1楔子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  记住哦! 夜黑如墨,狂风暴雨吹打得山上的树木抬不起头来。唐宁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赶。其实,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脚下的是不是路,也分不清方向,只是麻木地坚持往下走。雨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背后的画架不时擦过树枝,令唐宁更加举步维艰。浑身湿透的唐宁不住的懊恼,不该不听老人言,这下吃亏在眼前了。唐宁是美术学院的一个大三学生,主修油画,为了画一幅最美的夕阳山景,不惜跑到这深山野沟里写生。明明住宿的老大爷说晚上会有暴雨,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上了山,这下可好,画好的画都被打湿了,人还被堵在半山腰。突然,一声闷雷爆裂开来,震得唐宁心神不守,脚下一拐,人滚下了山坡... 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  记住哦! 推荐阅读:重生的穿越女配 -  丞相的世族嫡妻 -  早爱晚婚 -  农家俏茶妇 -  总裁通缉爱 -  末世之黑暗召唤师 -  绝世毒医:天才狂女 -  闷骚老公别耍酷 锦绣田园:医女嫁贤夫 -  调教妖孽暴君:军火狂后 -  至尊废才狂小姐 -  首席的邪恶淑女 -  总裁的私有宝贝 -  泡妞之王 -  重生――毒眼魔医 -  前妻有毒 -   2第一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点灯,外面影影憧憧的,好像有不少人,不时传来“喝”、“恭喜”“生个大胖小子”的一些话。 借着外面穿进来的光线,唐宁盯着头上几根平行的木头,木头上是黑漆漆的瓦片,还有个蜘蛛网,一个老大的蜘蛛在下边晃晃悠悠的要掉不掉。唐宁可以肯定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他活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瓦片什么样。 唐宁家里是做生意的,在那个城市的有钱人里属中等偏上。唐宁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很明显,唐宁哥哥的母亲是原配,唐宁的母亲是人人喊打的小三,他和哥哥的关系可想而知。 唐宁也很无奈,父母不是自己选的,再不好也是父母。作为整个家族里最不受待见的群体一员,唐宁从小就很懂事,或者说早熟,他从不和哥哥争什么,甚至躲着哥哥,初中就选了做美术特长生――反正家里有钱养得起,上大学后就从家里搬出来寄宿。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唐宁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淡漠,一种漫不经心,形成了他既自卑又清高的复杂性格。唐宁害怕回家,回家面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脸,哥哥厌恶嘲讽眼睛和母亲削瘦病弱的身体,所以他总是出去写生,寄情山水,放逐自己,逐渐把自己搞成了边缘人。 唐宁大学的时候会给别人画些小说封面,所以唐宁还是接触过不少小说的,也知道穿越这回事,不过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意识到自己穿越后,唐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母亲,没了自己,她在那个家里就更没有依仗了。唐宁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多回家陪陪她,让她一个人面对亲戚的冷言冷语,他现在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情了。唐宁也很担心,担心母亲病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只希望一直对母亲关爱有加的父亲能抚平她的伤痛,现在,父亲是母亲在那个家族里唯一的支柱了。 不得不说,唐宁心底里还是不认同父亲和母亲的。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过没有严重到不能生小孩的地步,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只要好好保养,活个五六十年不成问题。 从小母亲家里就对她呵护备至,什么都顺着她,害怕她心绪起伏,不让她见太多人太多事。奈何母亲天生多愁善感,心思细腻,身子总是养不好,尤其是看了琼瑶小说后,对爱情充满幻想,可以为爱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后果就是未婚先孕有了唐宁。 当时这事闹的很大,所有人都反对,狗血的是父亲和母亲很坚持,别人越反对他们越坚持,非常有琼瑶的道道。最后为了母亲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家人让步了。 父亲的原配在听到丈夫出轨,还搞大别人肚子的时候就愤然离婚出国,还想带儿子走,不过最终哥哥被爷爷奶奶留下来养在跟前。 因为这事,外公一家一直没能抬起头做人,和母亲关系越来越淡;爷爷奶奶和家里的亲戚也对母亲非常看不顺眼,幸而唐宁没有心脏病,这让爷爷奶奶脸色好了不少。 尽管如此,爷爷奶奶对唐宁也不咸不淡,和哥哥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特地写了遗嘱,分清财产。 在唐宁的记忆里,除了父亲母亲,别人对他很少笑,爷爷奶奶也不会摸他的头,哥哥暗地里欺负他。开始唐宁很委屈,总是会和母亲哭闹,母亲也只会抱着他哭,父亲却因为担心母亲情绪不好影响身体,呵斥唐宁不要找母亲闹。 渐渐的,唐宁越来越沉默,见人就躲。直到十多岁时他偶然间知道了原因,他的天塌了。原来不是别人对不起他,是他的父母对不起别人,而他就是罪恶的证据。 十多年来的怨怼成了一场笑话,从此,他再不能理直气壮的怨恨别人,他成了被怨恨的人。他没有资格抱怨,他活该的,可是他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错的是他的父母。 在大哥和大哥的母亲面前,他永远抬不起头,直不起腰,面对大哥轻蔑的眼光,骨子里非常骄傲的唐宁无法忍受却不得不受,他只能把这十多年的怨恨,受到的委屈全部倾泻给了父母。 处在叛逆期的唐宁,总是和父母对着干,他从原来一个略带阴郁的小少年变成了一个刻薄暴躁满嘴脏话的不良少年。母亲倒算了,她身体不好,性格单纯,当年十□岁少不更事,唐宁不忍心计较。但是父亲当时已经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了,有了成人的判断力,却招惹母亲,这事可以说父亲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瞧不起父亲,不停地和父亲争吵,揭他的伤疤,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倒,严重挑战父亲的尊严。渐渐的,他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僵,哪怕大学了也是能少见就少见。幸好父亲一直对母亲很好,要不然,等他工作后就把母亲接走一起住。 现在,他死了,亲人们会不会为自己难过呢,也许他们有点难过,但也就有点了。面对亲戚,唐宁虽然不怪他们冷淡,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伤害就是伤害,唐宁觉得成了两不相干的陌生人最好。 他死了,父亲肯定非常伤心。不管他曾经说了多少伤害父亲的话,不管父亲对他多么失望,尽管唐宁一直不承认,但他心里知道父亲总是关心他的。他突然明悟,不管怎样,父亲生了他养了他,没有对不起他,他不该那么怨恨纠结。想到父母会悲痛欲绝,唐宁心里难过却也轻松,因为他突然理解了,父母就是父母,他们给了他生命,就冲这一点,背负父母的错误是理所应当的,父母的错就是他的错,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他完全没资格因为自己背负了父母的错而怨恨,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十多年的心结,在经历生死后突然解开,唐宁心里隐隐有些轻松,放下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罪恶感,他可以重新开始,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生活。 只是,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么?住茅草屋?没电灯?难道是古代?唐宁心里有点没底,咕噜咕噜响的肚子提醒他未来的日子可不是那么悠闲美好。 唐宁伸了伸手,这个手细瘦苍白,特别小,展开还有点不明显的指窝,是个小孩的手。身下床很硬,有层布,粗粗的,咯的他非常不舒服。唐宁坐起来,头有点晕,眼前泛黑,看来这小孩身体不怎么好。 唐宁打量了下这个屋子,泥土地,坐着的这个好像是炕,电视上见过。炕上铺了层布,天暗,也看不清什么颜色。对面是窗户,木头的做的,上面糊了层纸。下面有个书桌,窗户左边是门,门关着,外面很热闹,很多人在说话,带点北方的口音,是汉语没错。唐宁边听他们说话,边把眼睛看向了右边,右边有个像高脚凳的架子,上面放了个木盆,木盆上挂了块布,唐宁看古代电视剧里就用那个洗脸的,果然是到古代了。架子旁边有个两门的柜子,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看墙面好像是石头的又像是土的,唐宁也分不清,不过唐宁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家里很穷。 眼前这一切都是唐宁前世见都没见过,想更没想过的。唐宁身上穿了件宽大的粗布袍子,从头盖到脚,没有裤子,没有内裤,下边凉飕飕的让唐宁非常不适应,有点冷。唐宁揉揉肚子,不能想象自己将来会过怎样的穷日子,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吃不上饭的一天,唐宁想自杀。但是,这个脆弱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没这勇气自杀。 唐宁头隐隐泛疼,想跳下炕开门看看,却发现自己没力气,手软脚软,唐宁有气无力的又躺了回去,努力听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幸好屋子隔音效果不怎么样,那些人嗓门又大。 “唐大,你有福啊,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你比我们都有福气,就冲你这福气,干!”,一个很粗豪的声音 “好兄弟,咱啥也不说了,喝!”这个声音有点低,中气十足 然后又是一片“干”的声音,震得唐宁耳朵疼,也听不清说些什么了 突然窗下冒出来一个细瘦的声音,是个女声,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二婶,这唐木匠娶的哪里的姑娘啊?你刚刚可看过?可好看?” “切,你没听说?哪个姑娘想做现成的娘,是个寡妇,还带个拖油瓶。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这声有点粗 “呵呵,二婶,哪个漂亮媳妇在你眼里不是妖里妖气的?这寡妇嫁到这家里来也不知道是她苦还是石头他们苦了。”细细的声音里略带嘲讽 “猫儿他娘可真是漂亮,婶子我什么时候说她妖里妖气了?这寡妇比前头那个差远了”这婶子颇有点不服气 “婶子是没说人家妖里妖气,人家一看就是带仙气儿的,说她狐狸精的倒不少。可惜是个福薄的。”细细的声音有点弱下去 “呵呵,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那些了,人,厄,为大。她那样的人儿本就不该在我们这里。”声音里有点讪讪的味道。 “走,陪我去新房看看去。” 唐宁头更疼了,听这话音,这家是在娶妻,还是后妈。前边那个很漂亮,生了个叫猫儿的孩子。唐宁背后一凉,不会就是自己吧,自己还要有个后妈。唐宁内心咆哮: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不过石头又是谁?难道前头那个生了不止一个?那也好,至少不用一个人苦熬。 这时,门突然开了,缝隙里的光映出一个小孩的身影。 3第二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那小孩阖上门,将陡然增大的嘈杂声关在外面,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小孩轻手轻脚摸到炕前,手一伸摸唐宁的额头。唐宁侧头看他,他嘿嘿一笑:“醒啦。饿不?头还疼不?”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饼塞给唐宁,“快吃,趁热吃。” 唐宁是真饿了,也没客气,拿了就咬了一大口。饼子有点硬,唐宁的小奶牙有点咬不动,只得退出来,从边边开始啃。小孩又从桌上倒了碗水喂给他,唐宁手上拿着饼,就由着他喂了。 饼子唐宁吃了一小半就饱了,那小孩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下的。吃完他就上炕,拿了件挺大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搂着唐宁躺下来。 唐宁被他搂在怀里就和被一把骨头搂着一样,他不舒服的扭了扭,想挣脱出来,他不习惯被人搂着,从小到大都没和人这么亲密过。 小孩又把他搂的更紧了,突然冒出来一句:“我看到她了,长得没娘好看,还有股味,我想娘了。” 沉默了一会,小孩又说:“明天爹让你喊娘的时候,你可得听话喊娘,不要犟,听话,喊声娘又不会少块肉。” 唐宁心里想,完了,真是有后妈。这小子是他二哥,那就是说还有大哥了,看起来对他还挺照顾的。唐宁心里又有点安慰,至少不是一个人。唐宁也不知道回什么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怕多说多错,只得嗯了一声,就假装睡着了。小孩子的身体撑不住觉,不一会,唐宁真睡着了,迷糊中做了好些梦。 第二天清晨,唐宁醒来有点恍惚,他脑子里多了些东西,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这小孩也叫唐宁,小名叫猫儿,今年5岁。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唐木,别人喊他木头,有12岁;还有个叫唐云,小名叫狗子,8岁。这家的家长是村里的木匠,别人都喊唐木匠或者唐大。他有个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据哥哥们说娘特别漂亮特别好。这身体生下来就有些病弱,三天两头生病,昨天就是发烧把命给烧没了,白白便宜了唐宁。 这时,一双大手插着他腋下,把他从炕上捞起来穿衣。一个低哑沙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猫儿不发烧了,怎么还这么没精神。” 唐云撇撇嘴:“我也没精神,换谁都没精神。” 唐木拍了他脑门一记,“瞎说什么呢,快点,穿好衣服,去堂屋。” 唐宁在一旁没吭声,默默由着唐木给他套了件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袍子,直到唐木又拿了条裤子要给他套上,他才不好意思的赶紧去拿那裤子:“我自己来吧。”唐木呵呵笑着说:“猫儿终于长大了,能自己穿衣服了。”唐云却有些心酸,猫儿知道有后娘进门,才懂事的吧。此时,唐宁心里在默默流泪:内裤啊,真的没有内裤。 ------------------------------------------------------ 堂屋,老寿星画像对面,从高到矮站着三个小孩,屋里一片静默。 唐木匠先带着媳妇去父母坟前磕头了,不一会,唐木匠拉着个一身红的女人从外面进来,三个小孩同时抬头,又一下低下头。唐木匠心情很好,拉着媳妇坐在老寿星下面的凳子上,招呼三个儿子道:“来,见见你们新娘亲。” 唐木匠又指着唐木对女人道:“这是老大,叫唐木,木头的木,你就喊他木头吧。” 唐木抬头,冲着那女人嘿嘿一笑,憨憨的叫:“娘。” “呵呵,木头,娘没什么好给的,就做了双鞋,不知道合不合脚,一会你穿穿。”女人的声音温柔婉转,煞是好听,可是唐宁却觉得,那声音像极了前世热恋中的女友打电话撒娇时的声音,多了丝刻意。 唐木匠又指着唐云说:“这是老二,叫唐云,小名叫狗子,以后你就喊狗子吧。” 唐云这时也爽利地开口了:“娘。” 女人又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狗子,这衣服是我的一番心意,我也就是大略看着你的身材做的,要是不合身了娘再给你改改。”说着把衣服递给唐云,身子转向了唐宁。 唐木匠摸了摸唐宁的小脑袋,声音柔和了些:“这是老三,大名唐宁,小名叫猫儿,你喊猫儿就好。” 唐宁脑袋一麻,眼睛一闭,小小喊了声:“娘。” 赵寡妇声音更柔了,柔得唐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又摸出了一块小长命锁:“猫儿,多乖的孩子,娘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肯定和你合得来,来,娘给你戴上。” 说着蹲下身把一块薄薄的银制长命锁套在唐宁脖子上。唐宁就看见硕大的胸挤在眼前,人小了对着胸感觉更觉得大,比他脸都大,鼻子又里涌进一股呛人的脂粉味,让他忍不住打喷嚏,他只得憋气,憋得脸都通红,只希望这女人赶紧起身。 还好唐木匠看唐宁脸色通红,以为他害羞了,就拉起那女人坐回位子上,“呵呵,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收了你们娘的见面礼,就要好好孝顺你们娘亲。下午你们有个妹妹会过来,她也才5岁,比猫儿小俩月,以后要照顾好妹妹,猫儿也有个伴儿。猫儿,以后要带着妹妹玩,知道吗?”唐宁赶紧点点头,唐木匠又一阵大笑,说:“好了,饿了吧,吃饭吧。” 女人又温柔一笑:“我去端饭。” 唐宁这才抬头仔细打量这女人,她穿了一身红,二十上下,脸上扑了粉,嘴很薄,眼睛不大,眼角上挑,瓜子脸,看着有几分姿色,只是如果眼一瞪,就显得刻薄,身材很是玲珑有致,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尤其是胸前波涛汹涌,这点唐宁深有体会。 她扭过身走出门,屁股左右摇摆,扭得腰快断掉的感觉。唐宁心里叹息:难怪昨晚的大婶不喜欢她,他也不喜欢。 唐宁抬头看着门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目光沉沉。 ----------------------------------- 天空还是蓝的那么纯净,云薄得似一层轻纱,潇洒的飘过头顶。都说爱看天的孩子是寂寞的孩子,唐宁爱看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寂寞了,他只是觉得天上这干净纯粹的蓝色能洗涤人的心灵,让人宁静平和,仿佛什么烦恼都被洗去了一样。 唐宁来到这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从8月到现在10月,这两个月来,他或偷听,或询问,或看黄历,最大可能地了解周围环境。 这里是大昭国,年号景乐,今年景乐十五年。唐宁即使是个美术特长生,也知道历史上不存在这个国家,这里的生活水平类似明朝,现在是和平年代,大昭国开国才两代,暂时没有打仗的危险,大家的日子都还过得去。他所在的村子叫张家村,隶属于仓平县。仓平县位于大昭国北方,这里的农民冬天种小麦,夏天种粟米,日子倒也安宁。张家村靠着青牛山,是个挺大的村,上下几百口人,离县城也近,早上去晚上就能回,村民能时常去城里卖点东西,所以大家日子过得都不错。 唐家算是张家村的外来人口,怎么来的记不清了,祖上也有好几代人,就是子嗣不丰,到唐木匠这代只剩唐木匠一个了。唐木匠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家里的半青砖大瓦房就是祖上靠手艺攒钱盖的,房子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东侧间是唐木匠和她媳妇的屋子,西侧屋就给唐宁三兄弟了。当初盖得时候砖头不够用,西侧屋右面的墙就只能用石头和泥将就,所以只能说半个青砖大瓦房。不过,就算如此在村里也算非常好的房子了,好多人家还是茅草屋呢。所以说,当初唐宁看到人家的瓦嫌弃人家穷,完全是因为他“孤陋寡闻”,没见识过更穷的。 唐家有两亩薄田,也是祖上开荒开出来的地,出产并不多,家里主要还是靠唐木匠的手艺过活。唐木匠农忙的时候就种地,农闲的时候就做木匠活,有活上门就在家里做,没活就出去找活做,去的最多的就是镇上。所以唐木匠时常好几天都呆别人家做活,在继母没进门前,都是唐木在做家务,照料两个弟弟,唐木匠隔段时间往家里带点小米,粗面的做口粮,偶尔给唐木点零花钱。 按理说,唐家的日子应该是不错的,可是唐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只有唐木匠一个人拿钱,却要顾着四口人吃饭,现在是六口人吃饭了,就算唐宁吃的少,可唐木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而且唐宁时不时生个小病吃个药,花销也不小,唐木匠自己又是个不会攒钱的。于是,日子也就过得紧巴巴起来。 唐宁现在正随着唐云在山上捡柴火,唐云怕他累着,让他坐柴上守着,自己拎着把柴刀找细点的枝条去砍。 唐云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跟非洲儿童有得拼,也不是没得吃,他天生就这么瘦,再怎么吃也胖不起来。唐云五官长得其实不错,大眼睛总是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脑筋灵活的,他也是三兄弟中最会看人眼色的,也是最会说话的一个。 唐宁舒口气,活动者仰的发酸的脖子,听到身侧有声音,转头看见唐云拖着一节略粗的树枝走过来,他额头有点冒汗,索性脱了厚夹衣裹在唐云身上。 唐宁推辞不要,“二哥,还是穿上吧,风凉的很,吹了会生病的。” 唐云硬是给唐宁裹上,“二哥现在热得很,你坐这不动才冷呢,一会二哥要走远点找柴,活动开了就不冷了,你坐这乖乖等二哥回来。” “二哥,这么多柴够用好久了,不用再砍那么多。” “傻小子,这柴是留着过冬用的,现在这点哪够烧一个冬天啊,趁着最近天气不错,能砍一点儿是一点儿。”说着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唐宁看着唐云瘦削的背影,摸摸身上的夹衣,突然感觉深秋的风也不是那么冷。 4第三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光阴如梭,转眼已是深冬,辛勤劳作了大半年的农人们早已收拾好粮食窝在家里猫冬,各种猫猫狗狗、虫虫鸟鸟们也蜷起身子,没了往日的精神,整个村庄好似一夜间安静了下来,接着又好似一夜间被染上了厚重的白色,显得格外宁谧而美好。 如果是前世在南方长大的唐宁看到如此美景,一定会乐呵呵地背起画架,找到最美的一处景致,把心中对雪的喜爱镌刻进自己的画布中。但此时的唐宁只能畏畏缩缩的窝在炕上,裹着不知道什么味的破棉被,心中不住地诅咒下雪的老天爷。 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唐宁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在娘胎里拆毁了十座庙,如来佛祖才会给了现实一根水泥钢筋,把他养尊处优、脆弱纤细的脑神筋捅得跟水管一样粗,接上水龙头就可以直接洗车了。 上辈子的唐宁有轻微洁癖,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有这毛病。可上辈子的唐宁还是个优秀的美术生,他对自己的画吹毛求疵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保持画布洁净是最基本的,如果唐宁看到一张白纸上有一个小灰点,那小灰点就会变成一根针不停地戳刺他脆弱纤细的脑神筋,直到把小灰点毁尸灭迹,他心里才舒服。 所以,当唐宁发现他刚来的那天晚上,二哥给他喂水的碗从碗边到碗底都有一层洗不去的黑垢时,那黑垢就化身无数细菌大的针戳刺着唐宁脆弱纤细的脑神筋,两边经历了殊死的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后粗硬了三倍的脑神筋笑傲全场。 在唐宁可以淡定地拿起小碗喝水时,心里不无得意,觉得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无比的强悍。然而一次大号直接撑爆了唐宁的脑神筋。 那是唐宁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上大号,也是他第一次在地里上大号,完事后,他想喊二哥递纸,然后他二哥直接撅起他的小屁股,随手扯过旁边一片树叶擦了下。唐宁懵了,自己被人擦屁股的羞耻感已经不能挑战他的神经,他盯着那片粘着点黄色的大树叶,已经很大的眼睛撑得更大,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他痛苦的闭上眼,心中绞痛,他万万没想到还可以这么擦屁股,一片轻飘飘的树叶毫不留情的割断了他的神经。 唐宁用尽一个五岁小孩所有的手段折腾他的两个哥哥,坚决不要用树叶擦屁股。 二哥有点为难,问:“用竹片刮可以不?洗干净了还可以再用。” 唐宁蔫了,最后只能坚持用滚水泡过的树叶擦屁股,起码树叶还是一次性的。 唐宁甩甩头,不去回忆那惨不忍睹的记忆,无事可做的他决定下炕活动一下,老窝着不动只会越来越冷。正好这身体有几分虚弱,多锻炼锻炼说不定会转好。所以自从唐宁穿过来以后,每天都会打上一套跆拳道。唐宁小时候正流行跆拳道,他从小就学的不错,穿越之前就已经是黑带了。 突然,门被大力推了开来,唐云阴沉着脸走进来,唐木不知所措的跟在后面。唐云猛地转身关上门,回头压低了声音对唐木说:“把钱拿出来。” 唐木宽大的肩膀缩成一团,像一个被主人训斥了的大狗一样,带着几分委屈地把一个青色的布袋子放到唐云手里。 唐云收了钱,居高临下地道:“以后咱们的钱,由我收着,大哥你以后得的钱,包括爹给你的都要交给我,一个都不许留,猫儿也是。” 唐宁眨眨眼,“二哥,怎么回事?咱们还有钱?多少钱?” 唐云看着唐宁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好奇又期盼的看着他,脸色立马柔和了下来,带着几分宠溺的抱起唐宁,揉搓着他的小手,“咱们有八十八文钱呢,都是以前爹给大哥的,本来就是爹留给我们花的,某人还傻不拉矶的送给外人。”说着斜眼瞟向唐木。 唐木头摸摸头,呵呵傻笑两声:“爹给我这钱,是因为以前我管着家用,现在娘管家,应该把钱转给她的,再说爹的钱都是她管着的。” 唐云恨铁不成钢:“你这傻缺。” 唐宁明白了,感情是大哥要把他们的私房钱给后母管着。虽然二哥这么说大哥有点不敬兄长,但唐宁心里也觉得大哥傻缺到家了。 唐木长得高高大大的,才十二岁,看着和十四五岁差不多,很是有把子力气,唐木匠不在时,地里的活都是他干的,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唐木长得很像唐木匠,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的,一笑就有点憨憨的感觉,唐木正跟着唐木匠学手艺呢,他很有天赋,学的很不错,除了一些精细活,别的做出来都像模像样。而且,唐木人特别憨厚,对两个弟弟关爱有加,对唐宁更是无微不至,唐宁就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惜,人无完人,唐木憨厚过了头,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好人,他毫无防备之心,三兄弟里只有他觉着后母是个好的,这次要不是唐云拦着,恐怕他就得把家底都给后母了。 还好唐云是个精明的,唐宁心里叹口气,要是两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就唐木这样,迟早被继母算计了去。 这继母原来是隔壁赵家垛的姑娘,十五岁嫁到张家村里,十六岁生了个女儿,她丈夫张三一看是个闺女,心里失望,出去喝闷酒喝到大半夜,回来掉沟里了,张三嫂就成了赵寡妇。这张三的两个哥哥张大和张二可不是个好的,想着张三家的几亩地,就撺掇着赵寡妇改嫁,赵寡妇心里也是有成算的,她自己带个拖油瓶,又没什么嫁妆,肯定找不到好人家,就这么挑挑拣拣看上了唐木匠。唐木匠有三个儿子,家里拮据,可唐木匠为人老实,又有门手艺,将来肯定饿不死,再说万一她生不出儿子,看着唐木是个老实头,以后也能靠着他养老。如果生了儿子,学了唐木匠手艺将来也能衣食无忧。鳏夫配寡妇,正正好。可惜,那会唐木匠心里还惦记着前头的老婆,没心思再娶,赵寡妇耐心等着,哪个男人不好色,她就不信他能守一辈子,她有事没事总在唐木匠面前晃荡,终于把唐木匠把到了手,成了唐大嫂。 唐云抱着唐宁坐到炕上,倒出钱,教唐宁数数,唐宁心里直翻白眼,奶声奶气的一口气数到八十八,唐云一乐,亲了唐宁一口,“猫儿真聪明,不愧是娘的孩子。”说着放下唐宁,收好钱,摸到炕的右墙角,用竹片把一个砖头撬开,把钱塞里面去,又把砖头放回。 唐宁睁大眼睛:“二哥真厉害。” 唐云得意一笑,“那是,那地儿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弄的呢。”转头又恶狠狠的警告唐木:“大哥,以后这钱不许你碰,不许把这地告诉别人,要钱就来找我。” 唐木连忙点头,唐云放心了,唐木答应的事从来都能做到。 唐云看看天色不早,准备上炕睡觉,摸摸炕上,温温的,这温度肯定到不了半夜就冷了,就出门烧炕,过了一会,唐云皱着眉头进来,看着唐木已经抱着唐宁进被窝了,搓了下手也躺在唐宁旁边,把唐宁搂在中间。 静了一会,黑洞洞的屋子里突然响起唐云的声音。 “大哥,我看柴房里没多少柴了,今年我们砍得比去年还多不少呢,怎么就不够用了,是不是那女人拿了。” “好像是吧,我今天看到娘烧炕了,娘说妞妞喊冷呢。” “咱猫儿整天都呆在这温不拉矶的炕上都没喊冷。” “这不是猫儿不愿意去东侧屋嘛,往年大伙都在东侧屋烧一个炕,柴火可能省不少呢。” 唐云突然暴起推了大哥一下,“你怎么能怪猫儿,猫儿一进东侧屋,妞妞就盯着他看,猫儿摸什么她都看着,好似猫儿占了她地儿拿了她东西一样,猫儿能舒服么。” 唐木闷了一会,又觉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不好,又舍不得猫儿受冻,纠结半晌,索性不说话睡了。 唐木听着,心里叹口气,他上辈子都没叹过这么多气。对于妞妞,他无所谓讨厌喜欢的,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哪会和个五岁的奶娃娃计较什么。妞妞刚来时,他还纠结怎么带个小女孩玩,还好妞妞不知是不是换了个环境,极其粘着娘亲,唐大嫂走哪她跟哪,不用唐宁带着玩,唐宁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本来说好让妞妞和他们一起睡的,但妞妞闹着赖在东侧屋,正好大家都舒心。 于是这个家里形成了微妙的三派,唐木匠,三兄弟,后母和妞妞。 半夜,唐宁被冻醒了,他动了动,唐云在头顶迷糊着喊他,“猫儿,可冷不?”一双大手抱着唐宁,用力塞在自己怀里,是唐木,唐木也没睡着。也是,唐宁睡中间都冷,何况睡两边的。 三兄弟像三个刚出生的小狗一样,紧紧挤在一起取暖,虽然唐宁被挤得喘不过气,但身子弱的他更怕冷,也只能忍着了。 反正也睡不着,唐宁索性胡思乱想起来,想起刚来的时候,想起前世的母亲,得到她的死讯后,会不会伤心。这身体的母亲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世,也会很伤心的吧。唐宁忽然间,特别想了解这身体的母亲来。 “二哥,咱娘是什么样的?” “你娘啊,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的娘。要不然怎么能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小娃娃呢。” “呵呵,说的好似大哥和二哥不是娘生的。” “嗯,大哥和二哥是大哥和二哥的娘生的,你是你的娘生的。” 唐宁心里一惊:“我和大哥二哥不是一个娘生的么?” “嗯,大哥和二哥的娘是爹的第一个老婆,你娘是爹的第二个老婆。虽然猫儿和大哥二哥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咱们永远是最亲的亲兄弟。你娘是天下最好的后娘。我不记得我的娘是什么样,我只记得你娘,和仙女一样。我的名字还是娘起的呢,娘说我应该像云一样,干干净净潇潇洒洒的在这世上走一遭,就给我起名叫唐云,多好听。” 唐云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好似回到了娘说这句话的时候,黑暗中,唐云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幸福的弧度。 唐宁心中却五味杂陈,原来他们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他前世的哥哥一样,却又不一样。 5第四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这一夜睡得很不舒坦,不仅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和哥哥不是一个娘生的,还因为他总是听到东侧屋的悉悉索索的男女声音,唐宁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可看两个哥哥没啥反应,唐宁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或是屋子太安静幻听了,想问却又不好意思问,再说妞妞还睡在那里呢,爹娘应该不会...吧? 外面雪停了,天光正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家家户户,有钱没钱的,都开始陆续置办些年货,村子里又慢慢热闹起来。 两个哥哥都早早的起身干活,准备多做些饺子馒头冻上。唐宁仍然窝在炕上想东想西,想的最多的是怎么赚钱,几个月的窝窝头把唐宁吃怕了。唐宁上辈子是南方人,并不怎么吃面食,少有的几次吃窝窝头还是在饭店里里吃过,不过饭店的窝窝头连形状都一模一样赏心悦目的,更不用说还有精心调配的酱菜搭配,就那样唐宁还爱答不理的伸那么两筷子。现在唐宁最爱的就是面疙瘩汤,又饱肚又暖胃,如果多放点油就更美了。 可惜,唐宁是个学美术的,从初中就不怎么接触文化课了,所以什么**、玻璃的不用考虑了。作为一个城里长大的富二代,养猪养鸭发明杂交水稻也离他很远。唐宁发现他除了画画,其余都很废柴。可是他学的是油画,古人审美什么的先不说,光颜料这里就不大好调配,他现在连猪油都吃不上,更不要说往颜料里放油。 唐宁纠结地翻了个身,狠狠抓了几下脑袋,要搁以前这么不雅的动作,他肯定不会做,他可是有着良好教养,举止优雅的富二代,可是,现实是把杀猪刀啊,任谁两个月没洗澡没洗头,也不能保持风度。 就在唐宁第一万零一次诅咒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九臀阎罗、如来佛祖...时,一个暖呼呼的布包塞进了他的怀里,唐宁抬头,二哥正背对着他,把几片叶子放在白布上。冬天只有山里才有些树叶是常绿的,唐宁肯定又上山了,二哥应该是用热水洗了叶子顺便灌了热水袋,冬天热水紧张,但哥哥们还是坚持给他洗叶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布包烘的,唐宁心里忽然暖烘烘的,他带点撒娇似的喊:“二哥。” 唐云听到这软软的童声,心都软成了水,他掖掖弟弟的被角:“昨晚没睡好吧,睡吧,大哥正烧炕,一会就暖了。” “柴不是不够了吗?我有猪尿泡就好了。” “我刚刚去山里捡了些能用的柴,小孩子家家的操心太多会生病的,乖乖,睡觉。” 唐宁点点头,幸福地闭上眼,布包里猪尿泡若有若无的腥味也不能让他诅咒天上神佛了,老天是公平的,上辈子没有的,这辈子都补全了。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有两个哥哥的疼爱,受点苦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宁是被饿醒的,猪尿泡里面的水也冷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踢到炕角,他看看天色,好似中午了。这里的人除了农忙时中午会带吃的到田里,其他时候都是一天两顿,中午不开灶。大人扛得住饿,小孩子却不行,一般中午时,也会喂点东西给孩子吃。平时,三个兄弟分两个窝窝头,先把唐宁喂饱,剩下两兄弟分了。 唐宁饿的不行,起身往厨房走去。虽然现在离过年还有不少天,但北方人准备的早,趁年货价钱还没涨就买回家存着,现在厨房里有不少食材,晒干的馒头片,干面条,大白菜,粟米等等,还有前几天,张二狗子家杀了头猪,唐木匠去称回来的几斤五花肉,唐宁想着,咽了咽口水,小孩子的口水真是多。 厨房挨着东侧屋的南边,厨房的南边是鸡窝,鸡窝是空的,以前没人有空养,唐大嫂倒是说开春买几个小鸡仔回家养着。挨着西侧屋的是个厢房,和厨房是正对面,现在当杂物房用,放些唐木匠的工具,没做完的工活,杂物房南边是柴房,厨房东边还有个小菜地,总的来说唐家的院子还是很大的。 东侧屋到厨房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唐宁也没裹棉衣就这么到了厨房门口,听到里面有锅碗碰撞的声响,唐宁凑过门边瞄到一抹红色的衣角,是唐大嫂,唐宁有点犹豫,要不要等她出来他再进。 按说,唐大嫂对他们三兄弟还是挺不错的,没摆脸色,也没克扣饭食什么的,但唐宁打心里就不想靠近她。也许他天生淡漠,不想和人亲近,也许是他不想闻到那股子胭脂味,反正他也说不清。 自从唐大嫂嫁进来之后,这厨房就成了她的专属地盘,唐木匠以前就不怎么进厨房,现在更是连门边都不挨了。三个兄弟也默契地尽量不往厨房靠,刚开始唐木还会进去帮忙摘个菜,端个饭什么的。后来唐大嫂死活不让,说自己嫁进来就应该做好分内的事,怎么能让下地的男人端饭,所以三兄弟都是趁没人时进厨房,烧热水,找点东西吃什么的。 可能唐宁天生耳力好,他正犹豫不定时,忽听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香吧?”唐宁伸头一看,唐大嫂正端着个黑色的小坛子,用木勺舀出一小块白色,正往妞妞嘴里塞,妞妞张大口含着,朝唐大嫂甜甜一笑,唐大嫂悄悄一乐,“美得你。” 唐宁没继续看母女和乐的场景,也没心思找吃的了,转头回屋躺在炕上,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以前看电视剧,电视里后娘偏心偷偷给亲生孩子塞东西吃,他还特别不屑,觉得编剧实在太做作了,不就一口吃的么,至于么,难道他们吃的是人参果不成。 也许那后娘并不是为了那一口吃的,她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享受同样的待遇,非要让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多点什么心理才舒坦,哪怕只是一口吃的。 妞妞吃的是什么,唐宁不知道,看着像冰淇淋,但肯定不是。他撇嘴,哪怕真的是人参果,他也不屑一顾。他唐宁有唐宁的骄傲,哪怕他穿过了几百年的历史轮盘,哪怕贫穷的现实磨去了他的傲气,但他的灵魂没有变,他的傲骨也没有丢,也不能丢。他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 唐宁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心潮澎湃,他非常想跑过去,指着那对母女,大声说:“你们藏什么藏,哪怕你们藏得是琼浆玉液,大爷我看都不屑于看呢。”唐宁挺恨自己,为了一口吃的纠结了半天,太小家子气了。只是这是一口吃的的问题么,太伤自尊了,他想告诉哥哥们,想告诉爹,可是不能,说出来不能打败那后母,还显得自己斤斤计较,还越发让爹觉得他们排挤那对“可怜”的母女。 唐宁无可奈何,只能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 唐家从腊月开始腌咸肉,磨豆腐,找人写对联,打扫屋子,就这样忙忙碌碌到了大年三十晚上。 贴在门框上的挂钱儿1随着大门的开开合合而摇摆,好似心情很好的小孩荡秋千一样。 唐大嫂来来去去不停地端饭菜上来,不一会儿,不大的桌上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碗碟。 中间一碗红烧肉,这是大头,最亮眼,几个人的眼睛不时有意无意的扫过,火辣辣的视线都快把肉蒸化了。再就是白菜豆腐蘑菇一锅炖,再来就是黄澄澄的窝窝头和一盆干馒头片儿,旁边一大碗咸菜。围着桌子边放着六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唐宁裹得和一个红爆竹一样,唐大嫂还给他梳了两个小包包,脖子上套着唐大嫂给的银锁,配上唐宁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眼,睫毛刷刷地扇风,玲珑小巧的翘鼻子,红润润的小嘴,真真是画上的小仙童一枚。这份漂亮精致,满张家村的孩子都比不上,或者说,他根本不像个该出生在乡下的小孩。 唐宁摸摸头上的小揪揪,嘴角抽搐,这是小女孩的发型吧?看在他洗了头洗了澡,看在他第一次在古代过年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菜都上桌了,父子四人喜气洋洋地围着桌子坐下,唐木匠面朝南,唐木朝西,唐云搂着唐宁坐对面,等着唐大嫂给妞妞打扮完了和唐木匠坐一起。 妞妞这两天生病了,小孩不舒服了就总是哭,今天喝了药,睡了一整天,还赖着不想起,闹脾气呢。今天大家都心情好,不想和个小女孩计较,耐心等着唐大嫂哄好妞妞。不久,妞妞穿着和唐宁一样的红色小棉袄,梳着一样的包包头,趴在母亲怀里出来了。 今年唐大嫂花了血本给父子四人都做了一套新衣,当着唐木匠的面给了三个小子,唐木匠父子三人都是深青色的短袄,唐宁是大红的。一番母慈子孝下来,唐木匠在旁满意的连连点头,又给了她不少钱让她们母女也置办两件衣服。 饭菜的热气袅袅升腾,蒸的整个堂屋雾气缭绕,暖融融的,一家人都围在桌边,满满堂堂六个人,十分温馨。 唐木匠红光满面,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完满了,三十而立,有妻有子,家庭和睦,妻子贤惠,大儿能干,二儿聪明,幺子乖巧,女儿可爱。将来等儿子们成家立业,女儿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那个锁是我的。” 一个又尖又细的童声把唐木匠打回现实。妞妞蹬着唐大嫂的大腿,肉嘟嘟的小手指直指唐宁胸前的银锁... 6第五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霎时间,屋里的人有点反应不过来,连欢快闹腾的热气都凝滞了片刻。 众人顺着妞妞的小手望向了唐宁胸前的银锁,唐宁瞬时觉得胸口滚烫,恨不得立时扔了那锁片。他抓住锁片就要拿下来,小手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裹住,唐云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认真的对妞妞说:“这是妞妞的娘送给猫儿的,这锁是猫儿的。” 妞妞眼一瞪,就要扑过来抓,被她娘紧紧搂回去,唐大嫂脸色通红,微低着头看着妞妞,十分羞愧的样子,“妞妞听话,这锁是娘给你三哥哥的,妞妞怎么能和哥哥抢东西呢。” 唐云嘴角一抽,这话反了吧,应该是哥哥怎么能抢妹妹的东西呢。她这话是暗示他呢,还是暗示他呢,还是暗示他呢。 妞妞脾气上来了,不停地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小眉头深深一皱,眼睛紧紧闭着,好似要蓄力般。 唐木一看,大感不妙,他最怕妹妹这样,下面就该哭得震天震地了,可这锁是弟弟的,弟弟他也很疼爱,可妹妹哭起来也要人命,何况年三十哭也不吉利,情急之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做的十分精致的小风车递给妹妹,笨拙的哄道:“妹妹不要哭,看哥哥给你做的风车,吹吹还会响呢,比锁好玩多了。” 妞妞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看那风车,眼睛睁大了些,伸手就把风车拿过来,又看看唐宁,还是说:“那锁以前就是我的,是我的。”看样子不会罢休了。 唐木没想到小孩还有这样无赖的,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了。唐云恨恨瞪了唐木一眼,傻大哥又做了个亏本的买卖。他心里打定主意,坚决不给这银锁,她娘的,送人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今儿个从这要走个银锁,明儿个还不知道要走什么哩。何况妞妞得了锁,肯定觉得猫儿是个好欺负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变本加厉呢,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 屋里一时僵持了起来,妞妞不依不饶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童声成了这场的争执的背景音乐。 唐大嫂急得冒汗,不住地哄着妞妞,可越哄妞妞也来劲,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戳的唐宁的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唐大嫂猛然抬头,求助地看着唐木匠,不大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泛出水光,脸色红润的像一朵娇滴滴的月季花,越发显得柔弱可怜起来。 唐木匠本来就在天人交战,两个小孩吵架,他也没辙啊,帮哪个都不好。要是帮着自家孩子,说出去还不得让人指着骂偏心,这老婆进门不到半年,妞妞又病了三天,要是年三十闹出不好来,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自己命硬的名声就更大了。再说不就个锁片么,给了又怎样,猫儿他亲娘留下的东西比这值钱了不知多少。而且本来打算年三十晚上好好和老婆亲热亲热,要是因这事搞得老婆没心情,怎么想都不值得。一面是气势逼人的三兄弟,一面是柔柔弱弱的俩母女,唐木匠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倾向自己的娇妻。 被妻子那哀求的小眼神一电,唐木匠虎躯一震,身子一挺,目光威严地扫向唐云, “唐云,你都多大了,怎么能和生病的妹妹呛声。猫儿啊,好哥哥应该会照顾妹妹。” 唐云手一僵,一般他爹喊他大名就表示他认真了。 妞妞一听有人支持她,越发精神了,仿佛要把睡了一整天积攒的精力全部爆发出来,尖细的声音又升了一个八度:“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那锁是我的...” 唐宁被这魔音刺激的大力水手附身,猛地推开二哥的手,飞一般摘下银锁塞妞妞怀里,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唐宁喘了口气儿,努力温柔的对妞妞道:“既然这个锁妹妹喜欢,那哥哥就送给妹妹了。” 唐大嫂抓起银锁,作势退回去,结巴道:“这,这怎么可以,这,是我当初送给猫儿的见面礼,是我的一片心意呢。” 唐木匠又握住唐大嫂的手,把她拽回来,“现在这锁猫儿送给妞妞,也是哥哥对妹妹的一片心意。”又压住打算开口的妻子,继续道:“就这么定了,吃饭吧。” 一锤定音,唐大嫂讪讪低头拿筷子,低头一瞬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恰恰被坐在哥哥腿上的唐宁看到了。 唐宁心中冷笑,这锁恐怕就是妞妞小时候戴的,被前夫亲戚欺负的可怜寡妇囊中羞涩,只好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心爱之物送给继子,多么无私的慈母。 本来唐宁并不认为一个村妇会有多么深的心机,能想到用银锁做探路石,试探自己在唐木匠心中的地位。她顶多想到把锁给丈夫最疼爱的小儿子,然后由妞妞无心说出来,以此来向丈夫表示她多么贤良。但是,在看到唐大嫂那那一抹笑之后,唐宁肯定就算她之前没想到,经历过之后也开窍了。 不过,唐宁也不惧她,她连个儿子都没有呢,现在谋划什么都是空的。况且这点家业,也没什么好算计的,他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走着瞧。 定下主意,唐宁开始幸福的享受哥哥的喂饭服务,唐云却心中愤愤,一会气爹爹偏心妹妹,一会气自己护不住弟弟,一会气哥哥白给了一个风车。 晚上,尽管隔壁的隔壁,爹娘折腾的比以往厉害,唐宁却没听到什么动静,因为他的耳朵里不停地回放:“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 大年初一的朝阳在爆竹声声中冉冉升起,村里的小孩们也穿着新衣,满村跑着玩闹这拜年,这大概是张家村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了。 唐宁满脸憔悴,双眼皮肿成了三眼皮,大眼中布满血丝,小身子在被子里顶成了一个小凸起,显得娇小可怜。 他整夜没睡好,前半夜是被尖细的童声刺激的,后半夜是童声和爆竹声混合震撼。耳聪目明有时也不是好事,他还需要适应。 唐云端着个小碗进来,里面是饺子汤泡软的干馒头片,他抱起唐宁,满脸心疼地说:“猫儿吃饭,等哥哥有钱了,以后给你打个更大的银锁,不,金锁。” 唐宁摇摇头,“二哥,我没有因为那锁生气,我是被爆竹吵得。哥哥的钱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呵呵,你听哪个说的娶媳妇的,傻小子。” 唐宁笑笑,看哥哥不再纠结那把破锁,就缠着要哥哥喂,真是越活越小了。 唐云刚把空碗端出去,唐木就推门进来了,两个哥哥怕弟弟生病,很是紧张他。 唐木坐到炕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架风车,比昨晚那个大,虽没有那个精致,但这个上面贴了彩色的纸,煞是好看。 唐木用力吹了吹,风车响起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唐宁眼睛蓦地睁大,好奇地看着风车,吹了吹,抬头看向大哥求解答。唐木得意一笑,平时憨厚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狡黠,整个人瞬时鲜活起来。唐宁看呆了,他突然意识到,大哥过年也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呢。唐宁心中一酸,生活的艰辛,让一个孩子过早的长大。 最终,唐木也没有告诉唐宁那风车的响声是怎么来的。唐宁也不在乎,大哥想保持神秘就随他好了,他吹着风车,叮咚叮咚,扰了他一夜的魔音似乎也被吹走了。 大年初二,唐大嫂带着妞妞回娘家后,唐木匠把唐宁喊进了东侧屋。 他神情严肃,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扁木盒,唐宁一眼就认出这盒子是紫檀木做的,质地如玉似缎,包浆饱满润泽,样式古朴大方,是那种经年世家才会有的样式。唐木匠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串手链,他慢慢摩挲着手链,看着唐宁,眼神慢慢飘远,和平时老实笨拙的样子相差甚远。 唐宁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爹爹?”唐宁本不想打断唐木匠,但是他实在好奇这个手链到底是谁的,他的五官好像比常人灵敏,他感觉到一丝淡雅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是沉香木,这样的手链绝对不是他们家能够拥有的,哪怕就是那个盒子,他们家也不可能拥有。 唐木匠回过神来,摸摸他的小脑袋,道:“我知道,昨天委屈你了,你可怨爹爹?”唐宁赶忙十二分认真的摇头,“不怨爹爹,友爱妹妹本就是哥哥应当做的,大哥和二哥也总是把最好的让给我...和妹妹。” 唐木匠满意点头,“猫儿真是个好孩子,这手链是你母亲以前戴着的,她临去前留了些首饰下来,她嘱咐我把那些首饰变卖后供你读书科举,这手链是最名贵的一个,她本想留着给你将来的媳妇,可惜,她没这福分看到你娶媳妇了。现在我把这手链给你,虽然你才6岁,但我知道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懂事又稳重,肯定能守好它,好好保管它,不知道放哪就问你二哥,或许这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了。” 唐宁小心接过手链,抬头看唐木匠,他慈爱的看着他,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得他眼角的鱼尾纹异常清晰,三十岁的他已显现出老态来,他冲他挥挥手,让他回房。唐宁知道,此刻的唐木匠并不想被人打扰,他又把到嘴的关于母亲的疑问吞回去,悄悄起身出门,关门前他最后看了眼唐木匠,他正抚摸着那空空的紫檀木盒,侧脸看向窗外,唐宁转身,把那抹孤寂的身影关在门后。 此刻,唐宁非常想念前世的父亲,也许每个父亲在孩子面前表现的都和他心里想的不一样。他对于唐木匠好色昏聩的印象又回转了些。 唐宁回到屋里,关好门窗,方把那手链拿出来细细瞧,是沉香木手链,入手细腻,颗颗均匀饱满,色泽乌黑,香味温和醇厚,是极品沉香木,只是这香味又有一丝不同,唐宁又把这手链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就算是在前世,这样的手链他也不常见到,咦,这颗珠子后面有字。唐宁把珠子凑近窗子,仔细辨认,好似是“婉瑜”。 婉瑜,是这身体亲娘的名字么? 7第六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这身体的娘亲是什么人,唐宁并不在乎,在他内心深处,母亲一直都是前世那个林黛玉似的母亲。 不管他现在的母亲是什么人,大家闺秀也好,落难千金也罢,人都已经不在了,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匠人。 他现在既有远虑又有近忧。近忧是等家里年货吃完,麦子还没收,春暖前种子还没下,家里吃什么,雪化了家里烧什么干柴。远虑则是,他将来要干什么,木匠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最多不过是个木匠,他死也不会种地的。老爹说会送他上学,可上学费用不低,亲娘留下的东西能不能到手还两说,他先姑且听着吧。 不过这个手链是个好东西,起码带在身上可以熏香,这香味闻上去特别安神,晚上放枕头边闻着也不错。可惜现在小,套不上,等大哥回来了找个袋子装起来放口袋里吧。 随着家里存货越来越少,厨房里慢慢又回到平时不见半点油星的寡淡模样,转眼到了化雪的时候,天气更加冷了,家里的柴火急剧减少,只要撑过这段时日,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严冬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唐宁这几天得了个小差事,哥哥们在院子里放了些馒头屑,上面找了根木头支着个筛子,木头上绑了根细线,顺着窗户口伸到屋里,唐宁就负责盯着那筛子,要是有小鸟下来啄食就扯那线,能不能捉到就看唐宁的本事了。 唐宁刚开始还很新鲜,鲁迅有篇文章里也写过这个情节,没想到他也能体会一把。不久,唐宁就有些百无聊赖了,鲁迅那文写的妙趣横生,是因为人家有人陪着玩。他从不和村里的小孩玩,别的小孩也不乐意和他玩,大家两看相厌,井水不犯河水。 尽管无聊,喝了几天清汤寡水的唐宁,为着自己的伙食,还是一眼不错地盯着,麻雀再小也是肉啊。闲极无聊的他,又把自己快被翻烂的上辈子的记忆拿出来翻翻。 唐宁上辈子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怎么着也是个二世祖,好东西也见识过不少。可是见过不代表会做,玻璃谁都知道,怎么做他不知道。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到底会做什么,哪怕一个小零件都能在古代卖出好价钱,可惜他上辈子,前面尽忧郁自闭了,中间尽折腾他老子了,后面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好好画画,又自我放逐了。因为他的身份原因,被家世差不多的同龄人排斥,除了交了个女朋友,经历很单纯。总之前辈子就是个自我折腾的失败人生。唐宁十分不能理解上辈子的自己,闹腾个啥,有吃有穿还不开心? 翅膀扑腾的声音打断了唐宁的思绪,他激动了,没想到居然真有笨鸟自投罗网,他赶忙使力扯着线,筛子不负所望地倒下盖住了那倒霉的麻雀。那麻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筛子被拖移了位,眼看就要顶开筛子了。唐宁慌忙跑出去,扑通,整个小身板压在筛子上,他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出了层冷汗,嘟哝道:“捉个麻雀都不容易,那些小说里动不动就扛个野猪下山的男主肯定都打了激素。” 忽然间,一道亮光闪过他的脑海,他福至心灵地想到,他是不会那些技术复杂的东东,但他会使弓弩啊,会使弓弩就会打猎啊,他完全被那些小说的金手指闪花了眼,误入歧途了。 唐宁前世感兴趣的只有两件事,画画和弓弩。跆拳道虽然天天练,但那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喜欢弓弩矫健又充满力量样式,给人一种冷冷的危险感;他喜欢弓箭擦过矢道的声音,仿佛他内心的狂暴都被射了出去。尽管他前世看上去冷漠孤僻,但他的骨子里遗传了母亲丰富的情感,他需要发泄,弓弩就是他最爱的方式。画画也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但弓弩更直接,更酣畅淋漓。 他热爱弓弩,熟悉它的每个部件,就像特种兵爱枪一样,他们熟悉枪的每个零件,每个零件的材料,型号,特点。唐宁在脑子里把弓弩的零件样式,制作材料过了过,发现以目前家里的情况,很可以凑合一个小型简单的弓弩,用来打打小动物绰绰有余。 于是,唐宁坐不住了,找了个板凳压在筛子上,又在杂物房找了根细木条在地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看看唐木回来没。 这两天农闲,唐木跟着唐木匠去赵家垛给人家一个闺女打嫁妆箱子,唐大嫂带着妞妞跟唐木匠一起顺路回娘家看看,唐云又上山捡木柴了,这猴子天生坐不住,总爱满山跑。 唐木匠和唐木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在门口遇见了唐云,几人一起刚进门,唐宁就飞身扑了过来,几人一愣,唐宁很少做这种小孩子的动作,但听到院里喳喳的鸟叫声,就以为是唐宁抓了个麻雀,跑过来求褒奖的,于是把他夸了又夸,夸得他十分不好意思。 晚上这麻雀就成了一锅麻雀汤,唐宁和妞妞吃了肉,其他人喝了汤。 吃完饭,三兄弟一回屋,唐宁就两眼冒光地揪着唐木衣摆, “大哥,我想到一种弓箭,可以用来打猎。” 唐木无可无不可的哦了一声,他累了一天,但还是打起精神听弟弟唠叨。 “就是把普通的弓和箭分开,弓固定在一根长方的木条上,木条上面开个细细的凹槽,里面打磨光滑了放上竹箭,后面放一个挂钩,挂钩用来勾住弓弦,挂钩下面链接个扳机,手一扣扳机,挂钩往下一缩,弦就松了,打在前面的弓箭上,弓就发出去了。还可以在后面放个瞄具,这样不仅省力,还有准头。”唐宁说到自己感兴趣的,开始滔滔不绝。 唐木听进去了,他本来就是个外拙内巧的,心里略一思量,发现虽然唐宁说的有点想当然,但细细一想还真是可行的,他追问, “弓固定在木条上有办法,那个挂钩是怎么样的?扳机是什么?怎么连接?瞄具又怎么说?” 唐宁说不清楚,就支使二哥悄悄点盏油灯过来,就着泥地拿木条画起来,唐木越看越有意思,心里渐渐有了个雏形,大赞弟弟聪明。 唐木也激动起来,一身疲惫也烟消云散,做木匠的没有哪个不喜欢做新东西,技术人员狂热起来那是不眠不休的。 “要能做出这样的弓弩,就要又轻又韧还有点硬的木材了,水杉或者黄杨木就不错,狗子,山里有这种木材吗?” 唐云也听的津津有味,“山里有好多哩,等有空咱俩上山砍些下来。” “嗯,明天早上吧,又不用多少木材,费不了多久,这木材砍下来还要阴干呢。”唐木迫不及待了。 唐云又问:“大哥,这弦用什么做?” 唐木也拿不准:“应该用麻绳吧?” 唐宁插嘴:“牛筋最好,也可以用其他动物的筋,还可以用马鬃。” 唐木乐呵呵的抱起唐宁:“猫儿真聪明,能想到这么好的点子。” 唐宁心想,来了,该问我怎么想到的了。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准备好了,他之所以选择告诉唐木而不是唐木匠,一是因为他和唐木匠不如和唐木亲,而且唐木匠不一定乐意陪他一起做这东西,最重要的是,唐木匠毕竟是大人,不好糊弄。 唐木觉得这弓弩虽然很牛,但原理简单的可以,说出来谁都懂,只是没人想到而已。所以他硬说是自己想到的,再撒撒娇,依这两个哥哥溺爱自己的程度,很不会为难自己。 可是,唐宁等来等去,两个哥哥都没有发问,反而讨论起明早去哪砍树了,他们不问,他心里反而别扭起来,于是唐木傻傻的送上门, “大哥,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想到的呢?” “猫儿聪明呗,我们猫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唐木以为唐宁在撒娇求表扬,不认字的村夫脑子里夸人的词汇少得可怜,只能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大哥怎么知道猫儿聪明呢。”唐木不死心,继续问 “因为猫儿是娘的孩子呀。”唐宁嘴角抽搐,他就知道,每次最后都归结于娘。 他算是了解娘在俩兄弟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地位了,他娘得长得多么祸国殃民,倾国倾城,才能让俩兄弟奉若神明,哪怕是她生出来的小孩无所不能,张口成诗,都是理所当然的。 也就是说,唐宁可以可着劲的折腾了,因为他是娘的孩子呀。不过除了弓弩,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说干就干,第二天,俩兄弟就上山扛了一大截树枝回来,剥了皮,放杂物房阴干。 唐木还在杂物房发现了些合适做弓弩边角料,凑合凑合可以打一把小弓弩。他打算先拿这个练练手。 琢磨了几天后,加上唐宁现场指导,这世上第一把迷你型弓弩终于诞生了,唐宁拿着弓弩爱不释手,整天用锉草磨来磨去,磨得弓弩油光水滑,就差一根弓弦了。 这天,唐木匠和唐木在家里做木匠活,唐大嫂在处理种子,唐云又出去溜达,唐宁继续守着筛子,拿着弓弩瞄来瞄去。 突然,村里张德住家的气喘吁吁的闯进门来,大喊: “不好了,唐大,你家二狗子出事了!” 8第七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咋了?他婶,出啥事了?”唐木匠从杂物房探出半个身,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德柱家的满脸是汗,胖胖的脸庞泛着红晕,脸色十分惊慌:“狗子他跑去德春家偷牛,被两头牛夹在中间...” 唐木匠脸色瞬间惨白,丢下墨盒就往外跑,唐木也慌慌张张跟在后头,连唐宁揪着他裤脚被拖着了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他赶忙夹起唐宁,就这一会,唐木匠已经前头老远了。 张德柱家的倚门框上擦擦汗,看到唐大嫂不知所措地出来,焦急地拍手道:“哎哟,造孽哟,咋惹上德春那煞星呢!他大嫂,你不去看看?” 唐大嫂讪讪,她这个月月事没来,猜自己是不是怀孕了,这时候她可不愿意去那混乱的地方,万一磕着碰着可没地方诉苦去,只得道:“妞妞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呢。”一转眼珠,发现这话不对,又补充,“我去给狗子烧锅水,说不定回来要用呢,他婶,能不能麻烦你请孙郎中来一趟?” 张德柱家的又拍手,好似懊恼自己没想到,嘴里忙说:“瞧我,应当的,我去去就来,这可耽搁不得。”说着,急急忙忙又走了。 此时的唐宁,非常难受,他被大哥颠地十分地想吐。手心火辣辣的,应该是刚刚一手撑地给磨的,可是他没心情计较这些,想到二哥居然被牛夹在中间,牛是什么脾气,大人都不敢惹它们,想到自己哥哥骨瘦如柴的小身板被牛挤成纸片片,打住,唐宁闭眼,不敢想象,一会又忍不住想,或者二哥被挤断骨头,他背后发寒,越想脸色越白。 前面,德春家围墙外的牛棚围着黑压压一群人,正是农闲季节,出了热闹,大家都赶来看看。 唐木跑到人群外面,看到唐木匠已经挤进去好一会,心里焦急,放下唐宁,吆喝着就往人群里挤。大家看他是狗子哥哥,也纷纷让开,不时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唐宁有点晕眩,还没反应过来,大哥就不见了身影,唐宁也急了,上前拼命挤着别人的腿,耳朵里满是大家的啧啧感叹声。 “只听说他家坏蛋偷别人家的,没听说有人能偷他家的,谁这么大胆子?” “是唐木匠家的二小子。真是好小子,前天我家的鸡好容易下了个蛋,就被德春家那坏蛋摸了去。” “你家的鸡这么早就下蛋啦,这还冬天呢,你家怎么弄的?” “呵呵,凑巧,这不是被坏蛋那小子吓得又不下蛋了,唉哟,这坏蛋越大越能折腾了。” “哎,有啥法子,坏蛋是他家唯一的孙子,都被惯得不像话了。” “真是可怜哟,德春家的可不是好惹的,听说他大哥在江南做县太爷呢。” “哦?以前不是说在候缺的吗?听说等了几年呢。” “你不知道,前几天我去镇上,听我那小舅子说进士老爷去年遇到贵人,给了他江南的肥差呢,镇上的夫人正收拾行李,买这买那的,说是开春就去江南和老爷汇合呢,闹的整个镇都知道了。” “啧,以前是个进士,德春都能得瑟成那样,现在进士老爷有差使了,德春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嘘,可不能让他听见,这唐木匠家的二狗子真是可怜,正在这节骨眼上惹事,人家还不得可他这发威。” “哼,二狗子也是活该,偷东西偷到别人家,谁家被偷牛不得发飙。” “我看着二狗子平日虽然皮实了些,可也不会干这等事。” “嗯,他也没那本事偷牛,德春家的牛和他家人一样,什么德行你们还不知道?” 这话一说,周围人顿时哄笑起来。 唐宁听了满耳朵闲话,再被人味一熏,都快要晕过去了,幸而他死撑着一口气,终于挤到了前头。 他还没喘口气呢,就看到唐木匠一巴掌把唐云扇出老远,正好摔得离他不远,唐宁被挤得通红的脸瞬间惨白了下去,脑袋一空,什么都不顾地扑到唐云跟前,摸摸他的脸,大声喊:“二哥,听得到我说话不?” 唐云黝黑瘦削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个鲜红的手印子,他咽了口气,睁开眼,耳朵里嗡嗡响,像被塞了什么东西,眼前一片迷糊,但他知道趴在他面前的是猫儿,自从戴了他娘的手链后,猫儿身上总有股好闻的香味,他咧咧嘴,想说话,可喉咙里堵着血水。 唐宁看唐云撕裂的嘴角隐隐有血丝,伸手还想摸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哥哥身上手上。 唐宁从来没有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过,上辈子知道自己的身份时都没这么难受过,那时他更多的是愤怒。现在他却是纯粹的心疼,满满的心疼,最爱他的二哥活的如此艰辛,数九寒冬还要上山捡柴,才九岁就满手满脚的冻疮! 那个再苦再累都乐呵呵的二哥,那个温柔给他喂饭的二哥,那个想法设法藏钱的二哥,那个护着他银锁的二哥,现在居然被人打成这样,做木匠活的有多大的手劲,唐宁心里清楚。要是他被一巴掌打聋了,那他这辈子就毁了。 他知道,二哥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他比谁都看得清,也比谁都有野心,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听不见了呢,唐宁不能想象,如果二哥听不见了,他的世界还会不会有希望,唐宁越想越坏,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恨。 他猛然抬头,努力看向正对着父兄颐指气使的胖胖的身影,奈何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他用袖子狠狠一擦,却挡不住更多的眼泪。 唐木匠带着唐木卑躬屈膝的站在张德春面前,就差给他跪下了。他嘴笨,不知道如何辩解,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偷人家的牛,唐云说是偷牛粪,他心里是相信的。 可是张德春不相信,或者人家根本不在乎事实真相,他只是需要一个立威的靶子,告诉周围的人,他哥哥做官了,不再是候不到缺的进士了,胆敢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很明显,唐木匠那一巴掌并没有让张德春满意,他一抖满身肥肉,吆喝着家丁打断那小子的手。 两个黑黑壮壮穿着青布棉袄的家丁立刻跃了出来,其中一个还抄着块石头,两人气势凛凛的逼向唐宁他们。 唐宁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想反抗,想挡住二哥,想揍死这两人,却不能,他还是个小孩,他的腰还没人家胳膊粗。望着两个巨大的黑影,他想,原来这就是绝望。 唐木忽然从后面扑上来,发疯似的掰住两人脖颈,家丁使力甩他,他的脚几乎被拉离了地,他一言不发,憋着口气,双眼通红,死不松手,不一会,三人扭打在了一起。 周围众人声音猛地高了一层,虽然是看热闹来的,但大家基本还是淳朴的农民,根本没想到张德春竟会如此凶恶,几个看不过眼的大汉不顾别人拉扯,就要出来阻拦。 突然一声大喝,张德春的老爹带着村长穿过家仆挤开的路,踱了进来。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张德春屁颠屁颠地圆润到自己老爹面前,谄媚道:“老爷子,您怎么来了,些许小事,我来收拾就好了。” 老爷子没看他,冷哼一声,头一抬,微侧向村长。 村长会意,上前一步问:“怎么回事?哎,你们三个快住手,像什么样子。” 那两个家丁一看形势不对,只得住手。唐木恨恨瞪了张德春一眼,转身去看弟弟们。 张德春又一抖肥肉,“这小...” 老爷子不耐烦道:“没问你。”又缓和下脸色,轻声问:“唐大啊,说说怎么回事,要是这小子为难你,我替你做主。” 唐木匠低着头,微抖着声说:“老太爷,是我家二小子不懂事,跑来偷你家的牛粪,被牛夹住了,不瞒您说,实在是家里柴快烧完了,眼看就要断炊了,这几天化雪,捡不到干柴,二小子心里着急才会做下这等子糊涂事,二小子也是您看大的,他有几斤几两,您心里也有数,他确是不敢偷您家的牛的啊,再说您家的牛都是养熟的,他想偷也没那个本事呀。” “哎...”老爷子长叹一声,拍拍唐木匠的肩膀,“唐大啊,不是我说你啊,这狗子才多大年纪就得干这许多活,你看他这身板瘦的,你虽然忙,可也得顾着家点。” 唐木匠头更低:“是,是。” “要说狗子这娃子都是我老头从小看大的,确实是个好娃子,从小就懂事,不让家里人操心,我家坏蛋只比他小一岁,整日里斗鸡撵狗的,没个正形,跟你家娃子一比,那是不能比,你看看这家里没柴了,他比你都急。就是这娃子有点子倔脾气,你说家里没柴,跟我说说,我能不给么,多大点事。偏偏死不求人,有骨气,将来肯定是个好的。” 唐木匠不停点头:“是,是,啊不,狗子哪能和坏蛋比。” 老爷子按住他:“你啊,也忒狠了,才多大点子事儿,就把娃子打成这样,这孩子又是被牛夹过的,要是打出个好歹来,心疼不还是你,你说是不是?” 唐木匠心服口服:“是,是。” “行了,这事儿也是我家德春做的不厚道,怎么能为这点子事儿伤了和气呢。你呢,也别介意,他就是那急性子,这不是,开春就要用牛耕地呢,他也是着紧的狠了。” 唐木匠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成,我看还是赶紧给娃子看看吧,拖久了就不好了。”老爷子转向后面吩咐,“找个大夫给狗子看看,帐算我头上,顺便去柴房拿些柴给唐家,就当是我这个做爹的给儿子赔礼了。” 唐木匠连连摆手:“老爷子,这本就是我家的错,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老爷子看向村长,村长赶忙上前打断唐木匠:“这是老爷子的一番心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长者赐,不能推辞,你推辞了不就是不接受老爷子的好意了?” 大伙也都上前劝唐木匠,什么老爷子高义了,老爷子慈悲了,老爷子好人了,唐木匠受不住,再看狗子已经被大儿子背回家了,心里也担心,只得感谢了又感谢,转身往家赶去。 村长一看老爷子也准备要走,连忙上前:“行了,大伙也别聚在这了,该干嘛干嘛去。” 留下的众人又说了番张家仁慈的套话,慢慢散去。 张老爷子领着一干人等往家里踱去,听着众人不绝的赞叹,心中得意。 “爹,这事本就是他家理亏,您怎么还又给看病又给柴的,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觉得咱家好欺负。”张德春扯着公鸭嗓不服气道。 张老爷子一听,怒上心头,连打了儿子脑袋几下,边打边骂:“谁?谁欺负你?谁敢欺负你?蠢货!” 张老爷子第一万次后悔当初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给小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儿,不知道他儿子是天生这么蠢,还是被人叫蠢的,或是被老爷子自己骂蠢的。 张德春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捂着额头,十分委屈:“爹,难道儿子说的不对?” 老爷子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咱家现在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士农工商,知道不?士排第一,这方圆百里,不,千里,谁敢欺负咱?整天一副小家子气,你难道没看你哥的信?他嘱咐了又嘱咐,这做官一定要做名声,名声好了官才坐的稳。今儿个这事,一个弄不好,就要传出欺凌弱小,鱼肉乡里的名声,要是你大哥刚上任,老家就传出这等名声,让对头知道了,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张德春更委屈了:“爹,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字儿不认得你家小儿子。” 老爷子噎住,第一万零一次对自家小儿的智商死心。看来这个家还是得他坐镇才行,有他在后方稳着,大儿子在前面才能走得更远。至于这个小儿子,只要他多生孙子,就对得起祖宗了。 想到孙子,老爷子就想到大儿子那四个女儿,心情一下子阴郁起来,难道,真是遭了报应? 9第八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木他们到家门口时,唐大嫂已经焦急地站在大门外,看到他们过来,忙迎上前,嘴里不住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弄成这样?我听张婶子说...” 唐木匠此刻正担忧儿子,又见家里其他人听到狗子出事都跑去帮忙,就她老神在在呆在家,现在又上来碍手碍脚,心里一阵烦躁,打断道, “先进屋,狗子还伤着呢。”说着绕开唐大嫂,背着儿子径直往屋里走去——唐木刚和人打架,唐木匠怕他没力气,半路把唐云接过来背了。 唐木抱着唐宁顺势跟在后面,再后面张老爷子派的的家丁更是眼睛长头顶上,看都没看地擦过唐大嫂,唐大嫂愣了半晌方咬牙回屋。 这边几人刚把唐云放炕上,那边张德柱家的就领着孙郎中进门,那家丁一看,责怪道:“早说你们请了郎中啊,我爹还在外头请郎中呢。” 唐木匠赶忙赔笑:“这不我也是到家才知道的,他婶子也是热心肠,让你爹白跑一趟了,真对不住。” 唐宁在旁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爹还有心思应付仇人的奴才,二哥可耽搁不得,他上前拽着孙郎中袍角往里拖,“大夫,快去看看我二哥怎么样了?” 孙郎中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白嫩可爱的小娃娃,也不介意,抱着药箱由着唐宁拖进了西侧屋。 屋里,唐木正给唐云擦脸,唐云黑黑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人迷迷糊糊的。 孙郎中一看,整肃神色,上前摸脉,脸色有些凝重。好一会儿才放下手说:“胸内受了挤压,呼吸不畅,有些伤了肺,还好时间不长,不严重,我开几副药,好好调理个把月就能痊愈。” 听了这话,唐木匠父子略松了口气,只唐宁面带忧色地追问:“大夫,二哥他被打了耳光,你看可要紧?” 孙郎中听了,又郑重地捧着唐云的脸看了看,再去摸脉,这次时间长了点。 唐木匠在旁有些尴尬,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转而跟着紧张起来,虽然他也是怕那张德春出手,才不得已打了儿子,但他心中还是十分愧疚的,也担心万一儿子让自己打坏了可怎么好,毕竟那会他受了气,心中也埋怨儿子不学好,下手有些重。想到这,唐木匠无比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俩巴掌。 孙郎中有些沉重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看这孩子情形,脸上会肿几天,至于这耳朵,听别人说话会略微有些困难,具体情况要等他醒转几天后,耳鸣消失,才能知晓。我也只能开个方子试试,具体效果就不好说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啪,啪”两声,众人循声望去,唐木匠脸上粉红,眼角微微湿润,低着头不停吸气,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 孙郎中赶忙补上:“不过,你们也别难过,等这孩子适应了,应该只有特别小的声音听不见,其余和普通人差别不大。” 唐木也劝慰老爹:“爹,这不怪你,要是没你这一巴掌,张德春还得打得更严重呢,狗子这样也算万幸了。” 唐木匠自责,“可要不是德春他爹来,狗子一样要被人打断手指的,还是我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这不怪您,要不是这小子不学好,偷人家东西,也不至于招惹这祸事,说到底还是他不老实。”唐木实诚,不该说的也倒出来了。 唐木匠一听,又有些哽咽,“狗子偷人家牛粪,还不是因为家里没柴烧饭,心里急得,才想拿牛粪充数。”唐木匠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我没本事,家里穷成这样,委屈你们了。”又想到这家里没柴,是唐大嫂因妞妞吵着冷,不停烧炕的缘故,往年只烧一个炕,家里的柴还是有剩的,心中对唐大嫂也埋怨起来。 唐木连忙摆手:“爹,您起早贪黑地干活,才三十都有白头发了,是我们太小没能帮衬您什么,爹,您别担心,我手艺学的也差不多了,以后也能跟着您做活,到时您也轻松点,我也能往家里拿钱了。” 唐宁在一旁听着,目光看向唐木匠的头发,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唐木匠身上,唐宁迎着光,本就比别人看的更明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他头上反射着阳光的白发,而他的身影在阳光的映衬下,也越发显得佝偻,这是长年做木匠活的人都要留下的印记,还有那不自觉微眯的眼,那深深的鱼尾纹。 唐宁心中发酸,其实自从他来这之后,从晚上听唐木匠做那事时,唐木匠偏心后母时,唐宁心底就瞧不起唐木匠,觉得他好色,耳根子软,懦弱,农村粗汉一个,这种唐宁前世根本都不屑一顾的人却成了他的父亲,和他前世的父亲云泥之别,在他心中这种父亲只是一个符号。 然而,现在唐宁才发现原来父亲这个词不只是一个符号,他是他们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汗水,青春,健康...,他用尽一切守护着自己的妻儿,受他保护的唐宁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呢? 唐宁很惭愧,伸手去拉唐木匠的手,摸着他手上厚厚的老茧,心说,这个乡下汉子,从此,就是他的父亲了。 唐木匠低头看着小儿子,水汪汪的大眼努力安慰他,心里软软的,心说为了你们,再苦也值得。忽然,他觉得手心有些湿润,这大冷天的,手心哪里来的汗,他蹲下掰开唐宁的小手,红通通破皮了一片,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忙喊孙郎中看看。 孙郎中又给配了副伤药,就打算要走,他早就被刚刚父子温情弄得浑身不自在,要不是还没拿到诊费,他早就溜了。 说到诊费,唐家父子三人立刻瞟向了那家丁,那家丁鼻孔朝天,不情不愿地丢了一串钱,剩下二十文死活不肯给,说是自己和老爹的跑腿钱,唐木匠无奈,只得又补上二十文。 孙郎中拿了钱,摇着头走了。那家丁又警告了唐木匠一番,说自己已经给了诊费,可不能事后算账,也不能告诉老爷子云云,看唐木匠态度诚恳,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自此,忙乱了一天的唐家才算安宁了下来。 ------------------------------- 第二天中午,唐云就醒了,看到唐宁在旁守着,朝唐宁神秘一笑:“二哥给你弄了个好东西,你肯定喜欢。” 唐宁疑惑,昨天唐云不是偷牛粪的么,哪来的功夫给他弄东西,难道是牛粪?唐宁囧了。 唐云把手伸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卷成一团的毛,献宝似的递到弟弟面前。 唐宁更囧了,伸手接过,虽然不是牛粪,但毛也是好东西么? 蓦地,唐宁愣住了,喉头一哽,难受地喘不过气来,大大的眼睛瞬间溢满泪水,下一秒糊满了整个小脸,这是马尾巴!是他说的马鬃! 整个村里,只有张德春家有只马,养在牛棚旁边,金贵得很。 原来,二哥不是去偷牛粪而是去偷马尾巴的;原来,他说的每句话二哥都记在了心上。仅仅是这一把马毛就让二哥废了半只耳朵,就让二哥轻度残疾,还差点废了手指,这到底值不值?唐宁脑中责怪二哥脑筋太灵活,容易走歪路的念头烟消云散, 只余一个声音不停大喊:值不值?这到底值不值?值不值? 唐宁拍打脑袋,努力让自己从魔怔中清醒。 事实上,他从没这么清醒过,活了半世的记忆在脑中闪过,只是一瞬间,他明悟了,他的前世浑浑噩噩,虽家境优渥,却心情抑郁,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只有这一世,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尽管艰辛,尽管短暂,留下的温暖却比前世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唐宁自嘲,比起二哥他们,因为继母小人之心,瞒着他偷吃而愤懑;因为妹妹抢了把破锁而委屈的他,简直生活在天堂。他这辈子如此富足,却因为家庭贫困而自哀自怜,扪心自问,他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他为二哥做了什么?而他自己,还要再浑浑噩噩过一世吗? 唐宁脑子全速运转起来,这个世界是个吃人的封建社会,等级森严,普通百姓的性命贱如草芥,这点他昨天深有体会。而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二哥好好的,想要父兄家人幸福的过一辈子,不受人欺凌。至于他自己,他想要走遍这天下,画尽这天下的山山水水、百态苍生。 若要如此,他必须要自强,强大到无人可以拘束他,他必须去上学,考科举,坐到这个社会的上层... 唐宁正想得脑袋发热,脸色发红,忽被二哥轻轻拍醒,他看着二哥担忧的神情,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关键问题没问, “二哥,你耳朵怎样,能听到么?” 唐云以为是自己受伤,弟弟才哭的,连忙安慰道:“没事,我什么都能听到,好着呢,就是胸口有些闷,过两天就好了。”接着又懊恼道:“我割完马尾就应该回来的,都怪我看到牛粪,没忍住,想着顺手的事,反正牛粪在牛棚外面也不算他家的,这下可好,柴刀和背篓都丢了。”说着又斩向自己的手,“都怪你手贱。” 唐宁一听,不对劲,问:“二哥,你在牛棚外,怎么会被牛夹了。” 说到这个,唐云就一肚子气:“还不是他家坏蛋,趁我弯腰把我推进去的,这可不就惹着了。”说着又看看自己柴棒似的胳膊,愁道:“这也太瘦了,坏蛋比我小一岁,可比我壮多了,他这一推,我是硬生生从栅栏缝儿里挤进去的。” 唐宁心里默默记下坏蛋这名字,追问:“这坏蛋是谁啊?” 唐云轻蔑道:“是张德春家的独子,他爹叫张德春,大伯叫张德怀,一个长得坏,一个长得蠢,生下的唯一的孙子,可不就又坏又蠢,猫儿以后看到他家的人,可要躲远点,他们全家都坏透了。” 说到这,唐云大概是动气了,捂着胸咳了两声。 唐宁赶忙给他抚胸,唐云看弟弟如此乖巧,心里又高兴起来:“还是咱家猫儿最好了。” 唐宁加把劲,豁出脸面去,使劲撒娇卖萌,一会给二哥捏捏肩,一会捶捶腿,还狗腿地献媚:“二哥对我最好了,二哥被夹得一定很难受吧,我给你摸摸。” 唐云让弟弟的小手给弄的万分舒坦,十分高兴,顺嘴道:“那是,可难受了呢,猫儿给摸摸。” 事实上,唐宁按摩的其实还挺有技巧,不一会,唐云又迷糊起来,唐宁知道这是他内脏受损的后遗症,继续按摩着,可惜,小孩子精力有限,刚刚又大哭一场,又心潮澎湃一番,越是唐宁也慢慢睡着了。 窗外,初春灿烂的阳光射了进来,被窗棂被打散成五彩的光晕铺散在陈旧的书桌上,漫过孤零零的盆架子,斑驳的衣柜,干硬的泥土地,最后驻留在了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张沉睡的脸上。 10第九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初春,乌沉沉的夜幕下,一个不大的屋子内拥挤着好些人,压得那灯座上的火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似要熄灭,就如那炕上女人不断流失的生命力一般。 她穿着纠结成一团分不清颜色的粗布衣服,头发散乱,身上盖着的棉被已被血水湿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古怪腥味,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掩盖不了她绝世的容颜。 此刻的她慈爱的看向枕边的小小襁褓,冰冷的手指却探向另一边的两个小孩,她慢慢的,依依不舍的回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了尽了她所剩不多的气力,她看着这两个小孩,目光中又多了股期盼,“木头,云儿,要好好活着,照顾好弟弟。” 大的小男孩哽咽着点头,小的男孩却握着女人的手指,心中痛的喘不过气,他想说:“弟弟害死了您,凭什么要照顾弟弟。”可是他胸口发闷,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了声音,他焦急,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 黑暗中,唐云突然睁开眼,眼中还残留着刚刚痛苦挣扎的痕迹。舒了口气,他已不记得这是他出事以来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那日他被牛夹到窒息,他想他大概是活不成了,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他死了弟弟怎么办,大哥怎么办,还要爹爹,忽然,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冒了出来,那是他三岁时最深刻也是最不愿想起的记忆,就像他刚刚所梦到的那么真实。 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下一刻他就被人拉了出来,清新的空气涌进腹腔,驱散他的窒息感,也驱走了他的娘亲。 也许,那时候他本来要死了,是娘亲责怪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也没有好好照顾弟弟,才用那段记忆把他唤了回来。 其实这么想很有些牵强,可唐云固执的这么认为。他悄悄从被子里拿出手,做双手合十状,对着黎明时隐隐泛亮的窗户,闭眼对娘亲说:“娘,我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弟弟的。” 说了这句话,他心中安定不少,替弟弟掖掖被角,又迷糊了过去。 不久,鸡鸣报晓,唐家的人起床开始又一天忙碌的生活。 唐宁心里很烦躁,在被窝里翻来翻去,自从那该死的公鸡到了他们家,他一天懒觉都没睡过,每天被公鸡叫醒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自从唐云出事以后,唐木匠不知怎的对唐大嫂开始冷淡下来,唐大嫂怎么讨好都没用,本来,长辈的事也轮不到他操心,他们怎么闹也不关他什么事,况且这对他们兄弟来说也是好事。 可惜好景不长,半个月后,唐大嫂被诊出有孕,情况就整个颠了个个。唐木匠整日围着唐大嫂转,唐大嫂要么冷脸不理,要么默默哭泣。她这一哭就急坏了唐木匠,这要是哭坏了他的宝贝儿子可怎么好。于是唐木匠忠犬了,唐大嫂要星星他都能想法摘下来。所以嘛,唐大嫂只是想要养些鸡下蛋补身子这么小的要求,理所当然的被满足了。唐大嫂只是要些小鸡仔,唐木匠却自作主张买了刚长成的公鸡一个,刚下蛋的小母鸡两个,当然也买了几只小鸡仔。 于是整个院子陡然热闹了起来,公鸡有事没事吼一嗓子,母鸡从早到晚咯咯叫,还有小鸡跟后头合唱助威,搞得满院都是鸡屎味,走几步路就能踩到鸡屎。 想到这,唐宁更加烦躁了,他好不容易对父亲涨起来的好印象又过山车一样滑了下去,果然好色又耳根子软的男人最容易被老婆把持。 对于唐木匠这个老婆,他的继母,唐宁心中又是鄙夷又是愤恨又是厌恶。本来,对于继母那些小动作他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尤其是经过唐云的事后,他心中有了大志向,更是不屑于计较了,对于继母计较的那些蝇头小利,多是一笑而过。可是继母却总是苍蝇似的,时不时出来嗡嗡几声,这就非常恶心人了。 特别是她怀孕以后,许是心中有了底气,行事越发没有顾忌。刚诊出怀孕没两天就吵着要吃肉,还打着关怀兄弟几个的名义,说让大家都好好吃一顿,唐木匠越发觉得老婆贤良,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忘关心前头的儿子。可是,唐木匠那天要出去做活,没空去镇上买肉,就让唐木去镇上。 唐大嫂给的是钱袋子,唐木接了也没数,就这么上镇上去了,哪知,钱袋里的钱根本不够买几两肉,或者说买的肉只够一个人吃的。唐木是老实,但并不代表他笨,能做巧活计的人哪有笨脑筋的?继母的那点小算计,他立刻就想明白了,饶是他心地纯良,心里也对继母不满起来。你说这继母凌虐继子,罪大恶极吧?也不是,她只是算计几口吃的而已,可她就是让人怄的慌。唐木自个手里没钱,想往里贴钱也没法子,再说他也堵了口气,心思转了转,把这些钱全买了别人不要的猪内脏,前几天听猫儿念叨说吃什么补什么,正好买些猪肝猪肺回去给狗子补身子――自年后,弟弟们都没见过什么油星子,狗子还整天喝苦药渣子的。再说,猪肝猪肺也是猪肉嘛。 唐大嫂在唐木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他手上的猪内脏了,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唐木虽然告诉自己不应该,但心情还是不由自主的好起来。突然,唐大嫂像换了个脸似的,笑得灿如春花一般,对唐木说,“你这娃子就是实诚,肯定是听哪个说猪肝猪肺很补就买了这个了。只是这个腥得很,是人家坐月子吃的,我现在刚怀上呢可是吃不得的,呵呵,你这娃子也忒心急了些。” 唐木被说的莫名其妙,看到唐大嫂后头的唐宁冲他使劲眨眼,正疑惑着,唐木匠的声音就从他后来传来,隐带怒气,“要你买的肉呢,怎么就买了这东西,你这是图便宜呢,可你娘可吃不得这些。” 唐木一僵,心里更是怄的很,他能说钱不够么?能么? 正在唐木不知如何解释时,唐宁突然插嘴:“不怪大哥,是我要大哥买的,这东西也只是腥了点,实际还是很补得,对孕妇也很好的,只要去了腥就好,我正好知道怎么去腥,就让大哥买了这些的。” 虽然唐宁有可能不是小儿子了,但唐木匠还是很疼爱他的,再加上唐宁说的有几分道理,也就哼了一声,让唐木按唐宁说的做。 幸好唐宁真知道怎么去腥,也就是多冲冲水,多放点盐,再偷偷滴了些酒就好了。晚饭时,那猪肝猪肺汤让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刚刚那段不愉快仿佛也随之消弭。但其实,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那天晚上唐木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唐云和唐宁听了心里也是郁闷。唐木把话一说,自己心里舒坦了,倒头就睡,只留下唐云兄弟两个抓心挠肝的想怎么对付继母。唐宁是真的不想为了几两肉找继母麻烦,可这次忍了,继母也只会更过分,他必须让继母收敛些。而且,如果继母生了儿子,那么她在唐木匠心里就不是外人了,唐木匠只会越来越偏向于她和小儿子,到时有了儿子养老的继母,就更不会顾忌他们兄弟,说不定到时就不是几两肉的问题了。 可是,继母毕竟也是母,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国家,继母是绝对主动的一方,她又没有苛待继子,唐宁几个是没法从大义上制裁继母的,不但没法反击,还得恭敬着,孝顺着。兄弟两个,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他们这边整夜想着对付继母,唐大嫂那边也整夜想着怎么捞回昨天的败局。于是,第二天刚起,兄弟三个就收到唐木匠的通知,他们娘亲怀孕了,不能干活了,唐木就留在家里做家务,照顾他们饭食,务必让娘亲吃好喝好。 唐宁和唐云顶着黑眼圈听完,心里同时恶狠狠道,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 听到“吃好喝好”唐宁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了。他拿到弓弩后就盘算着怎么教二哥用弓弩打猎,现在二哥受伤被耽搁了,但是吃不了肉可以吃鱼啊。现在河里冰化了,正是吃鱼的好时候,而且钓鱼也不费什么体力。 想到就干,唐宁让大哥拿了两根当初做竹箭剩下的竹竿,穿上细线,把绣花针弄弯了当鱼钩,两个简易的钓鱼竿便成了。两人带着鱼竿拎着篓子就这么往河边走去,路上挖了好些蚯蚓,到河边找了处挡风的地方,唐宁开始指挥二哥在鱼钩上串蚯蚓――这活计打死他也不会做的,把钩子甩入河里后,两人便优哉游哉的坐着晒太阳。 许是刚化冻,鱼刚浮上来透气,或是唐宁他们运气好,一个上午,他们就钓了一条挺大的鲫鱼,想到继母借着怀孕让唐木中午也开伙,唐宁就心中得意,中午就吃鱼,吃鱼对孕妇最补了,如果她吃得下的话。 于是,中午的时候,一大碗放了些姜葱的鲫鱼汤就这么摆在了桌子上,这种程度得腥味对于唐宁几个无妨,但对于处在孕吐期的孕妇就要命了,唐大嫂都没上桌就闻着味出去吐了。 狠狠出了口恶气的唐宁,喜滋滋的吃着哥哥挑好的鱼肉,边吃还边瞟向一旁愤恨地盯着他的妞妞,心说,“不是我不给你吃鱼肉,是你自己不会挑刺,怪得谁来。”当然,他也不会让哥哥们给妞妞挑刺,唐大嫂三番两次的动作已经完全惹毛了唐宁,以至于他对妞妞也提不起尊老爱幼的心思。 自此,只要唐宁兄弟那天能钓到鱼,中午桌上必有鱼,或清蒸,或红烧,或烧汤,花样繁多,只一样不变:永远只放姜葱。至于每次都吃不了的某孕妇中午吃什么,那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虽然这样做,对于唐大嫂肚子里的孩子也很不好,但三个毛头小子根本没意识到,唐大嫂平坦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他们连对孕妇都很懵懂,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折腾一个孕妇了。 唐大嫂也向唐木匠拐弯抹角的告过状,但唐宁他们也不怕。他们年纪小,能每天弄到鱼就不错了,他们可是十分尽力的伺候孕妇的,至于孕妇能吃什么,你能指望几个半大小子懂这个吗?什么?想吃肉?也行,那管着家里钱财的娘亲要给钱的吧,就算给的少,每人分上一块肉总是够的。 就这么折腾了好些天,唐大嫂也学乖了,让唐木匠从外面带些专门给她的小吃,或者给钱给唐木匠让他带点肉回来,只烧给她吃。孕妇嘛,开小灶很正常。唐宁他们也没计较到这程度,只要她别来惹他们,让唐木匠知道钱都花哪里去了,也别来算计他们的钱,她爱怎么吃怎么吃。其实,三兄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觉得唐木匠赚的钱就是他们一家的钱了。不管唐木匠给继母花多少钱,都是唐木匠自己的钱,给他老婆花,天经地义。 于是,唐大嫂和三兄弟实际上已经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日子就这么消消停停的过到了现在。 躺在炕上胡思乱想的唐宁,突然蹦了起来,他一大早就被鸡给吵得心火旺盛,差点忘了今天是二哥的生日,二哥的生日比他大三天,他是三月十八,二哥是三月十五。一般农户家里是不给小孩子过生辰的,可唐木和唐宁还是准备了个礼物庆祝唐云生辰,也有祝他身体痊愈的意思在里面。 11第十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穿好衣服,走到屋门口,拍拍胸口的沉香木手链,猛吸几口香气,做好心理建设,拉开门,顿时,一股子鸡屎味扑面而来。 唐宁感觉自己灵敏过头的鼻子抽了一下,像是在向主人抱怨,嘴角也应和似的抽了一下,可惜他这个主人帮不了它们,甚至他还有个任务,就是每天早晚喂鸡,中午放鸡出栏自己找食,还要看着鸡不要靠近菜地,真是个苦逼的差事。 虽然现在公鸡打鸣还不到半个时辰,除了东屋的母女俩,其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唐木匠手上还有个活,正紧着这几天赶紧干完回家种地,所以早早就出门了。唐木做完早饭就去了地里,正是播种的时候,可拖不得。唐云这几天对钓鱼充满兴趣,难为他那个性子居然坐得住,估计是可以吃鱼顺道恶心继母的心思占了上风,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去了河边。 唐宁刚干完活,就看到张二狗家的挎着个篮子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唐宁脸色突地白了,想躲,被她熊抱住,狠狠掐了脸,边掐还边说:“哎哟,猫儿长得可真快,高了不少呢,越长越水灵了,咯咯咯。” 鼻子里充满的鸡屎味顿时被股子熟悉的胭脂味挤走大半,唐宁顿时无比怀念鸡屎味儿,他避不过那两个红灿灿的指甲,只得狠狠擦了下脸,对着那走进东屋的肥硕身形恶狠狠的想:“你才水灵呢,你全家都水灵。” 张二狗大名叫张德健,人如其名,天生一股子贱样。张二狗生下来就瘦瘦小小,养不活的样子,他老爹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也许是名字起得好,张二狗虽然还是那副半死不过的痨病样,但他竟然顽强的活到现在娶妻生子,愣是没怎么生病,力气居然还特别大。倒是他老爹,一副壮硕的粗汉模样却早早入了土。 张二狗从小就不学好,好吃懒做,村里人都叫他张二流子。可张二狗脑筋灵活,不知怎么的巴上了张德春家,在镇上混了些人脉,于是他就做起了低买高卖的勾当。低价收购山里人的各种农货,再高价卖到镇上。按理说做这买卖到底也是两方便宜的事,但这事也讲求个两厢情愿。张二狗却蛮横的很,遇到不愿意把东西卖给他的村民,直接就抢了。他那浑身力气,种地不行,抢东西揍人那是杠杠的。被抢的人家也无处伸冤,张二狗好惹,张德春家可不好惹,满仓平县也就出了张德怀这么一个进士,张德怀也就张德春这么一个弟弟,县太爷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几十文的东西得罪张德春的。 还好张二狗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周围村子厉害,对张家村的人倒是客气的很,买卖全看自愿,村里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渐渐地,周围好几个村子的人也都不敢惹张二狗这个小煞星了,张二流子这个绰号也只私底下说说,不敢拿到台面上了。以至于后来,张二狗看上了隔壁李家村的姑娘,人家都没敢要聘礼,就巴巴把闺女送来了。不过,张二狗这回倒是讲道理的很,不仅给了不少聘礼,对他家闺女更是好得出奇,甚至可以说惧怕了。张二狗力气是很大,可要是老婆打他,他却是不敢还手的。村里人心里称奇,这李家闺女长得实在不好,虎背熊腰的,张二狗站在她旁边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只能说猿粪真是奇妙的东西。 这李家闺女也是个奇葩,明明长得又黑又壮,嗓门粗的震天响,可偏偏要学人家,粉面含羞,弱柳扶风的样子。不仅把脸涂得惨白,走路努力扭着水桶腰,馒头似的手做什么都要翘兰花指,还故意掐细嗓门,一说话就让人想起女鬼。偏偏她嘴碎的很,说个不停,就爱张家长李家短得打听,张德健这名字得多有福气,才能让张二狗这么些年没有折寿哟。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张二狗家的谁都瞧不上,就爱和唐大嫂说话,大概唐大嫂就是她心目中想做的女人。至于唐大嫂为什么和她交好,那就不好说了,也许是和她一起很有优越感,也许是因为张二狗的背景。 唐宁现在恨不得立刻逃得越远越好,那张二狗家的虽然掐细了声音,可底子就那样,听在唐宁耳中比猫爪子挠钢板还难受。刚摸到院门呢,就听张二狗家的说: “哎哟,他大嫂,我跟你说,我听说这张德怀家里可是有不少污糟事呢。听说啊,他现在的夫人不是他的原配。” 一听说张德怀,唐宁就来了精神,忙倒回去细细听。 “他现在的夫人是他老师的一个庶女,虽说是个庶女,可到底也是千金小姐呢。张德怀十五六岁时连个秀才都不是,哪有那福气呀。据说他那时娶的是他爹老友的女儿。 张老爷子年轻时不是出过远门嘛,一去就是好些年,据说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钱才回来的,回来就逼着张德怀兄弟念书,还让张德怀娶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闺女,据说是老爷子在外面一个朋友的女儿,是他老朋友临终托孤的呢。这闺女不知是不是命理旺夫,这德春念书不成器,念了好几年还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可这张德怀娶了她后不到两年就中了秀才,刚诊出怀孕就中了举人,可不就真真一个福星哟。可惜,这家人不惜福,张家老爷子听说儿子考上了举人,就亲自去京城给儿子送钱财,打点打点。不久,张老爷子就传信给老太婆让她去京里主持儿子婚礼,原来张德怀要娶恩师的女儿呢。本来,张老爷子让老太婆不要告诉儿媳,让她安生养胎,等生了儿子做个妾也使得的。可这老太婆心里得意,忍不住跑去儿媳妇房里炫耀。这下那闺女可不就天塌了般,在老太婆走后没几天就挺着大肚子投了河。” 说到这,张二狗家的故意停了下,呷口水,看唐大嫂听得入了神,方满意地接着说: “要说这张德春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他嫂子刚从水里捞上来,他就急忙忙的让人找了个旮旯下了葬,连祖坟都没得入呢。这闺女也真是可怜哟,娘家一个人都没,孤零零嫁到他家,不仅香火都没得享,连讨个公道的人都没得。我看哪,这闺女没人帮她讨公道,她自己也要报复呢。你看那张德怀虽然靠着岳父得了个进士功名,可他夫人却只生了两个女儿,又是个善妒的,要不是他岳父不知怎的被罢了官,他夫人才不情不愿地纳了两个妾,否则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得呢。巧的是,那两个妾生的也是两个女儿,你说,这不就是那闺女想让张德怀断子绝孙么。” 唐大嫂听到断子绝孙,不自觉抖了抖,忙问,“可张德春不还有个坏蛋么?” 张二狗家的又神秘一笑,凑近了说:“这坏蛋可不是张德春第一个孩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呢。大的那个叫馒头,可惜,不到三天就被小鬼儿叼走了。他家想是馒头不够贱,小鬼也爱吃馒头呢。第二个就起了个狗蛋的小名,哪想狗蛋小鬼也不放过。他家这才慌了,悄悄给那闺女迁了坟,烧了纸,做了场法事,这才有了第三个,这回他家就叫坏蛋,果然,小鬼也怕恶人呢,这坏蛋才勉强站住了。” 说到这,张二狗家的有些幸灾乐祸的得意,她刚进门就给张家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呢。唐大嫂察言观色,心里猜到她心思,也在旁捧着她:“他家哪有二嫂子这福气,二嫂子刚进门就三年抱三,满村都没你这福气好呢。我要不是身子不方便,一定要多去你家沾沾你的福气,说不定能生个小子呢。” 唐宁听到这就悄悄出了门,他可不想继母生儿子。 唐宁一边沿着土路慢慢晃向二哥钓鱼的地方,一边想着刚刚听到的八卦,这张德怀整个一陈世美啊,那天看张老爷子说话还以为是个好的,原来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张家的这个事,在村里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可他穿过来这么久就没听人议论过,也就张二狗子家的大胆,又和张德春有些联系才敢私下说说了吧。可见,举人进士之流在这个社会有绝对地位,他要是没那个地位,就是有张家的把柄也是没用的。 唐宁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张家差点害的二哥没命,还害得他耳朵受伤,差点打断二哥手指,这一笔笔帐,他都记着呢,况且有这么坏的冒黑水的一家子做邻居,他怎么想怎么不安心。看来他必须尽快和父亲说说上学的事了。原本想年后和父亲说的,哪知二哥出了事,他就想先留下来照顾二哥。现在二哥也好了,等教会二哥弓弩后就去上学吧。若等到继母真生了儿子,事情变数就更大了。 12第十一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云兄弟到家的时候,唐木已经做好了饭,张二狗家的也走了,不知她留给了唐大嫂什么饭食,反正唐大嫂一直没出东屋,估计中午不会出来吃饭了。唐云和唐宁根本不管唐大嫂在做什么,撞见了喊声娘就成。只唐木心软,煮了些小米粥送到东屋。 唐木看到弟弟们回来,立刻笑开了脸,今天他心情出奇得好。他挥手示意两人回屋,自己钻回厨房端碗。今天没钓到鱼,唐云兴致有些不高,被唐云拉着进了屋。 两兄弟刚坐下,唐木就献宝似的端了两碗面过来,后面还背着个不大的布包。面是粗面,不似精面那么细白,但对于现在的家里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主食了,这还是因为地里刚收了小麦的缘故。唐云盯着碗里的面,粗细均匀,上面还撒了些蒜叶,一看就是唐木的手艺。这手擀面可是个费工夫的吃食,现在地里正忙,大哥为啥做这个。 唐云正愣神间,就听唐宁说欢快地说:“我今天可是沾了二哥的光了,还有寿面吃。” 唐云恍然,今天是他的生辰,随即动容,他感激的冲大哥笑笑,顺着唐宁的话说:“可不是呢,大哥做的面筋道得很,以前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呢。” 唐木看着两个弟弟的笑脸,心中又是满足又是愧疚,他以前都没想过给弟弟们过生辰,总是忙着忙着就忘了,这次要不是猫儿提醒,他也想不到的。 想着地里活多,唐木又赶紧把背后的布包放在桌子上,唐宁眼睛顿时一亮,唐木略带得意的看向唐云,催促他打开布包,唐云一看大哥这眼神,就知道他又琢磨出了新的木匠活。也不废话,手伸进布包就摸到了一截弯弯的木头,拉出来一看,赫然是一把崭新的,擦得闪亮的弓弩。 男孩子,不管多大年纪,天生就对武器着迷。尤其是这个弓弩,是他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做出来的第一把武器,这样式是唐宁想出来的,这弓弩是唐木做出来的,而这弦是唐云付出惨痛代价得来的,意义非凡。唐木拿回弓弩,清亮的眼神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寻找还有什么瑕疵,又像是在欣赏自己完美的作品,随后他收敛神色,把弓弩郑重交到唐云手上, “我和猫儿商量了,这把弓弩就是你的生辰礼物,从今以后,他完完全全属于你,你可得收好了啊,如果用得好,等你长大了,大哥再给你做个更大的。” 唐云很激动,从看到这弓弩,晶亮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此刻摸到光滑的木头,手都有些抖,大哥说什么都不住点头。 唐木看外面不早了,匆匆说:“箭筒在杂物房里,里面有十几只竹箭,这箭也好做,狗子你自己去山里砍竹子做。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地里了。”说着,转身就走。 唐云这才回过神,追着唐木背影问:“哥你不吃面了?” 唐木匆匆摆手,“刚刚吃过了。”说着人拐了个弯,不见踪影。 唐宁叹了口气,人家这农忙时节都有家人往地里送饭,他们家大哥还得自己回来给家人做饭。只希望,有了这弓弩,未来的日子能好过点。 两兄弟愣了一会神,互相看看对方的傻样,噗嗤笑了起来,屋里气氛随之一轻。两人说说笑笑吃起面来,其实作为南方人的唐宁是不大喜欢吃面的,尤其这面比起前世的面粗糙好多,但想到未来有野味吃的日子,他又有些兴奋地悄悄和二哥说: “二哥,下午咱们悄悄去山里打猎,得把弓弩藏好,以后打猎都不让人看到,就用那布包包着好了。”他话音里难得带着小孩子偷偷干坏事的小心虚,好似自己声音低了别人就不知道了一般。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二哥激动的应和,而是他微微侧着的脸,和脸上略带迷茫的眼神。唐宁鼻头陡然一酸,原来二哥的耳朵还是受伤了,他都不忍心说残疾这个词。二哥不说,是怕大家担心愧疚,可是他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少了一部分听力,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唐宁不敢想象,自己的二哥,在无人时舔舐伤口的孤寂和不能诉说的难过。 唐宁此刻非常非常想对二哥好,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摆到二哥面前,他渴望看到二哥干干净净的,没心没肺的笑脸。可是,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他什么都没有,他有些茫然,有些难受。 突然,他想到继母藏在厨房的,偷偷给妞妞吃的像冰淇淋的东西。他激动了,什么自尊之类的早已抛在脑后,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冲出屋子,留下唐云看着关了又阖的门继续茫然。 唐宁一口气冲进厨房,找个凳子爬上爬下的找那个记忆中的小黑坛子。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立在墙角的小柜子,厨房很暗,这个柜子呆的角落非常阴凉,这应该是用来放一些酱菜的地方。他在柜子角落里的一个大坛子后面发现了那个小坛子,本来就是黑色的坛子在这样黑暗的一角更是不显眼,但他眼神好一下就看到坛子上暗黄的盖子,他费了些力气把坛子弄出来,顺手抓了把勺子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屋子。 唐云在屋子等了一会,又发起了呆,自从他受伤之后,他就开始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发呆是一个孩子开始长大的标志,这意味着他已经经历了挫折,已经开始思考,思考人生,思考未来。 然后,一抹亮丽的色彩就这么闯进了唐云的眼帘,那是他弟弟红扑扑的脸蛋,是他弟弟亮晶晶的眼眸,是他弟弟白白的小奶牙,明亮的光线随着他打开的木门涌了进来,衬得他像刚刚下凡的小仙童。唐云猝不及防的,这幅画面就这么趁机烙在他毫无防备的心上,无可磨灭。 再然后,他的弟弟捧出一个小坛子摆在桌子上,“扣”的一下,唐云魂魄瞬间回体,屋子又回复了正常。 唐云尴尬笑笑,问:“这是什么?” 唐宁也笑的傻呵呵,“不知道,二哥打开看看?” 唐云掀开盖子一看,笑了。唐宁也伸着小脑袋过来看,里面是白色的固体,很像奶油冰其凌,边沿被看起来已经被挖了几勺子,其余像雪地一样光滑,散发着一股香味。 唐宁掏出勺子,另选了块地挖了一勺(他可不想吃妞妞的口水),递到二哥嘴边,大大的眼睛盯着唐云,唐云只得张嘴含进嘴里。唐宁本想问“香吧?”突然想到那天的情境,狠狠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只得更加努力盯着唐云。唐云看着弟弟像小狗一般,渴望得到夸奖的眼神,宠溺地摸摸弟弟的脑袋,“真好吃,很香。”――对于自己心坎上的孩子真心的回报,哪怕给他吃的是猪食,他都觉得是无上美味。 唐宁听到哥哥朴实的夸赞比前世第一幅作品得了一等奖还激动,他神经质的又挖了一勺递到哥哥嘴边,唐云无奈又心酸,轻轻摩挲下他的小脑袋,把勺子放在了温热的面汤里,冰淇淋一样的白色固体渐渐花开,面汤里随即泛起油花。他拿起筷子,喂了一口面给弟弟,唐宁吃了一口,那股香味融进了面汤,比刚刚的面好吃了不少。 唐宁有些惊奇的看向二哥:“二哥知道是什么?” 唐云爱怜的看看弟弟,“是猪油。” “什么是猪油?” 孩子式的一句话,差点让唐云红了眼眶,可怜的弟弟长到六岁还不知道什么是猪油。 “猪油就是用肥肉放锅里熬出来的油,冷了就变成这样了,平时放一勺到锅里很香哩,有钱人家都吃这种油。” 唐宁恍然,原来是猪油啊,前世大家都吃植物油,说豆油菜油他知道,说猪油他还真没想到那块去,不过老吃猪油对身体不好吧,现代人都不吃的,难怪古代有钱人都不长命。想到这,唐宁撇撇嘴,还以为那母女俩藏得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猪油,想到自己居然脑袋发热,拿猪油当宝贝,还是用偷的,唐宁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面条吐出来勒死自己。 就在唐宁羞愤欲死的时候,就听唐云有些阴测测的声音传来,“猫儿哪找来的猪油?” 唐宁发热的脑袋总算清醒了,有心想不说继母的事,但看着二哥似笑非笑的眼神,不自觉地什么都交代了。 说完,出乎意料的,唐云没有预料中的激动,愤恨。他好似又进入了那种奇异的状态,好似在发呆。唐宁觉得此时的二哥好像和他不在一个世界,他有些着慌,急急喊着二哥。唐云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唐宁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说:“那二哥,我把这个放回去吧?”说着就盖上盖子。 可是,唐云竹竿似的手指按住唐宁,掀开盖子,然后拿起勺子,用勺底轻轻的,一圈一圈的,把唐宁挖的坑坑洼洼的猪油又抹得如雪地一般光滑。 弄完,唐云冲弟弟得意一笑,换来弟弟崇拜的目光。他又故作高深的教育弟弟:“干什么事都得处理好尾巴。” 看着哥哥装模作样的脸,唐宁却在心里狡黠一笑,下午指不定谁教育谁呢。 13第十二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快晌午的阳光灿烂至极,天空蓝的没有一丝云彩。转眼天气开始转热,树上零零落落的有几只知了不时鸣叫着,辛苦了几个月的农民们也可以暂时歇口气儿,好好享受这一年中最舒适的日子。 此时,唐家的小院里气氛却有些冷凝,唐木匠和唐云正在对峙着。除了这两人,院子里还站着挺着大肚子的唐大嫂、妞妞、唐木唐宁两兄弟,中间还有一个香喷喷、花花绿绿的柱体——张二狗家的。 没错,就是张二狗家的,这个时刻是唐云兄弟刻意选的。他们就是要当着张二狗家的这个外人的面,提这件家务事,就是上学。 从他教会二哥打猎后,他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唐云生辰之后,两人就开始上山学打猎。唐宁前世的时候用弓弩很是厉害,射移动的物体绝没问题,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找动物,哪怕是只小鸟,只要他一靠近就会被吓飞。而恰好相反,唐云不懂弓弩却熟知这外山有哪些动物,怎么靠近不会被发觉。于是,两人就这样互相学习,都有很大的长进。 唐云十分聪明,很快就理解了两点一线的瞄准方法,不到两个月就把唐宁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而且虽然他听不见动物细微的动静,但眼神却越来越好,总是能发现那些颜色和周围环境差不多的动物。 就这样,唐云带回家的猎物从一只小鸟慢慢到一只山鸡,到后来偶尔还有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他们家这几个月也几乎没断过肉。不过从唐云带回山鸡的第二天,唐大嫂就以自己已经胎稳可以做饭而地里太忙唐木很累的理由重回厨房。唐木匠非常感动,两人肉麻了一番,事情就这么定了,三兄弟无从反驳,因为别的人家也是这么做的。 从那以后,唐云带回来的猎物顺理成章的由唐大嫂处置。刚开始猎物较少的时候,家里自己吃都不够。后来,猎物慢慢多了,家里吃不完,唐大嫂就会托张二狗家的卖到镇上,其实说是托,但谁都知道张二狗是干啥的,顶多看在张二狗家的份上给的钱多一点而已。这事,她在饭桌上说过,说是天气转热,猎物放不住,不如卖了存钱给唐木兄弟娶媳妇用,唐木匠听了十分赞同,夸她会过日子。 本来,唐宁是打算找个继母不在的时候,找唐木匠说上学的事。可是经过这事,唐宁微觉不妙,可是他又对古代风俗不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就找二哥商量。 唐云听了,想了几天,心里有了谱,就和弟弟分析:“一来,你才六岁,是不可能拿到那笔钱的,束脩爹每年给夫子,书本费等用的时候也要找他要。” 唐宁点头,这点道道他是懂的,也就是说财政大权在唐木匠手里的,而在唐木匠手里的钱十分不保险,万一哪天他被老婆的枕头风吹晕了头,把钱交出去了呢,而且那可不是银钱,而是首饰。唐大嫂拿了首饰,转头不认,说是自己的,反正全家就她一个女人,妞妞不算,到时他就算说是母亲留的,也是死无对证,他也只能吃这个闷亏。 唐云等弟弟想明白了,继续道:“而且,娘亲的首饰具体有多少咱都不知道,这会你私下里找爹要,将来爹再私下里给妞妞她娘,这些事又谁都不知道,到时还不是别人说多少是多少。其实娘的首饰她到咱家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可以算是娘的嫁妆。按规矩,妻子的嫁妆只留给亲生子,后面的填房,丈夫都是不能用的。只是村里人的嫁妆都是抬进门晒过的,有多少大家都有数,夫家想拿也没法下手。所以娘亲的首饰还是过了明路的好,哪怕不在自己手里,别人也拿不走。” 唐宁了然,随即又犯了难:“那怎么才能过明路呢?” 唐云也有些苦恼,按说应该请村长或者德高望重的老人过来作证,写个契约什么的最有保障。可是爹肯定不会答应,他们要是这么做是摆明了防备继母,而继母进门后做的那些小算计别人不知道,在外人眼里,不少吃不少穿,不打又不骂,已经是不错的后娘了,他们这么做只能让别人觉得他们不识好歹,十分不孝。 唐云自言自语:“有什么办法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娘亲的嫁妆呢?”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二婶婶。” 张二狗家的天生打通了口耳二脉,听到什么转脸就能吐出去,半点不留,说不定还能添油加醋。而且她说人八卦可不管交情多少,张德春家是她家的大靠山,她都敢私下里说,更别说唐大嫂和她那点子情分了。 随即,唐云又皱起了眉:“可是这样,还是不知道娘的首饰到底有多少,除非爹爹自己告诉咱们。” 唐宁听了心里补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他当着别人的面问有多少,让爹拿出来,不过那样的话,只会惹怒爹爹,把他推得越来越远。唐宁心里是不愿意这么干的。于是他只得安慰二哥:“咱们能让别人知道我上学用的是娘亲的钱就很好了。” 唐云转念一想,也是,当着张二狗家的面说,其实也就拐着弯的告诉了村里人,他弟弟读书的钱是自己亲生娘亲给的,没用爹爹分毫,更不占后娘半分便宜。这样万一以后后娘拿孝压人,弟弟也能从容些。只可惜,终究不能彻底解决,钱还是拿在自己手里安心,万一读到一半,爹爹拿不出钱怎么办,看来做什么都是要钱的。 不管怎样,这天,唐云看孙二狗家的和唐大嫂唠完嗑,提着猎物从厨房出来,赶忙背对着她,装作无意的和弟弟聊起他上学的事,透露出娘亲留了很多首饰给他读书云云。说到这的时候,站在唐大嫂对面的唐宁眼角似乎看到张二狗家的眯眯眼瞬间闪亮了一下,心里正偷着乐,就听一声大喝:“唐云,你瞎说什么呢?” 几人同时侧头一看,就看唐木匠带着唐木站在院门口,铁青着脸盯着唐云。唐云心里惊慌了一瞬,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眼下该怎么办。突然他开窍般想到,眼下正是再好不过的情形。他一个九岁的孩子说的话张二狗子家的不一定相信,可是看爹爹此刻的表现,不正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么?爹表现的越激动,就越说明事情的真实性。 想到这,唐云决定再加把火激怒老爹,脑袋一横,一副被爹爹不信任的激动样子:“爹,我可没瞎说,我说的可是真的,娘走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她怎么交代的我可是记得清楚呢,大哥也在的,不信你问大哥。” 说着瞪向唐木,唐木老实,立刻点头赞同。 这下唐木匠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儿子怎么平时看着机灵,现在就不开窍呢,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事,特别还是张二狗子家的听到了,想到过不了一天,满村都知道猫儿娘有很多首饰,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儿子两巴掌,但自己上次差点把儿子打聋,又下不去手。于是就出现了上面父子对峙的画面。 这时,最适合打圆场的人出来了。唐大嫂先热情的劝走了看的津津有味的张二狗家的,回头满面温柔的对父子俩说:“你瞧瞧,父子哪有隔夜仇的,这大太阳底下站着,可晒得慌,大家还是回屋坐着歇歇,有什么话好商量啊。”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唐大嫂已经在唐木匠那里留下温柔娴淑,虽然比不上猫儿娘,但是和猫儿娘是一个类型的好妻子好后娘的印象,再加上她又怀着孩子,唐木匠也不好不给她面子,只得哼了一声进了堂屋。 进了屋,唐大嫂又一副为儿子开脱说情的慈母样,劝唐木匠道:“其实这事说大也不大,顶多是让村里人说几日闲话,谁家没被说过闲话呢?再说以后猫儿上学堂,这事也不一定瞒得住。” 唐木匠想想也是,再加上他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也就不追究这事了。 这事儿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唐宁又有些不甘心,没见到那些首饰,心里没底,这上学可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不容有失,他无限后悔去年拿手链时没趁机要求看看母亲留下的其他物品,那时他完全被父亲的情绪所影响,完全没想到这茬。 唐宁辗转了一夜,决定豁出去了,直接找唐木匠要来看看,心里有个数,就算将来被抢走了,他也可以抢回来。 第二天,唐木匠正好在家。唐宁先在妞妞面前说看到张二狗家的双胞胎前几天拿出一种桃花的点心给他吃,特别好吃。妞妞本来就是一副看上什么就一定要弄到的霸道性子,又看不得别人有她没有的,特别是唐宁有的。况且她正担心娘亲有了弟弟就不要她了,于是她就使劲冲唐大嫂闹着要吃桃花点心,似要通过这种方式确定唐大嫂还是疼她的。唐大嫂被吵得没法子,只得带着她去了张二狗家串门。 唐宁趁机粘着唐木匠,期期艾艾的打听娘亲的首饰,其实唐宁这样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唐木匠连妻子拙劣的捞钱手段都看不出来,未必能看出他这个小孩子想看娘亲遗物背后的深意。他只会认为这是一个孩子听说亲生娘亲留下东西给自己后,有些好奇,有些儒慕的想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果然,唐木匠没有怀疑,把唐宁带到东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带锁的盒子,他打开盒子,把它推到唐宁跟前。唐宁激动地伸手打开,里面的首饰没有想象中多,也不大,一副镶红宝石金耳环,宝石不大,但颜色深红纯正;一个莲花金簪,莲花小巧而精致,十分有神韵;一枚普通的没有刻花的纯金戒指;再有就是些零散的银裸子。 唐宁把每个都拿出来细细看了又看,在看到这些首饰之后,他第一个想的不是这些值多少钱,而是忽然对那位未见面的母亲非常向往,他想到这些首饰曾经在母亲身上戴过,想象母亲戴着它们的样子,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唐宁看完母亲的遗物,坐正身子,认真的看着唐木匠的眼睛道:“爹爹,我想去读书。” 14第十三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木匠一怔,他本是打算明年送猫儿入学的,可是看着儿子认真明亮的双眼,想到这个儿子比一般的小孩聪慧懂事得多,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既然做了决定,唐木匠就从盒子里拿出一颗银裸子,对唐宁道:“咱村附近,只有李家村有个程秀才开了间私塾,听人说教的不错。不过他束脩要二两银,这颗银裸子称来也有二两多了。明天爹拿去镇上换了银子,剩下的给你置办些笔墨纸砚,后天爹就带你去李家村看看。” 唐宁并不清楚二两银具体值多少,他只听到唐木匠同意了,心里很欢喜,又缠着老爹带他去镇上买纸笔,唐木匠看儿子笑呵呵的小模样,又想到家里人很久都没去镇上了,就承诺明天带他和哥哥们一起去镇上玩。 晚饭时,唐木匠就将这件事说了,唐木和唐云都很高兴,唐大嫂也没说什么,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晚饭,各自回房。 西屋,唐宁带着几分得意地把今天的事说给两个哥哥听。唐云听了放下了悬了几日的心,高兴道: “虽然束脩很贵,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娘留下的钱省着点用能够让你学到娶妻生子呢。” “二哥,束脩很贵么,二两银是多少啊?” “一两银可以换一千文钱,嗯,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么说吧,咱家以前每年花费是五两银,一般四口之家每年要用六两银,猪肉一斤要二十文钱,一亩良田要银子七八两。” “啊,那二两银岂不是要用掉咱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读书真是好贵啊。”唐宁吃惊道。 “呵呵,猫儿不用担心,你上学的钱用的是娘的钱,没花家里一文钱。”唐云捏捏唐宁的脸,安慰道。 这时,唐木在旁插嘴:“其实,我听说别的秀才收的束脩也没那么多的,那个程秀才家里有个病弱的独女,那姑娘的娘也是身体不好,生下女儿没多久就病死了。家里有常年吃药的病人,那钱可不就流水似的花出去了。程秀才也是不得已,况且他学问好,据说要不是受家里拖累,他早可以考上举人了。所以尽管他收这么多束脩,周围有心想出头的人家还是很愿意把孩子送过去的。” 唐云有些惊奇的看着唐木,“大哥,你平常可不是关心这家长里短的人啊。” 唐木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去李家村做活时,听他们村的人闲话的。当初你还小,不记得了,娘走时特地嘱咐猫儿要上学的,我就多留了些心。” 唐宁在旁听了,第一次觉得自家大哥其实也没看起来那么老实。 这边兄弟几个融洽的聊着天,那边东屋,唐木匠夫妻的谈话却有些僵。 “我赵迎春从嫁到你唐家,早起晚睡的,现在还要给你生孩子,到底哪点对不起唐家了,猫儿娘的事不说也就算了,怎么猫儿上学的事也不先和我商量商量,是怕我挡着猫儿上学么?我赵迎春是那种人吗?进门这么久你哪时看到我薄待他们兄弟三个的?你这么不相信我,当初何必要娶我。”一大通话下来,唐大嫂已经红了眼眶,眼泪要掉不掉,看着甚是可怜。 唐木匠已经经过三次女人怀孕,对孕妇喜怒无常的心情也有些了解,只是想到当初,猫儿娘亲也是怀孕的时候总是掉泪,最后才抑郁难产的,他就有些慌,赶忙安抚唐大嫂,“怎么会,猫儿读书这事是早就定下来的,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不知道这事,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和你商量,行了吧?” 说着便低头去给唐大嫂擦泪,唐大嫂转头不理。 唐木匠一看,叹口气道:“猫儿娘的事,前天他二婶婶在的时候你也听了个音吧,其实这事告诉你也没什么。”说着便把唐宁娘亲的事跟唐大嫂说了说。 唐大嫂听唐木匠的语气,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般,酸得很,前头那个都死了好几年了,唐木匠还惦记着。想到当初见过一面的猫儿他娘,唐大嫂又是自卑又是嫉妒,长得不如她也就罢了,如今连嫁妆都不如。想到前头留下不知多少首饰,唐大嫂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戴在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压那女人一头般。她强自按捺心火,觉得拿够乔了,就软下声音道: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气你怎不早些说,我也好做身新衣给猫儿拜师时穿,你只想到笔墨纸砚,哪知还要准备书箱,食盒好多东西呢。” 唐木匠看她不哭了,舒了口气道:“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动针线,还是我明天给猫儿买身衣裳吧。” “那也行,给猫儿买身细布的直裰,三十文差不多,书箱买藤编的,食盒咱自己做,还要再买一双鞋,猫儿现在的鞋都要磨破了,还有那汗巾子也一并买了吧,主要这文房四宝是大头,起码要花个几百文,我看木头和狗子衣裳也小了,不如明天一起做了罢,明天我给你四百文。” “不用,”唐木匠打断道:“那些钱是留着你生孩子时请稳婆应急用的,猫儿娘留的钱足够猫儿用了,你为他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好多东西我都没想到,幸亏有你。”唐木匠又被唐大嫂感动了。 “看你说的,这些本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家的怎懂这些,可惜我现在怀着孩子,要不我就亲自去镇上给猫儿置办这些了,省的你明天买不齐全。” “要不,你现在和我说说要买什么,我记着就行。” “其实现在我月份大了,胎稳得很,村里这个月份的媳妇都可以下地干活了,要不我明天带着猫儿兄弟几个去镇上吧,你明天不是有活么,推了可就少了十几文钱呢。再说木头是个稳重的,慢慢走出不了什么事。” 唐木匠犹豫了会,还是道:“不用了,镇上走过去也要好远呢,牛车也颠的很,你受不住。放心,要紧的东西我都会买全的,小东西买不买的牵扯不大。” 唐大嫂被堵,心知唐木匠是不愿意把首饰给自己,有些不甘心,暗忖软的不行就激他一激,于是生气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就怕我拿了前头的嫁妆。我拿了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花在你们爷仨身上。”说着又要抹眼泪。 唐木匠头都大了,“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担心你身子,你也知道的,我前头娶的两个都是难产,若你也有个万一,我可怎么受得住...”说着自己也心酸起来。 唐大嫂不信,总认为唐木匠还是惦记前头那个——其实说唐木匠心里不想前头那个唐木匠自己都不信。唐大嫂非常挫败,她不得不承认,她和猫儿他娘实在差得太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她不甘心,她不信活人还能争不过死人,唐大嫂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赵迎春在唐木匠心里一定好过那女人千百倍。 这么想着,唐大嫂忍下心里嫉恨,泪光盈盈地说:“瞎说,我当初嫁进你家来,就是想着咱要白头偕老过一辈子的,我还盼着以后儿孙满堂呢。” 终于,两人又和好如初,相拥而睡。 第二天,全家人清清爽爽的起床,虽然原因不一致,但心情都一致的好。 快到中午时,父子四人就到了镇上,唐宁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小镇,看到石头铺的路,木板拼凑的门,还有穿着古装的人来来往往,仿佛到了一个影视城一样,可是又比影视城多了股韵味,气息都不一样。 父子四人商量了下,决定先到酒楼卖了昨天唐云打的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拿到钱,唐云数了数,对唐木匠道:“爹,这比卖到张二狗家要多十二文钱呢,反正现在活也不那么多了,咱还是自己卖到镇上好。” 唐木匠点点头:“过几天活忙完了,我就要到镇上找活做了,今年我带着木头做,到时顺便带到镇上就行。你也别总是打猎,打猎终归不是长久计,你今年也九岁了,该接触接触木匠活了。” 唐云皱眉,“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块材料,我可坐不住的。” 唐木匠眼一瞪,“不做木匠,那你打算咋样?你靠什么赚钱养家?” 唐云有些犹疑道:“我听说,近年从商的人赚的很,而且朝廷现在不是鼓励从商么,商人都不是贱籍了。” 唐木匠第一次听儿子想从商,正要发火,却发现周围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对,只得忍了,回家再收拾他。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有些沉闷,都不怎么说话,搞得唐宁和唐木也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样,几人默默拐进了一个比较清幽的小巷子,这个巷子名文街都是卖文房四宝或者书籍字画之类的。一进这巷子,周围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仿佛周身都带了股子书香味,这让走了大半天路,满身都是汗臭的父子四人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连往前跨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唐木匠没敢怎么打量四周,就向着一家门面最小,人最少的店门走去,平时大大咧咧的步子不自觉地越来越小,越来越慢。店里的伙计一看有客进门,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哪知眼睛一扫,发现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带着几个小孩呆愣愣的站在门口,身上还有股子怪异的味道,伙计立马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手赶人,“走走走,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于是,几人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偶尔有一两个穿着青色直裰的书生经过,都纷纷看着他们绕道,让本就遭受打击的几人更加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唐木匠此时已经没有勇气再进一家,又不能直接走人,急得又出了层汗,身上味更重了。 唐宁一看,这样不行,赶忙扫视四周,最后指着中间一家门面最大,人流最多,东西最齐全的铺子道:“咱就去那家吧。” 其余几人顺着看去,只见宽大的门面顶上一副鎏金牌匾,上书:一墨斋,三个大字气派非常。唐木匠虽然不认字,但也知道这店不比刚刚那家,东西肯定最贵,伙计肯定也更傲,便连连摇头。 唐宁反而信心满满:“爹爹,有时候店大反而更重名声,更讲规矩,我看那家店里的伙计虽然穿着一般但很精神,而且待客有礼有节,刚刚掌柜的还特意接待了一名穿着粗布带补丁的书生,想来应该也是不在意咱这样的。” 唐木匠略一犹豫就同意了,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坏了。果然,几人刚一进门,伙计就迎了上来,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穿着而面露鄙夷之色,反而笑的更真诚了几分,“几位客官,可有什么需要买的?” 唐木匠有些不安道:“我,我们就是想买些笔墨纸砚,家里的娃儿要上学,可不要太贵的。”说着脸就红了。 那伙计了然,带着他们来到一个角落,指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说:“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最便宜的笔墨纸砚,这纸是普通毛边纸,一百文一刀,一刀就是一百张,笔二十文,砚台五十墨七十文,如果您四个都买,可以算您便宜点,一共二百二十文。” 唐木匠心中有数,知道这个数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也不废话,直接掏钱买了。 伙计看唐木匠是个乡下汉子,还以为要磨好久嘴皮子,没料到对方这么爽快,好感顿生,话也多了起来,“这位客官,我跟您说,别看咱这铺子又大卖的又贵,可这些笔墨纸砚的价钱满文街也找不到比咱这更低的了,这还是咱东家善心,有心扶助困难学子,特意压的价钱,以后您再到这买,买的越多越便宜。您再看和咱这铺子打通的那隔壁书斋,都是一家的,那边看书也是不要钱的,要我说,咱东家这么做可比去庙里烧香还积德呢。” 正说着,那边东西装好了,唐木匠带着儿子们谢了又谢,方出了门。果然,猫儿说的不错,这家店的人不欺客,以后还到这家店买。 出了巷子,唐木匠熟门熟路的带着儿子拐了几个弯进了家裁缝铺子,铺子小的很,里面很昏暗,有些杂乱,墙上挂着些成衣。以前唐木匠都是在这家店买衣裳穿的,和铺子的主人很熟,一进门就吆喝着买衣裳,此时唐木匠才仿佛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腰杆挺直了不少,声音也大了。 那铺子主人就是裁缝,一看是唐木匠也乐了,“哟,唐木匠,好久没来了啊,听说你又娶了个老婆,今儿怎么有空到咱这小店来,还是你娶了个河东狮,不给你做衣裳?” 唐木匠有些恼:“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呢?”说着侧过身,把三个小子拎进来,屋子里顿时更挤了,“这是我家三个小子,今儿个来给他们每人做身衣裳,老样子,另外买件细布的成衣给我这小儿子,你看看有合身的不?” 那裁缝把三个人细细扫了一遍,嘴里啧啧道:“你倒是个有福的,三个儿子看着都精神,就是衣裳不怎样,”说着伸手扯着唐宁袍子,这袍子是谁改的呀,腰这里缝岔了,扯着咯吱窝了,难为这孩子穿着不难受。” 三个孩子一听,同时低头,其中两个瞄向唐木,唐木脸立刻红了,唐家三兄弟的衣服都是他改的,猫儿身上这身原是他的,后来小了就给狗子套着了,那小子不知在哪里把衣服扯了老大一条缝,当时他没在意,随便缝了缝,后来便给了猫儿穿,这孩子穿着不舒服也不吭声。 唐木匠听了很是惭愧,越发觉得家里还是有个女人好,他尴尬的咳了声,打断道:“行了,你就说能不能做吧。” 那裁缝白了他一眼,转身从后面拿出一套天青色的小直裰,虽然没有绣花纹,但看着十分小巧可爱,他打量了下唐宁,满意点点头,“给他穿穿看。” 唐云也不讲究,当场就把唐宁的衣裳扒了下来,唐宁羞得不得了,他还没试过大庭广众之下换衣服,等衣裳穿好,他脸也红透了。人靠衣裳马靠鞍,唐宁穿上这身直裰,整个人气质立刻不一样了。精致的五官,配上这身干净秀气的衣裳,衬得他硬是多了分书卷的清贵气息,裁缝看得眼都直了,啧啧道:“真是歹竹出好笋,你这木匠走了哪门子狗屎运,你这儿子,啧,世家公子不过如此罢。从小就看得出,将来不知是个怎样的风流人物呢。” 唐木匠自己也得意于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大笑道:“我这儿子可是要读书的,就冲这气度,也不能委屈了他。” 唐宁从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过,这在前世都是不敢想象的事,所以一直到家,他的脸都是红通通的,多年后想起,他还怀疑那一天是否只是一场幸福的梦。 15第十四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今天,是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今天是唐宁上学的第一天,是他另一种人生的起点。 从早上开始唐宁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不仅是因为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学的日子,事实上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还因为唐宁作为一个骨子里的现代人,对于自己能否学好古代八股文等功课十分怀疑,进而怀疑自己能否考上秀才举人,说白了就是唐宁不自信了。当然,唐宁也幻想过自己将来怎么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顺便把某个叫坏蛋的小屁孩揍得哭爹喊娘,每每想到这他就心潮澎湃,浑身打满鸡血。 今天唐木匠也穿的很整齐,父子两人收拾了一下,放好银两,带了一篮子鸡蛋就准备出门,到门口时突然被唐木叫住。他拿出一个一尺长半尺来高的小妆盒,没有上漆但打磨得很光滑,唐宁凑近了看,上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抽屉还有个小柜门,柜门上还有一把小锁,非常精致,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唐木把它递给唐木匠道: “爹,我听说程秀才有个闺女,就打了这个妆盒...钥匙在盒子里面”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唐木匠接过手,仔细看了看,满意道:“难为你能想到,这妆盒做得不错。” 李家村在张家村北边不远,翻过一个小山头就到了。尽管如此,唐木匠他们还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本来唐木匠想背着唐宁走,这样也能快点,可唐宁看着唐木匠已经背了不少东西,况且这条路以后就是他每天都要走的路了,躲也躲不掉,就坚持没让唐木匠背。 唐木匠他们到程秀才家时,正赶上午间休息,好些孩子捧着食盒蹲在外面吃东西。看到唐木匠他们进来,都好奇地看着唐宁,唐宁被他们看得很不自在,刚稳定下的情绪又紧张起来。 程秀才家的房子是真正的青砖大瓦,还是两进的。外面一进被当做学堂,有些小孩在进进出出。里面一进才是真正住人的,两进之间用高高的栅栏隔住,挡住了外面的学童。唐宁看这样子,有些疑惑,程秀才不像是缺钱的穷秀才啊。 唐木匠从进门就有些局促,不过好歹也三十的人了,又走街串巷的见过些世面,很快镇定下来,找了个学童,给了他一个铜板,让他帮忙给通报下。不一会儿,那小童便领着他们进了学堂正屋东边的厢房。 唐木匠带着儿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的香味,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先生吃饭,十分懊恼,他应该早点从家里出发的。不过后悔也没用,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站在程秀才面前。 程秀才倒是十分淡定,半点没有吃饭被人撞到的尴尬,仿佛满屋子的食物味不存在般,温和地问:“这位大哥,今日来访有何贵干?” “啊?”唐木匠正懊恼着,一时没听明白程秀才的话,他见到读书人本就十分自惭形秽,现在又十分不礼貌的打扰人家吃饭,心里更紧张,生怕程秀才生气了不收自家儿子,或是对自家儿子没有好印象,以后不好好教导。在他的印象里,读书人总是有些清高古怪的脾性,因此,身材高大的唐木匠站在矮了他大半个头的程秀才面前,像个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不敢直视程秀才,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程秀才看唐木匠局促茫然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文绉绉,人家听不懂了,只得又道:“这位大哥,你今日来,可是要让你家孩子入学?” 这回唐木匠听懂了,赶忙把站在他背后的唐宁拉了出来,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这是我的幺儿,我看他长得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这才厚颜求到先生这来,先生要是看他满意,就请您收下他当个弟子侍候左右也好。” 唐宁进门后一直安静地呆在父亲身后,程秀才一直没注意,此时看到唐宁,眼前一亮,这孩子眼神清亮,气质干净,刚进屋也不似别的小童般东张西望或是紧张不安,反而安静沉稳,看着是个读书的料子。 此时的唐宁没有立刻抬头看程秀才,先是弯腰行礼,照着父亲教的,道:“拜见先生。”此时的他,不宜多说,多说多错。 程秀才看着下方恭敬行礼的小孩,越看越是满意,但面上还是平平淡淡,招手道:“上前来我瞧瞧。” 唐宁听话上前,抬头直视程秀才,方才他听程秀才说话,声音温和优雅,并没有一种书呆子的清高酸腐,心中就定了大半,看来这个先生是个好的。此刻才看清先生全貌,长得白皙俊美,脸庞轮廓很柔和,整个人看着清清淡淡的,一看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有些颜控的唐宁,立刻对先生充满十二分的好感。 程秀才看唐宁大方看着自己,眼神不闪不避,心中点头,看来是个心思很纯正的孩子,读书最怕的不是资质鲁钝,而是心思不正,可惜满学堂的孩子没几个心思正的。想到这,程秀才越发珍惜眼前这个弟子,是的,他心里早已认定这孩子就是他的弟子,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于是,程秀才继续问:“你可习过字,读过书?” “不曾。”——如果简体字不算的话。 “你可知为何读书?” 唐宁低头沉思,他心中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答案,不过最终他还是老实答道:“为父母兄弟不受人欺侮。” 程秀才一怔,没想到这个天真无邪的稚子居然给出了这么沧桑的回答。这个答案非经历世事,受过挫磨的人可以答出,也触动了他心中的那根弦,不过,程秀才脸上嘲讽一闪而逝,难道读了书做了官就不受人欺侮了么? 例行问题已经问完,可程秀才又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 “你可知何为读书? 这下,唐宁被问住了,在他看来,读书不就是背四书,做八股么。可答案显然不单是这样的,难道还有琴棋书画?唐宁有些纠结。 程秀才看唐宁答不上来,也不失望,微笑着拍拍他,对唐木匠道:“这个孩子我收下了,不知大哥尊姓大名,你这孩儿可有起名?” 唐木匠大喜,道:“我是南边张家村的木匠,姓唐,先生叫我唐木匠就好,我这儿子大名叫唐宁。”说着,赶紧压着唐宁,让他磕头拜师,那急切劲儿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跪下。 也不怪唐木匠激动,不管唐宁以后如何,现在他就是老唐家头一个读书认字的人。 唐宁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半强迫地磕了三个头。 程秀才又拿出花名册,握着笔,问唐木匠:“木匠大哥,你这儿子的宁是哪个宁?” 唐木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咧,我不识字,孩儿他娘临走时嘴里老念叨着宁什么的,我以为她是想给这孩子起这个名儿,就给这么叫着了,也是个念想。” 这下程秀才也难住了,按理他经常给学生起名字,这回起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听了唐木匠的话又不好起了,谁知道他娘临终前念的到底是哪个宁。唐宁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名字一直都是混叫着的,他前世就叫唐宁,还以为和这个身体同名同姓呢。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怕先生随便起个名儿,急忙道:“就叫宁静致远的宁。” 程秀才有些诧异这孩子居然知道宁静致远这个词,不过他也算解了目前的僵局,也就不在意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好名字。”说着便记下名字。 唐木匠看儿子的名字也定了,先生也喜欢他,对先生更加感激,连忙从怀里掏出二两银角子,又拿起门边的大竹筐一股脑塞给程秀才, “先生,这是我家孩子这一年的束脩,这竹筐里有些鸡蛋给您补身子,还有个妆盒,是他哥哥听说您有个闺女,特意打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您可不要嫌弃。”说着,忽然想起男子送女孩妆盒十分不好,赶忙有些结巴地补救:“这妆盒,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知道我是做木匠的,这妆盒就当是您托我们家打的吧。”说着拿起妆盒,“您瞧,还没上漆呢,不是我自夸,我这大儿子的手艺不错,您再找人上一层漆,肯定更好看。” 程秀才脸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也没有被侮辱的恼怒,十分理所当然的收下束脩和竹筐。唐宁看了,内牛:谁说清高酸腐就不是好先生了,人家收礼起码还推辞客气一番。其实,他不知道程秀才每年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周围农户送的各种土产,以前甚至收到过一条蛇,家长们把时不时送东西给先生当成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程秀才十分疼爱自己病弱的女儿,唐木匠送的礼可算是送到了他心坎上。所以,程秀才破天荒地想到回礼,他略一考虑,便从书柜里取出两本看着质量挺好的书,这是他以前亲手给女儿誊抄的《三字经》和《千字文》。要不是他对这个学生十分满意,抱的期望非常大,他也不会轻易送这两本书的。 程秀才把书郑重交给唐宁,平淡的声音带着些威严道:“虽然你现在不一定认识,不过可以先翻翻,熟悉熟悉。这书可要好好保管,不得有一丝不妥,若是损坏,以后可再没有了。” 唐宁也肃整脸色,恭恭敬敬接过,“先生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程秀才不耐烦摆严师那套架子,知道唐宁现在听不懂,也没有讲什么师训之类的,只嘱咐了几句上学放学时间和学堂的一些规矩,便挥挥手让唐宁明天来正式开课。 唐宁踏出那间屋子时,恍惚感觉自己刚刚在另一个世界呆了很久。 16第十五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上学三天,唐宁爬了六次山,每天累得摸到枕头就睡着,早上也不打拳了。二哥本想送他上下学,但被唐宁拒绝了,他不想养成什么事都依赖哥哥的习惯,况且那条路经常有人走,上下学还有同村的孩子陪着,也没多危险。 那些同村的孩子,说是陪着上下学,其实顶多算同路,他们走前面,唐宁一个人拖拖踏踏的跟后面。其实,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学堂里时,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那些孩子成为好朋友,他就像一个白面馒头被放入了一笼黑面窝窝头里,衬得窝窝头们更加黑了一层。 尤其此馒头还特别得先生青眼,时常被提溜出去揉搓一番,还享受很多特权,比如可以在先生的房间里睡午觉,可以坐在先生腿上由先生手把手教练字,可以随便翻看先生书柜里所有的书,可以吃到先生漂亮女儿带来的饭菜,可以和先生的漂亮女儿说话…… 在窝窝头们的心里,肚里有货的先生就是那世上最好吃的大包子,先生的女儿就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包子,都是所有窝窝头仰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窝窝头们有多心水大包子先生和小包子女儿,就有多嫉恨白馒头,因为如果白馒头被先生往肚里塞点肉,时间长了脸上再长些褶子,赫然就是一个包子,而窝窝头没肚子,塞不了肉,长再多褶子也变不成包子。 理所当然的,白馒头被所有窝窝头孤立了。 不过,唐宁小馒头也不在乎窝窝头们的想法,他一个成人和一群小孩也说不到一块去,再说,前世的他早就被孤立惯了,孤僻的性格已经形成,如果有小窝窝头热情接近他,他才不习惯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唐宁看着走近自己的一大坨肉,心里只闪过这一句话。这坨肉不是窝窝头,但他从昨天来上课开始就热情得往唐宁这里贴。要是别的窝窝头,他也许还会客客气气的,但这坨肉他叫坏蛋,唐宁心里蹂躏了无数次的坏蛋,所以他果断的冲人甩脸子。 在昨天,唐宁刚知道那个在窝窝头们嘴里总是生病请假的坏蛋就是那坨肉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不是得的肥胖症吧,继而感叹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因此,看到这胖子,唐宁仿佛就看到了那日他爹那支使人打断二哥手指的凶煞样子,继而就想到是他把二哥推进了牛棚,他就是罪魁祸首。自然,唐宁对他就没有好脸色了。 唐宁耳朵好,上学这几天偷听别人谈了不少关于坏蛋的事。换了坏蛋以外的人,也许别人不会这么总是把他挂嘴边,但坏蛋不是窝窝头,他是一坨肉,而且所有窝窝头都想从他身上扒肉,于是所有窝窝头都讨好他,唯命是从地跟随他。他想跟谁亲近,窝窝头们就跟谁套近乎;他看谁不顺眼,窝窝头们就对谁冷热各种暴力。 坏蛋是个颜控,看到先生的闺女好看就上前献殷勤,窝窝头们也跟着他跑腿,奈何先生的闺女不甩他,从没被这么打击过的坏蛋就翻脸了,一看到先生的闺女就欺负,这回窝窝头们为难了,坏蛋敢惹先生,他们可不敢,于是他们只得对先生的闺女采取冷暴力。 现在,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唐宁身上,昨天还热脸贴他冷屁股的坏蛋,今天就气势汹汹的过来找茬了。正是刚刚午休的时候,零星几个不想惹事的人都躲到外面吃饭去了,学堂里只剩下坏蛋和他的打手们。 唐宁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就算他是跆拳道黑带,他也打不过这么些人,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好。于是,他趁坏蛋他们还没靠太近,飞快从人最少的一边往外冲,想着去找先生避祸,虽然先生也不能拿坏蛋怎么样,但坏蛋总会有所顾忌,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那些人就哗啦啦涌过去追唐宁,哪知,其中有个小孩忒精明,他眼看追不上,就直捣唐宁老巢,抓起他课桌上唯二的两本书就扔地上,用脚使劲踩,他早就看唐宁这与众不同的书本不顺眼了。唐宁回头看人时,立刻就看见那小孩捡起书准备撕,赶忙回身大喊:“住手!那可是先生给的书!”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小孩就更愤怒了,手里更加用力,幸而人小力气薄,只来得及把书扯皱,就被左闪右避突破重围的唐宁抢回手里。唐宁立刻把书往怀里一塞,又回身继续努力往外冲,这回可吃劲了不少,幸好学堂不大,人又多挤在一块,让唐宁有了不少可乘之机。 虽然挨了不少乱拳,但唐宁总算冲出学堂的门,迎向外面灿烂的阳光,正当他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时,突然撞上了某个黄色物体,唐宁被巨大的冲力撞倒在地,有些回不过神来。可后面追上来的坏蛋却看得清清楚楚,是先生家的闺女过来送饭来了。 先生非常着紧自己的闺女,轻易不让她出门,只每天让他闺女给送次饭,就这还是他闺女磨来的。坏蛋三天两头请假不来,先生的闺女又刻意躲着他,所以他想找先生的闺女也不容易。因此,看到那女孩,他立刻把唐宁抛到脑后,兴冲冲的抓起个虫子就往那女孩脸上丢。 先生的闺女本就身子弱,刚刚被撞倒就有些吃不消,眼前一阵泛黑,胸口发闷,刚缓了一会,看清东西了,就看到眼前一个毛茸茸,肉肉的虫子往她脸上凑,似要塞到她嘴里。她立刻捂嘴尖叫一声,随即昏了过去。 坏蛋哈哈大笑,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打手们也围着附和起哄,只唐宁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盯着那女孩,不顾一切冲过去,摸她的胸。 众人被他豪放的动作吓住了,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反应过来,就要嘲笑唐宁,就见唐宁冲众人挥手,吼道:“快,都散开,快,散开!” 坏蛋梗着脖子,正想开口,就被唐宁阴鸷的眼神盯得寒毛直竖,气势不自觉软了下来,色厉内荏道:“怎么,就不让,你能怎样。” 唐宁放平女孩,焦急道:“你没长眼吗?她发病了,你们再不散开,她就真不行了。”又补充,“保持安静。” 坏蛋一看那女孩脸色苍白如纸,嘴都没血色了,心中也慌了,毕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孩,看到自己闹出人命就六神无主。那些打手一看情况不对,那发病的可是先生的女儿,出了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顿时丢下坏蛋作鸟兽散地不见人影,坏蛋看大家都跑了,也拖着肥胖的身子逃走,估计他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 院子里只剩下唐宁托着女孩的脖子,呆坐那里等她缓过来。他一看看这个女孩脸色总是苍白没有血色,还以为她跟林妹妹似的是胎里带的弱症,哪知,今天这一幕他一看就知道是心脏病突发,他前世经历过一次母亲的心脏病突发,还是因为母亲偶然撞见他跟人打架给吓的,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抱着母亲绝望的一遍遍喊她,幸而母亲心脏病不严重,没被当时不舒服的姿势憋死。 唐宁恍惚了一阵,发现女孩还没醒,正犹豫要不要解她衣襟的扣子,就在他把手伸到她脖子下时,一个冷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在干什么?”唐宁心头一跳,恨不得自己也立刻心脏病发,倒地而亡。 虽然他和先生相处才短短三天,虽然先生对他非常好,但不知怎的,他还是非常惧怕先生的,尤其害怕先生生气,他直觉生气的先生非常不好惹,特别是被触了逆鳞的先生。而先生的逆鳞就是现在他手上抱着的这个。 就在唐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爹爹,你刚刚跑哪去了呀,坏蛋又欺负我了,你都没来帮我。” 某女儿控爹爹立刻被转移注意力,瞬闪到女儿身旁,一边推开心爱的弟子,一边搂住宝贝女儿,心疼道:“对不起,爹爹刚刚去了趟茅房,没想到就这一会就让爹爹的宝贝闺女受欺负了,宝贝放心,爹爹决不让坏蛋好过,宝贝,爹爹以后午时再不去茅房了,专等着你,算了爹爹还是自己回去吃午饭好了。” “不要,女儿好不容易能出门,爹爹这样,女儿只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很闷的。” “好好,就听宝贝的,以后爹爹回去接你过来。” 被推到一旁的某灯泡,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冷清优雅的先生,对着闺女丝毫不脸红的喊宝贝,在闺女面前把茅房挂嘴边还毫不在意,仿佛说的是自己去下棋了般。这,这还是他那个举止文雅,风度翩翩的先生吗? 先生的闺女对此非常淡定,指着地上唐宁掉出来的两本书说:“我今日看书有些不懂的地方,本想带过来向爹爹请教的,可惜书被人弄破了。” 唐宁听了内牛满面,差点给她跪下,没想到先生的闺女这么善良,居然还想着替他开脱,不过姑奶奶啊,您比我大三岁啊大三岁,您还是三岁启的蒙,关键是您还过目不忘,才气逼人,这千字文您从四岁就倒背如流了。最最关键的是,这些都是您家爹爹说给我听的啊,您这是睁眼说瞎话知道不,您家爹爹老年痴呆了都不会相信这话的。 “都是爹爹的不是,这书破了就破了吧,下午爹爹再给你抄两本就是了,宝贝要什么字体的……” 后面的话,唐宁已经听不清了,他只听到“啪”的声音,那是他身体龟裂的前奏…… 夕阳西下,金黄的光芒铺满整个大地,学堂的孩子早早下了学,唐宁收拾起破碎的心情,垂头丧气地往山脚走去。 唐宁走两步叹口气,慢腾腾的爬到山顶,看了看血红的夕阳,他觉得那是他的心头血啊,想到自己爹爹,看看人家爹爹,唐宁真想迎着山风大吼:“人比人得死,爹比爹得扔啊啊啊啊!” 然而,还没等他喊出来,就听后面一声吼:“站住!” 唐宁诧异转头,看到是本村一个小孩,看其眼神,来者不善。唐宁暗自懊恼,今天神思不属,居然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不过就一个,他还可以应付。刚想到这,后面一坨白白胖胖的肉团子被三个孩子推了上来,所有人都挥汗如雨,看来都累得不轻。 唐宁深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看情形有些不妙。他迅速衡量双方实力,他一个六岁小孩,虽然是跆拳道黑带,但不知能发挥几成;对方五个小孩,年纪都比他大,除了那死胖子,其他都不好惹,不过他们推那死胖子爬山耗费了不少力气,不知后面还有没有张家的家仆,应该没有,要不然坏蛋爬山也不会这么吃力。 不过就算没有家仆,事情也很棘手,唐宁倒不是怕自己打不过,他学过跆拳道,初中那会也打过很多架,以一对多他也打过,方法就一个,别的不管,只可着一个人暴揍就对了。他做梦都想揍坏蛋,可是他可以打得对方疼痛万分又不伤筋动骨,却不能保证能在对方身上不留痕迹,他敢肯定,只要坏蛋身上有一点痕迹,张德春就能往死里整自家。 但是面对这种事,他也不能退缩,必须一次把对方打怕了,让他们连回家告状的勇气都没有。想到自家哥哥被推进牛棚,想到那棱角分明的石块,想到那两个巨大的黑影,唐宁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厉色,心中定了主意,不再犹豫,猛扑向中间那个白白胖胖的肉团。 坏蛋人胖气虚,下盘不稳,立刻被唐宁的冲力扑倒,唐宁趁众人没反应过来,立刻锁死坏蛋上半身,让他动弹不得,两人缠斗一起,难以分开。唐宁压在上面,用背顶住另外四人的拳头,身子前倾,挡住坏蛋的脑袋,看起来好像他在保护坏蛋一般。其他人虽然奇怪,但怎么也分不开两人,只得下狠劲揍他。 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唐宁死死撑住,脸色越来越红,他越疼心里越狠,手下越有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唐宁的胳膊死死堵着胖子口鼻,越来越用劲,仿佛要把自己受到的全部传递给身下这个他梦里揍了许多次的人。 虽然他没看到二哥被牛夹的样子,但他看到过二哥每晚每晚做噩梦,捂着胸吓醒的样子,他似乎能听到二哥急促的喘气声,二哥被一巴掌扇飞重重落地的声音,二哥窒息到极致时心底无声的绝望。现在他也能让这个人尝尝窒息的滋味了,虽然他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胳膊底下软嘟嘟的肉,他能感觉到磕着他的胳膊的牙齿,湿腻腻热乎乎的口水,他没有半点恶心,反而有种快意。 他在心中默数:一、二、三……那种快意随着数字的增加缓缓地从心中倾泻出来。数到二十的时候,唐宁就对自己说,差不多了,一个小孩子能撑多久呢,然而还有个声音却在心里大喊,这不够!不够!终于,在他的两个胳膊烫的快要烧起来时,他才把自己从快意的深渊扯了回来,此时,他数到了三十八。 唐宁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死死的挡住胖子,背后的拳打脚踢慢慢变得有气无力。坏蛋白胖的脸已经发紫,涕泪横流,两眼翻白,裤裆也湿了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气来,嚎啕大哭,仿佛要对把死亡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其他人被他悲怆的哭声震住了,这个哭声浑不似小孩的哭闹,里面那种强烈的情感不是这些小孩能理解的,那是对死的恐惧,也是对生的庆幸。 只除了唐宁,坏蛋哭得越震撼,他就觉得自家二哥受的罪越大,然而他却没勇气再做一次这样的事。唐宁心里有点茫然和空虚,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他做的是对的,可是他也知道他这样做,对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非常残忍。想到自己刚刚流露出的快意,唐宁不寒而栗,他被自己吓到了,哪怕是报仇,害人都不是一件快意的事。 就算是在前世,这样的事,八岁的孩子也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他的二哥可以索赔,可以收到道歉,那八岁的孩子也可以得到教训,所有的人都可以谴责他。而在这个世界却是行不通的,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才让唐宁心里的不满愤懑越积越多,最后以这样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唐宁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他知道是什么让他变得这么不像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唐宁以前只是知道,现在,他触摸到了。他以前总对自己说要适应这个世界,现在,他明白有些东西可以去改变去适应,可有些东西却是永不能变的。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几个小孩顶着红色的光晕,静默地看着一个孩子悲泣,周围,清风掠过他们的脸庞,衣袖,发丝,卷着哭声,消失在天际。 17第十六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自从那天傍晚之后,唐宁在学堂的日子过得无比清净,再没人在他耳边聒噪,也没有各种复杂的视线时不时扫过他,换句话说,他被众人彻彻底底地冷暴力了。 当然,坏蛋例外,从那之后,坏蛋基本不和他碰面,但他总在背后用惧怕而怨毒的目光盯着唐宁。 唐宁天生五官敏感,自然知道坏蛋背后的动作,如果换做以前的唐宁,他也许会害怕不安,可现在的唐宁却毫不在乎,做都做了,害怕有什么用,不如坦然面对。所以对于坏蛋令人不舒服的视线,他一般选择无视,如果那视线感情太强烈,他就会回身对坏蛋报以微笑。明明是再单纯不过的微笑,坏蛋却仿佛看到毒蛇吐信一般,吓得好多天不敢出现在唐宁面前。 然而,唐宁却没时间管他们,他现在每天接触的人,除了家人就只有程秀才父女,按说他应该很清闲才对,一个才刚启蒙的学童能有多忙呢? 可惜,唐宁的先生是程秀才,他是世上最女儿控的父亲,也是世上最黄世仁的先生。 这两个身份,碰到哪个都没有好下场。坏蛋就是最好的例子,自从那天之后,也不知先生和张德春说了什么,把张德春哄得七晕八素,不顾老娘和老婆的劝阻,坚决罚宝贝儿子饿了两天,而且还强制坏蛋每天上学,风雨无阻。课堂上,先生也不给坏蛋讲课,就让他抄书,抄《女戒》。 坏蛋继承了他爹最强大的基因,就是死活不认字。他爹在学堂呆了五年,脑子里愣是塞不进一个字。坏蛋才呆了一年多,当然也不认字,所以他抄《女戒》完全是依样画葫芦,那个痛苦劲就别提了,比钝刀子割肉都难受。 坏蛋痛苦了,他爹却很高兴,逢人便拿出坏蛋抄的惨不忍睹的《女戒》,夸自己儿子长进了,别人也都跟着附和夸赞。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坏蛋抄的是《女戒》,只张家人不知道,别人也不敢告诉他家,更有甚者是存心看笑话。 张德春被自家老父大哥骂了一辈子,这回终于露脸了,十分得意。变本加厉地逼着儿子抄书上学,也更加殷勤地送了大笔束脩给先生。 唐宁拿着笔,站在书桌的凳子上,面前铺了张雪白的纸,看着堆在墙角的张家送来的一堆东西,不忍心地摇头叹气,正好被送完张家家仆回身的先生看到,唐宁连忙努力抹平上扬的嘴角,作认真写字状。 程秀才一眼就把自家弟子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他嘴角突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悄没声息地就到了唐宁身旁。 唐宁不敢看先生,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笔下的千字文上。程秀才秉着这严师出高徒的祖训,刚开始还先教几个字看看唐宁的接受程度,看唐宁一个字看两遍就记住了,就“循序渐进”地压榨唐宁,没半个月天就强逼得唐宁把《三字经》《千字文》全部背下来。就算如此,除了写大字,他还要求唐宁每天墨一遍这两篇文章,美其名曰,温故而知新。 唐宁听说只是每天一遍,倒没怎么在意,可当他把默的《三字经》交给程秀才时,程秀才就拿朱砂笔开始圈字,边圈边慢悠悠道:“以后你默的文章,不管多长,只要有一个字被圈,都得整篇再默三遍,直到连续三天都找不出可圈的字为止,记住,是连续三天。”说完,勾着嘴角,挑眉,把满是红圈圈的《三字经》拍到唐宁石化的脸上。 自此,唐宁得了红圈圈恐惧症,有段时间甚至被折磨得不能看到一点红色,幸好,在唐宁彻底被调、教成牛之前,艰难的把《三字经》通过了。然而,写完《三字经》,还有《千字文》,以后还有四书五经,只要唐宁一日是程秀才的学生,他就得默一日书。而且,古人还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更何况先生无子,他这个学生就是半子,想到几十年后,满头白发的他跪在床前,哆嗦地捧着文章,先生老态龙钟地半躺在床上,哆嗦地拿着朱砂笔,唐宁就一个哆嗦,不敢再想。 当然,严师有严师的好,唐宁此时写字专注无比,五官敏锐的他,写字的时候,愣是感觉不到周围半点动静,没办法,若不专心,哪怕纸上溅到半点墨迹,他都得再默三遍,因为先生会给那半点墨迹一个小红圈儿。 所以,当先生纤长如玉的手指捏着他的毛笔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先生的手,看着它缓缓阁下毛笔,看着它缓缓伸进衣袖,看着它摸出一个小铜环,正在唐宁思考先生拿铜环干什么时,就见铜环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胳膊往上,一直凉到了心脏,唐宁控诉地看向程秀才,似一个被主人套上项圈的小狗。程秀才难得笑得十分和煦,拍拍小弟子的脑袋,转身去正堂讲课了。丢下唐宁捧着自己拔凉拔凉的心,悲愤难当,当初他怎么会觉得先生外冷内热的,明明是外冷内恶才对。 顺理成章的,在先生的闺女来送饭时,唐宁的小胳膊抬不起来了。唐宁看到先生闺女,立刻上去甜甜的喊程姐姐,自从那天之后,他和程姑娘就熟了起来。程姑娘有先天性心脏病,这让唐宁总是对她怀有一种别样的怜惜。程姑娘虽然病弱,人却善良聪慧,面对自己的病有种毫不在乎的坚强,她总是大姐姐一般照顾唐宁,什么好东西有先生一份,就有唐宁一份,所以唐宁的这声姐姐喊得无比心甘情愿。 程秀才看到两人两小无猜的模样,脸就有些黑,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地翻开盒盖,把盘子端到书桌上,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唐宁不去看先生优雅的用餐礼仪,只自顾自的打开自己的食盒,刚把盘子摆上桌,先生的筷子立刻伸向了野菜那盘,唐宁翻了个白眼,拿起筷子就伸向蜜汁鸡。 程秀才非常注重养生,学堂规定一日三顿饭,从入学初,唐宁就和先生拼桌吃饭,虽然两家的饭菜差别挺大,一边就算是素菜都是精细的,一边连个荤菜都没有。但先生偏喜欢吃唐宁的凉拌野菜,唐宁也不客气,专拣先生那边的荤菜吃。两人虽然没抢菜吃,可都互掐着吃对方的菜。但是今天,唐宁拿筷子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劲,一用力还有些抖,一边的先生却吃得怡然自得。 唐宁恍然大悟,气得胸口疼,不就是吃光了昨天他闺女带的一碟子花生糕么,又不是她亲手做的。随即,他又想到,先生就是从他撞倒他闺女那天开始,对他严格起来的。他还以为是先生本来就那么严格呢,想想之前先生对他多好,还抱腿上坐着教写字,从那之后,他再没享受过那种待遇。 唐宁回想那天的事,肯定先生不知道是他撞倒了程姐姐,也没看到他解扣子的动作,否则,他现在就不是手抖这么简单了。那就是因为程姐姐替他抗下了两本书的事,唐宁瞬时明白过来,先生是嫉妒了,看不得程姐姐对他好,程姐姐对他越好,先生就越折腾他。唐宁气结,见过护崽的,没见过这么护崽的,原来他不止惹了作为老师的先生,还惹了作为父亲的先生,难怪他被压迫得这么惨。可是,他是真心喜爱程姐姐的,他宁愿被先生压迫也不愿躲着程姐姐。看来,他必须在先生和程姐姐的夹缝中寻求生存办法。 一碟花生糕忽然出现在唐宁眼前,打断了他的沉思。他转头,看到程姐姐朝他温柔微笑,“这花生糕可以直接用手拿,里面的配料是我选的,甚是顶饿。你胳膊晚上用井水敷一敷,明日就好了,以前爹爹也是这么练字的,他现在怎么要求你也是为你好,可不要耍小孩脾气哦。” 唐宁笑着点点头:“怎么会呢,先生对我可好了。”心里却抽搐万分:我今天要是再吃了这花生糕,明天左手就会被套一个环,后天要是再吃,就得套脚……,唐宁脑子里突然冒出某个穿红肚兜的小孩…… 晚上,唐云看到唐宁有些红肿的手腕,很是心疼,想抱怨先生几句,终究没敢说出口,表情有些郁闷。 唐宁安慰他:“程姐姐说,我这胳膊只要用井水敷一敷就好了,先生以前也是这么练字的,先生也是为我好。” 唐云听了,就要去村东头的井打水,被刚进门的唐木拦住,自己转身去井边了。 唐宁趁这功夫,拿起桌上的小石钵碾槌研磨起来。唐云转身看见,急忙拿住碾槌,略有些生气道:“手都成这样了,还用力,要是骨头长歪了怎么办。”说着自己碾了起来,“猫儿,这土真能当颜料用?那些画家就是用这个画画的?” 唐宁无奈,类似的问题,二哥已经问了好几次了,但他还是耐心的回答:“嗯,所有有颜色的土质,矿物,甚至是植物动物,都可以用来做颜料。女眷用的粉,其实是铅白粉,也是一种白色颜料,对人的皮肤很不好的。” 前面的话,唐云没听懂,不过后面他倒是听懂了,他顿时来了精神,问道:“那妞妞娘每天擦得粉就是颜料了?对她很不好?” 唐宁无语,其实他有提醒过继母,让她不要在怀孕的时候擦粉,奈何人家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甚至还怀疑他不安好心,于是他就再不多嘴了。 正说着,唐木就端着水盆进来了,唐云立刻把刚刚的话抛在脑后,沾湿了手巾敷在唐宁手腕上。唐木又转身离开,不一会拿回来一个木板,木板上挖了大大小小的圆坑,赫然就是一个调色板的样子。 唐宁眼前一亮,就要伸手去拿,被唐木按住,递到他面前,唐宁凑着油灯,细细端详着,骨子里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是他前世拿了七年的调色板,来到古代这么久,唐宁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前世如此的近。 18第十七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木见唐宁看得入了神,知道他很喜欢,高兴道:“按你说的做的,你看看,还成不,我还没打磨,你要是看着好,明儿我给你磨光一下。” 唐宁道:“不仅要外面,里面也都要磨平的,还是我来吧,这个活耗时间,我晚上也没什么事。” 唐木想了想,这活也不费什么,他先大略磨一下,剩下的就好做了,于是就没反对。虽然他疼爱弟弟,但他也不会把弟弟宠得什么活都不会做,农村的孩子从小就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家长们也许不会让孩子识字读书,也不会教导他们做人的大道理,但是他们都会不自觉地让孩子明白勤劳肯吃苦才有饭吃。好吃懒做的人全村人都是看不惯的,所以张二狗虽然有钱有势,可他当不了村长,村里人都不服他。 唐宁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磨,他也恨不得现在就能把所有材料准备好,可以立刻画画挣钱,他这两天总在琢磨这件事,从怎么准备材料到画什么再到画出来被古人惊为天人啥的,经常想着想着就头脑发热,兴奋得睡不着觉。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油画这玩意儿,在化工业很发达的现代都是个烧钱的行当;想在什么都没有的古代画油画,更是困难重重。尤其,他家还处在社会底层,晚上都点不起油灯,做饭放油都得论滴的,他要敢说往有颜色的土里放油,他爹就敢拍死他。 对于画画,唐宁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想过退却。作为一个优秀的美术生,他对油画需要哪些材料,怎么配置材料十分清楚,很多有名的画家用的材料都是自己配置的,可那些材料或多或少都会用到化学物质,什么一氧化铅之类的,这些在这古代根本不可能弄到。而且,那些古代可以弄到的材料他也买不起。 就在唐宁想通了打算放弃时,他的爹爹和二哥狠狠吵了一架,原因是二哥想要经商,可爹爹坚决不同意。唐木匠的心思唐宁也知道,士农工商,自家是工的阶层,在村里没什么地位,很多事情根本说不上话,若是到了商一层,更加低人一等。可是唐云本就不是做木匠的料子,从商是他喜欢看起来也是最有天赋的一条出路,况且在唐宁心里根本没那么多三六九等,所以,他非常支持自家二哥,劝他不要放弃。 可是,没有唐木匠的支持,唐云很难凑到做生意的本钱。可三兄弟都觉得这事不急,唐云才九岁,也没那么着急出去闯荡,他有很多时间攒钱,而且他现在打猎已经摸出些门道了,几乎每天都有收获,偶尔运气好还能碰到狐狸等不常见的稀罕物。不过,没几天,三兄弟都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如果猎物卖的钱全归唐云,攒钱自然容易,可是这卖的钱是要上交的,有时都不需要他们经手,唐木匠去镇上做活时顺手就卖了。 就在三兄弟犯难时,事情有了转机,唐云搭上了镇上一家刚刚告老还乡的官老爷,他家原就是镇上的富户,又做了半辈子的五品官,底子很厚,吃得很精细,唐云的新鲜猎物卖给他家比别家多好些钱,他家还让唐云长期供货,有多少买多少,唐云从中拿个差价,终于攒了些钱。可这些钱,也许够生活,做生意却远远不够。 眼看着二哥愁的嘴角都起了泡,唐宁咬咬牙,把他想画画赚钱的计划大略和两个哥哥说了一遍。唐宁这个计划并不详细,有些想当然,他打算用最简单的材料画画,虽然这样效果肯定不如原来好,可毕竟是个新画法,又逼真,肯定有人买。两个哥哥考虑良久,决定相信自家弟弟,把钱拿出来支持弟弟作画。 唐宁打算先从做些不花钱的材料,画着试试,效果好再花钱。就像这颜料,唐宁打算先不去买颜料粉,先自己做着试试。其实,他前世并没有用过自制颜料,一来,没必要,二来,他也没兴趣。不过跟他一个班的女朋友非常喜欢自制颜料,以前和他一起出去写生时,看到颜色鲜亮的东西总该带些回家,他并不关心那些,对于具体怎么制作也不清楚,他女朋友就是因为他这种漠然的态度才决定分手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开始自制颜料了,幸好当初女朋友说得多了,他也记住了一鳞半爪,结合书上浅显的原理,现在也凑出了几种基本色,就差加亚麻油看看会不会变色了。 看着大哥正用莝草大力磋磨调色盘,唐宁突然想到,调色盘画板这些都是要刷亚麻油才能用的,虽然他觉得亚麻在古代应该很普遍,但他好像没听说有亚麻油这东西。为了保险,他开口问唐云道: “二哥,咱这应该有亚麻吧?” “嗯,咱这里最是适合长亚麻的,山里大片都是。” “那有亚麻油么?” “应该有吧,听说有人用亚麻油做菜,不过咱这里吃的人少,镇上油店应该有的卖。” “贵不贵?” “应该比菜油便宜,亚麻就便宜的很,明天二哥去镇上看看,肯定买得起。” “二哥,咱现在有多少钱?” “四百二十六文,可以买二十一斤上好的猪肉。” 唐木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放下调色板,从怀里摸出一串钱,“今天爹给了我两百文,说是给猫儿买纸笔。” 唐云拿了钱,另外找了处地方藏了,唐宁在一旁看了,偷笑,二哥这藏钱的本事是跟着钱的数量涨的,现在他们这屋子里,头顶,脚下,墙侧都藏着钱,唐宁想,等将来二哥赚了大钱,又该怎么藏钱,难道把金子铺满院子,上面盖土种花? 唐云看到自家弟弟又不知在傻乐什么,就装模作样的逼问,唐宁自然不会告诉他,两人打打闹闹,终于被大哥按住,才消停睡了。 第二天晚上,唐云就带回了一大桶亚麻油,五文钱买的,真的很便宜。家里几个孩子闹得动静有些大,按理成木匠该管管,可最近地里农忙,唐大嫂再过俩月又要生了,他正忙得很,也就没工夫管三个孩子,到让唐宁他们自在了不少。 于是唐宁就放心大胆的试颜料,试了好些天,才勉强凑出算是土黄,金土黄,土绿,黑色,里面有些还是不能长期储存的。这些肯定是不够的,最后只得花钱买了红色,蓝色几种基本色的颜料粉。果然还是花钱买的颜料好,大部分都能和亚麻油很好的融合。 不管过程怎么样,唐宁还是兴冲冲的在早就准备好的木板上画了一个苹果,效果不错,很逼真。唐宁越看越满意,打算第二天带给先生看看,只要一想到明天先生惊艳激动的表情,唐宁就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哪知,第二天,唐宁自信满满的,炫耀似的把画摆在先生面前时,却被先生狠狠泼了盆冷水。 “你这也算是画?匠气十足,不愧是木匠家生出来的崽子,天生就带着匠气。你知道什么画意么?你知道什么是用笔六法么?你看过《古画品录》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动手画,画了个果子就翘尾巴,画得再像有什么用?我还能从里面看出什么意境不成?” 先生气急败坏,话说得十分刻薄,他从不拿人出身说事,今天居然也说出了口,可见是真气狠了。唐宁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浇了个透心凉,他心凉的不是画不被认可,而是先生作为一个古人不认可这个画,那么他那个卖画赚钱的计划多半是行不通的,这大半个月来哥哥们的辛苦努力,花出去的钱全都打了水漂,没了这条路,二哥要怎么攒钱,唐宁忽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天空仿佛都是一片灰蒙蒙的。 “还没学会写字就想学画?你才多大?笔都没拿稳呢就好高骛远了,你想学画,我还会不教你?人物,山水,工笔,写意,你要学哪个我教哪个,用得着你自己瞎学?你可知有些画法学岔了,一辈子都改不了?”先生吐了口气,看见唐宁魂不守舍的可怜样,心就有些软下来,其实唐宁的画也不是一无是处,可他追求形似而非神似,在境界上就已经落了下乘,而且还为此沾沾自喜,夜郎自大,这是绝对要不得的,一开始就要重锤敲醒他,所以他说话才重了些,现在看唐宁气势被削得差不多了,先生又软下语气道: “不过,你这画倒也有些可取之处,仿西洋画,却又比西洋画多了几分灵气,还有救。” 听到西洋画,唐宁耳朵一动,顿时回过神来,急切地问:“西洋画,什么西洋画?是从海外传来的么?” 先生眼睛一眯,“你没有看到过西洋画?” 唐宁赶忙讪讪答道:“我在镇上见过这样的画,但不知道是西洋画。” 先生想想,仓平县隶属于渭海城,在大昭朝偏东北方向,离海不远不近,离京城也不是很远,又是交通要道,经常有商人带些西洋货物经过,有西洋画也不足为奇,于是点点头,接着又问: “你怎么忽然想起要画西洋画了?” 唐宁已经被先生的气场镇住,再说他也想有个人帮忙出个主意,无疑,先生是最好的人选,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地把二哥想经商,他想画些新奇的画赚钱的计划告诉了先生。 先生听了,沉思了一会,道:“你想法是好的,兄友弟恭是好事,只再不能作这样的画了,况且那些买西洋画的人也不是冲着画法去的。”说着不怀好意地斜了眼唐宁。 唐宁后背一紧,立刻想到,古典油画流行过一段宗教油画,圣母都是□的,他生怕骨子里非常彪悍的先生说出什么惊悚话来,硬着头皮打断道:“先生不怪我支持二哥经商?” 好在先生不知是不是也觉得对个小孩说这些不道德,也就跟着转了话题, “经商是大势所趋,当今皇上执政十余载,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安乐,略有富余,虽水寇猖獗,但皇上并不曾因此实行海禁,很多本朝没有的货物渐渐从海上引进,而商人的作用就是和海上的国家互通有无,这对本朝非常有利,况且,这些年风调雨顺,朝廷鼓励寡妇再嫁,人口增多,又没有那么多地可种,那多余这些人口最后自然是要经商的。相信,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提高商人的地位,自然税收肯定要更高。” 唐宁有些明白了,这个朝代和前世的明朝中后期十分相似,都是人口增多,经商的人也多,刚刚开始和西方国家接触,也有官员出海,听前些日子先生讲的课,这个朝代应该是从前世的某个朝代开始走岔了路子,多了些前世历史上没有的名人,但四书五经却是一样的。 唐宁正要再多问几句,程姐姐就提着食盒进来了。她刚进门就看唐宁脸色不好,忙关心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可是生病了?” 唐宁正郁闷自己的画不是独一无二的了,想了好久的计划也要泡汤,勉强笑道:“我今天画了幅画,先生觉得不好。” 程姐姐好奇:“我看看。” 唐宁指指那个小木板,程姐姐看了却赞叹道:“多好看哪,真像真的。” 唐宁看程姐姐不似安慰他的样子,才觉得好受了些,找回了一点自信。先生却在一旁不满地哼了一声,程姐姐不理他,继续道:“以后唐弟多画些好看的给姐姐解解闷。姐姐在家只对着李婶一个人,无聊得很。” 唐宁连忙点头,还是姐姐段数高,总能让先生吃瘪,想着今天在先生这吃了不少骂,忍不住对程姐姐道: “程姐姐,我最近得了个好东西,要过个把才能拿,到时候送给你,你肯定很喜欢。”说着偷偷瞄了眼先生。 程姐姐笑弯了眼,“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现在不能说?” 先生坐在椅子上侧了侧身,不屑地想,过个把月大雪封山,学堂都停课了,看你还能来么。 唐宁一看先生那样,就知道先生肯定又看不顺他了,前几天二哥说张德柱家的狗怀崽子了,他就想到要一个过来送给程姐姐,省的她总是一个人呆着,心情能好才怪,有个小狗陪着也能姐姐寂寞,女孩子最爱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到时程姐姐不知道多高兴呢,先生肯定要气死。 可惜,唐宁还没等到张德柱家狗下崽的消息,就先听到了自家继母要生孩子的信儿,他有些懵,不是还有俩月么? 19第十八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赶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唐云在厨房烧水,看到唐宁,连忙招呼他进厨房,接下他的书箱,倒了碗热水给他道:“先别回房,里面都是女人,味道也不好,饿了没?看这样子,估计要好久呢。” 唐宁喝了一大口水,听着东屋的叫喊吵闹声,没心思吃饭,焦急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还有两个月才生的吗?娘没事么?爹和大哥呢?” 唐云往火塘里添了把柴,道:“早上稳婆说是难产时,爹就去镇上请大夫了,这会应该快到了。大哥去隔壁德住婶子家借锅做饭呢。” 唐宁不懂,打断道:“都这时候了还做饭?” 唐云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孩子家家懂什么,等会大哥回来了就吃饭。” 唐宁不服气地嘀咕:“你不也是小孩子,按说你还没我大呢。” 唐云耳朵听不大清,自顾自道,“看这样子还有得折腾,锅上热着些窝窝头,你先垫垫肚子,大哥的饭要管好多人呢,到时不一定顾得上咱们。” 唐宁听了有些担心地问:“娘没事吧?”突然又想起妞妞平日都跟着她娘,这会应该没人管,肯定也饿着,就问:“妞妞呢?她吃了没?” 唐云撇撇嘴:“娘不知道怎么样,看着不大好,这事咱管不着,妞妞在正屋守着呢,我喊了她几次,她不来我也没法。” 唐宁感叹道:“平日看她刁蛮任性的样子,没想到她还挺孝顺,不枉娘那么宠着她,我去喊她来。” 唐云轻嗤一声,左右看看没人,便抱起不明所以的唐宁,坐到火塘边看(kan)着火,悄声道:“她那是做了亏心事,心里头不安呢,听说她今儿一大早的吵着要买新头花,娘没给,她就趁娘喂鸡的时候,从娘的匣子里拿了钱自己跑出去买,她以为绕着娘偷偷走,娘就看不见她了?娘喊住她,她还拼命往外跑,娘追了几步,不知被什么绊倒了,这不,就成这样了。这事闹得动静挺大,那会大伙都出门去地里呢,又是在院子里,哎,咱家又要被人嚼舌根了,幸好那会咱三兄弟都不在。” 唐宁蓦然想起昨天张二狗带回来一箩筐头花,说是镇上郑老爷家的丫头做的,卖的很贵,十文钱一支,都赶上半斤猪肉了。郑老爷就是唐云卖山货的那家老爷,他家丫鬟刚从京里回来,做了不少新鲜花样子,好多大姑娘小媳妇的都爱这个,这妞妞本就是爱美的,想买也是正常。可唐宁还是小瞧了她的爱美之心,或者说是任性的程度,居然会想着偷钱去买,这长大了还得了?唐宁知道这小丫头性格不对,奈何他无力改变,也不想费那个神,本以为一个六岁女孩能闯都多大祸,没想这丫头就是能闯大祸。 本来,唐宁以为继母早产是因为总是涂粉,虽然他知道这事与他没关系,可不知怎的,他听了消息还是有些心虚。现在不管有没有脂粉这个因素,继母难产的事都要算到妞妞头上了。 刚想到这,外面就一阵嘈杂,唐云抱着唐宁站到厨房门口,只看见唐木匠火急火燎的拉着个老大夫进了门,穿过院子,转眼就进了东屋。两人面面相觑,转身回了厨房,不一会,德柱家的跑过来要热水,唐云忙装了盆热水,德柱家的刚到门口就撞到唐木,急急吩咐唐木把糖水鸡蛋端过去,话音刚落,人就走远了。 唐宁有些不安,爬回二哥的怀里,问:“娘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啊?” 唐云没回答,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平日的确不喜欢继母,可他也不希望继母出事,但是若继母生下个男孩,该怎么办?唐云有些迷惘。 又过了一会,唐木匠拿着个药包慌慌张张的进来,呵斥唐云把炉上的水壶拿掉,自己找了个砂锅放水,把药放进去,守着炉子开始熬药。屋里没人再说话,女人的呻、吟和稳婆的大喊隐约从东屋传了出来,衬得厨房更加寂静而压抑。 唐云看着火塘,不时地拨一拨。唐宁却悄悄凝视唐木匠,他缩在火炉旁边,这个姿势让高大宽阔的他显得十分懦弱,隐隐透出不堪重负的疲惫与脆弱,唐宁想到,现在这个娘已经是他第三个老婆了,他已经送走了两个原本该相伴一生的人,两人都是难产,而现在这第三个也正在难产,唐宁想如果换成自己,不知是否还勇气再次经历这样的事。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继母平平安安,以前他不想继母出事只是出于道义,而这次却是以一个家人的身份祈求继母平安。因为他希望能有个人陪着唐木匠慢慢变老,不管她有多少小心思,不管她对他有多不好,他为了父亲都会忍下来。 唐宁刚下决心孝顺唐木匠,就看到唐木匠掏出个帕子,层层叠叠地展开,露出一根拇指大的人参。唐木匠动作静了一瞬,便伴着东屋一声高昂的尖叫快速地把人参扔进砂锅。唐宁看了只觉自己的心肝也扔了进去,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已经充分认识到生活有多艰难,银钱有多值钱,这么大小的人参唐家掏空了家底子也买不起,唐木匠肯定动用了他母亲的遗物。唐宁倒不是心疼银子,再多的银子在人命面前都不值一提,只是,他非常想抓着唐木匠咆哮,人参不是这么用的,不是整个放进去就好的,起码也得切切吧,再说都放进去会补过头的。 唐宁只得小心地开口:“爹,整个人参放进去会不会太补?” 唐木匠没回头,闷闷道:“大夫说没事。” 唐宁一噎,他确实不懂中医,讪讪地转回头,唐云搂紧他,放下烧火棍,揉了揉他的脑袋,唐宁顺势拱了拱,表示他没在意。他窝在哥哥的怀抱里,感受着背后最突出最咯人的第三根肋骨,非常安心地蹭了蹭,便不动了,只看着哥哥黑瘦的手塞了一把柴进火塘。 塘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像轻盈的精灵在黑色的大地上曼妙起舞,唐宁眼光追逐着她们,恍恍惚惚,似进入了她们的世界。 唐宁是被一个绝望凄厉的女声吓醒的,他迷糊睁开眼,就听到好些喜气洋洋的声音:“生了,总算生了,是个小子呢,恭喜啊。” 唐宁还没弄清状况,就听到了这句话,听到是个小子,他心里五味陈杂,不是他心小容不下继弟,只是这个弟弟的出生意味着麻烦。继母会为了他有更多的算计,父亲会为了他改变一些原则。 那么,他该如何对待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呢,他明知道弟弟是无辜的,可是他很清楚,对于弟弟的出生他没有半丝欢喜。不知怎的,他想到了前世同父异母的兄长,那时的兄长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呢?也许,兄长的心情更恶劣,因为他是受害者。而他现在这个弟弟并没有害到他什么,他的母亲是堂堂正正进门的,他也是堂堂正正出生的,他应该像别的婴儿一样受到祝福。 唐宁压下心里的不舒服,从火塘边爬起身,唐云已经不在这,估计是去忙活了,唐木更是整夜没睡吧,听外面人声越来越嘈杂,唐宁有些犹豫,这会要不要出去看看弟弟呢?想到这,他猛然想起,刚刚好似没听到婴儿的哭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于是,他再顾不得什么,急急忙忙出门。 此时,天际已经泛白,古人起得早,这会就已经来了好些村里人,家里正忙乱着,唐宁一个小孩进了东屋也没人注意。屋子里满是腥sao味,唐宁皱了皱眉,捂着鼻子看向炕上的一个小布包,唐大嫂在旁边昏睡,小布包也没什么动静。唐宁心下奇怪,把炕边脚蹬上的水盆挪开,自己站上去,努力勾着脖子看那布包,刚看清个红彤彤的小脸就被一阵大力猛推下凳,摔在了地上。 唐宁怒目抬头,就看到妞妞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似要上前抓他。突然外面一阵动静,妞妞赶忙转身躲到柜子里,唐宁反应也不慢,环视四周,趴到了箱子后面。 随即,唐木匠带着恳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陈大夫,我知道进血房不吉利,可人命关天,我这媳妇折腾了一天一夜,孩子也好像哭不动的样子,我真怕有个不好,啊,呸,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行了,老夫这不是进来了么?老夫那徒弟取药箱了,急什么。”这老大夫等了一夜,心情也不好。 老大夫先上前给唐大嫂把了把脉,皱眉,又给小婴儿把了把,眉头皱得更深了。唐木匠几次想开口,都被他冷眼阻止了。没一会,他徒弟拎着药箱进来了,老大夫给唐大嫂扎了几针。又取出纸笔,写了几张药方,递给唐木匠道:“这张是给你媳妇的,煎服三个月。这张是给这孩子的,每日泡澡用。这张是给他内服的,不急着用,看情况,情况好,没有咳嗽发热就不必用,若服了还是不好,就再到镇上找我。” 唐木匠有些焦急地问:“大夫,我媳妇和孩子到底怎么样?” 老大夫皱眉,倒也没在意他的无礼,捋着胡须,缓缓道:“你媳妇倒还好,应无血崩之兆,卧床休息两月,就可恢复,只是,她毕竟伤了身子,今后再难有孕。” 唐木匠听了,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他也不缺儿子。又听老大夫慢悠悠道: “至于这孩子,哎,生来脾胃弱,好些东西吃不得,体质也弱,受寒易发热,不过,仔细养着也不愁养不活,只是这辈子是干不得重活了。你也放宽心,七活八不活,他能这样已是天大的福气。” 唐木匠听了,心沉入谷底,仿佛陷入了一个黑暗世界,大夫连咳嗽了好几声,方把他唤回。他茫然得看着那老大夫,大夫隐有不耐,哼了一声,他徒弟赶忙上前,“这位大哥,病也看了,方子也开了,这诊金...” 唐木匠这才恍然,一拍脑袋,不好意思问:“不知要多少?” 徒弟答:“五两。” 唐木匠惊道:“这么贵。” 徒弟不乐意了:“不贵了,您请得可是镇上最好的大夫,我家师傅平日只给大户人家看病的,要不是人命关天,你求的可怜,又正好无甚要紧事,否则师傅怎么会到你这农户来。再说,咱还送三天的药材呢。” 唐木匠赶忙点头:“应该的,您稍等。”说着便转身搜索,唐宁赶忙把头缩得更低,再抬头就看到唐木匠打开一个木盒,那个木盒唐宁很熟悉,是放母亲首饰的木盒。 他有些意外,不是意外唐木匠用母亲的遗物,这点他在看到人参时就已经猜到了,他意外的是,唐木匠脸一瞬间变了脸色,唐宁疑惑,那盒子里有什么,让爹这般反应? 20第十九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心下冷笑,肯定是木盒里的东西被偷了。然而,他看到唐木匠从里面拿出两个银裸子,又有些犹疑,难道东西还在? 唐木匠又拿出一串铜钱合着银裸子一起递给那徒弟。徒弟拿到手一摸,心下惊诧,他常年跟着师傅在富贵人家走动,被打赏银裸子是常有的事,练出了几分眼力,唐木匠没注意,他却摸到了这银裸子上有细微的刻痕,隐约是祥云的样子,就算是镇上刚来的郑老爷家都不可能有这般情致。能把打赏下人用的银裸子都做得这般低调精致的人家,门第绝对不是他能想象的。看来这农户家要么祖上有德,要么与世家的下人有些瓜葛,因此,他对唐木匠就转了好脸色,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唐木匠有些神思不属,并没有注意到徒弟的异样,只把人送到院门外就回了身,刚想回屋里看那木盒,就被稳婆拦了下来, “唐木匠,恭喜又得了个小子,你福气可真大,这都第四个小子了吧,我前天在赵家垛的赵豆腐家又接生了个闺女,他家都六个闺女了,要让他家知道你又得了个儿子,还不得眼红死,咯咯,不过,他家倒给了不少赏钱,说是为了下次讨个好彩头呢。”说着便瞄向唐木匠,看唐木匠似在走神,不悦地伸伸胳膊,似无意的拍了唐木匠一下,嘴里哎呦一声:“我这连续忙了三天,又一夜没睡,老胳膊老腿的酸死了,可得早点回家躺着去。” 唐木匠被拍回了神,方记起,他一直忙着劝大夫进产房看妻儿,还没来得及给稳婆红包,赶忙示意稳婆等等,自己匆忙跑进了屋子。唐木匠进了屋,看着上了锁的木盒,眉头深皱,打开柜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又往里添了二十文,出了屋子。 稳婆看到唐木匠手中的红包,眼睛一亮,正打算伸手拿,唐木匠却犹豫着抬高了一下,唐木匠个子比稳婆高得多,就算他不刻意抬,稳婆都得仰头看,现在她也不好意思伸长手够,只得看向唐木匠。唐木匠声音却有些软,道:“婶子,你给孩儿他娘接生的时候,可曾看到一个木盒,里面……” 稳婆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没等他话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尖声道:“唐大,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怎的,我张翠花做了半辈子的稳婆可从来不能拿别家一针一线,我辛苦了一夜,拼死拼活把你媳妇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居然怀疑我偷你家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说句难听的,你家啥情况村里谁不知道,我虽然是个回娘家守寡的落魄姑奶奶,可赚得比你家多多了,你家这点钱,我还看不上呢。人张老爷家的儿媳妇也是我接生,人家屋里连尿壶都是金的,他家怎不说我偷东西呢,哎呀,我的命怎么这苦,村里一个外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大家可得评评理……” 唐木匠没想到就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心里后悔得要死,连忙拉住稳婆安抚:“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肯定不是您偷的,我就是问问有没有看到别人拿,您的名声可是村里有名的,我要真这么想您,就让我天打雷劈。” 稳婆不罢休,不依不饶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话都说出口了,拿证据啊,你搜,搜啊,看你婶子偷没偷?” 稳婆是村里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生了两个女儿,后来守了寡,被夫家排挤,她又不愿再嫁,就回娘家守寡。刚开始几年很是受了些欺负,后来做了稳婆,赚的多了,女儿也长大了,日子才好过些,后来两个女儿嫁得都不错,在夫家生了儿子站稳脚跟,就想把老娘接过去安置,住得近也能多照顾些。她就想着再做唐家这一次,之后去闺女那享福,哪想就这最后一次就被人扣屎盆子,自己守了半辈子的寡,做了半辈子的稳婆,攒了半辈子的名声,怎能晚节不保?这样命运坎坷却活得坚强的女人,哪是好惹的,加上人家是节妇,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她接生的,很有威望,在张家看热闹的人立刻把矛头指向了唐木匠。 这稳婆说着便把自己身上的零零碎碎全都抖了下来,扯着唐木匠,让他仔细看,唐木匠被闹得灰头土脸,还是稳婆看大家都是真的相信她,唐木匠也真认了错,名声也不好了,见好就收,收拾了下,拿了红包利落走人。 唐木匠被这一连串的闹腾打击得不轻,也不管别人零碎的话,涨红了脸把村里人送出门,他不明白,怎么好好一个喜事闹成了这样。 盒子里少了的是那个簪子,他当时拿了几个银裸子就急急忙忙出了门,盒子没锁他记得,有没有放回去就记不清了。他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他走的时候,屋里只有稳婆,可稳婆的人品不错,名声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他十分犹疑,本都不打算问稳婆了,可在最后给红包的刹那,看到稳婆看红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唐木匠蹲下身,抱着头,脸热的发烫。他本就是常年给人做活的,若是在富贵人家,卑躬屈膝更是常事,这让他有些懦弱怕事,可也让他更加善于察言观色,也许唐云就是继承了他这点。所以他肯定,刚刚看稳婆的样子,绝不是心虚,而是真的没偷。那到底是谁偷了? 当时不在家的三兄弟不算,正在生产的唐大嫂不算,唯一的外人稳婆不算,唐木匠不得不怀疑只有六岁的妞妞了,又想到唐大嫂出事不就是因为妞妞偷钱么,可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真有这么大胆量么?她拿了藏哪?上哪花去?况且当时她的娘亲正在生死徘徊,她还有心情偷钱? 唐木匠刚刚鼓起的勇气被稳婆折腾得一丝不剩,更何况他也不想在妞妞娘拼死拼活为他生下儿子,昏迷不醒的时候,逼问一个小姑娘。只得按捺下来,可是那簪子值的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每每想到这,唐木匠就如鲠在喉般难受。 此时的妞妞早在唐木匠出门的时候,就跑出了屋,偷偷摸摸地不知拐哪去了。唐宁也出了屋,开始他还没想那么多,肚子饿了,进厨房找东西吃,刚吃了一口,就听院里稳婆闹了起来,听到偷这个字的时候,他就想起那个木盒,脑子转了几个弯,想明白关键,连忙向印象里妞妞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明白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妞妞找个地方把东**起来了,他赌的是,妞妞当时躲在柜子里,唐木匠背对着她,她肯定没看到唐木匠变了脸色,只听到唐木匠打开盒子却像没什么事一般,六岁的小孩不懂掩饰,做贼心虚的她肯定会去藏的地方看看。 可惜,等唐宁找到妞妞的时候,只看到她靠在一棵大树下,唐宁冲过去,揪着妞妞怒道:“拿来,把东西交出来。” 妞妞脸上慌乱,嘴里却还是说:“什么东西?我没拿?” “木盒里的东西,是我娘留下的,给我吐出来,否则我就告诉爹爹。”唐宁气得脸色通红。 妞妞面对唐宁就从没软过,这回心虚之下更加蛮横:“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拿了?说没拿就没拿,你杀了我也没有!”说着使力挣脱开,跑了几步。 唐宁发狠追了上去,扑倒妞妞,死拽着她,妞妞也恼了,不停扭动,使劲踹唐宁。两人扭打起来,从远处看就像两个小肉球滚来滚去,村里路过的人看了都哈哈一笑,也不拉架,自顾自的干活去了。 唐宁正想要不要使出跆拳道揍丫几下,就被外面伸来的胳膊推开,他滚了几滚,爬起,看到坏蛋得意的冲他笑:“唐宁,怎么你后妈刚生了个小子,就欺负人家闺女了?还是你爹向着你后妈的儿子,不疼你了,你眼红了?你说,我要是告诉你爹,会怎样?” 唐宁怒火中烧,恨恨盯着坏蛋,突然邪邪一笑:“怎么,上回还没被打怕,这儿离河边可不远,要不要去河里洗个澡?” 坏蛋一看唐宁笑就心里发毛,想到那天生不如死的感觉,骨子里对唐宁的惧怕又冒了上来,他本还以为带几个家丁壮胆就好,可那种惧怕发自内心,与其说是惧怕唐宁,不如说是怕那种感觉,他虚张声势地说:“你一个男子汉,居然欺负一个小姑娘,真让人瞧不起,我就带着她去找你爹,你爹不是疼你吗,不是说你乖巧吗,今儿就让他瞧瞧你有多……坏。”――可怜的文盲,想不出形容词。 唐宁盯着趴在家仆身上冲他得意的妞妞,阴测测地想,我巴不得你告呢,到时看谁吃亏。 唐宁到底没等到坏蛋的告状,应该是妞妞说了什么哄他不告的,那丫颜控,妞妞长得不坏,好哄的很。他又去那树下转了几圈,并没有挖坑的痕迹,只得悻悻放弃。后来,唐云知道了首饰被偷之后,怒发冲冠地要去找妞妞算账,被唐宁拦下,如果这时候欺负妞妞,唐家名声就更坏了。唐云只得去那树下搜了又搜,还是没找到什么东西。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下去,唐大嫂开始坐月子,自从那日稳婆闹过之后,唐家被村里人冷言冷语了好长时间,连张二狗家的都不来看好姐妹了,孩子满月那天也没人来,就家里几人吃了顿饭,唐木匠起了个小名叫栓子。 唐木匠到底是没忍住,这几日他接的活少了不少,家里银钱吃紧,他心情不好,更加心疼被偷的簪子,终于忍不住当着唐大嫂的面问了妞妞,他以为这样是光明磊落,可却害惨了妞妞。 妞妞偷东西,唐大嫂并不知道,她本来就因为妞妞害她难产不能再生的事心里别扭,加上她身体还没恢复,又要日夜照顾体弱的儿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唐大嫂可谓是耗尽心力,所以对妞妞也就不那么上心起来,妞妞自己心虚,面对如此大的落差,也没闹腾,心里却还是有些埋怨母亲重男轻女。 所以,当唐木匠问妞妞有没有拿簪子的时候,唐大嫂非常震惊,不仅是因为女儿偷东西,更多是因为女儿偷了东西却没告诉她,女儿不和她一条心了,唐大嫂又恼恨又心酸。即使如此,她还是不遗余力地替妞妞开脱,哄得唐木匠相信是外人趁机闯进来偷了东西,反正当时屋里只有她和稳婆,他们家又和稳婆闹翻了,有谁进来还不是她一句话。唐木匠听了也更愿意相信是外人偷了东西,毕竟谁都不想闹家贼不是,他羞愧地和唐大嫂道了歉,心里更气那偷东西的人,只是这点事又不好告官,弄不好到最后簪子没拿回,还亏了打点衙役的钱。 妞妞的簪子还是没保住,被唐大嫂软硬兼施地逼问出了下落。加上唐大嫂难产的事,母女俩落下了心结,但毕竟是亲生女儿,唐大嫂还是原谅了女儿,妞妞也心怀愧疚。所以两人还是亲昵非常,但到底不如从前了,有些裂痕,即使是亲骨肉,也是不能修补的。 21第二十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又是一个飘雪的季节,唐宁看着窗外静静飞舞的雪花,去年冬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转眼,他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他经历了很多事,从刚来的迷茫,忐忑,愤懑蜕变成了现在的无奈,温暖和坚强。 一年多前,他还是一个关在象牙塔里不知世事的单纯学生,现在的他却是经历了生活的艰辛,人心的莫测的穷人的孩子。一年多前,他孤僻清高,不争不抢,别人抢他的他也会不屑理论,仿若冰雪做的人,冷漠得没有人气。如今的他傲骨仍在,却成了会撒娇,会生气,会哭泣,为了亲人会努力付出的孩子。如果前世的父亲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感到欣慰,母亲会不会高兴,哥哥会不会和他多说几句话…… 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金黄小球“噗”的掉到地上,在唐宁脚边委屈地蹭啊蹭。唐宁回过神来,关上窗户,爬下桌子,弯腰抱起小球,乐呵呵的说:“自己睡觉没躺好,掉地上也是活该。”说着点了点小球湿漉漉的鼻头,拿起桌上的湿布,一点也不怜惜地狠狠擦了小球的小爪子几下,“以后可不能随便趴地上,要不然晚上不让你躺炕上睡觉。” 这小球是个刚断奶的小狗,性别女,大名球球,是唐云在德柱家拿一个山鸡预订的小狗。当初唐云接到狗妈妈生了的时候就带着兴冲冲的唐宁去挑小狗,唐宁在一篮子肉球中一眼就看中那个有着温暖的金黄色的细毛的球球,唐宁认为有这种颜色的狗狗肯定是温暖忠诚的,最适合给程姐姐作伴。唐宁兴奋地想着明天怎么让狗狗出现最让程姐姐高兴,学堂马上就要停课了,得抓紧时间。然而,城里长大的唐宁童鞋显然忘了狗狗也要吃奶的,没有实现目的的唐宁闷闷地回了家,闷闷地被自家先生看笑话,闷闷地熬到了停课,闷闷的在家看书写字。直到唐云抱着球球回来,他的郁闷才一扫而空,乐此不疲地投入到给球球洗澡梳毛的事业中去。 球球的到来冲散了家里几个月来的沉闷抑郁,至少唐宁兄弟看到球球心情都不自觉地上扬。球球不是一个活泼乱动的狗狗,它总是安安静静的趴着睡觉,但是当它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唐宁时,唐宁居然就能意会它的意思,或撒娇,或委屈,或指责,或开心。 唐宁最爱干净,他喜欢抱着球球睡觉发呆,自然不能让球球在泥地上滚得脏兮兮的,更加受不了球球到处乱拉乱尿。球球很聪明,在被唐宁洗了几次“生不如死”的澡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在固定的地方解决生理问题,爪子在泥地上沾过后,还会跳上桌子,找到自己的小浴巾蹭蹭爪子。每次唐宁看到球球这样,总是忍俊不禁,感觉自己不是在养小狗,而是再养一个小孩,事实上他心底觉得球球比弟弟可爱多了。 唐大嫂把栓子当宝贝似的宠着,比之妞妞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从不让栓子出房门,有意无意的躲着唐宁他们,如果他们想看看弟弟,她都会在旁守着,尤其是球球来了之后,唐大嫂像防贼一样防着球球。几次下来,唐宁兄弟也觉得没意思,也不去东屋了,把球球关在西屋,反正外面天冷,球球刚断奶,出门也受不住。本来唐宁看唐大嫂着紧栓子的样子,怕她又会宠出一个妞妞,他还打算好好教教这个弟弟,让他将来读书明理做好人呢,可看唐大嫂那样,只得先放下心思,打算等弟弟记事再说。 今年冬天过得比去年舒服,唐木正式出师开始打大件家具,唐云这一年打的猎物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赚了不少钱,唐大嫂生产花的钱又用的唐宁亲娘的遗物,因此,今年年货的置办比去年轻松得多,柴也足够,还买了不少碳存着,两个炕足可烧一个冬天。 看起来家里的境况似好了不少,可是栓子从出生到现在才几个月就病了两场,唐大嫂只相信上次那个大夫开的方子,不知那个大夫是不是听徒弟说了什么,对唐木匠倒是很客气,唐木匠求他看病也不推辞,给的诊费药钱也没有上次那么夸张,即使如此,家里还是花了不少钱,而且唐宁听唐木匠的口气,来年要修整院子,在院子里挖口井,方便唐大嫂带孩子干家务,还要在院子后头加盖一间杂物房,把原来的杂物房收拾出来给妞妞住,毕竟妞妞也七岁了。这样算来,家里还是没什么余钱,要是栓子再多病几场,估计家里就要出去借钱看病了。 唐宁不想遇到这样的窘况,没办法,他是给穷怕了。于是他又开始苦思赚钱的法子,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只会油画,可能他内心深处也不想放弃油画,油画是他前辈子的寄托,他花了七年心力在上面,他脑子里不停回放当初启蒙老师给他讲的第一次课:“油画具有极强的表现力,他通过明亮的色彩和逼真的画面,让观者产生愉悦感和幸福感。” 古代的主流画派大部分都是追求画意、画境这样玄而虚的境界,就算工笔画着重于形似,不过它的最高境界还是落笔有神。唐宁现在也想通了,他并不求主流的认可,他只求能赚钱就好。那些名画普通老百姓其实并不懂欣赏,也许油画更能让他们喜爱,可是他们不会有闲钱买这些东西。有闲钱又可能喜欢油画的,只有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或者有钱没处花的土财主吧?不过比起唐宁画的,可能人家更爱从海上来的不穿衣服的圣母。难道他也得画那样的圣母?唐宁打个哆嗦,赶紧摇头。 他喜欢画静物风景或者一些色彩明亮欢快的画,这样的画都有谁喜欢呢?唐宁脑中自然而然冒出了少女俩字,前世的小姑娘都爱可爱美丽的油画,这里的少女一般都养在深闺,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有些家教严格的可能连自家大门什么样的都不清楚,那么他画一些可爱的动物或者漂亮的风景肯定能卖的动。 唐宁心里有些激动,然而深想下去却发现,卖给少女执行度太低,他根本见不到那些小姐,人家也不大出门逛街,而且如果他画的比较大,哥哥们背着大木板去镇上也非常不方便,如果是画在布上成本又比较高。 唐宁突然想到的拼图,拼图可以把木板拆成小木片,放到盒子里携带方便,而且闺中小姐时间多的是,拼图是最适合打发时间的玩具,如果画面正常家里也不会反对,而且她们拼完了还可以给姐妹分享,很能长久做下去,至于怎么卖,就看二哥的了,就当是给他做生意练练手。 唐宁为自己想出这么个主意洋洋得意,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希冀的神采,他立刻奔向杂物房,门“砰”的一声合上,留下不明所以的球球为主人抛弃自己而委屈,突然,它耳朵一竖,小脑袋一抬就看见自家主人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上拿了个小木板和碳条。 唐宁用布卷着碳条正准备下笔,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决定画什么,他皱眉思索,眼神下意识地搜索四周,最后扫到好奇盯着他的球球,眼睛一亮,这不是现成的可爱小东西么。他打开窗户,找了个光线充足地方放下球球,把它摆成平时睡觉的姿势,然后拿出主人的威严“威逼”可怜的球球睡觉。球球虽然不明白主人的举动,可还是听话的闭眼装睡。 唐宁深呼吸了几次,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拿着碳条静静画起来,渐渐地,他找到了前世画画的感觉,仿佛周遭一切不存在般,世界只剩下他的画布和对象,笔下的球球随着碳条的舞动被勾勒了出来。线条不多,只是一个大体形状,一会就好了,他觉得这画的亮点的是球球那身细细软软的绒毛,要把那种毛茸茸的感觉画出来,素描稿是不行的,还得靠具体上色。唐宁又看了看素描稿,觉得只画一个球球有些单调,便又上面勾勒了几朵牡丹花,好似春日玩闹累了,调皮的小狗躲在牡丹花叶下偷偷睡懒觉。 冬日白天短,等唐宁打好素描稿,外面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唐木和唐云这会也回来了,今年唐云不用上山捡柴,按理可以呆在屋里偷偷懒,可唐木匠出去做活总坚持带着唐云,让他跟着学学。稳婆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流言就是这样,没人搭理的话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于是找唐木匠做活的人又多了起来,农村的人总爱在猫冬的时候打嫁妆,一来手里有闲钱,二来,冬天有时间办喜事,三来,也是讨个过年的喜气。 唐宁睡觉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个哥哥,说完心里有些忐忑,上次那件事没啥结果,两个哥哥虽然没说什么,却不知这次他们还支不支持自己。谁知,唐木和唐云却十分赞成他的计划,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可行,唐云连买家都想到了,就是那郑老爷家,再说他们也知道家里将来花的钱只会越来越多,挣钱成了目前最迫在眉睫的事。 有了哥哥们的支持,唐宁作起画来更有底气,幸好球球和牡丹用的颜色都不是什么偏僻的颜色,家里现存的颜料正好凑合,上次用剩的亚麻油还在,颜料都放在小瓷瓶里密封着。 十天后,一幅鲜活的春日小狗酣睡图便大功告成,唐宁一共画了两幅,一大一小,十分相似。小一尺见方,留作样子,大的二尺见方,留着拆成木片。唐木和唐云看了都啧啧称奇,都说和真的一样,连球球看着那画都龇牙,显然它不认得自己,把那睡觉的懒家伙当成了竞争对手。 唐木按照唐宁的要求,没几天就把大木片切成了大小一致几百片,唐木还没什么把握能把木片切成前世那种凹凸相嵌的形状,所以只能先切成正方形。切完以后颜料有些磨损,唐宁又挨个修了一番,每片又刷了层植物油,权当开光油用。他让唐云先拼了一次,虽然耗的时间较多,不过总算成功了,虽然摆起来容易移位,一些颜色相近的卡片容易摆错而难以察觉,不过这才是第一次,以后会慢慢改好的,看古人那精雕细琢的木雕,前世那种拼图形状真是小意思。 待木片晾干后,唐宁把它们小心放进一个四周雕花的盒子里面,依次摆好,上面压上样图,盖上盖子,大功告成。 年前最后一次赶集,唐木匠带着自家三个儿子一同去了镇上,这回出门,三兄弟心里都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像那些要进考场的学子一般,事实上这次他们真的是要面临一场考验――卖掉他们第一个拼图,如果成了,以后他们会赚更多的钱,怎能不让人兴奋。 到了镇上,唐云拿着猎物对唐木匠说:“爹,今儿事多,不如我们分头做事吧,您带着猫儿去买年货,我和大哥把这些猎物和板凳卖了吧?” 唐木匠略一考虑便点了头,“卖完了到裁缝铺那等我,我给你们每人订了件衣裳,说好今儿去拿的。” 唐云高兴的应了一声,拉着唐木左闪右闪地消失在人群中。唐木匠看着唐木背后挂着的山鸡渐渐不见,低头哧了一声,“臭小子,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么。” 唐宁耳朵尖,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唐木匠,唐木匠哈哈大笑,弯下身抱起他,高声道:“走,爹爹带你玩去,给你买好吃的,就不给你那两个淘气的哥哥。” 唐宁趴在唐木匠肩膀上看着他买对联、挂钱儿、灶王爷、财神爷,心里又冒出个念头,也许明年过年的时候他也可以画灶王爷、财神爷卖,画的逼真点,卖给富贵人家肯定能赚钱。他还可以拓展业务,画观音像、老君像、福禄寿、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被冬日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唐宁昏昏欲睡地眯起眼,心里不停地把天上神佛扒拉来扒拉去,时不时地被唐木匠颠几下,颠地他心里冒出一串串幸福的彩色泡泡…… 22第二十一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五更的邦子刚刚敲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周围一片死寂。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昏黄的火焰,原来是一双纤纤玉手擦亮了火折子,那手把火折子慢慢靠向烛芯,动作中带着熟练的优雅。明亮的烛火随着手的主人,慢慢移过重重叠叠的卷草纹窗棂,越过白釉镂空的雕瓷梅瓶,最后灯座轻轻扣在镶着半人高西洋镜的梳妆台上,虽然声音很轻,但在这针落有声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震得跪在地上的人微不可查地一抖。 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天还没亮呢,有什么大事值得你宁可打扰本宫安寝也要急急来报?”声音虽轻,却带着股上位者的威严。 跪着的人头埋得更低,恭敬道:“回禀主子,刚刚渭一快马来报,他手下一当铺收了一个莲花金簪,金簪上不仅刻有御制年号,莲心中还有主子名讳,似是主子寻找之物。”说着,便掏出一小木盒,高举头顶。 “快,拿来给本宫看看。”威严的声音强按激动。 那双纤纤玉手连忙接过木盒刚转身,就被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抓过,微微颤抖着掀开盒盖,里面躺着的赫然是唐宁当日见过的母亲留下的簪子,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拿起簪子,木盒从手中滑落却不自知,她只顾攥着簪子来回抚摸, “是我的没错,原来,原来她真的没死,十二年,十二年了啊,婉儿她,我的婉儿在哪里?快,快说!”声音的主人再也支持不住,站起身快走几步到那人跟前,厉声追问。 那人半点不敢抬头,只盯着眼前那双精美绣鞋上的东珠,嘴里急速道:“当簪子的是一二十五六的村妇,相貌平常,渭一的人跟着她到了渭海城仓平县下一个名为张家村的地方,她是村里一个木匠的填房。”接着他便迅速把木匠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刚说到那木匠带回来一个极美的女子,娶了她做了第二任填房时,便重重挨了一脚, 那成熟的女声里的威严荡然无存,带着几分凄厉道:“不!怎么可能,婉儿怎么能嫁人,怎么能嫁给一个村汉,她,她可怎么受得了……她现在怎样?在哪?我马上派人去接,不,我亲自去,添香,备马!” 那双纤纤玉手的主人,就是添香,连忙拉住她:“主子,您别着急,不差这一刻,怎么也得问清楚了地方啊。”说着便赶紧催促地上跪着那人。 此时春寒料峭,那人背后却汗湿了一层,斗大的汗滴从额头低落,他顾不得擦拭,他知道接下来说的将会引起狂风骤雨,却不得不说,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极美的女子次年怀孕,年后产下一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却难产而亡。” 屋里静了一瞬,所有人却都如同过了一辈子般。 “不――!” 一个仿若从地狱传来的痛苦尖叫刺透了屋内另外两人的耳膜,震开华美的窗棂,破开了黑沉的云层…… ------------------------- 此时,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山峰上,一个穿着青色棉直裰,身材瘦长的小少年却心情愉悦地迎接破晓的第一线阳光,他琉璃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边,看着蛋黄般的朝阳跃出地平线,温暖的金黄迅速驱散了黑夜的阴冷,山下宁谧的村庄瞬时显现出来,身边的小树舒展着腰肢,小动物也睁开了迷蒙的双目,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唐宁深深吸了口清晨清新的冷空气,凝神注视眼前的木板,拿起笔,这次他一定要画出这种感觉。虽然前几日雪已化完,正是天气转暖的时候,可这山顶的风还是吹得唐宁衣襟猎猎,手迅速红肿起来,他却浑然不觉,依然沉浸于画的世界。 自从四年前先生看了他画的苹果之后便开始教他国画,先生教的非常严格仔细,从拿画笔的姿势到下笔的手法再到调墨的浓淡,无一不细。唐宁学得很好,从最简单的虾开始,画的都很像,但也仅是像而已,用先生的话说就是有灵气却少画意。唐宁为此烦恼了好长时间,先生却不着急,也没有像写字一样要求他画三遍,唐宁有些疑惑,先生却说: “画意可遇而不可求,自古大家的画意无一不是从极致的磨练中得来,或家逢巨变、或自身落难、或求而不得,至不济,等活到极老时有了一生积淀,画意自然跃然纸上。” 这番话先生只当寻常教诲,并不在意,可唐宁却深有感触,他想到前世一句话:量变产生质变,想到了梵高割耳。他好似有些理解了,任何一件事做到极致便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效果。他想把这个理论用于他的画技,既然油画追求形似,他就追求极致的形似。他曾经问过先生什么是画意,先生答你见过便知,他黑线,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先生不耐道:“你看那旭日东升、残阳西落有何不同,若画于纸上又有何不同?” 自那之后,唐宁便每日早晚必画朝阳或是夕阳,阴雨天在家里画,晴朗天去山顶画,他想通过油画做到和他所见一模一样,若做到极致,是朝阳还是夕阳一看便知,他想那便是意境了吧。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唐宁想追求形似仅仅靠他的画技是不成的,颜料的颜色、油透明度、画布的吸油度等等都是制约他画法的存在,所以这四年里,他一直尝试着不同的材料,处理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画越来越鲜活,如今他的画在仓平县内也小有名气。不仅少女爱他画的拼图,老人也爱他画的观音图或是寿星图,画的价钱自然越来越高。 不过他画的最多的还是朝阳图,不管是朝阳还是夕阳,对外都宣称是朝阳图,他一直在等某个人拿着画跟他说,“你画错了,这是夕阳图”,可惜目前还没有人这么质疑过。 天光大亮,唐宁遗憾地收起还没完成的画,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上学。刚走几步,一个细小的身影突然从后面扑到他背上,唐宁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一直躲在那草丛里,终于藏不住了把?”说着伸手把背后的细爪子拍下来,球球委屈地躺倒地上求抚摸,要是换成四年前她还名副其实的时候,也许这动作还有几分憨态,可现在她早已长大,样子和普通的农村的狗一样瘦骨伶仃的,这动作就显得有些滑稽。不过不管她长成什么样,在唐宁眼里都是他的球球,况且球球极通人性,非常招人喜欢。 说球球是唐宁的球球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几年前就把球球送给了程姐姐,程姐姐收到球球时,惊喜非常,差点发病,为此先生发了好大脾气,险些把唐宁逐出师门。唐宁自己也后悔不已,幸而程姐姐并不因此怪罪唐宁,反而更加疼爱这个弟弟,当然她最疼爱的还是球球,她每天都和球球呆一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让球球很快就从被主人抛弃的郁闷中回复,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新主人香香的怀抱。 唐宁也并不介怀,反而更加喜爱球球,他发现自从有了球球,程姐姐明显开心了很多,身体似好了不少。而且球球对主人十分用心,她从不乱叫,在家更是一声不吭,因为唐宁让她保持安静,如果她乱叫会吓着程姐姐的;不爱洗澡的她一天洗一次澡,夏天还会自己去河里游两圈,永远保持自身干净;她总是默默地付出,在主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一人一狗到达学堂的时候,正好到了饭点,程姐姐穿着淡粉色的长裙站在门口,冲着唐宁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如兰花般静美。十三岁的程姐姐已经初露少女的身姿,整个人亭亭玉立,可苍白的脸色、尖尖的下巴还是泄露了她的病弱,少了几分少女的活力,她笑起来的酒窝也只能为她添几分婉约的气质。 唐宁上前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忧道:“等多久了?天还有些冷,下次不要等我了,累得慌。” 程姐姐笑笑,转移话题道:“我下次会注意的,快进屋吃饭吧,爹爹该着急了。” 饭毕,唐宁看还没有人到学堂,有些奇怪,不等他问,先生便道:“我昨晚通知了他们,停课一月,你昨日又早走去画什么西洋画了自是没收到信。” 唐宁讪讪,他知道先生并不在意他画什么,只是怕他贪多嚼不烂,连忙道:“是要带姐姐去镇上看那大夫么?” 先生微点头:“今日便去,那大夫已经到了。” 唐宁虽有些诧异这么急,可看程姐姐的病情,他只能沉默。这几年他和程姐姐朝夕相处,自是知道她的病比自己母亲严重得多,听先生说,要不是她小时候遇到了那位大夫,恐怕活到现在都是问题,即使如此,程姐姐每年吃药所花的钱也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难怪程先生总说穷。 今日要去看的大夫就是小时遇到的大夫,那位大夫医术高超,尤其善于治疗胎里带的病症,只是他并不总在一个地方行医,如今回来估计是还记得当初许下的诺言,他当初说等程姐姐活过十三岁这个坎,他自会回来重新诊脉开药。 程姐姐这一去面临的也许是新的开始也许是最后的结束。即使今日她的命运将被决定,可她依然从容的整理桌子,喂养金鱼,仿佛和平日一般。唐宁知道,她能如此从容淡定,是因为她把每一日都当做最后一日来过,做她想做的事,尽力不留下遗憾,所以她总是尽力对别人好,尽力学习,尽力微笑。 看着程姐姐端着盘子出门的背影,唐宁心中揪痛,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她离开,他想每日都看到她微笑的酒窝,每日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他想…… 程先生敲敲唐宁,“虽然这一月我不在,可你也不要荒废功课,书要读,字要写,画要练,一月后的童子试,你去试试吧。” 唐宁有些瞢,先生从不用应试的方法教导他,除了必要的背书讲解,先生更多的是教他书画作诗,讲讲风土人情,他感觉先生并不是要把他教成一个书呆子,而是以培养文人的方法教育他。所以,在他八岁就可以考童子试而先生并没有举荐他时,他就做好不可能早早出仕的准备了。 先生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今日他也没那个心情教导弟子,便挥挥手让唐宁离开。 唐宁犹豫了下,开口道:“先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镇上吗?” 先生有些不耐烦道:“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尽添乱。”唐宁正想插嘴说:“我可以陪陪你,况且我也想知道程姐姐的病情。”却被先生打断:“至于你上次说的那事,我可以和吕大夫说说,他若是答应了,我就给你传个信。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早些上路,你回去吧。” 最终唐宁还是被先生赶回了家,可唐宁却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他以为这是担心程姐姐,故强自按压下来。 23第二十二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到家时,正是晌午的时候。唐大嫂已经把饭做好,正追着栓子喂饭,看他回来,有些惊讶,问道:“咋这时候回来了?” “学堂停课一个月,先生要带他闺女去镇上看病。”唐宁答道。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大夫吗?你先生可有说帮咱牵个线?”唐大嫂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地问。 “嗯,就是那个大夫,先生今天说若是那大夫同意的话就给我递个信,不过先生也说那个大夫也不是什么人都看的,他不爱张扬,不合他眼缘的给再多钱也不给看。” 唐宁不想唐大嫂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没见过那位吕大夫,医术高超、善于治小儿症之类的都是先生说的,不过先生也提醒他不要外传。虽然先生说吕大夫极喜欢小孩,但他从先生的语气里感觉这个大夫并不是那种仁济天下的好大夫,倒有些武侠小说里古怪神医的风范。 唐大嫂笑着连连点头:“我知道,神医嘛总是有些古怪脾气的。”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这世上有谁不爱钱,她前几天把簪子卖掉得了好大一笔钱,心中很有底气。想着自己儿子就要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活泼,她心里甜滋滋的,看着儿子的眼神越发温柔。 唐宁也跟着笑了笑:“给爹和大哥他们送饭了没?” “没呢,等我喂完栓子再送去。” “不用了,我去送吧。” 唐宁给在地里耕地的父兄送了饭,自己胡乱对付了几口便回了房,他心中始终不安定,在房里来回走了走,然后套上平日练字悬腕用的石块,强迫自己屏气凝神,认真练气字来。不得不说,四年的习惯还是非常有效的,唐宁很快便沉浸到默书的境界中,浑然忘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凌晨千里外的那声尖叫终于传到了般,唐宁被它刺的从忘我的世界中醒过神,接着一连串的惨嚎从外面传了进来。 “栓子!娘的栓子!来人哪!救命啊!快来人哪!” 是唐大嫂的声音,唐宁心中一沉,连忙开门奔出去,在门口正好撞上张二狗家的,他也顾不得想她怎么在这里,越过她直奔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屋后面。 他刚冲出墙角,便看到唐大嫂趴在井边,声嘶力竭地叫着栓子,整个上半身都伸到了井里,突然她直起身,就要跟着跳井。 唐宁顿时如坠冰窖,心也沉到了谷底,脑袋里嗡的一声,弟弟掉井里了!然而,当他看到唐大嫂要跳井,顾不得想太多,赶忙冲过去死死拉住她。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唐大嫂又正在激动的当头,挣脱了几把,猛地推倒了他。幸而,隔壁张德柱家的听到声音出来,看到情况不对,急忙跑过来,撑着栅栏一个翻身便进了院子,接替唐宁拉住唐大嫂。 张德柱家的抱住唐大嫂,大喊:“弟妹,你跳下去也拉不来,冷静,这时候可不能害了他,快去喊人!” 此时,唐家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左邻右舍,住的近的两户人家跑出来几个小孩,此时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都在地里干活,好些媳妇也都在地里帮忙,留下的都是老人小孩的。 唐宁从地上爬起来,想到弟弟还在井底,心急如焚,这时候拖一分钟都可能丢命,就算不是淹死,井水也能冻死人。他当机立断,拿起井绳对着自己的腰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对着后面的人道: “我下去把弟弟拉上来,你们拉绳子。” 唐大嫂顾不得擦泪,立刻拉住绳子,冲着后面的人尖叫:“快,快啊!” 其他人也不废话,拉着绳子放唐宁下到井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绳子下的特别快,唐宁被勒得想吐,眼前已经黑了起来,他喊了弟弟几声,没有回音,井底看起来也没什么动静,他心就凉了半截。 很快,唐宁就到了井底,人也泡在了水中,冰冷的井水冻得他不停地哆嗦,手指都冻僵了,唐家的井不深,也不宽,唐宁两腿叉开撑着井壁,往下摸索了几下便摸到了栓子,他使劲拉起栓子,顾不得看弟弟的情况,努力控制着不太听话的手指解开绳子,在栓子身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喊上面人把弟弟拉了上去。 上面更加嘈杂起来,唐大嫂凄厉地哭喊,其他人喊脱衣服,喊解开绳子,喊大夫,喊热水……唐宁一个人呆在井底,冻得脑袋发僵,上面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好似隔了堵墙,梦一般的不真实,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人意识到还有个人在井底呢,又放下绳子,唐宁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绳子绕在自己身上的,当他躺倒在泥泞的井边时,感觉自己好似做了场噩梦。 好些人围着唐大嫂和栓子去了东屋,热闹的井边瞬时冷清了下来,唐宁感觉了下自己的胳膊想爬起,可井边太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突然他耳边传来一个粗壮的声音:“你没事吧?”接着一双手拉起他。唐宁觉得自己肯定意识不清了,他居然没听出这声音是谁,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张二狗家的,他看着张二狗担忧的脸色,心里想的竟然是,原来她不掐着嗓子说话也挺顺耳的。随即他立刻摇摇头,想着自己肯定冻坏脑子了,这时候居然想这些,他赶忙道:“我没事,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弟弟怎样了吧?” 听到这句话,张二狗家的有些犹豫,黝黑的脸色居然有些泛白,唐宁正奇怪,突然听到唐大嫂歇斯底里的哭喊,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痛苦绝望,唐宁赶忙拖着僵硬的腿往屋里赶,此时他身子发软,还是张二狗家的半抱半扶地挤进了东屋。 屋子里已经挤了好些人,村长也在,张德柱家的正拉着唐大嫂劝慰,自己却也抹着眼泪,唐宁一进屋便看到了炕上的一小团,他裹在被子里,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清白,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屋里的一切哭喊都与他不相干,事实上他是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悲痛的呼喊也不能把他拉回。 唐宁看着看着,眼泪便落了下来,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还没来得及教他写字读书,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做人的道理,他对他的期许还没来得及实现,中午的时候他还在躲着母亲递到嘴边的勺子,怎么仅仅一个眨眼,他就永远安静下来了呢? 唐宁一步步挪到炕边,当初弟弟便是在这个炕上出生,小小的一团儿,没想到四年后,他还会这个炕上离开这个世界,还是小小的一团儿。 突然,他被唐大嫂狠狠推开,她怨恨的看着他,疯狂地尖叫:“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是你们害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们偿命!”屋里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镇住了,包括刚刚走进门的唐木匠和唐木! 唐宁不停滑落的眼泪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脸狰狞的唐大嫂,难道她疯了吗?唐大嫂指着他: “一定是你,是你把弟弟推到井里的!一定是你!” 随后她又抬起手指,指向张二狗家的:“还有你!要不是你拉着我进屋,我的孩儿也不会掉井里!你们都该死!” 张二狗家的哆嗦着嘴唇,被指得连连后退,身子筛糠似的抖着。唐大嫂还不罢休,猛地冲向张二狗家的,抓住她就要和她拼命。屋子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拉两人,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够了!”唐木匠双眼通红,排开众人冲到炕边,颤抖着摸向栓子,摸到他冰凉的皮肤,他再也受不住,抱着栓子痛哭失声。唐木再也忍不住,跟着痛哭起来,唐大嫂也扑回炕边,嚎啕大哭,嘴里不停的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喊得周围的人也鼻头酸酸的,几个媳妇也低头抹泪,将心比心,哪家的孩子死了不悲痛呢。 村长是屋里最镇定的一个,毕竟他年纪大经历的事多,他默默坐在椅子上,锁着眉头干抽烟,等屋里哭声渐渐弱下来,劝慰的人也疲惫不堪时,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深深叹了口气,扫视四周,皱眉问:“狗子和妞妞呢?” 唐木摸了把眼泪,哽咽道:“狗子去山里打猎了,别人也找不到,这会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呢,天黑才能到家,妞妞应该出去玩了吧。” 村长嘬了口烟,心道这妞妞真是越大越皮,爬树摸鱼、斗鸡撵狗,比男孩子都厉害几分,整日不着家的,看着就不像好的。 正想着,妞妞便进了门。她刚在树上睡了一觉,看村里好几户人家居然没人,便偷摸了几个鸡蛋烤着吃了,看天色不早便优哉游哉往家晃,谁知半路被人告知弟弟死了,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妞妞进了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扑倒弟弟跟前嚎哭起来。唐大嫂哭了一下午,人很虚弱,只低低抽泣,这会被妞妞这一嗓子嚎得心火顿起,不由分说地拍了妞妞一巴掌,“嚎什么嚎,早让你在家看着弟弟,你不听,整日在外面晃荡,晃魂呢?你要是老实在家,弟弟能死么,这会嚎有什么用?我苦命的儿啊,你不该死的啊,娘都找到大夫给你治病了啊!”说着继续哭泣起来,大有哭道地老天荒的架势。 张二狗家的一看这架势,人往后挪了几步,她人高马大的,在这小屋里难免蹭到别人,一个新媳妇不悦嘀咕:“你干啥啊?”张二狗家的不好意思小声道:“借过,我回家看看。”其实她早就想走了,就怕再被唐大嫂缠上,可惜她没意识到她的小声对别人来说就是大声,唐大嫂果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立刻抬头尖叫:“你想往哪走,你害了我的娃还想逃!” 屋里人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又回想起刚刚唐大嫂的话,他们还以为唐大嫂是失了儿子,魂迷了心窍才那样说的,可现在看张二狗家的这心虚的模样,似乎是真有这么回事,顿时屋里各式各样的目光扫向她和唐宁。连唐木匠都怀疑的看向唐宁,唐宁接到这个目光,心头一痛,酸涩难当。 此时,唐木坚定的声音响起:“别人我不知道,但三弟绝不可能!”一句话,掷地有声。 24第二十三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屋里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唐宁感动地看向唐木,不管怎样,在众人都怀疑自己时,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永远是他最亲的人。唐木的信任给了唐宁勇气,他挺直背脊,迎向众人的目光, “我没有,我连弟弟怎么掉井里都不知道。我一直在西屋练字,直到听到娘的声音才出的门,在门口还遇到了张二婶婶,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害弟弟。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害他,前两天我还给弟弟找大夫治病,今天也是我把弟弟拉上来的,咱家又没多有钱,难道我还因为家产而陷害幼弟么?荒谬至极,就算我要害弟弟,我至于蠢到选个大白天,家里还有客人的时候动手吗,还是这种立刻就被会发现的方法;最后,我家的井平时都有石板盖着的,那么大一个石板,我一个小孩哪里挪得开,除非是有人自己忘了盖井盖。”说着便意有所指地看向唐大嫂,他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和她撕破脸,他要让她知道,他唐宁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唐宁的一番话说得屋里寂静一片,唐大嫂却恨声道:“你是趁我在屋里时,偷偷溜到井边把弟弟推下去,再溜回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唐宁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话,更加肯定唐大嫂失去了理智,然而这不能成为她攻击他的理由,他昂起头,直视继母,嘴角滑过一丝冷笑,身姿凛然道: “此时正是化雪的时候,我若是走到井边,脚上必然沾有泥土,等我回到房中,地上必定会有痕迹,大家都知道这土和家里的干土可不一样,弟弟刚落水娘就听到跑过去了,说明我这一来一回时间很短,没时间换鞋清理痕迹,大家可去西屋看看,到底有没有痕迹;再说,我刚刚说过,我怎么可能推得动石板呢?” 唐宁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他们也不相信十岁大的孩子会去害亲弟弟,村里人很淳朴,一辈子都没碰到过谋杀案,在他们心里那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 唐大嫂听唐宁两次开口都提到石板,直戳她的死穴,胸口挖了心肝似的疼,疯狂再次蒙蔽了理智:“就是你!我拿了你娘的簪子,你怀恨在心,报复我的儿子!” 唐宁心里叹气,这得是多蠢才能自曝其短,他立刻抓住这次机会,身子晃了晃,作摇摇欲坠状,还穿着湿衣服的他,其实不用装也已经撑不住了,他哀怨地看向唐大嫂: “娘的遗物一直都在爹那存着,我怎么知道你拿了娘亲的遗物呢,我知道您是为了给弟弟看病筹钱才这么做的,其实就算您不说,我也打算拿出娘的遗物给弟弟看病的,毕竟有什么能比弟弟的命值钱呢?” 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让众人纷纷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没想到啊,平日看唐大嫂温温柔柔的样子,对唐木兄弟三个更是好的很,谁知背地里竟是这个样子,啧啧。” “可不是,果然不是亲生的不心疼,后娘能有几个好的?” “人家后娘不高兴了都写在脸上,可这唐家弟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真是好深的心思哟。” “嘘,你们留点口德吧,人家刚死了亲生儿子呢,也是不容易。” 村长看事情有些控制不住,用烟斗连扣了几次桌子,毕竟是村长,村里人还是很尊重他的,周围又渐渐安静下来,唐宁和唐大嫂也不再说话,大伙都看着村长,请他做主。 村长皱眉抽了一口烟,下巴点点张二狗家的,问:“你一直都在,你说说怎么回事?” 张二狗家的低了头,知道这次怎么也逃不过去了,心中忐忑,可她也不敢撒谎,只得硬着头皮道:“前天唐大嫂子托我打听镇上一个姓吕的大夫的事,我今儿中午刚得了消息,就过来和她说道说道,我进门的时候她就在井边洗衣服,栓子在旁边玩,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急忙忙拖进了屋子里,我当时只顾着想心事,呜,真是对不住,我是真把栓子给忘了,呜,嫂子我对不起你啊…” 唐宁听到缘由,心里只有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要不是唐大嫂自己小人之心,怕他听到,急急拉着张二狗家的去屋里说悄悄话,也不会把栓子忘井边,更不会忘了盖石板,唐大嫂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心太小又太精明上了。张二狗家的倒是个有担当的,明明不全是她的错却勇于承担,平日自己倒是看错她了。相比起来,唐大嫂就逊色得多,明明是她的错,却因为承受不起自己害死儿子的心理压力,而胡乱迁怒别人,难道她把罪责怪到别人头上就能心安吗。 显然,跟唐宁一样想法的人很多,大家都是经历过不少事的,唐大嫂的心思一看就明白,不过大家都是厚道人,毕竟人家刚死了孩子,虽然心里非常不赞同,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屋里继续安静着,只余张二狗家的雄厚的哭声。 唐大嫂不罢休,张口就道:“光说对不住有什么用,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啊……”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屋里顿时寂静无声,唐大嫂捂着脸,吃惊地看向愤怒的唐木匠,一时愣住,人总算冷静了些,好像不能接受老实的丈夫打了她的事实,又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不得了的话。总之,她周身的气势好似都被这一巴掌打散了,蔫蔫的坐回炕上,抱着儿子哀哀抽泣。 唐木匠听了张二狗家的话,心里痛极,他的儿子就因为一个疏忽就没了,若是得病而死他会伤心可也不会痛苦,毕竟那是天命,人怎能争过天,可他的儿子本不该死的,他想痛揍唐大嫂一顿,用能想到的最解气的话骂得她狗血临头,可看到她此刻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栓子也是她的儿子,她只有比他更难受的。 唐宁看着唐木匠软下来的胳膊,心里冷笑,继母犯了这么大的错,他都可以原谅,而自己仅仅是被一句疯话指责,却被毫不犹豫地怀疑,果然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村长长叹一声打破沉静,摆摆手,“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大伙就都散了吧,今儿这事也不要到处乱说,这事虽是唐家的家务事,却也是咱村的内务,要让我知道谁到处乱嚼舌根,必定拉到祠堂去。” 等人都散完,村长又回身拍拍唐木匠道:“今儿这事是个意外,天意如此,你也别太伤心,你还有三个儿子呢,也不要怪罪你媳妇儿,村里那条河不知淹了多少个娃子,都是家里女人看不住的,这事儿谁也不怨,天意啊!” 说着又转向唐大嫂,正了声音道:“唐大家的,你没了儿子心里难受,大伙都能体谅。可你胡乱冤枉人可就不对了,三小子也是你儿子,你这样冤枉他,难道就没想过这会毁了他一辈子的,幸亏他读了些书,知道自己辩白,否则,岂不是又是一条人命?就算保住了命,他以后也难再读书上进,背着害死弟弟的名声一辈子,你于心何忍?”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有几个后娘把继子放心上的,他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出了唐家院门。 漫长的下午总算过去,当唐云满载而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当他听到弟弟夭折还有唐木讲述的整个下午的事时,他沉默了一会,转身去了东屋,把脖子上的狼牙取下来挂在了弟弟脖子上。 狼牙是他去年在深山遇到头被狼群抛弃的老狼,他和那条狼搏命得来的,想给唐宁,唐宁不要,他便一直挂在脖子上。唐大嫂没有拒绝狼牙,因为狼牙是最好的随葬品,能够镇鬼驱邪。虽然拿了东西,可她嘴里却也没好话,指责唐云冷血,弟弟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掉,她知道得罪了唐宁,意味着和三兄弟彻底撕破了脸,索性破罐子破摔。 唐云什么都没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出了东屋。唐宁在西屋门口迎接二哥,拉拉他的手道:“二哥不冷血,我知道的。” 他知道二哥不是不伤心,只是他的伤心从不用眼泪来表达。 唐云温柔的拍拍他的脑袋,四年来,唐云个子跟竹节似的,噌噌地拔了好几节,衬得他越发瘦,他又常年日晒雨淋的,肤色和黑人有得一拼,还好他有双大大的灵活的双眼,增色不少。 然而,此刻这双大眼却布满阴云,坚定地看着唐宁,“猫儿,以后咱赚的钱都不要给爹了,大哥心软肯定会把钱给爹,你可不要心软。” 唐宁看着唐木瘦削严肃的脸,突然一笑,尚有些稚气的脸庞隐隐透出绝代的风华,他撒娇似的道:“二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长大了,不许拍我的头,不许叫我猫儿。”说着便捂住头,防止二哥又像以前一样敲他脑袋,然而这次他却迟迟等不到二哥的动作,他放下胳膊抬起头,看着二哥发愣的样子,以为他又伤心弟弟的死,正准备安慰几句,却听到二哥略带忧虑的声音:“三儿,你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随便笑。” 唐宁疑惑地看向二哥,正要发问,屋门突然被推开,唐木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看着弟弟们疑惑的脸,哽咽道: “爹在给栓子打棺材,我想去帮忙,被他赶了出来。” 说完,黑漆漆的屋里一片沉默。 寂静的夜里,只余“叮,叮,叮”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唐家所有人的心上,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道别。 25第二十四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咳,咳,二哥,走了。”唐宁站在大门外,拿着包裹,手捂着嘴又咳了两声。 “来了,给我吧,东西挺多,要不我借个牛车来,你身子还没好,要是吹了风可怎么好。”唐云抢过弟弟的包裹,紧了紧他的衣领,担忧道。 唐宁看一大堆东西压在二哥细瘦的肩上,也很心疼,想着现在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铜钱,便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唐云坐在车前赶车,唐宁窝在后面,随着车一颠一颠地,人跟着迷糊起来。 距离那噩梦般的一天已近一个月,给栓子下葬之后,唐木匠、唐大嫂、唐宁相继病倒。三人病情都来势汹汹,唐木匠病得尤其重,儿子的死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往日看着很健朗的身体,这回却把所有隐患爆发出来,有好几次大家都以为他撑不住了,直到最近病情才渐渐稳定下来,大夫也说只要静养几个月就可痊愈,只是毕竟亏了身子,以后再不能过度劳神。唐木匠毕竟活了半辈子,以前也送走了好些亲人,虽然这场病让他头发花白了一片,但精神总算缓了过来。 而唐大嫂却恰恰相反,她的病不重,只是整个人如死水一般,也不大出门了,也不怎么干活了,只整天坐着发呆,有时偷偷抹泪,好在有妞妞陪着,倒也不会垮了精神。 唐宁的病却是伤寒,在古代这可是个要人命的病。他先是泡冷水,出来穿着湿衣服,费劲挠神大半天,不病倒才怪。幸好他自来了之后,一年如一日地锻炼身体,又每天爬山,身子看着瘦弱,却很健康。所以他撑过了最危险的几天,伤寒转风寒,现在也就是有些咳嗽。 这一个月,最苦最累的自然是唐木兄弟,唐木还要下地,家里家务活唐云全包了,自从栓子的事出了之后,几乎没有人再找唐木匠干活,不仅仅是唐大嫂的原因,还因为家里有白事别人避讳,自然,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唐云只得隔几日抽空去山上转几圈,抓几个野味回来卖给张二狗,碍着栓子的事,张二狗给的价钱十分公道,唐云没吃什么亏。只是唐云再没有把钱交给唐木匠,唐木匠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病的没精力管了,反正他也没有要。 十几天前,唐宁就收到先生的信,说是吕大夫同意给他二哥和弟弟看看。当时家里病的病,忙的忙,根本抽不开身,好在吕大夫要给程姐姐至少治疗一个月,他还有时间。 正好今日阳光明媚,差几天就到学堂开课的日子了,唐大嫂带着妞妞回了娘家,唐木留在家里照顾唐木匠,唐宁就和唐云收拾收拾上了路。 吕大夫家在镇上东北一角,位置清幽,房子格局却很好。唐宁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富人才有的宅子,宅子不大不小,有三进,还有个小花园,整个宅子玲珑细致,布局非常讲究,跟小镇风格简直是两个世界。 吕宅的下人话不多,默默给两兄弟带路,两兄弟也不开口套近乎,一行三人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直接进了内院侧厅。 两兄弟辞别那个下人,刚进门就看见两人分别坐在一圆桌前,桌上摆了好些精致菜肴,二人有些尴尬,正赶上人家饭点了。桌上坐着的两人却很淡定,也不起身,等兄弟二人行了礼,程先生才开口两边互相介绍了下。 吕大夫看着有四十多岁,肤色较黑,眼神温和,脸庞瘦削,留了两撇小胡须,整个人有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比程先生更像个教书的。他直接越过唐云,看着唐宁,眼神很温柔,却无端端让唐宁起了层鸡皮疙瘩,只听他冲着程秀才笑说:“敏之,难怪你这般不遗余力地替他说情,我若也有这般钟灵毓秀的徒弟,也当宝贝似的宠着。” 说着便转向唐宁道:“老夫并无内眷,这座宅院只老夫一人居住(仆人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便吩咐仆人把二位贤侄引进内院,望贤侄莫要在意。” 兄弟二人忙表示不在意。 吕大夫满意点头:“如今已是午时,有事饭后再叙,可好?” 兄弟二人连忙点头同意,由着丫鬟端盆清洗一番,入了座。 饭间,二位长辈谈笑风生,丝毫没有食不语的规矩。程先生比吕大夫小了近十岁,二人却意气相投,很有忘年交的意味。 唐云两兄弟却很安静,只默默吃饭,唐宁好几次想咳嗽,都被强行按了下来。 饭毕,下人进来收拾桌子,四人转至花厅,喝茶消食。唐宁手捧清茶,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吕大夫论古博今,一不小心没忍住咳嗽,这一咳好似把方才按下的全都咳了出来,咳得他腰腹酸痛。 吕大夫按下话头,上前看看唐宁的脸色眼瞳,利落地伸手把脉,左手同时捻起胡须。不一会,他便松手,冲身后小童挥挥,小童机灵地回身取了笔墨。 唐云看先生认真的样子有些着急,想上前询问,被唐宁按住。程先生等吕大夫写完,方开口问道:“我这徒儿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吕大夫把方子交给小童,示意他去抓药,方不慌不忙道:“无甚大事,胎里带的病根罢了,平日隐在体内不易发作,外面只看着健壮,如今被这场伤寒引出,倒方便老夫调理。平日按着老夫的药方服药,过个一年半载便可去根,看在敏之的面上,老夫这次只要收八成药钱罢。” 程先生苦笑:“你的八成药钱足可让我这小徒弟倾家荡产了,我若真有那面子,不如先把我闺女的四成药钱免了罢?” 吕大夫挑眉,脸上带出几分精明:“你当我是开善堂的不成?老夫的药都是老夫天南海北亲自收集的,一般药堂可没有,就是老夫亲儿子来要也是分毫不让的。由此可见,老夫对敏之可是比对亲儿子还好。” 程先生被他不伦不类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别人不知,他可知道,吕大夫早几年就和儿子闹翻了,父子俩能不见就不见,见面如见仇人一般。可八成药费他的小弟子委实承受不起,他低头略一思索便道:“我去年得了一本手书名《杏林纪要》,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吕大夫眼睛一亮,也不废话:“如此,老夫就收你徒弟五成药钱罢,你闺女的四成药钱不能再低了。” 程先生没想到吕大夫给的折扣比他预料的还低,可他也不露声色,继续沉吟。 吕大夫看他模样,捻捻胡须,叹口气道:“那边那黑小子耳朵不灵,药石无效,老夫便无偿给他扎半月针,如何?可不能再低了。” 程先生暗自纳罕,难道《杏林纪要》是什么了不得的医药圣典,能让这抠门的老朋友这么舍得下血本?要知道吕大夫最拿手的就两样:制药和针灸。若是富贵人家来求他治病,药材不必说,就是针灸不费什么成本,他也是按一针一两金来算的。吕大夫是否是全天下最神的大夫,程先生不知道,但他是全天下最贵的大夫倒是真的。 想归想,程先生也清楚这是老友的极限了,于是他便微微一笑,喊唐云兄弟过来谢礼。 吕大夫是个利落人,看了唐云耳朵后,便领着他到耳房扎针了。唐宁想跟去,却被程先生拦住,“奉临行针时最忌有人旁观,你跟我来。”说着便转身向自己所住的厢房走去。 唐宁讪讪跟在后面,先生走的很快,等唐宁进门时,先生已然背对他站在窗前。唐宁迎着午后刺眼的阳光,只能看到先生颀长挺拔的背影,此时的先生丝毫不见平日温和优雅的气质,反而透出几分冷峻,正当唐宁疑惑是否是他看花眼时,先生蓦地转身,目光直视唐宁,居高临下道:“我收到你的来信,说是你弟弟落井而亡,说说怎么回事。” 唐宁不明白为何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先生突然这般疾言厉色,被他气势所慑,低头诺诺说出前因后果。 先生听完,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拍得唐宁心头一跳,“抬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读书很好,悟性极佳,心地良善,至纯至孝,在旁人看来,如此人才已然十分完美,可在我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能做到,他人也能做到。他人做不到的你也做不到,如此,你和世间碌碌无为的读书人有何区别?” 说到这,先生坐下,喝了口茶,继续道:“你做不到的是什么?是风骨!是坦然无惧!我知道你不服,你觉得自己傲骨铮铮。可你真做到了么?就在方才,我不过是稍微严厉些,你便缩头缩脑,不敢直视,难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你真做到了坦然无惧?也许你是内心坦然,可也软弱不堪。” 先生又抿了口茶,看唐宁无甚表情,哼了一声:“我知你还不服,是否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威武不能屈?不错,面对敌人,我也相信你能怡然不惧,可若是面对自己人呢?况且世上又有几人会直接告诉你他是敌人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他是敌人。你在我门下已经四年,你家里的事我也清楚,可是整整四年,除了上次那件事,面对继母的刁难,你可曾据理力争过?你可曾直面迎击过?你有几次正视过她的目光?你可还记得她的细致模样?你觉得不屑计较便是有傲骨么?” 唐宁被先生一句句的质问逼得连连后退,他很想反驳,可心里却知道先生说的对,先生毫不留情地剥开了他伪装的外壳,直戳他柔嫩的内心,让他无处可躲,狼狈不堪。唐宁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先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桀骜锐利才是他的本性,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他的心脏。 先生步步紧逼,“你这是懦弱,你以为自己是瞧不起她,和她计较就是降低格调,可你有那个资格瞧不起她么?她比你强大,你以为她是个没见识的村妇,可你真了解她么?你都不清楚敌人的底细就敢轻视敌人?你的退让只会让她觉得你软弱可欺,你说你不是,可在别人眼里你就是!再说你的父亲,你觉得他懦弱可怜,虽然你没说,但我也猜得到,你弟弟这件事他肯定怀疑过你,可见软弱可怜也是一把伤人的利器,他对别人软弱就是对你的伤害。你却被他可怜的表象迷惑,你这样与你的父亲有何区别?他是被自家媳妇表象所惑,难道你不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唐宁猛然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他自以为是的不屑可怜,在别人眼里就是软弱可欺。面对对自己好的人,他感动接纳,面对对自己不好的人,他排斥逃避,不屑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如此做法和前世有何不同?遇到困难就躲避,难道不是一种害怕,不是一种懦弱?他觉得自己不和继母计较,是害怕父亲老了没人陪伴,这何尝不是一种惧怕?原来,他是真不曾做到坦然无惧。 程先生看唐宁目露震惊恍然之色,心里才稍稍满意,缓和道:“所幸,你也不是无药可救,避无可避还能反抗,你弟弟这件事你做得不算出色,可也算差强人意。我今天对你这么严厉,就是要让你知晓自身缺点,人贵在自省,今日之后,我再不会如此提点,你得学会自省。” 说着便安慰似的拍拍唐宁,吩咐他去反省。唐宁走出门,被太阳一照,才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好似重新活过一般,他心里苦笑,先生总是这样,把人打落谷底再拉上来,真真是恶趣味,和他清雅的气质半点不合。吕大夫看似温文尔雅其实精明市侩。继母也是,他总以为她没见识,整日算计些小钱,可到绝境时,竟是那般狠。父亲倒是软弱可欺,可那也不是对他的。 果然,世间最难辨的,便是人心。 唐宁想透彻了,捡起被师父拍碎的自尊心,整整脸色,忽然想起他来以后还没见过程姐姐,虽然他从先生信中知晓程姐姐身体无事,可还是见见本人才能放心。 于是他便四下环顾,看有没有路过的下人给带个路,就看到走廊转角冒出来一个身穿仆役衣衫的人,正是方才给他们引路的下人,他立刻冲他走去,刚走几步,却见又有个人显现出来。 那人一身月白的宽袖绸衫,衣摆绣有几根翠竹,翠色滚边,以唐宁的好眼神还能隐约看到有同色绣线的复杂花纹,他眼睛不由自主移向那人的手,果然有把折扇。唐宁嘴角抽搐,前世他做小说封面时,把此类打扮的人设定性为闷sao。 此闷sao男面如冠玉,脸庞轮廓有些深刻,似不是本地人,他嘴角微翘,就算是不笑,也会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唐宁学过人物画,自是懂得抓住别人五官的特点,此人五官十分具有特色,属于非常好画又很难神似的一类人。 那人看到唐宁,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却又很快掩饰过去,他刷的一下打开折扇,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样子,向着唐宁款款走来。 26第二十五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这位小公子,在下姓谢名白筠,京城人士,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谢白筠先一拱手,淡笑着问。 “不敢当,我姓唐,单名一个宁静的宁字,本地人。”唐宁也拱了拱手答。 “原来是唐公子,幸会幸会,我观唐公子举止有度,气质不凡,心生亲近,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可否与公子结交一番?”谢白筠笑得更深了。 唐宁有些转不过弯,这人说话也忒直接了吧,还是古代人都是如此交朋友的?谢白筠这种有身份的公子哥唐宁还是第一次遇到,心中有些无措,但嘴里还是道:“得谢公子看中,是在下的荣幸。” 谢白筠更高兴了,折扇刷地一收,热情道:“愚兄年一十有七,便托大唤贤弟一声宁弟如何,愚兄未弱冠,尚无表字宁弟若不嫌弃便唤愚兄白筠兄如何?” 唐宁有些瞠目,才两句话的功夫,便称兄道弟了?这真的是崇尚君子之交谈如水的古人?不过话已至此,他也不能拒绝,只得道:“小弟年方十岁……” 唐宁话还没说完,谢白筠身后忽然探出一个极美的脸庞,他略低着眉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吕神医还等着呢。” 谢白筠似是很宠他,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冲唐宁歉意笑道:“愚兄此时有要事在身,改日愚兄做东请宁弟一叙,这里先告辞了,得罪。” 唐宁只得咽下话头,转而道:“白筠兄不必客气,再会。” 谢白筠又拱了拱手,带着随从施施然从唐宁身边走过。唐宁拱手回礼,目送他离开,不经意间看到那小厮擦身而过时撇了他一眼,那一眼似鄙夷似厌恶,唐宁心中不快,自己好似没得罪他吧。 幸而他才被先生骂过,先生的教诲还在耳边。他仔细想了下,觉得自己刚刚并无错处,那别人的轻视与他有什么关系,该羞愧的是那人才对,他实在不应该因为一个品行不好的人而左右自己的情绪,坦然对之便可。唐宁若有所悟,原来这就是先生所说的风骨气度。 想通了的唐宁心情大好,刚刚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他又找了个下人问清程姐姐住在正方左边一处**小楼,便整整衣衫,径直往那边去。 唐宁到时,程姐姐午睡刚起,正在洗漱,反正两人熟识,又都是农户出身,并不讲究男女大防那一套。唐宁便丫鬟直接引到一楼正厅等候,不一会,程姐姐便从二楼下来。 唐宁抬头望去,只见程姐姐身着一件黄绿色对襟上衣,下面是水绿长裙外罩透明纱衣,脸上有些许血色,水润的大眼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唐宁心如捶鼓,呆呆愣住,原来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孩不经意间已经长大,如此的清丽脱俗,似出水青莲一般。 程姐姐轻轻拍着唐宁,“想什么呢?” 唐宁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程姐姐的下巴,突然冒出了一句:“姐姐长得比我还高啊。”话一出口,唐宁就恨不得再吞回去。 程姐姐噗嗤一笑:“我从来都比你高好不好。”话语里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跳脱和俏皮。 唐宁也乐了,看来程姐姐身体应该很好,平日娴静的她居然也有如此活泼的一面,“程姐姐最近可好?吕大夫怎么说的?看姐姐这样应是好消息了。” 程姐姐眼中带着亮光,笑着说:“吕伯伯说这次治疗效果很好,我的病很有起色,只要平日不大喜大悲,保证我活到三十岁。” 唐宁也跟着笑,只是这次笑的却有些苦,才三十岁,难道真是红颜薄命么? 程姐姐看不得唐宁这个样子,装作不悦道:“你在可怜我么?” 唐宁连忙摇头,强笑道:“我是舍不得姐姐,姐姐能陪着先生和我的日子自是越长越好。” 程姐姐叹口气,安慰他:“人哪,就是不能太贪心。想当初吕大夫说我只能活到十三岁,现在我能活到三十岁已然是老天格外开恩了,怎敢奢求更多?三十岁足够我嫁人生子了,抓紧点说不定连孙子都有了呢。” 唐宁看着程姐姐满是憧憬的双眸,心头又是开心又是酸涩,他开心是因为之前的程姐姐眼眸如同死水一般,现在她的眼中却波光粼粼,只因她有了希望;他心酸是因为她所憧憬的不过是普通女子的一生而已,对于别的女子而言,嫁人生子也许是人生必须的步骤而已,而对于程姐姐,这些却是她耗尽生命也难以追求的。想到这里,唐宁暗暗发誓,他要用尽全力达成姐姐的愿望。 程姐姐看着唐宁还是愁眉苦脸,不高兴道:“这是好事啊,若是我有了孩子,你可得好好照顾他们,你能给爹爹养老送终,却不能陪着爹爹解闷,我的孩子就能在爹爹膝下承欢,以解寂寥。” 唐宁听程姐姐话语中有种透彻的沧桑,心里越发难受,他不愿再扫兴,转移话题道:“姐姐才多大,就孩子啊孩子的,也不羞羞,再说你未来夫家同意给把孩子给亲家么?” 程姐姐顿时羞红了脸,追着唐宁捶打,唐宁哈哈大笑,这闪那闪的就是不让她打到,屋里笑声一片。屋外桃枝上的花骨朵也在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中悄然绽开一条缝。 而此时,不远处,吕大夫的书房内却有些剑拔弩张,准确地说,是吕大夫单方面发难。 “怎么,就算满院的太医医不好她,我那自诩天下第一的好儿子也医不好她?”吕大夫眼含讥讽。 “二皇子病危,吕太医并一干御医都日夜留守九华臀,无事的其他太医对岳母的病都束手无策。” 说话的便是刚刚和唐宁称兄道弟的谢白筠,此时他满身的风流气已全部敛去,神色肃整,整个人看着沉稳内敛却隐含锋芒,十分有压迫感,若是唐宁在此决不能相信这就是他刚刚认下的兄弟。 吕大夫丝毫不被对方所慑,继续嘲讽:“二皇子三天两头‘病危’,他有没有病危,你比我更清楚。把他拉出来诊脉,二皇子死不了。” 谢白筠一窒,有些不悦道:“宫廷之事怎可胡乱猜测,再说吕太医善于治慢症弱症,岳母得的是急症,还是要靠您出手才行。” 吕大夫似是被他这种隐晦的拍马撬动,或是听别人说他儿子不好心里高兴,便只是哼了一声,松了口风:“我现在手头有个病人,要出诊,等半个月后再说吧。” 谢白筠急切道:“我岳母的病可耽搁不得。” 吕大夫不耐烦地摆摆手,“她那是心病,我去了也没用,说不定过了半个月,她想通了,病自然就好了。放心,一时半会的死不了人。” 说着便端了茶,谢白筠无奈,憋着气往门外走,忽然吕大夫又在后面补了句:“等等。” 谢白筠心中一喜,以为他改了主意。 却听他紧接着道:“你的毛病,我清楚得很,刚才你碰到的那个孩子是敏之的弟子,是个好孩子,不是你可以随意碰的,若让我发现你招惹他,这辈子我都不给你看病。” 谢白筠陡然怒气勃发,回头恨恨瞪了吕大夫一眼,摔门而去,只留吕大夫坐在椅子上吹茶叶。 谢白筠怒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间房刚刚收拾出来,他身边那个绝美的小厮正在屋里整理行李,看见他进门,诧异道:“公子,谁惹你生气了?” 谢白筠转了个圈,没发现有茶壶,便道:“你去泡壶茶来。” 那小厮看他正在气头上,不敢怠慢,赶忙应了退出去。 谢白筠找了个椅子坐下,舒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平静下来,暗叹自己修为还是不够,竟被一个老匹夫破了功。他沉思了会,突然手一伸,一个白影闪现屋内,他沉声吩咐:“去查查那个叫唐宁的小子,祖宗三代全部查清楚,尤其是他的母亲。” 那白影轻道一声是,便倏然不见。 唐宁此时尚不知道有人查他老底,此时的他正按着程姐姐的要求给她画花样子,程姐姐曾经把球球那副春睡图绣在枕套上,她发现按照唐宁的画绣出来的花样总是特别灵动逼真,别有一番意趣。从此唐宁三五不时给她画花样子,她要什么唐宁画什么,几年下来,她的衣服上无一不是唐宁精心设计的花样。 程先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直桃花探进大开的窗棂,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一个说一个画,两小无猜的模样。他忽然间有所触动,眼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整了整脸色,咳了一声。 两个脑袋同时转向他,两双大大的眼睛刷的看过来,程先生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玉儿,吕伯伯要你多休息,你可不能贪玩太过,天色不早了,我看李婶要过来送饭了。还有你,别以为你今年不用考童生便万事大吉,为师让你每日练的字呢,默的书呢,为师不在的一个月,可曾动过笔?” 唐宁才被骂过,先生余威犹在,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犯错,故而他镇定的放下笔,躬身道:“先生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先生看他表现,知道他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很是满意道:“天色已晚,明日为师再考较于你,今日贵客临门,奉临设宴款待,切记不要失了礼数。” 说着便转向程姐姐,柔声道:“玉儿不必去前厅,明日我们就要回家,你早点休息,记得吃药,爹爹先带唐宁去赴宴,明日再来看你。” 唐宁师徒二人先去耳房喊了正睡的香的唐云,等唐云梳洗好,三人才赶往侧厅,厅中吕大夫和谢白筠已经在坐,看到程先生三人进来,又是一番客套,方才全部落座。谢白筠落于主座,吕大夫和程先生分坐与两侧,唐宁兄弟末座陪客。 唐宁看谢白筠居然坐在主座,心中纳罕,刚刚吕大夫也只是介绍他是从京城来求医,并没有说明身份,看来此人身份比他想象的还高。 谢白筠又恢复了开始那副翩翩佳公子模样,似是见惯了场面,在吕大夫和程先生之间游刃有余,三人气氛很是融洽,仿若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唐宁和唐云的打算和中午一样,努力吃饭当透明人,本来唐宁还担心谢白筠会和中午一样热情招呼他,可他也只是开始寒暄了几句宁弟,便不再纠缠,这让唐宁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他又有了新的烦恼,便是谢白筠那小厮总是时不时扫过他,目光时而挑剔时而鄙夷时而嫉妒,强烈的情感让唐宁十分不舒服,他旁边的唐云也不是蠢人,而另外三人更是老中青三代狐狸,自然看到了那小厮的目光,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唐云心里很是恼火,只是他不是冲动之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加上唐宁暗地里握着他的手,他也只得按捺下来。 唐宁此时却是把中午先生的教诲翻来覆去想了又想,什么是风骨,什么是坦然无惧,那小厮中午冒犯他,他一笑而过,因为只是一眼实不必在意,而现在,那小厮得寸进尺,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愈发肆无忌惮,他要是弱了气势,岂不是让在座的三人小看自己。 然而若是他直视那小厮,他便立刻挑开眼,得先抓个正形,落实证据,才好发难。于是唐宁便悄悄推了推唐云,趁人不注意朝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唐云会意,瞅准机会,便指着那小厮大声道: “你看我弟弟做什么?” 此话一出,满屋子主子奴才瞬时看向那小厮,那小厮眼中的厌恶嫉恨连带着刹那间有些扭曲的脸,还没来得及掩饰,便被众人看了个正着。他立刻满脸通红,羞窘不堪,绝美的脸庞刹那间失了颜色。 唐宁此时施施然站起身,朝谢白筠拱拱手,“家兄乃乡野粗人,不懂礼数,冲撞之处,还望白筠兄海涵。” 谢白筠脸色不变,起身拱手道:“惭愧惭愧,是小童无礼。” 唐宁不等他继续客套,继续往下说:“小弟听说大户人家有个规矩,凡是主子不便说出的意思,都是让身边奴才出面表示,白筠兄的奴才如此看待小弟,而白筠兄却没有阻止,是否是白筠兄顾及主人脸面,不便对小弟明说……” 唐宁刻意加重“奴才”两字,看那小厮刚消下去的红色又涨了上来,心中暗爽,“小弟出生乡野,不懂礼数,若有什么得罪了谢兄的地方,谢兄直接指出便是,小弟必会虚心受教,实不必让一奴才折辱于小弟,小弟虽出身低微,但也是读书之人,自有尊严,岂容一奴才欺辱!” 话音刚落,唐宁已是挺直背脊,目光凛凛逼向对面主仆二人。 那小厮躲在谢白筠背后,周围鄙夷不屑的目光压得他抬不起头,仿佛他刚刚放出的目光全折射回了自己身上。 谢白筠已经收起客套的假笑,此时的他进退两难,若是承认了,便是他行为鬼祟;若是不承认,也是他管不住奴才,一样丢脸。 屋里随着唐宁的话音的消失陷入沉静,吕大夫好整以暇的看戏,丝毫没有作为主人的自觉,眼里尽是幸灾乐祸。 程先生却是不易察觉的勾勾嘴角,看时候差不多,起身打算打个圆场,上首这位可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作为先生总是要给心爱的学生收拾烂摊子的。 然而,谢白筠却止住程先生,离开主座,迈到唐宁跟前,对着唐宁深施一礼,“此事是我不对,这里向贤弟陪罪了,这奴才我回去必定重罚,贤弟若心气难平,愚兄认打认罚,只求贤弟还认我这个兄弟,还是称我白筠兄可好?” 唐宁本对谢白筠并无好感,甚至还隐有迁怒,此刻也不得不暗叹此人胸襟坦荡,有错便认,哪怕是面对身份低于自己良多的人也真心实意的认错,实乃干大事之人。 程先生看着唐宁叹服的神色,暗暗摇头,还是太嫩,不过能做到如此已经不错。 后面自不必说,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互相敬服,在程先生的圆场下,一顿饭吃得各人都心满意足,很是尽兴。 27第二十六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窗外的桃花开得灿烂,粉嫩的花瓣随着和煦的春风缤纷飘落,有的落在地上铺成一片粉色的地毯,有的落在路过侍女的发髻上仿佛一朵逼真的簪花,有一片却摇曳着穿过卷草纹的窗棂施施然落在镶西洋镜的梳妆台上,和旁边白釉镂空的雕瓷梅瓶中插着的姐妹打着招呼。 “啪”的碎瓷声让聊得正欢的桃花姐妹同时抖了抖,悄悄噤了声,屋内再没有春天的暖意。两姐妹好奇地看向隔着一道屏风的内室。 “主子,您已经病了快两个月了,还是吃些药吧,您再怎么难受也不能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啊。”添香话中满是担忧。 “两个月了啊,还是查不到么?”还是那个成熟的声音,却比那晚弱了许多。 “那木匠最近病才好,正好那孩子不在,我们的人才趁机盘问了一番。据那木匠说,他是在去镇上的路上遇到一辆惊了马的马车,婉主子那时在马车里,已经晕过去了,马车被他卖了,婉主子也不知道怎么到那里的,哎,毕竟都过去十二年了,当年您什么也没查到,现在就更难了。”添香叹息道。 “哼,就是什么都查不到才有鬼,我知道肯定是那个贱人,要是让我抓到把柄,一定不会放过她,咳咳……” 添香赶忙端来痰盂,扶着主子坐起,替她拍背:“主子您别急,您要是有个好歹,谁来替婉主子报仇啊?还有谁知道婉主子的冤情呢?” “你说的也对,就连她亲哥哥都不知道,我的婉儿啊死的太冤了。”床上的人满是痛苦。 添香也有些哽咽,可还是不想让主子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连忙道:“您说,要不要告诉他,他还有个外甥在?” “不要,我死都不告诉他,他知道了,那贱人肯定也会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成熟的声音又坚硬了起来。 “那您要不要把那孩子接过来照顾,他在那乡下呆着,又受继母欺压,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木匠的儿子,我凭什么要养着,我的婉儿可是因他而死。” “主子,他毕竟也是婉主子唯一的血脉,听说长得和婉主子一模一样呢,人也上进,将来迟早要进京赶考的。婉主子宁可用生命生下他,必定也是无比疼爱他的,您真的忍心让他在乡下受苦?” 床上的人沉吟一会:“还是不用了,京城水太深,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在他长大前还是在仓平好,那小子有点运气,居然拜了程定儒为师,跟着他多学两年也好,派人盯着些便是。” 添香想想也是,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仓平县吕宅内,满树桃花下,悠然站着一青衣少年,他身前放着木质画架,身边有个不小的画箱,只见他时不时搁下调色盘,在箱子中挑挑拣拣,在一排毛笔中选中一个沾上灰褐色,细细在画板上描摹着对面走廊的廊柱,神情专注而认真。 谢白筠从后面的拱门走进时,便看到如斯美景,不得不说作画时的唐宁总是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总是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并把这种情感赋予手中的画笔,所以他作画时别人总能轻易察觉到他的情感,或平和、或高兴、或悲伤、或愤怒。 而此时,谢白筠能感觉到他的心情非常愉悦,也对,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面对如此美丽的花朵,就连他也难得地心情舒畅,更何况一个未解世事的少年呢。 谢白筠盯着少年清瘦的背影有些出神,他盯着少年时不时露出的双手,偶尔侧过来的曲线完美的侧脸,他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调皮的跳动,尽管他见过无数美人,但此刻也不得不说唐宁是他见过的最出众的一个,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难道自己真成了纨绔子弟不成,那些美人怎能和他比较。 谢白筠收了扇子,悄无声息地走近,凭着身高优势,他一下就看见唐宁画的就是对面那颗桃树,此时那颗桃树已然画好,他心中很是惊奇,居然能画得这般像,果然和墨一说的一样,善于画西洋画。 西洋画他见过很多,但画的都是些异域风光或是春宫,且大多色彩较暗淡沉闷,不似这幅画的是本土风情,色彩明亮,生机勃勃。但也仅止于此了,若是他来画必不会把走廊、屋檐都画得这般细致,一笔带过即可,毕竟桃树才是重点。而桃树枝也不能这般画,要用细笔婉转曲折才能表现桃枝的旖旎,如此他肯定不会全照着实物画,若都照着实物画,终究落了俗套。 渐渐地,太阳西移,天色有些暗淡,这幅春日桃花图也已经完成,谢白筠感叹,这幅画简直细致到了极点,连廊柱的裂纹都有,若论形似,那真是没话说,但要论其他,就有些欠缺了。唐宁搁下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画,沉吟不语。 谢白筠正要开口夸赞,却见唐宁又挑出一只笔,加油调色,谢白筠看他蘸的是粉色,落笔却在灰褐色的走廊中间,大奇,耐心看下去,却是一瓣放大的花瓣,上面高亮下面阴影,十分逼真,好似它真要落到眼前一般。 谢白筠嘴角漾起一抹微笑,此人大才。 唐宁又看了一遍方满意收笔,弯身从画箱一侧拉出一个小抽屉,取出一个小刮刀,把调色盘的颜料刮到箱子第一层卡住的一个个小瓷瓶内,加点油封口。然后他拉开画箱下面一个小柜门,把油壶,画架,石钵,馒头等放进去。 等等,谢白筠怀疑自己看错了,画画用馒头做什么,饿了的时候吃么?谢白筠抑制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贤弟,这馒头有何用处?” 唐宁猛然一抖,抬头看去,看到一张俊美到可恶的大脸,他低头,长舒了口气,才站起身咬牙切齿地道: “白筠兄,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么?你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我后面,又突然出声,故意的是不是?” 谢白筠呵呵一笑,拱手作揖,“是愚兄不好,吓着咱家小弟了。” 唐宁摆摆手,想到刚刚他的问题,答道:“我画之前都要用细碳条打草稿,画错了用馒头擦擦就好,下次我画草稿的时候你来看看便知。” 谢白筠笑着点头,又夸赞道:“贤弟的画自成风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唐宁被夸得不好意思,谦虚道:“雕虫小技而已,我的画也就是靠着一个真字,才在百姓眼里有些看头,在真正的大家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相处了十几日,谢白筠自是知道他这个小弟的性格,知道再夸他就真不好意思了,转而调侃道:“贤弟的画箱别具一格,百宝箱也不过如此罢。” 听到这句话,唐宁立刻自豪道:“这画箱是我大哥专门给我做的,里面每个格子都是他安排的,大哥的手巧的很,等将来我的画具越来越多,他一定能做出更加精细的画箱。” 谢白筠看唐宁一副赶紧来夸我大哥的样子,绷不住乐了,顺手抢过唐宁手里的画板,夸道:“你大哥心思真是巧,不过,宁弟,你这画板也太重了,背着费劲不说,也不方便买主收藏,何不画在纸上?” 唐宁有些苦恼道:“西洋画的颜料都是加油特制的,一般的纸不能用,得画在木板或者亚麻布上。” 谢白筠奇怪道:“那为何不画在布上?” 唐宁叹口气,道:“画在木板上,尚可用亚麻油做底,画在亚麻布上却是要用动物胶或者乳胶做底的。” 谢白筠不懂,问:“何为动物胶,何为乳胶?做底又是什么?” 唐宁无奈,开口:“做底说起来很麻烦,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知道我需要动物胶或者乳胶才能画在布上。动物胶只是我的说法,也许还有别的说法,比如脂。总之就是用动物皮熬出来的胶,乳胶就是树脂了,就像琥珀一样。” 谢白筠此时才有些懂了,“比如阿胶?有很多书画大家都喜爱熬制骨胶,宁弟不妨试试,还有这桃树,也有人用桃胶。” “我先前也听先生说过,不过骨胶和皮胶不一样,骨胶适宜混在颜料中,桃胶也是,若是松树脂,倒可一试。阿胶的是驴皮做的,而且也太贵了,最好是兔皮,熬制方法应该差不多,只是阿胶是药材,制法都是代代相传的,很难弄到。” 听到此,谢白筠心中一动,却不露声色道:“我在仓平县有家书斋,也算小有名气,宁弟若有得意之作不妨挂到那里去卖。” 唐宁有些犹豫,他的画都是二哥帮忙卖的,二哥又要出去打猎又要做家务还要东奔西跑地替他卖画实在很辛苦,不如固定一家卖,这样二哥只要隔段时间把画送过去就好,只是很多书斋寄卖书画都是要扣很多中间费用的,他的画一幅撑死也就一两银,再扣扣,成本费都不一定够。 谢白筠看唐宁不说话,方才想到原因,补充道:“既是贤弟的画,愚兄怎还能收取寄卖费,卖画所得都给贤弟罢。” 唐宁却不想他欠人情,他并不认为他和谢白筠称兄道弟便真是兄弟了,两人身份背景悬殊,更难以做到平等相交,他可不想被人说巴结权贵,坚持道:“亲兄弟明算账,小弟怎可占大哥便宜?” 谢白筠却以为唐宁是书生意气,也不坚持,继续道:“既如此,愚兄也不勉强,只是愚兄开的书斋收取的寄卖费很低,好似只有半成,贤弟考虑一下如何?” 唐宁惊讶道:“据我所知,全镇只有一墨斋才收如此低的寄卖费,难道……” 谢白筠笑着打开折扇,“正是愚兄所开。” “原来一墨斋是白筠兄开的,听说白筠兄很是支持贫苦学子,小弟的纸笔可都是在那里买的呢,小弟还要多谢白筠兄,若不是一墨斋支持小弟可不一定读得起书,可是一墨斋的顾客乃文人雅士,并不收小弟的画作。” “愚兄跟掌柜的说说便是,愚兄经营书斋也不是为了盈利,不过是为国家能多一些读书人罢了。” “如此就多谢白筠兄了,只是,此事小弟还要和家中兄长商量。” “无妨,若贤弟拿定了主意,自去找掌柜便是。” 夕阳西下,二人渐行渐远,说话声慢慢消失在余晖中。 28第二十七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月黑风高夜,谢白筠坐在椅子上,招招手,一个黑影凑上来。 “你去弄本最好的讲阿胶制法的书来。” 黑影头一低,准备走人。 “等等,再多弄几本讲动物胶脂类的书来。” 黑影停了下,抬起头,烛光下映出一张老实憨厚的脸,“主子,什么是动物胶脂类?” “用动物皮熬的胶,或者树脂?你不是跟着听了么?就按照宁弟说的找。” “主子,您为何对他这么好?若是冲着那位大人的面,您直接告诉他不是更好,何必绕这一大圈?” “你懂什么,我的身份怎能结交大臣,况且在外人看来,我和他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墨迹什么,还不快去,我明天就要给宁弟。” 黑影习惯性的贴着墙根离了屋子。 他眉头紧锁,这黑灯瞎火的,让他到哪去找这些书。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法,长叹一声,想他墨一作为谢白筠手下第一暗卫,兵法谋略、剑法暗器、追踪侦查、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精通,为主子办了无数次差事,上到朝廷密报下到县令小妾的红肚兜,只要主子想要他都能弄来,可这次的书委实难了些,难道他要去医馆大夫家偷么?可主子说了要最好的,想到这,墨一猛地一拍脑袋,吕大夫不就是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大夫的藏书肯定也是最好的。 墨一脚下打了个转,向着吕大夫的书房掠去。 不一会墨一就到了书房里,黑暗中,他得意一笑,他这辈子在书房里找的东西都能堆满一间屋子了,找书而已,又不是小字条,小菜一碟。 一刻钟后,黑暗中,某人抓耳挠腮,明明每本书都找过了,怎么会没有呢,按理说吕大夫的书房不至于这么点书,墨一又开始敲墙,敲书桌,敲凳脚…… 两刻钟后,黑暗中,某人站在一堵打开的墙壁前,呆呆看着望不到底一排排书架,和书架上满满堂堂的书,满是绝望地想,真的真的要一个晚上找到吗? 顶级暗卫就是要有花岗岩般的意志,墨一鼓足勇气踏进墙里,门后的墙擦着地板轻轻合上,墨一一闭眼,一日找不到一日不出墙! 墨一擦亮火折子,点亮随身带着的特质小蜡烛,一排排照过去,看到每排书架上都贴了个小纸条标示内容,他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标有动物标签的一共有六个架子,没有标树木标签的,树木类的草药实在太多,不是这么分的。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动物类的吧。 夜里一片寂静,墨一也不知道在这满是古怪味道的屋子里呆了多久,还好他发现每本书味道都不一样,草木类的有草木类的味道,动物类的味道就比较杂,准确地说狗有狗味,猫有猫味,驴当然也有驴味了。作为一名顶级暗卫,他的鼻子能辨认风中飘过的每一丝味道,所以他很快就嗅着阿胶味找到了制作阿胶的书。 就在他抽出这本书的时候,一本书跟着落了出来,墨一先把《阿胶制法》翻了翻,确认无误后,随手捡起掉落的书,一看书名《动物砂脂集》,他眼前一亮,想大笑三声,得来全不费工夫。 墨一小心放下蜡烛,凑近翻看,大概是吕大夫制药的时候经常翻这本书,味道还挺浓,纸张有些粘在一起,墨一粘着唾沫一页页捻开。 先是目录页,上书望月砂、夜明砂、白砂、五灵脂、金沙脂,黑冰脂…… 再翻,望月砂:又称明月砂,野兔之干燥粪便,主治明目痔漏……五灵脂:鼯鼠之干燥粪便,主治血不归经…… 天亮后,树上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打招呼,一夜好眠的谢白筠洗漱完毕,拿起架子上的手巾擦手,边擦边问: “书找到了没?” 地上跪着的人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双手奉上。 谢白筠把手巾放回架子上,转身接过书,皱眉道: “怎么只有一本?你,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墨一抬起头,惨白惨白的脸上一对黑眼圈格外醒目,眼中隐泛波光,看着分外可怜。 墨一毕竟是和他一同长大的,虽是主仆,感情却非同一般,对于生病的墨一,谢白筠还是很心疼的,虽然任务完成的不好,却也不忍苛责,他扶起墨一,看他两腿打颤,担心道:“既然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几天,我找吕大夫给你看看。” 墨一一听吕大夫,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多谢主子好意,墨一只是不小心吃坏肚子,有些腹泻而已,不必劳烦吕大夫,过几天就好了。” 谢白筠有些惊奇:“你吃了什么能让你这号称铁铸的肚子也受不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小心吃了条蚯蚓,也没怎么样啊。” 谢白筠却不知,自从吃了那条蚯蚓后,蚯蚓俩字就成了墨一的第一禁、忌词,不过,估计现在要退居第二了。 墨一脸色顿时泛青,他顾不得请退,捂着嘴就跑了出去。 谢白筠莫名其妙地看着墨一的背影,怎么跟自家老婆怀孕的时候差不多呢,听说昆南有一种子母蛊,可以让男人也怀孕,难道墨一被人下蛊了?想着墨一大肚子的样子,谢白筠猛地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拿着书向唐宁的厢房走去。 因着学堂要开课,先生和程姐姐早已回去,按理唐宁也要回去上课的,先生却准了他半个多月的假,说唐宁最近事太多,让他躲躲清静,陪着兄长看病。 虽然村长禁了口风,但坏事传千里,好端端一个孩子没了,附近的村子都隐约知道些内情,唐宁也不想回去受人指点,况且唐云每天针灸后,人不但没精神,反而总是犯困,虽然吕大夫说这只是耳朵在养伤,但唐宁还是不放心,留在这照顾哥哥也好。 谢白筠进来的时候,唐宁正在练字,谢白筠又悄悄站在后面看,等唐宁写完整张方出手抽起,唐宁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又是谢白筠,皱眉怒道:“白筠兄怎的不敲门?” “门本就没关。”谢白筠无辜道,“宁弟这字沉稳有余,灵动不足,实不像贤弟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唐宁没好气道:“我本就写的正楷,自然要沉稳些。” 谢白筠听唐宁语气不对,莫名问道:“宁弟在生气么,为何?” 唐宁想说你不尊重我,我的房间是你想来便来的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云云,但想到谢白筠本就是有身份的人,这种人自不会为他人考虑,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他实在没必要计较这些,只得缓和了语气道:“白筠兄来访,小弟欢迎还来不及,怎会生气,不知白筠兄来找小弟有什么事?” 谢白筠拿出那本《阿胶制法》递给唐宁,期盼道:“昨日听宁弟说需要阿胶的制法,正巧为兄这里有一本,不是能否对宁弟有所帮助。” 唐宁接过书,双眼发亮,也不生谢白筠的气了,边翻边道:“多谢白筠兄,此书对小弟有大用,白筠兄帮了小弟一个大忙啊。” 谢白筠看唐宁欢喜,也笑开了,“宁弟喜欢就好,反正此书在为兄手上也无甚用处,不如就送给宁弟罢。” 唐宁也不推辞,又谢了一番,方收下。反正一本书而已,这人情他还还得起。 谢白筠看唐宁收下书,再接再厉道:“外面春光正好,宁弟不如和为兄一道出去走走如何?我记得还欠宁弟一顿饭呢,不如今日就在外面用饭罢,顺便去一默斋转转。” 唐宁虽然很想看看那本书,但刚拿了人家的书,也不好意思推辞,便应了下来。 不一会,两人便出现在了仓平县街头。谢白筠没带那个小厮,事实上,自从那晚之后唐宁便很少见到他,偶尔遇上了,便各自客气一番,那小厮再不曾那般看着唐宁,反而恭敬有加,唐宁心中却更加警惕,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心胸宽阔要么就是很能忍,那小厮显然是后者。隐而不发是最危险的,所幸两人交集不多,等他回村里,以后能不能再见都两说,所以唐宁也仅是警醒些,并没放在心上。 转了一圈,谢白筠便带着唐宁进了一默斋,一默斋掌柜本就认得唐宁,现在更是热情非常,对于谢白筠提到的卖画一事满口应是,让唐云直接来找他商议就好。到中午时,二人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太和楼用了饭,唐宁本想付钱,却被谢白筠快了一步,只得作罢。 唐宁回到吕宅的时候,吕大夫已经施完针。唐云正趴在床上睡得香,背上插着许多银针,银针顶端还套着不知是什么药的圆柱形固体,大概有半寸多长,此时那些固体正袅袅地冒着烟。唐宁第一次看到此情景的时候非常震惊,十分担心那针会烫到唐云,后来听唐云说那针温温的,插在身上很舒服,他才放了心。 本来治耳朵只要插几个穴道便可,然吕大夫十分喜爱唐宁,爱屋及乌,便顺便给也唐云全身扎针算是调理身子。至于效果怎样,唐宁倒是没看到,不过吕大夫治的总是没错,要不然谢白筠这种明显大有来头的人干嘛不远千里地来求他治病。 这针灸要等到固体全部烧完才算结束,唐宁左右无事,也不打扰二哥睡觉,自顾自拿出那本《阿胶制法》翻看起来。 外面庭院深深,只有几只麻雀叽喳几声,衬得院子愈发幽静,一个下人悄悄放了只茶壶便退了出去。唐宁看书入了迷,丝毫没有察觉,时间渐渐流逝,茶壶的茶已经凉透了,屋子里还是只有翻书声。 吕大夫进来取针的时候,就闻到一丝阿胶味,转而看到唐宁手上拿的书,挑挑眉,不动声色地取了针,唐云已然睡死,毫无反应。 吕大夫从椅子上起身时,唐宁已经放下书等在一旁,吕大夫招小童收了针下去,自己拿起那本书,翻了翻,问:“这书是宁儿的么?宁儿何时对医术有兴趣了?” 唐宁在吕宅呆了十来日,吕大夫待他十分好,两人已混得十分熟,听吕大夫发问,唐宁便不假思索道:“这书是今早白筠兄送给我的,伯伯知道的,小侄喜欢画西洋画,一直需要一种熬制动物皮胶的制法,昨日和白筠兄聊到此,恰巧白筠兄那里有这本书,他便把它赠予了小侄。” 吕大夫眯了眼,捻了捻胡须,对着唐宁笑道:“宁儿想要熬制动物皮胶的制法,直接找伯伯就是,伯伯好歹也是个大夫,这类书怎的也比谢白筠多,何况伯伯还会熬制这些呢。” 唐宁听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吕伯伯把书房借给小侄时,小侄早已看过,里面并没有这类书,故而不曾向伯伯讨教。” 吕大夫不在意地笑道:“宁儿可愿学这胶类的制法?” 唐宁一怔,随即激动道:“真的可以吗?伯伯会制吗?” 吕大夫哈哈大笑,“自然,这个是伯伯的老本行,不仅可以是皮胶,还有骨胶,桃胶,这些书画能用到的伯伯都教你,你跟我来。” 吕大夫带着唐宁左拐右拐便来到正房背后一个小门边,小门隐在花木中,如果不刻意找,很难发现。 吕大夫掏出钥匙开了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奇妙的世界便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唐宁眼前。 他看到了一间复古版的实验室,各种形状的瓶瓶罐罐,瓷器做的酒精灯,奇形怪状的木头模具,不同功能的切刀,甚至还有几个半透明的玻璃器皿,连唐宁常用的石钵这里都有一整套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摆满了一个架子,一路看下来,唐宁不得不承认,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这真的是一个古人开创的实验室吗,难怪吕伯伯治病要那么多的钱,这样的实验室,花再多的钱也值得啊。唐宁惊奇着,赞叹着,他从未如此地崇拜过一个人,此刻的他毫无保留地相信着,吕伯伯是这天下最好最神奇的大夫。 吕大夫跟在唐宁身后,看着他赞叹的眼神,热切的目光,好久不曾体会到的幸福滋味让他慢慢翘起了嘴角。吕大夫从未带人来过这个房间,这个房间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骄傲。他游历各地,访遍天下便是为了找到更多的药材,然后回到这个房间,用他毕生的智慧和经验,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治病良药,这便是他一生的追求与快乐。 他本想把这个秘密与儿子分享,然而天不从人愿;后来他便想找个徒弟,带他来到这里,传给他自己毕生的心血,然而徒弟与他无缘。如今,他年近半百,却带了一个从未接触过医道的孩子来到这里,他不强求他学医,他只是单纯地喜爱这个干净清透的孩子,并教给他想学的知识,与之分享自己的快乐,仅此而已。 从此,唐宁便和吕大夫泡在这间神奇的实验室,在这里他不仅学会了皮胶、骨胶、桃胶、树脂等的制法,最关键的还是学会了如何去探索,去发现,去实验新事物的方法。 他从吕大夫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草药树根中发现,只要加入一种名为凤阳草的一点汁液,便可让颜料鲜艳欲滴,经久不退色,还能很好的附着于画布上。 他还跟着吕大夫学习处理一些简单的药草,炼制一些不复杂的药品,虽然吕大夫制的大部分药都需要复杂的程序和精确的操作,但如果撇开与医理有关的知识不谈,只单论按步骤操作,唐宁只需略加练习便可制作出来,让吕大夫无数次惋惜,如此天赋不继承他的衣钵实在可惜。唐宁自己却清楚,他不过是占了五官灵敏,手腕灵活的便宜。 不知不觉中,唐云的针灸已经完毕,他如今身子如脱胎换骨般,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身轻如燕。唐宁也看唐云身子健朗了许多,以前打猎劳作留下的暗伤都已经恢复,连个子都长高了半寸。 这日,吕大夫把唐宁叫到跟前,有些不舍的道:“如今,你哥哥身子已好,你只要按时吃药,一年后自然就能去根。一晃又是二十来天,谢白筠催了又催,我也不好再拖,明日就会起身去京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已经吩咐管家,以后无论我在不在,你都可以直接进来,全当这里是你另一个家,不必不自在。这是那房间的钥匙,里面的东西你随意取用,只记得放好便是。” 唐宁早已把吕大夫当做自己真正的长辈尊敬,此刻的他对吕大夫更是感激,这一世,他唐宁是多么幸运,有这些人毫无保留地对他好,从不索取,只有付出。面对如此厚爱,唐宁只得把感激压在心底,时刻铭记,终生不忘。 吕大夫慈爱地拍拍唐宁,唤小厮带上来一个小竹筐,道:“这是你程姐姐的药,因制的时间较长,当时没做完,你回去带给她吧,用法都写在里面。” 唐宁低低地应了声,拾起竹筐。 吕大夫呵呵一笑:“傻孩子,伯伯又不是一去不回,伯伯可是打算在此地养老的,等伯伯从京城回来便不会再出门了,你回去告诉敏之,等我回来,必定邀他来痛饮三天,顺便把药钱收了。” 唐宁嘴角一抽,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辞别吕大夫出来,唐宁便回房取了当日那副桃花图,向谢白筠的院子走去。和谢白筠客气了一番,唐宁说明来意,临走送一幅画也算是还了他赠书的人情,谢白筠很高兴地收了画,又说了一番话,直到唐云从吕大夫那里告辞过来,方放两人离开。 第二天,谢白筠和吕大夫踏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车厢内,谢白筠摇着扇子讥讽道:“都说吕大夫是最守时之人,从不延误看病的时机,我记得吕大夫月前承诺半个月后便出发的罢,如今可都过了二十几日了。” 吕大夫捻捻胡须,不接他话茬,自顾自道:“老夫日前少了本书,名叫《阿胶制法》,本以为是被哪个阿猫阿狗叼了去,却不料原来在宁贤侄那里,据宁贤侄所说,此书乃世子赠给他的。” 谢白筠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咬牙道:“吕大夫怎知我送给宁弟的不是另一本书呢?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一本《阿胶制法》的。” 吕大夫笑眯眯道:“世子可知,凡是老夫的书,在侧页边角处都印有一个‘吕’字,况且那本书乃老夫根据原书改进的,世间仅此一本。” 谢白筠刷的收了扇子,冲吕大夫歉意点头,“请稍后。”然后他便出了马车,伸手招来一人,揪住他衣领道:“你快马加鞭去京城,到百花楼洗一个月床单,立刻,马上!” 29第二十八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云和唐宁到家的时候,唐大嫂正坐在门槛上择菜,看到两人精神抖擞地进门,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果活着的话,今天也可以蹦蹦跳跳的冲到她怀里,她就挖心般的疼,凭什么别人的儿子可以活蹦乱跳而她的儿子却要夭折。 唐宁刚进门就感受到了唐大嫂锥子般的目光,他回头与她对视,唐大嫂却迅速低下头,快速把菜一收,拎着篮子闪进了厨房。 唐宁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他曾经看在唐木匠的份上容忍唐大嫂,是怕两人不和,如今看来是他太多管闲事了。他犯了个错误,他没有意识到,其实古代女人的地位普遍较低。如果是在现代,唐大嫂跟唐木匠闹翻是绝对有可能的,可实际上这里是古代,古代的女人靠的还不是丈夫和儿子,如今她儿子没了,还敢和唐木匠闹翻么,只会把唐木匠把得更紧。 唐宁看得出来,唐大嫂是一个十分精明会盘算的,这种人其实并不可怕,因为他可以轻易摸到她的心思,无非就是些利益得失。看她刚刚的样子,看来回趟娘家倒是把理智找回来了,知道收敛是好事,若是还是以前那副呆模样才麻烦,以前她是钻了牛角尖,万一想不开,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而现在她至少知道为自己考虑了,她没了儿子,贤良名声也没了,唐木匠身体又不好,现在和将来都只能靠他们兄弟三个,所以唐大嫂为了自己和妞妞考虑也会安分守己。 虽然唐宁的想法很对,唐大嫂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却没想到一个间接害死自己儿子的母亲,心理绝对不会多健康。 事实上,唐大嫂痛恨自己的同时也更恨唐宁,因为那天她听到落水声后,其实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水桶掉进井里了,直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的,这些她谁都没有说,只闷在心里灼烧着她的五脏内附,而唐宁明明也在家,他难道没有听到落水声么,他要是早一点去看看,也许栓子就不会死,不管这种逻辑多么荒唐,唐大嫂却固执地这么认为着,而且她还不说出来。可怜的唐宁那天是真没听到落水声,却平白背了个黑锅,还没法申诉。 晚上众人吃了顿团圆饭,桌上虽然还是很冷清,唐木匠问了几句唐云的耳朵,唐云回说好了还调理了身子,唐木匠听说儿子耳朵好了,脸色总算好了些。 吃完饭,好些天没见的三兄弟又聚在了西屋,三人各自说了些近况。说完的间隙,唐宁摸索着点了油灯,灯光倏然间照亮了他秀美的脸庞,此刻这张脸却显示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唐宁坐在炕上,认真地看着两个哥哥道:“大哥、二哥,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大哥不假思索道:“我想做镇上最好的木匠。” 唐宁抿嘴一笑,道:“大哥,你已经是镇上最好的木匠了,难道你不想做大昭最好的木匠么?” 大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了想道:“我想做出我心里想的东西,只要别人都喜欢,我是不是最好的木匠都不要紧。” 这话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可唐宁听懂了,用现代话来说,大哥他是技术工,全身心热爱木制工艺品,而他想做艺术家,让所有人都喜爱他的作品。 唐宁又转向正在思索的唐云,“二哥呢?” 唐云顿了顿道:“我想做生意,赚很多很钱,让咱住大房子,天天吃肉,穿绸缎的衣服,喝最好的茶。” 唐宁点点头说:“我想读书做官,让我们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接着他又道,“那我教大哥二哥识字吧?” 唐木和唐云一愣,他们从未想过让唐宁教他们识字,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学不好的,也没必要学,认字是读书人的事。但不可否认,他们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渴望识字的,只是让弟弟教,总觉得很别扭。 唐宁继续劝说:“大哥你要做最好的木匠,木匠总要刻字雕花的吧?若是大哥懂得怎么写怎么画,不比照样子刻来得更好?” 唐宁又转向唐云道:“二哥要做生意,总得要看得懂账簿契约吧?虽然二哥自己能算账,可咱们这些都是小钱,等二哥钱多了,总要学着怎么算大帐吧?”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从此,三兄弟每天晚上便都围坐在炕桌边,凑着一盏油灯,开始教导或者学习的生活。 当然,唐宁教给两个哥哥的也不全一样。 他要求唐木多练字,给唐木讲作画的技巧,讲得最多的是国画的线条画法。比如竹子讲究一笔到底,中间决不能颤抖或是画完会去补两笔,这样画出来的竹子才能刚劲挺直。唐木听了以后若有所悟,平日没事总爱拿个刀划两下,好好一块木板上满是刻痕,刻满一个就换另一个。 而对于唐云,唐宁却只要求他能写就行了,主要还是教他算术,背九九乘法表,慢慢地教他用表格记账,唐云脑筋灵活,认字很快,算账也很快,不管多复杂的加减法都能心算,让唐宁这个老师非常有成就感。 三兄弟就这么静静地,踏实地过着每一日,他们的日子虽然平凡却充满希望,总有一天他们会冲出这片天,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 唐宁觉得自己好像一棵树,虽然还没长成,却已经背负这个家的责任,而他要努力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护住所有他放在心里的人。这样的责任虽然很重,却也踏实,让他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活在古代。 这日,唐宁照旧在山顶画朝阳,画得差不多时,平日早该到的球球还没上来,唐宁有些奇怪,今天吕大夫请先生去镇上喝酒,学堂不上课,可程姐姐是留在家里的,没道理不派球球来喊他吃饭哪?这会李婶应该还没到程家,想到先生家里只有程姐姐和球球,唐宁不淡定了,匆匆收起画架,往山下赶去。 唐宁赶到程家附近时,就听到球球呜呜的声音,似是被堵住了嘴一般,唐宁心下一沉,丢了东西就往房里跑,果不其然,球球被绑了嘴捆在厨房里。 唐宁转身向里屋疾跑,边跑边喊程姐姐,还是没有回音,他立刻着急起来,在屋里找了把剪刀刚解开球球,球球就撒开腿,汪汪叫着向唐宁来时的方向跑去,唐宁赶忙追上。 路过画箱时,唐宁心中一动,回头从画箱里扯出儿时用的弓弩,这弓弩他每天都带着上山,全当防身,偶尔有兴致了打几个麻雀打打牙祭。就这几秒的功夫,球球已经跑了老远,唐宁不敢停留,又抓了箭筒,竹箭散了一地也顾不得,卯足了劲往前追去。 球球渐渐跑离了村里上山的大道,向着人烟稀少的山里跑去,唐宁心里越来越沉,只求他还能来得及。 很快,唐宁便看到交叉的树枝对面影影憧憧的显出几个穿灰衣的人影,他立刻认出那是坏蛋家的家丁。 球球此时已经冲刺着扑向其中一人,唐宁紧随其后,给了另一人一脚,接着他就看到程姐姐被两人制住,她还在不停挣扎,脸色已经灰白,快要喘不过气的样子。看到唐宁找过来,她张大口想要说话,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脸上痛苦表情更甚,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唐宁看到程姐姐这样,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扑上去边扯边吼道:“快放下她,你们想要勒死她吗?” 那两人自然不会听他的,毕竟是两个成年人,而唐宁才十岁,力气自然比不过,后面还有人甩开球球过来拽他,唐宁眼都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小弓弩抵着一个人胸膛就扣了扳机,那人惨叫一声,胸口立刻见了血。 场中的人立刻被他这一下子震住了,赶忙松了手。这时,一个无比难听的公鸭嗓尖叫着吼道:“杀人啦!唐宁你居然敢杀人!” 唐宁仿佛没听到似的,只让程姐姐平躺着,从她随身的香囊中找出一粒小药丸喂进她嘴里,吕大夫曾说过,就算咽不进去,含着也行。 唐宁看程姐姐呼吸还算有力,总算松了口气,他把正在死咬着一人小腿的球球唤过来,示意它不要出声,守在程姐姐旁边。自己则站起身看向围着中箭那人的一干人。 总共五人,四人穿着张德春家的家丁服,中间一人看着十来岁的样子,身材微瘦,个子挺高,穿着蓝色绸缎直裰,看样子是个书生,长得白白净净,人模狗样的。 唐宁暗忖,难道是张德春家的亲戚,看到程姐姐美色想强抢民女?他看着那书生,皱眉喝到:“你是何人?居然敢抢程秀才家的闺女。” 那书生哈哈大笑,那声音公鸭听了都自愧不如,他嘎嘎叫着道:“怎么,几年不见不认得本公子啦,本公子什么身份,抢他程秀才一个闺女,他还敢放屁不成?” 唐宁仔细看那书生眉目,倏然瞪大眼,“坏蛋?” 坏蛋不悦回道:“谁要是再喊我坏蛋我废了谁,我大名叫张友才。” 知道了敌人身份,唐宁心里有了点底。坏蛋三年前被他大伯接到了江南读书,说是那里文风浓厚,书院也好,看来坏蛋这三年没白过,至少一身肥肉是给整没了。毕竟三年没见,坏蛋到底有没有长进,又长进了多少,唐宁摸不准,不过不管怎样变,茅坑里的石头离了茅坑也不会变成金子。 虽然唐宁非常想立刻结果了他,不过他还是使劲忍住,事关程姐姐名节,闹大了绝没有好处,他想了想,道:“原来是张公子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张公子如今这般风度翩翩,看样子张公子是学有所成,衣锦还乡了。” 张友才听到昔日看不起自己的对手如此捧场,脸上顿时眉色飞舞,扯着公鸭嗓把自己夸了一遍,又把他在江南的丰功伟绩讲了一遍。无非就是和一些狐朋狗友、斯文败类干些欺男霸女,眠花宿柳之类的事。 唐宁忍受着那破锣嗓子的摧残,耐心听着,根据张友才所说,他应该是从一个没文化的,偶尔做些小坏事的小坏蛋,变成了一个有文化的,随时做有计划有组织大案的大流氓。虽然张友才比以前坏了十倍不止,不过他总算是有了些追求,懂得些底线,至少时时以读书人自居。 于是,唐宁试探问道:“既然张公子如今读书有成,自该知道尊师重教的规矩,程先生好歹也教了你几年书,你怎么能欺负他的女儿呢?” 张友才听到唐宁这么问,脸立刻放了下来,“他也好意思说是我老师,有哪个老师让学生抄女戒的?我跟着他学了三年,屁都没学出一个。” 唐宁恍然,他都把那件事给忘了,原来张友才终于知道他抄的是女戒了。 “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欺负他闺女,他闺女身子弱,最是禁不得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必然不会放过你。不管怎样,程先生好歹也是你的启蒙恩师,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如今居然敢毁她女儿名节,你想考功名门都没有。” 谁承想,张友才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你说呀,你告诉人家我欺负了他闺女啊,看到最后是谁吃亏?你以为我还是几年之前的我?他程秀才不过是乡里一个穷秀才,还敢得罪我大伯不成?别说我今天只把他闺女抓来亲香亲香,就是抢回家当小妾,他能把我怎么样?” 唐宁眼中喷火,只想把眼前这嚣张的小人碎尸万段,可是他不能。眼前的人今非昔比,几年之前他还只懂说些威胁的话,还能被他吓住,如今他见了世面,说的话句句说到点子上,非常不好搞。敌众我寡,说又说不通,打又打不过,唐宁发现他还真拿他没辙,难道程姐姐的委屈就白受了不成,毁人名节比杀人还可恶。 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再次压得唐宁动弹不得,然而他还是倔强道:“坏蛋你个小人,只会欺负弱小,这事本与程姐姐无关,有本事你跟先生叫板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日我把你的命留在这,看你大伯能不能飞过来救你!” 说着他便举起暗中上好箭弓弩,对准张友才,眼里寒芒大放。 有前车之鉴,张友才被吓住了,面对森冷的箭头一动不动,他的奴才看情形不对,连忙扑过来阻止唐宁,可惜没有唐宁手指快,竹箭一声轻响便向着张友才鼻尖射去。 张友才是真的吓破了胆,几年前被唐宁搞到窒息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上,他真没想到唐宁敢如此不要命,眼看竹箭就要到眼前,他想求饶都没有时间,只来得及闭眼等死。 过了不知多久,又一声惨叫在他面前响起,他刚睁眼,就看到他的下人扑倒在地,后背插着一根竹箭,正慢慢渗出一圈圈血水。张友才一屁股坐到地上,裤子湿了一片。 唐宁取出竹筒里最后一根竹箭放好,其实唐宁根本没打算要张友才的命,也要不了,他的小弓弩打麻雀还行,杀人是射不进心脏的。他本来只想擦过他的耳朵,恐吓一番,没想到被一个仆人挡住。这样也好,动不得他张友才,动几个奴才还是能的,张家再怎么也不会为了几个奴才毁了张友才名声,毕竟程姐姐是秀才的女儿,秀才可不是庶民。 唐宁再次举起弓弩,冷冷看着张友才,张友才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来就跑,唐宁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先把他赶走,带程姐姐回去看病要紧,拖的时间越长对程姐姐越不利。 然而,变故却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一个小小的黄色的影子,不声不响地从后面窜出,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张友才,最后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膝盖弯。 张友才的惨叫和唐宁的喝止声同时响起,张友才仅剩的两个下人呆住,主子出了事,自己完了,于是他们不顾一切扑向球球,拳打脚踢硬要把它扯开,唐宁跟着扑上来拽开了球球。 张友才嚎叫连连,“唐宁,狗畜生,我跟你没完,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话还没说完便被剩下的两个奴才扛着像张家奔去,根据农村经验,被狗咬了可拖不起,要及时治疗。 唐宁看着张友才离去,知道事情大发了。球球还蹭着他的腿,和平常一样和主人撒娇讨赏,他看着球球被打的惨兮兮的模样,不想责怪,毕竟球球也只是照着本性行事而已,他只得叹口气,无奈地揉揉球球的脑袋:“姑娘,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宁弟,现在该如何是好?”一个微弱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唐宁回头,原来程姐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她脸色还是惨白,刚刚那句话仿佛用尽了她的力气,现在也只能靠在树上担忧地看着唐宁。 唐宁勉强扯扯嘴角,上前安慰道:“没事,总会有办法的。姐姐你感觉如何,千万不要激动,身子要紧。” “我还好,没什么大碍,李婶快要来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我背你,要是难受了你就说,千万不要忍着。” 唐宁背着程姐姐走了两步,感觉到球球还跟在后面,他咬咬牙,转身呵斥它,“你快离开,躲到山里去,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出来,乖,过两年再出来。” 球球听懂了唐宁的话,哀哀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只看着他。 唐宁又走了两步,球球还是跟着,他顿住,狠狠心,突然转回去,轻轻踹了它一脚,“快走!” 球球被踢得退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呜呜了两声,眼中满是的不舍和哀伤,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赶它走,它又试探着向前,看到主人跺脚,终于慢慢地,一步一回头地向山上走去。 唐宁和程姐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个瘦骨伶仃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唐宁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忽然感觉颈间一片濡湿,他把程姐姐往上挪了挪,对着她也仿佛是对着自己坚定道:“我们还能再看到它的。” 30第二十九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从噩梦中醒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只有哥哥们的呼吸声。 胃痛一**侵袭而来,唐宁翻了个身,想着这会球球在干什么,会不会找不到食物,会不会找到食物却被别的动物抢走了,它一个家养的小姑娘怎么打得过那些野生的汉子,会不会它已经被吃了? 唐宁不敢再想下去,他这两个多月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想着球球。左右睡不着,唐宁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两个哥哥都知道唐宁最近一直起得很早,模糊感觉身边少了个人,也不在意,继续睡过去。 那天,唐宁背着程姐姐一路到家,便立刻托人去追正在路上的程先生,让他赶紧回来。快晌午时,程先生才到家,听到事情经过,拍案而起,大骂:“庶子安敢欺吾女!” 骂完这句,他便沉默下来,打发唐宁去镇上找吕大夫过来,自己在书房闷了一下午。 吕大夫到时,天刚擦黑,程姐姐受的惊吓太大,昏睡了一天。吕大夫把了脉,严肃警告程先生,说是如果再来几次这样的起伏,程姐姐很难活过二十岁。 虽然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唐宁还是心中一紧,暗自发誓决不能再让程姐姐出任何意外,同时对张友才更加愤恨,程姐姐这样好的人,本就命途多舛,为什么还要再受波折。 唐宁如此,先生更是如此,以前他把程姐姐当心肝宝贝,现在更是把她时时捧在手心。 那晚,唐宁帮着吕大夫忙里忙外,顺便和吕大夫挤了挤,睡在了程家。 第二天,张家便有人闹上了先生的家门,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令唐宁意外的是,闹上门来的居然不是张家的爷们,而是张友才的奶奶和老娘。 婆媳两个带着一群家丁直接撞开程家大门,一群人横冲直撞,里里外外的搜,婆媳两个坐在院子里嚷着交出那条狗,交出唐宁,嚷得全村都知道程家的狗咬了张家的宝贝蛋。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要知道张友才可是全县有名的碰不得,从小到大油皮都没磕破过,如今居然被程家的狗咬了,张家还不得把程家整翻了天去。可怜的程家真是祸从天降,村里人都知道,莫惹看门狗,惹了被咬是活该。 事实证明,程家并没有被整翻,虽然唐宁被抓住了,可很快便被吕大夫用一把银针救了回来,毕竟是走南闯北的人,还真有两下子。倒是那婆媳两个被张家派人拉了回去。张家管事还传信给程秀才,说是老太爷发话,只要唐宁过去陪个礼,交出那条狗,张家也不会为难他,还隐晦的说,张家可以对程姐姐负责,做个二房啥的。那管事态度傲慢,在他看来(很多人也这么看),这是张家的恩德,可程秀才不甩他,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没过几天,周围便有传言说张友才被程家狗咬了,是因为程家闺女勾引他,让他进门才被狗咬的。 唐宁听到流言,怒不可遏,这绝对是张家传出来的,无耻至极。唐宁正想打上门去,却被阴着脸的先生拦住:“你和玉儿什么关系?凭什么替玉儿出头?你还想让她名声更坏?” 唐宁一堵,随即脱口道:“我要娶她!” 程先生牢牢盯着唐宁,幽深的眸子里满是阴霾:“你为什么娶她,因为可怜她吗?她没人要,所以你就勉为其难接收了?你又凭什么娶她,你养得起吗?她一年吃的药钱都能顶上你十年赚的钱了。” 唐宁没有退缩,与程先生对视:“我从没可怜过姐姐,对她我只有敬佩仰慕。无论她有没有人要,我都要娶她。我会努力赚钱,为她治病,我会跟着吕伯伯学医,制药,天无绝人之路,姐姐总会好的。就算她好不了,我也陪她到最后。” 程先生步步紧逼,“她比你大三岁,你对她有男女之情?” 唐宁这下怔住了,年龄不是问题,算来他还比她大十几岁呢。不可否认,他是喜欢程姐姐的,可是这种喜欢是爱吗?唐宁不知道,他从没谈过恋爱,前世的女友也是他被倒追然后自然而然便在一起了。但是他肯定,他对程姐姐和对前世女友是不一样的,他对前世的女友更多的是淡然,平淡如水。而对程姐姐,他的感情是浓烈的,温暖的,开心的,酸涩的。他只知道,他会像父亲对母亲一样对程姐姐,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程先生看着唐宁怔忡的表情,有些失望。 唐宁被先生的目光扎到,立刻坚定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但我知道,我不愿看到她痛苦,哀伤。我会倾尽所有守护她,不离不弃,让她做想做的事,每一日都过得幸福。” 程先生看着他的眼睛,这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满是诚挚与求恳。也许是他想左了,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会懂得男女之情,如今他能说出这番话,诚心足矣,罢了,这事还不急。 之后一个月,先生先是给买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专门照顾程姐姐衣食住行;又把栅栏扒了,砌成砖头的高墙。 唐宁却急得团团转,先生这番作为岂不是坐实了那流言,他几次欲开口劝说,都被先生挡了回来。 随着流言愈演愈烈,唐宁也不好再上先生家探望,学堂停了课,先生和程姐姐紧闭门户,万事不理。 唐宁唯一庆幸的是,程姐姐对此十分看得开,她还反过来劝说唐宁,“别人要名声不过是为了能嫁得好,我这身子本就不能嫁出去,名声差点又有何妨。” 就在唐宁倍受煎熬时,一个消息传遍仓平县,迅速蔓延到各个乡里。 张德怀,张友才嘴里成天挂着的大伯,被调到云关做县令了。 云关是什么地方,老百姓没有不知道的,大昭极北,最偏远的边关,判罪时,流放充军能到的最远的地。虽说这些年边关没什么战事,有些交通要道有大规模互市,可云关可不是什么交通要道,看名字就知道了,绝对是鸟都飞不到的地儿。 从江南到云关,虽然都是县令,可差别大了去,说这中间没缘故,连张二牛家的傻儿子都不信。虽然农民不识字,可也不傻,怎么张德怀正赶上和程家闹翻的时候出事,过年时还听说要升官的,事情真有这么巧? 关于程姐姐的流言消失了,关于程家的来历却慢慢开始流传。其实程家搬到李家村也才十几年,村里稍微有点年纪的人都记得,当初他家搬来的时候就大手笔的买了这院子,坐的是马车,程夫人的气质一看就是千金小姐,再看程秀才的举止风度,活脱脱一个世家公子。 村里人的想象力真不可小觑,很快一个公子与千金暗中相恋,奈何家长不许,只得私奔到乡里隐居的感人故事便传遍全村,然后演变成好几个版本传向周围邻村。 唐宁听到流言的时候没有发怒,也没有哭笑不得,他居然有些相信了。要不然怎么解释张德怀的失势,怎么解释先生不同一般的人见识。唐宁心里早就有些猜测,先生背后肯定有后台,至于他为什么隐居山林,这就猜不准了。 不管先生是什么人,在唐宁看来,先生就是先生,是他尊敬仰望的恩师,是他要养老送终的岳父(某人自认为)。反正,张家消停了,流言没有了,世界安静了,按理说唐宁该放心了。 然而他还有件事一直记挂在心,就是球球。他估计这会把球球接回来,让它呆后院不要出门应该没事。 于是,他每天早晚爬山时,便顺便多转几圈,往山里走走,指望着球球能嗅到他的气味找来。可是十几天过去了,球球还是不见踪影。唐宁不安起来,球球不会出事了吧?渐渐的,唐宁也不画什么朝阳夕阳的了,他每天在山里转悠,有事没事便拿块肉,在球球离开的地方等着,不管是嗅着肉味还是他的味道,球球总该能找到吧,唐宁每次都这么期盼着,却每次都失望而归。 唐宁洗了把脸,背着书箱上了山,天际泛白,还有没有那个身影,唐宁有些绝望,程姐姐应经问了好多次,唐云只能拖着,为了不引起她怀疑,唐宁不得不每天照常上课,照常吃饭说笑,如今他感觉快要撑不住了。 漫长的一天过去,唐宁照旧背起书箱,照旧拿着肉去了球球离开的地方,还是没有,早该想到的。唐宁继续顺着球球离开的方向往山里走,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对自己说,他越走越远,再往里就是深山了,里面有大型动物,很危险,唐宁有些犹豫,却非常不甘心,最后一次,怎么样也得找够本。 他往前迈了一步,突然抬起头,侧耳细听,他好像听到了球球的叫声,他不会是幻听了吧?唐宁顿了顿,静下心,寂静的山林里,远处一阵一阵的嚎叫声隐约传来。 31第三十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是球球!唐宁辨认方向,居然是往山外的方向,难道球球一直没有在深山里?这个疑惑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了,随着他离得越来越近,他感觉球球的叫声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凄厉,催促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他在离张家村不远的地方看到了球球,不,他已经辨认不出那是球球了! 他只是在好几个人腿的缝隙里,看到一个暗黄色的影子,在那些脚和棍棒之间滚来滚去,凄厉哀嚎。 唐宁的心在颤抖,他的手也抑制不住的颤抖,泪水阻隔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眨眼,任由泪珠被风吹落。 他边跑边喊住手,他不想让球球再受哪怕多一刻的痛苦。那些人也吓了一跳,向唐宁看来,唐宁已经到了跟前,顺势扑过去,对着一人胸口就是一拳,虽然他跑了很久已经力竭,可这一拳满载仇恨与愤怒,那人冷不防便被打倒在地。 “是你,唐宁,来得正好,你害我哥哥受了伤,平日没法,现在就你一个人,今日我不把你揍趴下,我就跟你姓。”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他是当日唐宁射倒的一个家丁的弟弟,张友才派人找球球算账,他为了给哥哥报仇便自请上山,日日寻找,今日终于给他遇到了球球,正想好好折磨它一番,以报当日之仇,没想到居然好运碰到了唐宁。 唐宁没管他,跪倒球球身边,球球身上泥血混成一片,一只腿不自然的弯曲着,胸腹凹下去一块,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吐着血沫的嘴里呜呜哼气。它看到唐宁,圆滚滚的眸子里迸射出一种亮光,它努力抬起头,急切的咬住他的衣袖向一边拽,唐宁正想顺着去看看,却被一人推倒。 唐宁刷的一下站起,猛地推了回去,那人退后几步,嚣张道:“我哥哥被你射伤肺,今日我断你一只手,别以为你有先生做靠山我就怕了你,你可不姓程,不过一个穷木匠的儿子,还想读书做官?哈哈!” 那人似有些地位,他一笑,其余几人也跟着嘲笑唐宁。 唐宁盯着他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动手前不要说一大堆废话,无数电视剧证明,这样不好。” 边说着手悄悄伸进书箱。 那人没听懂,正想问,突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不在意,他们好几个大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孩子?胜券在握的他不屑道:“怎么,你又要拿你那个小弓箭?你那弓又射不死人,顶多戳几下肉……” 唐宁冷哼一声,迅速抽出一把的弓弩,抵住那人胸膛。 那人话还没说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抵住胸膛,看着眼前胳膊长的弓弩,那人顿时卡壳。 因是山地,此刻唐宁站在上坡,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人有些抽搐的脸,那人一脸横肉,眼神浑浊,一眼看去就令人心生厌恶,此刻满脸横肉抖动,更是恶心。唐宁却无动于衷,夕阳余晖映照在让他优美的轮廓泛着柔和的光线,却不能带给这张脸一点点温度,他面无表情道:“别动,都别动,不然,我让你胸口开朵花。” 那人早没了刚刚的气焰,颤声问:“你要干什么?” 唐宁不理他,低沉着声音道:“其他人都下山,我数到十,要是还让我看到你们,可就不要怪我手快了,至于我有没有这个准头,你们可以试试看,那就开始吧,对了,这把弓能射二十来丈远。” 那人也不笨,自是知道等其他人都走了,他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赶紧大喝道:“你们都别走,谁要是走了,我让我爹扣你们一个月,不,三个月工钱,谁要是留下,我给一个月月钱。” 周围的人有些犹豫,唐宁慢慢开始数:“一、二……” 到三时有两个人跑了,他们已经打死了那条狗,算是完成了少爷的命令,没必要冒着危险留下来,看唐宁那不要命的样子,没准真敢动手。然三个月月钱也很多,剩下三个只是退后了两步。 唐宁目光一闪,脚下突然发力,对着那人裤裆就是狠狠一脚,跆拳道练的就是脚力,那人立刻捂着下身,疼得直不起腰,嗷嗷直叫。 然而唐宁没管他,直接一箭射穿其中一人肩膀,然后迅速再上一支箭,对着满脸横肉的人的肩膀又是一箭,接着又上了一支箭, 事情发生的太快,直到唐宁上完箭,其他两人才反应过来,钱再多也要有命享,还是赶紧跑吧。 “等等。”唐宁出声。 那两人立刻站住,看着唐宁又踹了那人裤裆几脚,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太狠了。 唐宁住了脚,吩咐道:“把他们两个也拖走,快,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那两人二话不说,一人扛一个,跌跌撞撞地下了山,他们只顾着逃命,却没有留意到背后唐宁阴冷的目光。 唐宁以最快的速度赶走那些人,立刻回头扑向球球。球球还在痛苦挣扎,气息越来越弱,唐宁知道这样的伤势,球球是救不活了,可他也不想看到它痛苦挣扎,唐宁慢慢举起弓弩,对准球球,手越来越抖,最后终于拿不住,掉到了地上…… 不,他还是下不了手,唐宁双手捂住脸,无声的抽泣,球球却再一次咬住他的袖子,唐宁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顺着球球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灌木丛,隐隐有一团黄色,要不是他眼神好,几乎发现不了。 他双腿早没了力气,半爬半走的挪过去,却发现是一只小狗,金黄的,毛茸茸的,和球球小时一模一样,唐宁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缩在篮子里的球球,他忍住再次涌上来的泪水,把那个小球抱出来放到球球身边,球球已经动不了了,勉强伸出舌头舔着毛球,金黄的绒毛很快被染红了一片。 唐宁伸手环抱住球球的脑袋和毛球,让它更方便的舔着毛球,然而球球已经没力气了,只能抽着鼻子。 泪水滴滴答答掉在球球的脑袋上,唐宁早知道球球会先他而去,他想过无数球球的结局,想过她出去勾搭一个老公,回来怀孕,生好几只小球球,唐宁打算拿一个带回家陪着自己,其他都给程姐姐养着,那时他还特地跟球球讲过要留一个给他,没想到它一直都记得。他还想过等它老了就让他喝粥,想过等它死了就让大哥给做个棺材埋在祖坟旁边,竖个小碑。 他万万没有想到,球球会是这个结局,唐宁心如刀绞,他当初不应该赶走它的,哪怕把它关到箱子里也好啊;他更不应该跟球球说什么要它一个孩子,否则球球怎么会好好地躲了两个月还生了娃,却要带出来给他呢,唐宁总算明白唐大嫂的心情了,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夕阳最后的余晖慢慢消逝,天色还没黑透,唐宁依然一动不动的跪着,他的左手慢慢变凉,他的心也渐渐冷了、硬了,只有右手热乎乎的触感才能稍微回暖一点。 他的腿已经没有知觉,可他不想动,直愣愣的看着黑暗中的一点。突然,两个绿色光点跃入他的视线,唐宁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光点靠近,他的心就猛地揪了起来。 他不敢动,他的面前是一匹狼,一匹真正的狼。 这只狼通体银灰,叼着个银灰小狼崽,它慢慢踱到球球跟前,嗅了嗅,拱了拱,本该嗜血的目光却透出一种悲伤。它放下狼崽,直直盯着唐宁,绿油油的眼珠子没有一丝感情,却让唐宁忘了心跳。 唐宁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脚步,上次他的死亡是稀里糊涂的,这回却是如此清楚,清楚得让人绝望。 唐宁心底泛出一股浓浓的恐惧,他不想死!他努力动了动手指,眼睛却不敢挪开,左手却一点一点地摸向身后的弓弩。 那头狼似是没注意到唐宁的动作,它围着他嗅了嗅,却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接着他又在周围嗅了嗅,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把狼崽子叼着放到了毛球的旁边,把两个毛球都里里外外舔了一遍。最后,他咬住球球尸体,拖着就走。 唐宁猝不及防,被它得手,腿又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的影子一瞬间消失在树林里。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唐宁终于慢慢吐了口气,低头看向依偎在一起的两只,恍然,原来球球找的老公是只狼。 狼群是可以接受一只狗的加入,却也没这么快,总要经过很多磨合,估计等球球生了孩子以后,狼群就会接受它了吧,唐宁似乎看到了球球跟在狼群后面,吃尽苦头,可怜兮兮的样子,鼻子又有些泛酸。 然而他没有哭,眼泪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不能报仇,不能守护。 唐宁伸伸腿,等麻劲过去,叹口气,球球没了,连最后一个愿望都没达到,不过那头狼应该会好好安葬球球的吧,也许球球更愿意呆在山里,而不是祖坟旁边的一小块地。 天快黑透了,再不回家,哥哥们会着急的,唐宁把一金一银两只放进书箱,这两只应该算狼狗吧,生活在狼群里也是最弱小的,估计那只狼应该是把他们留给自己养的吧,不管了,还是他带回家养着吧。 该给他们起什么名字好呢,不如就叫金球,银球…… 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张德怀家闹出了一件大事,他家好几个人下人出门喝酒时被狼群袭击,无一幸免…… 32第三十一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冬去春来,空气中尤有爆竹的火药味,距离栓子出事已经一年,唐家的生活总算又回到了正轨。虽说不用给夭折的小辈守孝,可一般人家事发当年还是有些忌讳的。如今春节已过,被喜气一冲,唐家接的木匠活慢慢又多了起来,真是个好兆头。 午后,程家院子里,一金一银两个小毛球滚在一起,小银趴在小金身上,咬着它的耳朵拽来拽去,小金不理它,懒懒趴在地上眯着眼享受午后的阳光。 程姐姐坐在背风的廊下,桃红色的小夹袄衬得她肤若凝脂,她手里绣着一个荷包,荷包两面分别绣着一金一银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崽,她收了尾线,低头咬断,刚抬头便看见唐宁背着光的颀长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 程姐姐有些诧异,这里只有她和爹爹的卧房,唐宁从不曾来过,虽然疑惑,但她还是放下荷包,缓缓站起身,浅浅笑着等唐宁靠近。 唐宁扫了一眼叠在一起的两只球,笑着对程姐姐道:“小银有没有烦你?它太调皮了,我就没见它不动弹的时候。” 程姐姐笑得更欢:“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小金被它折腾得够呛,弄得它愈发懒了,现在连吃饭都要我端到嘴边呢。” 唐宁皱眉佯怒道:“这样可不行,惯得它更加懒惰不说,还让姐姐你也吃不好饭。” 程姐姐不以为然地道:“小金很乖的,又是个女孩子,自然该娇气些,既然球球把它交给了我,我就要好好好照顾它。” 唐宁听到球球的一瞬间,还是有些难受。对于球球的死,他一直瞒着程姐姐,只告诉她球球在深山里跟狼群一起生活,生了很多只小狗,养不过来,所以把这两只狗交给他们养。程姐姐并不懂狼啊狗的之间的复杂事情,她只知道球球找到了好的归宿且生活幸福,这就够了。 唐宁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连忙道:“总之你不要太宠着它就是了,先生还有事找我,他的卧房是哪间?” 程姐姐美目一转,看向西厢紧锁的门。 唐宁随即整整衣衫,和程姐姐道了别,敲门进了先生的屋子。 先生的卧房其实就是书房,学堂西厢的书房摆的都是些四书五经之类的常用书,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给别人看的,他卧房里的书才是给他自己看的。唐宁进来时,就被三面墙的大书架镇住,幸而他先前见识过吕大夫的藏书,故诧异之色只一闪而过,在转身关门的时候便回复正常。 程先生对于唐宁的表现殊为满意,等唐宁恭谨地行完礼,方点头让他坐下。 程先生是个不在乎礼法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很蔑视礼法,所以他很少要求唐宁去守什么师生之礼。 因此,他刚刚那番做派让唐宁意识到,先生接下来要说的必然十分重要。 果然,程先生捧着茶杯,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二月二十五便是县试之期,县试虽不算科举之试,却是科举之始,万不可小视。” 唐宁连忙躬身站起,聆听先生教诲。 程先生再次摆手,示意他不必站起。他喝了口茶,继续道: “若是去年你考县试,这些话我必不会说。不过,这一年你长进不少,这些话还是早说早好。” 他放下茶杯,坐正了身子,似是下定决心般,郑重看着唐宁道:“你看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都赞皇上是个明主,却不知今上虽算不上昏君,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庸君,大昭能有如此盛世,实乃一人之功尔,此人便是内阁首辅,于瑛于大人。” “于大人乃三朝元老,为人清正廉明,威望极高,大昭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虽然贪污**仍然存在,但尚不严重,官员也算勤勉。然而在这片盛世景象之下,却有着极大的隐患,那便是于大人并不是今上的心腹。今上沉迷修道炼丹,怠于朝政,于大人屡次规劝,加上小人谗言,今上已经对他起了嫌隙,于大人今年已五十有六,若是有个好歹,大昭未来如何却不好说了。” 说到这,程先生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话又说回来,今上如今三十有三,吃了十多年仙丹,也许不久便会得道成仙,谁说得准呢。我之所以吮你早些出仕,便是出于这个考虑,趁着情势尚好,早些积累经验人脉,这样将来若有什么不对,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唐宁却听得有些懵懂,皇帝首辅什么的好似离他很远吧,他就算出仕也就是个七品小官,他们再怎么斗,应该波及不到他吧。心里这么想,唐宁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程先生叹了口气,道:“你只听我说自然体会不到官场的规则,政治这东西,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知晓它的真面目。这些先不用理会,你只记着就行。现在我要跟你说的才是与你息息相关的,本县县令姓闵名义宁,景乐元年的举人,为人圆滑但良心未泯。以你的才华,不必担心他会做什么,他不会绊住你,事实上,任何一个考官都不是你的成败的关键,你的成功与否全在你自己。” 说到这,他站起身,来到唐宁身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头语重心长道:“在大昭,除了举兵谋反之外,贪污**和科举舞弊是最重的罪,谋杀罪只要一个人的人头,这两样罪却是一群人的人头,万万碰不得。然而不管杀多少人头,这两个罪却是屡禁不止,不只是大昭,纵观历史上所有朝代,贪污和舞弊都不曾平息过。这碰不得,指的不仅仅是自己不贪污不舞弊,更重要的看到别人如此做,你也不要出头举报,除非是众怒难犯,否则不要沾染。” 唐宁听到这,觉得有些不对,愣愣问道:“难道先生遇到这种事也不出头吗?” 先生却回以一个莫名的笑,答非所问地说:“我永不做官。” 接着,他便又坐回椅子上,语气轻松道:“正事说完,该说说你的功课了。” 唐宁立刻站起,绷紧了身子,暗道正头戏来了。 先生喝了口茶,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欢乐――对于教训学生,他总是很欢乐,“我知道你画画很有天赋,可考试不考画画。画画除了让你所作的头两句写景诗有些看头外,还能有什么用。不管什么诗句,开始都是写景叙事类,后面才是抒发情感的,重要的是后面,没有后面的提升,前面写得再好终究是流于表面。诗句也就罢了,这一年还有些进步。可你的八股文作的甚是难看,不看内容单看文字都不堪入目,平仄不对,用词生涩,丝毫没有风格。锐利张扬固然被人诟病,可若是遇到投契的考官,未尝没有上榜的机会。过于平稳只会让你的文章毫无亮点,考官甚至连稳重的印象都不会有,注定会被淘汰。要知道想要留给考官沉稳大气的印象比桀骜锐利要难得多,一不小心便会流于庸俗,这中间的度是要靠你文章中的观点来把握的。你言之有物,解决问题了,哪怕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方法,也是沉稳;你泛泛而谈,说不到重点,哪怕说的都是圣人之言,也是平庸。” 先生说的这些,唐宁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一个现代人,看白话文都吃力,何况写正统文言文,这些都是需要长期的练习来积累。对于文章观点,这就要看运气了,运气好遇到现代已经有解决办法而他又恰好知道的,文章就出彩;运气不好遇到古代不成文的规矩而他又不了解,文章就很悲剧了,有些话他说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古人就会觉得这简直是欺师灭祖啊。说白了就是唐宁见识少,对古代社会很多潜规则还不了解,不过随着他在古代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些都是可以弥补的。 显然,对于唐宁的水平,先生知道得更多,唐宁的八股文虽然毛病多多,可他的思路宽阔,脑筋灵活,知道变通,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看事情的角度也很全面,所以他的写的文章怎么也不会太差。 这时候的八股文还没有后世那般严格,仅仅是为了考官判文时方便,对于文章中的论调思想,朝廷其实是提倡百花齐放的。所以,程先生觉得唐宁很多奇特观点是他将来制胜的关键,不可打压太过,因此程先生只是针对他的用词遣句指点了一通,便道:“今日我说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县试结束前你就不用来学堂了,自行复习便可。” 唐宁松了口气,躬身一拜,退出房门。 走到廊下时,正好看到小银终于把小金惹毛了,被小金狠狠按住脑袋揉搓。唐宁正看得有趣,好一会儿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他一转头便看到程姐姐正低头搓衣角,“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程姐姐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了唐宁一眼,又低下头摸出中午绣得荷包递给他道:“你就要去考试了,没个像样的荷包带零钱很不方便,这是按照你画的小金小银绣的,你在城里想他们了,也可拿出来看看。” 唐宁嘴角不自觉的一翘,想说,我要是想你了也会拿出来看看,憋了半天没好意思开口,二人尴尬地站在廊下,直到先生出门看到他们,才匆匆分别。 二月二十三,唐宁到达县城,住在吕大夫家。 二月二十四,唐宁到带着保书,到县衙登记报名,证明身家清白,非娼优皂隶之子孙。 二月二十五,唐宁拎着篮子,穿着一身青布单衣进了考场。 县衙的考场并不是那种单个的小房间,考场格局和现代类似,一个大屋子里摆着整齐的书案,一个考生一个书案,分派几个人守着,这就开始考试了。 县试共五场,第一场考八股文,若是第一场过了就可以直接参加府试而不必继续考后面四场。唐宁拿到卷子,就看到考题――“修道”。 唐宁嘴角一抽,真难为县令能想出这种题目,虽然这两字出自《中庸》,可对于玩文字花样的人来说,与某种意义上的修道联系上不是问题,十分方便学子们借题拍皇帝马屁,闵县令两边讨好,圆滑之极。 唐宁优哉游哉写完文章,又认真誊抄一遍,晾干墨迹后,方卷起放入特质的纸筒中。此时,整个考场就只他一人做完,唐宁并不打算提前交卷,实践证明搞特殊化的人都没有好结果,无事可做的他,目光便有意无意地扫向斜对面的张友才。 张友才低着头,唐宁只能看到他的笔杆子像模像样地来回动着,他很好奇,张友才在江南到底学了些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才,他到底能不能过县考? 张友才浑然没发现背后饶有兴味的视线,此刻他稍微直起身,咳了一声,悄悄看向左边那人,那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他便又咳了两声,守在门口的两个监考小吏便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全场,却都自觉避开张友才的方向。 目睹全程的唐宁心中了然,他想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怎么抓张友才把柄,而是推断张友才应该没有买通闵县令,若是闵县令泄题,张友才何须找枪手,直接在外面找人代写再默出来便可。看来先生说闵县令良心未泯是真。 其次,他才开始考虑要不要戳穿张友才,先生的教诲犹在耳边,可是这只是小小的县考,出头影响应该不大,何况他和张友才早已结仇,也不差这一点,虽然唐宁并不确定县令会不会处罚张友才,可他肯定只要张友才被当场抓住,县令也包庇不了,几年禁考是肯定的了。 从唐宁下定决心,到那人把试卷递给张友才,再到唐宁伸手从后面截住试卷,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居然敢舞弊!” 33第三十二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刹那间,满屋子的人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个身着粗布长衫的书生正浓眉倒竖地盯着唐宁三人,极端瘦削的身形像一柄长剑般矗立在那里,锋芒毕露。 唐宁并没有趁这个功夫抽手,这时候抽手简直就是红果果地告诉众人:我心虚了。谁知,他刚这么想完,便感觉到手中试卷一松。 众人顺着那书生的视线看过来时,正好看到试卷两边慢动作般的向中间耷拉下来,那两人的胳膊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唐宁的胳膊定格在那里。 唐宁嘴角一抽,不慌不忙地把手缩回来,小心将试卷卷起――这可是明晃晃的证据啊。 接着,他举起试卷,站起身,朗声道:“我知道现在不管我如何辩解,诸位都不会相信我,不如派个人去请闵大人过来主持公道,如何?” 满室寂静,没有人动,也没有人主动开口,毕竟这事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谁都不想出头。 唐宁扫视四周,张友才正怨恨地盯着那个书生,而他旁边那人却满是懊恼地看着他手中的试卷。唐宁目光掠过那个书生,此时的书生倒是没再开口,只是斜眼和张友才互瞪,不过唐宁相信,他既然敢站出来戳穿作弊,这会不开口定不是因为害怕,估计是默认他的提议吧。 唐宁又看向那两个小吏,那两人倒也不笨,一般越是底层小人物越是灵活,他们很快就想明白,就算张友才最后指出他们被买通,可他没有证据,不足为虑;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张友才当场被别人抓住作弊,这实打实就是他们的失职,如今之计,只能将功赎过,抢先通知闵大人。于是两人互相推挤着向外奔去。 唐宁嘴角一勾,随即端正神色,对着众人诚恳道:“诸位还请继续,毕竟寒窗苦读数年甚至十数年殊为不易。想必闵大人也不想今日的县试出差错,他定然会秉公处理,还大家一个公道的。如今我们三个在这里,试卷也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大家放心等闵大人便是。” 闵大人费了不少心思才想到这个题目,定然不会甘心其被一场舞弊案毁去,而众学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这般讨巧的题目,自然不希望重考,既然双方都想把这场考试继续下去,那么就不会有愤青出来搅合,事情有了缓冲,唐宁便也有了辩解的余地。 果不其然,大家都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唐宁话中的深意,于是离了位子的回位,站起来的坐下,扭头的又把视线放回书案上,片刻的功夫,考场又恢复了原状,只剩下唐宁三人大眼瞪小眼。 没瞪一会,一个身穿县令官服,留着三撇小胡须,身形略胖的人步履匆匆地闯了进来。 刚进门,他便挥手示意站起众人继续考试,待众人又重新落座,他才看向唐宁三人。 唐宁立刻上前,双手奉上试卷,闵县令愣了一下,略带微笑地接下了试卷,敏之教导的学生果然机灵。 其实他路上已经了解了大部分的事情,刚才那一扫,剩下的便也了然于胸了。这事好办又不好办,好办在于事情真相很明了,作为一地父母官,他对治下学子的才学品德,多多少少是有数的,根据几人一贯表现,真相很明显。然而,正是由于这几个人,反倒让事情不好办了。那个代考的倒是不足为虑,只是剩下的一个是张德怀唯一的侄子,一个是敏之唯一的弟子,还有一个是子优唯一的儿子。 张德怀虽然被贬去云关,可他背后有人;敏之和他关系不错,身份神秘;子优生前是他的至交好友,又把儿子托付给了他,这下圆滑的闵县令也犯了难。 不管闵县令怎么不愿意,考试的时间终于还是到了,众学子纷纷搁下笔,吹干墨迹,卷起试卷放入纸筒中,由着小吏依次收起。 突然,一个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哥,我的试卷还没有收呢。” 这声音,众人都挺熟,他刚刚才说了一大段话,没错,正是唐宁的声音。 唐宁走到自己位子上,拿起自己的纸筒,对着收卷子的小吏笑道:“这是我的试卷,还请收好,这试卷是事发之前就封好的,确实是本人的文章,若是大家有疑问,不妨等成绩出来后对字迹。闵大人,您意下如何?” 众学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唐宁早就已经作好文章了,皆心下骇然,不管他文章如何,此人如此小的年纪便有此捷才,看他刚才处事从容不迫的样子,想必品性也是上乘,神童不外如是,于是,众人看向唐宁的目光开始复杂起来。 闵大人不动声色的瞄了众人一眼,对唐宁和气笑道:“无妨,是不是你所作,放榜时便知。”他看小吏已经收好纸筒,封装完毕,便正了脸色,对着众人道:“各位学子,今日考场之事,本官皆已知晓,此事性质严重,影响极其恶劣,本官今日便当众处理此事,以正视听。” 说着,他便招来唐宁,张友才,那个书生和代考的学子,让他们站到前面,对着四人道:“此事由你四人而起,不如你们就各自说说怎么回事罢,赵谦,你先来。” 赵谦,也就是那书生听到,立刻站出来道:“当时我听到有人咳了好几下,不满他扰乱考场,便循声看去,正好看到此三人拿着同一张考卷,就是大人您手里这张。” 闵县令听了点点头,目光扫向张友才,张友才瑟缩了下,闵县令暗叹口气,点道:“唐宁,你为何拿那张考卷。” “禀大人,此二人皆坐在学生前方,我正好看到他们传递考卷,料想他二人舞弊,便想截下考卷,报给大人评判。” 闵县令又看向那代考的人,那人脸现挣扎之色,手一指唐宁,“是他从后面抢我考卷,被张公子看到,张公子才是阻止的人。” 话音刚落,不等闵县令有反应,张友才就连连点头附和。 四人各执一词,说得都没什么破绽,本来挺明朗的形势,又有些扑朔迷离。围观众人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实从唐宁早就做好文章来看,他根本没必要去抢他人的试卷,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知晓,可是出于不可说的嫉妒心理,居然没人说出来,有的甚至直接肯定是唐宁年纪小,自己写不好,才抢别人的考卷。 唐宁倒是不慌不忙,只等闵县令让他自辩,可还没等闵县令发话,赵谦倒是被众人越来越过分的言辞激怒了,他指着其中一人就骂道:“你自己心胸狭隘,年纪老大,资质平平,就看不得别人小小年纪,才华横溢。没有证据的情形下,随意诬陷他人,如此为人行事,难怪你考了十多年连童生都没考上,我看你不如早早回家带孩子去,少在这丢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古人最忌讳别人骂不如女子,赵谦虽没这么骂,但他让人说回家带孩子,还不是一个意思,那人被赵谦戳破心思,脸涨得通红,“你,你,我,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他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难道还不让人说了?” 赵谦丝毫不让:“不过是小人的一面之词而已,怎可轻易相信?我当时听到的咳嗽声,肯定是这位张公子的声音,想必诸位也都听见了,张公子既没生病,为何要咳嗽,若是有病,为何就咳嗽了几声,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此后,我们可没听见他咳半声,哼,想必那咳嗽不是咳嗽,而是暗语罢?” 当初考场寂静,张友才的几声咳嗽确实很响亮,众人都听在耳中,而且他正是变声期,声音极具特色,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赵谦见众人没有反驳,气都没喘接着道:“既然张公子行事有龌龊,那包庇张公子的这位高公子,岂不是和张公子是一路货色,如此,真相还不明显吗?” 一番话下来,不仅众人心服,便是唐宁对他也刮目相看,犀利啊,思维犀利,骂人也犀利。 被骂那人词穷,高公子却不淡定了,“这不过是你的推断而已,可有证据,偶尔嗓子痒,咳嗽也是有的。” 赵谦正想开口,却被唐宁拉住,这事怎么着也是冲着他来的,若是此时不出头,在这全县学子和县令面前,他不仅会背上舞弊的名声,就算赵谦或是县令澄清了,他在读书人的圈子里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此时,他不能退! 唐宁默默扫视众人,坦然清亮的目光让心怀鬼胎的人不自觉地躲闪开来,他微微一笑,略显稚嫩的声音里满是从容:“我想,诸位写完文章都会在最后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吧?不如诸位看看高公子这份试卷上怎么写的。” 闵县令立刻把考卷打开来一看,嘴角不由一抽,接着把考卷面向众人,只见弥封处写着:学生(空白)村(空白)谨拜,景乐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五。 唐宁指着空白处问道:“高公子,你为何要这般把自己的姓名籍贯空出来呢?难道高公子懂周易八卦之术,算出我会从后抢你的考卷,从而把名字都空出来了?” 高公子瞪着唐宁,他空出来主要是让张友才那个蠢材知道弥封的格式,可这个不能说,只能努力搜寻合理的解释。可唐宁不想等他回答,接着道:“诸位可还记得当时看到我手捏试卷的样子不曾?”说着,他从闵县令手中拿过考卷,字面对着自己,手捏考卷上边缘中间,问:“是否是这样?” “若我真的是从后面抢过试卷,那么我是不应该这样拿着考卷的,而是这样。”唐宁说着,把考卷翻转了过来,众人恍然。 事情就这么圆满解决了,最满意的却不是唐宁或者赵谦,更不是张公子高公子,却是闵县令,因为他不用为难了,得罪人的事都被唐宁赵谦做了,他只是最后出来打个圆场,让张公子高公子禁考三年。这个处分不轻不重,闵县令也不怕得罪张家,他也是没办法的不是,谁让你家张友才被人当众戳穿了呢,他想包庇也没办法啊。至于得罪张家的赵谦,他一个地头蛇怎么可能护不住。 几天后,县试第一场八股文考试成绩出来,唐宁不出意料的得了第一名,当然这个不出意料只对熟悉他的人而言,对于那些不知道他的学子可是意料之外的事,一时间流言不断。可是闵大人直接把唐宁的考卷张贴在榜下,众人看了之后也只能纷纷闭嘴,接着,唐宁又连续参加了剩下的四场考试,在闵县令把他最后一场写的诗也张贴到榜下后,众学子终于彻底服了气。 自此唐宁在仓平县小小的出了把名,当然随着他在县里的读书人里有了一席之地,他的画也从百姓女眷的小圈子渐渐展露到读书人的圈子里。 34第三十三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县试过后便是府试,府试由仓平县上属的溢州知府举办,时间在四月底。 溢州在仓平县东边,距离不远,走路三天就到了。溢州又由省城渭海管辖,而渭海还在溢州东边,说来,仓平县其实是渭海省最靠近京城的一个县城。 距离府试还有不到两个月,去掉路上的耽搁,其实也就只剩一个半月,唐宁考完县试便没有回家,直接在吕宅住到府试。 自从唐宁住到吕宅后,一向冷清的吕宅便多了些热闹,县里的学子时不时上门拜访唐宁这个县试第一名,他们的目的也各不相同,有好奇他这个人的,有刻意交好的,有来挑衅的,也有真正来请教学习的。 对于这些人,唐宁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奇的任你看,刻意交好的客气招呼,挑衅的不卑不亢,请教的认真提点,几番交锋下来,唐宁在县城读书人这个不大圈子里慢慢有了口碑,虽然还没到人人称赞的地步,可也没什么人故意抹黑。他在一墨斋寄卖的画,打着县试第一的口号,生意好了那么一丝丝,至少慕名来看的人多了不少。 虽然府试在即,可唐宁并没有埋头苦读,他要么吕大夫讨论各种药材怎么处理,要么关在制药室里鼓捣他的颜料,试着画些新花样,要么就是和刚认识的两个好友辩论学习或出门游玩,偶尔有推不掉的大型聚会,也会出门应酬应酬。 唐宁认识的这两个好友,一个是赵谦,一个是金永福。 和赵谦是不打不相识,自从县试合作后,两人便自然而然地亲近起来。赵谦比唐宁大六岁,家就在县里,父亲是个举人,按理说既然考上了举人,家里应该不会太穷,可赵谦的父亲十分迂腐,坚决不要出仕,一心要考进士,结果越考越穷,到他含恨而死的时候,家里连买棺材的钱都凑不齐了。赵父死的时候,赵谦十岁,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熬油似的,偏偏赵谦受父亲影响甚深,虽不像赵父那般迂腐,性子却也是刚直不屈,眼里揉不下沙子的那种。在唐宁接触过的人里,人们大多会用面具把真实的自己包裹起来,而赵谦是唐宁遇到的唯一一个真到骨子里的人,在赵谦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从没有灰色一说,他这么看待别人,也这么要求自己。 赵谦这样的人很难交到朋友,而能让赵谦承认并与之交往的朋友更是少数,唐宁大概就算一个。同时,他这样的性格也会不自觉地得罪许多人,而她的母亲秉承着丈夫遗训,自己没日没夜做针线养家,却只要求儿子一心一意读书科举,考个进士光耀门楣,要不是有闵县令明里暗里罩着,这母子俩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两说呢。 至于和金永福相交,却是金永福自己贴上来的。金永福是镇上首富的嫡次子,是金首富唯一有点读书天赋的儿子。金永福今年二十一岁,儿子都能走路了,还在考童生,好在这次总算考上了。和赵谦相反,他为人精明世故,和谁都能哥俩好,但是他也十分上进,一心想做大官,为了考科举他可以说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所以主动讨好唐宁这个比他小十岁的神童,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只要唐宁肯指点他,让他喊唐宁老师都没问题。 按理说,唐宁应该不会和金永福这样的人交好,可偏偏金永福做到了,还和唐宁相处甚欢。其实,这还得归功于程先生教育的好,让唐宁充分认识到人心是个复杂的东西,永远不能只看表面。赵谦和金永福在唐宁眼中,其实是一种人,他们都是有原则的并且待人真诚的人。金永福结交唐宁虽然目的不纯,可他向唐宁请教却是真心实意的,也打心底里感激唐宁。虽然他做梦都想考上进士做上大官,可他从不用那些不正当的手段,而是老老实实的磨练自己,靠自己的实力考试。 虽然在唐宁看来,他的两个好友都是一类人,可他的两个好友可不这么认为。一个是镇上有名的穷人,一个是有名的富人;一个是举人之子,一个是商人之子;一个刚正不阿,一个圆滑世故。这样完全相反的两人能互相看顺眼才叫奇事呢,可他们偏偏都是唐宁的好友,偏偏都喜欢往唐宁这边跑,偏偏都爱向唐宁讨论诗文,想不碰到都难,想不吵架更难。 唐宁夹在两个好友中间,左右为难,只得努力岔开两人见面的时间。金永福毕竟多吃了几年饭,很快便有了主意,他三天两头拉唐宁去他家做客,试想一下,在桃花飞舞的园林中,在精致的亭子里,和唐宁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煮酒烹茶,吟诗作对,是何等的惬意! 刚开始唐宁还觉得这样很不错,可后来他就避之唯恐不及了。金家的宅子确实很美,而且他每次去,金家的下人对他十分恭敬有礼,着实让他享受了番古代小少爷的滋味。就是金首富太能娶太能生了,嫡出庶出的小姐一大推,他知道他的画在内宅很出名,可她们自己围观他也就罢了,要个几幅画,看在金兄的面子上,他也可以接受,可她们也不能把闺蜜都带上吧?这些也就算了,可金首富的母亲老婆各种小妾什么的一会召见一会送东西,有时仗着年纪大还掐一把,他实在吃不消啊。 唐宁想大吼,不是说古代女人都是矜持害羞的吗,不是说不能见外男的吗,这到底是不是古代啊。 其实唐宁不知道,古代小姐确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那说的都是大家闺秀,在仓平县这个小地方,还是商贾之家,对女眷其实没那么多规矩,加上他才十一岁,长得又俊俏,这样的小正太,上至老封君,下至小孙女,简直是全年龄通杀啊。 不过总的来说,唐宁这段日子过得算是逍遥无比,没有老父继母,没有弟弟妹妹,没有那些生活的负担,只有至交好友,风花雪月,这才是古代读书人该有的潇洒不羁吧。 可惜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府试之期渐渐逼近,唐宁三人也收拾好,提早五天相伴上路。 两天后,祁县,两个青年书生和一个少年走在小镇的大街上。 “我知道你穷,坐不起马车,可这次是我付钱,不用你掏一个钱。”金永福无比后悔当初和这酸人赌气没带书童没坐马车,受了几天苦的他,耐心告罄,话里火药味越发的浓。 “不愧是商户出身,满身铜臭,我步行是为了欣赏一路的秀丽风景。” “祁县的桃花林倒是名满溢州,可现在你有时间欣赏么?若是坐车,现在还可以在这里呆上一天,唐弟说不定还能画上一副桃花图,上次唐弟画的那幅桃花真是绝了,跟真的一样。” “哼,唐兄弟,不是我说,你画的西洋画再好看,终是流于俗套没有风骨,不如你上次画的水墨的桃花图,浓淡相宜。” “亏你还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是要海纳百川,你这样排斥他物,真真是心胸狭隘…” 唐宁背着包袱,远望天边,今天天气真是好啊。 然而他们三人却没有发现,他们刚刚路过的祁县的牢房大门正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花白,看不清面目的人挤了出来。他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也没注意到从他身旁掠过的三个书生。 同一片蓝天下,京城,某国公府别院。 谢白筠穿着一身大红的常服,靠在一株桃树下,花瓣落了满身,他远望天边,今天天气真是好啊。 不远处的假山下,一群纨绔子弟和一群环肥燕瘦的侍女捉来捉去,放浪形骸,好好一副美景顿时被破坏的半点不剩。 谢白筠听着那些□,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厌倦。 他霍然站起身,长长的袖子一甩,满身的花瓣打着卷儿,却终是落不回那个远去身影上了。 谢白筠知道他这样离开十分不智,他应该大笑着加入,可他知道,哪怕他再多看一眼,多听一会,都会忍不住吐出来。管他呢,反正他谢白筠就是京城最任性,最风流,最恣意张扬的纨绔子弟,中途离席又怎样? 他一路冲回自己的府邸,冲进自己的卧房,猛地甩上门,才沿着门板慢慢滑落,这是他的卧房,是他的禁地,除了墨一,就是他的妻子都不能踏入。 他坐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疲惫感再次袭来,他闭上眼,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住了。 十几年了,从稚龄开始,他就要过这种日子,表面恣意妄为,实际战战兢兢,日复一日,生不如死。 除了墨一,他谁都不能相信,谁都不能依靠,他只是一个人,谢白筠睁开眼,看着空旷的卧室,寂寞跗骨而来。 然而,当他扫过床头那幅桃花图时,眼神里终于有些柔和,那段日子,大概是他最轻松快乐的日子了。 他看着那幅桃花图,眼前浮现出去年那个桃花树下,认真作画的背影,看着看着,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一年来,每次他心情暴躁时,看到这幅桃花图,他都会再次平和下来,他努力忽略那个背影,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这幅画的色彩太明亮,太有生机,才会给他希望和快乐的感觉。他很清楚,当初他主动靠近那个孩子,除了惊艳于他的相貌外,更多的是想投机,利用他靠近那个大人。 那个大人看似是大皇子一边的,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中间派,如今他和宁弟交好,等将来宁弟和他相认了,自然也会对他这个在外甥落魄时给予帮助的人另眼相待。 谢白筠目光闪烁不定,那些脆弱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权谋算计,心也跟着冷硬起来。 看来是得找机会多往仓平县走走了。 35第三十四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三人赶在府试前一天到达溢州,那时天色将晚,肯定得找家客栈先安置下来,可问题是住哪家客栈。金永福自然是想住最好的客栈,最不济也得是普通客栈的上房,赵谦则觉得客栈越便宜越好,最好睡通铺,两人又在昏暗的天光下开吵,吵得唐宁耐性耗尽,小宇宙终于爆发。 最终那两人被唐宁随便找了家客栈塞了进去。当然考虑到赵谦确实很穷,唐宁就和赵谦合住一个下房,两人一起分摊房费。金永福自然不能把好友扔在下房,自己住上房,他还想死乞白赖的和唐宁挤在一起,可惜客栈床太小,容不下三个人,最后只得悻悻定了隔壁的房间。 府试一共考三场,名字是帖经、杂文、策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 府试要比县试正规的多,每个人一个小棚子,只准带考引,就是准考证上场,进入考场前还要搜身。前面两场各考一天,后面策论连考两天,食物棉被之类的由考场提供,想上厕所也得有人跟着监视。 唐宁熬到第四天,写了两天策论,脑袋早就已经发昏,甚至把考卷放到专门放考卷的匣子的盖上,拿着匣身往上盖。等他走出考场,被初夏傍晚的凉风一吹,才算清醒了些,想到之后还有院试、乡试、会试,考的时间还会越来越长,纪律也会越来越严格,他就觉得人生一片黑暗。 唐宁又在考场门口等了一会,先后等到赵谦和金永福,三个难兄难弟也没废话,相携着走回客栈,各自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聚在屋里对试卷,各自把自己的考卷默下来,互相点评。 其实,唐宁很清楚自己这两位好友的水平,赵谦文章过于刚直古板,但胜在文采不错,基础扎实,会试虽进不了一甲,但考个中流绰绰有余。金永福就差些了,以他的勤奋程度,考个举人没问题,可进士就有些悬,毕竟读书也要靠天赋的。不管怎样,在这个小小的府试中,他们三人应该都会稳稳地通过。 府试考完之后便是院试,院试是由渭海的学政到各府主持,等学政到溢州估计又得过去几个月了。于是,三人便决定在溢州租房居住,直到考完院试再回去。 经过几天的打听,他们终于在城北找到一个小四合院,主家把四合院拆开,按房间租给外地人,虽然租客身份繁杂,有工匠有小贩,可胜在房租便宜而且屋子干净,主家还会提供饭食。屋子虽地处偏僻却很安静,白天租客都要出门干活,晚上闹腾一会也就睡了,大家也不会闲着没事串门,虽说安全没什么保障,可他们有三个人,也不怕被人欺。 金永福租了主屋最大的一间房,还带个小隔间;赵谦租了一间最里面且朝北的小房间,只够摆张床和书桌,没有衣柜,衣服放在箱子里;唐宁却看中东厢房,屋子不大,也就比赵谦的房子多了个衣柜,可这间房有两个门,一个朝里,还有一个直接开在巷子里,想出门不必走大门。 唐宁他们刚安定下来没几天,府试的成绩便出来了,不出所料,三人都中了,唐宁仍是第一,赵谦排第五,金永福在第十五。 晚上,三人在一家小饭馆订了个包间,这次就连赵谦都没说什么太贵之类的扫兴话。酒过三巡之后,赵谦已经迷糊着趴下,唐宁顾忌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只略略喝了些,倒是金永福很高兴,喝了不少。 “唐弟,来,我敬你这一杯,兄弟,你就是我亲弟弟,我跟你说啊,你就是那福星,哥哥我考了几年童生都没考上,这次居然考上了,都是托你的福啊,哥哥我得谢谢你、你的指点,来,干!”金永福喝得有些高,搂着唐宁脖子不放手。 唐宁躲开他的爪子,无奈道:“金兄,这话小弟可不敢当,你能考上还是因为你自己勤奋,这次不过是厚积薄发,我看你这次准能考上秀才。” “哈哈,那就借宁弟吉言了,为了秀才,来,干!”金永福干脆地又干了一杯。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歪歪斜斜地走在快宵禁的街上,唐宁左右个拖着一个,这两人都还有些神智,至少还有力气吵架。 “赵谦,看在咱们认识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告诉你,就你这性子,就是做了官,那也只能做个知县,再往上就不成了,人都被你得罪光了,谁还给你做事,哈哈。” “他们不是在给我做事,应该是给国家做事才对,如今就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大昭才会贪官横行,官场乌烟瘴气,百姓……”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宁捂住了嘴,这可是在大街上,话可不能乱说。 三人打打闹闹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唐宁看着前方昏黄的灯光,有些恍惚。前世他的那些同学也是这般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引吭高歌,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青春,那时的他总是带着一种吃不到葡萄的酸气看着他们。如今这样,是不是他也算成了其中一员,想到这,唐宁心里忽然涌上一种酸酸涩涩的满足。 把那两人送回房后,唐宁总算躺回了自己的床上,他也累了一天,不一会便坠入梦乡。 夜越来越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唐宁从梦里拽了出来,他心里一跳,他立刻坐起身,毕竟不是在家里,人也比平时警醒些。 敲门声越来越急,是对着巷子的那扇门,正在唐宁犹豫的片刻,他突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焦急喊道:“救命!开门啊!” 接着,远处传来更大的脚步声。 敲门声戛然而止,唐宁意识到不对,连忙拉开门,把已经跑了几步的小身影拽了回来。他刚掩上门,那阵脚步声便近如咫尺,很快又远去。 唐宁倚着门板,砰砰直跳的心刚平复下去,那阵脚步声又渐渐变大,很快便到眼前,接着,门就被敲响。 唐宁提起心,扯开衣襟,揉了下脸,等敲门声响到第三声方拉开门,刚开门就被好几个灯笼闪地睁不开眼,他不耐烦道:“大半夜的,干啥呢?” 门前的人看到开门的是个十一二的漂亮小孩,愣了一下,随即凶道:“我们是同丰牙行的人,刚刚丢了一个小孩,应是从你这里逃走了,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我一直睡着觉呢,就被你们吵醒了,你们要没什么事,我可要睡觉了。”唐宁说着便要关门。 那人伸手抵住,就要往里走。 唐宁立刻使劲抵住门,嚷道:“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可是要坐牢的,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今年府试第一名,知府老爷还请了我明天去他家赴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一听这小孩居然是个读书人,虽然这小孩年纪小,可他肯定这小孩不会撒谎,毕竟这种谎言一戳就破,他顿住脚,略微软下声音道:“我们只是想看看那小孩有没有藏到你这里,那孩子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你是读书人,应是知道私藏逃奴是犯法的。” “你们丢了人关我什么事,我的房间是你们想搜就搜的吗?你们有官府文书吗?要是没有,又没搜到人,我明天就要和知府老爷说道说道。” 说着,唐宁便索性让开身子,示意他进来。 那人听他一说,倒犹豫起来,他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屋子,见只有一张床和书桌,衣柜的门也是打开的,实在没什么藏人地方,只好退了出来,拱手道:“小兄弟,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才打扰你的,毕竟丢了人,我们也要受责罚的,还望小兄弟能体谅则个。” 唐宁皱皱眉,扫了一眼他身后,似是碍于对方人多,不便发作的样子,“行了,大晚上的,你们也不嫌闹得慌,你们不睡,我还要睡呢,今晚刚刚喝了不少酒,头疼的很……” 说着,唐宁便打了个哈欠,顺手关上门。接着,他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又慢慢远去,估计那些人找不到人,不打算找了,毕竟一个小孩能卖多少钱呢。 屋子又重新黑了下来,唐宁手慢慢从门上滑落,他看向躲在门后的一团比周围更深一点的小黑影。屋子太黑,就算唐宁眼睛好使,也看不清那小孩面目,他只觉得那孩子很小,缩起来都没有他的膝盖高。 唐宁没敢点灯――怕刚刚的人又回头,他只是走到小黑影前面,蹲下,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声音有些颤抖,却细细软软的,煞是好听,“我,我叫舒鸿宇,大雁的鸿,宇宙的宇。” 唐宁一怔,这名字不像是卖儿卖女的人家能起的,看这小孩报名字时还说了怎么写,可见平日家里肯定教过的,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卖孩子,难道是被拐的? “你几岁了?家住哪里?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五岁,我家在祁县,我爹刚死,母亲就把我卖了,他们都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知道……”说着小孩便小声抽泣起来。 唐宁听着有些糊涂,“你母亲怎会这么做?” “我不是母亲生的,他们说我是丫头生的,少爷,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小孩断续着道。 原来是庶子,大昭国嫡庶分明,庶子地位非常低,嫡母偷偷把庶子卖掉的不在少数。唐宁叹口气,上前抱起小孩,安慰道:“放心,哥哥不会把你送回去的,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舒鸿宇毕竟才五岁,平日在人牙子手里没少受磋磨,又折腾了大半夜,哭着哭着,很快就趴在唐宁怀里睡着了。 唐宁抱着他,轻轻放到床上,此时外面已是破晓,唐宁接着朦胧的天光,才看清小孩的眉目,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只是身上穿的却是件脏兮兮的破烂单衣,鞋子也跑掉了,脚底满是擦伤,划破的口子正往外渗血,唐宁看着十分心疼,才五岁的孩子而已,就要遭这样的罪。 唐宁到厨房舀了盆温水,古人砌灶台时,会在两个锅之间挖一个小洞放水,平时烧火做饭时余热会把小洞里的水煮开,即使不烧饭了,洞里却一直都温着,唐宁舀的便是这里的水。 他脱了小孩衣服,用温水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找了个薄被裹着,看天色还早,药铺应该没开门,便也回了床上,补了个回笼觉。 36第三十五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快中午时,醉酒二人组方爬了起来,在院子里遇到,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在二人想损一番对方酒量时,却看到唐宁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抱着个小孩从大门外走进来。 两人一愣,上前询问怎么回事,唐宁没说话,示意他们进屋。 进屋后,唐宁把还睡着的舒鸿宇放到床上,赵谦看着小孩被裹得厚厚实实的一双小脚,问:“听说前几个月,西边琌城一带干旱,春雨一直都没下,最近一大批灾民涌进京城,有小半流民进入渭海境内,这孩子不会是灾民吧?” “哼,你没看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虽然瘦了些,可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哪里有灾民面黄肌瘦的样子?在你眼里大昭国不是天灾**便是民不聊生是不是?我看这孩子准是离家出走的小公子,被人拐了的。” 唐宁苦笑,要是舒鸿宇是他们说的那样倒好了。他挥手,示意二人不要吵,喝了口水,才把昨晚的事叙述了一遍。 唐宁本以为二人听了怎么也得说几句,尤其是赵谦平日最是愤世嫉俗的,可他没想到,他的两位好友听了却很平静,金永福甚至不可思议地看着唐宁道:“他既已卖身,你若想救他,直接买了他便是,何苦藏起来呢,现在可好,他的身份本来清楚的很,现在却说不明白了。” 唐宁端碗的手顿住,同样不可思议地看向金永福,“买了他?” “正是,虽然他嫡母所做有失厚道,可母卖子并不违法,若你看不得这样,把他买下来,再给他销奴籍便是。想来那个牙行总是做生意的,卖谁不是卖,应该不会故意为难你。”赵谦破天荒的没反对。 唐宁被好友的话震住,不知说什么好,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的世界里没有卖人不犯法这个概念,也没有买人这个概念,他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小孩,还是没办法把“买卖”两字放到他的身上。 正在他看着小孩,思索着怎么开口之际,床上的孩子却睁开了眼。他一下子便看到了坐在书桌旁的唐宁,虽然昨晚没有看清,可他就是知道,是这个漂亮哥哥救了他,他立刻怯怯地,讨好地冲着唐宁笑笑,露出白白的小奶牙。 唐宁走到床前,摸摸他的额头,笑道:“起了?饿不饿,哥哥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舒鸿宇乖乖的点点头,唐宁就要起身去厨房,赵谦便道:“正好我也饿了,还是我去拿吧。”说着便推门而去。 “顺便给我也拿点。”金永福赶忙追后面喊道。 赵谦挥挥手,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金永福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转头无奈地看向唐宁。 唐宁抱起小孩,指着金永福道:“这是金哥哥。” 小孩大眼看向金永福:“金哥哥。” 金永福看着他,想起家里三岁大的儿子,乐呵呵地上前摸摸他的头,“小子,你挺厉害的嘛,居然能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怎么逃出来的?” 小孩蹙起眉,似在努力组织语言,直到赵谦端着粥回来,唐宁喂了他好几口,才突然道:“是俊哥哥,找到一个狗洞,我爬出来的,狗洞太小,俊哥哥没爬出来。俊哥哥让我快跑,他说他们要把我们卖到南馆去,俊哥哥说他死也不去那里。” “南馆是哪里?”唐宁茫然。 舒鸿宇也茫然。 赵谦噎住,拼命咳嗽;金永福艰难咽下口中的粥,艰难开口:“那个,大昭国南风盛行,南馆和青楼差不多。” 唐宁睁大眼睛看向金永福,他还以为小倌什么的都是小说里写的,没想到古代真有。 金永福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在教坏纯良的小孩,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说的俊哥哥是什么人?” “俊哥哥说他家遭了灾,来渭海投奔亲戚,他和家人走散了,就被人牙子拐了,俊哥哥对我可好了,我抢不到吃的,他就替我抢,还和人打架,少爷,求你把俊哥哥也救出来好不好?” 唐宁微皱了眉:“鸿宇以后不要叫我少爷,叫哥哥就好了。” “可是,他们说我得叫主人少爷。”舒鸿宇有些怯怯。 “鸿宇不要听他们的,我不是你主人,我是你哥哥。”唐宁揉揉鸿宇脑袋,温声道。 一旁赵谦却插嘴,“我看着孩子小小年纪便口齿伶俐,聪慧可爱,唐弟不妨收他做个书童,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逃奴,你收他做弟弟,得去官府备案的。” 金永福也点头,加了句:“若是你去备案,他还得改名,若是被人发现以后还是得做回逃奴。大昭户籍管理很严格,虽然可以买通小吏做个身份文书,可有心人想查,还是能查到的。这孩子虽不见得有人故意去查,但总是个隐患。” 舒鸿宇也拽着唐宁袖子,祈求的望着他,“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改名,鸿宇的名字是爹爹起的,爹爹还说要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呢,爹爹是好人。” 金永福听了,暗道,你爹是好人,可也是个糊涂人,对庶子这般好,难怪你嫡母会看你不顺眼。 唐宁沉吟片刻,道:“一会午饭后,我去牙行看看,把你和俊哥哥的卖身契一并买了。” “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牙行的人都是些走街串巷的市侩人物,你昨晚得罪了他们,今天想买恐怕不容易,他们就算不为难你,也会敲你很大一笔赎金。” 同丰牙行也在城北,离唐宁他们租的地方不远,就在西南边一点点,不一会,几人便到了同丰牙行后门,他们正打算越过后门走前门的时候,便看到有几个人拖着一口布袋出了后门。 那个布袋不大,几个汉子却很吃力的样子,唐宁心头一跳,他隐约看出布袋里是个人的样子。 他脚步一顿,不自觉地跟着那几个汉子向着不远的北城门走去。金永福抱着舒鸿宇,示意他不要说话,和赵谦对视一眼,也跟在了后面。 唐宁看着那几人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路过城门的时候还和守城的士兵打招呼,接着他们越走越偏,终于在一个土山坡停下。唐宁赶忙找了个隐蔽处躲好,不一会那几人又闹哄哄的擦过他们,走了回去。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他才现出身形,奔着那个土山坡而去。 还没靠近,唐宁便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几乎让他不能再进一步,他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却觉得脚下不对,挪开一看,是一小截白色的指骨,唐宁大学学画的时候学过人体构造,甚至画过一个星期的骨头,他当然认得这是指骨没错。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他猛然抬头远望,整个人便呆住了。前面荒凉的山谷里到处都是死人,成了一把骨头的,半腐烂的,还没腐烂的,几条野狗在翻来翻去,简直是人间地狱! 唐宁喉头滚动,手脚冰凉,几公里外便是繁华热闹的溢州城,谁能想到仅仅几公里便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唐宁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当初读书时课本上写的,吃人的封建社会。当时他还不以为然,以为那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然而,那一点都不夸张,封建社会确实是吃人的,而他所呆的便是这样的封建社会! “啊!俊哥哥!”舒鸿宇尖利的喊声划破周围的死寂。唐宁回头望去,就见金永福抱着舒鸿宇从后面赶了过来。舒鸿宇向着一个方向努力够去,脚不停地踢打这金永福。 金永福死死抱着他,满头大汗地走近,“这是溢州的乱葬岗,平时都没人过来的,呸,我怎么来了这鬼地方,真是晦气。” 唐宁没有听到金永福的话,他顺着舒鸿宇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孤零零的躺在一堆碎骨中间,他衣不附体,身上满是黑紫的斑痕,没一处好皮肉,脖子上的勒痕醒目得刺眼,他睁着眼,舌头微伸,显然是吊死的,他果然如他所说的,死也不去那个地方。 那些人居然连个麻袋都不给他遮体,唐宁愤怒着,悲哀着,无力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些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折腾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堂而皇之地扔出城,没有人指责他们,没有人惩罚他们,没有人为此良心不安,一切仅仅因为一张薄薄的纸,仅仅因为法律承认这张纸,仅仅因为有的人,命如草芥。 唐宁从金永福手里接过挣扎的舒鸿宇,抱着他走到他的俊哥哥身边。舒鸿宇挣脱开唐宁,扑通跪下,伏地大哭。 唐宁看着这个依稀可以辨出清秀轮廓的孩子,酸楚难当,他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却知道能在危难之时帮助别人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而他能给他的也只有死后的同情。他慢慢伸出手,想阖上他的双目,却被一双手抢了先。 赵谦阖上孩子的双目,深深叹了口气,拍拍唐宁的肩膀,“我已经让金永福去买口棺材,再雇几个人过来,我们能做的不多,也只能好好安葬他了。” 两人沉默的站在尸体旁,任由舒鸿宇哀哀哭泣,如果一个人死后都没有人为他流泪该是何等凄凉。 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唐宁身上,他却只感受到彻骨的冷意,他被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彻底冷了心,此刻他只有庆幸,庆幸自己穿越到一个虽然贫穷却也安稳的家庭,还有亲人、先生、吕大夫、程姐姐这些人的关心爱护,他不能想象若是当初他穿越到这个俊哥哥身上,或是唐家也遭了灾,流离失所,以他这样的容貌,绝不可能被卖做一个普通的下人。 他害怕了,畏惧了,这个社会绝不是前世那样百姓只要不犯法,老老实实便能安稳一世的社会,在这个封建制度下,他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身上的各层大山压得万劫不复。 他必须要努力向上爬,只有爬到那最高的一层,和这个社会的统治阶层绑在一起,才能保证自己的命运不被人主宰。他只有一个人,他是自私的,他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自由,也不能推翻这个社会,他只能尽全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并且有能力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很快,金永福便带着好些人过来,赵谦指挥着众人挖坑,金永福细心的很,除了棺材,寿衣纸钱都买齐了,甚至还找到一个游僧念了段经文。 一切过场走完,最后到了刻墓碑的时候,几人犯了难,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姓名籍贯,舒鸿宇也只知道叫俊哥哥而已。 最终,唐宁看着西斜的太阳,淡淡道:“就刻‘阿俊之墓’吧!” 37第三十六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昨晚唐宁和牙行的人说知府老爷请客,倒也不是虚言恫吓,今晚知府老爷确实请了府试前十五名去他家做客,金永福刚好卡在最后一个名额,故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牙行买人,按金永福的意思,还要回家用艾叶洗澡去晦气,能不迟到就不错了。 唐宁此刻也不想去牙行,经过下午的事,他对牙行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如果早上他还心存侥幸,期望牙行的人能把鸿宇的卖身契卖给他,那么他现在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若那些人卖了倒好说,若是他们不卖又知道鸿宇在他手上,那他难道还能不交出鸿宇么?他总要想个办法,让牙行的人不敢不给。 三人回了住所,狠狠地洗了澡,把满身的恶心的、压抑的乱葬岗独有的味道洗掉,换上新衣;鸿宇已经昏睡过去,脚上的包扎早就脏乱不堪,唐宁重新给他收拾了下,便急急忙忙向着知府的府邸赶去。 三人到时门口时,知府宅院已经灯火阑珊,人来人往,觥筹交错,不停穿梭的俏丽侍女们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刚从乱葬岗出来的三人恍惚了好一瞬,这便是从地狱到天堂吗? “哧,一群乡巴佬。” 轻蔑的嘲讽把三人唤回神,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贵公子被众人簇拥着,挤开三人,闹哄哄向着正房走去。 唐宁垂目,什么天堂,让人腐朽堕落的天堂? 三人默默跟在后面,知府大人老远就在正厅门口等着,看到那华服公子,笑呵呵地迎上前,他一笑,双下巴陡然显了出来,一张脸顿时肥了一倍不止。 等轮到唐宁三人见礼时,他的双下巴又陡然收了起来,反倒好看了不少。 府试虽然是小考,可主持府试的知府勉强也算唐宁他们的半个座师,照理,应该是学生带礼物拜访老师才对,怎么着也没有老师请学生吃饭的道理。 唐宁本来也想不通,现在他看知府的态度,再看他一副官场老油条的样子,便也不奇怪,这样的官员,大昭不知有多少,什么时候该端架子,什么时候该放下架子,他们早就熟稔于心。 赴宴的人挺多,分两桌坐下,唐宁和赵谦名次不错,光荣地分到了知府这一桌。 知府先废了一通话,然后客气和那个贵公子敬酒,唐宁不知道那个贵公子是什么身份,但却十分感谢他挡了知府大部分注意力。 等两人废话完,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即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便站起向知府敬酒,接着桌上众人都陆陆续续地敬了酒,最后只余唐宁和赵谦。对面金永福向他们挤眼挤得眼角抽筋,他俩还是傻呆呆地吃自己的。 唐宁一个小孩在众人中本已经够显眼,就算他还打算继续埋头苦吃,此刻却也被众人诡异的视线搞得不自在起来。 此时,那个贵公子开口了,“听说这次府试第一名年方十一,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哪,不知这位可在?” 顿时,众人目光全都射向唐宁这个唯一的小孩,这下唐宁躲不了了,尴尬站起,拱手道:“正是小生。” “原来你便是唐宁,果然是一表人才。不知唐公子可有表字?” “小生年幼,尚无表字。” “唐公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文采,堪称神童,想来是家学渊源?” “这位公子过奖,家父乃匠人出身。” “那公子师承名儒?” “家师乃邻村的秀才。” 此话一出,嘲讽,鄙夷,疑惑,各式各样的眼神不断扫视唐宁。 “唐公子既然能考到府试第一,应是熟读圣贤书之人,应该知道尊师重教的道理,可你来了如此之久,却不曾向知府大人敬过一杯酒,难道唐公子觉得知府大人不是您的老师?”那贵公子的话语忽然变得十分尖锐。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他身上,虽然唐宁心底觉得知府的确不是他老师,他也不能直说,这贵公子用心实在险恶,一句话就给他戴了个不尊师重教的高帽子,要知道在官场,师生关系尤其重要,堪比父子关系。 他挺直脊背,对着知府就是一拜,“学生这次虽然侥幸考了第一名,可学生的年纪在诸位中最小,学生不敢托大,自然要先等各位兄台敬过之后才敢上前,怠慢了老师,是学生的罪过。” 知府是个人精,知道万事留一线的道理,此时也不想逼迫太过,为难一个学子对他又没好处,于是他便顺着道:“长幼有序,你何罪之有?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实属难得,更难得的是,还能不骄不躁,谦虚谨慎,前途不可限量啊。” 既然知府老爷开口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转开话题,高谈阔论、针砭时政,却没人理会唐宁和赵谦。 唐宁坐回位子上,感觉自己刚吃进去的东西正不断自胃里涌出,一抽一抽地疼。他好好回想了一番刚刚的情形,很快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作为府试第一名,他应该是第一个向知府敬酒的人。 唐宁神思不属,他的内心在激烈挣扎,前世的自卑懦弱刹那间袭向他的心房,他克制不住地懊恼,觉得自己不是块搞交际的料,刚刚还无比强势地反驳别人,现在却自怨自艾,周身都带着股怨念的黑气。 直到宴席散了,赵谦和金永福吵吵闹闹了一路,唐宁都没有从自我的挣扎中挣脱。他二话不说,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夜已黑透,屋子里漆黑一片。唐宁喜欢这样的黑暗,给他深切的安全感,就如他此刻的内心,满是黑暗,看不到方向。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用劲掐着手心,努力不让自己陷入懊恼自责的情绪中。只要涌出这种情绪,他便强迫自己背《论语》:“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俊哥哥……”,床上一声细软却满含哀伤留恋的呢喃声终于把唐宁扯出深渊。 他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孤零零躺着的小身影,瞬间,一股寒意无端端从炎热的空气中冒出,渗入骨髓,他立刻灵台清明。是,他是害怕,可他不能永远害怕,他要战胜畏惧。是,他是自卑,可他不能永远自卑,他就是要战胜自卑。那么,要怎么战胜? 先生的话语蓦然间闯进他的脑海:坦然无惧。唐宁一动不动,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遭一切,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坦然无惧,只有坦然才能无惧。 他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他坦然。他有缺点,他不善交际,他自卑懦弱,他承认这些缺点并坦然接受。然后呢?然后他就为此一蹶不振,逃避现实吗?不,绝不是这样的。 夜,用寂静笼罩大地。没有清月的夜,黑暗是它的主宰。整个世界都在它的掌控之下,它无声地肆意着,压迫着睡梦中的人类。 然而,在这座小院内,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有个人类脱离了它的掌控。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夜的黑暗,忘记了日的光明。他沉入了自我,他,在拷问内心。 如此,天地之间,唯一人尔。 丹桂飘香,金秋放榜。 仓平唐宁,高中案首,文采风流,惊才绝艳,名震溢州。 “呵呵呵,你便是仓平唐宁吧?果然是翩翩风流少年郎啊,我看了你的文章,不论是策论还是诗文都是一气呵成,言之有物,文采一流,堪称完美,大才!” 面对学政大人的极力赞赏,唐宁仍然不骄不躁,脸上挂着恭谨的笑容,连称不敢。 学政大人姓水,白白胖胖的,却有种书生的味道,笑起来很和善,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金永福也白胖,却没有学政那种气质,实际上,他读了几年书连一点书卷气都无,从头到脚都是一股子商人味道。知府大人也白胖,却连金永福都比不上,金永福至少还能给人干净诚实的印象,知府大人通身只有一个词:浑浊。 唐宁看到学政大人第一眼就直觉他肯定是世家出身,和程先生很像,不是外表像,是他们身上自有一股独特的味道,只有常年在书海中侵泡的人,举手投足间,才能有那种挥散不去的书香味。 “不知你可有表字?”学政大人冒了个话头。 唐宁会意,这是想给他起表字。单以一个秀才的身份而言,能得到学政亲自起表字,是件万分荣幸的事,别人求都求不来。文人一般不会轻易为人起表字,那可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还代表着,从此这个人便是他最亲的弟子了,在官场上,他们利益与共。 水学政示好之意十分明显,然而唐宁却拒绝了,“学生年幼,尚无表字,家师虽是一介秀才,却是学生的启蒙恩师,学生只盼弱冠之时能得其亲赐表字。” 水学政听后虽有些失望,却没有不悦之意,“不是尊师高姓大名,所谓名师出高徒,能教出你这般人才,必然不是庸碌之辈。” “家师姓程,名定儒,字敏之。虽只是一秀才……” 唐宁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文尔雅的学政抓住肩膀,“敏之,程敏之,原来是他,他,可好?” 唐宁看着学政白白的皮肤倏然飘起红晕,莫名道:“家师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哦,不知敏之家住哪里?他和你师娘应是儿女成群了吧?”明明说的是好事,语气中却带着不自觉的落寞。 “师娘早已过世,家师仅有一女,住在仓平县李家村,生活安宁。”唐宁有些僵硬,他感觉不太对劲。 “哦?怎会如此,你是敏之唯一的弟子么?是了,以他的脾气,一个足矣。”现在又有点哀怨。 后面的话题完全歪了,学政大人比开始又热情了十分,把唐宁盘问了个遍,最后唐宁不得已,坚持托辞回去,学政大人亲自送他到门口,又是夸赞又是送见面礼,最后方恋恋不舍地放人。 唐宁晕头转向地在街上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貌似他把自家先生卖了个彻底。他脊背一寒,若是水大人找过去,自家先生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要不要先自首?他能和先生说是学政大人太可亲,太让人没有防备之心了么? 走到对面茶楼下,他方收起思绪,沉了沉心,下面还有硬仗要打呢。 小二把唐宁引进雅间时,金永福已经和同丰牙行的主人称兄道弟了。赵谦默默坐在一旁,他知道这种场合,他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唐宁一进门,就仿佛一缕阳光倏然间闯入这间幽暗的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的身上。 自从那晚之后,唐宁只觉自己神清气爽,大概是想通了,心态好,气质也不自觉地改变,变得更加通透清澈。反正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只能说变得更加耀眼,更加吸引人了。 自从那晚之后,唐宁后来又参加了几场聚会,不过他很快发现,不论他怎么表现,别人都不会认可他,接受他。因为他比他们都出色,却没有相应的出身。那些人不会想自己差在哪里,他们只会想凭什么唐宁的出身不如他们,却能得第一,嫉妒便由此产生。若此时唐宁出身比他们好太多,他们只会羡慕,关键就在差不多上。 出身不可改变,既然如此,他便用事实说话,用自己的实力让他们仰望,只要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他们还会嫉妒排斥他吗?于是唐宁便闭门谢客,专心复习,终于在院试中一举成名。 姚谦书看到唐宁的时候,脑子里顿时叮叮当当响,哗啦啦,一大堆银子掉下来,这孩子要是卖到南馆去,他得赚多少啊。他摸摸胸口,别误会,他不是被唐宁射穿心脏,他只是手痒,想把胸口的小金算盘拿出来拨一拨。 “姚老板,真是不好意思,刚刚被学政大人拖了些时间,晚了这么久,宁这厢赔礼了。” 姚谦书手一抖,想到刚刚透过窗户隐约看到的送唐宁到门口的学政大人,手慢慢地放下,“没事没事,学政大人如此青睐唐秀才是好事啊,哈哈,唐秀才不必如此客气,不知唐秀才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宁最近捡到一个孩子,名叫舒鸿宇,据说是你们牙行签的奴才,宁看他有几分机灵劲,便想买下他做个小书童,不知姚老板可否行个方便?”唐宁口气很有些漫不经心。 姚谦书还记得舒鸿宇,主要是能从他手底下逃掉的人太少,印象深刻,他本打算把那孩子卖到南馆去的,价钱都谈妥了。做他们这一行的,消息都很灵通,唐宁什么出身什么身家,他心里清楚,可是唐宁是秀才,不是说他得罪不起一个小秀才,而是因为唐宁不仅是秀才还是案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再说……他又扫了眼同是秀才的金永福和赵谦。 姚谦书沉吟良久,“既然唐秀才想要,姚某卖给你便是,只是这孩子底子好,本已经谈好下家,价钱很不错。唐秀才,姚某毕竟是做生意的,生意人讲究诚信,怎么也不能言而无信……” 唐宁听他一口一个价钱,心里极端厌恶,表面却不动声色,“这个不难,价高者得,不知姚老板要多少?” “十五两银,不二价。” “成交。” 从茶肆出来,金永福忍不住埋怨:“唐弟,你就是太实诚了,十五两,我月银才二两。他摆明了在敲诈你,哎,应该再压压价钱的。” “还是赶紧回去套马车吧,鸿宇都病了好几个月了,时好时坏的,这里大夫什么水平啊,怎么都看不好,还是赶紧带回去给吕大夫瞧瞧。”唐宁心焦,自从那天之后,舒鸿宇一直在低烧,身体越来越差,小脸都瘦得脱了形。 “我说他是在乱葬岗撞上什么东西了,最好找个和尚看看,你们又不听。”金永福更哀怨了。 “哼,子不语怪力乱神。”赵谦冷不丁冒出一句。 金永福:“亏你还是秀才,这句话可不是这么解释的……” ========== 唐宁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四天后回到仓平县。 吕大夫看到舒鸿宇,很是心疼,连平日舍不得责怪的唐宁都数落了几句。把舒鸿宇交给吕大夫,唐宁很放心,这么久相处下来,他早就知道,吕大夫极其喜欢小孩,尤其是鸿宇这样又聪明又乖巧的。不过,相对的,吕大夫也极其不喜欢大人。 虽然天色不早,可他大半年没回家,既已到镇上,再不回去也说不过去。于是唐宁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张家村。 到熟悉的唐家大门外时,天色已黑,可唐家还灯火通明,吵吵嚷嚷的,似有不少人在吃饭。唐宁心下疑惑,唐家在张家村没多少地位,门庭冷落,村民一般只有在找唐木匠做活时才上门。就算他考中秀才的消息传到村里,村民白天来道贺一番就行了,何必要请客吃饭,再说他这个正主还没到呢。 正想着,张德柱从门里跨出来,一看唐宁,“哟,唐秀才回来啦,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啊!” 双喜,哪来的双喜? 作者有话要说:一、现实中有不少人,有些自卑,自觉不会说话。和人聊天时,总是小心翼翼,若是那人不高心了,便会诚惶诚恐,生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便是自卑的性子,这样的性格很难改变,有时改好了,却还能反复,若能从中挣脱出来,无不要经过很多挫折打磨,才能重新找回自信。 而唐宁前世也有些自卑,只是他更孤僻,他的成长环境造成了面对别人的鄙夷总是会想到自己的出生。这样的性子很难改,所以他在遇到上述挫折时,才会反复无偿,好在他在经过痛苦的自我反省后,挣脱出来了。 二、写了十三万五千多字,我终于还是v了。主要是v文露脸的机会多有木有,乃们表拍俺啊。订阅的亲,一默十分感谢你们能喜欢我的文文。放弃的亲,一默也只能遗憾写的不够好。看盗文的亲,一默也没法阻止乃们,只希望你们能回来收藏下我的作者专栏。作收对我很重要有木有!谢谢。 38第三十七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德柱叔,还有什么喜事?”唐宁问。 “是你大哥,今儿个定亲啦,刚刚把聘礼送过去呢。” “定亲?定的哪家的姑娘?” “是你娘的侄女,说来算是表妹,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唐宁怔住,农村男子娶亲较晚,一般都是十八岁娶亲,大哥今年正是十八岁。可就这么娶亲了么,不说那姑娘没见过,就是唐大嫂的侄女这一层就够让人堵心的了。 若性子柔和,头脑清醒的姑娘倒还好,若是性子像王熙凤那样的,能力是有了,可拎不清,不管丈夫死活,只扒着姑妈过日子,这样的姑娘不是坑了大哥一辈子? 可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个做弟弟的,根本没有插嘴的份,这个侄女是不娶也得娶了。 继而,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婚事也是要父母做主的。他一直以为他娶程姐姐是顺理成章的,只要过了先生这一关,其他都不是问题。所以,他敢在先生面前许下诺言,那时,他从没想过父母的问题。况且,那时他只是一个木匠的儿子,什么功名都没有,娶秀才的女儿,就算这个女儿身体不好,也是高攀,父母没有反对的理由。而现在却不同了,他是秀才,和先生一样的身份,到他十八岁时,说不定都考上了举人,那时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娶没有兄弟扶持的又病弱的秀才闺女呢,父母肯定不会同意。 唐宁冲张德柱勉强笑笑,闷头进门,本打算先找大哥聊聊,哪想被一屋子人缠住,一直笑到脸抽筋,才把客人打发出去。 等众人走光,屋里就剩下家里人时,唐木匠满面春风的脸渐渐尴尬下来,面对眼前这个越来越出色的儿子,他不是不自豪,可也更不知所措,本来就和唐宁不亲近,大半年没见,他又考上秀才,唐木匠感觉儿子离他越来越远,早就到了需要仰望的程度。 唐宁也发觉家里气氛不对,有些古怪,唐木匠不是平时那个唐木匠,他此刻看他的表情,让他想起当初他带着自己去给先生拜师的情形。唐大嫂也不是平时那个唐大嫂,她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她柔和的眉眼却显示出她此时心情不错。 还好其他三人对他都一如既往,大哥还是那么温柔地看他,二哥仍然宠溺的拍他。就是妞妞,都自始至终得厌恶他,从不因他的身份而改变,这样的性子说好了是单纯,说不好就是单蠢没脑子。 他们住的西屋早已面目全非,墙新刷了一遍,屋顶补齐了,地面都特地磨平不少,多了好些女人用的小东西,整个屋子一下子焕然一新。 唐宁坐在炕上,炕还是那个炕,他却觉得自己坐的再不是从前的炕了。不久,就会有一个女人进来,这里的主人是她,这个炕也是她的,碍于叔嫂关系,他甚至连这个屋子都进不来了。 唐宁用目光一寸一寸地触摸着屋子的每个角落,已经洗干净的小破碗,他穿越第一天用它喝水;放树叶的白布,球球曾经在上面擦过爪子;墙上的小洞,大哥装弓弩时戳进去的;还有他趴着写了无数字的书桌,曾经他和二哥围着它偷吃猪油。 门悄悄地开了,唐木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唐宁收起思绪,冲唐木笑道:“恭喜大哥,时间过得真快,大哥就要结婚了啊,大哥可不要有了嫂子就忘了我和二哥啊。” 唐木不好意思了,“那啥,狗子不知和小银跑哪去了,刚刚还在的呢,从你走后,这两个好的跟亲兄弟一样,整天在山里晃荡,不知道在干些啥。” 唐宁眉眼弯弯,“二哥又不是小孩子,他有数,大哥不用管他。大哥,你看过大嫂没有,怎么样?” 唐木摸摸脑袋,也坐到炕上,“看到了,早几年我去赵家村做活的时候就见过几次,她挺好,挺会过日子的,人也不错。” 唐宁稍稍放下心,大哥是个稳当人,他说不错,那大嫂应该就是不错的了。而且,听大哥的意思,他挺乐意这门婚事,这样就好,只要不是强迫的,愿意一起努力,后面的日子总会越过越顺心。 “三儿不用担心,你如今已是秀才了,大哥跟着沾光,村里人对咱家可好了不少,只要你妥妥的,咱家就能有好日子过。”自从唐宁抗议过小名后,唐木就一直叫他三儿了。 正说着,唐云带着小银进来了。小银不愧是狼狗,才大半年,就从一个软球球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狼狗,它居然还认得唐宁,扑上来就舔,后面唐云跟着起哄,“哎呀,你这个吃力扒外的小东西,我喂了你大半年,都没见你这么亲热过。” 唐宁搂着小银,侧出脑袋,乐呵呵的对唐云道:“二哥,我想死你了。” 唐云心立刻软成一团,扑上去连着小银一起抱了抱,几人笑闹在一起,屋里满是温馨。 第二天,唐宁便恢复了平日作息,早早起床,山顶画完画,到程先生家吃早饭,顺便接受程先生半年来第一次训话。 “你这次考试成绩还不错,县试和府试尚可,院试那几篇文章可不是你平日能达到的高度,风头出得太过,明年的乡试就不用参加了。以你平时的文章来看,乡试成绩不会太好。虽然入仕以后的前途要靠自己打拼,可没有一个好基础也不成。你看闵知县,人情通达能干实事,是最好的做官的料子,可朝廷最重科举成绩,他年年考评优异,却不能升官,只因他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且名次还不高。反之,若你能连中三元,只要你不犯大错,仕途就是一片坦荡。照规定,秀才要入县学两年,通过岁考方有资格参加乡试,我已经和闵知县说好,以后你不必入县学,只要年末参加岁考便可。以你的情况,完全不必去县学浪费光阴,那些同年不交也罢,都是些没出息的败类,知己一人便足矣,我看赵谦就不错。” 唐宁低头作恭谨状,其实他听到“知己一人便足矣”时,立刻想起了学政大人的话,莫名有些心虚,但愿先生永远不知道他把他卖了。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先生,我今年院试的座师是水明轩水大人,他想给我起表字,我拒绝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先生恍惚了刹那。 “哦,你为何拒绝?” 不知怎得,看先生平静的样子,唐宁有些失望,“我想请先生给我起。” 先生沉默片刻,道:“也好,你虽然年幼,可毕竟有了功名,以后出门交友,没有表字,十分不便,我便给你起个罢。” 先生语气听着很随意,可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虽然在西厢,可冉冉升起的阳光顽强地推开了朝南的窗户,细小的尘粒在橘黄的阳光中嬉闹玩笑,连桌上打开的《诗经》都被染上一层朝气。 先生拿起桌上的《诗经》,摩挲良久,最终放下。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先生眉头却更加紧锁。唐宁站得腿脚酸痛,可他却毫无怨言。表字,“以表其德”,具有长辈对其期许赞扬的意义,他很好奇,先生到底对他有什么期许,能让他思考这么久。 最终,先生仰头长叹一声:“宁,安也。从此你就叫子安罢。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个‘安’字。” 骄傲的先生,一生都没说过一个求字,却为了他的学生,向着他从来都看不起的苍天,求下了一个最质朴不过的“安”字。 从此,“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个“安”字,”这句话烙在了唐宁心底最深处。每当他身处绝境,困顿不堪时,这句话便成了他心中唯一的阳光,因为,它是他最亲的人放下尊严,最卑微的祈求。 唐宁哽咽难言,惟有深深一拜。 “对了,你跟水明轩提到过我没有?” 唐宁一震,什么感动啊纠结啊顿时无影无踪,他硬着头皮道:“水大人问起过您,我说了您一些近况。” 程秀才转过脸,看向唐宁,似笑非笑道:“哦,说了我什么近况?”见唐宁不答,又道:“是不是什么都说了?” 唐宁低头,“是”。 先生看着唐宁掩耳盗铃般的举动,嘴角弧度扩大:“听说你大哥要娶亲,估计你最近会比较忙,等忙完以后,你就每天带一样古董或是字画过来,我教你学习怎么鉴别古董字画,记住,赝品可以有,但不要太多。” 唐宁嘴角抽搐,心里哀嚎:“我家是木匠啊木匠,哪里去找古董字画,还要真品,自从我来到这世界,连超过二十年的洗脸盆都没见过啊。” “对了,你也该学人物画了,功课虽然重要,可也不能只学这一样,要不就成书呆子了,不急,我们有四年的时间,慢慢来。” 唐宁茫然抬头,他刚刚尽盘算怎么割肉卖血买字画去了,没怎么注意先生的话,不过他也不敢再追问,面对先生投来的疑惑眼神,他忽然鬼使神差的开口:“先生,你认识水大人?”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坏了,先生和水明轩明显是旧识,可他早就给过自己一句忠告,那就是,一切先生的旧事都是问不得的,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先生却再次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永远瞒着你,还是早些说开好。” 说着他便示意唐宁坐下。 唐宁先给先生到了杯茶,放到书案上,才退回去,找个椅子坐下,凝神倾听。 先生拿着茶杯,却不喝,只细细摩挲杯沿:“自古江南文风浓厚,官宦人家也多,可真正能称得上书香世家的,也只有四家,林、程、徐、水。他们世代传承,最少的水家也有百来年的历史了,大昭开国还不到百年呢。几十年前,我便是程家唯一的嫡长子,水明轩是水家嫡长子。这四家世代联姻,或多或少都有些许亲戚关系,我和水明轩自小一起读书长大,关系甚好。本来,我也会和他一样,读书、做官、升官、继承家业、培养新的继承人,安稳过完一生。” 说到这,先生顿了下,饮了一口茶,声音里带了些沉重寂寥,“只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徐家嫡长女,门当户对,无可挑剔。我那时正是少年恣意的年纪,对娶亲没什么想法,甚至还会因为就要受人拘束而略有不满。直到有次赴一个赏花宴,许多世家子弟和千金小姐都参加了。中途,我却被人引进一个偏僻的桃花林,在那里遇到了徐家嫡长女。” 先生眼神恍惚,似乎回到了当年那段繁花似锦的时光。 “你不必避嫌,是我故意派人引你来的,我找你,只想告诉你,我自小就有心疾,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而且也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原本父亲想隐瞒我的病情,可我却觉得这样于你不公,如今话已说开,你若想退婚,我绝无二话。若是你家长辈不同意,你就告诉他们我的病情好了,我决不怨你。” 程先生嘴角翘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那时个子不高,人又瘦,还努力仰头瞪我,好似我说什么她都能撑住,倔强得要命。你别看玉儿平日好脾气的样子,其实和她娘一样,都倔的很。可当时,我却笑了,她说开枝散叶说得倒是流利,像是不在意一样,其实当时她的脸比她头顶的桃花还要红。” 说完程先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得太多,有些尴尬,喝口茶,定定神,继续道:“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大昭规模最大、影响最严重的一起科举舞弊案被人揭发,而她的父亲正是那次科举的主考官,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被判斩立决,徐家成年男丁无一幸免,满门抄斩。只有女眷和一个幼子被充作官奴。” 唐宁听得心惊肉跳,不自觉问:“然后呢?” “我听到消息后,不顾父亲劝阻,悄悄买下了她的卖身契,我承诺过会娶她就一定会娶。可惜,家族绝不会让嫡长子娶一个官奴,父亲说会让她做妾,可我不愿意,我这一生只要有一个妻子便已足够。于是,我便抛下一切,带着她来到这里隐居起来。” 程先生定定看向唐宁,“你是否觉得我为了一个女人,抛下家族,抛下亲人朋友,很不孝?” 唐宁没有摇头,回视程先生。 程先生笑着点头:“这是你第一次反驳我,你终于知道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很欣慰。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我选了一样,必然要对不起另一样。而那时,她更需要我。况且,程家这样的世家,不需要锋锐的继承人,他需要的是低调安稳,以我的性子,若是做了族长,带给家族的必然是比徐家更大的灾难。而我的庶弟性格隐忍坚定,比我更适合做一族之长,我若不离开,他便永远也出不了头。只是苦了父亲,自小把我养大,我母亲早逝,他却害怕继母欺压于我,坚持没有续娶,最终,我还是让他失望了。” 说完,程先生又沉默了,唐宁也陷入沉思,许久,先生突然看向唐宁,“子安,你应该知道,不管父亲是谁,官奴的子孙永远都是官奴,现在你知道了玉儿她是官奴,你还会娶她吗?你若娶了她,你的子孙便永远都是官奴,你可能接受?而且,玉儿有心疾,若她坚持要孩子,她的孩子很可能也会有心疾,你可能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被俺的文吓坏,俺的文并不是以小唐做官为主线的,以俺的笔力,写官场权谋文有些危险,后面会有官场权谋,应该不会太多,好吧,等俺写到再说吧,我也不知道多不多啊。 小唐会娶程姐姐,但本文不是言情,小唐会被推倒,还有很多很多有爱的cp。譬如程先生这对。 俺本来打算让程先生独孤一世的,他这样的人物更适合悲剧色彩,也许他会活的很长,可也只能寂寞一世。不过俺是亲妈,最后还是给了个cp。乃们觉得程先生是做攻好呢,还是被压倒好呢? 39第三十八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清晨,初雪刚停,一声嘹亮的唢呐划破宁静的小村庄,唐家的迎亲队伍开始出发。 此时,唐家的大门上、窗户上、箱子柜子上、大红被窝上、甚至是鸡窝上全都贴上了大红的囍字;厨房的灶台上冒着热喷喷的雾气,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堆做好的熟食;屋檐下围坐这一群帮忙择菜、剥壳、做些零碎活计的大姑娘小媳妇。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或高声道喜,或低声说些闲话,或笑闹成一团,衬得唐家一片欢闹景象。 唐木满面春风,一身红袍,胸前一朵大红花,跨上租来的马,后面跟着红彤彤的小花轿,在众人簇拥下,傻里傻气地向着赵家垛方向行去。 唐宁也在迎亲队伍中,他现在是秀才身份,男方派个秀才来迎亲,对女家来说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张家村距离赵家垛不近,走过去要两个时辰,迎亲的话,走得就更慢了,唐木一行到达赵家时已是晌午。接着便是新娘的兄弟守门,刁难新郎。唐云在家帮着唐木匠招呼宾客,唐木又嘴笨老实,被赵家众人调侃得面红耳赤,关键时刻,唐宁当仁不让,头前出面维护自家大哥。 一堆黑脸庄稼汉中突然冒出一个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的书生,赵家垛看热闹的人很是稀奇,消息不灵通的人纷纷打听这个少年郎是谁,听说这少年还是个秀才后,都啧啧感叹,羡慕不已。 终于,唐木闯到了赵家大姑娘的屋门前,门口又围着一群花红柳绿的小姑娘,大概是赵家大姑娘平日相好的闺蜜。唐宁的出现,再一次盖住了唐木的风头,姑娘们看到他,眼睛都发亮,大胆些的姑娘视线几乎粘在他身上,矜持些的也遮遮掩掩地暗送秋波。 唐宁已经渐渐习惯异性地目光,落落大方地任她们看,可心中却越来越焦虑,看来他必须尽快定下自己的婚事了。 等唐木过五关闯六将,好不容易把新娘子迎到唐家时,天上已是红霞满天。 唐宁回到用柴房改建的新屋子,喝了口凉水压下心头的燥热,整整衣衫,振作精神,继续出门招待客人,给大哥挡酒。虽然他年纪小,可他是张家村唯一的秀才,除了张德怀,就属他身份最高,就是老村长看到他也得客气几分。毕竟,村里有个秀才说出去都比没有秀才的村子更有面子,遇到一些纠纷,别人也会让几分,这些都是唐宁带来的无形的资本。也正因为这种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古代读书人才会拼命考功名。 而唐宁也打算趁这个机会,表现出能顶门户的能力,如此他才能让人信服,说话也更有分量。这样,他才能在自己的婚事上争得一定的发言权。 总的来说,唐宁酒席上的表现不错,该挡酒的时候挡酒,该劝酒的时候劝酒,还时不时注意拉上不善言辞的人,处理些突发事故,里里外外转个不停,搞得比唐木这个正主还忙。 好在付出总有回报,他在堂上众人心里终于不再是一个符号,而且有了一个稳重持正的形象。众人也不再把他当小孩子看,而是一个正经的秀才。 终于,唐宁喝得撑不住,找个托辞跑院子里吹凉风。男人都在正屋喝得正欢,女人们有的在厨房吃饭聊八卦,有的挤在西屋看新娘子,院子里只余唐宁和天上挂着的一轮皎月。 忽然,西屋的窗户打开,估计是人太多,屋里太闷了。唐宁透过窗户里女人的背影,隐约能看到坐在炕上的一抹红色,他犹豫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提点提点大嫂,把厉害关系和她说说,姑妈再亲还能亲过丈夫吗?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间,却看到窗户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秀眉微挑,是妞妞。妞妞出现在新房中不奇怪,可唐宁却捕捉到她的手,时不时的从别人身上摸些东西,然后背着众人塞到背后一个暗袋里,居然连她亲表姐放书桌上的嫁妆都偷,好像是副金耳环。 唐宁眉头蹙了起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金副耳环是放在唐木做的妆盒里的,那个妆盒上是有锁的,妞妞居然有本事撬开,还能不被发现。唐宁突然意识到,这几年他都忽视了妞妞,本以为她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却没想到上天是公平的,没给她一个聪明的脑子,却给了她一双灵巧的手。 唐家居然出了个小偷,唐宁感觉有些不妙,虽然他和妞妞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外人眼里,妞妞就是唐家的姑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妞妞就爱上了偷东西,好似有瘾似的,唐家又不缺她的那口饭,她也不缺钱,唐大嫂卖掉的簪子钱,足够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她却一直戒不掉,从别人家里过,不摸点东西手就痒,偏偏她还真有做小偷的天赋,一直没被人抓过。可一时抓不到不代表一辈子抓不到,只要她还在偷,就肯定有被抓住的一天,到时唐家的面子可就丢大发了,更重要的是,到时妞妞肯定很难嫁得好,唐宁可不想留妞妞在家一辈子。 唐宁本就心烦程姐姐的事,这下更是心烦意乱。刚知道程姐姐是官奴的时候,说不震惊是假的,可他从没想过不娶程姐姐,哪怕她是官奴,他也娶。然而困难是不会因为他的决心而消失的,他想过无数的个办法,都没法实行。 赎身是不行的,大昭规定官奴以及官奴的子孙永世不得赎身;翻案也是不行的,徐家的案子不是冤案,证据确凿,若是翻了案,对那些受害的学子也不公平,何况案子名声太大,就算是首辅也翻不了案。当然,如果他像程先生那样,偏安一隅,不出仕,做个乡野先生,过个两三代,身份自然就渐渐模糊了。可是,他能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 唐宁晃晃头,这些都不急,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先把程姐姐娶进门。想到这,唐宁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他舒展眉头,嘴角不自觉牵起。 新婚第二天一早,唐木便带着新媳妇去了祖坟磕头,接着便是在正堂认亲。 新大嫂闺名叫赵慧娘,是个圆盘脸,长相普通,比唐婶子(有了新的唐大嫂,原来的唐大嫂便直接升为唐婶子)差远了,和唐木倒有几分夫妻相。 今日赵慧娘看着有些不高兴,给唐宁见面礼时笑得都很勉强。唐宁知道她应该是发现金耳环不见了,她所有嫁妆中也就这副金耳环最值钱,估计她是打算今天认亲时戴的。这里有个习俗,新娘子嫁人当天是不能戴太贵重的首饰的,怕压住福气,其实就是怕路途遥远,万一路上不小心丢了,哭都没处哭去。 唐宁不动声色接过荷包,笑着道了谢,可能因为他是秀才,赵慧娘对他有些诚惶诚恐,唐宁反倒觉得这样挺好,有顾忌总好过没顾忌。他摸了摸手里这个荷包,暗自撇嘴,比程姐姐做的差远了,绣工先不谈,只看布料,粗糙而且很薄,他都能摸到里面只放了一个铜板,赵家有那么穷? 此时唐宁却没心思琢磨这些,他一会还要打起精神好好演场大戏。 认亲完毕,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始吃饭。这顿早饭吃得唐宁很不舒服,所有人都做着,只赵慧娘里里外外忙活,端饭递筷子,也不上桌,只在旁边伺候着唐木匠和唐婶子。唐宁知道这是规矩,算是婆家给新媳妇的一个下马威,可他还是心里膈应,暗自决心,另盖个院子,成亲以后和唐木匠分开过,决不让程姐姐受苦。 吃完饭,赵慧娘收拾碗筷,妞妞起身往外走,唐宁冷不丁来了句:“妞妞,你的耳环掉了。” 妞妞反射性地掏身上的暗袋,摸到耳环,居然还没反应过来,正想说没有掉,就被唐宁抓住手腕,猛地拽出,用力掰开,那副金耳环便这么明晃晃地躺在她的手心。 赵慧娘端碗的手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耳环,随即目光上挪,射向妞妞羞红的脸。唐木匠唐婶子唐木唐云全都怔住,大嫂有多少嫁妆,他们都清楚,那耳环最贵,怎么会不认得,屋子霎时安静下来。 唐宁心中一笑,他就知道妞妞没有把东**起来。也许是因为她从别人屋里偷得太多,也许是因为她对唐家没有安全感,妞妞从不把偷的东**自己屋子,而昨天闹到很晚,她绝没有时间跑外面去。 唐宁也不避嫌,伸手又从妞妞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碎小东西,哗啦啦往桌上一撒,颇有气势。 众人一扫,都是邻里乡亲常用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却还是觉得很丢脸,他们实在不好意思把这些还回去。 唐宁拿起耳环,郑重递给赵慧娘,“大嫂,真是对不住,妞妞她不是故意的,她从小就有这毛病,怎么改都改不了。” 此时,唐婶子也反应过来,疾步上前,当头便给了妞妞两耳光,牙咬的死紧:“你这孽畜,怎么总是改不了这臭毛病,整天就知道偷偷偷,手上长疮了?不偷能痒死你?当初就因为你偷钱,才害得我难产。现在居然偷到自家人身上了,还不快给你大嫂磕头赔不是?” 唐婶子脸色通红,额头直冒青筋,她处心积虑把侄女嫁过来,就是想着能有个自家人帮衬着,她的日子也好过些,至少侄女嫁过来能名正言顺拿钱管家,以后她老了,也能有人伺候。哪想第一天就被这个蠢货把人得罪了个彻底,偷新媳妇嫁妆,还是亲表妹,亲小姑偷的,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脸都给丢尽了。若是侄女和她不亲了,甚至有了仇,她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她现在就指着大儿子大儿媳养老呢。 其实唐婶子更恨戳穿一切的唐宁,唐宁这做法真是丝毫不给面子,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端地狠绝,他才十一岁啊,不仅有了秀才身份,还有如此心机,唐婶子想想都心寒,对唐宁是又恨又怕。 她不能对唐宁怎样,只能把满腔愤怒发泄到妞妞身上,其实她刚刚那些话也有替妞妞和自己开脱之意:侄女,你看妞妞从小就偷,不是故意针对你,我都吃过亏呢,而且吃的亏还比你的更大。再说咱也是自家人,妞妞偷东西,你这个做亲表姐亲嫂子的名声也会受损的。 赵慧娘看着是个明白人,她很清楚其中的道理,所以她只是接过耳环,低头默默忍下这口气。 赵家姑侄精明通透,可妞妞却是个糊涂人,她完全不能领会唐婶子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唐婶子又拿旧事戳她心窝,还打她,妞妞骨子里的横劲蓦地爆发出来,她索性坐地嚎啕:“你凭什么打我,我偷钱还不是被逼的,这个家又不是我的,这几个姓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肯定就等着我长大,随便找个歪瓜裂枣的男人,拿些破烂东西当嫁妆把我嫁了,顺便还能赚笔聘礼银子!我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你自从有了弟弟以后,管过我一天吗,我偷了这么多年,怎么今天被人抓住了,你掉了面子才来教训我,早先死哪去了?哎哟喂,我怎么这么命苦,亲爹早死,后爹不理,哥哥刻薄,亲娘不爱啊——” 唐大嫂气得直哆嗦,想拉起妞妞都没力气。唐木匠坐在一旁抽闷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爱上了抽烟这玩意儿;唐木左右为难,他一向拿妞妞没办法,而且吃亏的还是他媳妇,而他媳妇又是妞妞的亲表姐,唐木混乱了;唐云早就得了唐宁嘱咐,今天打定主意不出头,留给唐宁处理,好让他在家中树立威信;赵慧娘更是缩头,她不上去踩一脚就不错了。 唐宁淡定地看着地上打滚撒泼的女孩,妞妞什么德性他早就清楚,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些脑子,知道为自己打算,虽然想法粗糙,但还算有理,好些拖油瓶都是被这么嫁出去的。 折腾了好一会,唐宁看母女俩也没什么力气了,便微笑看着唐婶子道:“娘,妞妞这些年总是往外跑,好好一个漂亮乖巧的女孩子,性子都给跑野了。如今她都十一岁了,别人家的闺女到这年纪,早就开始学些女红厨艺,好备着嫁人呢。我看妞妞也该开始准备着了,她手指灵巧,拘在家里学几年针线,既能养性子又能博个精通女红的好名声,有了这些,将来嫁个好人家不在话下,你看如何?” 唐宁拿妞妞这个不讲理的没办法,可唐婶子能管住妞妞。而唐婶子现在只有妞妞这个亲闺女,若是妞妞嫁得好,她自然就能过得好。况且她们母女现在又得罪了侄女,万一将来侄女靠不住了,还能指望女儿女婿。 不得不说,唐婶子的心思算是被唐宁摸透了,她开始犹豫不决,倒不是她对唐宁的提议有什么意见,而是不想唐宁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她知道她这一同意,有一就有二,唐宁能做一回主,就能做两回三回,渐渐地家里做主的必然是唐宁。 唐宁目光一闪,又笑着加了句:“再说,这次出去,我交了些同年好友,先生也有些故旧,和知县大人关系也好,到时候给妞妞找个书香门第的人家,应是不难的。” 唐大嫂听到“书香门第”,怦然心动,诱惑太大,不容她拒绝,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目的全部达到,唐宁大获全胜。 然而唐宁却没高兴多久,没几天,他便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什么,你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深夜码的,不知道有木有错别字。咳咳,明天更新不定,一下子更三章,俺有些吃不消。 40、第三十九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40、第三十九章 冬日的夕阳,总是清冷。 唐云坐在树枝上,俯□,伸手,唐宁默默抓住他的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黑一白。 唐云用力,把唐宁拉到身边,寒风凛凛,两人相互依偎着,默默看向远处。 白雪覆盖着苍茫的田地,在残阳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幽的橙红。 唐宁深吸了口寒凉的空气,感受胃里一片凉意,渐渐弥漫向四肢。 “二哥,你真要走么?” “嗯。”唐云盯着天边的红霞,轻轻嗯了一声。 唐宁再次沉默,他明白二哥的志向,不管他怎么不舍,二哥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外面有更广博更精彩的世界在等着他。 唐云搂住弟弟肩膀,“大哥娶了媳妇,你也考上了秀才,我也没啥好担心的了。我打听过,赵家的男人不似他家的姑娘,都挺忠厚的,大**也不似咱娘,虽然抠了点,但心眼不错,大哥的钱由她管着我也放心。不过你的钱也要收好,不要给大哥了,你自己留着,以后娶媳妇考举人都要用得到,每年县衙发的米粮,米留给家里,钱自己收着。” “二哥,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心里有数,该给的我一分不少,不该给的我也不会给。你出去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去最南边,沿海那边,听说和洋人做生意很赚钱,我想趁着做的人还不多,抢先赚一笔。” “你一个人去?你只是听说而已,万一不是呢?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不说其他,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山贼强盗,你不能先在渭海的港口找生意做么?等站稳脚跟,再做海上运输,到时从南边运货过来,一样能赚不少钱呢。” “嗯,我一个人去。放心,我打听过了,渭海这边的生意早就划分好,我想去分一杯羹不容易,不如去南边,做的人挺多但还没成气候,机会更多。” “那你把小银带上吧,它是狼狗,你带上它也能多个帮手。先说好啊,你可千万别出海,海上天气变幻莫测,咱也不求那么多钱,别把命也搭上。” 唐云把弟弟搂得更紧,“我知道,我还想看你考上状元做大官呢。” “哥,我们现在有一百两银了吧,不如你带五十两走吧?” “好。” 转眼又是春节,这一年唐家可算是时来运转,喜事不断,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连农户都不是的匠户,变成了士绅阶级的秀才家。 故而今年来唐家拜年的人特别多,除了村里人还有不知道哪个旮旯冒出来的亲戚,唐宁第一次知道原来家里还有亲戚,他家不是几代单传么。 给唐云说亲的都快踏平唐家门槛了,给妞妞说亲的也不少。给唐宁说亲的倒不多,不是唐宁不好,而是他太好,做媒的自觉周围十里八乡的姑娘没一个配得上他的。 这些亲事中条件好的人家不少,唐木匠很心动,想趁着这机会把唐云的亲事定下来,结果唐云直接对媒人说不娶,说自己年后就要去南边做生意,一旁的唐木匠和媒人听得震惊非常。 在消息落后的张家村人心里,凡是大昭极南极北之地都是犯了重罪流放之地,唐云居然要去极南之地,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好在唐家还有唐宁这个秀才在,流言蜚语虽然有但大家只是背地里说说。唐木匠打了唐云一顿,有唐木和唐宁拦着,唐云也没挨上多少,可他铁了心要走,唐木匠也拿他没办法。况且,早几年听他说要做生意的时候,唐木匠就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怎么惊讶,反正小儿子已经是秀才了,唐家已是士的阶层,唐云一个人做生意也不影响。 三月,春暖花开,三人一狗在家门口辞别家人,上了牛车。 中午时,到了镇上。三兄弟找了家饭馆,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 在东城门处,唐木拉着唐云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哽咽半天,才说了句:“万事小心,遇事不要出头,平安最要紧,要是碰到什么难事,给家里来信,要是实在做不下去,就回家来,大哥养你。” 唐云手颤抖着,狠狠点了下头。 唐宁把背后的包袱解下来,递给唐云,“这件衣服是我照着你的尺寸买的,正是这时候穿,二哥以前的衣服都太老气了,外面的人多是势利眼,这件衣服正好,不招眼也不寒碜,二哥平日就穿这件吧。衣服里缝了个推荐信。吕大夫在琼京的时候交过一个好友,叫郑虎,是做海运生意的,为人豪爽,你去琼京打听下,吕大夫说他很有名,有什么难事就找他,多少也是条路子。” 唐云点头,接着放自己包裹里了。 后面赶车的马夫已经不耐烦地吆喝,一起坐车的人也探头出来抱怨。唐云又抱了抱大哥和弟弟,带着小银依依不舍地上了车,在兄弟的目光下,渐渐远去。 唐宁看着马车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心中满是担忧不舍,人离乡贱,唐云这一路上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磨难,会不会被偷钱,被抢劫,被骗,他才十四岁,别人会不会欺他年纪小。 “三儿,时候不早,大哥也要回去了,你**子最近胎有些不稳,你多在城里呆几天,和朋友玩玩,家里不忙,不用着急回去。” “嗯,**子身体要紧,大哥小心,我过几天回去。” 唐宁和唐木分了手,慢慢向着吕大夫家走去。脑子里却总是想着二哥路上的事,幸而他把五十两银票拆成小额的小抄,和推荐信放在一起,二哥身上有一百两,除去路费和意外花费,到南边还有八十多两,做本钱足够了。 忽然唐宁意识到不对劲,手伸进侧腰的暗袋里,摸到几张纸片时,心跳加快,他连忙取出一看,是三章十两的小钞,他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次,是大昭面额最小的银票,却不是他给二哥的那几张。唐宁拿着银票,愣在大街中央,身边行人来去穿行,他却仿佛不和他们一个世界。 一辆华丽的马车悠闲地自远处驶来,行人纷纷靠边让开顺便围观,仓平县少有这样华丽的马车,一出现就占了大半个街宽。马车驶到唐宁后面,被他挡住,车夫吆喝了几声,唐宁却仿佛没听见。 谢白筠见马车停了,掀起车帘正要询问,视线却一下子被前面呆呆站着的清俊身影攫住,再也挪不开。 他没想到,原来唐宁留给他的印象如此深刻,深刻到他只要看到他的背影,便能立刻认出,即使那个少年在这一年里变了许多,但他还是认出了他。 他下了马车,摇着折扇,无视行人惊羡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显得随意悠闲。 唐宁刚回过神,便看到谢白筠阳光下放大的脸,此刻,这张颇具风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反倒没了他第一次见他时那种玩世不恭的世家子气息。 “宁弟,这么巧啊,你是去吕大夫家么?正好我也要去拜访他,咱们同行如何?一年没见,宁弟愈发玉树临风了呀,看得我都呆住了呢。” 唐宁暗叹,原来还是老样子。 两人到吕宅时,下人报说吕大夫正在制药室,不方便待客。当然这句话是对谢白筠说的,唐宁不在此列。谢白筠明白吕大夫的脾气,也不在意,自己带着人去了惯用的客房,唐宁却只身一人去了制药室。 唐宁用钥匙轻轻开了门,吕大夫制药时喜欢安静。然而等他进来后,却听到了欢快的童声, “爷爷,这个是做什么的呀?下面要放它了么?” “嗯,要等这个水里的渣子沉下去,才能放集脂草。”吕大夫耐心道。 唐宁绕过木架,便看到了一个小孩蹲在案桌上,好奇的拿起一根草翻来覆去地看。他旁边放着高高的固定容器的架子,都快赶上小孩的个头了,吕大夫正站在案前切不知什么东西,咚咚的声音比平日都轻快了几分。 唐宁靠着架子,嘴角不自觉的翘起,眼神温柔地望着这一老一少,冬日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披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分外柔软。 唐宁没有打扰他们,他此刻只想静静地理清思绪,渐渐的他的目光飘远,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遥远的回忆,很多人很多事纷至沓来,他却始终只追逐着一个人身影,慢慢地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人,那眉眼,那神情,那嘴角,那是他的二哥。 唐宁的脑中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一个人,他的二哥。二哥的形象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又渐渐模糊,直至消隐。他的眼前又回到了一老一少身上,然而此时的景象与刚才又有不同,唐宁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事实上,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画面没有语言,一切都是感觉。 这种状态不知过了多久,他懵懵懂懂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仿佛有什么指引一样,他拿出画箱,取出画布,执起画笔,手不自觉的运动着,涂抹着,脑子里挥散不去的画面渐渐显示在了画布上,时光流逝,转眼,夕阳西斜,画布上染了一层晕黄,混淆了上面的颜色,刚好唐宁画完收笔。 “没想到一年不见,宁弟画技大有长进啊,这画真是不一样,和以往的画都不一样,明明画的人物没什么奇特,却感觉比那些美人图多了些东西,说不出来。”谢白筠盯着画,皱眉苦恼道,似是不知怎么表达。 唐宁蓦地回头,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谢白筠看着他黑黝黝不见一丝亮光的双眸,背后起了一层寒毛,“宁,宁弟,你怎么了?” 唐宁定了好一会,才仿佛找回自己的语言,眼中也有了些神采,“白筠兄,宁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宁弟请讲。”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从我认识白筠兄开始,你便三番两次,不经我同意便进我的房间,看我作画,还出声打扰。若宁也对白筠兄如此,白筠兄可乐意?白筠兄总是说把宁看做兄弟,却从不尊重宁的感受,何如?” 谢白筠低眉略一思考,深施一礼,“宁弟所言甚是,是为兄唐突不自重,忽略了宁弟的感受,为兄这厢赔礼了,为兄以后必会待宁弟以尊重。” 唐宁看谢白筠态度诚恳,上前扶起他,“说来惭愧,是宁气量狭小。” “不,是为兄的错。为兄出身不错,自小受人恭维,自以为是,把别人的尊重视为理所当然却不回以同等的尊重,若不是宁弟点醒,为兄不仅会因此得罪人,以后更可能因此错失更多的好友。宁弟能直言不讳,实乃益友,为兄当心怀感激,哪敢责怪宁弟,只盼宁弟今后多多提点才是。” “呵呵,对了,家师已经给宁赐了表字,白筠兄自此唤宁‘子安’便可。” “如此,为兄便恭喜子安得赐表字了。为兄是来唤子安一起去前厅吃饭的,吕大夫已经等候多时了。” 于是,两人又相携着去吃饭。 饭毕,喝茶。 “吕伯伯,您这里还有没有古字画了?上次给的已经用完了。”唐宁颇为苦恼的说。 “没了,你不必烦恼,过两天我去和他说说,他自己有不少字画,偏要你自带,这不是折腾人么,哪有这样做先生的。” “怎么,子安很缺字画?” “是家师正在教子安鉴赏字画古董,白筠兄是知道子安家境的,哪有那么多字画和古董呢,故而才找吕伯伯借的。” “这事简单,一墨斋藏有不少古董字画,子安想借就去找掌柜好了。” “这不好吧,毕竟那些都是贵重物品,一墨斋也没有拿出来卖。” “无妨,那些是为兄自己的私藏,子安想用,尽管去拿便是。难道子安还要和我客气不成?” “如此便多谢白筠兄了。” “不客气,明日为兄便带子安去看看,顺便也能帮为兄鉴定鉴定真伪。” 第二天,谢白筠果然带了唐宁去了一墨斋。 刚进门,谢白筠一眼便看见了唐宁的画,他笑着指着那画道:“子安,你这夕阳图是早先画的吧?比昨天那个差了不少。” 唐宁猛然侧头,大大的黑眼珠看向谢白筠。 这回谢白筠终于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分外清晰。看着这对美目,一簇小火苗突然自他心底串起,明亮异常,谢白筠心跳加快。 自从昨天那事之后,他便把唐宁当做真正的朋友对待,早已歇了利用的心思,他不想因此失去除了墨一以外,唯一一个待他真诚的朋友。但是他也不想把朋友拉**啊,谢白筠拼命想掐灭那簇小火苗,谁知那火苗虽小,却越来越明亮,谢白筠无力。 “白筠兄是怎么看出子安画的是夕阳图而不是朝阳图的?” “呵呵,很明显啊,颜色不一样,感觉不一样,线条不一样。”谢白筠每天盯着唐宁画的桃花图看,看了一年早就对唐宁的作画手法熟悉了,况且唐宁自己的画技也大有长进,他能看出夕阳图也不奇怪。 唐宁微微一笑,此时他才觉得原来谢白筠也很可爱。 唐宁没有再追问,反而指着一张寒松图道:“伙计,能帮我把这图收起来么,用好一点的盒子装。” 谢白筠奇怪道:“韩山子的画虽然有名,可他才年过而立,算不得大家,有必要鉴赏么?” 唐宁微笑道:“这幅画是我买的,明日我要去请闵大人做媒,这幅画权当是谢媒礼了。” 谢白筠一听,心里的小火苗立即委委屈屈地低头再低头,不用掐自动熄灭了,他忍着莫名的酸意道:“哦?不知哪家的姑娘这么又福气,能得子安青睐。” “她是先生的女儿,我们青梅竹马长大,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分。” 唐宁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先斩后奏,先请知县提亲,等事已成定局,再告诉家里,到时他们总不至于找知县大人退亲吧? 谢白筠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道:“子安今后要来一墨斋的次数不少,总是从城里家里来去的,很不方便,不如为兄教子安骑马可好?” 唐宁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自从舒鸿宇住到吕大夫家之后,他经常来看他,顺便借字画,再说也要经常和赵谦金永福出来聚聚,学会骑马确实方便许多,而且他现在赚的钱也养得起一匹马。 于是唐宁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捉了一遍虫,估计还有漏网之鱼,捉虫是个麻烦事,总是会漏。 关于更新时间,我工作很忙,一般都是晚上写了晚上发,有时候会深夜发,没有固定的时间,亲们表拍我啊。 关于唐宁这章作画的感觉,有理论依据。根据资料上说,人的左脑是控制逻辑语言类的,而右脑就是纯粹的画面类的,有的画家是能练出只用右脑观察的境界,这很难,但有的人能做到,做到这一点后,他们就能看见不同的世界,画出来的画就会有不同的感觉,至于怎么不同,咳,我也不清楚,但确实存在。 41第四十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对,就这样,手不要拉紧,要放松。” 谢白筠搂着唐宁的腰,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檀香味,有些飘飘然。 唐宁僵着这身子,手抓紧缰绳,腿夹着马腹,又慢慢走了一圈,自觉可以了,便用手肘推推谢白筠,“行了,可以了,谢大哥你下去,我自己走走看。” 谢白筠回神,恋恋不舍地收回手,“那行,别紧张,别用力,大哥在下面看着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谢白筠又磨蹭了一会,等得唐宁不耐烦了,才委委屈屈下了马。 唐宁的马是谢白筠挑的,是匹性格温和的纯白色母马,很年轻,个子还没长全,正适合十二岁的唐宁。 唐宁给它起了个名叫白雪,意思是这匹马是他的白雪公主,可见,他对白雪十分钟爱。 有了白雪的催化,加上唐宁觉得谢白筠既然能知晓他的画意,应该也是懂得他的,故而两人很快便热络了起来,再不是从前那般,一个别有心机,一个客气疏离。 跑了一早上,唐宁也累了,二人便骑着马悠悠然回了吕宅。和吕大夫舒鸿宇吃完饭,唐宁便回房擦药,刚开始学骑马,磨破大腿内侧是正常的事。 唐宁刚把裤子脱下来,就听到敲门声,只得又忍着痛把裤子套回去,打开门,见谢白筠穿着月白长衫,拿着一个小盒子站在门外。 唐宁把人让进门:“大哥此时过来找我,有何事?” 谢白筠放下盒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我知道你初学骑马,受伤是肯定的,虽然你有吕大夫配的药,可我这个药涂着不疼,而且效果显著,我家族尚武,这药是家里祖传的,自有其独特之处,子安不如试试看。” 唐宁笑着接过,“多谢大哥。” “呵呵,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我前几天得了慧一法师一副佳作,觉得慧一法师的画作与子安颇有相通之处,便带来与子安共赏。”说着,他便打开盒子,把拿出个画轴,小心展开在书桌上。 唐宁一听慧一法师便来了兴致。慧一法师原名沈从书,是两百年前的大书画家,他的作品不多,物以稀为贵,加上他的作品的确精妙,故而人们对其趋之若鹜,到如今,他的一副小画都足矣买下两个仓平县了,甚至,仓平县可以用钱买到,而他的画作却是有钱也买不到。 据记载,慧一法师年轻时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几乎没有他学不会,没有他不精通的艺术创作,他写过诗,作过画,谱过曲,创作过戏文,甚至亲自上台表演过。可是在他将近而立,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突然遁入空门,书画风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人也从恣意张扬变得古井无波。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他如此大的变化,如果说他出家之前的作品仍有瑕疵的话,那么他出家之后的作品却是已臻化境,无人可比。可惜他出家之后少有作品流出,故而文人都以能得到他的作品为荣,如果能得到他出家之后的作品,那更是了不得,单靠着这一个作品,就能攀上收藏家的称号。 谢白筠这幅画虽然只有一尺宽不到,却是慧一法师出家后的作品。唐宁如获至宝,凝神细看,却见画上一棵垂柳,一条小河,一只小鸟,其余皆无。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是开门见山之作,真迹无疑。因为不是谁都能靠着几笔就把乡野的安静清新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此画中没有一个人,却让所有欣赏此画的人感受到了作画之人内心的寂寥和安宁。 唐宁终于知道谢白筠说的共通之处是哪里了,他一眼便瞧出慧一法师和他一样,都能只用纯粹的画面来描述事物,用唐宁前世的理论来说,就是只用右脑看事物,摒弃左脑言语和逻辑思维的干扰,这样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才是最真实,最原始的世界,因为世界本身并没有语言。他只要凝神便能看出慧一法师画中的不同之处,他渐渐入了神,仿佛正通过这幅画,和慧一法师有了一种心灵上的沟通。 唐宁看画,谢白筠却在看唐宁,看他长长的睫毛,看他晶亮的双眸,看他微垂眼睑时线条柔美的双眼皮,渐渐向下是秀挺的鼻梁,微翘的嘴角,有着诱人曲线的下颌,谢白筠也渐渐入了神。 几天后,唐宁骑着他心爱的白雪在山林小道上奔驰,他的胸口放着闵县令从程先生那里交换来的庚帖,他的脑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各种规划,他的手充满干劲,恨不得立刻回家按照计划立刻开始。 春风拂过他的耳际,吹过他的衣袖,带着希望的温暖,唐宁满目青翠,心旷神怡,他爱上了这种奔驰的感觉,让他有种飞起来的错觉。 到了家门口,唐宁收起心情,敛眉正色,把白雪栓好,抚慰一番便进了门。 正好大家都在吃午饭,唐宁打过招呼,和大家一起吃完饭。 饭毕,唐宁把怀里的庚帖掏出来,“爹,这几天在镇上,闵县令给我保了个媒,我觉着不错,便请他提了亲,这是交换来的庚帖。” “哦,是县令提的亲啊,那可真是荣幸,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唐木匠有些激动,县令做媒,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这种好事,心情大好的他浑然忘了自家儿子自作主张地先提了亲,估计就是想起来了,他也不会在意,县令大人保媒哪有拒绝的理。 “就是程先生的闺女,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过几天咱就看个好日子,把聘礼送过去吧。” “可是,程先生的闺女身子不好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唐木匠有些犹豫。 “爹,程先生是我的恩师,我能有今日都是他悉心教导出来的,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我这个做学生的,难道不应该照顾好他的女儿,给先生养老送终么?”唐宁不悦打断道,“还是爹你要儿子当那忘恩负义之人?” 唐木匠有些动容,可还是犹豫道:“你要报恩,也不必非要娶她啊,你是先生的弟子,给他养老送终是应该的。三儿,爹这是为你好,丧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爹是过来人,知道其中的苦处。” 唐宁皱眉,“可是县令大人已经提了亲,这事已经定了,我是不会反悔的。” 唐木匠想了半天,县令大人于他来说就是真正的父母官,他的世界里最大的官,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县令长啥样呢,既然县令做了主,他也无可奈何。 紧接着,唐宁又抛出句话:“我已经买了咱家东边的那块荒地,打算在那盖新房,等我成亲了就住到那里去,钱我自己出。” “啥?”唐木匠被一连串的事弄得措手不及。 “三儿,你怎的想起来要搬走?”唐木也跟着不淡定了。 “不是我要搬走,我就在不远处,只是换个住的地方而已,咱还是一家人,没分家。”唐宁软了语气,“我是看咱家人口越来越多,地方不够用,嫂子肚子里也有了,等我将来成了亲,也要添人口的,与其那时候拖家带口得搬,还不如成亲的时候就搬。你看村里不少人家都是这样的,成了亲就搬出去,树大分枝嘛。” “可咱家院子挺大,大不了再在院子里盖间房,村里那些搬出去的人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么太穷没地方挤,要么兄弟不和,咱家都不挨边,你要是搬走,别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说咱呢。”唐婶子也急忙劝道,她可不想家里平白少了个秀才,妞妞跟他本来就不是亲兄妹,唐宁这一搬,越发显得疏远。 “娘,我这也是为你好,程秀才的闺女身子不好,经常发病,万一有个好歹算谁的,娶个媳妇不能伺候婆婆已是我的不孝,我更不想再让您劳神操心媳妇的身体不是?”唐宁对唐婶子就没那么客气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再说,现在仅是定亲,等我十五岁参加乡试,万一考个举人回来,再成亲就是顶门立户了,若是还在家里住,这房子怎么安排,按规矩我是要住正房的,我媳妇就是举人娘子,就是娘也要向她行礼的,到时婆媳妯娌怎么处,不如分开住。” 唐婶子被唐宁气势所慑,她猛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小少年,再不是当年的幼童,他已经强大到足够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而且他还在不断变强,变得更优秀更出众。唐宁说自己能考上举人,要是放别人身上,她肯定要嘲笑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可放到唐宁身上就是理所当然,她一点也不怀疑。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她赵迎春要强一辈子,最终却得来这样的结果。要是唐宁是她的亲生儿子该多好啊,要是她夭折的栓子也有这样的才华该多好啊,都是一个爹生的,要是她的栓子还活着,指不定会比唐宁更优秀呢,她不甘,她愤恨,她哀伤,然而她还是木着脸,沉默下来。 唐木匠叹口气,抽了两口烟,敲敲桌子,“三儿,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我还认得几个泥瓦匠,手艺不错,你什么时候开工,我去把他们喊来。” “三儿,你和大哥说说房子多大,大哥给你打家具,这还是大哥第一次给自家人打家具呢,呵呵,放心大哥一定拿出所有本事,包你满意。”唐木倒是看得开,按说唐宁搬出去,他的损失最大,说不定还要被人说闲话,然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弟弟,从不计算得失。 唐宁搂着自家大哥宽厚的肩膀,笑嘻嘻道:“好啊,到时就多麻烦大哥了。”浑然没了刚刚横眉冷眼的样子。 正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一阵风出了门,不一会带着个褡裢回来,从里面取出一个个纸包:“这是我从镇上带给嫂子的,这个红色的是吕大夫制的药,药性温和,安胎最好不过了。嫂子最好不要吃别的安胎药,吕大夫说吃多了不好。这些是镇上的小零嘴,也不知道小侄子爱吃啥,我每样都买了点。” 赵慧娘受宠若惊,刚刚生起的一点点埋怨立刻消失,连连道:“真是劳烦三叔叔了,我哪有那般娇贵,还吃安胎药,哎呀,这得多少钱哪。” 唐木乐呵呵地把纸包收到篮子里,“这是三儿的心意,有啥不好意思的,他这是稀罕咱儿子呢。” 赵慧娘这才喜滋滋的拿着篮子放回西屋。 几个月后,唐宁收到了唐云的来信,信中说一切安好,已经到了琼京,郑虎待他亲如手足,帮他做生意,悉心教导,他学得很快,小银长得更威猛,一路上帮了不少忙,又埋怨唐宁把钱都给了他,以后日子怎么过云云。 唐宁接到信,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把信收好,继续回到书桌前,画自己未来的家。 正房待客,东厢是主屋,西厢留给儿女,院子弄个小花园,里面放秋千,后面建立一个书房,左边是绣房,右边是儿童房。花园东边再盖一个屋子,留给二哥回来住,西北角盖仆人房,将来一定要请人做饭洗衣的。院子外面搭个砖瓦棚,留给白雪住,啊,差点把先生的屋子搞忘了,放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俺对不起大家,断更两天,年底了,各种聚会饭局,回来都好晚了。 第二卷结束了,今晚是第三卷,小唐该考举人了。我表示,每卷结尾都是美好的,开头却是…… 后面也许俺会各种卡文,因为俺思虑有限,总要好好想周全了,就这样说不定还有各种破绽。 慧一法师的经历有点弘一法师的影子,俺承认,不过他只是引子,乃们就不要拍偶了 42第四十一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七月流火,只有清晨方有一丝凉意。 旭日东升,阳光破开云层,洒向大地。 洒向村东一个崭新的宅院,漫过屋顶的黑瓦,漫过青色的新砖,漫过贴着囍字的窗棂。 蓦地,这个朝东的窗户从里面打开,被一双白净纤长的手用木棍撑起。阳光像找到出口般,倏然充满整个屋子,屋子里雕花的屏风,新漆的妆台,还有桌椅板凳全都氤氲在金黄中。 那双手打开一个精致的妆盒,那个妆盒有个很多小抽屉,还有个上着锁的小柜门,赫然便是唐木做了送给先生的妆盒。接着,那双手又从中挑出一个红宝石金簪,轻轻插在眼前之人如墨的发髻中。 一双更小更细的手突然伸出,把插歪的簪子微微扶正。 “哎,我练了这么久,怎么总是插不准呢?”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尴尬道。 程姐姐对着镜子,抿嘴一笑,苍白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下,泛起温暖的颜色。 唐宁看着程姐姐的脸色,担忧道:“是不是起的太早了,要不你再回去睡一会,我只是出门个把月,倒劳你操心这么多。” 程姐姐抬头,看着这个清秀隽雅的少年,他是她的丈夫,一想到这,她的心中就不自觉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那是一种满足与幸福。 “也不费多大功夫,我只动动嘴,都是小桃李婶她们收拾的,今日你就要出门了,我怎么也得送送,只望相公能早日金榜题名。” 唐宁和程姐姐相处日久,终于认清程姐姐柔弱外表下倔强的心,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别人是劝不了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唐宁便点头不再劝说。 收拾一番后,这对璧人便手牵着手,在渐渐变热的阳光中,走出房门。 唐宁盖的这个宅院很大,有两进,都是青砖大瓦,所有的屋子也都是青砖铺地,里面还加了些他自己特意改进的小机关,比如马桶。这样的大手笔,不仅花光了当初二哥留给他的三十两银,他自己还另外借了二十两。幸而所有花费都是从他手上过,别人并不清楚到底花了多少,一般人家盖房只要十几两便可,故而大家都以为唐宁顶多再花个十几两,眼红的人倒不多。当然这也和唐宁素日穿着朴素,行事低调有关。 现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丫鬟一对老夫妻,丫鬟是当初程先生买的,负责程姐姐身边的琐碎事,那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平日就是打扫打扫,做做饭之类的,活也轻省,权当靠着唐宁养老。程姐姐曾经想给唐宁买个书童,可唐宁一个人习惯了,坚决不要。 要是以唐宁几年前的收入,这一大家子,他肯定养不活,那时候他一幅画才卖不到一两,而且不是每幅都能卖出去。然而自从他进入只用右脑看事物的境界后,买他画的人猛然增多,也有些文人愿意放下对油画的成见,对他多加赞赏。 而且,他现在也不是只画油画,事实上这三年,他画水墨画的时候更多,大部分都是美人图,现在他闭着眼都能画出美人出来。其实刚开始学的时候,他以为中国古代的仕女图,真心看不出什么脸部细节,千篇一律都是那样,顶多衣服动作不一样。故而,他刚开始画的美人图,全都刻板僵硬,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程先生为此大为光火,他指着唐宁鼻子大骂,“你以为美人脸就是画个圆就完事儿了么?” 唐宁再次仔细看了眼据说是本朝最擅长仕女图的某画家的大作,无辜道:“难道不是?” 程先生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本来看你前几天的风景画,还以为你开窍了呢,哪知还是榆木疙瘩一个。你风景图画得那般好,怎的到了人物就这样了呢,你心中就没有美人么?” 唐宁很想说程姐姐,可当着准岳父的面,他不好意思开口,再说他也不能照着程姐姐画啊。 “再说,美人不只要看脸,还要看风姿,一颦一笑,一站一坐,不同的美人有不同的线条,柔美的美人线条就要柔和,大气的美人线条就要利落。”程先生又指着画中两个美人,“这两个美人,看似都一样,实质画者用的力度不一样。” 唐宁继续茫然。 最终,程先生无可奈何,忍痛拿出自己私藏多年,慧一法师出家前画的七美图,让唐宁细细观摩,看不出来就不要吃饭。 唐宁嘴角抽搐,慧一法师的画不是很少么,怎么他一年之内看到了两幅,这幅虽然是出家前的画,可这画是真人高啊,还是七个美人啊。可是很快,他便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他又被慧一法师的画吸引住,他的画总是给唐宁不一样的感觉,唐宁每次看他的画,总能从他的画中找到共鸣,更能从中学到很多用言语教不了的东西。 唐宁从先生书房出来时,已是月上柳梢时,他出来后只说了一句话:“七美,凄美。” 自此,唐宁的美人图像突然有了灵魂一般,他画的美人每一个都不一样,虽然还是那几笔,可看过他画的人都觉得,她们都是活生生的美人。 很多时候,人的名气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自从唐宁的美人图在一墨斋挂出后,他的名字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溢州书画界,并很快为渭海文人所熟知。 按说,学生有进步,程先生这个做老师的应该高兴才对,可相反地,程先生更加发愁。 唐宁的境界是有了,可画技却跟不上境界,而且他的名气出得太快也太大,程先生让他这几年只在家静心读书,练练画技,避避风头,画也不要太多,偶尔卖出一两幅,银钱够用就成。再说,物以稀为贵,唐宁卖得越少,他的画就越值钱,最高能卖到一百两,整整是以前的一百倍。 程先生觉得,有时候少年成名并不是好事,慧一法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少年时名满天下,中年却遁入空门。刚开始他发现唐宁的画和慧一法师的画颇有些一脉相承时,他并不以为意,文人之间相互借鉴学习是常有的事;可当唐宁从慧一法师的美人图中悟出境界时,他就开始发愁了,因为他发现唐宁和慧一法师很相似,都是少年成名,画风一致,而画就和字一样都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他倒不是愁自己女儿会守活寡,他是担心万一女儿去世了,唐宁会想不开,那时他可不就快要而立了么。 于是程先生拘着唐宁的同时,又鼓励他多写信给唐云,多出去和赵谦等好友踏踏青,多和舒鸿宇玩,就连谢白筠经常来找唐宁,他也不怎么阻止了。反倒是谢白筠,每次都是兴冲冲来,然后被唐宁和程姐姐你侬我侬的情景打击而去,然而过不了多久,他又重整旗鼓,如此反复,直到唐宁和程姐姐成亲,他过来喝了杯喜酒后,就再没了消息。 在正厅吃完早饭,程姐姐便唤来小桃,吩咐她把给唐宁整理的东西拿来。 唐宁接过一看,东西十分齐全,笔墨纸砚不必说,夜间盖的小薄毯,水壶,手巾,干粮,换洗衣服,还有吕大夫特制清凉油一大瓶,全都整齐放在一个竹筐里,一点都不累赘。想想自己当初院试的样子,唐宁不禁感叹,有老婆就是幸福啊。 临走,唐宁拉着程姐姐的手不放心道:“玉儿,我走以后,你就回岳父那里住吧,就算呆家里,也要紧闭门户,不要理会我娘和妞妞,尤其不要放妞妞进门,有什么事就找大嫂,最迟两个月,我就会回来的。” 程姐姐这几年身体愈加不好,吕大夫想了很多个办法,换了不少药方,也只能勉励保持原状,大家都不敢和程姐姐说,这也是唐宁连考举人都等不了,便急急忙忙娶程姐姐的原因,她已经十八了,女孩子的光阴耽搁不得。 程姐姐含笑答应,眸中却满是不舍,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如今的生活幸福得像是一场梦,她不得不拼命珍惜着梦醒前的一分一秒。 程先生那里昨天已经道过别,故而唐宁离家后只去了隔壁唐木匠家道了别,便骑着白雪上了路。 唐宁先到仓平县和赵谦会合,金永福在渭海有个从商的亲戚,他想早点过去安顿下,也能早点适应,安心读书,还能多结交一些省城的学子,他不好意思打扰唐宁小夫妻俩恩爱,就邀请赵谦一起走,然赵谦坚持和唐宁一起,而且也不愿借住商人家里,金永福一气之下,扔下他自顾自走了。 唐宁把白雪放到吕大夫家,和赵谦一起雇了辆马车上路。由于出发较晚,等他们到达渭海时,距离乡试只剩三天的时间。 渭海城毕竟是省城,比溢州热闹的多,它南有南山,北有北山,东临大海,西通京城,风景秀丽,经济发达,是南北海运的交通枢纽,因此整个城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虽然它是按照四四方方,中规中矩的古城设计的,居民身份也严格按照方位决定,南尊北卑,东贵西贱,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仍然散发着一个新兴城市应有的活力。 二人从西城门进城,正好经过繁华的坊市,西市是整个城市的商业中心,这里什么都卖,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宽阔的主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此时已经晌午,唐宁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找金永福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住下,就算不住商户,也可以另找个僻静点的客栈,反正就只剩三天。 二人吃了饭,正在柜台结账,顺便向掌柜打听金永福亲戚的住处时,就见从外走进一群人,为首一人剑眉星目,神风俊朗,一进门就直奔唐宁而来, “唐宁,我可算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纠结好痛苦啊~ 43第四十二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回身,但见那人穿着蓝色锦缎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只缀着一枚巴掌大的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美。唐宁奇怪,他的好友中也只有谢白筠才能如此打扮,可眼前之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位兄台,我们认识?” “不,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啊,自从我看过你的画之后,我就一直找你呢,听说你要来考试,我就专门派人在城门等你,哪知他们一个疏忽,居然让你进来了。” 唐宁拧眉,对方居然能在一顿饭的功夫找到他,可见至少在渭海城很有势力,“不是兄台找在下有何事?” 那人爽朗一笑,环顾四周,“不如我们楼上说话,如何?” 于是几人又回到楼上雅间,掌柜狗腿地跟上来,亲自倒茶,那人手一挥,掌柜连忙退出去,顺便关了门,屋里只剩下唐宁三人。 “在下夏侯淳,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夏侯淳看向赵谦。 “在下赵谦,谦虚的谦。” 夏侯淳笑着打过招呼,又把脸转向唐宁,目光火热,搞得唐宁心里毛毛的,想起谢白筠说的世家公子间的风流事。 “唐兄,在下自从看了你的美人图之后,是日思夜想,仰慕已久,今日终于能见到你,实在荣幸之至。” 唐宁提起心,很想说,兄台,你说清楚啊,对我的美人图日思夜想还是对画图的人啊,不是我自恋啊,实在是我这张脸逼着我自恋啊。 “夏侯兄过奖了,在下不过区区一秀才尔,你能青睐我的画,实在是看得起在下。” “唐兄太谦虚了,你的画真好,西洋画也是一绝,我找唐兄就是想请你画几幅美人图。” 唐宁一听,心里松了口气,几幅画而已,只要不是看上他,什么都好说。 赵谦听了也放下心,拿起桌上茶杯喝茶压惊。 “不知夏侯兄要什么样的美人图?”唐宁笑盈盈问。 “不穿衣服的美人。” “噗!”赵谦喷出一口茶,刷地站起,“那,那不就是春宫?” “哎,赵兄怎能这么说,又没有画男人,怎么算得上春宫图?放心,我有分寸,绝对不会传出去的。”夏侯淳信誓旦旦。 “不行!”赵谦愤然道,“你这样让子安怎么见人,子安再怎样也是有功名的人,怎么可能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夏侯淳对赵谦的反应早有预料,他连忙安抚道:“我绝不会把唐兄的画流传出去,也不要唐兄盖章,再说,如今画这种画的人多了去了,市面上很流行这种图的,就是翰林院也有不少才子画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被人说是风流才子而已。柳永还给青楼女子填词作曲呢,他不照样是大诗人。” 唐宁正想开口,却又被赵谦打断,“子安才刚在书画界崭露头角,立足未稳,这时候怎么可以铤而走险,既然你说有很多才子也画这种画,不如去请他们作几幅,又没有盖章,估计你也只是看美人不看画技,谁画不是画?” 唐宁嘴角一抽,赵兄,你话不要说这么直白好不好,夏侯淳看着不像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咱得罪不起,万一把人惹毛了,咱还要不要参加乡试了。 出乎唐宁意料的是,夏侯淳挨了赵谦明里暗里的一顿讽刺,居然不生气,大方道:“别人的画总没有唐兄的画有味道,再说唐兄西洋画画得真是好,和真的一样,可惜都是风景动物,要是能画人物就好了。再说,这事我也不强求,成不成都是唐兄一句话。” 唐宁抽搐无力,这人不知是大度呢还是没下限呢,还是两者都是?虽然在现代他画个luo女什么的无所谓,可他现在身处古代,就要按古代的规矩来,在他还没在文坛站稳脚跟前,最好不要碰这些东西,否则他以后的作品很容易受影响。 要是他画的春宫流落出去了,哪怕以后他成了大家,被人提起来时也要特意说说他的春宫,甚至几百年后,后世的人也会因为他是画过春宫的画家而记住他,哪怕不属名,《金|瓶|梅》的作者也没记名,可后世还是能根据重重迹象推测出,何况画风这东西跟名字没什么两样,想到这,唐宁暗自打了个寒颤。 于是唐宁只得客气道:“夏侯兄能如此看的起在下,实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宁也有自己的苦处,你看再过三天就要乡试了,就算是平常的作画,宁也是有心无力啊。不能让夏侯兄如愿,实在对不住。” “哦,这样啊。”夏侯淳有些失望,继而又道:“那唐兄考完乡试之后如何,说来,乡试在即,如今渭海的客栈早已客满,不如唐兄和赵兄一起到我府上暂住如何?” “多谢夏侯兄美意,只是我们已经和好友约好,自有去处,时候不早,好友已等候多时,恐怕该着急了,我们这就先告辞了,还望夏侯兄体谅。”说着赵谦便拉着唐宁往外走,后面夏侯淳说了什么,全当没听到。 二人左拐右拐,又找了家店铺打听了金永福的住处,幸好这片是商户聚居处,金永福的亲戚家就在不远处。 金永福的亲戚姓钱,唐宁二人找到钱家敲了门,钱家的门房一听是金家二少爷的好友,就知道眼前两人都是秀才,他立刻回身火速通报。不一会金永福带着一个年经公子笑着迎了出来,“怎么这会才到,我等了好久,还以为子安掉温柔乡里不想出来了呢。” 唐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中午到的,看样子客栈都住满了,不知你可有地安放我们两个啊?” 金永福无奈道:“你们还是住这里吧,如果你们想住客栈的话,只能住城北最偏的客栈了,那里环境不好,子安你想住哪里?” 话是对着唐宁说的,金永福眼睛却是瞟向赵谦,唐宁看了两人一眼,叹口气,“就住这里吧,只是叨扰府上了。” 旁边那个公子哥连忙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家祖上从没出过一个童生,现在能有三个秀才住在家里,也算祖上有德,让咱家沾沾诸位身上的福气呢。” 金永福也上前介绍:“这是钱家长子钱文博,这是我的好友唐宁,赵谦。” 三人正客客气气拱手打招呼时,唐宁忽然耳朵一动,看向假山后,其他人也随之看去,却见假山后一片嫩黄的衣角露出来。 唐宁连忙转开视线,“不知我和赵兄的房间在哪里,呵呵,我们一路行来,风尘仆仆……” 金永福也忙道:“就在我房间隔壁,我领你们去,表哥你有事就先忙吧。” 钱文博想到假山后的妹妹,顺势点了点头。 唐宁三人离了花园,气氛就有些尴尬,唐宁只得开口:“金兄,我们今天碰到一个人,他叫夏侯淳,不知他是何身份?” “夏侯淳?”金永福瞪大眼睛,“他是卫国公的嫡长孙。” 唐宁和赵谦同时倒吸口凉气,卫国公是世袭爵位,顶级勋贵,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卫国公娶的是安平大长公主,是目前皇室辈分最高的公主,也就是说夏侯淳是大长公主的嫡长孙。 大昭的公主人数很少,但身份尊贵,有自己的封地,有私人护卫队,位比亲王,却比亲王自由得多,虽然不能参政,可也不会去关外和亲,要是哪家娶了公主,基本上三代甚至四代的富贵荣华是妥妥的。渭海是大长公主的封地,因此,说卫国公是渭海的土皇帝也不为过,难怪夏侯淳能这么快找到唐宁。 “夏侯淳为什么找你?”金永福诧异道。 唐宁回过神,苦笑着把夏侯淳找他画春宫的事说了。 金永福解说道:“听说夏侯淳胸襟宽阔,为人豪爽,和人相交丝毫不顾忌身份,知交好友遍天下。不过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女色,家里美人无数,却还是经常流连青楼楚馆,他如今二十有二,却坚持不娶妻,偏偏大长公主最是宠爱他,世子也拿他没办法。子安你答应他了没有,以他的大方,若是你答应了他,好处是少不了的。” 唐宁淡笑着摇头,但愿夏侯淳真如金永福所说那般爽朗,这样他至少不会计较。 金永福惋惜道,“可惜了。” 赵谦却大皱眉头,“怎么可惜,我看子安拒绝得好,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太子,子安也不能答应如此无礼的要求。金兄,这一年你有些浮躁,心思没用在正途上,这样下去会走歪路也说不定。” 金永福立刻怒了,“赵兄,你怎么一张嘴就是刻薄话,我这也是为子安考虑,和夏侯淳交好怎么看都是好事,我,我和你这酸人说不清楚。” 唐宁也觉得金永福状态不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先灭火再说,“哎,前面是不是到了?” 考前这三天,唐宁只偶尔看看书,闲来无事画几笔,调整状态。 然而,他想悠闲,却总不能如愿。 “唐公子,这是我做的糕点,你尝尝看如何?”一个穿着鹅黄软绸长裙的少女含羞站在门口,期盼地看着唐宁。 “钱小姐,在下已经吃过午饭,这是前院,钱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唐宁哑着嗓子生硬道。 “可这糕点是人家亲手做的……”水汪汪的大眼满是委屈。 “钱小姐,在下已娶妻,且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妻子。”唐宁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也不在乎什么面子问题,这种事,就应该快刀斩乱麻。 钱家小姐没想到这样清雅俊秀的少年说出来的话居然如此伤人,糕点也不要了,抹着眼泪转身跑走。 唐宁叹口气,转身回房,却见书桌上赫然放着一张纸。 唐宁奇怪地拿起纸一看,“葛崇,字孟山,年五十六,翰林掌院学士,官至从二品,为人刚正古板,为官清廉公正,无外放经历,主持乡试五届,最爱正楷……” 居然是这届乡试考官的资料,京城派来的葛大人资料最多,其次便是渭海学政水明轩,其详细程度,差点把人家祖宗八代给扒出来。 唐宁看着末尾的“淳”字,放下纸,揉揉眉心,没想到他还没死心,他闭目思索一会,再次拿起纸细细研究,不管怎样,还回去是不能了,先过了眼前再说。 八月初九,菊花初绽,桂花飘香。 唐宁拎着爱妻准备的考篮,和众学子一起排队进入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苏倾辞、11894677、风荷举的地雷,谢谢六根未静亲的长评。 咳咳,夏侯淳不是cp,人家爱女色,不爱男色。我当初取名的时候,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名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有个夏侯谆。 唐宁嗓子沙哑是因为他开始变声啦。 44第四十三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从考场出来便连睡了三天,到第三天早上睁眼时,方觉得脑筋又能转悠了,头也不晕了,吕大夫的清凉油怎么跟酒似的,用的时候很畅快,可后劲也忒足了些。 外面一大群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唐宁睡不着,却赖在床上不想起。他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闭目把自己写的文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还不错,字是自己拿手的正楷,正和主考官意,整个考试过程中,思路也分外清晰,吕大夫的清凉油果然不同凡响。 一股饥饿感把唐宁拉回神,想着赵谦和金永福也用了他的清凉油,估计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不如现在去喊他们一起吃早饭,唐宁侧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还是一起吃午饭吧。 唐宁唤了小厮倒水洗漱一番,精神抖擞地出了房门。赵谦的屋子静悄悄的,估计还没醒,倒是金永福的屋子里有动静。 唐宁也没多想,抬步向着金永福的屋子拐去。 然而他耳朵太好使,经过窗下时便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他脚步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听钱文博的声音传来, “反正妹妹也喜欢,我看唐兄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将来能入阁拜相也说不定,妹妹不过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而已,给他做妾真不算委屈。” 金永福却还是有些犹豫,“这事舅舅也同意了吗?表妹虽然是庶女,可舅舅只有你们这一儿一女,她在家也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说来并不比嫡女差多少,子安只是一个穷木匠的儿子,虽然有功名在身,家境可不算多富裕,何况做妾终是要受大妇委屈的。” “表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自己有功名不在意,却不知道我们这些商户末流的苦处,若唐兄能考中举人,妹妹给他做妾都是高攀。何况你也说唐兄的正妻身子不好,若是妹妹能生下长子,咱家在商界的地位必然拔高一大截。你看那些同行,每年给做官的大笔孝敬还不够,还要绞尽脑汁把自己女儿送去做妾,道理便在这里。爹觉得与其花大力气巴结地位已经稳固的官员,还不如赌这一把。” “但是我和子安相处这么久,很清楚他是不想纳妾的,况且他的妻子乃是他恩师的独女,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他想纳妾,我早就把自己的庶妹送过去了。” “这怎么能一样呢,表弟你已是秀才,你的妹妹和我妹妹哪能一并而谈。况且我们是亲戚,若我妹妹嫁给唐兄,那你和唐兄关系不是更亲近?官场上除了师徒关系,还有什么是比联姻更稳固的关系呢。何况唐兄的妻子身体不好,要是有个万一,到时唐兄定要娶填房的,若能有个人从中说和,你妹妹嫁过去做填房不是更好,到时咱三家不就合成一家了么?再说唐兄是重情之人,夫妻之情是情,你和唐兄朋友之谊就不是情了么?” 金永福听了有些心动,“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乡试结果还没出来呢,等有了结果再说也来得及。”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等唐兄中了举人……” 唐宁没有继续听下去,刚刚的好心情早被钱文博话语里的市侩驱得干干净净。 钱文博是商人,算计得失他能理解,况且他和钱文博又不是很熟;令他失望的是,听金永福的语气,居然也是把他当做一件有利可图的商品,钱文博几句空话就能煽动他。 更让他伤心的是,钱文博几次提到程姐姐身体不好,话语里满是巴望她早死的意味,金永福居然无动于衷,他还当他是朋友么? 下午,金永福果然来找唐宁了。 唐宁面无表情听完,忽然道:“金兄,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友,可你是否还当我是朋友呢?若当我是朋友,岂会不知我是绝不会纳妾的。既然你知道我不会纳妾,那又是为了什么来劝我的呢?” 金永福想辩解,却哑口无言。 唐宁叹口气,语气诚恳道:“金兄,你总觉得赵兄与你相差很大,可我却觉得你们都是一类人,你们都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金兄当初虽然考取功名之心甚切,却从没想过投机取巧,一直都踏踏实实做文章,如今,金兄依然勤奋,可心却乱了。” “有句话,我当金兄是知交才会说,不是自己的终究不会属于自己,若是强求,最终会失去更多。” 唐宁看金永福脸色不好,似有所动,正想开口,却听外面一个小厮激动喊道:“唐公子,卫国公府来了个帖子!” 唐宁只得把话咽回去,开门接过帖子,是夏侯淳邀请他出去吃酒,后面还加上了金永福和赵谦的名字。 唐宁把帖子递给金永福,金永福接过一看,脸色瞬间转亮,激动道:“还是子安有脸面,我这次是沾了子安的光了。” 唐宁欲言又止,最终没有继续开口,该说的他都是说了,听与不听都是金永福的事,反正他是尽到朋友的责任了。 晚上唐宁三人依约来到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此时,整个渭海城,就属这片最亮最热闹,唐宁环顾四周,有种夜游魔都城隍庙的奇异感觉。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拽拽金永福,“金兄,有些不对啊,这里真是酒楼么?” “飘香楼是渭海最大的青楼。”金永福黑线。 唐宁无语,飘香楼听起来更像饭馆的名字好不好,话又说回来,城隍庙当初也是妓院啊。 旁边赵谦听了也不自在起来,正想走,却见对面夏侯淳锦服华袍,众星拱月一般走了过来。 唐宁一扫他身后,嘴角一抽,请几十个秀才逛妓院,估计也只有夏侯淳能做敢做了。 夏侯淳笑眯眯看向唐宁,“唐兄第一次来渭海,怕是还没见过渭海的美人吧,今日,我就领唐兄见识一番。” 明明很猥琐的话,从夏侯淳嘴里说出来,却硬生生多了股子豪爽劲。 “多谢夏侯兄美意,只是在下新婚燕尔,家中娇妻正翘首以盼在下回家团聚,在下怎可自己自在逍遥?” 这边正说着妻子,那边钱家的小厮就冒了出来,递出一封信,“唐公子,刚刚收到你家中急信……” 唐宁心中一跳,就怕程姐姐出事,他连忙抢过信,取出一扫,原来是程姐姐怀孕了。 唐宁先是松口气,随即又疑惑,他有做防护措施,怎么没用?他拧眉对着夏侯淳一拱手:“夏侯兄,在下刚刚收到家信,内人有喜,在下心中甚忧,这就回去收拾,明日启程回乡,恕我不能陪夏侯兄喝酒了。” 说着便匆匆离去,赵谦见这情形,也拱了拱手,追着唐宁而去。 “什么人哪这是,说走就走,浑不把夏侯兄放在眼里,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一人早就不满夏侯淳对唐宁另眼相待,此时立刻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周围的人也跟着嗤笑一番,金永福却默默跟在后面,不笑却也不辩解。 夏侯淳不在意地摆摆手,暗想,我说他怎么不愿意画春宫呢,还以为是顾忌名声,原来是惧内,看来我不娶妻是对的,不过妻子怀孕该喜才对,怎么会忧呢。 七天后,唐宁快马赶回张家村,一路直奔自家院子。 秋高气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却开始带着丝丝凉意。 程姐姐正笑意盈盈地坐在院子里看小桃在树上摘梨,看到唐宁推门而入,她的笑意凝在脸上,渐渐转成不可置信,随后笑容更大更亮,苍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 唐宁扔下行李,上前蹲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道:“我回来了,你有了身子怎么不回去歇着,天气开始转冷,小心着凉。” “我哪有那么娇贵,吕伯伯也让我多晒晒太阳呢,就这一会,没事的。宝宝要到明年夏天才生呢,你何必着紧回来,爹爹说放榜之前正是交友的时候呢,难道你等不及了?”程姐姐似喜似嗔道。 唐宁却隐有忧心,笑得很勉强,“可是你的身子,若你因此有什么不好,我宁可不要孩子。” 程姐姐收敛笑意,目光飘远,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相公,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爹爹也不愿我生下宝宝。 可是,你知道么,其实在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时候,我也怨过母亲,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受苦,我每日呆在沉闷的房间里,看着别的女孩子跳绳踢毽子,也想过不如就这么死了吧,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定我还能早点投个没病的胎,重新来过。 然而,我还是撑下来了,因为爹爹需要我,我只要看着爹爹的眼神,就知道我在爹爹心里有多重,所以我撑下来了。也幸好我撑了下来,才能遇到相公你,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有爹爹,有你,有宝宝,这就值得了。 所以,我一点也不怨母亲,我很感谢她生下我。而且自从我有了宝宝之后,我就明白了,母亲为什么生下我,因为我也想生下我的宝宝,我相信,等将来宝宝长大了,一定也不会怨我的。” 程姐姐低下头,深深看着唐宁的眼睛,“相公,你明白我么?” 唐宁凝视妻子,声音愈加沙哑,“我明白,可是玉儿,你明白我么?我愿意用尽一切代价,只为让你多活哪怕一眨眼的时间。” 尽管唐宁此刻声音很难听,可程姐姐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她含着泪,叹口气,“相公,我明白你,可你却不明白我啊。” 唐宁看程姐姐掉泪,怕她心绪起伏太大,不敢再说,只得说些渭海见闻岔开话题。 程姐姐说了一通话,人也累了,又正是犯困的时候,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唐宁安顿好她,先是到隔壁拜托大嫂看着,他不打算再请人照顾程姐姐,毕竟程姐姐情况特殊,来个新人不知道怎么照顾心脏病人,反而添乱。李婶生养过两个孩子,且她自小照顾程姐姐,现在这种情况,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再加上请大嫂经常过来照应下,反正他现在也回来了,把先生请过来住也没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应该不会有大碍。 从唐家出来,唐宁便不停歇地奔向李家村,为了方便照顾程姐姐,吕大夫如今住在程先生处,他不问清楚程姐姐的病情,是绝不会放心的。 “你死心吧,无论是把孩子拿掉还是生下来,对她都不是好事。若是好好养着,说不定生下来更好。” 吕大夫一句话直接掐灭了唐宁的希望。 “既然你不想生,当初就不要生。”吕大夫忍不住埋怨。 “我也不想的,我有喝药。”唐宁喃喃道。 吕大夫叹气,避孕这种事,还是女方喝着更靠谱,可程姐姐明显不行。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把孩子生下来了。总喝安胎药也不好,我先制些特质人参,让她先泡着喝,一次不要太多,循序渐进,到最后生的时候,用五百年以上,成了形的人参吊着,有七成把握没事。若是人参年份更高,质量更好,我再用秘法炮制一番,有不到九成的把握。” 唐宁激动道:“如此便好,就算九成也值得一试。” 吕大夫没好气道:“哪里好,我可没有成了形的人参。那种东西只有世家大族才有,有钱也买不到。我手上年份最高的也就三四百年的样子。” 唐宁一颗心瞬间被冰水浇透,也是,这种人参都是被世家大族垄断的,有钱没那身份是没法弄到的,就算有,别人也会想法主动送上去,这就是封建等级社会,哪怕放在家里发霉,你没那身份,也不会给你用。 唐宁揉了揉眉心,他认识的人里,有这种人参的也就只有谢白筠了,可是他自认与谢白筠相交乃是性情相投,无关身份,所以他从不过问谢白筠的身份背景,也不知道他住哪里。 先生也能弄到这种人参,可是路途太远,来去的时间加上吕大夫炮制的时间,恐怕赶不及程姐姐生产。 “我儿子在太医院任职,他那里或许会有,只是我们十几年没有相见,具体如何我也说不准。” 唐宁知道吕大夫和他儿子关系不好,如今他能放下架子,和儿子低头,十分不易,唐宁感动的同时也不想他为难,蓦地,他想起吕大夫是给谢白筠看过病的,“吕伯伯,你知道谢大哥住京城哪里吗?他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他有就再好不过了。” 吕大夫沉吟一番,道:“谢白筠是镇南王世子。” 唐宁一愣,先生和他讲过镇南王,镇南王是大昭唯一个异性亲王,还是世袭的,至于封王的原因就得追溯到前朝了,如今这镇南王还没被削掉王爵,并且还能有自己的军队,原因就在于镇南王的封地在昆南,昆南在大昭西部偏南,地处中原,离京城不远不近,又多瘴气,崇山峻岭,山道险峻,易守难攻。 穷山恶水出刁民,昆南民风彪悍,而且还不只一个种族,各个族之间常有摩擦,据说有些人还会蛊毒之术,神秘异常,若不是有镇南王守着,昆南怕早已祸乱丛生,继而威胁整个大昭。如此,镇南王的存在就十分必要了。 然而,大昭需要镇南王,却也不能不防备他,于是便有了一个不能说的潜规则,那就是每代镇南王继承人必须在京城长大,并且娶皇室公主为正妃,直到老镇南王去世前,都要一直留在京城为质。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镇南王世子想离开京城,有的是办法,如果皇帝像当今一样,那就更方便了,只是表面文章也要做。 接着,吕大夫的话打断唐宁的思绪,“如果你想找谢白筠的话,我看不大可能。就算你去京城找到了谢白筠,估计他也不会是你遇到的那个。” 唐宁心下一沉,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谢白筠了,既然谢白筠是镇南王世子,那么他必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悠闲自在,听吕大夫的话音,谢白筠似乎是在办什么秘事,他人不一定在京城。 唐宁不想拿宝贵的时间,去赌这个不大的可能性。他只得拜托吕大夫找他的儿子看看。 同时,他也不想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吕太医身上,他想到了夏侯淳,以夏侯淳显贵的身份,一根成形的人参真不算什么,而比起程姐姐的性命,自己的名声仕途也不算什么。 第二天,唐宁背起画箱,揣着自己所有的积蓄,迎着破晓的阳光,又马不停蹄地奔向渭海。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白你,你不明白我,你不明白我,好吧,俺琼瑶了。 至于吕大夫说的治疗方法,纯属瞎编,在俺有限的认知里,人参最珍贵。 昆南,有点云南的影子,却不是纯粹的云南,本文带点武侠。 45第四十四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到渭海的时候,天还没黑,他找了一家不起眼客栈,租了朝南的一间房,躺下便睡。 天色渐黑,青衣巷大大小小的门面,纷纷挂起了大红灯笼,两三个浓妆艳抹的少女慵懒地倚在们框上,一举一动间满是勾人的风情。 当然这只是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的感觉,对于她们自己来说却是早已麻木,这些动作她们从被卖进来开始,就已练了无数遍,早就刻入骨髓,若是她们以后有幸从良,这男人眼里的风情就变成了世人眼里的风尘。 本来,她们以为这一晚又是她们无望生命中周而复始的噩梦,然而,一个少年的出现,给她们的这一晚添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他穿着不出彩的青衣,背着笨重的箱子,看不出任何有钱公子的特质,然而她们还是争相拉扯着他进自家的院门,她们都想留住这样一个干净到清澈的人,哪怕只有一晚! 然而,少年对于她们的热情邀请均冷漠以对,他艰难穿过这个满是脂粉味的小巷子,走向尽头那个最大最奢华的大门,它的门口只有两个相貌清秀的龟奴,看他们周整的打扮,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门房。它是渭海最大的青楼,早已不需要那些低等的拉客手段。那些少女看着少年进了大门,只得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再次哀叹自己当初怎么没有被卖进飘香楼。 飘香楼的老鸨看到唐宁的一刹那,视线便黏在了他身上;越是在风尘中打滚的人,越是能发现唐宁这样的人的珍贵特质,也越容易被他吸引。 她扭腰摆臀地迎向唐宁,咯咯笑道:“这位小公子第一次来我们楼啊,不知小公子贵姓,要找哪样的姑娘啊?”说着手便搭在了唐宁肩膀上。 唐宁退后了一步,环顾四周,屋子装修华丽,却很清净,与他想象中满是大胖子搂着小妞喝酒的场景大相径庭。他收回视线,道:“我姓陈,想找二十左右的姑娘,最好是身材丰满的。”末了,补了句,“要懂事点的,有见识的。” 老鸨挑起眉,没想到这小少年口味蛮重。她稍一思考,便道:“小公子请随我来。” 唐宁跟着老鸨出了这间屋的后门,眼前突然一片开阔,他吸了口气,深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羞愧。原来飘香楼不仅不止一栋楼,也不是两栋楼,而是两条街的楼。 老鸨带着唐宁左弯右绕,来到一处偏僻的平房处,高声道:“琼枝,出来见客了。” 琼枝正擦着桌子,听到老鸨的声音,有些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记忆中,她最后一次听妈妈这么喊,还是几年前,她还是头牌的时候。 她习惯性地开门,就见清冷的月光下,老鸨带着一个如这月光一般的少年站在门口,若是早几年,她还会幻想这样的少年是特地来找她的,可如今她只是有些疑惑道:“妈妈,找我何事?” “好姑娘,你的运气来了,今晚你就好好伺候这位小公子,你也是老人了,规矩就不用我说了吧,呵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在这打扰两位了。”老鸨说着又咯咯笑着转身。 唐宁却犹豫着喊她,“妈妈,这度夜资……” 老鸨一愣,她居然把这茬搞忘了,“呵呵,小公子找的又不是什么红牌,若琼枝伺候得您满意,您多给她些赏赐就行了,哎呀,前头正忙着呢,我得先走了。” 唐宁愣愣地看着老鸨丰腴的背影,逛妓院居然不要钱? 琼枝看着唐宁呆愣的样子,抿嘴一笑,月光下显出绝色的风情,“公子,我们屋内说话如何?” 唐宁有些局促,点头道:“好。” 进了门,琼枝熟门熟路倒了茶,示意唐宁坐下,问:“小公子想听曲子么?还是……” 唐宁捧着茶杯,目光扫着屋内,没什么值钱的家具,可收拾得整齐干净,也没有脂粉味,被子,床罩什么的虽然是妓院常用的大红色,可硬是被主人收拾出清清爽爽的味道。 他又看向琼枝,以一个画者角度打量一番,琼枝的五官十分不错,只要稍加打扮,便是一个倾城的古典美女。若从感性的角度讲,他觉得眼前的女子便是一朵墨莲。 “你叫琼枝是吧?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琼枝脸上并未露出诧异之色,若是唐宁真是来嫖的,她才奇怪呢。 “公子但讲无妨。” “我受卫国公长孙所托,要画几幅春宫图,我看你不错,便想以你为模板,你放心,并不是市面上那种春宫,只是衣服穿得少了点而已。” 唐宁说到这,自己脸上也烧红起来,说不下去了。 “是,公子说的是夏侯淳么?” “正是,你认得他?” “怎会不认得,夏侯公子一直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呢,琼枝年轻的时候接待过不少次,如今,若不是夏侯公子偶尔还记得琼枝,只怕琼枝还住不起这样的屋子,日子也如现在这般清闲。” “那,你的意思是?” “夏侯公子想要,琼枝自是愿意的,就当报答他对琼枝的顾惜之情罢。”琼枝说得有些伤感。 唐宁默然,他本想借夏侯淳的势,威吓她不要把自己画画的事说出去的,却不想变成这样。 还未过八月,窗外月华正浓。 琼枝□着倚靠在窗前,她一手半抱着琵琶,一手手指轻弹,瀑布一般的长发沿着背脊散落在双腿间,一只丰满被琵琶遮住,另一只却被胳膊挡住一半,刚好擦过那红色的茱萸下方。 旁边的床上是凌乱的红绸,地上是凌乱的衣衫,大红的花烛燃得正旺,窗外清华如水,窗内却是荼蘼到极致的哀伤与绝望。 唐宁花了三天,终于完成了这幅画,这幅画把他的画技用到极致。他把画给琼枝看,尽管他刻意改变了琼枝的外貌,添了些化妆的色彩,让画中人更加美丽妖娆,但琼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她,她的眼泪簌簌落下,那就是她,在窗内与窗外之间徘徊,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 一幅画不保险,为防夏侯淳不喜欢这样风格的画,唐宁打算再画一幅相反风格的画。 然而,他这次拿起笔,明显感觉到与以往不一样,他觉得画笔好似成了他的一部分一样,随着他的心意而动。他感觉在画布这个世界里,再没了束缚,他如此自由舒畅,画画成了一种极致的享受。 这边唐宁沉迷于油画中,却不知他的命运差点来了个大转弯。 渭海府衙的评卷室内,葛崇与水明轩各坐一边,默默看着考卷。 不知过了多久,水明轩揉揉发酸的眼睛,看向葛崇,正看到他嘴角还未来得及消失的笑意。 他大奇,葛崇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难道他看到什么奇才的卷子了么?不过能得他看中的,起码也得是那种,他脑子里浮现出年轻版的葛崇,打了个哆嗦,回神,却见葛崇居然把那个卷子放到落榜那一类里了。 水明轩不由自主走过去,拿起卷子,入目便是极其端正有力的正楷,再看内容,思路清晰,一丝不苟,层层分析,方法独到,这样的人才做不了解元都是没天理,居然还落榜,葛崇到底是不是清官啊。 水明轩不淡定了,拿着卷子道:“葛大人,我看这个考生大才,怎会落榜?” 葛崇淡笑着站起身,凑过去接过卷子,指着道:“老夫为官数十载,看过的考卷不计其数,此卷是最为出彩的一份,只是老夫一看这字便知道,此考生必定年未及弱冠,你看他的字有力却不老练,估计是栓重物练出来的,这种把戏水大人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老夫也见过许多考生,年少有为的也不少,然而他们前面太过顺遂,出仕之后大都因受不住挫折,或早早夭折,或碌碌无为,可叹,可惜。 故而,老夫才想着让这个考生受些磨难,回去打磨打磨再来。” 水明轩听完,却苦笑着道:“葛大人说的固然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能预料到他下次还能遇到葛大人这样惜才的官员呢?” 葛崇却不以为意,“追在囊中其末现,自从当年那件大案之后,我看这些年科举的考官都选的不错。” 水明轩默然一会,长叹道:“本来朝廷邸报还没到,我是不打算说的,罢,早晚都要知晓的。我昨日收到消息,三天前,于阁老被皇上以谋反罪下诏入狱,择日待审。” “什么!” 一份试卷慢慢飘落到案桌上…… 九月初二正是放榜的日子。 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唐宁坐在卫国公府的花厅里,心中忐忑。 夏侯淳穿着件宝蓝常服,大步踏进门,“哈哈,多日不见唐兄了啊,上次唐兄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向唐兄道喜呢,不是弟妹身体可好?唐兄此次回到渭海,是否是来看榜的?” 唐宁站起,深施一礼,道:“夏侯兄,在下此次前来,是特地来找夏侯兄的。只求夏侯兄能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援助一二。” “唐兄不必如此,若唐兄有什么难处,我一定尽力帮忙。”夏侯淳漫不经心道,像这种见过一两面就找他帮忙的人,他自小就见过无数,只没想到,唐宁看着一副清高文人样,居然是这种人。 “内子素有心疾,身体病弱,此次有孕,十分凶险,大夫说需要五百年以上成形的人参,方能保住性命。在下家境贫寒,哪里有这么珍贵的人参,然内子乃在下恩师独女,又是青梅竹马,在下实不愿看她先我而去。 在下日夜心焦,想来想去,只有夏侯兄这里或许会有这样的人参。然在下没有那么多银两,估计夏侯兄也不在乎钱财,想来想去,只有这两幅画是夏侯兄所需,在下想用来换取一点人参,不求整根,只求够用就成。”说着唐宁便拿起盒中一卷画布,看向四周。 夏侯淳有些动容,他没想到唐宁一届文人,能为了妻子放下尊严,如此低声下气,这就不仅仅是惧内能做到的了。他坐正身子,挥手让左右退下,接着便看着画卷在唐宁如玉般的手中慢慢展开。 先是一轮散着晕光的明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下面便是墨蓝的如丝一般的云彩,接着便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夏侯淳身子前倾,眼神微凝,似是沉入到那扑面而来的静谧中。 唐宁突然放下下面的手,画布一瞬间展开,如雪的青丝在被夜风吹起,露珠曲线玲珑的腰臀,少女跪坐在水中,双手合拢平举,满满的花瓣从手中溢出,随着夜风飘远,洒落水面。 她纤长的胳膊挡住了胸前的丰满,臀部以下在水中若隐若现,她仰望着清月,神态安宁平和,绝美的侧脸有种朦胧的飘渺。 夏侯淳已经站起身,然而他却毫无所觉,直到唐宁手都拿酸了,他方回过神,赞叹:“真是仙子!” 唐宁微微一笑,这幅画完全靠他的想象而作,能让夏侯淳看入了神,他自己也非常满意。 他小心收起画,又拿起另外一幅。 夏侯淳突然把花厅案桌上的东西一扫,“放这里看罢。” 唐宁依言,放到案桌上,轻轻展开。 夏侯淳微笑着上前,眼含期待看去,笑意却凝在嘴角,“这是,琼枝吧?” 唐宁诧异,他已经对琼枝的脸做过处理,画中人样貌和琼枝只有两分相似,为何夏侯淳却一眼认出来了呢。 夏侯淳小心翼翼收起画,郑重收好,高声喊来心腹,吩咐他去把人参拿来。 不一会,心腹抱着个盒子进来,唐宁打开一看,人参已经成型,不仅有胳膊有腿,脸居然还能隐隐看出五官,这棵人参怕是不止千年。 他抬头看向夏侯淳,想拒绝,可想到吕大夫的话,话又堵在了嗓子眼。 夏侯淳笑笑,从盒子里拿起特质的刀片,切下半段胳膊,放到心腹准备好的另一个小盒子里,递给唐宁。 唐宁再次深拜,夏侯淳扶起他,搂着他肩膀笑道:“谢就不必了,兄弟,你的画真是绝了,古往今来头一份,放心,这事只咱俩知道,我绝不说出去,等你媳妇没事了,你一定要多画几幅,给我当谢礼啊。” 大恩不言谢,唐宁也不矫情,家里程姐姐还等着用呢,他匆匆告别夏侯淳,离了卫国公府。 “少爷,他只是个穷秀才,哪值得您把胳膊割了给他啊?依我看给他几根须子就不错了。这可是您给自己保命用的。”心腹看着少掉的半个胳膊,十分心疼。 夏侯淳猛地敲了心腹一记,“胡说什么,我胳膊好好的在身上,哪里割给他了?你懂什么?” 夏侯淳看着手中的盒子,又默默补了句,你懂什么,能为了妻子而放下尊严,放下文人的清高,放下人生前途的人非大善大勇不能做到,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不仅值得相交,更值得尊敬。况且,我还想着他多画几幅春宫呢。 正午,衙役刚贴完榜,围在一旁的学子们立刻蜂拥而上,“哎,别挤啊,我中了没啊?”“哈,我中了。”“哎,怎么没我啊。” 金永福拉着赵谦挤在人群中看榜,“哈哈,赵谦,我居然中了,虽然名次低,可我是举人了!”金永福语无伦次。 “嗯嗯,你看看我在不在榜?” “在在,叫你少看书吧,把眼睛都看坏了……” 正在争吵的两人却都没发现,一个青衫书生骑着匹纯白的马,飞快地擦过他们,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无时无刻不在卡文中,日更压力好大。 昨天提到镇南王世子,我不知道嫡子难为里面也有这个,这个问题比较敏感,我还是说下的好。我在哪查的资料我不记得了,就记得镇南王很多朝代都有,一般是皇帝封给镇守南疆的将领的,而质子之说也有,这些都是历史记载过得,我当初想写个异姓王,立刻就想到了清朝的三藩,于是照着吴三桂做的设定,当然我也加了点自己的设定,比历史夸张点。 水明轩之所以能早得到消息,是因为家族消息比较快,而朝廷邸报一般都很慢。 估计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如果有疑问下章解释。 46第四十五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鼎天小说居. 吕大夫舀到人参便回镇上去了,说是人参年份很高,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制出。艾拉书屋. 唐宁办完这件事,总算松了口气,到程姐姐生产前,他只要好好守着她就行,至少现在可以歇口气,不用像前几天那么紧张。 哪知,等他睡了一夜养足精神起来,隔壁的烦心事就找上了门。 “什么?未婚先孕?谁的?”唐宁眉头皱得死紧,这妞妞就没个安生时候,捅的篓子一次大过一次。 本来他打算在这次乡试的同年中,找个家境差不多的落榜学子,把妞妞嫁过去。哪想妞妞做什么手脚都快,一下子连孩子都有了,唐宁再次深切地渴望把她嫁出去,他决定不管孩子爹是什么歪瓜裂枣,赶紧把妞妞塞过去,越快越好,否则按妞妞闯祸的速度,他总有兜不住的一天。 唐木搓搓手,脸色羞红,好似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声音不自觉压低,道:“是张友才的,已经两个多月了。要不是孩子她娘发觉不对劲,估计要等肚子大起来才能发现呢。” 唐宁猛地一拍桌子,心里有股郁气亟待喷发,可看着老实巴交的大哥,他又泄了气。 今年刚好出了张友才禁考的年数,他年初的时候过了县试,没过府试就回来了,算算日子,正是那个时候。唐宁冷笑一声,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绝配。 张友才虽然家世不错,可他自己品性不佳且身无功名,秀才的继妹嫁给他,门当户对。只是,他这个秀才和张家有仇,若是张家记仇,死不松口就麻烦了。不过,张德怀多年无子,只有这一个侄子,可见子嗣问题一定是张家困扰多年的问题,妞妞现在怀着孩子,又不是他的亲妹妹,嫁进张家应该不难。 唐宁背着手转了两圈,额角抽痛,他真想扔下妞妞不管,沉河也好,做妾也罢,随她折腾,他又不欠她什么。相反妞妞偷了他的簪子,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年初他成亲时,唐木匠就把母亲剩下的遗物给了他,可那个簪子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唐宁又扭身往回走,“砰”一下撞到了唐木,唐宁看着唐木,无奈地叹了口气,嫂子两年前生了个闺女,活泼可爱,他有事没事总爱买些小东西逗自己的小侄女,每次看小丫头啃糕点,他都爱得不行。妞妞不仅是她的姑姑还是她的亲表姨,妞妞要是有什么事,这丫头总会受影响。 况且,沉河不是村里的家务事,这可是一条人命,要报到县衙,然后县志里面就会有这么一笔:某年某月某村,唐家幺女未婚先孕,扰乱人伦,为村族溺毙。若是为妾,人家说起来也是唐家的闺女做了妾,说不定会直接说唐秀才的妹妹做了妾。 未婚先孕也就罢了,还有个问题就是妞妞实际姓张,算来和张友才同族,虽然血缘关系较远,在现代没什么,关键是在古代这就是明晃晃的乱|伦。 妞妞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团乱,为今之计,只能先让妞妞上了唐家的家谱再说,至少在礼法上,妞妞姓唐,和张家没什么关系。 自前朝起,立族谱就开始流行,到后期族谱就不仅是世家大族才能拥有的特权,许多家境不错的人家都开始有了自己的族谱,一直到本朝,甚至只要有人认字的家族都会修个族谱,毕竟谁都想世代传家。 张家村从本朝建立开始就有了族谱,因此整个村里的人起名都是按照族谱排辈,比如“德”字辈,“友”字辈。而唐家是外来户,又没人识字,本来是没有族谱的,直到唐宁考上了秀才,在村长的建议下,唐宁就立了本家谱,用以传家。唐宁毕竟是现代人,他当初写家训的时候就写明,女子与男子同等对待,都能上家谱,也写了男子不得纳妾,女子不得为妾的家训。 唐宁停了脚步,转身招呼唐木去隔壁。 唐宁进了正堂,唐木匠正眉头紧锁地坐在凳子上抽烟,看到唐宁进来,立刻舒展眉头,笑着道:“你来了,是为了妞妞的事?” 唐宁也笑着点点头:“爹,你别急,这事就交给我来办。我想着妞妞姓张不太好,还是先让她上了咱家的家谱,以后就跟着咱姓唐吧。” 自从儿子中了秀才后,唐木匠一直是儿子说什么他听什么,现在听了儿子的话,他立刻回身进了东屋,不一会取出一个本子,正是家谱,唐宁环视四周,没发现笔墨,想来都放在他原来的屋子里,于是他便出了正堂,正好穿过妞妞的房间,唐婶子正背对着他,和躺在床上的妞妞说着话,唐宁扫了一眼,自顾自走过。 等他取了笔墨回来时,唐婶子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等他。唐宁满心恶心,自己的女儿不守妇道,做娘的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之为荣。而他居然因为对方的无耻行径,反而要承认对方的身份,本来妞妞不在族谱上,把她嫁出去之后,她和唐家在法律上就根本不是一家人了。唐宁想想就觉得胸闷,对着唐婶子自然没有好脸色。 唐婶子看着唐宁看都没看她一眼地擦身而过,渐渐收了笑意,对着唐宁的背影轻哼一声。 唐宁在唐婶子下面添上“唐妞妞”三个字――他懒得再起名字,唐木匠在旁欲言又止,唐宁没抬头,问:“爹,有什么事您直说。” “那个,妞妞毕竟是咱家的闺女,是万不能给张家做妾的……” “这话是娘跟你说的吧?”唐宁搁下笔。 “是,是,可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我知道了,过几天我就和张家商量商量,张家知道了没?”唐宁开始吹干墨迹。 “知道,她娘已经去过了,可张家只同意做妾,这事可耽搁不得。” “嗯,我有数,她不会急得几天都等不得了吧?”唐宁收起家谱递给唐木匠。 唐木匠接过家谱,讪讪住了口。 三天后,一队挂着红绸的人马,从张家村村口就开始敲锣打鼓,一路敲到唐家大门口,敲得全村的人纷纷跟着看热闹。 唐宁刚打开门,就听一人高声道:“恭喜唐解元,高中乙榜第046章全村的人,沉河以正家风,她自己做下这种事,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只可惜了尚未出世的孩子,造孽啊,罢了,大不了我多烧点纸,请和尚做场法事,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张老太爷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年纪不大,却这般果断狠绝,虽然他怀疑唐宁多半是威吓,可妞妞毕竟不是他亲妹妹,唐家这些年出了不少事,唐宁对妞妞有多少感情,大家心里都清楚。 看着唐宁平淡如水的俊脸,张老太爷心下犹疑不定,一个是张家渴求多年的子嗣,一个是唐家可有可无的拖油瓶,这场谈判,张家先天就输了一层,张老太爷长叹口气,抛出最后的底线, “三儿啊,张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全家就坏蛋一个宝贝疙瘩,他大伯又没有子嗣。你还不知道吧,他大伯已经接到回京城的调令,任户部给事中,当年的事,本也是坏蛋不对,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程秀才闺女已经嫁给你,他大伯也升迁回来,这些事就过去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两家结姻是再好不过。” 唐宁捧起茶杯,暗自冷笑,当初明明吃亏的是我们,你说得怎么好像是我做得不对,你大度不计较似的,颠倒黑白,无耻。 唐宁心里这么吐槽,可也知道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何况他对张德怀回京心存疑虑,目前要紧的是先把妞妞这个人形杀器送走,联姻,哼,唐宁喝口茶,前世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你和谁家有仇,就把闺女宠坏然后嫁给他家。 张老太爷看唐宁淡定的动作,有些憋闷,“有件事,我盘算了好些日子,今儿就给你露个底,我打算让坏蛋兼祧两房,两房各娶一个正妻,他大伯那边的已经物色好,庚帖大聘都已做完,坏蛋已经去了京城,日子也相好了,就等他大伯回来主持婚礼。至于妞妞就让她做二房媳妇如何?只是这日子自然不能早过大房那边,总得等大嫂进门吧?” 唐宁放下茶杯,垂目思索,这个方法不错,只是婚期不能晚,一定要在妞妞生产前把人送出门。 于是两人就婚期又磨蹭了几句,最后定在明年初夏,那时妞妞怀孕七个月,正好胎稳了嫁人。 这边厢唐宁把张老太爷送走,去隔壁应酬道喜的人。那边厢水明轩坐在程先生书房,谈话陷入僵局。 “你真不愿出仕?你要是想考功名,是再容易不过的。”水明轩不死心道。 程先生不耐烦道:“不愿。” “那,那,到我府上做个客卿如何?很清闲,不入仕,只给我出出主意,是我的座上宾,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水明轩小心翼翼,看着程先生的脸色,渐渐说不下去。 程先生铁青着脸,“我还没差到那地步,你也别费那神,我外孙都快有了,早不想那些,我如今就想着怎么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水明轩红润的脸色开始泛白,诺诺道:“于阁老不久前被判入狱,情势不明,高莆任新的内阁首辅,他是皇上的老师,深得信任,偏偏他最是小人不过,贪污,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将来朝堂之上必定风起云涌,程定孟说你几年前整过广陵县令张德怀,他是高莆的人,如今已经被高莆调回京城。你的弟子三年后就要春闱出仕,以他的才华定然会高中,若高莆有意为难,他的仕途就要全毁了,难道你不想出仕帮他一把吗?” 程先生沉默半晌,方叹道:“悲矣,于阁老危矣。” 水明轩却不相信,道:“于阁老声望在那,朝里有谁能扳倒他,顶多罢官归乡罢了。你别只想着于阁老,想想你心爱的弟子才是正理。” 程先生望着水明轩的眼睛,道:“你没觉得,子安像一个人?” 水明轩一愣,不可置信地笑道:“难道,他真是那个冰块的私生子?” 程先生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你这些年只长了肉,没长脑子么?” 水明轩噎住,往深里一想,吃惊道:“当年说他的双胞胎妹妹被山贼掳去的流言是真的?他妹妹不是病死的么?再说子安是木匠的儿子啊。” “当年的事不好说,她既然能在途中病死,怎么就不能在途中被山贼掳走呢?这么多年过去,估计只有同路的贵妃母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经我这么多年的打听,子安的确是他的外甥不会错。” 水明轩愣了一会,方叹道:“如此,子安有他护着,再好不过。你既然知道,怎的不告诉他,他这些年过得着实苦了些。” 程先生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幽幽道:“子安,不适合那个地方,我只愿他一辈子都不要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很磨蹭,又卡文。 最近很忙,后天晚上部门聚餐,估计又更不了,不过明天会照常更。群书院. 47第四十六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今年第一场春雨,绵绵下了一夜,和着刚刚化开的雪水,细细密密地渗入地底,唤醒沉睡一冬的生灵。 唐宁听着雨打窗棂,搂着娇妻和未出世的儿子,一夜好眠。 窗外天光大亮,隔壁公鸡打了好几次鸣,唐宁才不情不愿地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随手披了一件白色敞袖绸衣,这衣服是程姐姐特地做了留着给他春天出门踏青时衬在里面穿的,本来她想连着外罩一起做了,被唐宁执意拦下。 唐宁拉开门,惊醒了炕上的程姐姐,唐宁回身冲她一笑,喊了小桃端水,接着坐回炕上道:“这两天天气冷,你多睡会,一会让小桃把早饭端炕上吃,我有事找先生,就去前院和先生一起吃。” 程姐姐吃力地撑起身子,她的肚子已经老大,八个多月了。唐宁拿起一旁的靠枕垫在她身后,程姐姐靠好,她苍白着脸笑道:“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早些起来,人也精神些。” 唐宁接过小桃递来的手巾,替她擦了擦脸,担忧道:“还是睡不着吗,怎么回事,可惜吕伯伯去镇上制药了,要不然就请他来看看。” 程姐姐摸摸肚子,摇头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又不是我一个人,别人也这样,等宝宝出来就好了。” 唐宁简单洗漱一番,也伸手摸摸儿子,“儿子,爹去找你外公玩了,等你出来了,咱们一起玩。” 程姐姐支不住一乐,轻捶了他一下,“越活越小孩了。” 唐宁大笑着起身,往门外走去,程姐姐在后头喊:“穿件衣服再走啊。” 唐宁站在门槛上回道:“就这一点路,一会到了先生那里还得脱,麻烦。” 关了屋门,唐宁回身,赫然发现院子里的桃树上点缀着好些粉红,饶是他忧虑着程姐姐身体,也禁不住翘起嘴角,沿着鹅卵石铺的小道,从厨房取了早饭,直奔程先生的屋子而去。 自从唐宁中了解元之后,他的财富就迅速积累了起来。除了州县里的丰厚奖励,还有很多村民自愿把田地挂在他的名下,以求借他的功名免税,成为他的佃户。当然也有自愿送田送房送美人给他的商户,不过这些都被唐宁拒绝了,他只挑了几户名声不错的农家做了佃户,即使如此,他名下也有了近一百亩的田地,俨然成了新的乡绅地主。 刚进屋门,外面带进来的冷气便一下子被暖气驱散,唐宁缓了缓神,看到程先生正捧着本书,坐倚着窗户眯眼看。 穿过窗户纸的阳光,柔和而温暖,落在先生俊美的脸庞,仿若抚平了他内在的棱角。唐宁却知道那不过是假象,哪怕经历过许多挫折,先生的棱角却从没被抚平过,只是在面对亲人时,他展露的从来都是尖锐背面的柔软。 看着先生十年如一日的侧脸,唐宁心中却涌起一股心酸,先生终究是老了,他以前从不会眯眼看书,也不会倚着窗户。 不过,想到以后的美好计划,他又振作精神,把食盒放到桌上,招呼先生过来吃饭。 先生拿起筷子,道:“今日玉儿怎样?” 唐宁摆好晚,“看面色挺好,就是睡不着。” 先生哼了一声,“她睡不着,我看你倒睡得不错,难道你就不能陪她说说话,给她揉揉腿?” 唐宁低头吃饭,不敢辩驳。 先生也就是牢sao两句,见唐宁老实了,便也自顾自吃了起来。 饭毕,唐宁收拾好碗筷,放坐下道:“先生,我想明年搬到镇上去住。” “哦?怎么想起搬走了,你父母还在这边呢。” “我听吕伯伯说他隔壁的邻居要卖房,房子挺大,我就想买下来,我们一起搬过去,一来离吕伯伯近,方便给玉儿看病,二来,您也可以搬过来一起住,那宅院可以用墙隔开,我们一人一半,从中间开个门,您想什么时候看玉儿就什么时候看,您也可以和吕伯伯说说话。三来,我朋友都在镇上,鸿宇也在镇上,我住过去也方便些。再说,但凡考上举人功名的,都会在镇上置套房产,我也不算特例,这边的屋子留人看着,又不远,有空就回来住住,孝敬孝敬父母。” 先生听了,点点头,“想法不错,不过这事不急,总得等玉儿身体好些,我外孙长大些,才能搬。” “那是自然,我先买下来,派人收拾一番,再添些小厮丫鬟,以后玉儿也能过得舒服许多。”唐宁笑着道,却看先生面色不太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先生,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程先生没回答,只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唐宁。 与此同时,隔着两道墙的鹅卵石小路上,走着赵慧娘和挺着肚子的妞妞。 赵慧娘紧张得扶着妞妞,“小心着点,这刚下雨的石子路,最是滑腻,你啊,好好的正堂不走,偏要走小道。要我看,你何必这时候出门,在家呆着多好。” 妞妞扶着腰,努力挺着才六个月的肚子,昂头不屑道:“都说他家石子路的石子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一个都得十文钱呢,还说人走在上面百病不生,我倒要看看这小路到底有多玄乎,说不定我今天走了,明天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呢。” 唐大嫂无奈,自从妞妞有孕后,张家那边的燕窝人参就没断过,张友才的老娘还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她,嘴里满是,妞妞真是福气大定能生个大胖小子,若生了就如何如何,一堆甜言蜜语和不要钱的空口许诺的洗脑下来,把妞妞母女两个捧得找不着北,活似只要进了张家就是进了天堂。 妞妞嘴上这么说着,可脚下却不敢大意,走得极其慢。等两人走到程姐姐房门口时,程姐姐已经吃了早饭收拾妥当,见赵慧娘扶着妞妞走近,忙挺着肚子,迎她们进门。 “大嫂今儿怎么有空来咱家啊,如今正是春耕的时节呢。妞妞怎么也过来了,现在路上可不好走。” “正是呢,你大哥前儿锄草时把个锄头弄坏了,我今儿就是过来借一把的,正好妞妞老呆在家,又没个人说话,她嫌闷,就央着我带她过来,大家一起说说话。”赵慧娘扶着妞妞坐下,顺口道。 “哦,我记得前两天才看到的呢”程姐姐一扫,顺着窗户指着远处墙根一个锄头道:“那不就是,哎,大嫂你坐着,刚下了雨,土软着呢,我让小桃过去拿,咱先喝喝茶,说说话。” 前院,程先生屋内,唐宁拿着信,震惊道:“于大人怎会被处死?他哪来的谋反罪,无稽之谈,水大人搞错了吧?” 程先生伸手示意唐宁坐下,不要激动,“这事涉及当年隐秘。估计你应该也听说过,当今除了喜欢炼丹修道,更沉迷于男色,对女色之事相当厌烦,若不是为了子嗣,估计都不会娶妻纳妃。 这其实也不怪今上,全是因为当年先帝病危时,今上的生母淑妃为了能夺得帝位,使计鸩杀了荣贵妃生的先帝长子,荣贵妃也不是好惹的,把年仅十一的今上偷偷囚禁于寝宫内,让心腹宫女百般折磨,直至先帝驾崩,众人还是没有找到今上,先帝一共三子,长子已死,二子失踪,那时情势紧张,于阁老便召集内阁密议,想推举宫女生的三子为帝,哪知会议还没结束便得到今上消息,于是此事再也不提。 谁知,二十几年后,今上不知怎的知晓了此事,他本来就看于阁老不顺眼,只是于阁老办事得力,清正廉明,又不结党营私,其郎朗风骨,满朝官员有目共睹,他一直没有理由对付于阁老。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把柄,终于把于阁老打入诏狱。现在想来,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不过是当年的六位内阁学士,家祖当时也在,故而我能知晓一些,此事一定是当年某位学士或其亲人说出来的,据我猜测,十之□是仇阁老。” 程先生说到这,声音阴沉下来。 “可就算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又没有证据,难道今上就凭一面之词便能把堂堂三朝元老,内阁首辅斩首西市么?” 这边唐宁义愤填膺,后面程姐姐那里却是欢声笑语,原来小桃去取锄头时,不小心半个小腿陷入泥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来,急得快哭了。 赵慧娘呵呵笑着出门去拉她,结果被一个反力,也给陷进去了,程姐姐看听外面两人笑闹,便转头道:“妞妞,你先坐着,我去看看。”说着便托着腰慢慢挪到门外看热闹。 一墙之隔的唐家,唐婶子拎着个篮子刚从外面回来,听到隔壁赵慧娘的笑声,撇撇嘴,习惯性找妞妞,却没看到,问唐木匠道:“妞妞呢,这丫头,死性不改,怀着孩子呢,还到处乱跑。” 唐木匠拿着烟杆敲敲,道:“跟她嫂子去三儿家串门了。” 唐婶子放下东西,擦擦手,“这怀着孩子呢,不行,我得看看去。”说着便又出了门。 再说妞妞扫了眼程姐姐背影,眼珠子乱转,见屋里没人,老毛病又犯了,起身,这里翻翻那里翻翻,转眼就看到放在炕头的小木盒,她好奇打开一看,居然是满盒的参片,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不是没见过参片,张家送来的参片也不少,可这盒子里每一片参片都有张家送来的两圈还大。 她瞪着满盒参片,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怨恨,她本以为只要能嫁进张家,就是人上人,什么解元举人的,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她如今吃的用的,是满村的姑娘八辈子都不敢想的,唐宁算什么,唐宁的老婆算什么,哪里比得过她大伯,不过是个穷举人而已,三嫂子再漂亮聪明有什么用,她有她过得好吗,她能吃到燕窝人参吗。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唐宁这么阴险,三嫂子看着善良可亲,背地里却是这种嘴脸,有好东西只藏着自家用,一丁点也不舍得分些给她这个妹妹用。 正在妞妞出神的时候,唐婶子已经擦过满是沉重气氛的前院,边走边喊着:“妞妞,你这死丫头,怎么老在外转悠,还不快出来和我回家去!” 妞妞被唐婶子的喊声拉回神,看着满盒子参片,二话不说,匆匆阖上盖子塞袖子里,毕竟是这么多参片,又少了个盒子,她心里也发虚,就怕程姐姐回身发现了,现在又被老娘吊着嗓子一声吼,更怕程姐姐回头,急忙慌里慌张地往门口走去。 哪知,走到门口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此时程姐姐正好回身,恰好闪开了,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唐婶子已经到了近前…… “可就算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又没有证据,难道今上就凭一面之词能便把堂堂三朝元老,内阁首辅斩首西市么?”唐宁义愤填膺。 程先生正要开口,突然几重尖利的女声,划破了这个宁静而祥和的早晨,穿过窗棂,刺入二人耳膜,直透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一、在农村下雨以后,土地松软,一脚踩下去,那是真拔不出来,我小时候经常这样。 二、我求了一个小唐的人设。 48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和程先生立刻冲出屋子,李婶夫妇也被声音吸引过来,赵慧娘和小桃也满腿泥巴地奔向门口,所有人都在向这里聚集。 程姐姐倒在门外的泥地上,□有血流出,人也晕了过去;妞妞倚靠着唐婶子在一旁哎哎地乱叫。 唐宁目眦欲裂,冲过去看程姐姐情况,被程先生猛地推开,“快去找大夫!” 唐宁连忙抓住赵慧娘,吼道:“快去把孙郎中找来!” 一边唐婶子托着妞妞,抓着赵慧娘也嚷道:“快去张家,哎呀,妞妞不好啦!” 唐宁猛地回身,看着泥地里散落的参片,目中寒芒大盛,伸脚就要踹妞妞,被唐婶子挡住,他一脚踹在唐婶子腰眼上,这一脚用尽唐宁所有的力气,她立刻惨呼一声,趴在地上,妞妞失去支持,跟着坐在她身上。 唐宁根本没看这母女俩,踹完便立刻奔向马棚,他努力抑制颤抖的手脚,用最快地速度爬上白雪,拔下头顶的簪子,刺进白雪臀部,白雪吃痛,拼命狂奔。 仓平县,正午时分。 谢白筠跨出吕宅大门,长舒了口气,神情落寞。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来仓平了。 看着唐宁欢天喜地地娶了心上人,他痛苦过,嫉妒过,纠结过,最后只得离开这里,去营地密训,他希望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受伤,借此来忘记心头的伤痛。 事实上,这一年,他每一天都累得像狗一样,倒头就睡,真的没有时间想起唐宁,直到同在营地的吕太医收到京城转来的信,唐宁的消息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他心头一悸,主动揽下送人参的事,马不停蹄地赶向仓平县,可惜,他没有在吕宅看到唐宁。 也是,他此刻肯定在家里守着老婆,满心期待地等着儿子出世,一家子和和美美,罢,罢,他的心中没有你的位置,死心吧,这一年你不也没有想起他么,谢白筠安慰着自己。 突然,他听到“嘚”“嘚”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他伸手用马鞭挡住刺眼的阳光,向声音来处望去。 下一瞬,他的世界寂然一片,只剩下那个飞奔而来的人。 他穿着一身白衣在马上奔腾,他的发丝在飘扬,他的衣袖在飞舞,随着白雪矫健的身姿,波动出优美流畅的曲线。他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如玉一般透明,他幽深的眸子反射着光华,他的紧抿的嘴角显示出坚决。 鞭子滑落,谢白筠有种失重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堕入深渊。 唐宁不等马停住,便跳下马背,踉跄了几下跪倒,谢白筠连忙上前扶起他,唐宁顺手揪着他的衣衫,急道:“吕伯伯在哪!” 谢白筠道:“在制药室。” 唐宁一刻不敢耽搁,爬起就奔向制药室,谢白筠连忙跟在他身后,揣测着是不是程姐姐有什么不好。 唐宁冲进制药室,“吕伯伯,玉儿她不好了,她跌了一跤……” 吕大夫听了,边把手上的人参塞怀里,边往外面冲,谢白筠在身后大喊:“用我的马,我的是军马!” 唐宁追着吕大夫往回走,吕大夫一个腾挪跳出老远,不一会便跑出了唐宁的视线。 泥泞的山路上,飞速奔驰着三匹马,吕大夫远远超前,唐宁拼命跟着,谢白筠紧随其后。 唐宁到院门外时,吕大夫已进去一刻钟,他的腿早已没了力气,可他仍然大口喘着气,咬牙奔了进去。 “砰!”的一声,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唐宁推开房门,抓着门框,剧烈地喘气,心脏仿佛就要跳出喉咙,他目光死盯着炕上,仿佛闻不到屋内浓烈的血腥气,看不见程姐姐满身的银针,感受不到程先生哀痛的目光。 他只看到程姐姐惨白到发青的脸,她倚在程先生怀里,挣扎着伸出手。 唐宁半爬半走,紧紧抓住她的手,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吕伯伯,玉儿她,她……” 程姐姐伸出另一只手,打断他,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几乎要扯破,她盯着唐宁,眼里突然迸出耀眼的光芒,努力挤出两个字:“孩子……” 唐宁被她的目光灼痛了双目,他不敢眨眼,只坚定与妻子对视:“孩子一定没事,相信我,他一定能出生,能长大,相信我……相信我……” 程姐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中满是留恋地看着唐宁,光芒渐渐淡去,“对不起……” 手空了,心也空了,唐宁内心一片荒芜,他不能相信,早上明明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从天堂坠入地狱,他无法接受,他想痛哭,想怒吼,想回到从前。 他突然从炕前的柜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吕大夫眼疾手快地抓住,“你,你别冲动!” 唐宁空洞的目光转向吕大夫,把匕首递给他,另一只手仿若吊着千斤石一般,艰难举起,指向程姐姐的肚子。 下一刻,他的脸就挨了一耳光,程先生揪起他的衣领,又是一个耳光。 唐宁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对,就应该这样,就应该这样痛,他的空空一片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越是痛极越是快意。 他居然哈哈大笑,抓住程先生大吼:“打我啊!快!打我啊!用力!” 程先生如同疯了一般,抛去往日的斯文,如同恶棍一般,不停的厮打这唐宁。 突然,一声细弱的婴儿的哭声,如同在二人耳边打了一声响雷,将他们从疯魔中扯出。 一个满身血污的婴儿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屋里满是夕阳橘黄的光晕,凄冷而哀伤,然而围绕着这个婴儿的光晕却金光闪闪,生机勃勃,仿若晨光。 泪,不期然落下,唐宁突然痛哭失声。 那日,那个晴朗的秋日,天空碧蓝如洗,程姐姐那样忧伤地说:“相公,我明白你,可你却不明白我啊。” 唐宁撕心裂肺,眼泪肆意流淌,“我明白了,玉儿,我终于明白了,你生下孩子,就是想告诉我,生命永无止息,一个枯萎凋零的生命却伴随着新生的希望,这个孩子流着你的血脉,承载着你的期盼,他活着,你便活着。你知道我们会为了你的逝去而痛苦绝望,所以就想给我们一个生的希望么?” 唐宁抱着先生,大声痛苦,涕泪横流。程先生回抱着唐宁,泪流满面,唐宁懂的,他如何不懂,她是他养了十九年的闺女啊,他如何不懂? 夕阳西斜,屋内的两个男人伤痕累累地抱在一起,哭得如同孩子一般。 谢白筠定定站在屋门外,望着满天红霞,苍凉辽阔。 唐宁的声音嘶哑暗沉,从屋内传来,一揪一揪的,抓挠着他的心。此刻,他宁愿永远也看不到他,也不要听到他的哀泣,只愿他能和妻子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小桃,李婶夫妇,孙郎中,赵慧娘,唐木,稳婆等等等等,皆默然站在门外,听着屋内沙哑难听的痛哭声,潸然泪下。 清晨,朝霞似火;傍晚,残阳如血。 三日停灵,七日下葬。 清瘦了一大圈的唐宁,眼眶凹陷,森冷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小桃。 小桃打着哆嗦,颤声道:“当日,姐姐明明已经闪开了,是婶子托住妞妞的时候,似要跌倒,手划拉了两下,不知怎的推了姐姐一把,我,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唐宁的声音仿佛从地狱发出一般,“哦,可有证据?” “当日在场的就我们五个人,大嫂当时是背对着她们的,有没有看到我不清楚。” “这么说是没有证据了?” 小桃头埋得更低,不敢吭声,自从她来到这里后,生活很是安逸,主家和善,一直不曾让她叫老爷夫人什么的,说农户不讲究那套,只让她按着家里的称呼来,把她当自家人看待,这样的主家,她如何不感激。这次没有保护好姐姐,已经让她愧疚万分,现在连证据也拿不出手,她羞愧得无以复加。 唐宁已经悄无声息离开,她仍然伏地不敢起。 正是春耕时分,忙完丧事,地里的活也耽搁不少,唐木和唐木匠他们都在地里赶着播种,妞妞在房里躺着安胎,唐婶子一个人趴在炕上,心思混乱。 突然,她好似有所感应般抬头,便看到唐宁站在炕边,她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尖叫出声。 “怎么,心虚了?”唐宁冷冷问。 “我,我心虚什么?”唐婶子移开目光。 “你当然得心虚,因为玉儿就是你推倒的。”唐宁语气愈发阴冷。 唐婶子心都要跳出来,其实她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当时她确实失去重心,本想抓着门框的,结果目光扫到程姐姐的肚子,脑子里闪过这是唐宁儿子的念头,然后程姐姐便倒在地上了。 唐婶子目光闪烁,硬撑着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么?要知道,我可是你娘,诬陷我你可是罪加一等。你是读书人,子告母有什么后果,肯定比我这个村妇更清楚。” 唐宁本也没有指望能告倒唐婶子,即使有证据,子告母都不大可能赢,何况没证据。他这次来只是想确认,唐婶子到底有没有故意害死程姐姐,如今,他已经有答案了。 唐宁勾起嘴角,唐婶子寒毛直竖,自从程姐姐死后,唐宁就从没笑过,人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放心,我不会告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唐婶子她们之所以能进院门,是因为农村人白天都是把院门开着的,大家串门也都是直接进院门然后再房门口喊人。因为他们从不觉得院门就是大门。 二、把人参放炕头,因为盒子里的人参时程姐姐每日用来泡参茶用的,经常用的东西一般都是放在炕头上的,就算上了锁,妞妞也一样能撬开,我当初想的时候就觉得何必上锁呢,谁经常用的东西上锁呢。 三、说为了男主搅基而弄死程姐姐,这个我不太能接受,我的情节都是反复推敲过得,程姐姐有心脏病,就算这里不死,她早晚会死,既然她早晚会死,我一样可以等到她死了再让猪脚去搅基,何必要故意弄死她。而她有心脏病是由于她母亲有心脏病,如果她母亲没有心脏病,那唐宁怎么会遇到程先生呢,那我这个故事从何说起呢,本来就是一环套一环的。 四、任何一个情节都是作者安排的,无巧不成书,作者想要一个高|潮,不都得想方设法把当事人凑一起么,哪个故事不是这样的,《雷雨》这个故事发生在一天内,巧了无数次,你能说作者是故意想让猪脚开枪自杀,所以特意安排兄妹情节的么,故意让老天下雨,然后两个人无巧不巧的碰到了漏电的电线,结果都电死了。我这个故事至少,我铺垫了无数次,暗示了无数次,情节顺理成章。 五、这段是个痛苦的过程,我也很痛苦,所以我在尽快让这段过去。我记得点点的编编说,既然出来写网文,既然收费了,就要放下作者的清高,写迎合读者的文章,他还说网文是不需要思想的。然而,这是我第一篇小说,我想让我的第一篇小说有思想,有深度。至于清高什么的,我已经工作好几年,清高无从说起,不过我一直没有看收益,我只在心里有个谱,说实话,我花在写文上的时间拿来考个证,工资都能涨上整本书收益的两三倍,不是我工资涨得多,而是收益太少,随便买件衣服就没了。我写文确实希望有人看,可也不会求着人看。 49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咚!”“咚!”“咚!”,沉重而缓慢的鼓声划破小镇宁静的清晨。 县衙周围的人们好奇地凑过来看看是谁要伸冤,仓平县长治久安,已经好久没有人击鼓鸣冤了。 但见大鼓前站着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年,他神色端凝,一手执鼓,不紧不慢的捶着,他身材极其瘦削,一身麻衣套在身上跟挂着似的。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闵县令打着哈欠拍了下惊堂木,“堂下何人?因何事所告何人?” “仓平县张家村举人唐宁,状告仓平县张家村张三独女,不守妇道,扰乱纲常,未婚先孕,且因偷盗害死拙荆。”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人们总是对未婚先孕这种事充满兴趣。 闵县令手一抖,差点丢了惊堂木,抬头看去,可不就是唐宁么。 “咳,可有状纸,呈上来看看。” 唐宁从袖中掏出状纸递上去。 闵县令接过状纸,沉吟半晌,心中犹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张三独女应该是唐宁的继妹,年前还和张家定了亲,状纸上还说怀了张家的孩子,张家子嗣艰难是出了名的。 “这张三独女应是你的继妹,算唐家人吧?” 唐宁神色不变,“张三遗孀确实嫁给家父做填房,可是张三独女却没有上唐家族谱,她依然姓张,这种品性的女子怎可为唐家女!”唐宁来之前就当着唐婶子妞妞的面,把族谱上妞妞的名字划去,他能给她们想要的,也能取回。 这可真难办,看来唐家是铁了心要治妞妞了,闵县令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先把妞妞传来问问,看看张家的反应,反正妞妞怀着孕,就算判死刑还得等孩子生下来呢,这件事还是拖着的好。 在古代,如果女子被传唤,为名誉着想,一般都会由她的男性长辈或者男性亲戚代为上堂,至不济也得是个男仆,当然该判刑还得判刑,该坐牢还得坐牢,只是不在公堂露面而已。 于是在妞妞收到衙役传票后,唐婶子连忙找上张家,妞妞亲爹死了,叔叔靠不住,她自己又是个女的,而且还伤了腰,躺在床上动不了,唐木匠她是想都不要想的,堂上的可是他亲儿子,于是她只能让赵慧娘找到张家门上。 张家也很震惊,前几天唐家办丧事,他们还以为唐宁媳妇是难产而死的,当日目击者不多,知道事情的人都没有乱说,所以村里人一直以为程姐姐是难产死的。 其实这个事,如果张家退婚了,也就不用派人替妞妞出头了,偏偏妞妞肚子里怀的是张家第一个曾孙,谁都说不准她肚子里的那个是不是张家唯一的曾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尽管不情不愿,张家还是派了大管家去公堂走一趟。 好半晌,闵县令都休庭吃饭回来了,张家的管家才赶到。闵县令皱眉,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大管家气定神闲,很有气派的样子,“回县太爷,我家少爷年前的时候捐了个七品判官,唐举人所告小姐乃我家少爷未婚妻,按例理当不跪。” 闵县令下马威没弄成,反倒吃了个暗亏,心里有些不快,再加上一种微妙的嫉妒心理,他正经科举出身,为官十余载才爬到七品县令的职位,人家轻飘飘几百两银就能和他平起平坐,不过,他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神色依旧严肃。 “唐宁,你说被告因偷盗以致害死你发妻,可有证据?” “有。”唐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这盒子里放的都是二三百年的参片,加起来能值四百两左右,本来是上了锁的,被告用簪子撬开锁,发现是人参后,便塞在袖子里,由于出门慌张,撞倒拙荆,导致拙荆心疾发作加上难产,不幸逝去。簪子还在被告家里,闵大人派人去搜搜便可知。” 闵县令二话不说,命人去唐家搜簪子,顺便把妞妞抓来,毕竟是人命案子,又有证据,就算是孕妇也得拘押。 旁边大管家不淡定了,急道:“被告可是孕妇,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再说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怎么就能判罪,他老婆明明是自己摔倒的,被告碰都没碰到她。” 唐宁扫了一眼大管家指过来的手,“当日,我请了两个大夫,都能证明拙荆是被人推倒的。当时被告的表姐也在,家仆也在,众目睽睽,在门口的只有拙荆,被告,和被告亲母,不是被告推的,那还会是谁?” 大管家脱口而出:“是被告的母亲。” 唐宁没有说话,看向闵县令。 闵县令只得道:“如此,就把被告母亲也押过来罢,此时天色已晚,等明日被告到堂再开审,退堂。” 唐宁出了衙门便直奔吕大夫家,衙役前脚出了衙门,他后脚就带着十几个家仆赶回张家村。 吕大夫和谢白筠一直住在唐宁家,程姐姐生的是个儿子,刚出生,吕大夫就诊断过,虽然身体非常虚弱,可好在心疾比他母亲轻的多,吕大夫又是善于治小儿弱症的,只要好好调理,到五六岁便可跟正常小孩一样了。只是这段日子需要十分小心,容不得丝毫闪失,而且程先生受的打击太大,平日不怎么生病的人,突然间来了场大病,气势汹汹,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吕大夫忙得团团转,焦头烂额。 天色擦黑,唐宁回到家里,就把十几个仆人交给谢白筠安排,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唐木有心无力,赵慧娘身份敏感,他忙于告状,于是谢白筠便大包大揽,负责了所有琐碎事。 谢白筠接手十几个仆人,看着唐宁又进了东屋,紧锁上门,不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看着唐宁日渐消瘦,人也不复往日那般温润平和,现在他看别人的目光都是冰冷的,谢白筠忧心非常,却也无能为力,只盼唐宁报了仇心里能好过些。 只是,这仇也不是好报的,唐宁不过是小小一个举人,无权无势,而张德怀背靠大树,有权又人脉,朝廷又在敏感时期,结果如何真不好说。他前几日已经派墨一去京城找人过来镇场,要不是他不方便露面,其实他去更合适,具体如何只有等墨一回来再说了。况且,程先生也去信给江南的程家,只是路途遥远,能不能赶得及很难说,倒是水明轩那里还方便些,就算不能直接出面,有这两家势力背后撑着,这场官司赢面还是挺大的。 东屋,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唐宁独自空坐,屋里的血腥味仿佛还未褪去,他却似乎闻到了那天早上,程姐姐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这屋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都是他和程姐姐一起布置,一起用过的,每一个都记录着他们曾经的美好。唐宁没扫过一件,心都会痛得无以复加,然而他仍然自虐一般,每天晚上细细扫过。 最终他的目光定在那个妆盒上,那是他六岁入学时,唐木做了给先生的礼物,他仍然记得,当初他就那样仰着头,看着唐木匠结过妆盒,他当时只顾着惊奇妆盒的精致,居然还有个小门,还有小锁,却没想到这个妆盒却是一切的开始,也见证了最后的结局。 从六岁到十岁到十五岁,越到最后心越冷,直到连他自己也被冻得麻木,只有一簇冰冷的火焰,那是复仇之火,它冰冷而炙热,既然冷了他的心,那么他就要烧死一切仇人。 他不是没想过,张家有多么难搞,尤其是高莆上台之后,张家的腾飞指日可待,他完全可以等妞妞生了小孩,到时随便他搓圆搓扁,张家都不会尽力阻止。 然而,他一刻都不想等,当初他就是想等,等考举人之后把妞妞嫁出去,等妞妞七个月了出门子,等儿子出世了搬家,然而,老天从不会等他,唐宁想到这就会恨自己为什么要等,恨自己怎么这么懦弱无能,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况且,这件事张家就是无辜的么,若不是他们在妞妞母女面前鼓吹,吹得她们得意忘形,妞妞敢偷东西么,唐婶子敢推程姐姐么,唐宁握紧手心,血一滴一滴渗出…… 突然,外面灯火通明,一片嘈杂,唐宁站起身,猛地推开屋门,却见隔壁唐家外面围了许多张家的家仆。 唐宁冷哼一声,终于来了。 张家的人听到明天居然要带妞妞上公堂,说不定会坐牢,牢里是个什么地方,活人都能折腾死,何况是孕妇。于是他们一面连夜派人去跟闵县令送礼打招呼,一面送信去京城,同时让人守住唐家,绝不能让妞妞被带走。 闵县令派了四个衙役过来,他们刚进唐家,就把妞妞的所有簪子搜了出来,给唐婶子戴上镣铐,看在妞妞是孕妇的份上就没给她戴,接着把她们关到一间屋子锁起来,唐家众人都被吓傻了,不得不说,衙役对这些村民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这些衙役受了闵县令嘱咐,刚刚又收了谢白筠给的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跑腿费,如何能不卖力。 只是现在张家直接派人来堵,对方人多势众,这四个衙役也有些不知所措,还好谢白筠给的赏银太丰厚,厚到足以让他们卖命,所以他们一直坚持着不开门。 谢白筠很快带人反包围了张家家丁,吕大夫和唐宁也一起跟着,虽然他们这边人少,可谢白筠和吕大夫可不是吃素的,吕大夫会武,深藏不露,谢白筠虽然不会武功,可自小学的是军队杀人的招式,不遑多让。 很快,张家的家丁便倒了一大片,张德春缩在后面色厉内荏喊道:“唐宁,你还有没有人性,居然让孕妇去坐牢,她可是你妹子!” 唐宁面无表情盯着他,火光映射到他的双眸,却不见任何光亮,什么人性,和她们也配谈人性,什么孕妇,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什么前世的爱护孕妇那一套,唐宁统统弃若敝履,他只想报仇,程姐姐何其无辜,程姐姐也是孕妇,唐宁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去打得妞妞流产,最好让她在牢里流产,一尸两命。 张德春看着唐宁空洞的眼神,心中害怕至极,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火光明明灭灭,照得唐宁绝美的脸庞起伏不定,他突然一勾嘴角,“既然你们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得,那就早点出发吧,放心,妞妞绝不会有事,我会亲自护送她的。” 闵县令送走张家的人没多久,就接到衙役把妞妞和唐婶子押回来的消息,听说是唐宁亲自护送,头都大了一圈。 这案子唐宁占理,可张家占势,他也想主持公道,可他更不想丢了乌纱帽,无奈他只得先把妞妞母女关到条件好点的单独牢房,被子食物什么都不缺的送过去。敷衍着把唐宁送走,唐宁看着晚上确实不好动作,只得回了吕宅。 第二天唐宁接到县衙消息,说是孕妇身体不好,十日后开堂。 这五日里,唐家的案子已经传得满城皆知,成了老百姓的饭后谈资。 京城,张德怀接到消息,他知道唐宁一个举人好办,难办的是程先生,当初他被贬得莫名其妙,如今回了京城还没来得及查当年是谁搞的鬼,左不过是程先生的手笔。于是,他便找上高莆,把事情夸大,说程先生背后有人,看他刚上台不爽,就趁机作乱云云。 高莆上台后,确实有不少清流文臣不满,尤其是于阁老被斩后,文臣反弹很大,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恰好出了这件事,高莆怀疑是有心人推出来试水的,他大怒,此风不可涨,一定要杀杀那些人的威风。 另一边,谢白筠从长公主府的长史手上接过金牌,有些疑惑道:“岳母为何要插手此事?” 长史摇头道:“这个下官也不清楚,下官只是奉命保下唐举人一命而已。” 谢白筠悚然一惊:“此案不过是唐家家务事,何以威胁到子安的性命?” 长史道:“此案倒不会,可高大人受张德怀挑拨,以为是有人和他作对,就是是打赢了官司,唐举人也性命堪忧啊。” 当夜,谢白筠便带着长史与闵县令见面,他一亮出金牌,闵县令便扑通跪下。 春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要是再往日,唐宁定然会穿着程姐姐做的衣衫,出门会友论诗,好不恣意。 可如今,他觉只能站在这个威武的公堂之上,旁边是拿着水火棍的衙役,隔壁的屋子里跪着曾经的亲人现在的仇人,后面还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在一片“威武”声中,仓平县最跌峦起伏的案子开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我把四十六章改了,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有交代不清楚的地方,于是我就改了改,在这章圆了圆。 二、不要对这个开堂有什么期待,它已经是政治的舞台了。 三、妞妞虽然不在唐家的家谱上,但在众人看来,妞妞依然是唐家的人。而且,过失杀人是判不了死刑的。 50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当日门口只有先妻,张氏,赵氏三人,门就一人宽,先妻站在门口,张氏被门槛绊住,怎么可能碰不到先妻!”唐宁站在堂上朗朗道。 “我才没有碰到,她那时已经闪开了。”妞妞不等状师开口,就在隔壁乱嚷嚷起来。 张家特地从京城请的状师暗暗叫苦,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妞妞这话一出,等于是承认了先前唐宁说的妞妞偷了他家的参片,你说人家是相信一个小偷的话,还是相信解元的话。然而,唐宁不等他补救,步步紧逼, “既然她已经闪开了,又怎么会跌倒,不是你还能是谁?” “当时我自己都吓坏了,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我倒的时候碰到的就是我娘。” 这回状师立刻补上,“说不定是唐举人的夫人自己跌倒的呢。” “不可能,先妻当时离门很近,几乎就是倚在门框上,若是她自己跌倒,完全可以用手抓着门框,可她倒地时却是双手捂着肚子,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作证。是什么情况让一个孕妇不顾跌倒流产的危险,反而先捂着肚子呢?除非是当时她的肚子遭受袭击,比跌倒更紧急。” “这些只是你的推断而已,你可有证据?”状师分毫不让。 “当时给先妻诊断的两位大夫,均可证明。” 闵县令一拍惊堂木,“传两位大夫。” 公堂外面的老百姓中,挤出两个人,赫然是吕大夫和孙郎中。 “当日可是你二人替程氏诊脉的?到底如何定要从实说来,不可有一句谎言。”闵县令坐在堂上,面上威仪,心中却焦虑不已。 “回大人,当日是草民先到的,距离唐举人夫人出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当时唐夫人就不行了,确实是腹部受到外力打击,引起剧痛,导致心疾复发,继而生产无力,两者相加,再难回天。” 一旁张家状师暗道不妙,孙郎中不是已经被收买了么,怎么临时反水了? 吕大夫也跟着添了句:“确是如此,若是跌倒,断不会这么快感到剧痛,最多不过是正常生产的阵痛。” 旁边百姓听了,嗡嗡议论起来,若是真被推倒的话,必然是那对母女,不管是哪个都是唐举人的亲人,居然下得去手。 “据我所知,这位吕大夫和唐举人关系非常好,唐举人每次来镇上都是宿在吕大夫家的吧,他的证词有待考证。”张家状师开始模糊重点。 “据我所知,这位孙郎中给张家上下看了十多年的病,张家村方圆百里内有人生病都是找这位孙郎中,十几年来,孙郎中的医术医德有口皆碑。”唐宁没接他话茬,反倒夸起孙郎中来。 突然,他话锋一转,猛然间凌厉起来,“依我看,必然是张氏,她自小品性卑劣,惯于偷盗,外至邻里乡亲,内至亲娘嫂子都被她偷过,当初她年方六岁,便为了几支头花偷母亲的钱,导致母亲难产,元气大伤,母亲难产时不为母亲担忧,反倒乘机偷了房中在下亲生母亲的遗物,亲表姐嫁过来做嫂子当天,又偷其耳环。 前几事,在下方年幼,有心无力,但大哥成亲当天,在下便严加管教过张氏,并请求母亲拘束着她做些针织女红,四年来倒也平安,本以为张氏已痛改前非,在下正准备为其谋一门好亲事,哪知她却闹出未婚先孕,败坏唐家家风,就算如此,在下念及亲戚情分,厚颜求了张家娶其为正妻,虽然我们不是血脉至亲,却也相处十年,在下自忖对这个继妹已仁至义尽,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养条狗,还知道报恩呢。” 说到这,唐宁一顿,眼眶微湿,长叹一声, “仅仅一盒参片而已哪,她想要和我说便是,我怎会不给,她却起了贪念,仅仅是一盒参片哪,居然因此让在下与爱妻,天人两隔,永世再难见。” 一番话,说得围观百姓心酸不已,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纷纷怒斥妞妞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云云。 唐宁抹了抹眼泪,怒指隔壁,“定然是张氏,以为嫁得张家便得享富贵,却不想在在下家中发现珍贵的人参,心存嫉妒,又起贪念,才会撞开先妻,欲夺门而出!” “才没有!没有的事!你诬蔑我!我真的没有碰到那女人一丁点,是娘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妞妞立刻尖叫着反驳。 本来妞妞听唐宁揭她老底,就有些不安,后又听周围百姓的怒斥,愈加难熬,最后唐宁的话正好戳破她的心思,她的心理防线蓦地崩溃,什么话都往外倒了。 她的话刚落地,群众哄然,更加鄙夷,本对唐宁的话还有疑虑的人也立刻转向唐宁这边,这姑娘在这种时候居然把母亲推出来挡箭,恰恰好印证了唐宁的话。 一旁跪着揉腰的唐婶子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儿,忘记反驳,也无从反驳。 闵县令连连拍着惊堂木,他脑中天人交战,本来这件事除了妞妞偷参片,证据确凿,其他都是双方一面之词,大夫的证词不足以定罪,他本打算让双方互相扯皮,最后他出来和稀泥,毕竟堂下百姓中,一边隐藏着高莆派来的人,一边站着的是公主府和镇南王的人,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可看现在的情势,他只得选一方站队了,待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也打定主意,问:“赵氏,你女儿说的可是事实。” 唐婶子回过神,低下头,艰涩道:“是我当日扶住女儿时,没站稳,不小心推倒三儿媳妇的。” 这时候她能说什么呢,不是她,难道是妞妞么,本来就是她推的,再说,她坐牢还能指望妞妞拉一把,虽然从妞妞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个指望很不靠谱,可总比妞妞坐牢了,她一点指望都没强。 唐宁尤不甘心,追问:“你离门那么近,没站稳抓着门框便是,怎么反倒要推先妻呢?” 张家状师从头到尾就没能插上几句,他的雇主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却不怎么尽力拉回掌控权,反倒有些神思不属,目光时不时瞟向公堂外。 闵县令又拍了一下惊堂木,打算最后判决,“既然事情真相已明了,赵氏过失杀人,受害者是举人正妻,还是亲属,罪加一等,按律当杖四十,流徙三……” “慢着!”突然,堂外跑进来一人,他奋力挤过人群,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状师,状师打开,目露狂喜之色,连忙道:“大人,我还有证据,这唐举人的正妻乃是官奴出身!” “哦?”闵县令震惊异常,程姐姐可是程先生的闺女啊,怎么可能是官奴,“呈上来看看。” 同时,堂外更是哗然一片,官奴哎,秀才的女儿,举人的老婆居然是官奴,这可比什么未婚先孕刺激多了,一般官奴不是被流放,便是被卖进高档妓院,仓平县的百姓还没见过官奴是什么样的呢。 唐宁听到“官奴”二字,脑子便是嗡的一响,心迅速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仿佛又是一年,他方听到闵县令沉重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既然被害人是官奴出身,赵氏过失杀人,依律,罪减二等,杖二十。张氏乃事情起因,因其夫是官身,依律,罚银三百两。” “闵大人!”唐宁蓦地大吼。 “怎么,你有异议?” “不,我记得我当初还告过张氏偷盗参片,不知此罪可成立?” “证据确凿,此罪可成立。” “那按律当怎么判?” “张氏偷盗举人财物,近五百两,按律当斩一指,坐牢十年。” 闵县令内心哀叹,时运不济,这下,他两边都得罪了,他不是不想帮唐宁,可程姐姐是官奴这事,谁都没想到啊。如今只能尽力弥补,坐牢可以花钱买,可刑罚是不能买的,斩一指总算个交待吧,毕竟妞妞是个孕妇,受不受得住还两说,大昭是有等孕妇生产完再执行死刑的规定,可没有等生产完再剁手指的。 “闵大人,法理不外乎人情,赵氏怀有身孕,怎可执行如此残酷的刑罚?再说赵氏可是七品官的未婚妻,还是户部给事中的侄媳妇啊。”状师慌了,县太爷这些人,不是都打点好了么,怎么一个两个都出状况。 闵县令撩撩眼皮,“大昭可没有孕妇可免刑罚的规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比起因她而死的另一个孕妇,仅仅是断一指,已是法外开恩了,再说她偷的乃是举人,身份平等,没有减罪的理由。” 说着他便立即扔出一个签子。 旁边两个衙役立刻转身进了隔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是妞妞惊慌的叫声传来:“娘啊,救我!” “我”还没喊完,便是一声惨嚎,刺得众人心里渗得慌,除了唐宁,他淡定地站在一旁,无悲无喜。 “妞妞啊,来人哪,妞妞要生了啊,救命啊!”唐婶子慌乱的叫声紧随而至。 “来人,把人拖到后堂生产,孙郎中,吕大夫,就先麻烦你们了,堂外有稳婆没有,进来接生。”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闵县令也不纠结了,淡定吩咐道。 接着,他又一拍惊堂木,“肃静!来人,拉住赵氏,二十大板,着实地打!” 一把签子落地,旁边又有两个衙役出列,进了隔壁,唐婶子的惨嚎声不输妞妞。 唐宁垂目,静静听着,二十大板,对唐婶子来说可能是一辈子的时间,对唐宁来说还没怎么过,就过去了。 不一会,一个衙役出来回禀:“回大人,行刑已毕,赵氏看似不大好了。” 唐婶子本就被唐宁一脚踹的伤了腰,还没好全,此刻二十板子下来,身子弱点撑不过去也正常。 周围一片嘘声,虽然这母女俩罪有应得,可听她们这么嚎得这么凄惨,又性命垂危,和判了死刑没什么两样,对比唐宁的默然淡定,有些人开始嘀咕起来,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唐宁的痛苦。 这时,吕大夫居然又回来了,有孙郎中在,他何必添乱,好吧,其实,他是不想给妞妞治,可此时听衙役一说,立刻进了隔壁,几十根银针一插,把唐婶子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周围众人见了这神奇的一幕,赞叹吕大夫医术好,医德高,吕大夫过去拍了拍唐宁的肩膀,道:“不要伤心了,事情已了,我们回去给你妻子上柱香吧,也算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围观群众了然,再回想唐宁刚刚表现,纷纷报以同情之色,杀妻之仇,还能最后关头救继母一命,真是宅心仁厚。 回到吕宅,吕大夫把唐宁招进书房,坐下,喝了口凉茶,叹道:“是你收买了衙役,让他们重打的吧?” 唐宁牙根咬得死紧,不说话。 “可你知不知道,你是原告,她是被告,虽然你一直没有针对她,可她在堂上被打死了是事实,你已经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内阁首辅,这可是现成的把柄,只要他们把这件事掐头去尾,只吐露一点,你弑母的名声就会立刻传遍整个朝堂,你的仕途名声还要不要了?” 唐宁猛然抬头,“我宁可不要仕途,也要给玉儿报仇。” 吕大夫眉头皱得死紧,恨铁不成钢,“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他们都多老了,你还年轻,仇总有一天会报的,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仕途毁了,你的儿子怎么办?他是官奴,除了你,还有谁能为他脱籍?若你将来做官为宰,想给你儿子脱籍有的是办法。若你是个平民,这事永远都成不了。你想让你的子子孙孙做一辈子奴才?” 唐宁一震,心被两股力量撕扯着,痛苦异常。 “你为什么不能替玉儿讨回公道?还不是因为玉儿她是官奴?” 唐宁倏然坐在椅子上,默然无语。 于此同时,混乱的后堂中,一个偏僻安静的小屋内,闵县令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这就是你说的一定尽力而为?” 闵县令擦擦额角,“回,回,大人,前天晚上,您走后,长公主府的长史找到我这,还带着先帝金牌,让我帮唐……” “哦?康乐长公主?” “正是。” 那人有些诧异,随即疑惑不解,最后拧眉沉思,虽然公主不能参政,可有时候公主一句话抵得上文臣千万篇奏折,原来长公主和唐宁有瓜葛,文官和宗室不是一个圈子,只要不是涉及皇权,长公主不可能掺和文官的事,目前看来还是不要动唐宁的好,得回去和主子汇报下。 转眼三个月过去,当日闹得纷纷扬扬的案子也渐渐泯灭于尘嚣。 妞妞生了个病弱的儿子,自己也元气大伤,生产完就被一辆小马车拉回了张家,正妻是不要想了,婚书也退了回来,纳妾文书也没有,只给了个妾的称呼,妞妞已是这个样子,张家又花了两千两才赎买了妞妞的罪,能给好脸色才怪,就这么让她不死不活地呆着。 据说张友才在京城娶的媳妇非常善妒,不仅不许张友才出去拈花惹草,哪怕妞妞这种曾经有过关系且远在乡下的妾,都派了个丫鬟来教导规矩。 只怕教导规矩是其次,真正想教导的是那个早产的婴儿吧。再宽容大度的正妻,面对庶长子都是各种膈应,何况善妒的,那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天不除一天难以安寝。 唐婶子挨了重重的二十大板,命是保住了,也能走路,就是腰怎么都直不起来,整个人都扭曲得畸形了,看人都得从下往上斜眼看。 唐木劝唐木匠休了她,毕竟这样的后母,唐木再是忠厚也忍受不了,可唐木匠看她可怜,毕竟是十年夫妻,就一直拖着,唐木也无可奈何。 哪知唐婶子不仅没有羞愧怯懦,反倒更加嚣张,脾气极差,仗着她是赵慧娘的姑妈,打不动就张嘴骂,让人十分不理解,唐家已经对她够好了,按理她应该小心翼翼讨好才是,怎么反倒换了个人似的。 受了这一番磋磨,唐婶子老得特别快,也不梳妆打扮,整天邋里邋遢,腰直不起来,说话又阴阳怪气,越发面目可憎,仅仅三个月,村里人遇到她都绕着走,于是她就不出门,只闷在屋子里,不知神神叨叨说些什么,经常冷不丁一阵怪笑,唐小丫被她吓哭了好几次。直到妞妞养好身子,回来看她,也不知她听妞妞说了些什么,总算把自己收拾地像个人,偶尔也去张家看看妞妞。 这天,唐宁抱着儿子,出事以来第一次踏进了唐家的大门,站在门口,他有些怔忡,这里,曾经是他的家。 唐木匠看到唐宁,有些激动,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三儿,你来啦?” “嗯。”唐宁看着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的唐木匠,目光复杂,“这是你孙子,先生给取了个名字,叫唐钰。我是来添族谱的。” 唐木匠有些犹豫,拿着烟袋敲敲掌心。 唐宁疑惑道:“怎么?有什么事?” “那个,我听说,这娃是官奴?” “把族谱拿来!”唐宁眼神蓦地冰冷下来,走进自己原来的屋子。 唐木匠被儿子眼神弄的心慌,连忙把族谱拿过来,想着,官奴就官奴吧,总是他第一个孙子。 唐宁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出毛笔,蘸了墨,用力一横,族谱上,“唐宁,程玉”变成了一片墨色。 他冷笑着扔下笔,拂袖而去。 没几日,唐木匠听到隔壁一阵喧闹,不久归于平静。 晚上,唐木回来说:“爹,今天三儿搬到镇上去了。” 唐木匠猛吸了口烟,不语。 **** 秋高气爽,微风习习,蓝天白云,碧波粼粼。 京城万安寺,谢白筠身着月白滚金长袍,背着手站在临湖阁楼的栏杆边,眺目远望。不远处,一片莺声燕语,彩衣纷飞,不知是哪家的女眷出来放生祈福。 帮唐宁安顿好后,他便离开了仓平县,一方面,他很久没回京城,恐出事故。另一方面,他要梳理下自己的感情,虽然唐宁变了许多,越来越冷清,可他却更加的喜欢他,心疼他。哪怕唐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他心跳加快,深陷在他冰冷的眼神中,不能自拔。这样的感情如同毒药,甜蜜而危险,所以他逃了,他知道唐宁不可能回应他,他害怕受伤,所以他如一个逃兵般,慌不择路地逃回老巢。 “主子,所有的公子全部遣散了。”墨一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哦,都安顿好了?你确定我身边没人了?” “那个,墨十三算不算?” “长得太美,容易让人误会,而且感情用事,我记得几年前还得罪过子安,连个小厮都当不好,哪怕是母亲留下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让他回昆南替我打理那边的府邸吧。”谢白筠展开扇子,不耐烦地扇了扇。 “是。”墨一低头拱手。 一阵细微的空气流动,墨一警觉抬头,眼前空无一人,他连忙冲到栏杆前,刚好见谢白筠“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墨一心头颤动,难道,主子刚才是在交代遗言? 墨一忍住眼泪,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放下,然后跟着跳了下去:“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把文反复看了下,前面几章确实处理地不好,显得刻意,这里我要对诸位提意见的读者道歉,我有个回复语气不好,我自己没觉得,还是我朋友看文的时候指出来的,这里我得感谢我的朋友,她总是能及时让我摆正位子。 这些天,我很忙,年底了,旧项目要收尾测试,新项目要开始计划,还要写年终总结,忙得焦头烂额,周五部门聚会吃自助西餐,我吃坏肚子,第二天发烧,躺了两天,写的文疏漏挺多,其实,我想的时候就没想全,或者有的时候以为大家都知道,没必要写就没写,导致各种有意无意的逻辑错误,有时候脑子里想是一回事,写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结果就把情节整成了这样。v文也大不好改,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留着了。 今天头重脚轻地去上班,下午趁着组长不在,偷偷回复评论,当时怕别人看,有些紧张,于是回复也整成了这样。 前几天,我和我的文都陷入了低潮,如今我得说,我总算活过来了,我以后再也不写虐什么的了,我不能保证我以后的情节没有疏漏,其实我根本没看多少历史资料,很多情节都是自己设定的,以后官场的情节也会自己想,肯定是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我依然会反复想清楚。 51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晴朗,菊花开得正旺。 窗内书桌上放着一个御制青花浅底宽口瓷盆,盆里趴着一个一尺多宽的乌龟,此龟看着挺大,其实品种就是普通河里的乌龟,龟壳圆圆的,尾巴短短的,看着有几分憨态。 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屋内一个精致香炉内,缓缓飘出,沉入盆里。大乌龟|头不自觉的缓缓伸出,嗅着香味越伸越长。 突然一把折扇轻托起它的脑袋,调戏似的摩挲了下。 谢白筠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用折扇托起乌龟的下巴,笑眯眯地打量它,十分猥琐。 墨一在一旁看着主子眼神越来越yin|荡,侧头看看被托着脑袋进退不得的乌龟,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低头不忍看。 “啊!”墨一抬头一看,原来是乌龟姑娘恼羞成怒――不带这么调戏龟的,一口咬住了折扇。 “墨一!快让它松口!”谢白筠急忙大叫。 一炷香后,谢白筠打开折扇,上边缘已经被口水沾湿了一片,木头上还有细细的痕迹,谢白筠无比心疼,“我的柳永啊,我的软香木啊!” 他小心收起折扇,大手一挥,“墨一,带上它,备车,我们去仓平县。” “主子,我们刚从仓平县回来。”墨一搂着乌龟,小心道。 “那就再去呗,你说,我把这龟送给子安,他会不会很高兴?”谢白筠似在问墨一,又似自言自语。 墨一现在十分确定,自家主子绝对被水冲坏脑子了,人家刚死了老婆,正伤心着,你送个龟过去,他就能开心?难道这龟是他老婆的转世?不过,这话墨一是不敢说的,他只要像平日一样,闷不吭声,听着主子间歇性唠嗑就行了。 “从我看到这个龟的第一眼开始,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立刻知道,我从此是离不开他了,于是我毫不犹豫跳下去,捞起了它。” 墨一背后起了一层寒毛,想着要不要请大夫。 “哪怕我在京城,我的心也跟着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着想,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跟随我的心意呢?说不定,他收了龟,对我更好了,天长日久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谢白筠喃喃自语。 墨一松了口气,看来不要请大夫了。 数日后的下午,仓平县,程先生卧房。 程先生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衣,坐在小榻上,怀里搂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唐钰咬着手指,睡得正香。唐宁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先生,你总是闷在家里,除了吕大夫,都没人陪你说话,现在学堂也关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水大人来了好几次信,邀请你去做客,不如你去渭海住几天,全当散散心。” 先生摇摇头,轻声道:“不必,我有小钰儿陪我就够了。你也知道,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他是官奴,若是奶妈因此对他有所偏见怎么办,还是要有个大人照看着好。” 唐宁突然扑地跪了下来,“先生,全是我的错,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玉儿的,却让她含冤而去,连小钰的一面都没见到,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我还没能为她报仇。” 先生把唐钰轻轻放回榻上,伸手欲扶起唐宁,可唐宁坚决不起,他轻叹口气,道:“我没有怪你,玉儿也没有怪你,当日你回来之前,她就要我答应不要报仇,不是她顾忌你继母,而是她怕你因为报仇,摊上弑母的名声,她不想你活在自责和仇恨中,我也是这么想的。” 先生起身,走到唐宁跟前,蹲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我知道你担心我受不住,可你忘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又经了玉儿母亲的事,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玉儿像小钰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只是事发突然,我一时接受不了罢了,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想替玉儿报仇,可又想,这世道,活着远比死了痛苦,我决不让那对母女痛快地死。” “但是,你也要分清,什么是最重要的,不是仇人,而是亲人,你有没有想过,小钰儿将来怎么办?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官奴,等他记事了,需要玩伴了,还有谁愿意和他玩?即使等你有办法替他脱籍,那也是很久之后了,那小钰儿之前的日子怎么办?” 程先生蹲久了,索性坐在地上,搂着唐宁,轻声道:“再说,你以后怎么办,你已经得罪了内阁首辅,他刚刚上台,下届春闱必然要选自己这边的人主考,笼络新的进士。到那时,京城于你,就是龙潭虎穴,你去是不去?你怎么在高莆的打压下,保全自身?” 唐宁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先生,看着他隐含忧虑的双眸,心头涌起万般滋味,感激,愧疚,儒慕,先生刚刚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心头的伤痛还没有平复,就开始替他担忧操劳,唐宁喉头滚动,声音沙哑, “先生曾经说过,整个朝廷,除了皇权,鲜少有一家独大的势力,宗室、勋贵、文官、武官都有自己的圈子,他们互相依靠也互相制约,高莆虽然是内阁首辅,权利最大的文官,却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我听谢大哥说,这次的事全靠长公主背地里兜着,我才能全身而退,虽然我不清楚,长公主为什么保我,可这总是一个好消息。” 程先生点点头,又道:“可是,我也说过,别人总有靠不住的时候,最后还是要靠自己,你不是宗室,也不是勋贵,只要你还想走科举这条路,你就是文官这个圈子里的人,而你现在是个无权无势的举人,就算要和宗室相交,也要有相应的实力。 在官场上,文官经营自己的势力,一般是从同年师生关系开始,然后便是联姻。你虽然也有几个至交好友,可这些远远不足以和高莆对抗,其实你也不需要和他对抗,你只需要在他打压你的时候,你有足够的实力保存自身,让他有所顾忌。官场之争,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笑到最后的人必定能忍人所不能忍。那么,你打算怎么保全自身?” 唐宁低眉沉思许久,方缓缓道:“我记得前朝有这么一个人,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性格孤傲,得罪了宰相,然宰相却奈何他不得,只因他品性高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书画双绝,无数文人为之倾倒,一幅普通的画,只要他赞一声好,立刻身价百倍;一个庸碌的人,只要得他一句夸,前程便是一片坦途。” 程先生欣慰站起身,微微晃了晃,唐宁连忙站起扶他坐下,“看来你已经找到了方向,虽然时间紧迫,可做总比不做好,这三年,你不仅要研读诗书,还要勤练书画,最好在春闱前,名声就能传到京城。至于小钰儿的事,实在不行,也只能找长公主帮忙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敲门,唐宁打开门,“什么事?” “回老爷,谢公子来了。” 唐宁皱眉,谢白筠不是刚走没几天么,怎的又回来了,难道京城出了什么事。想到这,他沉沉心思,道:“让他到花厅等我。” 不一会,花厅这边,谢白筠满面春风,大步走进;紧接着,唐宁皱着眉头,疾步进来。 “子安,我有个好主意,准能给小钰儿脱籍。”谢白筠看到唐宁,眼前一亮,忙不迭道。 唐宁心头一跳,按捺住激动的心绪,“哦?什么主意?” 谢白筠拍拍手,墨一就从外面搬了个木箱子进来。 唐宁打开一看,居然是只乌龟,他不解道:“谢大哥,到底是什么主意,和这个乌龟有关系?” 谢白筠喝口茶,还想卖个关子,却被唐宁期盼的小眼神电得心神荡漾,不自觉道:“今上喜欢修道长生,你是知道的。龟寓意延年益寿,最是吉利不过,今上肯定喜欢。” 唐宁眼前一亮,不等他说完,接着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弄个异象,把这个龟献上去,说不定皇上会给个奖励。” “不,不是如此。”谢白筠笑着摇摇头。 “那是?” 谢白筠被唐宁看得得意非常,“仅如此,还不够震动。”说着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们要献的是白龟。” 唐宁一听,心中蓦然清明,大大的眼珠子看向谢白筠,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赞叹和感谢,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 自从程姐姐出事后,唐宁从不曾露出过一点笑容,谢白筠觉得自己圆满了。 当夜,一口不大的箱子便被悄悄运进了隔壁吕大夫的制药室,接着,唐宁便日夜呆在制药室,废寝忘食,试了百种颜料加上吕大夫的经验,他终于以一种白色的树胶为原料,制出了遇水不化,还能保持透气性的白色颜料。 接下来便是给这只乌龟染色了,其实乌龟的皮近看十分恶心,若在以往,唐宁早就恶心地吃不下饭,可如今,这只龟在他眼里可爱非常,就连谢白筠这个大功臣偶尔调戏下这只龟,都被他一掌拍开。 其实,唐宁调的这种白色十分纯正,有些透明,在阳光下还会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与他前世所见的白化龟的肤色相差甚远。可是谢白筠却毫不在意,只道越玄乎越好,若是真的白龟,皇帝不一定信,可若是白的同时还隐泛七彩光芒,他定然十成十的相信。 唐宁花了十来天的功夫,才把整个龟囫囵涂了一遍,若龟奴娘缩着头,远看倒也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丽非常。可只要它一伸头,就露馅了,主要是因为龟姑娘很宅,老爱缩在壳里一动不动,再说已是初冬,若不是屋里暖和,它早就冬眠了。 唐宁为此急得嘴角起泡,最后还是墨一贡献出一种香,只要点燃这种香,龟奴娘定然会伸头伸脚伸尾巴,跟伸懒腰似的,为了让龟奴娘长久伸着头,谢白筠忍痛拿出那把已经毁了的扇子,使劲惹怒龟姑娘,让它咬住不松口,大冬天的,弄得他满头大汗。 就这样,谢白筠拉着龟|头,拉得越长越好,唐宁用小号毛笔里里外外刷着龟|头,连细小的缝隙都不放过。 虽然吃了不少苦,可谢白筠一点都不觉得每天都要和一只龟斗气有什么不好,相反,他很期盼龟姑娘赶紧咬钩,然后他就可以静静在一旁欣赏唐宁认真工作的样子,尽管他的目光全部放在这只该死的龟身上,可谢白筠还是爱上了这种平和幸福的氛围,他甚至希望唐宁永远不要涂满这只龟。 可惜,在用了一大桶颜料后,唐宁总算大功告成,他围着龟姑娘转了一圈又一圈,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确信没有遗漏,可他总觉得有些别扭,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怎么看这只龟,都像是涂的。 唐宁使劲回想着前世看到的白化龟的样子,可前世他只看过白化龟的图片,倒是看过真的白蛇。突然,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无论是白化龟还是白化蛇,都不是纯正的白色,它们的皮肤是一种白里透红的粉嫩的颜色,有时候还能看清里面的青筋。 这不仅十分考验唐宁调颜料的水准,还更加考验他涂抹的技巧,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作画。而且涂上去就擦不掉了,他必须保证一笔成功,唐宁用尽所有的技巧,极尽想象,连过年都没出来,弄的小唐钰都不认他了,好在在化雪之前,他终于走出了制药室。 当他把这只龟给程先生、吕大夫、谢白筠看时,三人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几个月前那只普普通通的乌龟,真是丑女大翻身啊,此刻的龟姑娘,干净清爽,光彩照人,活脱脱一只神龟降世啊。 景乐二十七年,四月初八,佛诞之日。 是夜,溢州仓平县一民宅之池内,突然佛光乍现,满院尽明,祥云环绕,待散尽,神龟现。 景帝闻之,圣心大悦,命人请神龟入宫。 唐宁看着程先生上了马车,目中满含忧虑。 皇帝旨意到了之后,程先生不让唐宁露面,说这样的事,唐宁不宜出面,他要出的不是这样的名,说他反正不出仕,执意上京。 谢白筠从后面拍拍唐宁肩膀,安慰道:“放心,我已经打点好,有我跟着,出不了什么事。”眼看着前面车队渐行渐远,他只得不舍道:“子安,我也该走了,我若有空一定回来找你,保重。” 唐宁拱了拱手,“如此,就拜托谢大哥了,此事若不成,也不必强求,我只求先生能平安归来。” 谢白筠点点头,突然抱了唐宁一下,随即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龟壳圆圆的,尾巴短短的乌龟都是母龟。 那个异象怎么搞的,其实,那段语言只是历史记载,夸张了而已,吕大夫他们随便弄点光啊雾气啊什么的就行了。 其实,这只龟是那天相国寺女眷放生的乌龟,被谢白筠看到,捞起了。谢白筠看龟的眼神猥琐,是因为他那时满脑子都是唐宁如何投怀送抱。 另外,郑重ps,万能的碧水大神啊,保佑我这章不要被发牌,我是纯洁的银啊,那个龟|头他是真的啊。 52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清晨,京城,康乐长公主府。 雕着卷草纹的窗棂内,一枝娇艳欲滴的蔷薇斜倚在白釉镂空的雕瓷梅瓶里,旁边妆台上镶着的西洋镜内,倒映出一个姿容艳丽,气质高贵,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 “今儿得庄重些,本宫要去看看新来的先生,可不要把本宫的乖孙孙欺负了去。”康乐公主心情十分好,那威严中带着几分轻快语调,赫然便是七年前得回簪子的主人。 “看您说的,小世子入学才一年,这都换了四拨先生了,现在京城谁不知道您有多疼小世子,还有哪个敢欺负他?”添香在长公主身边时日久了,早已不是普通的侍女,说话自然少了几分顾忌。 “哼,没爹疼的孩子,本宫自然要多疼些。”康乐公主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有些不高兴起来。 “世子臀下也就这两年忙了些,没顾得上小世子,想想小世子刚出生的时候,身子不好,世子臀下没少着急,日夜不停地守着,可见世子臀下也是真心疼爱小世子的。”添香连忙劝慰道。 “他最近都忙些什么,好几年不着家的,还在仓平县?湛哥儿请先生都不知道,去年好容易回来一趟,就只顾着遣散那些侍宠,听说他开始好女色了?” “渭海那边来信说是一直呆在仓平县,前些日子不是出了个白龟的祥瑞么,原来那白龟降临在程先生的宅子里,世子臀下这会应是在护送程先生来京的路上呢。”添香连忙把昨晚收到的消息说出来。 “他不会是真看上唐家那小子了吧?”康乐公主举着耳环的手顿住。 “应该是吧,听说唐公子的样貌气度和婉主子如出一辙,谁看了不喜欢呢。”添香也若有所思。 康乐公主没有接话,慢慢放下耳环,自语道:“按着程定儒的性子,不应该为了这事来京城才对,难道是为了官奴的身份?” 说到这,她突然嗤笑道:“谁出的这馊主意?肯定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婿,心思都长在歪道上,亏他能想得出来,献了龟难道皇弟就什么要求都答应了?” “据渭海那边线报,世子臀下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钦天监、礼部、护送官员一个都没少。” 康乐公主摇摇头,呵呵笑了几声,道:“还是太嫩,罢,我就搭把手吧。” 京城皇城根下一座普通的三进宅院内。 康乐长公主府的长史丁宏已在正堂等了两个时辰,可他仍然悠闲地吹着茶叶末,作为堂堂长公主府的首席管家,公主的心腹,怎能这点耐性都没有,何况他等的人是皇帝的心腹。 终于,正堂的烛火照亮了一个从夜幕中走出的清隽身影,那人的面目随着他的走近也渐渐显示了出来。只见他面白无须,虽相貌普通,眼眸却黑亮而深邃,气质高雅,仿若年轻的世家公子。 眼见那人走近,丁宏立刻起身行礼道:“余公公。” 余晏含笑虚扶了下,“丁大人不必多礼,咱家不巧被事情绊住,直到现在才有空出宫,倒让丁大人久等了,丁大人光临寒舍,是长公主臀下有什么吩咐?” 丁宏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实不相瞒,下官来此是有件私事求公公帮忙的。” 说是这么说,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长公主有事相求。按说,以长公主的地位,想找宦官做事,很不必如此纡尊降贵,可眼前的人不同,一来他是皇帝的心腹,二来,他是宦官里少有的才学品性俱佳之人,尤其在大部分宦官都不识字的情况下,他确实值得尊敬。 当初景乐被囚于荣贵妃寝宫内时,众人找寻不到,只有一个扫洒的老太监偶然间撞见送饭的宫女,才发现了景乐的下落,那时正是关键时刻,荣贵妃生怕夜长梦多,吩咐宫女弄死景乐,哪知被那老太监撞破,由于此事隐秘加上弄死一个奄奄一息的十岁孩童又不费什么力,故而荣贵妃只吩咐一个心腹宫女动手,那老太监翻窗而入,偷袭宫女,救下景乐,带其偷偷逃回淑妃宫臀。 淑妃看到自己儿子,大喜,碍于后宫为贵妃掌控,只得悄悄吩咐人去前朝通知内阁,哪知那时内阁众人正在密议,小太监摸不到阁老们,正着急时恰好碰到了高莆,如此才有了后续。 由此,那老太监便成了景乐皇帝第一心腹之人,在他最危难的时刻,那老太监打死每日折磨他的可怕宫女,又带他逃离噩梦之地,那一刹那的印象早已刻进景乐心底,他怎能不在景乐皇帝心中占有重要分量,这分量甚至比淑妃都要重得多。 而余晏则是在景乐皇帝十六岁亲政那一年入宫的,那时他年方八岁,辅一入宫便被那老太监看中,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可以说,余晏就是景乐皇帝看着长大的,于是老太监去世后,余晏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帝的第一心腹。 外有高莆,内有余晏,这两人在皇帝面前都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巴结他们的人很多,求他们办事的人更多。 高莆遇到这种事,往往是来者不拒,巴结要收礼,办事更要收礼,不管能不能办成,先扒你一层皮再说。 余晏则不然,他为人谨慎,心性善良,并不轻易帮人办事,想求他帮忙很不容易,这也是丁宏甘愿等到现在的原因之一,先示之以诚,后面才好说话。 然而,余晏不愧是余晏,即使是长公主相求,也毫不退步,他把盒子又推了回去,道:“我也不知是否能帮到丁大人,怎可收礼,丁大人还是先说说所求何事吧?” 丁宏把盒子又向前推了推,道:“不知余公公可记得前些日子神龟现世之事?” “记得,是有这么回事,陛下下旨请神龟入宫,这会应该在路上了罢。” “那余公公可记得景乐四年的官场舞弊案?” 余晏推着盒子的手不易察觉的一抖,他连忙稳稳神,不动声色道:“记得,怎会不记得,说来那年正是咱家入宫的年份呢,丁大人怎会提起此事?” “哎,想当初徐家家主犯案固然可恨,可因此受连累的徐家妇孺却也可怜,统统被罚作官奴,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能幸免。”说着丁宏又凑近了些,“余公公可知,那献龟的人乃是当年程家嫡长子,身份清贵,如今却流落市井,只能做一个乡野夫子,你道为何?” “为何?”余晏听得入神,也向前凑了凑。 丁宏看余晏上钩,暗自得意,连忙将当年的事并上最近发生的案子说了一通,讲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仿若身临其境。 引得余晏听到程夫人去世时惋惜,听到程姐姐去世时哀叹,听到公堂之上因官奴的身份而无法讨回公道时更是愤懑不已,比丁宏这个讲解之人都投入。 丁宏没想太多,余晏秉性良善,他本就打算借此博取他的同情,他看时机正好,乘机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开眼,让神龟降临他家宅子,才让他有机会得此功劳,只是,这程定儒毕竟曾经是个世家公子,为人又狷狂不羁,未必会放下面子向陛下讨要恩赏……” 余晏回过神来,抹抹眼角,把盒子又推回去:“此事我揽下了,必定会从中说和,务必说服陛下赦免徐家女眷,只是我办此事乃出于本心,这礼物就不必了。” “余公公是出于本心,下官也是出于同情,余公公若不收这礼,又把下官置于何地?”丁宏连忙编个瞎话客套回去,突然他又低下头,放轻声音道:“那神龟毕竟是天上来的,不好经常显于人前,若几年后受尘世污浊……” 余晏了然点头,“丁大人放心,此事咱家会办周全的。”话说到这份上,余晏知道自己若不收礼,丁宏是不会放心的,于是不再推辞,收了礼,送客。 景乐二十七年,四月十六,大吉,景乐帝于御花园接见神龟,只见神龟肤若白玉,身泛霞光,如真仙临世,帝大悦,将御花园泛波池更名为璧霞池,赐神龟居住。 其后,帝欲赏献龟之人,其人坚辞不受,帝赞其心诚。 待程先生退下后,景乐帝对他仍然赞不绝口,就冲他那气度风骨,也要赏些东西啊,可金银财宝人家不要,他也拿不出手,功名利禄人家也不稀罕,何况他正是喜欢人家这种飘然尘世之外的气质。 旁边余晏看时机正好,上前把自己查到的程先生的生平例行公事一般报告给皇帝,本来献龟之前,皇帝以为献龟之人是个乡野小民,并没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对程先生有好感,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等景乐帝听进去了,余晏才小心翼翼把话题往赦免上引。当初那个案子是于瑛办的,凡是于瑛办的事,景乐帝总乐于拆台,况且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仍活着的女眷估计没几个,赦免了也不影响什么。 果然景乐帝微一思索,便下了赦免徐家女眷的旨意。 第二天,程先生接了旨,在景乐帝面前感激涕零,众所周知,景乐帝好男色,虽然程先生年纪大了,样貌身形也不是他的菜,但他喜欢程先生风骨,受了程先生感激,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同时也对余晏更加满意。 除了感谢皇帝,程先生离京前还悄悄到长公主府,拜谢了康乐公主:当初他只是收到公主吩咐不要提要求的信,现在事已办成,于情于理都要当面谢谢人家。 “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想婉儿的孙子是个官奴。”康乐公主看着暗室中唯一的明灯,心中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叹,转眼二十多年,他们相熟的人早已不在,只剩下他们这两个当初不甚熟悉的人,相顾无言。 “虽然长公主如此说,可子安是我的弟子,亦是我的女婿,事情亦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把女儿嫁给他,他何至于受这些苦,我还是要多谢臀下相助。”程定儒行了一礼,直起身继续道:“如今的形势,公主应是知晓的,再过不到三年,便是子安进京赶考的时候,到时还要麻烦公主看护一二,敏之感激不尽。”说着又是一拜。 “看来子安在你心里真是很重,若是二十年前,你定然不会向我折腰。我虽然没有见过唐子安,可就冲他是婉儿的儿子,我也会保他到底。” 程先生听到长公主的承诺,稍稍安下心,反正二人无甚话说,就像告辞,突然他又想起一事,问道:“敏之久已不涉朝堂,有些事弄不清楚,公主可知陛下为何要斩了于阁老,以陛下的性子,他再怎么厌恶于阁老,顶多让于阁老罢官回乡,断不会斩首的。” 康乐公主平静的脸上,突然现出极端鄙夷厌恶的神色来,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让对面的程先生看清,“还不是那个高莆,为了铲除于瑛,居然把十六岁的嫡长孙献给皇帝当侍宠……”说到这,她也说不下去了。 而程先生也听不进去,他震惊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高莆好歹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的文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没下限的事情,那可是嫡长孙啊,嫡长孙可是整个家族的继承人,怎么能说送就送,还是给皇帝当男宠,高莆已经不是佞臣,说佞臣都是抬举他,他这是抛弃了做人的底线,彻底成为了权利的奴隶。 “这,这,怎么可以……那可是他亲孙子啊……”程先生站立不稳,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对自己的嫡长孙都能如此,对唐宁岂不是更狠,大昭的朝廷居然被这样的人把持,国家危矣。 “哎,可怜了那孩子,和子安同届,也是十五岁就考上了举人,比起子安来不遑多让,就这么让祖父生生断送了锦绣前程,好好一个世家继承人,竟然成了如今那样。” “这,这不可能,他这样做,御史没有弹劾么,还有孩子的父亲,母族,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况且,既然那孩子有如此才华,考上进士不成问题,将来给家族的帮助更大,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对家族有多大影响力,他能不知道?那孩子也不是死的,就算得宠,首先恨的恐怕得是自家人吧?” “哼,高家就是一团烂泥,好容易出了个出息的子孙,也给他们毁了,此事现在还没传开,后宫跟前朝本就互相忌讳,高莆又和贵妃里外勾结,把文臣瞒得死死的,要不是我在宫里还有些势力,恐怕也不会知道真相,呸,我还不如不知道,在他们心里一个孩子的前程怎么比得上扳倒三朝元老,成为内阁首辅?一群禽兽,抓着孩子的亲生母亲,以此挟制与他,让他不得不听命。” 程先生只觉得心口堵着个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得紧,他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方道:“贵妃和高莆结盟,而子安又是贵妃的外甥,不知高莆会不会因此放他一马?” “啪!”康乐公主拍案而起,“都不是好东西,要不是子安的样貌实在瞒不了,我都不想让他们相认,林清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子安早上刚到京城,晚上就被他们卖了去。” “凤玉不是那种人,有他在,贵妃应该不会如何。”程先生有些半信半疑,虽然他很恶心高莆,可为了唐宁,他还是勉强说服自己不要和他们作对,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康乐公主深吸口气,就要开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挫败地坐回椅子上,摆摆手,两人不欢而散。 几日后,程先生回到家里,把事情跟唐宁讲了一遍,彼时,唐宁正处于乌龟恶心症中,当初涂的时候不觉得,等缓过劲来,一直恶心到现在,可现在,他的乌龟恶心症不药而愈,可见以毒攻毒十分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一、两点了,捉了一遍虫,如果还有,请亲们谅解 二、余晏有一段话没有用“咱家”自称,那是因为他那会情绪激动。 三、康乐公主没有在程先生面前自称本宫,我设定的,毕竟是故人嘛。 四、皇帝是在景乐四年秋天亲政的,而科举考试在春天,所以是于阁老主持,其实我没有算科举间隔,大家姑且看着吧。 五、康乐长公主只比皇帝大几个月。皇帝三十九岁,余晏三十一岁,太监嘛,总会看着年轻些。 53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又是一个秋天,距离程先生献神龟已经有三个月了,小唐钰终于脱了奴籍,所有人心口都去掉了一块大石,程姐姐去世的伤痛被时光慢慢抚平。 当初唐宁打算让程先生住隔壁,盖个院墙,开个小门,这样既方便来往又堵住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可如今却是没必要了,大家商量了下,干脆把三间宅院全部打通,就当一家人住一起。 院子里枣树上,吕大夫老当益壮,带着舒鸿宇摘枣子;程先生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手上拿着本书,眼睛却看着上蹿下跳的两人,嘴角不知不觉带起了一丝微笑;脚边小金懒洋洋地趴着,眼睛都睁不开了,让人一度怀疑它是不是投错了胎,明明是个狼狗却懒得跟猫一样。 突然,程先生手里的书被一把抓了下来,唐钰坐在程先生肚子上,爬来爬去,终于对某书起了兴致,等程先生回过神来时,书已经被撕下了一张,他宠溺地笑笑,任由唐钰把整本书撕得七零八落。 尽管院子里欢声笑语,但唐宁的书房却很是幽静。书房的两个门都开着,凉爽的秋风在门窗间悄悄游走,撩起窗帘的裙角,窗外一片黄翠点缀,屋子里光线充足,干净清爽。 按说这样的环境应该让人心情舒畅,最适合读书不过,可唐宁却眉头紧皱,拿着的毛笔迟迟没有落下。这段日子,他画了不少画,却迟迟没有突破,不能说没有进步,只是他的画始终维持在一个水平上,始终上不了更高的层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自从他涂了乌龟后,他调制颜料的水准大大提高,对颜色的掌控力也到了新的高度,按照程先生的话说,和所有活着的画家相比,他算是上上等了。 可惜他的这种提高对水墨画的帮助不那么明显,虽然调墨的浓淡十分相宜,可画风依然是那个画风。在这上面,倒是油画有了新的进展,经过唐宁的不断尝试,他终于可以画出质感,尤其是人物的衣服,是丝绸还是棉布,是细嫩还是粗糙,一目了然。 因此,唐宁挂在一墨斋的画,油画卖得最多,其次是工笔美人,再然后是工笔花鸟,最后才是水墨风景。唐宁请一墨斋的掌柜详细记录了卖画的人,画的风格等数据,回来做了个表格,结果不言而喻,买油画的大部分都是商人,土财主,大户人家的下人,少有的几个文人买的油画,还是那种非写实类带着仙气的风格;而买工笔类的顾客身份就比较多了,有不识字的商人也有正经的文人,最后水墨风景画买的人最少,大部分都是文人。 然而,唐宁才十七岁,他的画固然别具一格,可却缺少一种大家的气度,尽管他经历坎坷,悟性极佳,可想要达到那种千帆阅尽之后的沧桑与平和,他还需要时间的积累。可是,唐宁缺少的恰恰是时间,他的画也许足可以让他在这片州府内小有名气,却不足以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崭露头角。 唐宁叹口气,慢慢在画纸上勾勒出一个曼妙女子的身形,然后他又摇摇头,他不打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他不擅长的写意山水画上,可他至少得画出一种让大部分文人都认可的所谓高雅的画。他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因为他总是在油画与国画之间游走,导致他的画风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 唐宁心烦意乱把画纸揉碎,转身找废纸篓时,就看到舒鸿宇搂着一个小竹篮,靠在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回身,舒鸿宇连忙进门把小竹篮放在小桌上,笑道:“三哥,我们今天摘了好多枣,可甜着呢,你尝尝。” 舒鸿宇今年十一岁了,当初那个软软的小包子,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尤其是他从小跟着吕大夫学武,看着挺瘦,可他一下就能跳到树枝上,俨然是个未来的武林高手。 唐宁曾经想过教他读书考科举,可经他观察,发现舒鸿宇明显更愿意跟着吕大夫学医,虽然他有心机智谋,可性子却不适合官场,也许仗剑天涯,行医济世更适合他,于是他便撮合吕大夫收舒鸿宇为徒。 当然这并不表示舒鸿宇就不读书了,其实有程先生在,舒鸿宇的学习模式完全按照当初唐宁的模式来,唐宁不得不感叹舒鸿宇是个天才,读书、学医、学武三者都学,且三者都出色。此时,十一岁的他外表看起来清俊儒雅,但他的举止,哪怕是端着篮子拿出枣这种动作都带着一种流水般的潇洒,对于舒鸿宇,唐宁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完美。 唐宁这么看舒鸿宇,可在舒鸿宇的心里,唐宁才是那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他无条件崇拜着唐宁,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唐宁在他心目中特殊的位置,包括他敬爱的师傅。 唐宁看着篮筐里洗的干干净净的枣,心里郁气消散不少,他拈起一个正打算吃,就听外面小厮禀报有客人找他。唐宁有些疑惑,家里人的好友都是熟悉的,根本不需要如此郑重的通报。 等他在前厅看到夏侯淳穿着一身靛蓝劲装大步走进时,他脑子里瞬时闪过“春宫图”三个字,等夏侯淳走近,唐宁才看到他身后快步跟着的一个熟悉的俏丽身影,“连模特都带好了”的念头紧随而至。 唐宁淡笑着拱手,随即摊开左手,示意他们上座,可夏侯淳只是在下首坐下。二人两年没见,发现对方都变了很多,自从程姐姐去后,唐宁就像八月的月光一般,美丽却清冷,他的笑是淡淡的,怒也是淡淡的,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失去了肆意大笑的力气。而夏侯淳却是更加成熟,虽然他依旧爽朗地笑,可眉目间却也有了岁月的沉淀,甚至隐现哀愁。 唐宁指着夏侯淳旁边的位子,再次示意琼枝坐下,见琼枝犹豫着坐了一角,自己才在对面坐下,说实话,这种时候在家里见到琼枝,他还是有几分尴尬的,估计琼枝也是,脸都红透了。 “不知夏侯兄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唐宁吩咐下人上茶,笑道。 “我前不久听说了你妻子的事,真是令人惋惜,人总是要过这道坎的,子安,节哀顺变。” “谢谢。”唐宁真诚道谢。 夏侯淳看着丫鬟端茶进来,又看着她们端着木盘出去,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那,夏侯兄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夏侯淳清咳了一声,喝了口茶,道:“是这样的,听说你先去的妻子是徐家的女眷,多亏有你,皇上才赦免了徐家女眷的奴籍。” “全是托神龟的福。”唐宁暗示道。 “是,是,其实,琼枝也是徐家的女眷,她的身份我很早之前就查过,当年徐家出事时,她尚在襁褓之中,说来她是你岳母的庶妹,她从小就在飘香院长大,身世很好查。” 唐宁脑子里一根弦“啪”一声断了。 “姨,姨妈……” “噗!”夏侯淳喷了口茶,琼枝头低得不能再低。 唐宁立刻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把刚刚心里算的辈分不小心说了出来,更尴尬的是,他画了这个姨妈的春宫图,他脸涨得通红,只恨找不到个地缝钻。 “如今,琼枝不再是官奴身份,我把她从飘香院带出来,可她一个人无处可去,立个**女户终究不大方便,我也不想她在侯府受委屈,当初散落的徐家人,除了你这里,别的也都没有消息,所以,我就带她过来,看看能不能把户籍挂到你这里。”夏侯淳擦擦嘴,装作没看到两人的红脸,淡定道。 “原来是这事,没问题,不如挂在程先生户籍下面如何?我终究是晚辈,若是哪天琼……姨要出嫁,也方便有人主持。”唐宁抹了把脸,感觉脸上温度降了不少。 “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出嫁的,若你们不嫌弃,不如就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会做,实在不行,我只要个清净的庵堂可以安身就行。”琼枝连忙起身,恳求地看向唐宁。 “不,怎么会让你住庵堂呢,我们家都是大男人,还有小孩的,正缺一个女人操持呢,你来了正好,我和先生都不懂怎么带小孩,唐钰都不知被我们带成什么样了。”唐宁也站起身,“只是这办户籍总得有个名字吧,还是叫琼枝?” 琼枝愣了一下,她从小到大都是叫琼枝,可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妓院,她想抛弃过往,“不如,就叫徐莲,如何?” 唐宁连连点头,“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徐姨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喊先生,趁着天还没黑,先去衙门把户籍办了吧。” 自此,徐莲就在吕宅安了户,她比唐宁大六岁,又比程先生小十五岁,又是亲戚,辈分摆在那里,别人也无甚闲话可说。 晚上,全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夏侯淳性情豪爽,交游广阔,和程先生、吕大夫都聊得开,几人就着茶水,说了一晚上。 散席后,唐宁回到自己屋子,屋子漆黑一片,冷冷清清,唐宁没有点蜡烛,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回想今天的事,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姨妈画春宫,即使在黑暗中,他也不自觉地捂脸低头,往事不堪回首。 其实他当初故意修改徐姨的容貌,不仅是不想别人认出她来,也因为她画出来有几分像程姐姐,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潜意识的举动,如今看来,其实徐姨和程姐姐眼睛挺像,真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唐宁脑子里突然清晰地映出了程姐姐的样子,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程姐姐,每次想到他都心如刀绞,虽然程姐姐去世一年了,可每当他回到这个冷清的屋子,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一年前,亮着灯火的温暖的屋子,他每次回屋都能看到程姐姐在灯下做针线的样子,看书的样子,卸下头钗的样子。 唐宁突然站起身,颤抖着手点亮屋里所有能找到的蜡烛,他在明亮的屋子里转了几圈,依旧甩不脱跗骨的孤独,他此刻再也不想面对现实,清醒令他痛苦。 他习惯性拿出画布,取出画笔,手随意涂抹着黑色的背景,渐渐地,他取出的颜料越来越多,满月爬上枝头,月光洒进窗棂,屋子里更亮了几分。 他放下笔,这不是一副油画,也不是一幅水墨画,在唐宁眼里,这就是她,他眼角落下一滴清泪,他从未给程姐姐画过一幅画,以前是觉得如此逼真的画如果不小心流落出去,对女子的闺誉不好,何况也没必要,他熟悉她到每根发丝。 唐宁不打算把这幅画给先生他们看,徒增哀伤而已。他取出一个瓷缸,把所有蜡烛都扔进去,屋子重新暗淡下来,只有瓷缸里的火苗跳跃闪动,唐宁慢慢卷起画布,缓缓伸进了瓷缸,如慢动作一般。 送走夏侯淳,吕宅又恢复了安宁,虽然多了个女眷让众人有点不适应,可是很快他们就对此感到万分庆幸,有个女主人真是好。男人们再也不要操心衣食住行,甚至唐钰的尿布,徐莲把这一切处理地井井有条,下人们也很高兴,从前,他们只有在主子想起来的时候才能有新衣穿,现在他们每季都能有新衣。 而且,很显然,小唐钰也更爱呆在姨奶奶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徐莲爱极了小唐钰,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要不是先生气场太强大,她恨不得把唐钰拴在腰带上。 小唐钰过得跟神仙一样,有姨奶奶的照顾,有小金给他骑,有鸿宇哥哥给他带玩具,有吕爷爷给他看病,有先生陪他说话,当然还有老爹给他画画,小唐钰就这样幸福地长大,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 而唐宁也终于抛却了桎梏,他终于明白,束缚他的不是油画,不是国画,而是他自己,如果他心中有景,有人,一切在他的心中都是那样鲜活,只要他能画出心中所思所想,何必在乎用什么方式呢,如果他是为了讨好别人而画,那么他的画将讨好不了任何人。 他的美人图,美人五官分明,或双眼皮或鹅蛋脸,连唇上的细纹都能看出,光线明暗,立体感十足,却不是油画,谁说工笔画就画不出立体感的?按唐宁的理解,这颇有点前世手绘古典美女的味道,但其实也不是,他只是在做一种尝试,只要能画出他心中的感觉,什么画法他都会用,他会在颜料里搀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画风这种意识,他抛开所有束缚,脑子里充斥的永远是他的画,他的画技已经纯熟到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信手拈来。虽然整个画用的颜料技巧混合杂乱,可整体效果却是震撼人心的。 这样的画一出现在一墨斋,便轰动了整个仓平县,第一个看到画的学子,立刻倾尽所有买下了它,事实上他成了所有人嫉妒的幸运儿,此后再没有人能用如此低的价格买下唐子安的美人图。 很快唐宁的美人图便震动了大昭画坛,这次不是前次那样的小打小闹,他的名字被更多的人,甚至是大文豪提起,很快就传进了京城。 在谢白筠从别人口里听到唐宁的名字时,他却有些担忧,名气越大,麻烦越多。 “主子,我刚刚接到消息,昆南那边,二少爷好似发现了什么,他笼络了不少军官,搞不好会发现我们的布置。” “我知道了,明天我亲自去一趟昆南,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子安,他若是少了任何一根毫毛,我唯你是问。” “可是,主子,你这趟去昆南,危险重重,搞不好又是好几年不能回来,我得随侍左右。” “不用,有墨二他们就够了,你只要守着子安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渡章,有些无聊,下章小唐就要上京考进士啦~ 今晚算人物年龄算得我头晕脑胀。有谁想到了琼枝的身份的?另外,夏侯淳之所以不给琼枝赎身的原因也在于此,琼枝是官奴,他没法赎身,而官奴带回家始终是要做妾的,夏侯淳不想琼枝受委屈,就一直让她呆在妓院,暗中照顾,时不时去妓院看她,他不想声张主要是怕自家女眷多心。 54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刚忙完过年,徐莲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开始忙着收拾唐宁上京的包裹。 吕大夫这次制了三大瓶清凉油,据说效果比上次的还要猛。唐宁从徐莲手上接过填的整整齐齐满满堂堂的考篮,背起书箱,最后亲了亲儿子,冲众人挥挥手,向着两个好友的方向走去。 三人一起上了金家的马车,这次赶考,金家下了很大本钱,年前就找关系在京城最好的悦来客栈订了三间上房。本来按照金家的关系,在京城找个相熟的人家住下更容易,并且环境清幽适宜学习。可三人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住客栈,毕竟客栈住的都是赶考的学子,尤其是悦来客栈这种有名的客栈,住的学子不一定都是学富五车,但一定都是有身家有背景的人。他们住客栈不仅可以开拓人脉,还可以得到不少信息,相比之下,考前几天的学习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而且唐宁还要考虑到名声的经营。 唐宁刚上车,就把两瓶清凉油给了好友――两瓶清凉油也是很重的。二人接了清凉油,满脸惊喜,这可是考试利器啊。 路上赵谦和金永福依然不对盘,对此唐宁早已习惯,只当是他们相处的特殊方式,况且这几年,金永福又得了两个儿子,而赵谦也在中举后娶了一房妻子,现在妻子又怀了孕,二人都是事业顺心,家庭如意,吵架大多也是互相调侃几句,颇有损友的味道。 唐家出事时,赵谦正在忙着娶妻,后来唐宁守孝,自是不便去参加他的婚礼,也不让他上门;而金永福又结识了不少新的朋友,况且自从纳妾那件事之后,二人虽然还是朋友,可终究不如往日亲密。 赵谦和他老爹一样,就算考了举人也坚决不接受别人的投靠,好在有个举人功名在,每年又有俸禄米粮可拿,家里总算不是一贫如洗的模样,而且他娶的妻子持家有道,通情达理,赵谦受其影响,身上酸腐气少了不少,住个客栈也不磨磨唧唧的了。对于妻子,赵谦非常满意,可当初看上妻子的赵母却是看她哪里都不满意,不过这在赵谦看来都是小节,哪家婆媳不斗气,只要不扯到他身上,他就万事不理。 悦来客栈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客栈,占地颇广,有几进大宅院也有**小院,显然,金家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订到这种宅院,唐宁他们住的是那种上下二层楼,一条长走廊连通五间房的排屋,好在装修配置都是上房标准,屋子也宽敞明亮,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当初订的时候,金家并没有说房钱的事,按金家的意思这点钱他们承担了就是,可赵谦是什么人,自己偷偷到柜台前付钱,可当他听到一天房钱居然要八两银时,立刻表示要换房,可临近春闱,客栈早就满了,哪有多余的房间给他,然而,赵谦要是退让那就不是赵谦了。 等唐宁收拾完行李,去大堂吃饭时,就看到赵谦和掌柜僵持的局面,上前了解情况后,对老友的固执很是无奈,悦来客栈没有大通铺,总不能让赵谦住别的客栈吧,再说别的客栈应该也满了。 就在此时,旁边刚入店的一个高个的青衣儒生突然插话道:“这位兄台,小生本打算订上房,却因订得较晚,住的是一间下房,一天只要一两银,既然兄台想住下房,不如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自从程姐姐走后,唐宁一直穿着素淡,衬得人越发飘逸出尘,此时他见那人一身青衣直裰,虽然他身材壮硕,肤色微黑,形容粗犷,与一身儒服格格不入,可毕竟是自己熟悉的服饰,心下便有些好感,又看那人眼神明亮,说话直爽,语气却十分诚挚,还替他们解决了难题,脸色更好了几分。 “多谢兄台及时相助,在下唐宁,字子安,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赵名谦,尚无表字,不知兄台贵姓?” “原来你便是唐子安哪!久仰久仰,小生免贵姓符,名嘉言,字孟言,久仰唐兄大名,唐兄的画真是一绝啊,哦,还有赵兄,幸会幸会。” “符兄,这事不妥,我怎可让你破费,这对你不公平。”赵谦尤有犹豫。 “哎,无甚不妥,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在下家境尚可,一天八两,绝对负担得起,赵兄不必介怀。” 唐宁在一旁忍俊不禁,这个符孟言说话也太直接了些,和赵谦有一拼,但看其神色坦然,很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得罪了人,直爽得可爱,唐宁有预感,这两人肯定处得来。 果然,赵谦听了话并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他可以受穷,却受不得别人的怜悯, “那真是多谢符兄援手了,在下的房间就在后院不远,不如在下先带你去放下行李,再请符兄吃顿便饭,以答符兄援手之恩。” “赵兄不必着急,我们先把房钱给了,此事在下也得了实惠,恩不敢当,就当交个朋友,一起吃顿饭罢,话说,在下家住西北边的渠宁,不知赵兄和唐兄来自何地?” “我和子安俱是……” 唐宁跟在后头,暗自摇头,这两人,这么快就把他这个“久仰之人”“亲密好友”给抛之脑后了。 京城是个古城,经过历代帝王的不断建设,很多设施功能已日趋完善,当然皇宫依然是在城市的中心,和故宫很像,整个京城的布局也是四四方方的,和渭海的格局差不多,却比渭海大一倍不止,氛围也截然不同。京城无疑是繁华热闹的,可每到夜深人静时,人们就会发现她的沧桑大气。 每到春闱前夕,无数举子从全国各地涌入京城,为这个京城带来一种新的,别样的热闹。而每逢此时,各大客栈也趁机大笔捞钱,他们提供所有学子想要的服务,衣食住行是最基本的,他们还贩卖京城的地图,地图上详细标着哪家饭馆的什么菜最好吃等,当然,最受举子们欢迎的是考官的详细资料,历届科举试卷,只要你付得起钱,什么都能买到,除了会试考题。而且,每家客栈还都有自己独有的消息,越是大的客栈,消息越新越详细,甚至可以买到周围举子的身份资料。 此外,各家客栈还会在大堂开赌局,赌今年哪些举子会中,任何人都可以押注。 若是在三年前,有于阁老压着,这些活动还在偷偷摸摸进行,可自从于阁老死后,这些人就越发张扬,要知道,凡是能在京城开店的,哪家背后没人撑着。而贪财又贪权的高首辅也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店铺,反正他很鼓励各家客栈使劲折腾。 唐宁也图新鲜在大堂押了自己和赵谦――他不觉得金永福会中,旁边押注的小二对自家客栈的顾客了如指掌,看唐宁押自己,便笑道:“看来今年的举人老爷们都对自己信心十足啊,押自己的比去年多了好多。” 唐宁听了觉得有些别扭,随即就不以为意的笑笑,他自从来了京城后就有些心浮气躁,总觉得周围的气氛虽然热闹可也太浮,有些不真实,很快他就把这些归于高莆身上。 高莆虽然是内阁首辅,可他并不是个有能力的人,耍些阴谋诡计还行,可处理政务就一塌糊涂,上台这三年,他忙于党争,排除异己,以雷霆之势压的朝堂之上再没有反对之声,皇上又对他言听计从,十分信任,那些人看实在扳不倒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就这样也被他赶走一大堆。 现在的高莆可谓权倾朝野,春风得意,内阁成了他的一言堂,皇帝要干什么还得经过他的批准,所有人都捧着他,仰慕他,金银珠宝,丝绸美人被源源不断地送进高府。而今科的考官也是他亲自选定的,都是自家人,只要过了这次会试,他就有自己的一班子亲信,而过个十几年,这些人将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那时,他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就是皇帝也奈何他不得。 这样的高莆当然让唐宁心绪不宁,只要高莆想整他,他就得任人宰割。因此,他更加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经常和符嘉言、金永福他们在客栈花园里的凉亭里,煮酒烹茶,以文会友。 举子们参加这种茶会,一是为了多交些朋友,拓展人脉,打听消息;二就是为了表现自己,提高名誉,这种名声将是以后官声的基石;三是为了刺探别人的虚实,看哪些人有真材实料,哪些人是自己会试排名的劲敌。当然也有赵谦那种闷头读书万事不理的书呆子,可显然,今年善于交友的举子似乎更多些。 唐宁显然更偏向于第二种,当然,他也不会傻乎乎的上来就写文章,针砭时弊什么的,他更着重于从书画上表现自己,别人吟诗时,他就在一旁默默记录,除了画,他拿得出手的也就一手字了,作画时间太长,于是他就主动承担了最不讨巧的记录工作。 然而,一手好字恰恰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文学素养,所以尽管唐宁很少发言,偶尔写几首不错的诗应景,别人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学问水平,而且当他把别人不经意间说出的精彩语句记录下来送给那人时,通常更能得到那人的好感。 唐宁他们到达京城时距离二月初久本就没几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就在考试前两天的晚上,金永福突然敲他的门。 唐宁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金永福,有些意外,这些天除了偶尔一起参加文会,他们几乎见不着面,大概是因为两人的圈子不一样,金永福经常出去应酬。 “子安,我这里有两道题不会,特来求教。”金永福在门外嬉皮笑脸的拱手。 “原来金兄也有用功的时候啊。”唐宁拉开门,调侃道。 等金永福进屋坐下,唐宁倒了杯茶递过去,这才接过他手上的纸。 “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唐宁看完题目,眉头微皱道:“这题目出得好,有难度。” 唐宁难得来了兴致,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有了思路,正打算拿笔写下,就在这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不自觉定住身形,看向金永福。 “怎,怎么了?有答案了?”金永福被看得十分不自在。 “没有,我再想想。”唐宁笑着又回身背对着金永福,似在思考,好一会儿方回身道:“此题出自程敏政的《会试策问》,可从圣贤所思开始破题也可从归宿之地……” 金永福如往日一样,听得非常仔细认真,有一点不理解的地方都详加追问,唐宁看他没什么异样,暗自嘲笑自己多心,年龄越大,心眼越多,反倒不如以往潇洒自在了。 二月初九,天气依然寒冷,唐宁裹着好几层单衣,拎着考篮排着长队,等着进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又卡文了。 最后唐宁读的题目其实是一大段话,不过为了避免凑字数的嫌疑,我省略了。唐宁的解说是我胡诌的。 55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这次运气很不好,被分到了最里面靠厕所的隔间。 进了隔间,唐宁先拿出清凉油抹在鼻子下,感觉好受了些,接着把铺盖、水杯什么的摆放好,最后取出笔墨纸砚,一边磨墨一边等考官发卷。 接过考卷,唐宁解开纸筒,抽出考卷,打开一看: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 一片乌云飘过头顶,天空霎时暗了下来。 唐宁心跳如鼓,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泄题。 他该怎么办,唐宁内心在挣扎,很显然是金永福不知从哪里搞到了试题,而他看到了试题,还出了主意,他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多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写下来,那,他到底是装作不知道,还是举报上去? 不举报,若无事还好说,若出了事,他也要被算在内,最起码也是个知情不报罪,这辈子的都别想有功名;举报,金永福就要遭殃,而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脱身,金永福给他看试题,难道就是猜准了他会心软,不会举报他么? 唐宁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着这件事到底有几分可能被发现,金永福乡试成绩很不好,如果这次考试考在中游以下,毕竟有两三百人,应该没什么人能注意到,再说乡试成绩不理想,会试却考得不错的举子历届都有,关键是,金永福从哪里弄来的题目,那可是会试题目,是他一个人有还是很多人都有,会不会牵涉到什么阴谋……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白光,炸雷在耳边想起,唐宁猛地睁眼,看着不远处就要回去拿蓑衣的考官,猛然探出身子,大喊:“大人,泄题了――” 又是一声雷声,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然而,唐宁却在这滋润万物的雨水中,被人捂着嘴拖离了考场…… 周围一排排隔间内,无数考生漠视着这一切,只当他是又一个作弊被抓的考生,而他那唯一喊出声的泄题,却被隆隆雷声淹没,只有隔壁几个考生不安的看了几眼,随即沉寂下去。 唐宁的心沉到谷底,他知道他完了,至少这次考试是完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是被这么难看地拖出考场,押向监狱的。 张牢头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使劲拍了一□边的小狱卒,“李头来了,还挺尸呢!” “二位昨天喝的不少嘛,这天都大亮了,考生都进场了,有几人进来了?”接班的李牢头拎着食盒,边小跑边道:“真是倒霉,走到半路突然下雨了,今年的春雨比往年早些啊,哟,又有人来了。” 其他人回身望去,可不是,考场监考的小兵押着个书生打扮的人往这边走来,众人摆起笑脸迎上去。 然而等他们越走越近,看清书生的面孔,全都大张了嘴,一动不动。 “我眼花了吧?草,灌你老娘的黄汤!”张牢头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李牢头也跟着扇了自己一巴掌,“不是,不是林大人,吓死我了,哎妈呀,汗都出来了。” “真美!”旁边的小狱卒纯粹是看呆了。 那两个小兵把唐宁放到门口就走了,唐宁跟着牢头慢慢走进牢房,潮湿的通道越来越暗,气味也越来越难闻,唐宁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 两个牢头对唐宁很是客气,也不催他,最后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向阳的干净单间。 “唐举人,就委屈你住这间罢,若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一定尽力办到。”李牢头笑道。 “多谢牢头大哥照顾,这里就很好了。”唐宁受宠若惊。 “我看你衣服湿了,不如我们去给你找件衣服穿吧。”张牢头补了一句。 唐宁也感觉身上粘湿湿,牢里又阴冷,不管情况再怎么糟糕,总要有个好身体,于是他顺势点点头,看着两个牢头出了牢门,连锁都没锁。 “我说,张头,这事咱要不要和上头说一声?”李牢头边走边压低了声音道。 “要是猜对了还好,要是我们猜得不对呢?”张牢头有些犹豫。 “反正,每次来人我们也是要往上报的,不过是多加两句而已,我们又没说谎,到时不是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李牢头下定决心。 由于舞弊案情况特殊,大昭规定由大理寺接手,一般科举舞弊的举子都是先送到大理寺大牢拘着,考场那边先交上证据保存,监狱这边向上面报备一下人已收到即可,等考完再由大理寺丞联合当时的人证共同处理。 于是这事便被层层上报,传到了大理寺卿那里。 此时,唐宁正坐在稻草铺的床上,背倚着斑驳的墙壁,目光穿过栅栏的缝隙,目无焦距地看向隔壁。 他蜷缩着身体,湿衣裹在身上又冷又难受,牢头还没回来,唐宁对此不抱什么希望,牢头对他热情才是不正常的,可他现在根本没空去想牢头的异常,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试题泄露了,为什么金永福要给他看试题,为什么考场的考官听到泄题,反而要把此事瞒住。试题怎么泄露的他不知道,可金永福给他看试题应该是因为试题太难,或者时间太短,没时间找其他人代笔,再说别人总不如自己多年的好友来得放心,唐宁嘴角翘起一丝冷笑,他就吃定他不会告发他么?可惜,他打错了算盘,他还真就告发了,虽然结果出乎预料,可唐宁一点都不后悔,这是他的选择,他无愧于心。若是他隐瞒下来,那么这个秘密将会伴随他一生,他将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拿住把柄,再说科举是仕途的基础,若一开始就有隐患,那么他宁肯不要。 通道尽头的牢门打开关闭的声音格外刺耳,唐宁醒过神来,像外看去,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秒钟后,一个身着二品红色官服的人出现在他视线内…… 唐宁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看向走来的那人,那人很美,那眉眼,那鼻梁,那唇角,那脸庞,和唐宁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只除了他的气质。 二月的牢房很冷,可唐宁却仿佛看到他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形成的雾气,衬得那人仿若天上的仙子一般,就连他的眼神焦急中也掩不住冰冷本色。 唐宁愣愣地看着那冰雪一般的人,他们对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神中捕捉到了满满的震惊,以及背后那微妙的熟悉。那人焦急地拉开牢门,两步跨到唐宁跟前,一把抓住唐宁的手,撸开袖子,唐宁从不离身的檀香木手链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两滴清泪同时滴落在唐宁手上,唐宁回过神,他以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哭,就算哭,掉的也应该是冷冷的冰珠儿,可是,他掉的是滚烫的泪珠儿,灼得唐宁心中不自觉一抽。 那人抬起双眸,目光如水,好似那滚烫的泪珠消融了他眼底的寒冰,“你是婉瑜的孩子,你母亲如今在哪里?” 唐宁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他只得道:“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那人蓦然松手,跪倒在地,低下头,唐宁又看到两滴晶莹的水珠儿摔碎在地上。 “我父亲是仓平县一个姓唐的木匠,听说,母亲是他偶然捡到的,第二年母亲便有了我,可惜母亲难产,临走时老念叨宁字,于是父亲便给我起名叫唐宁。” 那人双手抱腿,脸埋在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牢房里陷入沉寂,外面跟着的人早已识趣地离开。只余唐宁和他静默地坐在这个小小的牢房里,唐宁看着从窄小的窗□进来的阳光,慢慢转移方向,渐渐变得昏黄。 “我和你的母亲是双胎兄妹,这个手链是我送给她的,她爱制香,有一天,她从书上得到一个古方,可以把昙花的香味融入檀香木中,经久不散,于是我便弄来这个手链,带着她偷偷在半夜守着昙花开放,终于让她制成了这个手链,这个香味,从此便成了她的味道,我从未忘记过。”那人突然间开口,清冷的声音带着沙哑。 “那,母亲又是怎么出现在仓平县的?”唐宁从自己居然还有个舅舅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人抬起头,看向唐宁,有些恍惚道:“我和你母亲出自江南林家,我叫林清羽,她叫林婉瑜,我们还有一个同岁的庶妹,叫林瑾如,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直到母亲去世,她们回乡给母亲守孝,而我则因为要准备三年后的科举,父亲不放心我留在江南,无人监管荒废学业,便让我带孝跟着他上任。三年后,父亲带着我回京述职,那时皇上因皇后多年无出,下诏让所有四品官员以上的家眷入京选妃,她们便奉诏入京,哪知路上遇到山贼,瑾如自小好动会骑马,婉瑜身子不好,却是不会的,她不愿拖累妹妹,只让瑾如带着姨娘走,自己却不幸被掳走,后来婉瑜的奶妈逃了出来,带着官兵找到山匪,剿灭途中不知怎的起了一场大火,我们只能靠首饰和零碎的布料确定了她的身份,那时我溺于伤痛中,却不曾好好再搜一搜,如今看来,当时她并没有死,却是逃了出去,当初我就应该坚持找下去的。” 说到这,林清羽突然一拳砸向地面,顿时鲜血直流。 另一边,墨一穿着绿色直裰,突然出现在考场上,大喊:“泄题了――” 其实,自从谢白筠走后,他就谨遵主人吩咐,寸步不离地守着唐宁,就连最不容易藏身的贡院,都让他找到死角,跟了进来。哪知他才进来,就看到唐宁喊了一声泄题,接着迅速被人拖了出去…… 这下可了不得,他连忙吩咐手下分别通知谢白筠和长公主,自己则出了贡院,大理寺的牢房可不是想进就进的,就算他费工夫进去了,他一个黑户上哪找吃的去,于是,他便在红巷外找了个刚从妓院出来的纨绔子弟,当着众人的面胖揍了一顿。 然后,墨一便满脸得意地被官兵拖着走向监狱,哪知,走到门口,官兵们脚下打了个转,走向了对面的刑部大牢,墨一一下子泪流满面,带着手铐的手挣扎着够向对面的监狱大门,身子却被越拖越远…… 半个时辰后,墨一越狱成功,想着大理寺专管皇族或者官员大案,这次他找了个身份更高的宗室子弟胖揍…… 半个时辰后,某只带着镣铐的手,再次颤抖着够向对面的牢门。 终于,屡战屡败的墨一,决定复制唐宁的“犯罪”过程,不知从那旮旯找了件绿色直裰套上,悄悄潜入考场,大喊:“泄题啦――” 果不其然,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扑向他,尽管如此,考场还是产生了小范围的sao动,考官花了好些力气才安抚住,况且,那些学子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有什么变故,等考完再说。 当然这些已经不在墨一的考虑范围之内,此刻的他正心满意足地被拖进了大理寺的牢门,走到唐宁的牢门口,他正打算开门进去,就被旁边两个狱卒一个勒脖子,一个拽胳膊,“那是单间,也是你能住的?想得美!” “可,可……”墨一仅剩的一只手努力够向唐宁的牢房。 “可什么可,进去吧你!” 墨一隔着栅栏,看着斜对面的牢房里那个的清瘦的背影,再次泪流满面。 斜对面,唐宁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棉衣,床也铺了三层新棉被,看着都暖和至极,床头有个小书案,上面整齐摆着笔墨纸砚和一摞书本,床尾还多了个小方桌,桌子上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唐宁正端着碗开吃,对于刚刚关进来的人只瞄了一眼便又回到眼前丰盛的菜肴上。 之前,林清羽情绪稳定后,大略问了下唐宁被关进来的原因,又把牢头叫来嘱咐了一通,接着便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唐宁知晓他此时情绪不佳,也不多留,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处。 而长公主那边得了消息后,一边让人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吩咐人找大理寺司狱,大理寺司狱不敢怠慢,急忙亲自探望唐宁,又把牢头拉出来千叮咛万嘱咐。 有林清羽这个大理寺卿明着撑腰,又有长公主暗着袒护,唐宁便明目张胆地过起了舒服日子,对于前途的忧虑也消减了很多。 唐宁正吃得欢畅,突然,他夹菜的手顿住,接着轻轻放下筷子。手指慢慢探向汤碗边上露出来的,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个小东西特别小,脑袋有唐宁拇指尖大,它细细的小爪子正抓着碗的边缘,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讨好地看向唐宁,它一点也不怕人,任由唐宁的手指抚摸它的小脑袋。 唐宁有些无措,想拽出这个小家伙,又怕自己手指力度太大。于是他便起身,轻轻走到汤碗另一边,终于看清了小家伙的真面目。 只见一只拇指大的小猴子,正吊在碗边上,双脚努力蹬着光滑的碗壁,十分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一、本来想贴一张小猴子的图片的,可是代码崩了,那就算了,小猴子是墨猴,中国古代文人很喜欢豢养的,可惜至今已经绝种。网上流传的是拇指猴,和墨猴一样大,可是没有墨猴可爱,也没有它聪明。 二、本文把大理寺设定为专管大案和勋贵的衙门,刑部是管小案件,小官员或者平民的。而科举舞弊,哪怕只是一个人作弊,也算大案,科举的性质不同,一个不小心,连累几百人。 三、墨一这个人物很有趣,有些夸张,他的某些想法也稀奇古怪,他虽然是暗卫却也不是万能的,他如果想进大理寺的监狱,也得花上至少两个小时才能潜入,而唐宁又要在里面关好几天,他不可能每天花四个小时进进出出,仅仅是为了吃饭。 四、唐宁是不认得墨一的,前文提到墨一贡献出一种引诱乌龟探头的香,其实是墨一先给了谢白筠的。 五、大昭皇室嫡支人丁凋零,墨一找的那个宗室其实血缘关系很远,地位不高,留在京城依附皇帝生存。而像皇帝的弟弟侄子之类的血缘关系很近的宗室,都会被赶到封地,不能回京 56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有了小墨猴的陪伴,唐宁的牢狱生活多了许多乐趣。 根据小金小银的名字,唐宁给它起了个名叫小黑。唐宁没见过墨猴,只是偶然从书上看到过描述,当时他根本没上心,对世上有没有这种动物很是怀疑。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养这个小东西,只记得书上说墨猴爱吃坚果,于是就让牢头送了好些零食过来,花生、杏仁、核桃、瓜子,开心果、腰果、榛子,想看看小黑到底喜欢吃哪个,得出的结论是小黑什么都吃,一点都不挑,实际上它见了满盒子食物乐坏了,叽叽乱叫,还躺在里面打了好几个滚,死活不出来。 小黑很喜欢唐宁手链的香味,唐宁晚上睡觉时,就把手链放在枕头边,小黑就躺在手链的圈圈里,不一会就安静下来。 小黑活泼聪明,很通人性,监狱的生活很无聊,为了让自己少胡思乱想些,唐宁开始训练小黑,根据书上描述,墨猴之所以叫墨猴,就是因为它能为主人磨墨。于是唐宁敲了一小块墨下来给小黑,自己做了几次示范,很快小黑就掌握了技巧,并且爱上了这个单调的工作。 现在只要唐宁站到书桌前拿起笔,小黑就就自动爬到桌上开始磨墨,时间久了,小黑上手的工作也越来越多,比如洗笔(都是绕圈),递笔(只有一只笔),舔墨(个猴癖好),给毛笔梳毛(寂寞的小黑)。 在唐宁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一片灰暗时,林清羽为他带来了希望,而小黑的出现也让他很快振作起来,有谁看到这样可爱勤奋的小动物会不开心呢。而且小黑还很善良,每天都坚持要把它的食物打个小小包,拖着穿过对它来说挺长的路程,送给斜对面的可怜的囚犯吃。 唐宁这个当事人在狱中偷闲,却不知京城已经因他暗起波澜。 京城,公主府。 “你明知他的身份,却瞒着我。”林清羽长身玉立,与康乐对视,两人目光火花四溅。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查啊。”康乐眼含不屑。 “你若早告诉我,如今我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把子安弄出来容易,可这样一来,这也就成了他一辈子的污点,何况,他现在还是在牢里安全些。” “谁和你我们?你和徳贵妃才是我们,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可不是那种把仇人当亲人的傻子。”康乐一辈子和林清羽不对付,以前还看在林清羽是婉瑜胞兄的份上忍让一二,虽然两人性格天生不合,却没什么大矛盾。可自从林婉瑜出事后,两人矛盾迅速激化,而徳贵妃的入选更是让两人彻底决裂。 “你以为我不曾怀疑过徳贵妃么?我若真是傻子,大皇子早就是太子了。”林清羽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林清羽一句话说的康乐一怔,林清羽出身书香世家,又是林家族长,在清流士林中分量很重,何况大理寺卿虽然才正二品,却是个真有实权的官位,掌管重臣和皇室刑狱,两边都得巴结着,何况他还身兼太子太傅,教导三位皇子十多年,在三位皇子心中非同一般。 虽然他不曾入阁参政,除了大理寺和皇宫,平日几乎足不出户,非常低调,满京城没几个人见过他,可他的地位和权利却不容小视,而且皇帝一心修道,秉着二龙不相见原则,好些年不曾见过三位皇子,对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上心,再加上皇后所出二皇子身体羸弱,难堪大任,三皇子年纪尚幼,母亲又只是一个宫女,林清羽若真想立徳贵妃所生皇长子为太子,虽不能说易如反掌,却也真不是太难。 而事实却是,皇长子长到十七岁,依然是皇长子,而徳贵妃却还要依靠高莆这个外人来为自己儿子谋划前程。 康乐以前只要想到林清羽就怨气冲天,还真没好好想过其中关窍,此时她却豁然开朗,只是她依然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替婉瑜报仇,甚至还和徳贵妃相处甚好?你明知我怪你,却为何不辩解?” “当年的事我查过许多次,山贼全部死了,官兵毫不知情,徳贵妃母女的供词和靳妈说的毫无出入,找不出半丝破绽,那时父亲尚在,没有证据我也不能冒然出手,再说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她表现一直很好,靳妈更不会骗我,我当时虽偶有怀疑,却也信了大半,后来她入宫,又生了皇长子,我越想越不对劲,只是那时她地位已经稳固,就算有证据也很难动她了。” 说完,林清羽又皱起眉,冷冷看向康乐,“再说,你怪我,我又何尝不怪你?我好好一个妹妹被你引入歧途,还想让宁远侯纳她为妾,笑话,我堂堂林家嫡长女怎可为妾?” “我后来不是让小叔娶她了么?若是他们早早定亲,她何至于要入宫选妃,以至于被人陷害?”康乐公主不满插嘴道。 “你还敢说!”林清羽握紧拳头,怒瞪对面坐着的贵妇,“我妹妹凭什么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们的事被揭发,你是公主无事,可我妹妹怎么办,虽然不至身败名裂,却也不得夫君欢心,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幸福?何况,你明明可以替她求个免选,却偏要让她上京,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康乐公主一下子站起,想反驳,却无从反驳,她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你们那个叫什么靳妈的奶妈是个什么好东西?她早就被你庶母收买了,哈哈,没想到吧?” “不可能!”林清羽上前一步,紧盯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得意大笑,“你那个奶妈的丈夫好赌,衬着奶妈坐月子,偷偷把自家儿子拿去卖给一个无子的人家,那奶妈发现后找了许久不曾找到,她丈夫也被赌场打死,为谋生路才到林家做了奶妈,也求你母帮忙,哪知,你母亲查到那家人时却得到孩子已经夭折的消息,那奶妈哭过一场后,便踏实照顾婉瑜,忠心不二。这也是你一直不曾怀疑过她的原因吧?可惜,你可知,你打发走她后,我追着她查到了什么,我查到了她和她的儿子住一起,那可是她的亲儿子,长得像着呢。” 林清羽面色更加惨白,身子一歪,撑着案桌才不让自己倒下,他心乱如麻,他当初确是因为靳妈的供词才相信了的,而且一直到如今他也只是怀疑而已,难怪靳妈明明没有家人,却还要说什么有娘家兄弟来接,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这难道就是灯下黑?靳妈确是忠心照顾婉瑜许多年不假,那人真是心机深沉,隐忍十多年,在关键时刻把靳妈的儿子送上,再让她儿子说些话引导她,让她认为当初母亲是为了让她忠心婉瑜才会瞒下消息,一击即中,狠,好狠…… 林清羽天生冷清,除了亲人,对谁都是铁石心肠,他的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情绪也是冷的,而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怒火,他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般强烈的恨意,仿若一座压抑多年的死火山,突然间爆发了。 可是当年的事已无法追究,德贵妃羽翼早已丰满,他强按住满腔恨意,声音又回复原来的冰冷,不,比原来更加冰冷,“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要告诉子安,这是上辈的事,他不应被拖进这摊浑水里。” 康乐嘴角勾起,想讽刺两句,却想到徳贵妃这些年幽居深宫,行事滴水不漏,她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把徳贵妃怎样,心里郁卒不已,闷闷道:“你倒是疼他,疼到把人关牢里了,这下看你怎么把他弄出来。” “总会有办法的,不如就把这池子水搅浑。”林清羽眼中闪过冷光,声音渐低,似商量,似自语。 狱中的日子,过起来倒也快的很,想到今天就是放榜的日子,唐宁心里有些不舒服,就是小墨猴在他身上跳来滚去,他也没心情逗它了,只坐在床边,倚着书桌,捧着本书出神。 然而,没过多久,往日死寂的牢房突然间纷乱嘈杂起来,一个又一个学子被拖了进来,他们情绪异常激动,愤愤不平,高声叫骂,甚至对着狱卒动手。 唐宁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远处的学子被一个个推进牢房,看样子有好几十个,等一切落定,他才唤来牢头,“张牢头,这是……” “这事,我也说不清,”张牢头搓着手,隔着栅栏凑近道:“听说是皇榜放出来,众举子就说不公,说是科举舞弊,要找考官讨公道,这不,事情闹大了,皇上下令抓人,这些人没跑得掉,被抓进来了,哎,这事看来是要闹大了,唐举人你也要小心哪。”张牢头说完便忧心忡忡地回去迎新的一拨。 唐宁心中一动,看来这泄题应是泄了不少,范围挺广,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被看出来,要知道泄题的人也不是傻子,十个八个还好,超过五十个就有些扎眼了,再说拿到题的人也不是傻子,明明自己没那个实力,也不会非要往前几名凑,混个二甲末等甚至三甲就成。既如此,事情又怎么会捅出来? 正想着,那边学子们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虽然离得有些远,可以唐宁的耳力还是能听到些。 “真是欺人太甚,不止作弊,还不让我们申冤,肯定是上头人捣的鬼,肯定就是那主考官泄的题,当我们是傻子呢,这回考试,他周家族里六个参考中三个,那周文越乡试倒数第二,这次居然中了三甲第二,依他的水平,就是三甲最末他都不可能考得上。”某学子说完,恨恨敲了一下栅栏。 “说不定是人家运气好呢,乡试考得差会试考得好的也不是没有。”有个学子冷静下来,开始胆怯。 “哼,有是有,可那也是少数,再说人家那是有真才实学,乡试运气不好才考得差些,若是有几个人全靠运气考上,我相信,要是几十个打死我都不信。” “就是,那周家族里几十年也就出了主考官周守仁这么一个进士,却在这一科一下子考上三个,怎会没有猫腻。”敲栅栏那学子看来对周家怨念颇重。 两个月前,周大人府里,回放: “我拿到考题后,会让小李递出来给你,你亲自送去族里七叔那里,记住,要悄悄的,不要声张,让他挑几个才学好的人看。”周大人对着心腹吩咐道。 “可大人,族里参学的人不少,有学问的却……,这样若是露馅了可怎么办?” “怕什么,才几个而已,你让他们不要太突出就行,再说,今年的考官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都好商量,至不济还有高首辅撑着呢。” “对,还有那苏州吴勇,莽夫一个,从小就欺男霸女不读书,吓走了一箩筐的先生,这样的人能考上乡试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可这次他居然中了三甲第十二,他家祖宗难道都在阴间倒卖香烛么?” 两个月前,副考官齐大人府上。 “我已打点好,待我进去后,最多三日内就会传出试题,你立刻送到吴府别院,一定等到吴勇进京,亲手交给他,事后一定要烧毁,若要让我知道你把试题卖与别人,我就送你全家去西北矿场。哎,你也不要怪我,此事事关重大,若不是机会难得,吴家又对我恩重如山,我无论如何不会做这等事的,好在只有一个,应是不打紧的。” 前面几人开了头,后头的人便也趁着这口气,七嘴八舌说起来。 “还有那庞加易,我和他一路过来赶考的,那时他连《会试策问》都背不全呢,居然能在二甲末。” “哎,我听说庞加易是首辅大人儿媳的外甥。”旁边一个人小声道。 “二甲中间那个裘承弼,是司大人的内侄,司大人是高首辅手下第一门生……” 众人突然沉默下来,话已至此,他们已然认清自己的处境。 良久,方有一人咬牙道:“法不责众,你看外面还有人进来,想来外面还没平息,这事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况且我当初在考上时就听人喊过泄题,这次舞弊肯定是泄题没错,我们这边占理,皇上是不会处置了我们让天下学子寒心的。” 后面的话唐宁没兴趣再听了,虽然事情的真相他不太清楚,可心中已经有了谱,左不过是泄题,东窗事发,学子闹事,朝廷镇压。 到如今,他反倒镇定下来了,科举舞弊是大案,就是皇帝也镇压不住,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就算高首辅权倾朝野,这一壶也够他喝的。 他敢肯定高莆一定给自己的亲信手下泄过题,也知道高莆一定严格控制数量和保密性,可智者千虑必有一时,何况他还不是个智者,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小人。阴谋算计他也会,却只局限于眼前的利益,若不是有皇帝撑腰,他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台的。 而且听那些举子的话音,还不只高莆一个人泄题,蛇鼠一窝,肯定也少不了主考官那些人,以往科举都是各方势力相互监督,这回是一家独大,让这些人心理上就产生了一种抱团的安全感,做事自然就大胆起来。 即使如此,也不过只有几十举子而已,上榜几百个人,应该也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偏偏这事出现了两个变数。 第一、便是唐宁自己,他虽然喊了一声就被抓了起来,可一定有人听在耳里,放在心上,等放榜是一定会格外在意。当然他还不知道墨一喊得比他大声的多,听到的人也更多。 第二、便是这次会试题目比以往难上不少,《会试策问》本身就是比较冷的一本书,而考得句子也很难找准破题,这样就会让考试成绩整体下滑,那些得到题目的人,即使文章不出彩,可名次也会往前挪那么几个,可不要小看这么几个名次,前十和前五受到的瞩目程度截然不同。 唐宁安下心来,恢复和小黑玩玩闹闹的日子,因林清羽要避嫌也因他此时正忙,他就只让牢头带了安心的话,唐宁不清楚外面情况如何,只凭最近再没人进来判断,朝廷应是放弃了镇压的手段。 安宁了没几天,牢里又进来了十几人,这回进来的举人可不如之前那般生龙活虎,都是被抬进来的,或细弱呻|吟,或惨叫连连。 唐宁隔着栅栏,远远便看见那些人身上血迹斑斑,衣服凌乱,看来是受了刑的。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靛青衣裳的人身上,他有些犹豫,眼看那人就要被抬进牢门,连忙叫住牢头, “张牢头留步,此人与我有同乡之谊,不知可否放到在下这里,在下也可照应一二。” “这……”张牢头为难道:“我们这里有规定,单人间是不许同住的,况且他身上脏得很,怕是要污了举人的地方,不如把他放到举人隔壁的单间如何?” 听他如此说,唐宁也不勉强,点头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家用的是电视台的网,我回来以后一直上不了网,总说要密钥啥的,我爸也不知道密钥是啥东东,好在今天打电话给了客服,弄好了。 好吧,除了以上原因,还有俺过年比较忙,在老家农村住了几天,木有网,t-t 俺就偷懒木有码字,实在对不住追文的亲! 57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金永福趴在隔壁的床上,头正好靠着唐宁这边,人半昏迷着。 唐宁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张牢头道:“多谢牢头通融,不知牢头可有干净衣裳?” “有,有,唐举人放心,这种事我熟着呢,一会保准把所有东西送来。”张牢头不等唐宁说完,便殷勤道。 “如此就多谢张牢头了。” “唐举人可千万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唐宁看着张牢头离开,回身盯着金永福看了半晌,这段日子他是真的瘦了许多,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看来受了不少苦。 唐宁叹口气,倒了盆水绞了个帕子,蹲到金永福脑袋边,隔着栅栏给他擦脸。 金永福迷糊着醒来,感觉到脸上的凉意,伸手想抓,却不防抓着块木头,他睁眼,便瞧见了穿过栅栏的一只白皙的手,他的眼泪刷了落了下来,越来越多,最后他抓着这只手,嚎啕大哭。 看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道这只手是他的手,世上还有谁能有这样干净如玉的手,就如他的人一样。 “子安,是我对不住你啊!”愧疚与忏悔的泪水落在唐宁的手上,滚烫滚烫的。 唐宁沉默地任由他抓着手,听着他一遍遍说着:“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终于金永福再次肿着双眼,昏睡了过去。 金永福再次醒来时,身上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伤处也涂了药,他撑起身,看着对面倚着看书的唐宁,一缕晕黄的阳光西斜着射入又小又高的窗口,落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一股慵懒的风情。 唐宁根本没在看书,这样的光线根本看不了书,在狱中他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这样捧着本书神游四方,很快他就发现金永福醒了,他放下书,走到金永福这边蹲下,摸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否则就麻烦了。” “子安……”金永福艰难开口,“我对不起你。” “你是对不起我,不过我拿到题后,也打算告发你的,没想到吧?可惜,我还是被关了进来。”唐宁声音清冷,少了往日的亲切。 “我考完没找到你,我就知道完了,赵谦找你找得快疯了,我日日煎熬,终于受不住告诉了赵谦,他和我吵了一顿就出去找你,一直都没回来,也幸好如此,其他人闹事的时候他不在,没被抓进来,子安,我……,我是想中进士想疯了,才会鬼迷心窍,做下这种事,真是对不住……” 唐宁不耐烦听他忏悔,直接问道:“你是怎么拿到题的?” “其实,这个我也说不清,就在考前三天,有个人找上我问我要不要试题,当时我想考中都快魔怔了,也不管真的假的就跟他买了试题,一共两千两银,拿了题目,我不会做,想来想去还是找了你。” “你不知道卖你试题的人是谁?” 金永福苦笑着道:“真不知道,那人看着很平常,看不出来路,他给了我试题后就不见了,试题我记下后也烧了。” “两千两……”唐宁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张家赎妞妞也用了两千两银,随即他就摇摇头,证据不足,他继续道:“你可真舍得。” “哎,为了功名,有什么舍不得的。子安,你这些天在这里没受什么委屈吧?说来都是我连累了你。” “我好得很,比你好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哎,说来话长,我算是知道做贼心虚的滋味了。自从那些举人闹事以后,我这心里没一天安生,就怕哪天抓到我,我可是考了二甲一百零四名的。这段日子,我天天研究榜上的举人,根据乡试名次来看,可能作弊的有二十多人,我算是里面挺显眼的一个,果不其然,昨天我猜测的那些人就陆续被大理寺传唤,我就知道我逃不了了,今天就过来自首,尽管我什么都说了,可还是挨了二十板子。”金永福心有余悸地道。 唐宁听到这觉得有些不对,如果真如金永福所说只有二十多人拿到题目,这样的规模并不大,就算有漏网之鱼,撑死也不会超过四十人。这里还要排除各个考官,高莆那些人,他们不缺那点钱,断不会去卖试题,那到底是谁卖试题,从数量看,卖试题的顶多就卖了几个人,而有本事拿到试题的人根本就不缺钱,难道是手下人卖的?一个人两千两,对平民来说是天价,可对那些人来说却还没多到值得拼命的地步。 而且,这样不大的规模,按理就算别人有所怀疑,却也不会闹得像如今这般大,到底这中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唐宁正思考着,那边金永福却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子安,我今天看到大理寺卿了,当时我还吓了一跳,他长得和你实在是太像了。” “哦,我们之间有些亲戚关系,长得如此相像,也只是巧合罢了。”唐宁目光微闪,他不打算公开自己和林清羽的关系,他不想让母亲死后闺誉还要受损,别人一直以为母亲是途中病死的,那母亲就是病死的,至于别人看了他和林清羽的样子,怎么猜测他们的关系,那都是别人的事了。 “但是……”唐宁看着金永福努力撑大的老鼠眼,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嘴角,“你也是见过林大人的,他为人清冷,公正廉明,就算我和他有一丝亲戚情分,他也只是关照牢头让我在牢里过得舒服些罢了,否则,我早已出了狱,哪还用呆这么久,顺便遇上你?” 金永福回想到那坐在高堂上的人浑身冷凝的气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再回神看去,唐宁又斜倚着床径自看着书,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他讪讪地低头趴好,不一会又睡着了。 第二天,唐宁和那一干被抓进来的闹事举子一起被放了出来,据那放人的官员说,皇恩浩荡,不计较他们闹事之举,也不会留他们案底,这次科举作废,两个月后重新举行会试,皇上亲自监考。 本来唐宁听了很高兴,走到门口还不忘嘱咐牢头关照金永福一些,哪知话才说完,关在他斜对面的那个绿衣举子冷不防从后头赶上,叫住了他。 “这位公子,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家猴儿,如今出狱,我也该带走这猴儿了。” 唐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正要细问,就见那举子轻飘飘打了个呼哨,唐宁就感觉胸口一阵磨蹭,小黑不情不愿探出脑袋。 那人伸出手,又是一声呼哨,小黑唧唧了几声,跳到那人手掌心。唐宁反应过来时,小黑已是站在那人肩头,委委屈屈对着唐宁作揖,唐宁瞪眼,这动作还是他教的呢,为此他对着小黑不知道行了多少个礼,亏大发了。 此时唐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监狱里居然有昆南深山老林才有的墨猴,怪不得小黑总是往对面跑,敢情是有了新主不忘旧主,不,他都不算什么新主,顶多算是雇主,一个月包吃包住雇了个迷你助手。 唐宁强压下心中酸意,不死心道:“这位兄台不必客气,在下与这猴儿相处融洽,不知兄台可否割爱?” “这...”那人为难。 唐宁脸一热,“是在下唐突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下实不应该强人所难。” 那人松了口气,拱了拱手,径自离去。 小黑没了,可以重考的高兴劲儿也没了,唐宁心里空落落的。好在他刚出了门,就看到赵谦和符嘉言站在街上翘首以盼的样子,虽然只是二十来天没见,可唐宁却感觉过了好几年,此时不免有些激动,大步迎向两人。 三人见面自是一番激动寒暄,边说边向客栈走去,没走几步,却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拦住。 来人看着三十来岁,面相憨厚,眼神却隐含精明,看着唐宁的目光又激动又欣喜,他上前恭敬一揖,道:“少爷,小的是林府管家,叫林忠,老爷知少爷今日出狱,特让小的在此等候,迎接少爷回府。” 唐宁略一沉吟,想着以他和舅舅的样貌,实不必刻意避嫌,不如大方来往,于是,他便也含笑拱手道:“原来是林管家,既是林大人美意,子安却之不恭,只是子安这两位好友俱不是京城人士,不知可否一起借住?” 从与舅舅的几次接触,唐宁已了解到,如今整个林家嫡系就只剩林清羽和徳贵妃两人,当然,德贵妃的生母虽有诰命,却仍是小妾,算不得林家人,一直居住在江南老宅。而林清羽至今未娶,孑然一身,偌大的林府就只有他一个主子,故而唐宁开口让两位好友一起借住。 果然,林忠听了以后,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下来。 夜晚,月光暗淡,皇宫一处精致阁楼上。 “事情果然闹大了,只是这次的事情太过顺利,咱家感觉好似还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不知是敌是友。”余晏穿着一身五品太监服,低头恭敬站在阁楼的门外。 “哼,事情顺利本就应当的,不枉我一番费心筹谋,不管有没有参与其中,只要与我的目的不冲突就不必理他。” 高润一身雪白内衣,微有凌乱,外面只胡乱披着一身道袍,乌黑的发丝覆满肩头,在暗淡的月光下反射出黑亮的光泽。他斜倚着另一边门框,仿若无骨一般,散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庞,明明做着不雅的姿势,却别有一番情致,让余晏这个太监看了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余晏别开脸,换了个话题,“徳贵妃早就有意让大皇子与高家联姻,今日她求你与皇上说合两句,你为何不答应?” “他们想互相勾结我管不着,只不要拉扯上我妹妹,她才十五,虽刁蛮任性却毫无心机,嫁给大皇子实在不是个好选择,若大皇子得势,她得勾心斗角,若不得势,依高家那些人的嘴脸,怎会拉她一把。母亲本就缠绵病榻,弟弟又不着调,再操心妹妹的事,她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况且,我如今算是看透了高家,妹妹身在龙潭虎穴中却毫无防备,总是我嫡亲的妹妹,我怎能看着她步我的后尘。” 余晏眼角瞟着高润剧烈起伏的胸膛,再一次暗叹可惜,这样一个清丽绝俗的人物,被亲人出卖,硬生生折断了翅膀,性格陡然大变的情况下,却还能保有一番赤子之心,着实可怜可敬,想想都替他心疼,与他相比,自己所受的实在不算什么。 只是他初逢大变,做事偏激,只顾发泄,却委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余晏想想还是劝道:“德贵妃心机深沉,能在不受宠的情况下抢先一步生下皇子,还能屹立宫中近二十年,她的手段不是如今你能比的,她若执意联姻,少了你她也能求得皇上旨意,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你这样拒绝,不仅于事无补还竖了一个大敌,实在不智。” 高润猛然抓起衣襟,裹紧道袍,他想嘶吼却硬生生压抑着,话到了喉头却慢慢挤出来:“我绝不让他们如愿,就算无用也要给他们添堵,我不好过也绝不让他们好过!” 余晏紧锁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插手科举也是,劝皇上出难题,暗中帮考官递纸条,推动举子闹事又有何用,碍着他母亲,高莆来要试题还不是得给,就算闹出事,那些举子也绝不会供出高莆。这场科举舞弊顶多是让考官遭难,虽打乱了高莆的计划,却伤不了他分毫。再说,高莆这科招揽不了人才,难道下科,下下科都不行?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不过余晏也知道,这些道理高润自己也明白,只是他心里难受,若不做些什么恐怕会被逼疯。再说他母亲弟妹还在高家,高家倒了,他们也落不了好,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高润才会明知不成功也会做吧?若真的能打倒高莆,他反倒要犹豫了。 余晏明白高润的矛盾与痛苦,一方面恨透了高家,一方面却碍于母亲不得不受制于高家。对于高润的处境,他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他,陪伴他,帮助他熬过这段难熬的岁月。 几日后,钟粹宫。 “哦?看来住在林府的唐宁,真的是姐姐的孩子了。没想到,姐姐居然逃出来了。”徳贵妃慢慢剪掉刚刚折断的指甲,话语里一丝波澜都无。 “不错,他参加了今年的春闱,参加闹事,刚刚被放了出来,正在林府待考。而且他颇有才华,画艺超绝,在文坛小有名气,娘娘,您看,这就是他的画。”旁边钱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卷不大的油布。 德贵妃丝毫不动,斜眼一瞟,“果真不错,不愧是她的孩子,长得好,有才华,品性佳,多完美。” 徳贵妃越说声音越小,似在自语,明明是夸奖的话语,却透着森森的冷意。突然,她放下剪刀,坐直了身子,钱嬷嬷自觉上前。 徳贵妃凑到她耳边,慢悠悠道:“不管我拉拢多少官员,不管他们怎么上书怎么死谏,只要皇上不想立夙儿为太子,全都无用。说到底,太子的决定权在皇上手上,我们得有个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分量越重越好。余晏滑不溜手,高润不听话,到底都不是我们的人。唐宁却是另外一个高润,都是举人,又是绝色,皇上能喜欢高润,又怎会不喜欢唐宁呢?” 钱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娘娘高明,只是,如何让唐宁进宫,又如何让皇上一眼相中他呢?也不知那唐宁会不会听娘娘的话。” “若唐宁真的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那不管别人怎么猜,总脱不了是我的侄子,我宣侄子进宫给我画幅画像总是可以的。当初皇上一眼就相中了我哥哥,最后却没得手,男人嘛,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宝贝,只要让皇上看到唐宁,必然会看中他。至于他听不听话,等他进了宫,总有仰仗我这个姨母的时候,再说,不管他怎么想,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一起的,由不得他不听。” 钱嬷嬷笑着恭维道:“还是娘娘聪明,这法子真绝,等那唐宁迷住了皇上,我们大皇子想做太子就做太子,想娶谁就娶谁。” 德贵妃微微一笑:“这事得抓紧办,还好他是个举人,还没出仕,等他考上了进士就不行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回来了,网也正常了,开始正常上班,放假了不想码字,反倒开始上班忙起来,却能码字了。 58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京城林府地处京城东南方向,位置虽好占地却不是很大,布局精巧婉转,很有江南园林的风格。 整个园子并不是按照普通宅院那样弄个几进几进的,而是围绕着园子中心的清心湖错落建着亭、台、楼、阁、厅、堂、轩、廊,一处不少。湖的南边坐落着林家宗祠,北边临湖的是主厅,名为燕禧堂,是个鸳鸯厅。燕禧堂再往北,左右分别是梅、兰、竹、菊四个小园子。每个园子、每条长廊和那些穿插其中的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尽显林家百年底蕴。 这日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湖心亭内,纱帘半遮半掩中,唐宁和林清羽都是一身白衣,一站一坐,两人面貌相似,神情俱是一片淡然,看似一模一样,然细微处还是有许多不同。 如果说唐宁是那清冷秋夜的孤月,那林清羽就是数九寒冬的冷月;如果说唐宁就是一湾无波的湖水,一颗石子下去,荡不起半点涟漪,那林清羽就是结了冰的湖水,无论如何都砸不开、投不进。 林清羽优哉游哉地坐在一个一人高的小巧的博古架旁翻着书,唐宁则苦逼地站在书案边练字。 作为文坛的领头羊,除了显赫的家世,林清羽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林清羽可以说是当代文豪,他特别擅长写词赋,只是他为人很低调,轻易不以文示人,尤其是皇帝因为修道,大肆找人写清词后,更是难得下笔。此外,写文章怎能不配以高超的书法,林清羽有一手自创的书法,字体细直却透着冷意,字如其人。 唐宁左手握着笔,没错,是左手,案上的澄心纸上一排歪歪扭扭的字,唐宁边写边心疼,暴殄天物啊。 “这次舞弊,只有一人是买的试题。”林清羽搁下茶盏,依然看着书,“继续写。” 唐宁额头冒汗,这几天他算是领教了,林清羽比程先生可怕一万倍。程先生看到他还有个笑模样,功课要求也不是那么严(相对来说);而林清羽是从头到尾嘴角都没翘过,一双星眸冷飕飕的盯着唐宁,从文章到书画,把他批得一文不值,更加下死手调|教他。 “那个人就是金永福。”林清羽说完就不再开口。 唐宁听了却是有了谱,金永福不过一个商人之子,那么多举子中,卖试题的人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他呢,怎么就卖一张呢,怎么就赶着考前三天才卖呢,这事怎么想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而在京城,唯一和他有仇的就是张德怀了。 至于高莆,如果他想陷害他,很不必如此麻烦,况且自从高莆知道他背后有公主撑腰,住在林家,又和徳贵妃有关系后,反倒派人送了压惊礼来。 唐宁正想着怎么对付张家,旁边林清羽轻飘飘一句话却吓出他一身冷汗。 “等你过了这次考试,我就带你回扬州,把你写到我的名下。” “这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我一生无子,妹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我姓唐。” “唐家那么多个儿子,少你一个不少。” “林家族人不会同意的。” “他们不敢不同意。”林清羽放下书,偏头瞟了唐宁一眼,“怎么又停了,继续写,我教你的都忘了不成,写字要用心写,泰山崩于前而手不抖,才这么点家业就让你忘形了?” 唐宁苦笑,如果说连宅子的长廊窗边都刻满了名家碑帖,那这么点家业他确实承受不起。 他正想推脱,就见林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子里,“少爷,宫里徳贵妃娘娘召您后天进宫,这是入宫的牌子。” “入宫?”唐宁有些疑惑地接过牌子。 “是的,每月初一,后宫都可以召亲人见面,徳贵妃想请您给她画幅画像。” “既如此,你就把宫规稍微学一学,不该看的不要看,少说少问,画得快些,钟粹宫地处偏僻,应是无碍。”林清羽站起身,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唐宁道,“把这个戴上,若有什么事,自有人照看你。” 林忠低头,仿佛没看到那块玉佩一般,又递出一封信,“这是刚刚到的,少爷岳父的信。” 唐宁看到信,连忙搁下手中两样,有些忐忑地接过信,他出狱那天便给先生写了信,出事的时候不敢写,现在没事了才敢把这段经历告诉先生,没想到先生这么快就回了信,不会在信中责骂他吧? 不想唐宁刚打开信封,便掉落出一块发黑的金锁,唐宁看了金锁一眼,看着有些年头了,分量不轻,应是纯金的。接着,他取出信,细细看了起来,随后他紧皱着眉头,把信递给林清羽。 林清羽却坐下挥挥手,道:“你说说有什么事?” “舅舅应是知道我与张德怀有仇的,先生这两年一直在查张家的事。舅舅有所不知,张德怀现在的妻子其实不是他的原配,他的原配乃张父从外地带回来的一个孤女,后来张德怀考上举人,便又娶了如今的妻室,而他的原配却投河自尽。 这金锁就是当初他和原配的定亲信物,先生是从张家当初服侍过那原配的丫鬟那里得到的,那原配自尽前把金锁与婚书托付给丫鬟,想求她交给姨母,让姨母替她申冤,那丫鬟拿了东西却是不敢去外面的,好在她还有些良心,没有把金锁当掉,婚书却是弄丢了,毕竟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那原配的姨母乃是徐元的母亲,据先生调查,徐元是金陵徐家的旁支远亲,那原配的母亲乃是他母亲的庶妹,嫁给了姓丁的商户,几十年前,张家老太爷做生意时与丁家交好,两家便定了儿女亲家,请了徐元的母亲保的媒,定亲以后,两人正好有一趟生意经过仓平县,丁父便带了家眷一同前往,相看未来女婿,哪知路遇山贼,所有人全部遇难,只张老太爷带着丁家女儿逃了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徐元的母亲那里应该还有一份婚书,我们把婚书弄到手,告张德怀停妻再娶没问题。” “徐元,字元梦,先帝时期的探花,吏部左侍郎,内阁最年轻的阁老,位排最末,从入仕起便在高莆手下,乃高莆的得力助手,其父早死,其母几年前病亡。”林清羽像是背出来一样。 徐元是高莆那边的,张德怀也是,唐宁有些头疼道:“那徐元定不会陷害同党吧?” “那倒不一定,徐元此人看似是个端方君子,然我却一直看不透他。当初于首辅爱其才华,在其被同僚排挤时,多次援手于他,而他受其恩,却弹劾于首辅的侄子侵占良田,于首辅治家不严。 也正因为此,高莆才会将其视为心腹,然而,若他真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倒也罢了,但我观其这些年来,甚少陷害忠良,高莆要搞什么阴谋,他也是远远避之,高莆不擅政事,政务上多仰仗于他,他便只专心政务,众人皆赞其真君子。 这也是我看不透他的地方,若他真是真君子,那他是如何在不参与高莆阴谋的同时却能获得高莆的信任呢?就连政敌都觉得徐元是好人,一群狼中间居然有只白羊,想想都觉得可笑。这样的人,不是真君子便是伪君子。” “不管怎样,那原配是他的表妹,万一他是真君子或是想替表妹出头呢,我还是去试试吧。”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以后给张德怀通风报信?”林清羽微微仰头,和唐宁一样深的双眼皮向上一抬,素日冰冷的眼眸,不经意间透出一股邪魅的感觉。 唐宁心头一跳,有些别扭地别开眼道:“他既然敢当面让于首辅下不来台,又拒绝和高莆共谋,可见他不屑于背地里的勾当,若他想通风报信,必然会和我直说。再说,就算这事有风险,我也要搏一搏。” 林清羽满意点头,“林忠,现在就给徐元下帖子,就说我明日到访。” 翌日,唐宁果然拿着林清羽的帖子进了徐府。 “不是说是林太傅到访么?”徐元和林清羽差不多大,面相看着似一个普通的白面书生,但他眼中内敛的神色,他周身的气质,却显示出他是一个睿智的人,与唐宁想象的老黄牛形象大相径庭。 唐宁暗暗警醒,在其眼光压迫下,不疾不徐道:“学生唐宁,字子安,溢州仓平人士。学生乃一小小举人,徐阁老位高事忙,学生怕见不到阁老,这才托了林大人的帖子求见。” 徐元上下扫视唐宁,视线在他与林清羽相似的面容上转了一圈,皱眉问:“不知唐举人到访,所为何事?” 唐宁掏出金锁,把张德怀原配的事挑拣着告诉了徐元。 徐元把金锁拿到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道:“此物我年幼时看到过,也曾见过那封婚书,只是家母已过世数年,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那婚书,这样吧,你三日后再来我这里,无论找没找到,我都会有个交代。” 三月初一,天气晴朗,正是好春光。 平日幽幽沉沉的皇宫内此时却满是欢乐,就连御花园的迎春花都灿烂了几分,今日正是后宫诸人见亲人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平时那些勾心斗角全都默契地休停。 唐宁默默跟在内侍后面,碍于宫规,今日他穿了身紫色的敞袖深衣,紫色是个非常不好掌控的颜色,唐宁从没穿过紫衣,这件衣服是林管家准备的,事实证明,林管家的眼光非常独到,唐宁穿上这身衣服,平时淡然飘逸的气质陡然变成了高贵优雅。 前面宫人停住脚步,唐宁立刻掏出准备好的荷包塞过去,宫人满意离去。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绿色宫女服的嬷嬷吊着眉梢宣他进去。 唐宁低头进门,钟粹宫的正堂很宽阔,也许正因为太宽大了,阳光照不进来,越往里走唐宁越是感觉周身凉意渐深。 徳贵妃端坐堂上,她穿着一身橙红的对襟常服,难为她这样的年纪不仅压得住这样鲜嫩的颜色,还能显得她亲和了不少。 徳贵妃和林清羽兄妹一点都不像,却也是个美人。如果说唐宁的母亲是一朵美到极致的昙花,那徳贵妃就是一朵富贵牡丹花。 徳贵妃慈祥地看着唐宁,轻声细语的关怀一番,又回忆了一番当初与唐宁母亲相处的情景,说着说着便开始抹泪。 本来唐宁这次进宫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思的,他连画具都没带,只想用宫里的颜料应付了事。可现在听着徳贵妃描述的母亲,就算唐宁心中的母亲是前世的母亲,唐宁还是对这世的母亲产生几许感触。 除了狱中那次,林清羽再没有提过唐宁的母亲,林婉瑜这个人在唐宁心目中不过是个母亲的代号而已;这次听这徳贵妃的诉说,母亲的形象在唐宁心中不经意间鲜活起来,母亲爱昙花,爱吃甜食,爱画花样子,爱毛茸茸的小动物,却也曾经救过一只腿受伤的小青蛙。 唐宁听得入了迷,他很想继续听下去,却又不想听,对母亲越是了解,他便越是难受,毕竟母亲的人生是个悲剧。 不管怎样,唐宁还是对愿意和他说母亲的事的徳贵妃产生了好感,徳贵妃在他心目中不再只是一个后宫嫔妃,而是多了一层姨母的身份,让唐宁像认同林清羽一般接纳了徳贵妃。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那个吊梢眉的嬷嬷又进来道:“娘娘,时候差不多啦,外面阳光正好,画具都准备好了,咱们不如在御花园找个景致好的地方开始画吧,正好晒晒太阳,暖和暖和。” 徳贵妃这才收了泪,回内室收拾妆容;而唐宁则先去检查画具,调色准备。 钟粹宫亲人见面泪汪汪,东边玉磬宫内却似仇人见面。 “凭什么不让我嫁给大皇子!”高洁穿着一身火红,厉声质问哥哥。 “大皇子不是良配,入了宫闱便要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日日不得安生,就算日后封王出宫,你这样的性子在皇子内院也是活不下来的。哥哥只想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书香世家,安安稳稳过一世。”高润耐下性子哄着妹妹。 “我嫁过去便是正妃,又不是那些侍妾侧妃之流,谁敢害我,看我爹不打死他。书香世家说的好听是世家,可它有爵位有荫封么?哪怕公公是一品上书,夫君也最多不过是个六品翰林。我若是嫁给大皇子就是未来的母仪天下的皇后!”高洁撅起嘴,不乐道。 “你,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就你这没脑子的话,还敢在皇子府混,别没等到做皇后便被后院那些女人拆骨入腹了。”自从高润入宫后,性子是一天比一天暴躁,对着刁蛮任性的妹妹,他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我祖父是当朝首辅,有谁敢和首辅的嫡长孙女作对,你自己入了宫做了侍君,说来连妾都不如,上有皇后压着,还有生了皇长子的徳贵妃虎视眈眈,你自然难过。 你是妾,当然要勾心斗角,我是身份高贵的正妻,怎能放下架子去争宠。 你不会是嫉妒我能做皇后,所以从中作梗吧?不过是个男宠罢了,又不能生皇子,现在风光,以后还不是得靠我这个皇后过日子,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阻挠我高嫁?” 高洁的话突突地往外蹦,目光中的鄙夷一览无余。 高润只觉得高洁的话刺心入骨,妹妹鄙夷厌恶的目光让他万念俱灰,他只想躲回壳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见,任由外面的人如何唾弃,他只做不知,但是,上天是如此残忍,连他最亲的人都抛弃他,厌恶他,瞧不起他,好似他就是那无耻的男宠,比小倌还要下贱。 曾经他考上举人后,妹妹崇拜的话语还在耳边,如今却是变成了刀子一般,割得他的心千疮百孔,他们卖了他,一边享受着他卖身带来的富贵荣华,一边却又鄙视他下贱无耻。 他把她当妹妹,她却把他当成下贱的男宠,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自从他入宫后,她就不曾叫过他一声哥哥。只是他掩耳盗铃,不愿相信罢了。 高润指着高洁的鼻子,哈哈长笑,笑声充满空旷的大厅,仿佛他胸中满溢的仇恨与痛苦随着笑声喷涌而出,无穷无尽。 “哈哈,你居然瞧不起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没错我是千人唾弃的男宠,可靠着男宠上位的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我居然还把你当妹妹,我自欺欺人,我瞎了眼,我活该被骂。” 高润用袖子狠狠擦着眼睛,高洁被他这一连串的爆发搞得发懵,气势不知怎的就弱了下来。 高润挤出一抹笑,露出咬的死紧的八颗牙,他斜眼瞪着高洁,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既然你想做皇后,我成全你,今儿个,我就让你记住,你是怎么靠着当男宠的哥哥当上皇后的!” “啊!你干嘛!好疼!放手!”高洁真的被吓坏了,尖叫着使劲挣脱高润的手。 “哈哈,你不是要嫁人么,你不是要攀上大皇子么,哥哥成全你!”高润发了疯一般,死拽着高洁的胳膊,一路冲出了玉磬宫。 作者有话要说:日子过得太堕落了,默默感冒了。 再次发誓,一定要勤快更新,悔过自新。默默这周有榜,肯定能保证隔日更。 59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虽说才三月份,好些花儿还没到花季,可御花园却是一片百花初绽模样,好不热闹。 唐宁细细调着颜料,虽说来时候没打算认真画,可他也不想坠了自己名声,况且他觉得这个姨母十分不错,自然要好好画。 这次徳贵妃换了一身紫红正装,在姹紫嫣红花丛中,显得有几分老气,唐宁打算把色调调淡一些,光线要明亮柔和,这样才显得人年轻些。 然而他却不知道,徳贵妃挑这个景致特别好地方却是皇帝每日这个时辰必定要经过地方。 景乐皇帝在皇宫东南角建了一座请仙台,他每天都要从寝宫步行至请仙台,瞅准吉时,在那里烧掉大臣写清词,有时候还会让道士测算一番。 这种测算其实类似于现代很多人玩笔仙,就是几个道士蒙上双眼,互相推挤着在纸上随便乱画,旁边则有个道长解说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大家都知道,道长所谓解说就是他自己胡乱说,偏偏皇帝非常相信那是上天指示。 可以说这是皇帝一个极大弱点,若有人控制了那个道长,那么他便控制了皇帝。也正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所有人都没有动他,大家都指着在最紧要关头,放手一搏,而现在还没到时候。 说到人到中年好色皇帝,别人都以为皇帝是一个大腹便便,目光浑浊猥琐大叔。 实际上,景乐皇帝却是恰恰相反,他年轻时候也算是个俊美青年,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双颊微陷,皮肤松弛。可是他目光却是清明,下巴上蓄了美须,身材清瘦,穿上特质道袍,看着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景乐皇帝是沉迷修道,但沉迷不代表神智不清,他思想是清醒,甚至是敏锐。只是他这份敏锐全都耗在了修道上,虽然每日都上朝,也批阅奏折,可他也只是在内阁决策后面写个“准”字,至于费脑决策他却是全部扔给内阁处置,这也导致内阁权利越来越大,好在还有余晏这个掌印太监制衡着。 君权、相权、宦权三者达到了一种微妙平衡状态。 说他好色其实也挺冤,他只是喜欢男色,并不是沉迷男色。若把男色改成女色,就挺正常了,恐怕还会有好事御史请他多多光临后宫呢。 说到底,景乐皇帝后宫比他爹要缩水不少,女人除了皇后和徳贵妃以及三皇子生母杨昭仪外,只有意外承了几次宠小猫两三只。男宠稍微多一些,有品级却很少,如今只有一个高润,是相当于贵妃级别侍君。 也许是幼时经历给景乐皇帝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并不是一个霸道皇帝,也不是一个有野心有掌控欲皇帝,他甚至有些懦弱,若别人稍微放下脸,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只因除了死去多年太后,根本没人给他摆脸色,所以大多数人很少发现这一点,只有他身边亲近几人,才会看出端倪。 世上没有不透风墙,高润事在朝中已经有了些风声,然而这时候高莆已经掌握大局,众人敢怒不敢言。再说高莆送是自己孙子,别人也没有立场管,顶多是背地里鄙视之,当然在鄙视高莆同时,也会顺便鄙视下高润,不管是是不是自愿,只要做了男宠,终是要被人瞧不起。 虽然大昭南风盛行,世家子弟间也会有些私下勾搭,这些都没什么,谁没个年少风流时候,到时候该娶亲娶亲,该生娃生娃,最重要是两人身份地位相当。 但这种风流事沾上皇帝就不一样了,世上没有谁能和皇帝平起平坐,高润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眼中佞幸。 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景乐皇帝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高润尴尬处境,再加上是他看上了高润召入宫中,是他强迫了高润,所以高莆才会顺水推舟地把高润留在了宫内。 因此景乐皇帝对高润怀有愧疚之心,本来应该是才华横溢,前途光明天之骄子,却成了众人鄙夷侍宠之流,景乐皇帝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从他看到高润第一眼,他就陷进去了,他舍不得放手,所以他对高润是加倍好,没人捧他,他这个皇帝捧,没人爱他,他就把他放手心里。 别人都以为皇帝男宠之间,应该是男宠对皇帝不要脸地曲意逢迎,巴结讨好。而实际上,景乐皇帝与高润却是完全相反,高润从不给皇上好脸色,皇帝却是舔着脸贴人家冷屁股。 没办法,谁让他是真想和高润好好在一起过一辈子。 有句话说得没错,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管是不是天子,只要先爱上了,就输了。 所以,当高润嚣张地拦住皇帝,并且颐指气使要求皇帝给大皇子和高洁指婚,在宫女太监惊悚视线下,皇帝不仅没有恼高润耽误吉时,反而好脾气答应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可不是要一个古董书画之类小事,这可是皇子与首辅联姻,涉及储位夺嫡,涉及朝堂外戚,弄不好就能搞得朝野震荡,皇帝居然轻易就答应了。 按说到如此程度也就够了,哪知高润还不依,硬要皇帝立刻下旨指婚。皇帝犹豫了下,余晏趁机请旨代他去告个假,皇帝想想也好,反正他生病时候也没少让余晏去告假,神仙也没见多怪罪,欣然同意,自己带着人回南书房拟旨。 这一刻,不管众人如何心思各异,高润在皇帝心中地位却是毫无争议。 看着高洁张口结舌,全无平日伶俐样,高润意,心中却没来由多了丝悲哀,他收起刚刚疯魔状态,恢复了平日优雅,轻蔑地扫视了高洁一眼,跟着皇帝回去。 跟高洁这种利欲熏心人,没必要争辩什么亲情无价,谁欠谁情分,谁高贵问题,只要用权势、用现实给她一个棒喝,只要他手握权势,他就能站在至高点俯视她。 其实这个迷失在金钱与权势中妹妹,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是羡慕嫉妒他? 这一刻,高润有了一种明悟,他在他黑暗一片人生中看到了一盏明灯,那就是权势。 众人唾弃,“名垂青史”已成定局;金榜题名,入主内阁已经成为虚妄,与其自怨自艾,郁郁终生,不如手握权势,压得那些瞧不起他人不得不给他磕头下跪,既然已经担了这祸水名声,他就干脆痛痛快快地活这一世。 经历过众叛亲离锤炼,经历过痛苦绝望洗礼,一无所有高润反倒拥有了一颗坚韧心。 徳贵妃从来就没受过宠,只是十几年前皇帝碍于子嗣进了钟粹宫几次,之后再也没踏入钟粹宫一步,所以,徳贵妃完全不知道皇帝心里其实是个专一纯情男,她坐在紫檀木椅中,还心情颇好地和唐宁聊聊天,等着皇帝路过,一眼看中唐宁美色。 然而就在唐宁收尾时候,那个吊梢眉嬷嬷才急忙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徳贵妃脸色变了几变,连看到自己非常不错画像都没什么精神,勉强夸了唐宁几句,正好时辰到了,就让宫人送了唐宁出宫。 唐宁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就出不了宫了,他心情也不好,一路上不停地自责自己太敷衍了事,作为一个有原则画家,不管愿不愿意,都应该对自己画负责,若是他带自己用惯画具进宫,哪怕搜身麻烦些,也比现在画了却后悔来得好。 自此,唐子安画张张都是精品就成了他画品重要保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唐宁刚出了宫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偏僻一角,他正打算从旁擦过,就见马车帘子一掀,谢白筠穿着一身天青色直襟长袍,手里折扇挑着车帘,他露出半张略显憔悴脸,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唐宁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快步迎了上去。 车厢内,两人含笑面对,唐宁灵敏鼻子嗅到谢白筠身上还没来得及消散皂角清香,想来对方应该是刚到京城匆匆收拾了一番就过来等他,唐宁看向谢白筠目光又亲切许多。 “接了消息就立刻赶来,哪知还是晚了。好在遇到了林大人,正可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只是虽然出来了,可这件案子还未了结,如今京城形势如何,对可还有什么影响?” 谢白筠说到最后,眼中泄露出些许担忧,他刚到京城,只来得及听手下报了些明里消息,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他也是一头雾水。 “没事,从出狱以后,这件案子就与无关了。一应主考副考肯定是脱不了关系了,最轻也是抄家流放。只是有些拿到题目举子还没说清试题来源,任大理寺怎么审问都没有松口,明明他们都与高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大理寺却无法找出证据,哎,要让他们指认高莆是不可能。于是,案子便僵持在了这里,迟迟不能定案。” 这些话都是林清羽告诉唐宁,本来他是不应该告诉别人,只是谢白筠不是外人,唐宁也不会因为一个金永福背叛就不相信所有朋友。 “仅凭这个案子,想攀扯出高莆是不可能。估计林大人如此拖延,也并不是为了定高莆罪,恐怕另有目,顺便也能敲打下高莆,毕竟也不能让他太好过,否则他下次会更加猖獗。让那些举子在牢里受些苦也好,也能震慑后来人,至少让他们下次攀附高莆前也要想一想值不值。”谢白筠略一思索便点中了问题核心。 唐宁听了,苦笑道:“猜都不错,其实林大人拖延有一部分是为了。” 说着唐宁便把金永福事交代了一番。 “有婚书更好,铁证如山,没婚书只有金锁也能告,只是赢面不大,还要林大人暗中帮扶。不过,这事人证物证都要有才好,毕竟张德怀是六品京官。 况且但凡告状,总要有个苦主吧?这样直接告到衙门,一来让暴露人前,二来与那原配非亲非故,还和张德怀有仇,这不是摆明寻仇么。只是那原配是个孤女,徐元肯定不会出头,难办。” 说到这,谢白筠皱眉沉思,不一会他突然用折扇一敲手心,露出一个促狭笑容, “没有苦主,们自己弄个苦主不就成了。这有个人选,做苦主再好不过了。” 唐宁看着谢白筠自说自话,费心费力地替他筹谋,心中更加感动,“多谢大哥,这些小弟还没想到呢,大哥刚回京,就要为这样操心,实在惭愧。天色已晚,不如大哥就到林府吃顿饭,就当小弟为大哥洗尘了,小弟还没介绍林大人给大哥认识呢。” 说到这,唐宁一顿,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想岔了,和林大人本就都在京城,说不定早就认识了。” “呵呵,林大人为人低调,别说他是文官,是纨绔,两人交际圈不在一处,就是同朝为官好些人都不认识林大人呢。若是能认识林大人,倒是托了子安福了。 只是,如今身份不方便结交外臣,而且今日着装也不太正式,况且刚回京城,尚未拜访长辈,不如明日晚些时候悄悄去,给留个偏门就行。虽说这样是无奈之举,可到底对林大人失了些尊重,若林大人恼了,子安可得为说说情啊。” “呵呵,林大人为人很好,大哥不必担心。”唐宁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府角门。唐宁下车,目送马车远去后,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谢白筠怎么就没问过他与林大人关系呢。随即他又摇摇头,不在意地想,谢大哥向来消息灵通,他刚到京城就知道了科举舞弊事,肯定也是知道他与林大人长相相似了,估计是怕他尴尬,所以没有问吧。 第二天申时,谢白筠果然悄悄儿进了林府,他穿着件灰色礼服,非常不起眼,只有袖口和领口暗纹显示出这件衣服低调华丽。 正巧在门口遇到从徐府回来唐宁,省了通报,唐宁直接领着他进了林清羽书房,林清羽还在等消息呢。 林清羽看到唐宁领人进来时候,到没说什么,只是一双寒潭般眸子,嗖嗖放着冷箭,戳得谢白筠如坐针毡。 谢白筠暗暗苦笑,这位林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冰做美人儿,想到当初他还打着利用唐宁拉拢他心思,他不禁庆幸自己及早收手,还是他家宁儿好啊。 唐宁倒是没在意屋里另两人暗箭,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拿到手婚书上,这可是他坐了大半天冷板凳等来,成与不成就靠它了。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婚书,虽然纸已经泛黄,可内容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男女双方姓名家世,媒人证婚、日期签名、官府印章全都有。 唐宁吐出口气,应是这个不会错了,单是女方姓氏就不是张德怀现在妻子,有了这个,唐宁心里总算有了底。 “假。”林清羽接过婚书,凝神看了一会,有轻轻捻了下,最终冷冷吐出了这两字。 唐宁如坠冰窖,怎么会是假,他自己也是见过婚书,也跟着程先生学过辨认作假,也做过假。他完全没看出来这张婚书有何破绽。 “怎么会是假,哪里假?”唐宁很快回复过来,开始思量着徐元为什么要给他假婚书,难道他错看了他,其实他本来就是个喜欢暗中搞动作伪君子? 林清羽拿着婚书琢磨了许久,道:“不愧是徐家人,虽说是旁支子弟,可这份手艺倒是学了十成十,没有看出任何破绽,但依经验,这是假无疑。” “那,这个徐元到底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要有意陷害么?若拿着这份婚书去告了,最后被人揭发,岂不是要摊上个诬陷朝廷命官罪名?”唐宁倒没有怀疑林清羽眼光,从小泡在古籍名画里世家子,不会这点眼力都没有。 “不会!”林清羽和谢白筠同时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还好赶在12点前发了。 60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林清羽狠狠瞪了谢白筠一眼,谢白筠讪讪缩头。 谢白筠看着轻浮,其实骨子里刚韧,若是在平时,他绝不会被别人一个眼神压下心气儿,可林清羽不是别人,谢白筠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将来他会永远矮林清羽一头。 “徐家作假的手艺传承百年,自有其精妙之处,我敢肯定,除了少数专精的大豪,别人绝不会看破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封婚书是真的。 再说,但凡做赝品之人,自己的东西能瞒过哪种人,不能瞒过哪些人,他们心里都有数。徐元既然把婚书给了你,自然知道这婚书瞒不过我,可见他不是有意陷害你。 只是我一直不知他为何这般帮助你,难道他与张德怀也有过节不成?” “他不是与张德怀有过节,恐怕是对高莆有了龃龉。”谢白筠抓住时机插道。 林清羽转头盯向他,目光倒不似刚刚那般冷冽。唐宁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看向谢白筠。 “高莆与徐元亲厚,对徐元比对亲生儿子还好。徐元跟了高莆近二十年,因为要帮高莆处理政务,经常留宿高府,久而久之,徐元便在高府有了个固定的院子,可见高莆对其信任有加。 高莆的独子高钧是个不成器的,高润六岁开蒙自然指望不上他,而当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西席,正好徐元便做了高润的启蒙恩师,徐元长大些以后,高莆也想过换个老师,奈何高润认定了徐元,闹了好几次,于是徐元便一直教到高润考上举人。 据说二人师徒情深,高润是徐元一手栽培的,徐元对他期望很大。可谁想高润竟出了那样的事,我就不信徐元心中不恨,只是高家势大,高莆对其又有知遇之恩,他只得隐忍罢了。 如今他得知我们想要拔除高党爪牙,哪怕只是一个张德怀,他也会出口恶气。” 谢白筠说话时几次想摸扇子,又想起今日为了给林清羽留个好印象,他没带扇子,他不禁有些不安也暗暗警醒。 折扇是他的掩饰工具,他小时候并不善于掩饰神色,只得用折扇遮掩,有个什么不对,折扇一开遮着脸,别人自然看不出什么。时间长了,他又琢磨出好些折扇的妙用,天天扇不离手,十几年下来,早就产生了依赖性。 没想到折扇也是把双刃剑,若不是今天没带折扇,他竟没发觉,自己竟要靠着折扇稳定情绪,原来还以为是林清羽的原因,现在想来,恐怕也有离了扇子他没有安全感的因素吧。 谢白筠发现了自身的大破绽,正处于惊骇之中,他一辈子谨慎周密,竟不知自己身上居然有这样大的破绽,他勉强稳住心神,耐着性子与唐宁他们商量了下具体细节,推荐了他的一个手下做苦主,就起身告辞。 本来林清羽看自家外甥居然带进来这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心中十分不悦,后来看谢白筠居然说出高家内宅里的事,脸色才稍稍好看些,徐元教导高润的事他是半点不知晓的。 但是他对谢白筠还是有些疑虑,尽管谢白筠掩饰的非常好,可他还是发现了谢白筠看向唐宁的眼神不一般。如今谢白筠要走,他自然不会多留。 召来林忠送走谢白筠,林清羽回身时却发现唐宁目光飘忽,十分不对劲,便问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唐宁犹豫了下,还是看向林清羽道:“这份婚书是假的,我这样做,岂不是陷害他人?张德怀罪有应得,可是我也立身不正。” 林清羽听了暗骂程定儒那狂生,把他好好一个外甥教成了酸儒。他自己性子不容于官场,却把唐宁也教成了这样磊落的性子,仅仅是小小一个推波,他都觉得手段不光明,那等他将来见识到官场更深更黑暗的尔虞我诈,又该如何是好? 只是看着那张与自己九分相似的脸,林清羽还是不自觉的软了心,这孩子经历坎坷,吃了那么多的亏,居然还能如此纯善宽厚,如何不让人心疼。 罢,他就是护他一辈子又如何? 月华如水,窗外竹影斑驳。 唐宁静静坐在窗台上,胳膊肘抵着膝盖,手撑着下巴,仰望窗外墨黑的天空,月牙儿羞答答地挂在竹梢,零星几个星星若隐若现,风吹得竹林飒飒作响,愈发衬得暗夜寂然。 天空深邃而幽远,唐宁的心仿佛也跟着放逐到很远。 唐宁喜欢黑夜,喜欢黑暗包围自己的安全感,在一片寂静中,不管他做什么,想什么,都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在这样的夜里,他可以随意地放飞思绪,体验一种精神上飞驰的自由感。 他想到,他这世的母亲喜欢深夜绽放的昙花,是不是也是有着同样的感觉。 他想到他前世的父亲母亲如今都在做什么,他好想和他们说说他看到的星空,他们在那样浮华的城市是看不到的吧。 他想到远在南方拼搏的二哥,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当初孤零零一个人上路,来信里也不说有没有找嫂子,苦不可怕,独自一人在异乡漂泊的孤独才可怕。 他想到好久不曾见的大哥,他是他们三兄弟中最有智慧的一个,所以他甘于平凡,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唐宁知道,大哥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们这两个不安分的弟弟了。 他还想到了这世的父亲,想到父亲佝偻的背影,唐宁不愿再想。 最后回到了刚刚林清羽说的话:若想光明磊落地讨回公道,就要拥有至高的权利。 唐宁不禁自嘲,若他没法正大光明地告倒张德怀,他就不要讨回公道了么?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他是一定会用假婚书去告张德怀的,既如此,何必纠结于手段如何呢? 想到当初他怂恿哥哥们用鱼腥味恶心继母,黑暗中,唐宁也不自觉地撇开脸,似是不愿回忆当初自己那幼稚可笑的模样。亏他当时已经二十出头了,却还是像个稚童一般,手段低劣,那时他还没吃那么多的苦,一个继母给的小小委屈就让他受不了了。 想想现在的光景,唐宁觉得自己苍老了几十年,有种沧海桑田的惆怅。先生教导他要坦然无惧,如今他做了伪证,以后还会那般坦然么。 然而这是一个人治的社会,不是法治社会,妄想用法律手段制裁他人是十分可笑的。想到因为程姐姐是个官奴而轻判的那对母女,唐宁握紧了拳头。他想做个光明的人,然而世间总是有许多无奈,随着经历的越来越多,他不得不改变原则,一步步妥协。 但是,他不后悔,他就是要用伪证陷害张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唐宁下定了决心,心里反倒安然了。跳下窗台,脱了外袍就要就寝,刚躺下,就听竹园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守门的婆子轻声询问。 唐宁突然心跳加快,猛地坐起,披上外袍跑下楼梯,竹园内的丫鬟们也都纷纷起身,守在楼下的大丫鬟芷萱连忙看向唐宁。 “少爷?” “无事,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唐宁定定神,坐在正厅椅子上道。 芷萱开了门,就见林忠匆匆走进,手里拿着一封信。 “少爷,您老家来了急信。” 唐宁心猛然一跳,连忙站起抢过信,抖开一看。 唐木匠病亡了! 唐宁顿时茫然了,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又似是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他厉声质问。 林忠看向身后,吕宅的管家一身麻衣,气喘吁吁跨进门,“这是四天前的事,唐老爷正在地里做活,突然就不行了,不停地咳血,止都止不住,到晚上人就归西了。” 唐宁这才觉得心底细细密密的抽痛,他鼻子陡然一酸,泪珠坠下来,轻声哽咽:“怎么会这样!” 管家瞧着他神色,小心翼翼道:“大夫说唐老爷年轻时操劳太过,后来又生了场大病,把身子掏空了,病好了后又不好好养着,还整天抽烟,又赶上春耕,他起早贪黑干活,累得很了,人就撑不住了。” 唐宁声音陡然大声道:“我有百亩田地,那么多佃户,他干什么还要惦记那两亩荒地,我们家又不缺那点出息!我大哥呢?” 管家吓了一跳:“是唐老爷自己要下地的,说是做了这么多年,突然闲下来,不习惯,谁都拉不住。也不怪唐大爷,唐老爷平日看着硬朗得很,哪知就突然倒下了呢。” 唐宁扫视着屋内黄花梨的家具,摆满博古架的古玩玉器,身边怯怯地美婢,心里绞痛,他在这里使奴唤婢,他的老父居然累死在地里。 唐木匠不是个好父亲,他也从不认为唐木匠是他的父亲,可乍一听他的死讯,唐宁还是难受万分,原来,唐木匠在他心里仍然是父亲。 想到他与唐木匠最后一次见面,他划掉了族谱上的名字,族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当时只是一时气愤而已,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仍是唐木匠的小儿子。 可对唐木匠来说,族谱是大事,是小儿子考上秀才后的荣耀,标志着他唐家也有了传承。 唐宁后悔万分,那时他就应该多为唐木匠想想,如今他连唐木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还那样伤害了他。 唐宁赶到张家村时,唐木匠已停灵七日,就等着他这个小儿子回来看一眼就下葬。 家里人来人往,一股烟味,唐宁扔下马就直奔灵堂。 看着棺木中躺着的唐木匠,唐宁眼泪又落了下来,几年不见,他竟不知父亲竟苍老到了这般地步,他才四十三岁,看着却像七十多,那满头白发,那眉间深深的皱痕,让唐宁喘不过气来。 唐宁手抓着棺木,泪如泉涌,对老父的愧疚彻底击垮了他。 他们父子不应该这样的,他们明明应该父慈子孝,唐宁想到唐木匠跟他讲母亲,带他逛街,带他拜师,他明明是疼爱他的。他们如何走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赌气两年都不曾看过他。 唐宁泪眼模糊,看不清周围,只听到旁边一个老妇粗哑着嗓子哀嚎,一声比一声凄凉,他狠狠眨掉泪珠儿,盯向那老妇,那老妇跪在棺木前,头抵着地,就这样一声一声的嚎哭,不是继母是谁! 京城,唐宁连夜走后,借住在林府的赵谦和符嘉言第二天才得了消息,同情唐宁失了父亲,却也惋惜他错过了这次科举。 林忠也很惋惜,但他却见林清羽却是心情不错,不解询问。 林清羽却道:“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子安功课是好的,只是还欠些火候,三年后再来反倒更好。” 林忠自小跟着林清羽,唐宁觉得林清羽和程先生一样都是外冷内热的,可林忠却清楚,自家老爷除了对自己人,对别人那可是真的冷心冷肺。 他知道林清羽的心思,刚刚那番话里还有未尽之意,自家老爷从来都是这般冷酷的,只是从不在少爷面前显露罢了。 虽然唐宁走了,可该做的还是要做,机不可失。 谢白筠找的那个苦主是个瘦小的女子,叫做墨十,擅长的居然是金刚罩,按墨十的话说,练的就是铜皮铁骨,要肉干什么。 墨九给她稍微易容一番,把脚底使劲磨出血泡,扒了个乞丐的衣服放干牛粪上搓得更烂,头发染得花白,打了耳朵眼,身上本就又疤痕,再修饰修饰。 一个倍受磋磨,经历千难险阻,一路乞讨为自家小姐寻亲伸冤,寻亲不成毅然自告公堂的千古忠仆便出现在了京都府衙门前。 那颤抖枯瘦的手,半爬着也要够到鼓槌,力气小敲不响鼓,就随着鼓声一声一声喊冤,看的周围围观百姓不忍侧头。 民告官还要先杖责二十呢,仆告官,更是了不得,滚了钉板,挨了四十杀威棒,这个坚强的老妪居然挺了下来,这得多么坚强的意志力,多大的冤情才能让她坚持到这一步啊。 众人看着老妪又凄惨了好几分的模样,还没听到冤情就已经站到了她这一边…… 再说唐宁这边,和大哥一起忙忙碌碌安葬了老父,古人重白事大过红事,哪怕唐宁不懂乡下风俗,也忙得半死。后面还有头七、七七还要做法事,一刻都不得闲。 唐木匠三七,唐宁和唐木一家在坟头烧纸房子时,张家村突然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擦过唐宁他们的田头,一路直奔张家的青砖大瓦房。 唐宁皱眉难道是张家事发了?可是停妻再娶最多就是革职罢官,不至于到抄家的地步吧? 突然,唐宁转头搜索四周,果然,继母没有过来。 这些日子,继母和唐宁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知是不是心虚,她总感觉唐宁有意无意盯着她,所以经常躲到妞妞那里,而妞妞只在唐木匠出殡那天出现过。 他起身,顺着官兵的方向追了过去。 张家已经乱了套,主子下人乱成一团。 妞妞的屋子地处偏僻,这时候谁还有心思顾她。她正和唐婶子吃瓜子唠嗑,听母亲哭诉命苦又守了寡,就听外面一阵骚乱。 “娘,我去看看外面有啥事?你等等啊。” 妞妞出去了一趟,很快就面色苍白地回来了,进门二话不说,开始收拾东西。 “妞妞,外面啥事啊?” “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要抄家啥的,正在围院子呢。” 妞妞话说得快,手里更快,她东西本来就不多,眨眼间就背着个包袱要出门。 唐婶子也慌了,拉住她,“你这是要上哪?” “逃命啊,再不快点,等官兵围了院子就跑不了啦!”妞妞一甩袖就要走。 唐婶子死死拽住,“那我怎么办?你可别丢下娘啊。” “娘,你不是张家人,官兵不会抓你的,我是张家人,被抓住就糟啦,我可不想死啊,娘,你可别害你闺女啊。”妞妞见甩不脱,只得安慰道。 “官兵才不管我是不是张家人。”唐婶子不放手。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妞妞心急如焚,她娘如今这样,瘸了腿,腰都直不起来,带上她等于找死。 “我可是你娘,娘可只有你一个孩儿……”唐婶子话还没说完,就见妞妞地割了袖子,飞似的出了门。 正好她屋子贴着后院墙根,不得不说人在危急时刻爆发的力量是无穷的,她助跑了几步,蹬着花坛边缘一个跳跃,狼狈翻过院墙不见了踪影。 唐婶子茫然看着手上的破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纠结,本章要断在哪里。 越写越兴奋,居然睡不着了。 61章 - 穿越之宁静致远 - 一默斋 唐宁正跑着,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影在另一个田里跑。 自官兵进村,村里人全都缩在家里,对官府天生的畏惧让他们不敢出去看热闹,村里空荡荡的,像是一个空村。 虽然两人隔得很远,而且天色已近黄昏,但唐宁怎会不认得仇人! 唐宁二话不说转了方向追去,空旷无人的田野,只余两个人迎着夕阳一前一后地追赶着。 妞妞从小在地里野惯了,熟悉地形;唐宁虽然跑得快,奈何本来就相距甚远,又没下过地,经常踩到坑,眼看着两人越来越远,唐宁正焦急着,忽见一个人影从身后闪过,鬼魅一般串至妞妞身后,一爪子抓住她肩膀,摁倒在地。 唐宁目瞪口呆,他见过吕大夫用过轻功,不过这个人也太快了吧?比汽车都快啊。 唐宁追过去,正要道谢,却见那人一转脸,唐宁讶然:“是你!?” 来人正是墨一,墨一一直奉命暗中保护唐宁,只是这次是在空旷的田野,他没法藏身才晚了几步。 墨一脸上泛出不好意思的微笑,作为一个暗卫,突然现于人前,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微笑以对,可惜由于他长期独自隐于暗处,练就一张面瘫脸,此刻一笑,看着怪吓人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宁追问。 “是我派他来保护你的。”一个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 唐宁扭头一看,谢白筠一袭白衣,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很快地走来,虽然走在地里,袍角却纤尘不染。 “谢大哥,你怎么来了?张家是怎么回事?他又是谁?” “说来话长,你还是先把这女人送过去吧,这次抄家领头的是大理寺的人,我是悄悄跟过来瞧的,不方便现身,不如我先去你家等着,如何?” 唐宁回神看向妞妞,却见她早已被打昏,怪不得不见她咋乎呢。 谢白筠去了唐家,唐宁让墨一拖着妞妞直奔张家。 张家一片凄凉景象,正堂大厅跪了一地的人,有主子有奴才,主子们身上还穿着平日华服,过不了多久这身衣服就要扒下,以后穿得可能连村里最穷的人家都不如,世事多变幻,不外如是。 张老太爷颤颤巍巍跪在大理寺司直脚边,沉默地低着头。旁边张老太太却是哭天抢地,其他女眷害怕官兵只是小声啜泣,张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反正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她怕什么。张老太太一辈子都是个乡下村妇,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求着能昧下些钱财悄悄留给唯一的重孙子,于是便把年轻时候的撒泼劲儿使出来,胡搅蛮缠不给搜身。 好在她能闹腾,有个人比她还能闹腾,唐婶子刚死了丈夫,嚎丧是手到擒来,官兵被她折腾得脑仁疼,他们说来都是城里人,曾几何时见过这般撒泼的粗俗妇人。听她话里的意思,竟不是这府里人,更是让他们束手束脚。 “青天大老爷啊,老婆子我是冤枉的啊,老婆子不是张家人啊,老婆子是刚死了的唐木匠的那口子啊!我儿子可是举人老爷!哎呀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不过是来张家看看嫁出去的闺女,老天这么不开眼,我丈夫刚死了大半个月就这般折腾我这个苦命的老婆子啊~~~” 唐婶子坐在地上,她腰直不起来,看着像是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一般,一身青灰的细布衣衫滚满了灰尘,此刻她眼泪大把的掉,伸手抹泪时,胳膊上就一阵阵的掉灰,脸上更是泪水灰尘糊在一起,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看着好不凄惨。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真真把她才逃走的闺女卖了个彻底,妞妞三番两次害她,对这个闺女,她已经彻底绝望。 丈夫死了,女儿丢下她逃走了,她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日子有多难熬,身处绝境,她竟生出许多怨恨来,怨恨唐木匠软弱无能,还生那么多儿子;怨恨唐宁害了她的儿子,若她的儿子还活着,她现在怎会到如此境地,后来又有程姐姐的事儿,更是怨恨唐宁绝情;不过如今她最怨恨的却是妞妞,有多爱就有多恨,从妞妞小时候害她难产开始算起,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如千万针刺一般,痛入心扉。 大理寺司直正在隔壁清点财物呢,被这边吵得不胜其烦,丢下册子,阴沉着脸在正堂门槛外呵斥, “吵什么吵!兀那婆子,你既是来看你闺女,那把你闺女叫出来做个证。” 按理,正堂里所有人都认识唐婶子的,只是众人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那闲心管别人死活。再说,把这个闹事精放走了,官兵自然就会更注意别人,他们就更不容易搞些小动作了。 唐婶子哭声顿时打了个摺,像是被卡住脖子一般,脸也涨得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间,脸上却是显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古怪笑容来,她伸手一指大理寺司直后面,“那不就是我闺女!” 唐婶子脸上笑容扩大,竟隐隐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吧,逃得再快又怎样,还不是被抓了回来。 司直不管她,回身一看,就见一个黑衣小子拖着一个头发散乱,衣着狼狈的少妇走至眼前。 “你是?” “草民刚刚路过田里,看到这女人正在逃跑,想着定是大人这边遗漏的,便抓了来交给大人处理。”墨一努力调动僵硬的肌肉,想做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来,可惜不成功。 好在司直以为他是见到官老爷,紧张所致,倒是不怎么在意,吩咐手下人打赏。 转脸间却是正好看到唐宁远远站着,唐宁穿着一身重孝,在夕阳照耀下,分外显眼。 却原来是唐宁觉得自己虽然和妞妞有仇,但是上赶着把妹妹送过来,怕是会落下刻薄妹妹的名声,便让墨一带着妞妞过来。只是他和墨一不熟悉,有些不放心,便远远站着,看向这边。 大理寺司直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只以为唐宁和墨一不是一伙的,猜唐宁和这家人有什么亲属关系,过来打探消息的。 大理寺司直虽然只有六品,但到底是个官,唐宁只是个举人,现在被人看到了,自是要上前见礼的。 墨一趁这功夫,悄没声息地又隐了身。 随着唐宁一步步接近,本来还老神在在的大理寺司直却是变了脸色,他认出来眼前之人了,就是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林大人的私生子! 唐宁略施一礼,“学生拜见大人!” 司直不敢拿大,脸上带着几分和煦,作势扶起,“原来是唐举人,听说你父亲不幸去世,节哀顺变。只是唐举人来此是……” 司直尚未说完,就听唐婶子又突然放声大喊:“三儿,我是娘啊!你是来接我的么?三儿,你可来了啊,三儿啊!” 司直皱眉,看向唐宁,眼里满是询问:“本官不知这位婶子是唐举人的母亲,如此看来,唐举人应是来接她的了……” 唐宁原本冷清的脸色愈加冷凝,“家母早已过世多年。” 司直顿了一下,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得道:“那唐举人可认识这位婶子?” 唐宁脸色冰冷,一双幽黑的眸子如寒潭一般,挺秀的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竟是与林清羽一模一样,连冰冷的气质都如出一辙。 司直为他这一刻散发的气场所慑,恍惚间还以为是林大人亲临呢。 “不认识!” 三个字吐出了口,唐宁突然觉得身上像是去了一块大石般,轻松畅快。再看向唐婶子那灰败的脸色,唐宁只觉痛快无比。 就是这个继母一直压在他头上,就是她推了程姐姐,也把他与程先生推入深渊,如今,她终于遭了报应,老无所依,孤独终老。虽然不知道张家到底为何抄家,只是看这样子,这满堂的人怕是要被发配去做苦力,或是卖做军妓军奴,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他终于报仇了。 只是,就算他报了仇又如何,程姐姐还是那般去了,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唐宁这边陷入哀伤的思绪中,却是没注意到他的话被满堂的人听了个正着,堂里一片寂静。 唐婶子刚有了一丝希望又被打回绝望,她知道她完了,彻彻底底的。她不敢想象将来的地狱一般的日子,她知道她疯了,或者她希望自己疯了,“唐宁!你这个不孝子,我要告你忤逆,你竟敢弑母,你这个歹毒……”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两边反应过来的官兵堵住嘴巴,她拼命挣扎,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死死盯着唐宁。 唐宁面无表情地和唐婶子对视,只是他嘴角天生有点翘,这么一看,竟像是在嘲笑一般,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漠然。 旁边的司直却是心中一喜,唐宁和这个老婆子之间明显有猫腻,看这满堂人的表情,只怕他那句“不认识”是犯了大忌。 如此,只要他好好替唐宁收拾了首尾,让林大人承了这份人情,回京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好在这些人都是要抄家流放的,等到了极北苦寒之地,想说都没处说去,而这些手下更是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倒是很好收拾。 唐宁不知道司直心里的小算盘,他本还想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只是此刻,他却只想快点回家,回到他和程姐姐曾经住过的房间,他想要诉说,想要告诉程姐姐他报仇了。 就在唐宁抱拳告辞时,一直低头沉默的张老太爷却突然大喝:“且慢!” 张老太爷顶着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缓缓抬头看向唐宁,又转向司直,“这位大人,罪民看着唐举人自小长大,如今罪民一家就要流放为奴,想在临走前与唐举人说几句话,求大人行个方便,罪民感恩不尽!” 司直转脸看向唐宁,唐宁却是看着张老太爷,在这个六旬老人几乎是卑微的恳求目光下,他终究不忍拒绝,听听他想说些什么也好,若他有什么相求的,只不答应便是,便轻轻点了下头。 张老太爷又求着与唐宁私下说话,司直虽有些不悦,只是大人情都做了,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拿乔,便给他们安排了个小耳房。 耳房中,张老太爷还要再跪,却被唐宁死死拉住,硬是按到了椅子上。他就猜张老太爷是有事求他,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再说让个六旬老人下跪,他可受不起。 张老太爷跪了许久,年纪又大,腿早就受不住了,他虽然前半生做生意很是吃了些苦,可后半生却是富贵安闲,没受过半点委屈的。见唐宁坚决不受,便也不坚持,坐着喘匀了气,方道: “天色已晚,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罢。唐举人应该听说过,我早年曾经出去做过生意,那时我刚出门,摸不着门路,只听人说什么赚钱便做什么,折腾了三四年,非但没赚到什么钱,倒把本钱赔了个精光。 于是我便托关系投到丁家做了一个掌柜,开始我老老实实做了三年,攒了些银钱,又摸着门道,便想自己出去单干。 彼时丁家在江南商家中只是中上等,只是后来他家嫡长女进了江南有名的世家林家做了良妾,借着林家的势,丁家手底下的生意着实扩大了好几倍。饶是如此,丁家人还是不满足,商人逐利,贪财是本性,只是他家也太贪了些,好些他家不曾涉猎的生意都要插一手,到后来甚至是抢夺别人的地盘。” 唐宁微微坐直身子,开始他还抱着听过就算的心思,后来听到他提到江南林家,这才上了心。 “这生意啊不就那么回事,你多占了好处,别人就少占了,林家虽有名望,丁家女儿不过是个宠妾,林家又清贵,最是不愿涉足商贾之事的,再说丁家有靠山,别人就没有了么。于是丁家扩展到一定规模后,遭到了别的商家的反击,你来我往,斗得乌眼鸡似的,梁子也结得越来越大。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想着要出去单干的,就怕到时候遭了无妄之灾,奈何那时丁家扩张太迅速,人手不足,管事的不想放我走。我疏通了好久,他才松口放我出去做生意,只是仍要依附丁家,我本来就打的借丁家名头的主意,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张老太爷突然长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道:“哪知,我早已上了贼船怎么可能轻易脱身,我在丁家那摊浑水里越陷越深,最后竟然发现丁家与许多商道上的贼寇勾结在一起,他们里应外合,不知坑害了多少商界对手,我表面上看着是个跑商的,却也不得不暗中给山贼透消息。 我知道长此以往,我必得不到好下场,心生退意,是只泥足深陷,早已脱身不得。直到遇见了周亲家,那是周家也算豪富,周夫人与徐夫人是姐妹,周家有徐家撑腰,是块难啃的骨头。我借着儿女亲事获得了他的信任……” 张老太爷仰着头,捂住眼睛,好一会才道:“这都是报应啊,我害的许多人家破人亡,如今终于报到自己头上了,从老大生不出儿子我便知道了……” 唐宁听住了,心中震撼不已,这丁家也太猖狂了,都说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丁家这样还不得是个巡抚。 “后来呢?” 张老太爷缓缓情绪,方稳住情绪,沉声道:“那次的打劫,前所未有的惨烈,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同归于尽,只有我早有准备,躲过一劫,后来又从死人堆里扒出了周家小姐。 我把和一个死人换了衣服,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周家小姐悄悄回了这里,那孩子被吓傻了,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她后来精神一直不好,平日看着还好,就是不能激动,一刺激便犯糊涂,胡乱打人。老大对她开始还好,后来却是不耐烦了……这都是报应啊!” 唐宁不想听他忏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照张老太爷这个说法,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今日抄家都算轻的,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老太爷今日来找我,难道就是跟我说老太爷的发家史的?” 张老太爷突然盯着唐宁的眼睛,语速骤然减缓,仿佛刻意加重一般, “自然不是,难道唐举人不想知道你母亲本是大家闺秀,却是如何落到这小小的张家村的么,还嫁给了唐木匠这个粗人?” 唐宁心头一跳,其实刚刚张老太爷说到山贼时,他就有了些模糊的猜测,只是不敢深想。 “当初我看到你母亲便觉得不对劲,使人出去打听,却打听出渭海到溢州的路上,有大户人家被山贼打劫,当时都惊动了官府,虽是刻意压制,却还是有风声泄露出来。我使了媳妇去探你母亲,得知她居然姓林,我便觉得不妙。” 唐宁突地站起身,脸上泛起冷色,这个张老太爷心思也太深了,当初都查到这地步了,却愣是没透出一丝口风,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他明明有能力救母亲,哪怕使人通知林家,告知林家小姐的下落也好。他却害怕牵扯到自己,愣是眼睁睁看着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流落至此。不愧是血雨腥风走过来的人,好硬的心肠。 亏他以前总以为虽然张家两兄弟都不成器,张老太爷却是明理的,这些年也没少照顾他,从最初二哥捡牛粪,他出来收拾残局,到球球咬伤了坏蛋,看来那时张家只有两个女人来闹倒是真的留了余地的,再到后来他没费什么口舌,就让妞妞成了平妻。 这些事当初想着合情合理,如今看来,好似总有些影子。不过唐宁不想再纠结过去的东西,子不教父之过,能教出这样两个儿子,张老太爷能有什么好。 事已至此,知道了张老太爷的为人,唐宁更加肯定他定有所求,于是他便冷冷开口,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有事求我罢。” 这时候,张老太爷也不矫情,立马开口道:“我这把老骨头,脖子都埋到土里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只可怜我那重孙子,才两岁,我做的孽我们全家扛了,只是他一个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求唐举人能保下他,给他找户人家,至于能不能长大,只看他的福气了。” 说着便给唐宁跪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厚的一章,本来打算完结本卷的,没想到还没完。 汗,果然周末就是我不能更新了,周末人情往来好多,都不是自己的时间,还是上班了晚上反而有空。 两点了,为了码字,喝了杯咖啡,睡不着,t-t 默默从刚开始写文就注册了一个微博,本来是留着自己看的,但是最近看到很多其他作者都在文案里放了微博,心里痒痒就也放了,我想着,留着通知大家更新情况也好,不过,貌似我好似总是言而无信,远目~~~~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