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异世双星缥缈来,天涯流落各一方,倾盖相逢一醉否? 举觞高歌向青天,醉卧花枝春未老,只道当时还年少。 ――浣溪沙.当时年少 高山之巅,暗夜无边。 风声凛冽,吹刮着山上人的身影。一弯残月远挂天边,下弦月的勾角处,竟隐隐带着丝鲜血欲滴的红。 血,一滴滴流下。 目光凝聚在那条不停滴血的手臂上,顺着那被鲜血染成红色袖子的白色风衣看了主人一眼,明七秀眉不经意间微蹙。 “天道的掌刑者……”他顿了顿,语音轻叹。“我不想杀你。而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交还我的朋友,我可以让你离去。” 无法止住的鲜血在带走她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她将更加危险。 刚才……短短一个小时内的交手,她身上负伤三十八处,仅重伤就有十二处。 任谁都知道神殿皇太子心地善良,从不对人下狠手。但是这一次面前的女子真的惹怒了他。 神殿与天道的恩怨由来已久,这两个在当今21世界被誉为恐怖之处尤甚恐怖组织的诡秘组织,百年来一直都处于并肩地位,难以分出高下。正是因此,两个组织间的明争暗斗更为火爆激烈。 明七自十二岁那年就任“神殿皇太子”之位,从此便与暗杀再也脱不了关系。当然,想要暗杀“神殿皇太子”的人比比皆是,但到目前为止,暗杀过他还未曾被他整垮的,只有【天道】。 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对手。明七清楚。但明七也不得不佩服,受了他那么重的伤还在坚持不懈的战斗,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所有杀手中最为坚毅的,不愧是【天道掌刑者】! “皇太子应该清楚,天道之中从不允许失败者。”冷漠如雪的脸上从无别的表情,雪霏霏白色风衣下的手握紧了仅剩的武器――一根长九尺三寸,收缩自如的电击鞭。 任务前她特意查过这位神秘皇太子的资料,发现他确如所有人给他的评价――神秘。即使特意跟踪他七天,但她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没有人知道神殿皇太子的身手,因看到他出手的人无一例外去了同一个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子的仁慈,那是因他从不出手,而他一出手,必是生死两分。 她听过关于皇太子的无数传说,在传说里,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完美如神。 完美吗?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是完美的。即使完美如神殿皇太子,也必是有缺点的。 然而,她终是失望了。就皇太子本身而言,他确实没有缺点。也许他唯一的“缺点”,便是那个他所在乎的人――林可依。 雪霏霏眸光一黯。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伤害那个淡然美丽的女孩,只是如今却由不得她来选择。 身为天道掌刑者,身为天道中的首席杀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今夜,她必须独自来面对这个神秘的皇太子,以保全同伴的生命。 闪烁着电光的长鞭似狂蛇乱舞,枪尽弹绝后,她依能拼死一试。 今夜,她没有退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风,在高山上呼啸。暗夜里,血腥的气息更加浓烈。 半山腰上,一道黑色的身影犹若鬼魅,急速奔向山巅之上。 嘭―― 一声枪响,将近身激战的两人分开。明七急速闪避,匆匆避开四枪,白色的身影在暗夜里快如流光。 倏忽之间,身着白色衬衣的神殿皇太子化作淡淡白雾消失在眼前。 隐身?! 一身黑夹克装束的俏丽女子冷眸微眯,一边持枪警戒,一边走向受伤的同伴。 雪霏霏白色风衣染赤,见到同伴的到来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并不说什么。 如以往行动的每一次,她们将背后的空门露到彼此面前,一起守护着彼此。 “哼,神殿的人就是喜欢装神弄鬼。”柳依依冷笑一声,“堂堂神殿皇太子也不外乎如是。” 空中,无形的杀气似乎凝成有形的利刃。“小心!”雪霏霏长鞭挥出,只能凭感应对阵。她知道,明七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绝对比她有形的兵器更具杀伤力。她一身的伤痕已足以证明,只是她的同伴尚不知晓。 嘭!嘭!―― “该死的神殿皇太子!”身受四处无形之刃所伤,柳依依恼声怒骂。她并不理会雪霏霏,还在怪她一人来赴这场死亡决战。 在得知天道帝子命令她们暗杀神殿皇太子时,她们两人就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她们的最后一战。但柳依依怎么也没想到,雪霏霏竟会抛下她独自一人来应战。 此刻,在她清楚了神殿皇太子的厉害,明白无法杀死他后,她并不后悔来赴这场决战。 风凝成刃。 风过时,刀刀见血。 时间,是她们最强的催命符。 “依依,后悔吗?” 倒下时,雪霏霏忽然问道。 仰躺在山巅上,喘息了几声,柳依依忽然大笑出声:“今生有你,我无悔!” 白色的风衣染成血色,黑色的夹克并无不同,只有本人知道,内里的伤痕累累。 这一次,是天道的绝杀双姬唯一的败绩。作为杀手,仅一次,已经注定了此生路已绝。 明七从暗处走出,雪白的衬衣上血迹斑斑。少年幽静的眸里含有一丝柔悯,“你们……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吗? 雪霏霏素来冷漠的唇角染有一丝笑意,竟没有丝毫悲意。“今生无愿。来生……若真有来生,我不愿再轻易杀一人……就许我清白活一次吧……” 没有人天生愿做杀手,尤其,她厌恶血腥。 她本该是如雪纯洁美丽的女子,可惜,却生来命不由人,被这物欲横流的人世玷污。 柳依依死死握住她的手,她的眸光在暗夜里发亮。像是要看清她、记住她,永生之世不得相忘。 “依依,谢谢你。”明知是死,却还执意来送死,明知还有别的办法,却为了她不肯用。依依,真是傻啊! “你该明白,只要你想保护的人,我就不会杀。”尤其,她同样对那个林可依心有好感。 相携站起,柳依依笑得狂傲,“能死在神殿皇太子手下确实不错。可惜,我的命一向自己做主,就算是神殿皇太子也没有资格杀我!” 明七一惊,下意识的要出手。却见那两人相拥而笑,并肩跳下身后的万丈悬崖! “霏霏姐――” 明七惊异的转身,拦住那迎面跑来的少女。 “可依,你……” “寒离,霏霏姐死了!霏霏姐死了!”向来淡漠的林可依眸里涌起一层水汽,她紧紧抱住少年的身子,不敢再去面对眼前的悬崖。 她只是来晚了一步。一步之差,却永远都挽回不了那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明七无声的抱紧少女,他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然而,逝者已矣。 “寒离,人会有来生的是不是?”许久之后,怀中少女如此问道。 “是。”少年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么,请你和我一起祈愿。愿霏霏姐清白一生,愿依依姐自在一世……” 愿霏霏姐清白一生…… 愿依依姐自在一世…… 愿那两个美丽的灵魂,来世,得知所得,愿之所愿,在这大千世界紫陌红尘,再不要有今生的无奈与遗憾…… 第一章 重生(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独悬夜中天,皎洁的月光使万物为之失色。 对于极北方雪玉/峰上的人们来说,今夜,却是个不眠之夜。 在产房中的女子终于停下喊叫时,忽一片乌云飘移而来,遮住清亮的月光,为人世投下一片阴影。 雪霏霏混沌的神识因一阵剧痛而清醒。 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完全不同于21世纪的场景。 眼前的是几张四十多岁的妇人脸庞。可说是姿色平庸,但都戴有满头珠翠。那头饰与衣服明显是古装。她不动声色的眸光一转,看清了这间房中古风古味的家具摆设,不由得敛眉轻蹙。 啪啪―― 两声脆响打在身上,雪霏霏只是更深的蹙紧了眉,她没有哼出一声。作为帝集团的杀手、〖天道〗的掌刑者,以往更重的伤她都曾受过,何曾哼出一声?更何况只是区区两巴掌! 虽然,她确实觉得这两巴掌疼得不可思议。 “咦,真是奇了怪了。小姐从刚才就没有哭,连打她都没反应。我本以为她是个死婴,毕竟夫人的身子……可是你瞧她现在眼珠子转着,这双眼睛还真是漂亮呢。” “是啊是啊,小姐的眼睛跟少主一样都是蓝色的,可真漂亮。” “可不一样。少主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小姐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嗯,小姐的眼睛就像是咱们雪原上的那一片晴空。” “好了好了,别再讨论这些了。快把小姐抱给宗主看看,可别让他们等急了,少主也在门外等了半天呢。” “呵呵,少主盼这个妹妹可有一年多了,这下总算得偿所愿了。” 几个妇人说着便将刚出生的婴孩抱出去。在那时,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女子已悄然闭上双目。人世的最后一眼,她以无比留恋的目光凝视着那被簇拥着离去的婴孩,直到眸光里的最后一点生命之火的消散…… 一口气提不上来,去往何处去? 红尘紫陌,生死轮转,如此而已。 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走,雪霏霏有几分不适。因她自三岁起便不曾被人抱过,甚至亲密的接触也是少有。当然,那要除了依依。 雪霏霏六岁时被柳东霖收为养女,与柳依依成了姐妹。她们一般大小,又都是女孩,初到柳家时柳叔叔曾一度担心她她会与他的子女们不和。哪知依依自见她第一面便缠上了她,主动与她交好。十几年来,依依一直与她在一起,可说是最亲密的伙伴与姐妹。她们一起接受杀手训练,一起做了〖天道〗掌刑者,互不相离地守护着彼此,每次出使任务时也必然焦不离孟,甚至于生死与共…… 心底的落寞陡然涌了上来。事到如今,她已清楚这不是她所在的21世纪。她并不担心在这个异世间无法存活。一来她的性子随遇而安,二来杀手都曾经过最残酷的磨练,她有信心可以应付日后发生的任何磨难。然而令她难过的是,她与依依相依十四年,上天既能允她们共死,为何却不让她们同生于一处? 她没有入地狱冥府,没有过奈何桥,也不曾喝孟婆汤,前世的记忆依然完整的保存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她们在第一次执行杀手任务后,那一夜依依抱着她痛哭。她可以理解依依的心情,毕竟训练是一回事,真正杀人又是另一回事。在第一次看到目标死在她们面前时,雪霏霏纵然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仍是忍不住阵阵抽搐。 无论如何,杀手始终是一条不归路。 在第一次杀人时,她就清楚的意识到,总有一天她会被人所杀。所以,无论杀她的人是谁,她都不会有丝毫怨恨。 她是个杀手,但她厌恶血腥。 她很清楚,那一夜依依痛哭是因为她。就如她知依依,依依同样知她。那一场痛哭,为的是哀悼她们既定的无可改变的命运――只要活着一天,必得为【天道掌刑者】的身份流尽到最后一滴血。 清晰地记得,那一夜依依带着她来到柳家后院的月桂树下,她拉着她跪地许愿。犹记得那夜月色晴朗,然而清明的月光覆在少女盈满笑意的脸颊上,却令那抹动人的笑意变得恍惚迷离,哀戚而悲切。 这一世我拖累了你。霏霏,来世,我许你三生。来世三生,我愿为你而活! …… “宗主,恭喜您喜得千金。瞧这女娃长得真漂亮呢。” 雪霏霏感到自己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睁眼略略瞅了一眼她今世的父亲。只见他一身雪裘白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亮眼。修眉俊眼,悬鼻朱唇,五官端正沉稳,颇有大家之风。 她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也不清楚这“宗主”的身份是什么,只寻思着他或许是哪个大宗族或是门派的掌门。以他身上的气势来看,绝对是上位统领者才能有的。 萧禹见女儿这样直直的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他总觉得女儿的眼里带了些审视意味。但再仔细看时,怀中女婴蓝眸滴溜溜地转,看样子灵动可爱,却没有直刺人心的锋锐。 或许是看错了吧。萧禹暗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女娃,哪会有什么审视眸光? 只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自抱住这女娃的那一刻起,心里的不安感强烈的越来越真实。那种感觉,像是他即将失去某种挚爱的东西。那样无可奈何,那般无可挽回...... 压抑住心底浮躁的思绪,他以素来沉稳的声音问身边的产婆:“夫人如何?” 清婉自幼体弱,生下渊儿后身子更是经不起折腾。这些年来行/房时他一直很小心,哪里料到还是让她怀了孕?以医者的角度看,他清楚清婉的身子不宜怀孕,这孩子的到来极可能要了她的命。以丈夫的角度想,他宁愿打掉这孩子也不愿清婉受苦。然而面对清婉的苦苦相求,他又实在无法拂清婉的意,最终还是应许她生下这孩子。而现在清婉的状况,才是最让他担心的。 “宗主放心,夫人太累了,已经睡过去了。”产婆话音刚落,便见产房中跑出另一个产婆,一脸惊慌道:“不好了!宗主,夫人她……夫人她去了!” “你说什么?”如遭雷劈!萧禹的身子微不可见地轻颤,他面色凶厉有如恶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产婆从未见过宗主这般摸样,当真有如恶鬼凶煞。她心一颤,却又不敢不回答,于是嗫嚅道:“我们……本以为夫人只是累了。可谁知刚才叫她时,才发现她已经凉透了……” 萧禹低吼了一声,他急促的喘息,神色中又带几分惶然与不可置信。蓦地抱着婴孩冲向产房,他彻底了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神色状态有如疯魔! 果然……他的预感没错。他真的失去了此生的挚爱! 不!不可以!清婉,你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怎能半途弃我而去! 温暖的屋子里,暖风袭向冰冷的面颊,缕缕香风中依稀有她的气息萦绕。然而那人,却是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雪锦织丝帷帐里,女子安然的躺在床被里,苍白的脸颊像是盛放在极致时凋零的花朵,花瓣上依稀有着露珠的痕迹,却是遗落了一生的苍白。 神魂悠悠,佳人已归离恨天。奈何痴人空惆怅,鸳盟已成空。 萧禹感觉那浑身沸腾的热血被瞬间冰冻住。 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妻子冰凉的面颊,那冰凉透过指尖传递到血液里,似箭一般透彻心扉,平静的眸光里闪烁着无以复加的痛! 清婉、清婉…… 他像是没有意识一般哀喃着,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爱妻苍白冰冷的脸颊,似乎执意要将自身的温暖传给她,执意呼唤她再次醒来。 屋里聚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些微的低低呜咽徘徊在空气里,仿佛一曲无声的挽歌。 雪霏霏睁大蓝眸看着萧禹,她的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就在这一刻起,她的父亲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她不清楚为何会有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他无言的悲伤,或许是因他执意的呼唤,或许是因他眸中的一抹空洞…… 那是她从未看到过也从未经历的一种感觉,像是心被生生挖开掏出,只留下血淋淋的空洞与永无法治愈的痛!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 许是因为她想得太过专注,没有发觉自己已被人从父亲的怀里抱出。而萧禹神情痴癫,竟也恍若未觉。 可叹世人赞他药死人医白骨,妙手神医枯木逢春,到如今却连他最爱的妻子都无法救下! 呵呵,世上虚名有何用处?雁若失其侣,雁若失其侣…… “父亲!” 猛然间一声呼唤将他唤醒,犹如当头一棒,彻底激醒他迷昧的神识。 回眸,看到的是六岁儿子深蓝眸光中的忧心痛楚,以及儿子手中所抱的女婴。 他心一震。无法迎视儿子眼中让人无法逼视的眸光。沧渊从来都是那么聪明,他会看透他适才心底的想法吗? “父亲,别忘了你还有我跟妹妹,还有整个萧氏一族靠你来支撑!” 闭上眸,深深的叹息。果然呢,聪明的沧渊已看透了他的想法了。这样聪明的孩子啊,可惜,他今年只有六岁。如果沧渊能再大一点,或许他就可以解脱了吧! 清婉,黄泉路上,你能够再等我吗? “沧渊,你母亲告诉过你什么?” 沧渊低着头,声音中带着些微哽咽颤抖。“母亲曾说,逝者如斯,生者往复。当我们爱的人逝去,上天又会让爱我们的人来到我们身边。母亲说,妹妹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所以我一定会很爱很爱妹妹,宠她疼她,让她一辈子快乐无忧。” 那个时候,沧渊只有六岁。但他郑重的语气有如誓言,那深蓝色的眸光里,满载着深深的恋爱与疼惜。 莫名的,雪霏霏心底就是相信他。恍惚中有一瞬的迷离,她忽然感觉,他的目光……温柔得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所能拥有。 第一章 重生(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轰隆―― 暗沉的夜里,雷声震天,惊煞鬼神。 落英护国将军府中,但闻女子叫声痛苦凄厉,一声比一声更叫人绷紧心弦,生怕那声音就此不继,但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更令人揪心。 府中大堂,有华衣美服的如玉公子端坐主位,身侧有数名作仆役打扮的侍卫。男子正悠然品茶,烛光照在他如玉的脸上显出半明半暗的阴影,那素来温淡的容颜也在这抹阴影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冰冷。 天将亮时,雷声终于停歇下来。而与雷声相伴一晚的女子喊声也在不久后停止。不多时,一声婴孩的啼哭划破雨后的清晨。 便在婴孩嘹亮啼哭声划破寂静清晨的那一刻,陡然有万丈光芒从东方升起,朝阳之辉遍洒九州。 婴孩的嘹亮啼哭……朝阳自东方升起…… 那该是新生的希望吧? 蓦地掀开眼睑,华衣男子眸中却掠过一丝阴沉的光芒。 雨珠滴滴答答自屋檐落下,华衣男子背手望天,片刻后便见一婢子怀抱婴孩自后堂中走出。 “启禀君上,夫人生下一位小姐。小姐眉目清灵,长大了必是位美人呢。” “把孩子抱过来给孤看看。”落英王结果襁褓中的婴孩,微蹙眉看着这刚出生女婴红彤彤的小脸,他实在看不出这女娃哪一点眉目清灵。 双臂环紧怀中婴孩,落英王眉眼阴郁。 这孩子……是君怡的骨肉。可是,她却也是君怡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柳依依被一阵强烈的压痛感惊醒。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她所熟悉的21世纪,而是一个古代装扮面带阴郁杀机的男子。 他是谁?这是哪里?他为什么要杀我? 刚一张口,一声尖亮的啼哭自口中冲出。柳依依下意识一惊,也惊住了那已露杀机的落英王。 这……是怎么回事?霏霏呢?霏霏在哪里? “哎哟,君上,您抱得太用力了。这样会惊着娃儿的,还是将小姐给我抱吧。”正自疑惑间,柳依依感到自己被纳入一个温软的怀抱。抬眸,看到笑得掐媚的女子。 明眸流转,柳依依飞快的分析当前状况。发现她确实是“死而复生”成了一个婴孩。真是俗到不能再俗的灵魂穿越!拜托,要穿也穿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身上嘛,可这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妈妈啊,跟转世重生有何差别?唉,不知道霏霏是否也穿到这儿来了。一个婴孩的身体真是让她倍感不适。况且……如果他没看错,那个刚才被称为“君上”的男子是真的想杀她吧。 杀手对杀机感应异常敏锐,身为帝集团绝杀双姬中的凰姬,她自信不会看错。 那么……这男人为什么要杀她?他与她的家人有何关系?还有……‘君上’,他是哪国的王?在中国古代应当有这样称呼君主的吧? 落英王面色微恼,却已按下杀意。他眸光轻瞥,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随之而生。“带路,孤要去看看护国夫人。” “这……”那女婢本还想再说什么,即算不顾及男女之防,君臣有别也是大忌。然而见君上一脸不悦之色,她一句话不敢再说出口,只好遵命将君上带到夫人的寝室。 寝室里伺候的侍婢均被落英王扬手挥退下去,一时间诺大的寝室里一片寂静。红绡帐里,有一女子正睡着。她眉目似画,容颜绝色,虽有些苍白,却更令人望之心生怜惜。 女子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中秀眉紧蹙,额间渗出细细薄汗,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梦魇。 落英王将女婴安放在女子身边,看着女子的目光中透着忧心与怜惜。柳依依只看了一眼,登时明白这男子跟这女子关系不一般。那这女子是谁?她的母亲吗?隐约中,柳依依明白了几分。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也无怪乎这男人要杀她了。 “清哥……清哥……”似乎梦中遇到了极为可怕的事,女子低低地哀泣出声。她无意识地唤着那个名字,焦急的面容隐透几分悲哀的绝望。 清哥……清哥……她不断地唤着那个名字,像是溺水之人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断的苦苦哀求:“不要……不要离开我……清哥……” 柳依依偷眼觑了落英王一眼,只见他浑身僵直地立在床前,手掌紧紧握住,眸里的光不知是怒还是恨。 果然啊……柳依依已经了然。这拥有后宫三千的至尊王者,也有自己得不到的人吧。 梦呓声渐渐低了下来。小半会儿后,女子才终于睁开潋滟水眸。 “清哥……”那水眸含情,似能将百炼钢变成绕指柔。然而,女子口中所喊得那个名字却令王者生生冻结在原地! “君怡……”床畔的王者唇角含笑,然而那眸光中却隐约有冰雪覆盖的痕迹。大掌抬起女子小巧的下巴,不顾她眼里的惊愕,他俯首,将她的惊呼声尽数纳入口中。 “唔……放……”他不容她拒绝,深深攫住她的香唇。那个吻,狂烈的想要捣毁一切! 口齿间她的气息让他心底一阵畅快。他有多久没碰过她了?自她嫁给柳清然后,他已足足九个月没碰她了! 知道自己抵抗不了这男人,凤君怡羞怒不堪。她不懂,为什么这男人明明将她赶出王宫,分明清楚她已嫁人,为何还要这样羞辱她? 而且……凤君怡看向一旁明眸流转的女婴,还是在她孩子的面前! 不!她再也不要受他摆布! 啪―― 响亮的掌哐声同时惊住了寝室中的三人。 半晌后,落英王抚了抚被打的脸颊,唇角笑意冰嘲。“真是不一样了呢,君怡。以前你待在我身下承欢时可比现在乖巧多了。怎么,是柳清然教你的这招?他叫你用来对付我?” “才不是!不许你侮辱清哥!”尽管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凤君怡目光因他的话染上两簇火苗。“清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才不像你表里不一!他跟你不一样,你不许侮辱他!” 闻言,落英王如玉容颜僵冷冰寒,他冷冷一笑,“君怡,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无论柳清然有多好,他现在都不再属于你了。你忘了是不是,七天前,他已战死在英灵山上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抹叹息意味,眸光在那瞬间复杂难解。 可惜凤君怡没有看到,再一次听到清哥战死的消息,她没有昨日的震惊,如今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心痛。 泪珠就那样一颗颗一串串的落下,泪落无声,只因所有的痛都埋藏在心底。 直到这一刻,凤君怡才终于明白,原来,在那个男子无微不至不求回报的照顾下,她早已离不开他。 可是,她没有告诉他,一直没有告诉他……而现在,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君怡,你当真不愿跟孤回宫?” “凤君怡已是清哥的妻子。我凤君怡生是清哥的人,死是清哥的魂。清哥既死,我愿日日青灯伴此余生,自此斩断三千青丝,再不为红尘所扰。” 声声心头血,句句血中泪。那是她的悔恨,是她用尽一生也在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竟宁愿孤苦一生也不愿随孤回宫?!”落英王气极反笑,“好!凤君怡,你赢了!那么孤就如你所愿。自此之后,你就在这护国将军府待到老死!你要为柳清然守节,孤成全你!你这一生都不许再踏出将军府半步!听清楚了吗?” “是。臣妻听得很清楚,多谢君上成全。”一旦放松下来,她觉得浑身毫无力气。唇角牵起一抹牵强的笑,“臣妻会带着女儿终老此地,即算只有我们两人,我们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是吗?君怡,你想得太天真了。”冷冷一笑,王者拂衣而去。“孤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考虑,三个月后,你若不能给孤满意的答案。君怡,到时可别怪孤心狠!” 凝望着王者身影渐渐远去,柳依依眸光深沉难辨。 好个心机深沉的君王啊!看来他是得不到手誓不罢休。三个月后他会如何?只照这情形来看,娘亲大人可保安全无虞,危险的可是她这刚出世的孩子呢。 思及此,柳依依不禁要为那早死的父亲感到不值。他在沙场上为那王上浴血拼杀,可他这**熏心的主子倒好,臣下才死七日尸骨未寒便上门来逼亲,竟还这样理直气壮的强迫臣妻! 鄙视!强烈的鄙视! 而现在在那王者的眼里,她已成了拔不得的手中刺了吧! 三个月后,在护国将军柳清然之女的百日宴上,落英王花祁阳于百官面前宣旨收此女为义女,赐名凤曦吟,封号“凤柳”公主。即以其父其母姓氏相封,以慰落英护国将军柳清然在天之灵。 当日,落英王将新收义女带回宫中抚养。护国夫人心痛难当,此后十余年间,夫人独守将军府寸步不出,自此素衣青灯,终此一生。 那一年,正是**大陆战国历982年。 那一年,在大陆北方冥野国境内的萧氏一族与大陆东方落英国护国将军府同一夜降生了两个女孩。 那一年,在那两个女婴降生的那一天,南荒凤栖山上有凤凰环山而飞,整整一月南疆凤鸣声余音不绝…… 那一年,在那两个女婴降生的前一天深夜,天象昭示异星来袭,无数占星者为此占卜,却得不出任何结果…… 在那一年的那一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同时举头望天,以试图在古老的星辰密码中破解些什么? 异世双星,穿越混沌时空…… 在星辰未曾相遇前,谁能够知道,等待她们的是怎样的命运与抉择? 第二章 四方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大陆,当今天下之势为六国鼎立。 上古洪荒之时,百族并存。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中土麒麟五大强族为争帝位掀起一番夺天之战,终以东方青龙为胜。青龙氏苍辰称帝,史称青帝。 青帝一统百族,分天下为九州。(注:九州只包括中土九州,**大陆除九州之外,尚有八荒所在)十年之内召天下铸剑师铸得九剑,以九剑之利示九州之威。后有无名氏玺献上绝世宝玉一块,青帝命人在其上雕以盘龙纹饰,命名“龙玺”,用以象征无上帝威。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似乎是命运的流程,青帝一朝经两千四百年统治终是土崩瓦解。九剑散落天下各处,龙玺不知所踪,青龙族人为各路叛军剿杀,自此各国称强。 数千年杀伐之后,陆上只余六大强国国。分别为东方之落英国,东南之祈风国,南方之澜沧国,西方之夜宇国,西北之烈御国,北方之冥野国。 六国之外,尚有四宗五派并世争辉。 四宗,即陆上传承数百年的四大宗族。分别为以武技与医术扬名的萧氏一族,以文才与治国闻名的柳氏一族,盛名于巫术与机关的凤氏一族和精于商业与情报的沐氏一族。此四宗历史悠久,来历已不可考。 五派,即以思想学说立派的五大门派。分为崇尚思想自然、反对斗争、一心修行的天渺峰;提倡以德化民、以礼治国、忠孝仁义的青云门;主张以法立国、信赏必罚、传承兵法的紫极府;信奉阴阳五行、提出共生兼爱、反对不义之战的寒月谷;以及主要进行政治外交、只手翻云覆雨、纵横四方的沧浪流。 四宗五派,并世千年,百家争辉。 由四宗五派所衍生出的后世百家,即天渺峰之道家,主要为修道修仙者,这一类人的生命往往比普通人较长,也多有成仙者,散仙游历于世。青云门之儒家,初时游历四方推行仁政,企盼能得君主的认可,有在朝为官者,亦有愤俗隐世者。紫极府之法家、兵家,多在朝为官为将者,因帝王喜性不同而各有命运,习法者性酷,善兵者性残,多不为帝王所喜。寒月谷之阴阳家、救济家,阴阳家多为执掌天文的统治阶层,多为祭司或占星者以及捉妖鬼的阴阳师;救济家只因行走四方救济世人,故有如此之称。沧浪流之纵横家、名家,纵横家多出纵横天下的谋士,名家则是世人对辩者的尊称。萧氏一族之医家、武家,即行走四方的医者与侠客。凤氏一族之机关家与沐氏一族之商家,而柳氏一族则属少有的杂家,可不算入内。 此上十二家,合之即成后世之诸子百家。而在当世,则是百家争鸣。 *** 四方学院,乃**大陆唯一一座非国设无国界的私立学院。 四方学院位于六国共同的交接点四方山上。东望落英,东南及祈风,南临澜沧,西靠夜宇,西北至烈御,北拒冥野,处于极度敏感的环境与地区。四方山上终年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流水浅绕,蝶舞戏花,鸟语吟歌,倒是自有一股旖丽自然的风光。 千百年来,六国各自形成各自的古老传统与文字文明,每一国人都以己国为傲,因千百年来不断战斗而各自为敌。仇视他国,敌视他国人,故此六国人难以相容。 然而,四方城却是个特例。 位于六国之交界点上,四方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极具地理优势。百年前,四方城尚未建城,那时候,繁华的城池还只是一片荒地。而将这片荒野化腐朽为神奇的,却是一个人――一个注定史册留名百代流芳的人。 那个人,本为夜宇少君,却生来狂妄,不屑帝王权势,年仅十岁独骑离宫;那个人,师从紫极府,于兵、法双学贯穿脑海,十五岁之龄以五万骑兵连连败退冥野精骑,威慑诸国;那个人,生性洒脱,行遍六国结交满天下,精于纵横之术只手翻覆天下,无人敢与之争锋;那个人,投身天渺峰,却不喜一心修行,他行走四方解济灾民,宣扬仁爱之道…… 那个人,集四宗五派思想学说于一身,在千年乱世中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的杂学之路。 他主张兼爱尚同,他提倡以德化民,他规定信赏必罚,他希望思想自然...... 那个人,集百家之所学,造四方之城池。以仁化民,以法治城,以软硬兼施独特而强硬的手段,令六国子民互相接纳友爱,和平的生活在同一座城池里。 四方城,集六国之百姓,统四方之文化。在这里,人生而平等,无贵贱之分,无高下之别,若要生存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努力。 世人皆知,四方城是一片不受战乱玷污的桃源之地,它所接纳的大都是来自各国避难的平民百姓。也因此,他是令君王贵族咬牙切齿的眼中之钉,是令平民百姓平安和乐的梦想之都。 在神权与王权至上的社会提出尊重人权并建立桃源之都令诸王可叹可恨却无可奈何,百世千载,这世上,仅有一人能做到。 那个人,名为夜熙辉。 夜宇少君夜熙辉,一代军神夜熙辉,第一剑客夜熙辉,四方城主夜熙辉…… 四方学院本不是一座出名的学院,却因那人而名扬四方。 集诸派之精英,创四方之学府,迎天下之学子,习各家之精髓。 四方学院,无贵贱之分,无国界之别,以才扬名,以文论世,以武正心,以德服人。在四方学院里,无论你来自何方,是贵族还是平民,必将一视同仁。 学院中数千学子大部分为四方城原著居民,有一部分乃六国中闻名而来的求学者,最后则是各国的王族贵胄子女。因是唯一一座集六国文化诸家学说的学院,四方学院的受关注程度可想而知。 与其他学院不同的是,四方学院不仅习文还练武。武之一道,盛世健体,乱世防身。因暗夜辉昔年有第一剑客之称,更结交天下,故此学院武学师资雄厚,即使随便一健身教头也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这也是四国君主对四方城百般觊觎而不敢妄动的原因之一。 学院师资力量雄厚,分十二主教讲解。学子以自修为主,可自行选择只修一家或连修十二家。但学院也有规定,学子每日所学所做都会记在功德薄上,若接连一月功德薄上都是差字,那么不管你是何身份来自何方,必须自行卷铺盖回家了。 第二章 四方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学院里有一片宽阔的广场,三面种植着高大的杨柏松树,另一面种植着夏季盛放的藤花植物。 时值暮春,广场上三面树木一片郁乎苍翠。一大早习过早课后,一群学子随着教头练武。约莫一个时辰后,教头发话让学子们自行散开休息,便自行离开。 一听解散的号令,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哄然散开,各自结群玩耍。 “白萱,昨天咱们的比武还没结束,今天继续……”人群中走出一个锦衣劲装的少年,约有十三四岁模样。生得眉目清秀,只眉宇间过于冰寒冷漠,故而令人疑似无情。少年右手手持着一柄比普通长枪要短上几分的银白长枪,约摸有一剑之长。枪身似有某种麟形纹饰,在日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冷芒。 “哼,比就比,谁还怕你萧冷寒不成?”回答他的是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只见一身粗布素服的少女双手插腰迎视着被唤为“萧冷寒”的少年。这少女与萧冷寒一般大小,模样还算秀丽。虽然那两道浓黑的剑眉打破了整张脸的秀气,却更令她整个人更具一种英气勃发的飒爽之姿。 周围已聚集起数十个少年,都是平日一起玩耍惯了的,谁也不远见着谁受伤。只是这两人天生武痴,初见面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此后又是不断的“切磋”,各有输赢。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又正值年轻气盛,既是互不对盘互看不顺眼,哪还容得下彼此?如此一来,矛盾激化后,两个少年人索性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 四方学院采取公平制教学制度,有教无类。要求所有学生不存在阶级分层,处于同等地位。然话虽如此,人们却也清楚,这世上何来真正公平?即使提倡平等的四方学院,也常有学子间相互欺凌之事。所谓公平,不过是学院认可学子们私下武斗解决,教师们从不参与学子恩怨。因此,在四方学院切磋比武是很正常的事。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是世间的生存规律,也是学院主教乐于告诉学子的。 “银麟枪……不行!白萱,你不能跟他打。银麟枪在枪谱上排名前三,兵器谱上排名前二十,你的双刀敌不过他的利器,跟他打绝对会吃亏。”白萱身旁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少年。左边的少年衣饰华贵,右边的少年蓝衣朴素;左边的少年一脸温文容雅,右边的少年可爱的娃娃脸上堆满笑意。左边的少年拦住白萱道明厉害,右边的少年微眯的眸中隐露讽意。 “呵,以前听人家说萧氏一族仗势欺人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啊,不信都不行了。”右边的蓝衣少年煞有其事的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似乎很不愿看到萧冷寒这样自毁族誉。 “蓝子羽,你是什么意思?”萧冷寒俊眉紧拧,面容清寒。自与白萱相识相斗的那一日起,他连带认识了这两个同白萱交情很好的少年。苏朝元还好,他自恃贵族出身,素来沉稳冷静从不主动与自己交锋。可恶的是这有着一张娃娃脸的蓝子羽,这家伙生性狡猾诡诈,因与白萱同是平民出身而格外保护她。为此他们闹了不少矛盾,他最讨厌这家伙的指桑骂槐、暗箭伤人! “什么意思,你萧冷寒会不清楚吗?”轻轻一哼,冷冷一笑,眸中冰讽。“你萧公子有能耐寻到这柄枪谱排名前三的银麟枪,宝枪在手有何惧之?但是――若以此利器取胜于白萱,萧冷寒,你胜之不武!” 蓦地抬首,两个少年的眸光在半空中相触。一个冰眸带火,一个笑里含讽。 噼里啪啦――隔着近的少年纷纷后退一步,似乎可以看到这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爆出火花。 “萧氏一族何时竟出了欺负弱小之徒吗?” 那个声音倏忽传入耳际,三分冷淡,三分低沉,却带有四分疏懒。乍听之下如春风拂面,再听却如寒风凛冽。回首之际看到那少年时,在场的少年们莫不是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学院里何时有乞丐进来了? 在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学子们均如是想道。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这句话。 阳光明媚照在广场上,场中央,身材颀长的少年抱臂而立。他腰间悬有一柄佩刀,背有一个简单的包袱,风尘仆仆似从极遥远的地方日夜赶路而至。虽是满面风尘,却掩不住那俊美出尘的容貌于无形中散发出凌驾诸人之上的气势。隔得远些的,只隐约看到少年流转的桃花眸中一片深蓝似海,几许深邃,几许神秘,似要将人生生溺毙其中! 然而,容貌与气势,都不是令学子们真正震惊的原因。真正令学子们震惊的,是少年那一身褴陋破败的衣服与袍服上那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与累累伤痕! 不知道他曾受过多少伤,那件袍服已被鲜血浸染的看不出原来颜色,道道伤痕令人见之触目惊心。更令人无法想象他曾到过哪里,经历了什么会落得如此地步?只是,这一身血衣破袍穿在少年身上,却丝毫不减他尊贵的气息,反而因那血衣的衬托使他更具令人生畏的煞气。那时的他使所有人相信,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即使他身穿破烂乞服,却依旧有着足以与帝王相媲美的气势! 所有人都看着这少年,目光神色各不相同,却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咦……”一声轻微的惊疑声自广场一旁的树上发出。正歇在树上偷懒的少女看到那气质出众的少年,清灵的眸中闪过一道可疑的精芒。 奇怪的少年! 上等的尤物! 两句话同时钻入脑中,少女打量着那少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诡秘的笑意。 第二章 四方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少年再次朗声问道:“萧氏一族何时出了欺负弱小之徒?” 众人一惊,只觉他眼底的光分明淡漠疏懒,却有着直刺人心的锋锐。于是纷纷下意识的低下头不与之对视。 “沧渊!”萧冷寒如梦初醒,奔到那少年身边。眼里犹有激动的情绪。“你……你回来了!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的眼里闪烁出复杂的光芒,不知是羡还是妒。 沧渊淡淡应了声,顺着萧冷寒的目光看到自己一身血袍。明白他担心什么,他淡淡道:“不必担心,这些血不光是我的。凭那些妖鬼,还不足以伤害到我。”轻描淡写中自有一份绝世傲气,沧渊眸光微转看向白萱,“她就是你这一年来的对手?” 萧冷寒一皱眉,直觉想要否认什么,白萱已不耐地插上嘴:“你是谁?难道也是萧氏一族的人?” “怎么,我不像吗?” 白萱很诚实的点头:“确实不像。我本以为天下四大宗族的人都会是贵族,出则锦衣华服宝马雕车,入则仆役成群美婢如云。就算再不济也该像这家伙一样注重仪表身份,哪有像你这般轻装简便、一身污衣的?”十四岁的少女,眉微挑,唇微弯,一番话语明明单纯至极,却不知那眼底的冷讽是为何? 沧渊忽然仰首大笑。少年的笑声回荡在广场上,竟是如此张狂,如此肆意。 白萱挑眉,“为何发笑?难道我说错了?” “不,你没有说错。宝马雕车,锦衣华服,美婢环伺,这确实是外界贵族的一些作风……可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凡习武之人皆为萧氏族人’吗?萧氏一族没有那么强烈的等级观念,它以武学修为与个人修养论等级,因此萧氏一族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贵族与平民之分,它只有‘强者为尊,贤者为圣’这两条规定。” 白萱俏脸涨红。不了解萧氏一族的族规,她刚刚讽刺错地方了。 沧渊不再看她,反手取下腰间佩刀。那血红刀鞘朴实无华,不做任何珠宝点缀。在这个时代,贵族与平民两极分化严重。贵族喜以华贵饰物彰显身份,武器上常以珠宝奇石以作装饰。而这少年佩刀上并无任何装饰,足可见他非是贵族。只是想起少年适才所说的话,白萱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沧渊凝视佩刀,淡淡道:“真正爱刀之人从不会在刀上加以累赘配饰,你可知为何?因为那只是对宝刀的一种侮辱。真正的宝刀即使在一柄破烂刀鞘里,它所绽的光华依旧会令世人瞩目。这,又岂是区区宝石的米粒之光可比?” 宝刀出鞘,光华耀世! 刀似弯月,似柳叶。阳光倾泻在刀身上,光芒流转间形成完美的弧度。刀身薄如蝉翼,恰似一泓秋水,清凌冷澈间耀人双目、醉人心扉!那刀身上隐隐泛有摄人寒气,出鞘剑恍若寒风拂面,望之不寒而栗。隔得近的,还能闻到宝刀出鞘时的一丝腥气。 在看到那柄刀时,白萱心里下意识一震。她的目光紧紧绞着那柄宝刀,心底蓦然升起的感觉是那样强烈,似乎只看一眼,此生便再难移开目光! “十招之内,我守你攻。若你能自我手中夺得此刀,那么它便归你。” “此话当真?”白萱明眸闪亮,心中欣喜不言而喻。见沧渊点头,素服布衣的少女扬眉一笑,当可傲视天下群雄。“那么,这柄刀注定是我的了!” 话未落,身先动。白色的身影快如离弦之箭,于沧渊面前蓦然折转,她以难以预料的姿势折到沧渊身后,手中双刀半道脱鞘取敌空门。 这一招,奇绝、妙绝,却也险绝! 沧渊冷淡一笑,赞了声好。明白白萱这是故意逼他出手,令其自破不出手之誓。他身形未动,脚下却不停歇,踏出诡异的步伐。白萱刀刀似疾风破云,斩空破月凌厉异常。然而诡异的是,那一袭血衣的少年身形飘忽如分花拂柳,刀刀贴着她的刀光飘然滑过。那惊险之极的场面令人一阵心惊胆颤,但那少年却不见半分紧张,始终游刃有余,悠然的像是在逗着白萱玩闹。 “白萱不是他的对手。”苏朝元皱紧了眉。 “这个,是人都能看得出来。”蓝子羽挑眉一笑,看起来悠然得很。 “白萱太执拗了。”苏朝元不赞同的摇头,他担心再这样白萱会伤到自己。 “因为白萱终于发现了比练武更有趣的东西。并且,她的行为告诉我,她已经‘爱’上那东西了。恐怕这一生都离不开它了。”眉微挑,蓝子羽瞥了萧冷寒一眼,眸光中露出几分诡秘。 “你是说.....那柄刀?!”苏朝元看向好友,天生的默契感让他轻易猜到了蓝子羽心中所想,“子羽,你有办法助白萱夺得那刀?” 眸中狡黠一闪而过,突听轰然一声,白萱竟被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力道震退数步! 没有一丝失败的妥协,双手握刀的少女眼底竟是一片渴求的战意! 第二章 四方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萱,兵者,诡道也!” 蓝子羽的声音令白萱进攻的身子一顿,下一刻,她所施展的身法快似疾风迅雷。 “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入耳的是好友的提示,白萱招随心动,刀法越发轻妙,虚虚实实令人难以分辨,着实虚实莫测。沧渊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于铺天盖地的刀光虚影中从容接招,身形越发飘逸如烟。 “敌自乱卒,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 蓝子羽的话像是某种隐秘的暗语,学过兵法的人都知道那出自《兵法篇》,却不解这其中有何暗示。但见白萱刀法越加难以揣测,声东而击西,声此而击彼。一时间看的目眩神迷,心中更是疑惑难解。 “小敌困之,剥,不利有攸往。” 话音刚落,只见场中两道人影疾如飞烟,一左一右夹攻沧渊,却是那蓝子羽与苏朝元趁其不备出手。这突如其来的三人夹攻令在场之人皆惊怔住,万没料到那两人竟会如此耍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顿时将沧渊逼的捉襟见肘,守势堪险。但沧渊眼底的兴味却越来越浓。 萧冷寒冷眼观战。他并不为沧渊担心。因他心里清楚,沧渊若肯出全力,别说他三人联手,就是再有三十人也伤不得沧渊一根汗毛。而蓝子羽三人正是持着沧渊绝不会出手才会步步紧逼。 “白萱,乘其阴乱,利其弱而无主。随,以向晦入宴息。” 蓝子羽与苏朝元分攻沧渊双臂,招式快得令沧渊几乎躲闪不及。众学子只见一片刀光拳影,纷乱霍霍,一时间竟看不出谁是谁。沧渊招出不乱,闪躲从容,却终是双拳难敌四手,掌心一空,宝刀已被人摄走。 “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宝刀在手,三人不再恋战,飞身急退。沧渊哪肯轻易放过他们,左右游走间身法矫似游龙。只因他动作太快,众人只见一道蓝影飘忽如烟,与蓝、苏二人错身而过,便听得“嘭嘭”两声,定睛来看时,只见那血衣少年潇洒立于场中,而上前助阵的蓝子羽与苏朝元前者手抚胸口唇角沁血,后者胸前锦衣伤痕染血,可见这二人内伤外伤皆是不轻。 “我适才这一招,在兵法上应该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沧渊冷冷一笑。蓝子羽与苏朝元敢上前助阵的原因是沧渊未曾明言不可有人助阵,算是被他们钻了个空子。反之亦然,沧渊只对白萱承诺不出手,却不会对蓝子羽与苏朝元不出手,虽然,他已经是对他们手下留情。 “能将兵法谋略运用到武学上,你三人倒是兵家的可造之材。”沧渊依次看了白萱三人一眼,面上不辨喜怒。原来蓝子羽适才口中所念乃是《兵法篇.计篇.三十六计》的注解。依次分别是“无中生有”、“声东击西”、“关门捉贼”、“浑水摸鱼”与“走为上计”五计。先以无中生有制造假象,令敌识破;再以声东击西虚实相应,扰敌不宁;关门捉贼断敌退路,再以浑水摸鱼夺得宝刀,最后便以走为上计溜之大吉。这等计法环环相扣,着实厉害异常。沧渊虽是轻敌不料他二人会使诈相助,倒也是输得心服口服。但是,他是输在兵道谋略上,却非输于武学上。 “武学一道旨在修心养性而非好勇斗狠。兵者,险器也。你三人这套计谋兵法心机太深,实是险绝奇绝。若用不好极可能自伤其身。切记,用时须慎!”沧渊沉声说道。 “呵呵,武学之道?咳、咳......”手抚胸口,蓝子羽轻声咳道:“生在这世上,人命如草芥。在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学不是有形的刀剑拳脚,而是无形的心机计谋,那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绝命利器!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的武功不及你,伤的心服口服。可我是兵家弟子,我之所学都是如何攻城夺池、机心谋略,你的武学之道,恕在下不能恭维!” “学以致用,在兵家,你可谓奇才。”沧渊冷眸凝视他半晌,方才缓缓道:“我素来不喜兵家谋略,更对心机深沉之小人厌恶至极。若在平日我必会出手取你性命,但在今日......念你一片丹心甘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欣赏你的朋友之义,不会杀你。但你记住,日后遇着萧沧渊,需绕道而行,否则我不知道下一次见着你会不会出手。”他说着看向白萱手中的刀,“冷寒,以此刀对你的银麟枪绰绰有余,你是我萧氏族人,记住,莫要再被人说成欺负弱小了。” 话落,那一袭血衣的少年翩翩归去。 第二章 四方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直到那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一众学子仍是无法回神。 “呵,好一个桀骜不羁的萧氏少主。”蓝子羽低低呢喃,又咳了几声。显然,他早已知晓了那少年的身份。 萧沧渊――以勇闻名的萧氏少主,萧氏一族的天才武者。 “你还真是命大。这几年来,撞在沧渊枪口上的兵家子弟能活命的不超过三个。”萧冷寒有些感叹的道。“你是第三个。” “哦,那其他两个呢?” “他们......”萧冷寒一向清冷的眸里闪动着怪异的光芒,他轻轻道:“一个双臂被废,挑断脚筋;另一个活着跟死了毫无差别,只是能多喘口气而已。” 白萱倒吸一口冷气。苏朝元疑问道:“他为何如此?” “沧渊性情怪异,杀人救人只在一念之间,你若硬要找个原因,或许是因武兵两家自古的间隙,也或许是因他看不惯就杀,不想杀就不杀。他素来随心所欲,谁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萧冷寒看着蓝子羽,微勾唇角,“所以我说,你很幸运。” 蓝子羽扯唇一笑,“我有同感。” 自古以来,兵武两道难以相容。兵者,乃死生之地,求之一“胜”字,主旨在一“利”字,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武者,以惩恶扬善为本,以修身养性为基,旨在“侠义”两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就好比儒家口中的君子与小人,互不相容。即使兵武本为同根一脉,千年时光沧桑,也使得这两家难以相容。 白萱目光落在手中的刀上,蹙眉呢喃:“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残酷的人啊......”个人的看法因人而异,白萱因着这柄宝刀对萧沧渊的感觉还算不错。 宝刀出鞘,寒光映面。白萱不由发出一声惊咦。蓝子羽回头看时,竟见白萱双手各持一柄一摸一样的弯刀!适才夺刀时不曾仔细看过,如今一见,这双刀模样一致皆从同一刀鞘拔出,竟是同样的秋水澄明、薄似蝉翼! “这刀......”苏朝元曾博览群书,与兵器方面造诣颇深。如今一见这明似秋水的双刀,一惊之下心底巨震。“这……这是‘秋水明眉’!是千年前的第一锻造师秋泓子大师的绝命之作,被誉为‘刀中圣者’的秋水明眉!” “错不了。双刀同鞘,荣损与共。身如秋水,弯似明眉……好刀啊好刀,苏朝元何其荣幸,竟能有幸一睹秋泓子大师的绝命之作!”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谁都不会看出,在一柄毫不起眼的刀鞘里,包裹着的竟是这样一柄旷世奇刀!而那个衣裳褴陋的少年,竟就这样将绝世宝刀轻易赠人?!一时间,众人看向白萱的目光不知是该羡慕她的好运气还是该替那送刀少年惋惜。 “嘻,看来我的运气也不错。”白萱一脸欣喜。 “胭脂送美人,宝刀赠英雄。这秋水明眉有‘红颜刀’一称,白萱乃女中豪杰,正与这红颜之刀相配。呵呵,看来这沧渊倒是风雅之士呢。”苏朝元显得很开心,为白萱得了这绝世宝刀而开心。 萧冷寒冷哼一声,本想再反讽白萱几句,然一见到少女的欣然笑颜,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相识一年,比斗数十次,他却从未见到她这般真心欢喜的笑靥。不过这也正常,他们彼此各看不惯彼此,见面时不是比武就是冷嘲热讽,何曾真正关心过彼此? 白萱――不过是他在这四方学院里比武消遣的对象罢了。 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呵呵,萧冷寒,你可还敢继续跟我比?”宝刀在手,白萱越发神采飞扬。 “哼,求之不得。”萧冷寒忽然觉得,他有些厌恶白萱的笑。只因,那样的笑太过刺眼。 人群倏忽间散去,树上密叶间一双清灵明澈的眸轻眨,竟显出几分俏皮的诡秘。 萧沧渊吗? 那个与众不同的少年,倒还真是勾起了她的兴趣。 唔……来到这学院近两年,她似乎还不曾于萧氏一族碰过面呢。这……还真是失礼啊。 那么,改天便去拜访一下吧。 明眸轻眨,树间的少女无声的笑着。微眯的眸中透出几分算计的光芒…… 第三章 惜遥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很多很多年后,凤曦吟依然清晰的记得初见萧惜遥时的场景。 清晰地记得那个明媚的午后,记得那缠绵入耳的箫曲,记得那在碧波荷影间倚楼望远的绝尘少女…… 有些人,即使日日相处你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有些人,虽然只见一面却可永记在心。 她想,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抵便是如此吧。 这是四方学院最北的地方。远方青山隐隐绿树浓荫,近处碧波荡漾娇莲映日。周围是一个方圆约二十丈的清水湖,湖中种植着各色莲花,浓妆淡抹,各色相宜。虽此时仍是暮春时节,莲花却自生的美丽,令人心底惊异间不由好奇,不知这莲花是今年提早盛开还是去年盛放未凋。湖中心伫立着一座三层木制小楼,外观雅致精巧,映着这碧水晴空碧叶娇荷,别有一种仙宇楼阁的如画美感。 长长地水廊连接着湖心小楼,一直延伸到外界。湖西处水中立有一座亭子,许是供人游玩歇息处。自走入这里,便像是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精致的人工造美与自然画卷融为一体,令人惊诧间似入画中仙境,留恋在此久久不愿归去。 “萧家倒是会选地方……”水廊上,一身紫衣轻纱的少女低低呢喃了句,轻跃到一旁的栏杆上。 这么美的地方不用来睡觉简直可惜了。 眯着眼浅浅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箫音倏地钻入耳际,紫衣少女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原来这画中仙境竟有人住啊。嗯……不知居于此地的又会是何等神仙人物呢?” 望莲湖中望莲楼,望莲楼里望莲人。 白衣少女立于二楼倚栏吹箫,那箫音中带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缠绵悱恻,音沉至极处的哀婉,声低至极处的缠绵,呜呜咽咽,动人心扉。 凤曦吟听着,不由轻启朱唇,和歌而唱: “谁在哭啊 哭暗了天狼 谁在笑啊 透骨的淡伤 谁的青衫被暮色埋葬 谁的梦还有蝶翅轻颤 冷黄烛光谁剪了一晚 门前石阶泪过了几行 谁推开了那雕花的窗 踏滴漏看萤舞的成殇 画楼庭落春燕偎梁 你在彼方莫失莫忘 桥边的童谣会不会唱 唱你留下的那些过往 谁在哭啊 哭暗了天狼 谁在笑啊 透骨的淡伤 谁的青衫被暮色埋葬 谁的梦还有蝶翅轻颤 冷黄烛光谁剪了一晚 门前石阶泪过了几行 谁推开了那雕花的窗 踏滴漏看萤舞的成殇……” 箫音止,歌声停。 凤曦吟望着白衣少女的背影,她知道她清楚她就在她身后,可是她没有说话,于是她也无语。只望着这少女的背影,心底蓦然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在黑暗中独自行走千百年终于盼到一丝光亮,那种似曾相识,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她心底一阵阵纠结。 从来没有人能给她这样强烈的感觉。强烈到……令她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那时,她没有看到,在她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那个飘然静立的白衣少女悄然的握紧手中的碧玉箫。 她凝视着她的背影,她却轻瞌住清眸。许久,一声轻轻的叹息自她唇边逸出,她依旧不曾睁开双眸 第三章 惜遥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记前生,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如果有前生,人们真能记得前世的记忆吗?” 凤曦吟知道,她是在问她。尽管她不曾回身看她一眼,她却可以肯定,在她到来的那一刻,这个少女已经感觉到了。 “唉,我自出生以来有无数人问我问题,你的问题是最让我矛盾的。该怎样回答你呢?……前生之时我是谁,来世之后谁为我?这个问题……也许只有当我们老去时,当我们发出人生恍如梦的感慨,才终于会明白――原来原来,前世来生皆为虚啊!”清泠的声音转作低沉,竟似历尽无尽沧桑,那声音中犹带一丝叹息飘渺,令人猜之不清,捉摸不透。 “你的意思是,只有当下才是真吗?”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幻?呵呵,纵使人生为梦,梦中人却永远不会自己察觉。这或许就是缘于人性本痴吧!我乃俗人,跳不脱这千丈红尘,我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所以哪……即使明知活着有多苦多累,只要有一点生存之机,人们都会选择生存。而我,却深恋着这紫陌红尘大千世界。”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心底顿觉畅意难言。 “原来,你也是红尘痴人。”许久之后,白衣少女浅浅淡淡的笑着,“和我一样呢。一念执着,一念追寻……” “哈哈……”紫衣的少女笑得肆意畅快,她身影轻跃,坐于楼前栏杆之上。仰望碧空时,那黑白分明的眸中映出一片纯澈的蓝。“枉入红尘若许年,无才可去补青天。倘若人生真如我所愿,我最希望带一壶酒、一架琴,携一两知己,看遍青山隐隐,游遍七海大江,肆意而为洒脱而笑,如此这般,才叫一个痛快逍遥!” 她说着,眼中隐隐有璀亮光芒闪现,耀得人睁不开眼。 白衣的少女笑容恬静,宛若池中静静绽放的睡莲。她笑得那么静那么淡,日光照在她身上有种近乎透明的光泽,仿佛晨雾氤氲而成,随时会烟消雾散。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少女,实在太美,美得不像人间尘世所能拥有。 十岁左右的少女同她一般大小,她着一袭似雪白衣,襟上以银线绣有某种美丽的花饰。多看了两眼,凤曦吟才隐约记起这是萧氏一族独有的家族徽章――雪夜优昙。少女的肌肤苍白,不知是因常不见日光还是何故。她身形纤秀,柳腰不盈一握,似有几分病弱之态。隔得近时,依稀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然而,当目光停在少女脸上时,凤曦吟顿觉呼吸一窒,再难移开目光。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相反,她见过太多太多的美人。无论是前世记忆中的美女还是今生落英王宫的妃子,绝色美女不在少数。而她素有爱美惜美之心,又兼行事不拘礼节,故此小小年纪便在落英国赢得“性狷狂,好美色”的风流雅号。平生所见,仅凤氏一族绝艳冠群芳的凤丹阳可与之一较,然即使绝艳如凤丹阳也没有这一张脸可以给她如此大的震撼力。 一一分开来看,少女的五官只能是精致端正。然而一旦组合在一起,这就成了一张具有魔力般令人疯癫痴狂移不开视线的倾世容颜! 这个少女,是遗世独立的仙,更是魅惑天下的魔! 深吸了一口气,凤曦吟硬逼自己移开了视线。“我叫凤曦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怕我吗?”白衣少女声音里有了笑意,她调侃道:“我原以为敢偷偷溜进萧氏一族的人必是位天不拍地不怕的旷世奇豪,哪里想到……” “哈哈,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凤曦吟虽非什么豪杰奇雄,却是绝代红颜。我说这句话,你可信我?”她看着白衣少女绝尘的容颜,清灵澈亮的眸有一瞬的复杂幽思。“我之所以不敢看你,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怕我自己……你知道吗,刚才我竟在想,倘若有人爱上你,他所能得到的,必是永世的悲与痛……真是奇怪的感觉啊!”她蹙紧了眉头,不解为何会生出那样一种感觉。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楼上的风将她的发轻轻吹起。轻舞,曼扬,美好如一个转瞬即逝的梦。 正是因太美了,才会有那种令人抓不住的惶恐困惑吧? “我叫萧遥。取字惜遥,你可以唤我惜遥。”她忽然回答了她的问题。额际之上,有雪花印记忽然绽出银白色冷芒。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紫衣少女,缓缓睁开双眸。 凤曦吟心底霍然一惊! “你、你的眼睛……” 那是一双妖娆的桃花美目,眸色湛蓝如雪原晴空。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焦点亮光,散淡空灵犹如望不尽的蓝天晴空,好似历经千世百世依然会如此,水波不兴,淡漠无惊。 顷刻间,凤曦吟明白了这个女孩独居于此的原因。怎么也没有想到啊,这样一个绝美的女孩,竟然…… 萧惜遥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叹息的意味里隐隐有着嘲讽,“你说,这样的我……一个瞎子的我,还会有人爱吗?” 这样的我……一个瞎子的我,还会有人爱吗? 凤曦吟忽然笑了。她本就容色如玉,风彩夺目,这一笑更是如朝霞初举,风华无双! 萧惜遥看不到她,却知道她是在笑。于是她闭眸,浅笑:“我的眼睛虽看不到你,但我的心眼却能识遍天下人。你若有话便直说,我猜不到你为何发笑。” “我在想,你我打个赌可好?我邀你入红尘一游,我们来看看这世上到底会不会有人爱你。”明眸流转间,赫然有狡黠光芒闪现。“如何?答不答应?” 萧惜遥静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在这小楼里已经呆的太久,她将心也封闭的太久,是该出去看一看外界红尘烟云的时候了。 若不然,只此空守楼阁困死在此,她便是死,也还是心怀遗憾的。 第三章 惜遥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小楼外,蓝空晴朗,碧水环肆,荷叶铺天,莲香袭人。正是好风好景好心情。 然,却偏偏有大煞风景之人。 一道剑光凌厉似九天迅雷。 紧接着血色鞭影狂乱如灵蛇乱舞。 铮――琵琶声起时,如铁蹄骤起,似银瓶乍破! 剑光鞭影齐齐一顿,下一刻,又一道剑光似虹霓流舞,曼妙飞转间迎上先前的剑光鞭影! 强劲的剑气相撞令流动的空气稍稍一滞。霎时间,水面一阵轰然巨响,如遭雷击、似泉浪喷涌! 水平浪静,一池新荷瞬间被摧残零落。水雾弥漫间,廊上八人对峙而立。 处于守势的是一男四女。只见那少年身着海蓝色衣袍,襟袍上用银线绣有雪白繁复的花纹作图饰,那是萧氏一族独有家族的徽章。而在雪夜优昙下是两柄交叉的长剑,以金线绣成,颇显几分尊贵华美之意,似是某种身份的象征。少年的容貌俊美异常,举止间散发出一种疏懒雍容的气息。尤其那一双桃花美目,蓝眸流转似笑非笑间端得能勾魂摄魄。少年身后是四个容貌美丽气质各异的少女。身着淡绿长裙的少女手抱琵琶,灵动的双眼中闪现出雀跃的光芒;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女手持长剑,面容清冷冰寒;一袭宽袍儒裳的少女端正而立,沉静的面容上秋波流慧;而最后一个少女面貌优柔秀美,眼里隐带几分忧郁…… “冒昧打扰实属不该,在下代我的朋友向诸位道歉。只因我三人实属事出有因,并非有意冒犯,还请诸位告知在下舍妹的消息。”少年说完一揖为礼,实属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待他直起身来,只见这少年面容如玉清雅俊逸,约有十六七岁年纪。他着一身简单的白色锦绣袍服,袍上印有莲花图案,他如墨的长发以白玉冠竖起,雅逸淡泊间却不失一身清贵之气。 在这少年身后,有执剑少年与持鞭少女并肩而立,一身气息俱偏于冷漠冰寒。 海蓝色衣袍的少年不曾说话,他身后的四个少女自然也不敢说话。 “承蒙沧渊公子手下留情,此处毁坏的所有东西在下来日必双倍偿还,恳请公子告知在下舍妹的下落。”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温文淡雅,礼仪谦逊平和,一切都恰到好处,只除了……眉宇间那抹不易显露的担忧焦虑。 沧渊妖娆的桃花眸微眯,带着探询的目光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他本以为,以现在这望莲湖犹若鬼蜮的声名不会再有人冒险来此,可如今看来,这世上仍有不怕死的人呢。 “你是……落英国的三公子,花弄玉是吗?” “正是在下。” “呵,在下?”沧渊忽的冷笑,眼里似赞似讽,“落英公子玉……你倒是很有胆识啊。” “不敢。”花弄玉淡和的笑笑,“在下听闻,前几日沧渊公子自鬼雾迷林归来。想鬼雾迷林是何等凶险之地,在下与公子相比,不及汝之万一。” 鬼雾迷林乃传说中封印众妖的禁忌之地,位居于凤栖山上。那里据说有神之封印又兼是妖鬼邪灵聚集之所,千百年来从没有凡人敢妄闯。又有传言说凤栖山中聚集着诸多上古异宝,引得无数人前去争夺。然千百年来从未有一人进了凤栖山尚能安全返回,萧沧渊――这个仅有十五岁的少年,这个被誉为十岁打遍萧氏一族的天才武者,这个进了鬼雾迷林还能从容来去的萧氏少主,没有人会不说,这个少年的存在是个奇迹! 提到鬼雾迷林,沧渊的眸里有一丝黯光闪耀,深邃中隐含一丝杀气。 “花弄玉,其实你错了。” “……”弄玉不解。 沧渊笑意慵懒。然而那懒散里,却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妄与威严。他懒懒一笑,便是睥睨山河凌驾众生的九天神人!他遥遥一指,便是强大尊贵无人可及的霸世帝王! 被其气势所摄,花弄玉下意识的低下头。 萧沧渊――这个人,实在太强。 生在帝王之家,没有人会比花弄玉更清楚沧渊身上的气势代表着什么。虽然,萧沧渊身上的气息却比他的父王花祁阳更加强烈。至少,在面对父王时,他不曾有过此刻的心底寒畏交加。 “因我当日面对的是一群妖鬼邪灵,而你现在面对的,却是比妖鬼邪灵更可怕的我!” “……”花弄玉尚不曾看清他的动作,只见蓝光疾闪,他立觉心口一寒。疾身侧闪避过,然心口的寒意却不曾稍减。紧接着他只觉腕间一阵剧痛,手腕脱节竟已被沧渊生生折断! 花弄玉痛呼一声,忙又紧紧咬住丹唇。琥珀色的眸里闪过一阵阵刺痛,他硬生生忍住不哼一声。 “公子……” “退下!” 喝退了执鞭的少女凌烟与持剑少年云崖,花弄玉仰起苍白失血的俊雅脸庞,他笑得淡雅,“沧渊公子可是消气了?”沧渊并不想杀他,因他没有在沧渊眼里看到杀气,所以他笃定沧渊只是想教训他而已。至于云崖与凌烟,面对沧渊这样一个顶级高手,花弄玉可以肯定,这两人跟他打完全是送死。 第三章 惜遥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哼,落英公子玉不仅胆识过人,连这心都比别人多了一窍。”萧沧渊明白,花弄玉今天是有恃而来。萧氏一族木秀于林,各国君主心皆惶恐,有除去之心。在这种风声鹤唳之时,纵使萧沧渊再狂妄,也不会无端与六国结下仇怨,给六国攻击萧氏一族的借口。花弄玉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方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的前来这鬼域之地。而沧渊正也看透了他的算计,方才忍不住出手教训。 “呵,在公子眼中,怕是无论有多少阴谋阳谋都毫无区别吧?”花弄玉心底暗叹。这世间怎能有这样的人?天资奇高,聪明绝顶,心底更是一片雪亮透明,无论耍任何心机在他眼前都只是跳梁小丑。这个人……当真是天纵英才吧! “沧渊公子,扣下舍妹对阁下并无好处,请公子将舍妹……交还在下!”沧渊下手虽不重,却也着实不轻。花弄玉直起身来时只觉全身骨头都被碾碎一般,痛得他紧咬牙关几乎说不出话来。幸得身后有云崖凌烟将他扶住,否则这一摔可得要他半条命。 “若在下没有记错,落英公子玉乃落英祁王第三子,为琦夫人所出,恕在下见识浅薄,可不曾听闻琦夫人还为落英祁君另育一女?”却是那站在沧渊之后的儒裳少女开口说道。她虽也用谦称,却并不用“小女子”自贬,反而以“在下”这等谦称,显是与人同辈论交。而观她举止大方,既无女子扭捏之态,亦无奴隶卑下之感,言语清晰自信,神态不卑不亢,秀雅的面容上带有浓浓的书卷气,秋波流转间隐含慧气。 “嘻嘻,兰惠,还是你说的一针见血。聂隐姐姐,你平日守在小姐的阁楼外,可曾看到这位公子玉的‘妹妹’?”绿衣少女莫巧笑嘻嘻的说道。 侍剑聂隐握紧手中长剑,一身红衣无风自起。气氛紧张至一触即发。 “聂隐。” 纤细洁白的手轻轻覆住那只握剑的手,聂隐微转眸光,看到优柔少女慈悲的目光,她轻蹙住眉头,“侍医,这与你无关。” “我是医者。”侍医薛慎看了一眼花弄玉痛的发颤的身子,眼里掠过一丝不忍,她声音轻柔:“若再不施救,他即使能保全性命,也必得终生瘫痪。聂隐,你是剑客,你生来的使命是比斗厮杀。可我是医者,我的使命是济世救人,请不要让我因救不了他而再一次后悔。” “薛慎姐姐……”侍机莫巧不满地唤了她一声。侍书兰惠因她的话而轻蹙娥眉。扶住花弄玉的凌烟与云崖当即面色大变,若非花弄玉拦住,这两人真是要找沧渊拼起命来。沧渊却是一副深沉莫测的样子,冷眼旁观对胳膊肘往外拐的侍医薛慎。 “多……多谢姑娘好意。”尽管花弄玉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但那琥珀色眼眸里依然有着温润的笑意。他再一次请求:“请……沧渊公子告知舍妹下落!” 声音虽是无比虚弱,脸色虽是无比苍白,然那眸光却是无比坚定……坚定地令人心生惊震! 四侍不由齐齐怔住。 这个少年,分明温润如玉淡雅似水……怎会有如此坚定的心志?! 真是令人好奇啊!那个被他苦苦寻找的“妹妹”会是何等人呢?什么样的人能令这个温润淡雅的少年如此执着! “唉……他为你受伤如此之重,竟一点打动不了你的心?你还要再看下去吗?” 那个声音,清淡柔和。似春日的雨夏日的风,又仿佛是初冬之际飘落的第一片雪花,轻柔中带着一丝凉意,直直要烙进人的心里去。 幽幽叹息声回响在水廊之上,听到那声音时四侍眼底皆有喜悦的光芒闪现,而沧渊却眸光瞬息转柔,一身杀气瞬间收敛。 惜遥……是惜遥!……惜遥终于肯走出小楼了吗? 沧渊的蓝眸里,赫然有惊喜光芒闪现! 花弄玉琥珀色的眸光微敛。 是谁?谁能令玉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萧沧渊如此失态?! “哈哈,天下间,我自逍遥我自游。弄玉乃知我之人,想必自是明白是什么令我流连忘返不知归所了。” “哦,那你可别说你是为美色所迷,我可担不起这祸水的罪责。” “呵呵,可不正如你所说,在下正是为姑娘美色所迷,以致流连忘返忘记我本还有一个‘哥哥’呢!” 第三章 惜遥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少女的话音刚落,便见长廊之上陡然现出一白一紫的两个少女。显然已是不知在那廊上偷听了多久。 白衣的少女,容色绝尘,气质脱俗,只可惜双眸紧闭无法视物,然这一份残缺却不足以破坏她的美,反而更多了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令人望之倾心。紫衣的少女,容如玉,气似风,自是神俊非凡。她唇角扬起的是一抹肆意的笑,清灵明澈的眸里带有一种灵诡的光芒。 一个是冰雪之姿绝尘脱俗的倾世红颜。 一个是形容如玉风姿无双的绝代佳人。 ――俱都是举世少有风华绝代的人儿。 然而,令人感到讶异的是,这两人分明气质神韵各不相同,然当站在一起时,却有一种奇异的相合。 ――那不是相衬,而是相合。 仿佛在遥远的时空里,那两人也曾这般并肩而立,也曾这般携手与共。那奇异的默契感流转在两个人的一颦一笑一嘻一闹间,似乎她们生来便该如此,并肩绝世,携手以游。 “不曾想,这尘世竟还有能与小姐并肩的女子……”侍医薛慎低喃轻语。她本以为萧惜遥的出尘之姿是世间任何美丽女子都无法并论的。可如今看来,即使这紫衣少女没有那种惊世之貌,然她身上所散发的风采却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的。那样的光彩,更能耀人眼、灼人心。 “风华绝世,倾国倾城……”侍书兰惠低低一叹。只这两人并肩,世间似乎已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她们的风姿绝韵了。 沧渊的面色温柔似水,深蓝眸里只映有那白衣绝尘的少女。他解下披风覆在惜遥身上,言语中隐带一丝嗔怪:“要出小楼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着凉了如何是好?” “哥哥!”惜遥有些抗议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自己,眼虽未睁,唇角却扬起开心的弧度。“惜遥已经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师傅所教的天渺峰心法我每天都在练习,就算我的双眼看不见,我也可以用‘雪映红尘’来观世了。所以哥哥,不要再为惜遥担心了好吗?惜遥已经长大了,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她说着眼眶一热,泪似要喷涌出来,幸好双眸紧闭,不至于让沧渊看出异样。 她其实并不在意眼睛是瞎是明,也向来明白得失之间的平衡准则,因此在六岁醒来时发现失明的那一天,相对于父亲的惊诧讶异与哥哥的自责愧疚,当事人的她反而是最平静坦然的。这四年来,她不愿踏出小楼,不仅是因内心抵触不愿看到别人或悲哀或怜悯的目光,更多的是无法面对深爱着她的父亲与哥哥。 自四年前她失明时起,父亲为了研制出让她复明的药,绝然卸下萧氏宗主一职,深入茫茫雪谷闭关为她炼药。而那时,年仅十二岁的哥哥毅然担下萧氏宗主之位,每天每时不仅要处理族中事务还分心对她关怀备至。因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了极北寒气,故此特意为她在这四季怡人的养生之所建筑水阁楼台。每一次外出时,哥哥总会为她带回奇珍异宝,尽管她无法看到,然当每一次感到哥哥疼惜入骨的怜爱与关切,她总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她萧惜遥何其有幸,能得到沧渊如此怜惜眷顾? 用情至深,不是不还,而是怕还不起啊! ――这,才是她每每在望莲楼前望而却步的原因。 “傻惜遥,你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不管你是十岁、百岁,你都是我的好妹妹。在我眼里,你永远都那个会抱着我喊我哥哥的妹妹……” “哥哥……”惜遥低呼一声,扑在沧渊的怀中。泪再也止不住的流落,浸湿沧渊胸前的衣裳。 是呢。是这个熟悉的味道。是这个熟悉的怀抱。是以往每一次深夜熟睡时,那萦绕在鼻端的气息;是幼年每一次或哭或笑时,那抱着她不停安慰的话语;是最初的最初,那一双稚嫩而坚强的肩膀,那一个温暖而宽阔的怀抱。 这是……哥哥的气息,哥哥的温暖。是她曾一度留恋,也曾一度排斥的怀抱。然无论如何,她都明白,这一个怀抱、这一份温暖将永远为她敞开,永远都是她最安全的避风港湾。 哥哥啊……哥哥…… 沧渊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孩,眼里的怜爱与疼惜是那么深刻那么隽永。他足足等了四年,终于再次等到了惜遥的坦诚相待,终于让她不再逃避。 “傻惜遥,哥哥早就说过,哥哥会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所以你无须去看别人眼里的看法,你是我萧沧渊的妹妹,永远都是我萧沧渊最疼最爱的妹妹……” 哥哥的疼惜,是唯一的,是无二的,是血浓于水的最亲最爱,也是灵魂相系斩不断的牵绊。 所以,不要在自卑自恼。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抬起头来,即使是失明一辈子见不得光明,你依然是那淡定如水轻柔似雪的绝尘佳人。你所展出的芳华,依旧会为举世所瞩目。 惜遥,这世上从不乏爱你之人,只要你抬头,即使看不见也必会‘看’到。 因为,将一切关爱拒之门外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从来只你一人。 第三章 惜遥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啧啧啧,弄玉美人,你好像伤的不轻呢。”那一边上温情脉脉,这一边上却是轻语细讽。调侃的语气再加上那不知从哪里弄出的一把玉扇,玉扇轻摇间自有一种翩翩风度,只可惜的是,持扇者不是一位翩翩风流佳公子,而是货真价实女儿身。 被她轻松悠哉的语气激怒,扶着花弄玉的云崖不由皱紧眉头,语气不善道:“他是为你受的伤,就算你再厌恶落英王宫里的人,但他为跟随你来到这里悉心照顾你两年,连我这旁观者都忍不住动容,难道你的心真是铁打的,竟能无情至此?!” “云崖,别再说了!”见凤曦吟面色一僵,凌烟忙阻住云崖再说什么。凤曦吟骄傲倔强,云崖又何尝不是?这两人一旦对头掐上,她可有得忙活了。何况现在花弄玉受了伤,实在不宜再有这样无谓的争吵。 像是没有看到凤曦吟眼中的冷讽,花弄玉费力的扯唇一笑,“呵,曦儿……只要你没事就好……” 只要你没事就好。 ——只要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公子!” “公子!” 两声惊呼同时自云崖与凌烟口中发出,原来花弄玉已撑之不过,昏了过去。侍医薛慎见了,也不见沧渊吩咐,便自行上前为花弄玉诊脉疗伤。 “公主,无论你怎样厌恶落英王室,但公子玉是无辜的啊!就算他曾经做错什么,如今也付出了代价不是吗?”凌烟的眼中写满了期盼。花弄玉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他为凤曦吟不远千里从落英国赶来,一度曾触怒落英君上。要知道,他的兄弟姊妹为争得君储之位明争暗斗,花弄玉这个时候触怒君上来到四方学院守在凤曦吟身边,那就等于明摆着宣布他已退出了君储之争。难道他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吗?到底曦吟要怎样才肯原谅他啊! “凌烟,你以前都不叫我公主的。”这个时候,凤曦吟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却不肯看花弄玉一眼。 “公主……”凌烟叹了口气,看着凤曦吟一脸委屈的样子着实心疼,于是声音放柔了下来:“曦吟,我不是这个意思……且不论你不理他对否错否,他终是受伤了不是吗?你不知道,他知道你来了这里后有多担心……不论过去种种如何,曦吟,他待你——是真心的……” 花弄玉的那一片真心,他们每个人都能看的出来,唯独当事者凤曦吟视若未见、弃之罔顾。 “呵呵,画人画虎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真心?凌烟,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落英王宫里还会有所谓的真心吗?”澈亮的眸光中尽是一片冷嘲,玉扇轻摇,风拂过时,眸里似能冷凝成冰。“凌烟,别傻了。若我相信真心,在落英王宫时早已不知死了几千几百次了。在这世上,我只信我自己。至于你与云崖,如果你们不是母亲的人而是落英君上的人,我绝不会让你们活到现在。” 十岁的少女,犹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然而此刻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厉杀伐,冰寒无情,令人听之不由从心底打颤。 云崖与凌烟均是不由怔住。 是了。他们都几乎快忘记了,他们的主子百变千面。即使只这一张脸,却可千般表情变化自如。她的性情,正如那九天之上随风舒卷的云朵般千变万化,无从捉摸。以前在落英王宫挣扎求生时,她总是带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每一个要伤害她的人,谈笑之间取胜从容。而今来到这四方学院两年,她无需再为保住性命而暗中谋划什么,恢复了潇洒本性后,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冷酷的一面了。 云崖与凌烟皆是一声暗叹。 能怪得了谁呢?落英王宫……那里也许是凤曦吟终生的噩梦吧! 凤曦吟站在水廊上伫立良久,久到耳边已没有了声音,久到这个天下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寂静。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心底终有一丝害怕,害怕面对空空如也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的寂寞。 直到天边的晚霞将一池湖水映红,霞衣披在她身上,明明分外炫美却没有一丝温暖。恍惚中,有种淡淡的苦涩孤寂慢慢融化在空气里。 “斜晖脉脉水悠悠,过尽千帆皆不是,肠断白蘋洲……倚楼望远时,那过尽千帆中的人可曾望到我呢?”笑声低低地回荡在空气里,清泠中却平添了几分寂寞悲凉。折扇刷地一声打开,轻摇浅晃间是女子少见的潇洒举止。紫衣的少女半是落寞半是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如此美景,竟无佳人共赏……” “哦,在曦吟心里,惜遥算不得佳人吗?那又是谁说为惜遥美色所迷,以致流连不返呢?” 听到那个声音时,凤曦吟的手一顿,面上有一瞬的不敢置信。半晌,她才颤着声音发问:“你……没有走?”她明明听到萧沧渊已经走了,那四侍也已走了。薛慎带着花弄玉离开这里疗伤,云崖与凌烟前去帮忙照顾。整个水廊在一下子空寂起来,她以为,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你没有走,我为什么要走呢?”萧惜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她理所当然的反问回答。“你忘记你说过什么吗?我是你带出来的,你邀我的红尘一游还不曾开始,我怎会在此时离去?” 萧惜遥是聪慧的,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凤曦吟。而凤曦吟同样是聪明的,她聪明的懂得了接受惜遥的安慰。 轻轻的,萧惜遥握住了凤曦吟的手。掌心相握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自彼此的掌心传入,一路通行直入心底。 那一天,霞光满天的那一刻,在指间相触掌心相握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被印刻下来,如一个恒久的烙印,永远的烙刻在两个女孩的心底。 ——终彼此一生,她们都没有办法忘记。 “惜遥……” “嗯?” “你没有离开?” “是的。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的声音,犹如一句永生铭记的誓言。一字一字,刻印在心底的最深处。 我在……我一直都在……在你的身后……从不曾离开…… 第四章 凤柳(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方学院中有双台。所谓“双台”,一曰学院前方的论文台,一曰学院广场的演武台。 论文台,乃儒冠文人名流雅士聚集之所。看诸子百家论演斗智,观文人志士高谈论阔。 演武台,为布衣侠少草莽英雄齐汇之地,日日刀枪剑阵比武决战,英雄论峥嵘! 此刻,演武台上一番厮杀正盛,刀光剑影,霍乱心神。 台高三尺,以长木搭成。长宽各为九九八十一尺,正合九九归真之数。 台下,四面围满观武之人。 “朝元,依你看子羽有几分胜算?”白萱担忧的看着台上两道比斗的身影,问身旁的苏朝元。 “子羽伤势未好,钟子齐正是趁此机会向他挑战,极有可能有备而来。我担心……子羽会着了他的道。”素来沉稳的苏朝元皱起了眉头。 “哼,子羽的狡诈可非钟子齐那家伙能比。”白萱挑眉,笑意傲然。 苏朝元剑眉轻蹙,并不因她的话而放下心来。“可你也别忘了,钟子齐的手中掌握着子羽的痛楚。而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他的死穴啊!” “你是说……”白萱霍然一惊,凝眸看向台上比武,目光焦灼充满担忧。 嘭―― 演武台上,两个少年学子对掌而击,身形疾如风雷相激,相触刹那瞬又分离,各自退开一步。在那瞬间,台下有某处射出数道银光袭向台上的蓝衣少年,速度之快令人心中如生幻觉。 “小心――” 白萱话未落,但见蓝衣少年几个纵横飞跃逃开间那致命毒针,却已被逼到台角处。 台下观者正心生疑惑,便见台上的另一名锦衣少年已悄移至台角正趁那蓝衣少年不注意时发掌攻击。这时,蓝衣少年已在台脚边上立足不稳、险象环生。 “该死!”白萱顾不得什么要跳上台救蓝子羽,却被苏朝元一把扯住。“别急!” 钟子齐的那一掌蓝子羽避无可避,硬生生的接下,在那同时脚步瞬移。见击伤蓝子羽,钟子齐心底狂喜,一时间得意忘形。 “哈哈,兵家诡才又怎样?还不是败在我的手下!蓝子羽,你赢不了我的!” 话音刚落,蓦然间觉得颈间一寒。随即便听到蓝子羽那一向悠哉的声音:“既知我是兵家诡才,你就该知道兵不厌诈。蓝子羽岂是那么容易输的?白萱,记着,这一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蓝子羽一手制住钟子齐,另一手以腕刀抵在他的颈脉处,一脸的笑意,同时还不忘教白萱这一招。 白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知晓子羽这样说是让她不必担心,心底一旦放松,当下笑得开怀。 她身旁的苏朝元却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过,凝视着蓝子羽的眼里饱含担忧。 “放开公子,我饶你性命!” 一道身影自台下窜上。那人布衣灰袍,年约三四十岁,眼里精光四射,脸色却隐隐泛青,不知是练什么毒功所致,周身一股无形煞气。 只看了这人一眼,蓝子羽唇角咧开了更开心的笑容。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有人将要倒霉了。 可惜那灰袍人并不明白,就算他明白了也会不予理会。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放开公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哦,不客气你能怎样呢?台下的各位都来评评理,分明是钟子齐输了却不肯认输,这与我何干?只要你能让你家公子认输,我自然就会放过他,不然――” “蓝子羽你在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像你这个奴隶生的贱种认输!” “唉,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了。”眼里闪过一丝利芒,蓝子羽笑着看向那灰袍人,“你听到了,是他自己不愿认输硬要赖在我手里,我也没有办法啊。” “赛度,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杀了这个贱种!哼,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钟子齐趾高气扬道。 “是!”灰袍人赛度应了声,还未动手便听身后有宝刀出鞘之声,回头时只见白萱持刀立在台上,冷冷笑道:“想杀子羽,你还得先过我这一关!” 眼看着两个人斗了起来,蓝子羽却并不为他们担心,只目光掠过一旁观战的苏朝元,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钟子齐,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呢?”蓝子羽在他耳边低语,目中厉芒一闪,映着刀光切向钟子齐颈动脉。蓦地,斜刺里有数道银光闪过,竟是那赛度避开白萱宝刀暗里偷袭! 蓝子羽腕刀挥舞避开要害,手臂上却中了针。蓝子羽暗蹙了下眉,连忙点了周身数穴。他心里明白,钟子齐要杀他,针上必会涂毒,看那赛度一身邪气,绝对是炼毒之人无疑。 钟子齐也中了毒针,赛度忙掏出解药给钟子齐服用。白萱一刀袭来,赛度惊慌间堪堪躲过,便见眼前人影一闪掌心一空,解药已被一直观战的苏朝元夺去。赛度还要抢回来,却被白萱双刀拦住。 苏朝元见蓝子羽服过解药后脸色好转了些,凝声令他闭目调息。原本就有伤势在身,如此折腾一番,已达到蓝子羽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因有苏朝元与白萱在,蓝子羽安心调息,他相信他的朋友,也知道苏朝元必会为他做好后面的事。 第四章 凤柳(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苏朝元朗声道:“诸位看清楚了,这一场比武从头到尾都是有心人的谋划,目的就是嫉妒子羽‘兵家诡才’之名。初时命手下以毒针暗算,后来输了却不肯认输,又命手下取子羽性命……四方学院建立百年,一直提倡君子之争,从未出过这等无德无才却忌贤妒才的卑鄙小人,诸位说,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置?” “还用说吗,轰出四方学院!四方学院里不容这样的小人存在!” “对,轰出学院!让他不能再踏足四方城一步!” “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不如让我一刀砍了算了!” “算了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没落着什么好处,四方学院以德服人,饶他这一条命吧!” “……” 听到台下吵吵嚷嚷的话语时,钟子齐明白,这四方学院四方城已容不下他了。 原来……这才是蓝子羽应他这场比武的真正原因!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让他身败名裂,将他钟子齐赶出四方学院! 好狠绝的蓝子羽,他竟不惜以性命在赌! 钟子齐心底一片冰凉,他暴怒地朝苏朝元嘶喊:“苏朝元,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待我?” “公子,莫要动气。动气毒会发作得更快!我现在只能为你延后毒性发作期,无法为你解毒!”赛度急声提醒道。 苏朝元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笑得好不优雅。“你是没有得罪我,但你要杀子羽时难道没有听说过我苏朝元不允许任何人动蓝子羽和白萱的消息?今日落得如此是你自食其果,你既然敢罔顾我的命令,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眸光微眯,清眸森冷。钟子齐不由打了个冷颤! 是谁说苏朝元温和文雅、稳重无害?依他来看,苏朝元虽没有蓝子羽那笑狐狸狡诈奸滑,但在某些方面上可不比蓝子羽差! 白萱挑眉一笑,露出百分之百的嘲讽。呵,钟子齐还真是瞎了眼,竟将一只睡觉的猎豹当成了无害的病猫!要知道,在对付敌人时,迅疾的猎豹绝对比狡猾的狐狸更有胜算!毕竟,狐狸只会设陷阱让敌人自讨苦吃,而猎豹,却会在敌人不知觉间生生将敌人的喉咙咬断! “苏朝元,他蓝子羽究竟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卑贱女奴生的贱种!他――” 啪――那出其不备的一巴掌,硬生生将钟子齐打退三步! “安静了是么?钟子齐,你以为你是谁?烈御国钟宁将军之子?!你也不过是个妓女所生的杂种,你有什么资格骂子羽?他跟你一个父亲,你以为你能高贵到哪去?他能比你低贱多少?!” 苏朝元这一掌用力过重,打得钟子齐头昏眼花,一张脸瞬间肿了起来,鼻子和唇角都留下血来。 白萱有些诧异的看着仍是一脸铁青的苏朝元。说真的,自相识以来她是第一次看到苏朝元发火。看他平日一副温吞稳重的样子,任子羽怎么逗都是温文含笑,她曾一度以为朝元是天生没有火气呢! “朝元,不必理他。像他这种连亲生兄弟都能轻易杀害的畜牲,怎会懂得何为知己交心,何为刎颈之交?”白萱心底看不起钟子齐,却又不得不提醒苏朝元。那家伙毕竟是子羽的兄弟,还是给子羽留几分情面,别太赶尽杀绝的好。 “呵,白萱,不必顾及我的情面。人家既然不把我当兄弟当仇人,我又何必顾及他人情面?钟子齐……今日我若侥幸不死,他日必取你性命!” “子羽!”白萱听到蓝子羽的声音,以为他调息完毕,哪里料到蓝子羽一脸黑气,竟似已毒入膏肓! “子羽!”苏朝元抢上前将倒地的蓝子羽扶起,惊慌之下只能为其输送内力护住心脉,以保他能多支撑片刻。 “啊哈哈――棋差一招,满盘皆输!蓝子羽,你输就输在我要杀你,不惜一切要杀你!而你竟还假惺惺的放我走,不愿手足相残。你输就输在你没有我狠,没有我毒!” “兵家诡才?哼,笑话!你蓝子羽不过是一个低贱女奴生的下流贱种,一个生来克母被亲生父亲遗弃的下贱奴隶,你有什么资格得到这样的荣誉?别忘了烈御律法的规定,凡奴隶所生子女一律为奴。你这一辈子,注定只能是个人人驱使的下奴!” “哈哈……蓝子羽,就算你天分比我强又能怎样?你还不是输在了我的手里!在父亲眼里,你是他的侮辱,你是他身上洗不清的污点,他永远都不能接纳你,永远都不能!” “住嘴!住嘴!你给我住嘴!”白萱凌厉的一刀劈过,谁料想钟子齐竟飞速闪开,她心一震,惊呼道:“你……你没有中毒!” “当然。”钟子齐笑得得意洋洋,“赛度怎会在会伤了我的针上抹毒?他说我中毒不过是骗你们,让你们抢走真正的毒药罢了。哈哈,你们竟还当成那是解药!哈哈……解药……” 白萱不可置信的摇头,“这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畜牲?禽兽尚知兄弟相惜,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钟子齐却不以为忤,他狂笑出声,阴狠狠道:“我若为兽,定要做那百兽之王!区区蓝子羽,我还不不放在眼里!” 第四章 凤柳(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呵,好狂的口气呐!” 那个清凌凌的声音忽然插入,慵慵懒懒疏疏淡淡。似夏夜清风拂面过耳,又如寒天冰泉倾泻而下,令人一时间如浸清泉,一股凉意直沁心底。偏生那声音中又带有几许难以捉摸的清魅,令人辨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寻声望去时,只见广场边上的杨树下并肩而立一紫一白的俩名少女。着白衣的绝尘脱俗,只俏生生的往那一站,犹似那九天仙女下凡尘;着紫衣的风姿俊逸,手中一把玉扇轻挥,恰如那风流翩翩美少年。只遗憾的是,执扇者是个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在她们身边气质各异的五个少女,虽都有美丽的容貌,但与这二人站在一起,却生生被比了下去。 “看吧,我就说了,不是每一对兄弟兄妹都能像你和沧渊一样,这亲兄弟都免不了自相残杀,更何况他还不是我的亲生兄长?”紫衣少女摇扇说道。她表面是对白衣少女萧惜遥说,实则是说给跟在她身旁的执鞭少女凌烟听的。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人生百世,能够有缘做一世的手足已不知是多少世修得的缘分,何苦要如此相煎相残?侍医姐姐,那人中毒不轻,你快去救救他吧。”白衣少女轻柔道。 “救人乃是薛慎份内之事,小姐放心好了。”侍医薛慎应了一声,轻巧跃到演武台上,为蓝子羽把脉疗伤。 “姑娘,子羽他怎么样?”白萱见薛慎秀眉微蹙,不由急声问道。 半晌过后,薛慎喂了蓝子羽两粒可解百毒的紫萝丹,对苏朝元道:“待会我施针为他逼出毒素,你以内力护住他心脉,我施针大约需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能支持得住吗?” 苏朝元断然点头。薛慎看他脸色苍白,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秀眉越蹙越深。 “胡闹!你本就受有内伤未愈,刚才为护住他的心脉又损耗了不少内力,如何能再坚持下去?我施针时不能出半点差错,你想要害得他一命呜呼吗?”即使厉言也带一股轻柔,薛慎自白脂药瓶取出一粒疗伤圣品“雪蕊凝香”递给苏朝元,命他快服下调息。苏朝元听了薛慎的话又惊又愧,他本能的相信这位医者,当下听她的话服药调息。 “那么,我来为子羽护住心脉。”白萱主动请缨。 “不必了。聂隐功力深厚由她来就可以了,你为我们护法。”匆匆交代了句,薛慎眉眼不抬开始施针。聂隐显然已与她配合多次,两人极有默契,无需言语表达只需一个眼神交汇已能明白彼此的意思。薛慎下针手法奇快奇准,她连穴道都不曾认就直接下针如雨。看得白萱一颗心被紧紧吊起,生怕她认错穴道。而此时还没走的钟子齐主仆也都看得又惊又妒。他们自认学的针法也够厉害了,然这认穴之准、出手之快,哪里及得上薛慎千分之一?更何况,薛慎还仅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哎呀呀,毒老鬼,咱们又见面了。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那一边在疗伤治毒,很是忙碌;这一边却是“故交”重逢,好不欣喜!当然,欣喜的只有凤曦吟一个人。 赛度听到那少女的声音时,反射性的浑身一颤。他有一瞬间希望自己耳朵聋了,这样就不会听到那比恶魔之音还恐怖的声音;他有一刹那希望自己眼睛瞎了,这样就不会看到那比妖灵之容更惑人的笑颜! 可是,他毕竟没有聋、没有瞎,他是真真实实的听到了她的声音看到了她的笑颜! 她、她竟然还在笑?!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赛度,你怎么了?”察觉到赛度的不对劲,钟子齐疑惑的问。 “是啊毒老鬼,你怎么了?咱们好歹是故友重逢,你就是想念我也不必这么激动吧?”凤曦吟眨着明眸,问得一脸天真。 赛度被她一句话说得一张脸又青又红。青,是吓的;红,是气的。他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这是问钟子齐的。 钟子齐直接被问蒙了。她?她是谁? “嘻嘻,毒老鬼,你有话直接问我就好了,别人不是我,怎能替我回答呢?”说着,她脸上扬起一个无邪的笑容,似乎觉得这样逗他很开心。“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嘛――来四方学院当然是来学习的喽。那么毒老鬼,你是来干什么的呢?可别告诉我你跟我是一样的目的哦,你这年纪你这气势可没哪个主教会收你为徒。” “……”赛度语塞了半天才闷声说了一句,“你都已知到我为何而来,何必再来问我?” “哦……那这样可是你的不对了,毒老鬼。”敛起笑容,凤曦吟眸光冰幽。那玉面隐隐露出几分寒气,令人疑惑她是否瞬间换了一个人。否则焉能前一刻巧笑生辉颜色如花,后一晌冰眸冷凝玉面带寒?!但是在赛度的眼里,这样玉面冰寒的凤曦吟却让他看着踏实多了。 “毒老鬼,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我两年前警告过你什么吗?需要我一一提醒你吗?”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惋惜。“看来,你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啊。那么,我就一一再提醒你好了。两年前,我没废你的双手让你发誓不许再用毒。你是怎么说的来着?若违背誓言,施一次毒甘愿让我斩一根手指……啧啧,你才十根手指啊,毒老鬼,你已经施了几次毒了?” 赛度浑身恐惧的发颤,他蓦地扬声大喝:“凤柳,你不要欺人太甚!这件事明明与你无关,你当日说过只要我不犯着你你不会管我的!”他算是豁出去了,狗急了还能跳墙呢! 面对他一脸愤怒的指控,凤曦吟仅是无辜的笑笑,“我是这样说过啊……” “那你还……” “可你现在确实犯到我了啊。”凤曦吟笑得一脸为难,“毒老鬼,你应该知道我有爱美惜美的癖性,凡是美人大多能得到我的眷顾……真是抱歉呐,我忘了告诉你了,那个家伙――是我的人。” 玉扇一指,人们下意识的随着它移转目光,最终停在那正在疗伤的蓝衣少年身上。 ――蓝子羽。 竟然是蓝子羽! 赛度看得目眦欲裂!他原本练毒练得一身邪气,又因面色泛青,在江湖上有“青面毒煞”的称号,如今一急一怒,青面森冷,越加如鬼煞降世,令人望之心底发寒! “赛度,别听她的,她是在戏弄你!”虽然不知这少女是什么身份,但看赛度见她如此害怕,可见她背后靠山不小。而她如今决意帮蓝子羽,必然是不会放过他了!担心赛度就此屈服,钟子齐忙为他打气。 “哎,你怎能这样说呢?世上千千万万人,长得漂亮的人本来就不多,长得漂亮的再加上一张不会轻易显老的娃娃脸就更是少之又少,我可是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怎会不喜欢呢?你怎能说我是戏弄毒老鬼呢?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他的了!”凤曦吟一脸不服的计较起来。一旁的凌烟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喜欢?你凤曦吟岂会有不喜欢的?只要是个美人,怕是蛇蝎美人你也会喜欢玩弄吧! “说真的,毒老鬼,你究竟施了几次毒?我该留你几根手指呢?你快点说嘛!”这语气、这动作,简直与撒娇无异!本是让人想起就觉得恶心残忍的事,自这少女口中说出,就像在问“你今天吃饭了没”一样稀松平常,平淡的就像是在道家常的小事一样。再看看这少女天真无邪的笑颜,他们甚至觉得,往歪里想简直是玷污了她! 真是不可思议!分明……他们听到少女那样说的时候心里都有点发毛啊…… 第四章 凤柳(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柳,你欺人太甚!”赛度蓦地大喝一声,手中一把毒针散作漫天针雨。他出手迅捷快速,若疾风阵雨,似暴雨梨花。同时在撒完暗器的那一刻后转瞬逃逸,只盼能保住性命! “呵,看来我教你的这招暴雨梨花式你学的不错嘛。”漫天针雨中,紫衣的少女依旧谈笑自若。她身形未动,掌间玉扇挥转,她的动作不见得多么快速,却能瞬息将毒针挡下,招法错乱似快而慢,似慢又快,看的人心惊肉跳却又惊奇不已。 “唉,真没意思,不玩了。”右手撤扇,左手轻抬,掌心凝力间,诡异的一幕就那样发生了。 ――那散落漫天的针雨就那样定定的停在那紫衣少女的面前! 有一瞬间人们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不是,那针雨排成阵列,就如万千兵马俯首以待,以供那紫衣少女驱使! “毒老鬼,这可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我啊……”语气中似乎颇为惋惜,手一挥,那万千阵雨就如得了指令,飞速朝赛度逃逸的方向袭去! 不过片刻,广场中的人便听到那方向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生生能将人耳朵震坏,心底震塌! 那一天,有好奇者前去寻找赛度的尸体,只见一眼皆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心底发忪。 只因,那是一句根本看不出面貌如何的尸体!那尸体浑身上下插满毒针,远望之像极了一只大型刺猬,面上因遍插毒针而血肉模糊,身上因中毒而肤色发黑散发出阵阵恶臭……看过的人无不恶心难忍,这绝对是他们少见的恐怖死法之一! 自那之后,“凤柳”之名在四方学院里便相当于恐惧煞星的代名词,人人莫不敬畏交加,不敢轻惹。 而这些,凤曦吟是不知道的。即算她知道,大约也只会潇洒一笑,说一句“尔等俗人”便不予理会。 台上一出戏演出完毕,台下的人自也风流云散。纵使有人对那紫衣少女心有好奇,多也是只可远观不可近赏,毕竟,跟危险人物在一起只有不怕危险的人,而他们多数人都还是十分在意这条命的。 虽然,那紫衣少女确实一副天真可爱清纯无辜的样子。 “你说,伤了我的人,我该怎么对你呢?”凤曦吟眨眨眼,笑得好生可爱。她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完全没有刚刚才手不刃血杀死一个人的自觉。 “你……”钟子齐只觉脊骨发寒,心地发颤。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凤曦吟,在极度的不可思议中终于明白了赛度为何会对这个女孩畏如蛇蝎。 “你……你是魔鬼!魔鬼!”恐惧的浑身打颤,他目眦欲裂。而那一袭紫衣风采翩翩的少女对他的魔鬼评价仅是毫不在意的挑眉一笑,秋波流转间似有无形的魅惑。 “魔鬼啊……比起你这畜牲来如何呢?”明眸含笑,玉扇轻摇,紫影瞬息闪动。钟子齐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犹如压迫撕裂之感,接着他只觉身体一轻飞速退去,却又马上被狠狠坠下! 嘭!!! 剧痛自四肢百骸传袭而来,钟子齐无力的呻吟了声。他躺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生怕这一动便是四肢散乱不全的结果! 头顶之上,传来少女一声冷讽:“哼,百兽之王便是如你这般任人宰割吗?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样禽兽不如的家伙,我是该见一个杀一个的,念在今日惜遥为你求情的份上,滚!你最好求着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钟子齐握紧拳头,他缓缓自地上站起,狠狠的瞪着台上的紫衣少女,发誓有朝一日必报今日之辱!转身之际目光掠过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女,他呼吸一窒,深深地将那抹倩影印刻在心底。 撑着将要散架的身体,他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咬紧牙关快步离去。 凤柳,今日你放我离去,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你今日所为! “放虎归山,可是后患无穷啊。”兰惠以不解的目光看向凤曦吟,直觉告诉她这个紫衣少女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凤曦吟不懈的撇唇,“虎?你真当那家伙是百兽之王吗?就算他真成了个王,这也是他们兄弟的事,要收拾他恐怕还轮不到我。”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消了兰惠的所有疑惑。兰惠恍惚间有些明白了。难怪她觉得以凤曦吟的性情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主,原来她真正的目的竟是在蓝子羽啊。 “天啊……”侍机莫巧看了半天戏此刻终于忍不住发表一下观点,“你这风流丫头下起手来比公子丝毫不差啊!” “嘻嘻,有吗?”她明眸流转间顾盼多姿,笑得好生无辜。“可是人家也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惜遥嘛。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住所爱所惜的人,你说是不是?” 莫巧怔住。有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双灵诡明澈的眸里蕴藏着深如幽潭般的哀伤,无法隐藏,无从逃避。 可那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那眸中浅笑生辉,那朱唇轻启柔声:“莫巧姐姐,你不会也喜欢人家了吧?可别这么一直盯着人家嘛,人家会害羞的……” 恶! 实在没忍住浑身打冷颤,莫巧边搓着手臂边求饶:“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你瞧你瞧,我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第四章 凤柳(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唉,姐姐这样说真是伤曦吟的心……不跟你说了,我找惜遥玩去。” 莫巧正巴不得她快走,免得侮辱她的视听,“快去快去。” “呵呵,惜遥是我此生见过最美丽的人儿,我最喜欢惜遥了。谁都比不上惜遥。” 听到这一番阿谀奉承萧惜遥显然并不满意,她黯然地垂下头,“可是曦吟刚才说,你喜欢那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孩……”暗淡的神色,酸楚的语气,令人闻之为之心酸。只除了一点――若这是一对互许婚约的夫妻而不是一双少女该有多好? “啊……呵呵……惜遥啊……”凤曦吟开始打哈哈。“那个……” “曦吟,刚才那个人为什么叫你凤柳?” “啊?”凤曦吟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思维是不是太跳跃了? “因为她是当今落英祁君所收义女,封号‘凤柳’公主。”有人替她回答了。 凤曦吟回过头来,看到一脸温文的玉立少年。她不禁轻蹙俊眉:“你是谁?如何认得本公主?”她眼中有厉芒轻闪,感到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会是谁呢?如果是落英宫里的人,她没有理由不认识,可若是宫外的人,她所识之人可就寥寥了,没理由不记得他啊。 苏朝元笑容平和温静,他似是知道凤曦吟的疑虑,于是自报家门道:“在下落英苏朝元。曾在落英宫里与公主有一面之缘。” “落英……苏朝元……”眸光疾闪,玉扇轻轻叩击光洁的额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她忽然轻敲手板,笑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她故意拖长声调,引起别人的注意,眸光轻转,巧笑倩兮:“你是苏策丞相的六子――苏朝元是吗?” 苏朝元点头。 于是,凤曦吟笑得更加灿烂,似乎能耀花人眼。她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早说就好了嘛!原来你就使瑾阳王叔的――未婚人啊!” 什么什么?!落英瑾阳侯可是个男人啊!偏偏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落英瑾阳侯乃是有名的断袖! 落英瑾阳侯花瑾阳,乃落英名将,手中一柄破云剑翻覆天下,独守落英边疆十载,其威名令诸国君上望之止步,不敢再轻易相犯。其人可谓不世之雄,然此人心性怪异,有风流多情之雅号,却偏偏不爱红妆爱男儿,故此有“断袖公侯”之誉。原本这种事偷偷摸摸进行倒也可以,偏偏此人素来狂傲叛逆,行事一向大张旗鼓,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地。花祁阳对这个皇弟既是宠溺又是无可奈何,落英百姓对这位侯爷也是既与有荣焉又是羞耻在心,种种风评不一而论。偏那当事人却从不在意,还道了句“吾之所为自有吾自行承担,与他人何干?吾只求痛快此生,管他人如何想法,管史载如何评价!” 如此狂傲之人,如此惊世之举,如此逆道之言,如此随心而为......瑾阳侯此人,注定是让人爱恨不得、惊叹交加的人物! 其实凤曦吟与花瑾阳仅有三面之缘,但因花瑾阳之授业恩师乃凤曦吟之父柳清然,故此对她这个恩师遗孤格外上心。十年前的百日宴上,他为赴宴不眠不休跑死三匹马赶到花都为凤曦吟贺宴,后来听说花祁阳抱凤曦吟进宫还大闹一场,最后幸亏请出了已闭门在将军府的护国夫人此事才不了了之。后来他为保护凤曦吟派出两个孤儿随身相侍,这便是声称自凤君怡身边派来照看的她云崖与凌烟。而他真正派在暗中保护她的,则是一直隐身暗处的一个男子,那人自陈姓柳,凤曦吟便唤他一声“柳叔”。 凤曦吟素来是恩怨分明的性子,花瑾阳待她好,她自也欢喜与他亲近。偌大落英王宫里,除了那曾与她把酒言欢的花弄影,也唯有花瑾阳能令她感到些微安心。可惜的是,那人常年驻守边关,十年来也仅与她相见三面而已。她有预感,下一次相见,花瑾阳必会成为她的知己。毕竟,在某一些方面,她与花瑾阳实在太像。 “凤柳公主――”苏朝元气极地怒声低喊,冷冷而叱:“朝元似乎不曾得罪你吧?” “谁说的?”她笑的狡黠,亦笑得无赖,“你是落英人,你在我眼前出现就是得罪我了。更何况,我可没说谎,你确实从小就是瑾阳王叔的未婚人嘛!这事整个花都的人都知道了啊。唉,可惜你已名花有主,否则我倒是真想……” “凤柳公主!”苏朝元满面通红,气极大吼!他随即强令自己平静下来,深吸口气笑道:“朝元素闻公主风流雅名,今日一见,果是不凡!”难怪父亲曾嘱咐他遇到凤柳时能躲则躲,看来父亲也是吃过她不少苦头的。 “咯咯……苏六公子也是气度不凡教养良好呢。”玉扇遮面,明眸轻眯,只黑白分明的眸里透出丝丝惑人笑意。令人猜不出其意向如何。她忽瞥了蓝子羽一眼,笑叹了口气:“苏六公子能与贫贱之士相交,且不惜以性命相托,想必也是不在意世俗礼节之人。然你是否想过,烈御最重阶级之分,以他的身份要如何自处?烈御容不得他,六国各不相容,普天之下,除了这四方城他还能到哪里去?唉,真是可怜啊,九州八荒何其广阔辽远,竟不能有寸土容身之地!” 她说着又重重一叹,似乎不胜惋惜。 苏朝元面色一白,“公主言重了。”即使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苏朝元就是无法认同。而他现在则满眼询问地看向她,知道她适才说那些突兀的话必有后话。 果然,凤曦吟笑吟吟道:“待他伤好之后,让他到‘竹韵风流’去寻我,好歹他已是我的人了,我总该照应着他才是。” “……”苏朝元下意识的蹙眉,在落英时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何时绝不要轻易招惹两个人。一个是他那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人”,有着“断袖公侯”之称的瑾阳侯花瑾阳,另一个便是这个在落英王宫里翻手为云,素以“风流好美”著称的凤柳公主凤曦吟。据说,凤柳公主极好美色,且不拘男女,年仅六岁时便以一篇《美人赋》扬名九州。看她身边之人虽全是女子,但个个貌美,倒与传言相符。然还不待他回答,那一袭紫衣的少女已携着白衣的少女翩然远去。 “苏六公子,日后再会了。” 苏朝元看着那紫衣翩翩的身影,心底竟生出某种惘然思绪。 心底蓦然升起一种感觉,似乎,那个身影是他穷极一生去追随,却也是穷尽他一生之力也无法追上的。 他忽而一笑。 怪异的感觉!真是怪异的感觉啊! 第四章 凤柳(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演武台已参观完了,如今要去哪里?不会是要去论文台吧?” “呵,演武台还有几分看头,论文台……啧啧,看他们口角之争,你有那闲情我可没那逸志。今日暂且歇了,明日我带你游一游这四方山。” “也好,看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看一看你那哥哥也好。他的伤还未痊愈呢。” 提起花弄玉,凤曦吟一脸的笑登时僵在脸上。 “那家伙命硬的很,死不了!”她恶狠狠的咬牙,回头将怒意迁移到凌烟身上,以不容抗拒的语气道:“凌烟,我知道你很担心花弄玉,既如此,你明日在他的‘温玉居’看顾着他,不必再跟随我了。” “曦……”凌烟尚未说出一个“儿”字,那紫衣轻晃间已失了身影。 **** “萧氏一族……萧沧渊吗?……”唇角轻启,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凌然亭中,有风自远方吹来,拂过黑袍少年漆黑的发丝。 这是山上一座空亭,处于山巅之上,在至高店上独建一座孤亭,颇有鹰揽长空,凌众生睨万物的绝高之态。 亭中,有黑袍少年临风傲视,有白衣男子雅逸悠然。 “竟能够一人独闯凤栖山,破了那神之封印后从容归来,萧沧渊此人绝不简单哪!”黑袍少年玉琢般的手轻击在石桌上,响声清脆,他问身边雅然而坐的白衣男子:“月,萧沧渊此人,你如何看?” “天纵奇英,惊才绝艳。”白衣男子淡淡道。 “月,这该是你给人最高的评价了。”黑袍少年凤眸微挑,似笑非笑间别有种睥睨众生的绝傲。他遥望着南方凤栖山的方向,微微眯眸:“现在凤栖山的那群妖鬼应该快忍不住了,自妖皇‘死’了以后,该是有近万年了吧?那群家伙……该是等的不耐烦了。萧沧渊啊萧沧渊,这个乱世,终不是他能决定的。” “你的对手不是他。”白衣男子眉间不可见得轻蹙,语调却颇为轻柔悠雅,“豪杰之士不逞匹夫之勇,萧沧渊是绝世奇才,却非旷世霸主。他的命运……非一般人所能左右,你不要去惹他,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他忽而一笑,“依你所见,萧沧渊此人如何?” “生于乱世,男儿丈夫莫不心向青云,豪杰志士当寻明主,圣贤之士心向苍生。然则,萧沧渊啊……”黑袍少年的唇角泛起一丝笑的弧度,却冷冷的,像是隐含无尽嘲讽。“不屑浮华名利,蔑视礼教权贵,心思诡秘深沉,行为狂妄不羁……此人足以堪称惊才绝艳。如若今日我非身处于这个位置上,我倒真想与他把酒言欢,共谋一醉!唉,可惜,这般绝世的人,却注定为王权霸者所不容!”说罢摇摇头,颇有惋惜憾然之意。 白衣男子莞尔轻笑,“你这家伙难得有这般遗憾之时啊!看来那萧沧渊倒真是让你生出知己之感了。” 黑袍少年嗤鼻一笑,“知己?月,你该是了解我的。普天之下,若你不是我的知己,那么我便不再会有知己。” 他这话说的霸气横生,白衣男子却只一笑作罢。 因他总是那样优雅闲适的笑着,所以他无法猜透他的心中所想。 “说了这许多,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白衣男子放慢了语速,倒显出几分郑重。“萧氏一族不能动――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么我要等到何时?”萧氏一族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这个祸患绝不可不除。 他本随意问问,却不想白衣男子真的回答了他:“给我十年的时间,我必让四大宗族自这**九州彻底消失!” 黑衣少年心底一震,“你有把握?” “你该清楚,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白衣男子的语气平淡,声音中却带有一种不容怀疑的坚定。“一万年啊……已经够久了。重新建立六道间的秩序,这是我此生的责任与使命。我,无从逃避,亦无法逃避。” 悠悠的一声叹息散入风中。黑衣少年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终是化作无言缄默。 山顶之上,风起凛冽。任由黑袍在山风中翻卷,那黑衣的少年仰头望天。他只那样高傲的立着,撑起的却仿佛是整个**的天空。 第五章 桃源(一)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两岸青山遮不住,一片孤帆天际来。 上有晴天碧色,云高远飞;下有两岸峡谷,幽涧泉鸣。 此处,正是四方山的四方幽峡,峡谷流川正从那四方山的瀑布上流泻而下。 幽谷流涧中,那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悠然前行。小舟船头有一紫一白的身影并肩而立,观看不尽的青山隐隐,听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箫音自白衣少女指尖流泻而出,回荡在这秀色不尽的山水之中。 紫衣少女似也来了兴致,启朱唇发皓齿和箫而唱。 峨眉峰飘起了细雨 这仙境仿佛梦境 一道佛门一树菩提 百花开摇月影 一幕幕江湖的风云 记忆中青城仙禽 经过的岁月都珍惜 世事随缘自在行 随风飘摇红尘一笑只醉逍遥 爱恨总让人多烦扰 在为谁沉醉为谁憔悴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场醉 …… 婉转幽柔的歌声回荡在幽谷中,间之有箫声相奏,令人闻之引发颇多感触。却是哀而不悲,感而不伤,在这绿水青山中别有种潇洒无拘的清新脱俗之感。 “这歌声……”一岸高山上,黑袍少年闻歌不禁蹙眉。 “如何?” “说不上来,只是有些突然的抵触罢了。”侧耳倾听一会,黑衣少年冷冷一笑,“世事随缘自在行……恩恩怨怨一场醉……月,你说这是随意潇洒还是无奈放逐?” “乐由心生,听这曲意,这姑娘想必是个心性极为洒脱放荡之人。”白衣男子声音轻柔。 洒脱吗? 幽壑之中,那一道帆影飞速划过。其时高山蔽日,幽壑未明,涧内又有水气弥漫,朦朦胧胧似雾里看花,看得并不真切。然尽管隔得很远,尽管看不真切,黑袍少年仍是一眼看到了帆透临水而立的紫色身影。虽然,那仅是一眼,仅是一瞬的光阴。 那一道白帆,如黑暗夜幕里飒沓而过的流星,舟逝水无痕,不曾留有一丝痕迹。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洒脱,那么他或许一生都无法做到一次。 他如果要做,必要让那九州万众俯首,必要让这四海八荒称臣,必要留名史册千秋万载,必要让乾坤日月永远的记着这人世间曾有一个他! 人世一生何其短暂,他不要做这时空中的匆匆过客,他要的是――站在世间的至高巅峰上,只手撑天揽地,俯瞰**! 如此,他才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如此,他才不悔为此付出所有代价! “月,只有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你说是不是?”黑袍少年眸色深沉似那看不尽的无边暗夜,眼中赫然有着睥睨**的绝世霸气。他轻轻道:“我永远都不会有随心随性的洒脱,尽管你总说我任性。这世上啊,凡是我想要的,我一定会得到手。就算――那需要血流成河万骨堆积!” “可有些东西,是你的双手所无法抓住的。”白衣男子目光飘渺,隐约中有种怅然的意味。他低低一叹:“在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你即使得到这整个天下也无法抓住的!……而我所要的,就是我的双手再也抓不住的……” 初雪、初雪…… 他在心里默默唤着那个名字,每一次辗转的呼唤,得到的都是揪心的痛,得到的只是刻骨的恨! 黑袍少年的目光凝视在悬崖边上,那崖边的岩缝上,悄然绽出一朵紫色小花。紫花的根紧紧攀在石缝里,在极其险恶的环境中挣扎求存。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美的花,但是,从没有一朵花能比这朵小花更令他心生赞意,能比这朵紫花更令他移不开目光! 如此渺小脆弱的花儿,这样坚强的生存,这样骄傲的绽放…… 黑袍少年忽的上前握住那紫色的小花,星幕般幽沉的眼眸闪烁出复杂的星光,冷芒熠熠生辉。他手掌轻合,掌力到处,那挣扎生存的紫色小花顷刻间化作齑粉,随风飘散了。 黑袍的少年笑意冷冷,“若得不到,我宁毁之!” 白衣男子心底一震,眸中光芒闪烁如暗流汹涌。半晌,他闭眸轻叹:“如此决绝的你啊……我真不知,若有一日你发现了能令你疼宠入心的珍宝,你是否能一如今日这般一念执着的摧毁?” 能够毫不留情的摧毁,那只是因为你从未在意过吧!若真的在意,又岂会这般容易的摧毁? ****** 第五章 桃源(一)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两岸青山逐渐退去,小舟不知行了多久,经过一处幽暗的峡谷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天光明亮,碧水凝波。溪之一岸,有桃花盛放,绯灿夭夭,灼灼其华。 “哇,真没想到四方山下还有这等绝妙之地!”侍机莫巧一面扶着萧惜遥下船,一面啧啧赞道。 侍书兰惠见这桃林夭艳,远望时盛放似艳霞,近观犹如少女粉面含春,落之又是缤纷而舞,当是耀花人眼,迷煞人心。她发了诗性,于是曼声吟道:“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媚。若将人面比桃花,面自桃花花自美。” “好诗!好诗!”凤曦吟抚扇赞道,“好一个‘若将人面比桃花,面自桃花花自美。’侍书姐姐,这‘人面桃花’可是形容的妙极,妙极!哈哈,若那酒鬼听得此诗,必也是赞不绝口。侍书姐姐不愧为儒家才女,果是非同一般哪!” 她自万般称赞,侍书自千种谦虚。 “凤柳公主过奖了。兰惠才疏学浅,怎及公主千分之一?公主出生六月能言,三岁诵诗百首,六岁以一篇《美人赋》扬名六国,七岁观得百家,后又被隐世异人君衡子收做弟子,短短十年公主之经历已让兰惠望而生叹。今日得公主一声赞,兰惠此生可是少了一大遗憾了!” 她字字说的真诚,那份仰慕之心必是留存已久的。凤曦吟平日没少被人夸耀,但那些人大都慕她虚名阿谀奉承,今日感念兰惠一片诚心,她心口一热,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兰惠是真的想与她结交啊!不为她的身份虚名,而只为了她这个人,她欣赏的只是她这个人的才学。 “好啊,那么自今日起,兰惠姐姐就是我凤曦吟的朋友了。”她朗声一笑,满面笑意的向兰惠保证道:“姐姐放心,跟我做朋友绝不会让你吃亏的。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只要我凤曦吟还有一口气在,便是为姐姐两肋插刀亦是无妨!” 她说得倒是豪气,却引来莫巧一个大白眼。“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有一点女儿之姿才女之态?我现在真是怀疑那些传闻是不是假的,你这家伙怎能是那以才扬名的凤柳公主?说是一个江湖浪荡子那还差不多。”说完还点点头,觉得这家伙是假冒的可能性非常大。 凤曦吟还要还嘴,却被萧惜遥抢先一步。不过两三日相处已让惜遥清楚地摸到一个现实,那就是最好不要让莫巧与凤曦吟吵上,否则绝对会没完没了。于是她抢先开口道:“曦吟,莫要在吵嘴上耽误时间了。侍书姐姐也莫要妄自菲薄,你有治世之才,将来若能寻得明主,必是丹青史上千古流芳的人物。四侍姐姐各有所擅,即使在这纷杂乱世也必有大放光彩的一天。你们都是上等的人才,绝不可因出身低而看轻自己。英雄不问出身,四位姐姐相信惜遥,终有一天你们会站在各自领域的最高点上,只令人遥遥仰望而无法追及。” “曦吟,在舟上时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几个异人吗?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说罢,凤曦吟已携惜遥当先走入桃花林。 四侍各自对望一眼,眸中均有复杂光芒隐现。 她们素来知道惜遥眼中没有尊卑之分,然听她适才的意思,竟是让她们离开萧氏一族各奔前程?! “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薛慎秀眉微蹙,眸中清光莹然。 “少主没有让我们离开的意思。”侍剑聂隐冷冰冰的开口。 兰惠也沉吟道:“听小姐的意思只是有心在鼓励我们,不像是试探。也许日后我们若要离开萧氏一族另选明主,小姐不会拦阻反会帮助我们,她可能是这个意思。”以她们现在的身份皆属萧氏一族的奴隶,虽然萧氏一族没有奴隶这一说,但若放在六国,她们也只能算是奴隶或平民。六国的律法都有规定,私自从主人家离开的奴隶,若主人不再想要,按律当受剐刑。 “离开萧氏一族?这我想都没想过。”莫巧耸肩摇头,神色淡淡的,却异常坚定,“只要还有萧氏一族在,我莫巧无论生死决不离弃!” 兰惠淡雅一笑,“日后发生什么事谁会知道呢?走吧,咱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好小姐,日后的事只有日后才能知道。” 进入桃林约有百步,惜遥便闻道一股浓烈的酒香。她心中一动,想来此处之人便会是曦吟所说的异人之一,而以这样浓烈的酒香来看,这人必是嗜酒如痴了。 第五章 桃源(一)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再行四五十步,凤曦吟便拉着她停下脚步。只见一旁的桃花树下横七竖八的倒了七八个酒瓶,中有一男子衣裳半裸席地而睡,想是醉酒之后睡于此的。四侍见这场景,虽不像一般女子吓得大叫,却也着实惊了一惊。 须知在这时代,礼仪教化已占主位。虽是百家争辉,但基本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在四侍眼中,如凤曦吟那般已是大大的违道叛逆,哪里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竟还有人这般视礼教为无物?! 凤曦吟见他如此,立刻上前毫不客气的踢了那男子两脚,一边嚷嚷着:“喂,久安,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觉,快起来了!再不起来你辛苦酿造的七七四十九瓶桃花酿全都让我给喝光了!” 那男子依旧毫无动静,醉死般睡得香甜。凤曦吟倒毫不在意,只在一旁静数时间。果然,半刻钟时间不到,那久安像是突然晃过神来,一下子从醉死中苏醒过来。 “桃花酿……我的四十九瓶桃花酿……不要拿走!……不准拿走!……”醉眼迷蒙,喃喃呓语,很明显的告诉别人——他正在梦中。 “哎呀,久安,你还没醉死啊!难得难得……”凤曦吟一脸庆幸的笑。她是真的担心这家伙会酒精中毒而死啊!虽然这家伙今年不过二十几岁。唉,可怜啊可怜,这家伙正值风华正茂之年,却已离死不远了。英年早逝,世间最悲莫过如此。 “凤凰儿……你……我的桃花酿……”典型的酒痴,一句话都不离他的酒。 “久安啊,我本来是想给你带酒的,可你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令人失望。”曦吟失望的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子叫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呢?” “凤凰儿……桃花酿……”他显然还不曾酒醒,只一个劲的向凤曦吟要酒。凤曦吟拿他无奈,见他整天醉生梦死,虽从未如世人那般鄙夷骂他,但逗弄他却是常事。于是她笑笑道:“久安,别缠着我了,你的桃花酿我没拿,那可是你的命根子,我怎会轻易拿走呢?可是啊,我今日拿的是比桃花酿更好十倍的美酒,怎样,久安,想不想尝一尝‘千金一壶胭脂醉’的美味?” 听到“胭脂醉”这三个字,久安迷离的醉眼登时一亮,眼见凤曦吟要逃脱,他手脚行动间却比凤曦吟快了数倍,实在令人惊异这醉生梦死的醉汉竟有这般高超的武功。拆了数十招后凤曦吟便知不是对手,紫衣翩翩远远逃开,朗朗笑声里将自舟上带来的胭脂醉扔给久安。久安倒也不客气,举头便饮美酒,蹒跚几步将插在桃花树下的长剑拔出,像是不曾看到这桃林中还有他人,他自顾饮酒舞剑,醉中长吟:“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散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四侍看得又惊又奇,实是想不到这世间竟有这类人物。看他醉中耍剑,步步蹒跚不稳,剑法却是稳重的。时而轻巧无力,时而凌厉刚强,分明是一人耍剑,却像是面对无数对手,招招刺敌死穴,看似漫不经心却又狠辣无比,令人望之惶恐,看之惊心。更令四侍惊心的是,在他舞剑身周,有层层剑气蒙蒙笼罩,让人不敢近他身。 莫巧、兰惠与薛慎皆因那剑气所慑不自主后退三步,唯独聂隐娇躯挺立,长剑横胸,一身红衣烈烈,无风自舞。 “嘻嘻,这家伙名叫易京,字久安,北方冥野国人,实乃一任侠天下的剑客。不过久安爱酒如痴,大多时候都是这般醉中舞剑,他喜读诗篇,尤其喜在醉中作诗,他饮酒舞剑作诗之能可是天下无二。他还独创出那什么‘醉剑三十二式’……真别说,这家伙可算是剑术奇才啊。”一边眼观着久安舞醉剑,凤曦吟边向惜遥介绍。对久安这日日醉生梦死却能醉中创剑的奇事不由啧啧称奇。四侍听得也不由心底暗惊。在她们看来,当世武学方面的天纵奇才非少主不做第二人选,然这久安武道虽难与少主相比,但只论剑道却也堪成奇才。只是可惜…… 想到这人整日衣裳不整醉得一塌糊涂,即算是奇才,想来也是只有自甘堕落的份儿了。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四方!”长剑指天,一声清吟,剑气缠绵向四方远远荡去,一瞬间桃花凋残零落,缤纷飞舞翩然若梦。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萧惜遥喃喃重复了句,忽然展颜一笑,“久安真乃狂人也!” “狂人……哈哈,凤凰儿,你这朋友此言甚得我心。”久安朗声一笑,蹒跚自那桃花树下,只随意一躺便又饮起酒来。他眉眼不睁,嘿然笑道:“凤凰儿,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澜澈他……可是思念你的紧哪!” 听到那个名字,凤曦吟眸光一亮。她自是明白久安此言乃送客的意思,当下也不啰嗦,见那久安又是昏昏欲睡的模样,道了声“无聊”便拉着惜遥往林中出口走去。 她这一系列举动,不禁令四侍怀疑久安口中的澜澈是何等人物,竟能令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凤曦吟欣喜至此? 惜遥已走,四侍自要随之离去。然聂隐却持剑立于桃花林中不愿离去。相处八年,三侍自是明白她是看到久安舞醉剑勾起剑瘾,今日若不让她留在此处与久安比试一场,她是不会走的。 “聂隐,别受伤了。”薛慎只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去追前方的惜遥,显然这样的事已是见怪不怪了。聂隐略一点头表示感激,眼底深处萌生出一片炽热的战意。 很好,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能让她的剑与她的人都感到热血沸腾的对手了。 “虽有济世之才,却无济世之心……久安、酒安……有酒即安,这样肆意放任的人,真不知是该赞他一声潇洒,还是该骂他一句无能?”兰惠说罢摇摇头,倒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人。那样的人啊,似乎怎样评价都是不对的,因他所要的从来不是普济众生,而只求红尘一醉。 “久安是狂人,却也仅是一红尘痴人罢了。”走出桃花林时,惜遥回头朝那片夭夭桃林莞尔一笑。她看不见那夭夭桃林的美丽,却能想象得出那份世间独有的绝代风华。谁能说久安做错了什么吗?醉着生、梦中死,人生本就如大梦一场,只要他活的肆意痛快如他所愿,即算醉死红尘,又岂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有谁能说,饮剑风流之于久安,千百年后,不会留下一段酒中剑狂的不世传奇? 第五章 桃源(一)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出了桃林即见一条小河在日光下宛如一条玉带。河水顺着桃林蜿蜒而出,与那谷外流水汇于一处。其时已是辰时,日光东斜,映得潺潺溪水粼粼发光。粉红色的桃瓣缤纷飘舞,落于河中随水而去。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发出感慨,只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却不知流水是否同样有心逐落花? 五人沿着河岸又行了数百步,便见河边整齐立着一排垂柳。河水清澈,碧草茵茵,温风徐来,柳条轻扬,放眼望去一派青翠之景令人不禁心中一畅。“软碧瑶烟似送人,映花时把翠蛾颦。青春自是风流主,慢飐金丝待佳人。”兰惠曼声吟道。 “嘻嘻,侍书姐姐今日可是出口成诗啊。佩服佩服,曦吟佩服。”她说罢双手作揖行了个礼,玉扇轻展,玉面半遮,只那明眸却泛出丝丝灵诡之芒。兰惠没来由的心底一颤,正不解为何有此类不好的预感,便听凤曦吟嘻嘻笑道:“兰惠姐姐,你这首《柳枝》好虽好,可这最后一句‘慢飐金丝待佳人’却形容错了。” “哦,怎生错了?错在哪里?”兰惠不解,自觉此诗该是没什么错误。但听凤曦吟这样一说,便立刻端正态度虚心请教,思量着曦吟或许是真的能帮她修改。便连其他三人也是一脸好奇想知道曦吟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果然,凤曦吟一出口,便将众人惊住了。她问:“兰惠姐姐可是思春了?” 兰惠只觉脑中轰地一声,俏脸霎时绯红一片。她又恼又羞的瞪了曦吟一眼,恼在她说的毫无顾忌,羞在她说得理所当然。她毕竟是个二七年华的少女,岂能没有怀春美梦?但是似凤曦吟这般百无顾忌的直说出来还是第一次,饶是她素日聪慧,此刻竟也无言以对。凤曦吟却不理她的少女心情,只自顾说道:“兰惠姐姐,这最后一句该改为‘慢飐金丝待郎君’。姐姐该盼望的是你的真命郎君呢!” “对对对,风流丫头这次说的不错,我赞同。呵呵,兰惠,难道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莫巧也跟着进来掺和。兰惠被她们说得满面通红,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成,引得凤曦吟与莫巧格格娇笑。凤曦吟只是一时玩笑,莫巧却甚为得意能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兰惠如此吃瘪的场景。便连薛慎也不禁抿唇偷笑,兰惠如此羞恼的场景,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正当兰惠尴尬之际,河岸边传来一道男子清朗的声音:“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几位姑娘在笑什么,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听得一二?” 众人抬眼望去,便见一少年公子一身青衫如柳,步履从容朝这走来。待他走近细看,只见这少年尚不足弱冠,约有十七八岁年纪,却端的是面貌俊秀文雅,眉宇间隐约露出几分少年英挺之气。观这少年周身气质,一身青衫翩翩,步履从容潇洒至极,仿佛是自陌上踏春寻柳而来,说不出的潇洒写意。当是令人一见舒心、再见倾心的翩翩风流美少年。 “呵,我道是谁敢偷听我们说话,却原来是你这自命不凡的‘天下第一才子’啊!”凤曦吟轻嗤了声,满眼的不屑,朝那少年恶狠狠地瞪道:“你刚才听见了,我这姐姐兰惠做的这首《柳枝》如何?是不是比你这所谓的第一才子更胜一筹?” 说话间少年已至眼前,他先是瞧了一眼兰惠,赞了声“姑娘果是蕙质兰心,在下佩服。”云云,随即打揖作礼道:“在下落英柳潜,字吟风,见过各位姑娘。” 三侍见这少年彬彬有礼,且有一副潇洒随意之姿,心下俱生有好感,于是各自回礼,互通姓名。凤曦吟见他总是在脂粉堆里如鱼得水,心底越发恼怒生气,面上却只是一脸无意的笑。柳潜这才看了她一眼,唇泛苦笑,“凤凰儿可还是在为一月前的事生气?算是为兄错了,为兄向你道歉还不成吗?” 柳潜一脸自责歉疚,曦吟霎时笑颜如花。变脸之快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堂……兄……” 听到曦吟撒娇般绵软的声音,三侍下意识的抖了一抖,心里立刻升起全面的戒备,以防待会遭到池鱼之灾。柳潜温文含笑的应了声,唇角却明显有着极力克制的抽搐。“堂兄哪里错了呢?”曦吟上前抱紧柳潜的左臂,撒娇般摇晃着,一脸的天真与无邪,“讨厌死了!堂兄明知人家是女孩子都不知道要让着人家。上一次比酒论诗,明明说是你我两人嘛,堂兄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以耍赖呢?堂兄,你真是好可恶哦,比酒比不过人家就要久安来帮忙,害人家输了啦!” 恶!莫巧先是第一个忍不住地远远跳开,一脸恶心的看着凤曦吟,搓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妈的,真是见过恶心的,没见过能这么恶心的!真是一点敬业精神都没有,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看过别人是怎样撒娇的?三侍都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柳潜,也实在佩服他能到现在始终保持着一脸笑意。虽然那笑容说多假有多假,但那当头能笑出来的也只有他了。 “呵呵,我亲爱的堂妹,你还不赶快把你的胳膊从你堂兄我的头顶上拿开,你真那么嫉妒想要勒死我这个旷古绝今第一聪明人的堂兄吗?” 柳潜这话一出口,三侍全瞪傻了眼。 难怪……难怪这妹妹撒娇撒的那么恶心,原来还有一个自恋的“旷古绝今”的哥哥啊! 难怪啊难怪,要说这么绝配的两人不是兄妹,谁信?! 柳潜与凤曦吟对望一眼,一个深邃黑眸满是厌恶,一个灵诡双眸尽是不屑。四目对视刹那,像是忽然看到两人的动作有多亲密,彼此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异厌恶,然后飞快的分开。 嘭—— 双掌对击,青衫少年后退一步,俊面含笑有如春风;紫衣少女退开一步,玉容明艳仿若桃李。 一个笑如春风笑里藏刀。 一个眸光明媚媚中带寒。 一个右手紧张青筋暴起——只因他右手手心插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一个银牙紧咬娇躯轻颤——只因她左手手心一阵阵犹如虫咬的疼痛。 看来,这一场从小到大不知比试了多少次的比斗,这一次依旧不分胜负。 意识到这一点,柳潜脸上笑意更深,曦吟眸中冷讽更多。双眸对视间,两个人不动声色交流着只有他们听得懂的信息。 曦吟怒瞪着他:我要离开! 吟风微笑耸肩:我没拦你。 曦吟撇嘴: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吟风挑眉:是你先惹我的。 曦吟冷冷警告:不准动我的朋友! 吟风摇头回绝:你明知那不可能。 “柳吟风!”凤曦吟蓦地出声娇叱,眸中冷光莹莹。 柳潜却似乎不曾听到她的声音,目光着迷的望着前方某处。 在看到那个少女的第一眼,他以为他在做梦。因为只有梦中才会出现这样美丽的人儿。 那个少女临江而立,一袭白衣洁白如羽。柳絮飘扬中轻拂过她如雪的面庞,她回之以莞尔悠雅的一笑。那绝美一笑让他呼吸一窒,霎时仿佛天地失色,山河暗淡。有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似乎整个宇宙**都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留存了那抹剪影,只留下了那绝尘绝美的一笑。 有风轻柔吹过,那一袭白衣似在风中翩舞,墨发轻扬,衣袂飘飘,恍惚兮若误坠凡尘的仙灵,一身清幽柔和,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远去。 她似高山之上流水清泉,又如冬日初雪翩舞人世。 ——那当是该在九天之上遗留的仙灵,而非沾染尘世一身污浊的凡女。 柳吟风沉沉一叹,心底蓦地生出一种他所无法把握的惶恐揪心,一阵一阵的,丝丝疼痛入心入骨。 第五章 桃源(一)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天地英灵之气,旷载而几人?恍天仙之下坠,骖云雾而绝风尘……” 那个清朗的吟诵声忽然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信步而来。那男子面貌平凡,眉眼间却透出一股灵秀之气,周身蕴有一种淡泊宁静的气息,衬着那一袭白衣更显出一种似水的幽静,如云的飘逸,清清淡淡濯人心神。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身上那股少有的灵秀之气,而是他唇角眼里所蕴含的那抹笑意――那种仿佛能够包容一切、超脱一切的笑意。 ――这是一个干净的男子。 不知怎的,在看到这个男子的瞬间,那个词语忽然涌上脑海。 “逸之!”凤曦吟唤了那男子声,眸里带着明显的诧异与兴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还以为你除了待在十里画廊画画,就算外界天塌了你也不会知晓呢。” “既有贵客来,阮畅岂有不来相迎之意?说来,你这丫头也有近一个月不曾来过这里啦。”阮畅笑了声,朝柳潜点了点头表示问好,随即目光转向萧惜遥,清净的眸里闪烁出几分复杂的光芒。 凤曦吟略略诧异。今日的逸之似乎面带忧思,不似平日那般淡泊超脱。柳潜显然也感受到了,他打了个哈哈调侃道:“逸之,你今日特意相迎莫非已是猜到会有美人前来?哈哈,我可不知在逸之眼里美人何时比你的山水美景更重要了?” “哼,你以为所有男子都如你一般风流多情,见了女人便往上扑吗?呵,你跟逸之啊――根本就没法比!”凤曦吟冷冷讽道。 “凤凰儿,我风流多情,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去?你不也是风流好美之人?”柳吟风气得头顶冒烟,拼着最后一丝理智保持住那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的形象。他明知凤曦吟是在故意破坏他的形象,可恶的是他不能在佳人面前失态,偏生对她无可奈何! “哈哈哈,看来你们柳氏一族的人啊,专出这风流多情种!”莫巧冷不防的笑出声来,见凤曦吟与柳吟风两双眼睛四道厉光朝她射来,不由浑身一颤,干巴巴一笑遂朝惜遥道:“你说是不是呢,小姐?”感觉那两人目中厉光减弱,莫巧笑得更加得意。嘿嘿,她就知道这两人都相中了小姐,只要有小姐在,那两人就是再厉害的老虎也要变成柔顺的病猫。 呵呵,说来也是,在小姐的身边也不只他两人如此啊。即使莫测如少主、冰冷如聂隐不也是如此吗? 萧惜遥却不曾理会她,只径自朝阮畅打招呼。她眉眼未睁,眉心冰雪印记隐发寒芒。“大师兄,好久不见。” 阮畅一怔,似乎料不到惜遥会认出他。他本就是淡逸的性子,随即便也释然一笑。“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你刚入天渺峰那年才三岁,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不想一晃眼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你的眼睛……师傅已将‘雪映红尘’传于你,如此,我也放心了。” 那雪映红尘乃天渺峰上等心法,自古规定唯有掌门可练。当年惜遥眼盲时才六岁,且又是门中最小的弟子。天机子怜其天资聪颖,不忍见其一生在黑暗中度过,遂考虑将雪映红尘传与她。奈何前有世代掌门遗言不容相抗。阮畅身为大弟子,心中着实怜惜惜遥,又因不忍见师傅为难,遂自请离开师门。这一去天涯渺渺已是经年,再相见时,竟只能相望两无言。 阮畅素喜书画,他本是孤儿,自幼被天机子所救。他当日离开天渺峰时实感天地茫茫不知该归于何处,后来辗转于九州八荒,揽遍世间山水美景,由于对书画的喜爱,于是定下心来潜心作画,最终在这一方山水宝地栖居。却哪里能想到四年来惜遥竟一直都在此地,可叹他们相隔咫尺,却各自四年不问世事以致天涯分离。 “大师兄……”惜遥一步步走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如走向四年前那些熟悉的温暖。她的唇角绽开一朵恍惚留恋的笑意,纯洁而美好。 她在他面前顿住步伐,仰头微笑。“大师兄,师傅从没有想过让你离开,这些年他很想你……去看看他,好吗?” “好。”阮畅应了声。他该让师傅明白,四年前他的离去不是牺牲,正是因他四年前的离去,才造就了今日书画无双的阮逸之。人生从来如此,有失必也有得。 “惜遥,你无须自责愧疚。”阮畅一如往日般摩挲着小师妹柔滑的青丝,眼底依稀有着旧日的宠溺。他在开解着这唯一的小师妹。“因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很满足,并且从不觉得失去了什么。咱们天渺峰向来讲究一个缘字,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惜遥,聪慧灵透如你,心中必是早已明白,那就不要再拘泥于谁欠了谁。惜遥,我们……谁都不欠谁,从来都不相欠。” “我知道的。”惜遥点头。“只是在没有见到大师兄之前,我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大师兄的旷达超脱永远是惜遥及不上的……如今好了,终于再见到师兄了……” “大师兄,你现在快乐吗?” 阮畅一怔,随即坦然而笑。他道:“我很快乐,惜遥。因我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前几年虽然困苦,但我活得很充实。惜遥,这四年来我的快乐是你所无法想象的――那是身在天渺峰时所无法相比的。” 初时,在穷困潦倒之际他也曾怀念过天渺峰中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他却更明白,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坚强的走下去。如今,他隐居于此乐得逍遥,每日书画为乐知己相伴,平生所愿皆以达成,夫复何求呢? 第五章 桃源(一)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好啊逸之,原来你竟是天渺峰的弟子!我还当你只是一介小小画师,你隐藏的可够深呢!”凤曦吟一脸不悦,埋怨他们如此好的交情竟然对她隐瞒。 “岂止是你,我都不知道呢。逸之,我们可是比邻而居,你太不够义气了吧!”柳吟风依旧面带微笑,如果不是从他的语气里绝听不出他的不快。 “比邻而居?我可记得逸之的十里画廊在谷东,你的弄月轩在谷西,哪里来的什么‘比邻而居’?”对于柳吟风这笑里藏刀的家伙,凤曦吟向来是不遗余力的贬。 对于他两的吵嘴向来无可奈何,阮畅只有好脾气的笑笑,“我已算不得天渺峰的弟子了,当年我是自逐出师门的。如今师傅还肯认我已是我的万幸了。” 凤曦吟与柳吟风自是不知晓他与惜遥的一段恩怨,见他面含笑意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又立刻移开目光,彼此目光皆含厌恶。 “惜遥,很快便到晌午了,先到我的十里画廊去坐坐吧。曦吟,你意下如何?”阮畅诚心相邀。 “难得啊逸之,这还是你第一次邀请我呢。嘻嘻,这一次我可是沾了惜遥的光。”这一番耽搁,到达十里画廊时必已是晌午,原本曦吟还想早些与澜澈见面,如今见惜遥与逸之久别重逢,她是说什么也得缓上一缓的。 “逸之,你不邀我同去吗?”柳吟风笑意深深。 “你若想来,我是说什么也拦不住的。”说罢,阮畅携惜遥当先离去。 柳吟风望着惜遥的目光一阵恍惚,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阵惆怅,低叹一声,随他几人一起前去。 他自问风流倜傥文采出众,又因相貌俊秀素来是女子追求的对象。今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无视。 心中不禁有了郁结。那个犹似仙灵的女子从头到尾不曾看他一眼。是他的哪里不好吗?是他不够吸引人吗? 顿时无边惶恐。他忽然想……只要能得到她的一眼眷顾,那就好。 “呵呵,难得能看到你这家伙垂头丧气的样子啊。”凤曦吟笑损了他一句,忽然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吟风,惜遥不是你能玩得起的人。你如果要玩,谁都可以,但独独她不行。念在咱们自小的交情份儿上,这是我给你的唯一忠告。”她的话里,明显含着警告。 柳吟风忽的苦笑一声,这个灵诡多变的堂妹似乎永远都能出乎他的意料。她的一双眼,让他无处躲藏。 可那又能如何呢?柳吟风从不做不战而败的事。即使最终会输,总也要他堂堂正正的试过一次吧。 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心动啊……也许,也是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柳吟风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放弃,而是他现在无法放弃。至少到现在为止,那个少女,是他这一生中唯一想要抓住的…… 第六章 桃源(二)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十里画廊,并非是因画廊长达十里而取此名,而是因那长廊建于十里平湖之上,观之周围山水秀丽风景如画故得此名。 在十里平湖中央建立起一座至少长达十里的走廊,这种建筑风格与惜遥所居的望莲湖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皆得山光水色,融自然美景之中,令人心生如在画中的奇妙感觉。兰惠进来时不由多打量了这十里画廊一眼,察觉出建造长廊的木头虽都是完好无损,却已经有些年月了。她自幼跟在萧沧渊身边,因喜欢诗词歌赋故此对儒家仁学颇有研究,萧沧渊见她聪慧,索性也将萧氏的账本生意交与她打理一部分,故此当沧渊要为惜遥建望莲楼时,她是十分清楚这其中的花费的。可是令她不解的是,这条十里长廊是望莲楼水廊的三倍不止,以阮畅的身家,那里建得起如此奢华的走廊? “这条画廊的主人,是逸之的祖师――百年前的一代画师颜真子所造。”像是明了兰惠的疑惑,柳吟风笑着回答了她。“据说颜真子与夜熙辉是一对好友,夜熙辉来这四方山隐居后,颜真子也跟着来到此地,于这世外桃源建起十里画廊。十里画廊每三十年易主一次,逸之算是这十里画廊第四代主人了。” 兰惠下意识的点头已示明了。抬头见身旁的青衫公子眸含浅笑正看向一岸的那一排垂柳。 清风拂柳,柳条轻舞摇摆,似美人款款舞动腰肢,邀人赏舞;又如佳人轻轻招手,等待梦里良人的归来。 柳絮被风吹起,雪白似羽团团飘零。有落在岸上草地上的,有随水飘逝的,亦有浮于半空随风飘零的…… 此情此景,颇增伤感。兰惠念及自己幼年孤苦飘零,可不正如这无根柳絮?心下不由涌起一阵感伤叹息。正看得出神间,忽听耳边传来少年温柔淡雅的吟咏声: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兰惠只觉心底一震。她蓦然抬头,没有丝毫预料的撞进青衫少年温柔含笑的眸里。 她看着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不由得怔住。 这双温柔明亮的眼睛啊,似乎一眼便能将她看透,让她无法直视。心里忽生惶恐,仿佛,只要再多看着双温柔的眼睛一眼,她便会生生陷进去,沉沦以致万劫不复…… 兰惠心底狠狠的打了个冷颤!怎么……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 “这首【柳絮词】是吟风送予姑娘的。”柳吟风唇角笑意淡淡,犹似春风拂面温暖人心。他低叹声道:“姑娘是兰心蕙质的人儿,切莫怪吟风唐突了。你我生来皆由不得自己,正如这柳絮因风而起。然则,你我毕竟不是柳絮,即使命如飘絮,机会不还是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吗?” “姑娘一身才学非俗人可比,莫要再妄自菲薄了。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吟风相信,姑娘终有一日会达成所愿。” 兰惠只怔怔站着,连那人何时离开的都毫无所觉。 原来……他真的看懂了她。看懂了她的自哀自怜,看懂了她的自卑自叹,也看懂了她……心向青云的一颗心!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那抹潇洒无比的淡青身影。那人却像不曾感受到她的视线,只一味的与凤曦吟和莫巧等人谈笑宴宴。他风趣幽默的话语引得几人格格娇笑,他却浑不在意,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美人巧笑生姿的模样,目光中尽是一片温柔笑意。 兰惠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的温柔并不会专属于某一个人,而是属于天下间所有美丽的女子。至于她,不过是其中若有若无的一个过客。不,或许她连过客都算不上。因为他们之间除了那一首劝慰的词,除了那几句鼓励的话语,再不会发生些什么。 刹那间,再看向那抹淡青身影,她只觉仿佛隔着千层山水万里迢递,朦胧之间只有一片模糊。她像是看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看不清。 ****** 第六章 桃源(二)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走出十里画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粉白盛放的杏花林。杏林深处,隐约可见一座简洁的小屋,那即是阮畅的逸元居了。 几人刚步入杏林,便闻一缕笛音倏忽而至。那时间恰好,仿佛早知此刻会有人归来,特以笛曲相迎。 走在最前的凤曦吟脚步忽然一顿,她明眸一亮,像是已经知晓吹笛者是谁,随即气恼交加的瞪着阮畅。 “好啊逸之,你故意将我骗来却不告诉我澜澈在这,你是存心让我担心吗?” 阮畅登时哭笑不得。似乎……他邀请的不是她吧?这丫头倒是会耍无赖! 凤曦吟也不等阮畅回话,紫影疾闪便冲入林中。只看她急成这样,足可见她的欣喜之情。 “凤凰儿,慢一点。别再把澜澈给吓走了……”柳吟风凉飕飕的提醒道。见那紫影疾闪便无踪影,不由的摇头苦笑:“这丫头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矜持,哪有一点女人的样子?这样子怎么能抓住澜澈的心嘛……” 杏林中央的一颗杏花树下,那一袭水蓝长袍的少年倚树吹笛。 少年双眸微瞌,似乎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难以自拔,吹奏出的曲子欢快而哀伤,带着某种神秘凄迷的气息。 一阵风吹过,杏花簌簌轻响,纷纷扬扬撒了少年满头满身。 满天花雨中,将那一身灵秀之气的少年映衬得仿若画中仙灵。那场景唯美至极――只是可惜少年眸未睁,指未停,依旧自顾吹奏,像是对周身所有毫无所知,又似是浑不在意。 “嘻嘻……”杏花树上,传来少女戏谑的笑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嘻嘻,不能羞!澜澈,你可不能害羞哦!” 少年停止吹奏,抬头看向杏花树上的少女。依旧是那一袭紫衣,依旧是那不变戏谑,依旧是那如花笑靥…… 他有刹那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一年前初见时的那日清晨。那时,他也是如此倚树吹笛;那时,她也是如此树上戏语……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嘻嘻,你叫什么名字?” “风澜澈是吗?呵呵,我记住你了。” “我叫凤曦吟。要记住我哦!我也要你记住,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 “一言为定哦。等我长大后,我要娶你为夫!” …… 娶我为夫吗?风澜澈无语而笑。凤曦吟,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以女子之身说出这样的话吧? 大逆不道能怎样?礼法不容能如何?你本就非这世俗所能摆布,非这普天苍生所能左右! 这样的你啊……这样肆意玩闹的你,这样潇洒自在的你,这样张狂骄傲的你…… 这样的你,当真是我所能抓住的吗? 见风澜澈只凝望着她不语,凤曦吟破天荒的红了一下脸。澜澈从未用这样认真的目光盯着她瞧,一时间倒是有些别扭。这一年多来从来都是她主动调戏澜澈,被澜澈这样看还是第一次,他像是想要看透了她,偏那目光又是迷蒙恍惚,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凤凰儿,下来吧。”风澜澈很快返神,微微一笑后将紫竹笛插入腰间。 凤曦吟明眸流转,秋波含媚,她容色如凝脂雪玉温润无瑕,站在花间更映衬出一股绝然天韵的风姿。尤其是那双隐约含媚的明眸,流转之际像是倒映霞光万千,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风澜澈怔怔站在树下,目光有一瞬的迷离。 “嘻嘻,澜澈,我要下去了,你可要接住我哦!” 话音刚落,便见树上紫影纵身一跃,她唇角始终含笑,并不担心澜澈会接不住她。像是在玩一个自小玩到大的游戏,明明危险至极却被她玩得潇洒至极。 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凤曦吟眼里笑意更深。 风澜澈却有些生气,偏生只要一见到她的笑脸他又生不出任何气来,只能以无奈的口吻道:“凤凰儿,以后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了,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准确的接住你的。” “才不要!”凤曦吟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入少年的怀中。有些赌气又刻意的说道:“我就要跳,我就要你来接!我说过要娶你为夫的,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除非你不喜欢我,否则我一定要纠缠你纠缠到死!” 她说的信誓旦旦,她说的认真坚定,她说的无赖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风澜澈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话,而这时刚来到他们身边的阮畅一群人也被她这番大胆的表白给惊住。 太……大胆了吧!一个女子即算不顾矜持向男子表白,又怎能说“娶他为夫”这样的话?! 这也着实是……太惊世骇俗了吧? 这一点,纵使一向蔑视礼法如柳吟风,也是无法接受的。这简直是践踏他们男子的尊严嘛! 第六章 桃源(二)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柳吟风朗声念着《妇行》,目光轻蔑的看着尚在风澜澈怀中姿势暧昧的凤曦吟,“你说,这妇德、妇言、妇容、妇工你遵守了哪一条?半点女子样子都没有,竟还肆无忌惮口出狂言,你当天下男子都瞎了眼,要娶你这无德无行之人吗?” 对于这番浩然正词,说的人自是凛然浩气,可惜听的人却显得无聊多了。凤曦吟抠了抠耳朵,示意澜澈放她下来,她先是慢悠悠的整了整衣袍,随后在柳吟风再次出口前截住了他,慢吞吞的道:“言思有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做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谓君子……”凤曦吟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冷一哼,“你自命风流狂高放诞,蔑视礼法不懂谦逊,抛弃父母是为不孝……你,又哪有半点君子之风?”见柳吟风气结,凤曦吟笑得更加得意。“何况,我说的是我要‘娶’澜澈,你当谁稀罕让你们这些男子娶吗?” “你……” “吟风,你们这次又要吵到何时呢?”风澜澈笑了笑插话,半是戏谑半是威胁道:“若你们要继续吵下去,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保证立刻离去。” “不吵了!不吵了!绝对不吵了!”凤曦吟立马搂住他的一条胳膊,像是生怕他逃走似地。将他拉到萧惜遥面前介绍,理也不理那一脸气怒的柳吟风。 “惜遥,他叫风陵,字澜澈,是祈风国人。你也可以唤他澜澈,他是我到现在为止除了你之外最喜欢的人。” 她的笑意那么欢快而真实,明亮的似乎能耀花人眼。在风澜澈面前,她永远都保留着一种最原始的快乐与天真,纯真烂漫犹如这个年纪的女孩,快乐得不掺一丝虚假。 她最真实的一面,只在这个叫风澜澈的少年面前呈现。就如初见面时她对他脱口而出的“我要娶你为夫”,亦如此刻她所说的喜欢,那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快乐无伪,纯真烂漫。 萧惜遥只对风澜澈略一点头以示见礼,风澜澈含笑以对。他的目光平淡,不曾被惜遥的绝世姿容所摄,却戏谑笑对凤曦吟道:“何方佳人,绝世独立?雪输光华,梅逊段香。一顾,碾碎红尘繁华招倾城;再顾,颠覆如画江山惹倾国。” “咯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莲湖。自云萧氏女,倾世名惜遥。”凤曦吟笑着回答了他,笑睨着惜遥脱尘绝俗的倾世之姿。 惜遥浅浅含笑,只道了声“谬赞了”。她白衣如羽轻灵飘逸,容颜虽美却始终带有一抹惹人怜惜的苍白,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登仙弃尘而去,让人只能小心翼翼的仰望而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只要一碰,她便如那水光涣散烟云缥缈,自此消逝无踪了! “你……真的是祈风国的人吗?”莫巧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出口。风澜澈却不介意她有如此一问,只含笑点了点头。 他是祈风国人,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三侍相互对望一眼,眸中皆有疑问与不解闪逝。她们知道有些人生来形貌异于常人,如少主与小姐都是不同于别人的蓝眸,却没想到九州之中竟还有这样的容貌与发色。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风澜澈,同时她们敢确定,这一生,她们再也忘不掉这个名为风澜澈的少年。 杏花树下,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身着水蓝色衣袍,一身澄净的蓝映得他清朗明澈,令人见之忘俗。少年公子一身轻袍缓带,他有着一头与身上衣袍相似的深蓝色长发,长发只以简单的银白色丝带松松绑住,显得分外松散不羁。而在那深蓝色长发的掩映下,少年的眸色却呈现出一种水漾漾的碧色。 是的,碧色。 那双眼睛,通透明澈如同上好的琉璃碧珠,像是用天渺峰绝顶最清最净的水,用沧浪渊渊底最绿最纯的玉打造而成。仿若只要一眼,便能勾人心、夺人魄,却……不自知。 三侍在往这边走之前,心里便明白这“澜澈”必是美人无疑。却不曾想到,一个人可以美到这种地步。 “美”并非是指他的容貌多么惊艳绝世,而是指他周身的神韵气质多么吸引人心。 少年的容貌灵秀清朗,朗朗如青松生空谷,轩轩似朝霞映澄塘,一身气息潇洒自若,风姿特秀。然则,最引人注意的不是他奇异的发色与眸色,而是他唇角一直勾起的那一抹潇洒不羁的笑以及他眉宇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抑郁寡欢的忧郁之思。就是这种潇洒与忧郁的结合,使他整个人身上多了种矛盾而迷人的气息,让人不经意间便能将他深深记住,并且难以忘怀。 刹那间,她们似乎隐约明白了凤曦吟为何会被这个少年吸引,因为这个少年身上确有种吸引人的魔力。那如妖似仙的感觉,与小姐的气质何其相似! 第六章 桃源(二)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澜澈,你这次不请自来不会只是来会凤凰儿的吧?”到达杏雨亭时,柳吟风询问出口,却讶异的发现亭子已被从未见过的两人抢先一步占得,他微眯眼打量了亭中一黑一白的两人一眼,唇含浅笑:“怎么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又有贵客亲自登门。” 柳吟风心底诧异至极。这两人是何时来的,竟如此悄无声息,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吟风,他们是来找我的。”风澜澈笑着解释,他的意思等于这两人是他带来的,让他不必担心。“这也是我今日来找你们的目的。你们都知道,祈风与澜沧打了两年仗,如今祈风战败,需割城池十座,另有银钱美人若干献予澜沧。我的父君……召我回祈风国。”他碧眸一黯,笑意中闪过一丝苦涩。随即若无其事的跟诸人介绍起亭中二人。他先是看向那约有十四五岁的黑袍少年,道:“这位公子名龙域,字御霄,乃是夜熙辉城主之徒,今次是奉夜熙辉城主之命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说着又看向那优雅闲适的白袍男子,“这位公子月倾华,乃龙公子之友。” 他介绍完毕,只见那白袍男子朝诸人莞尔一笑以示见礼。那男子一直头戴风帽,低垂的帽沿遮挡著他的上半张脸,令人看不清他长相如何,只隐约观其肤色白皙,下颔线条优雅,想来也是个俊雅温柔的人物。 他的目光一一掠过诸人,在看到惜遥之时眸光有刹那凝滞,随即不动声色的移开。 便在那时,自他怀中猛地跃出一物扑向惜遥。众人一惊,三侍还没反应过来那白色物事已扑向惜遥怀里。三侍三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待看到那白色东西后,她们才将心放回胸口。 “呵,好漂亮的白狐狸!”凤曦吟的目光立刻被惜遥怀中的东西――一只雪白玲珑的白狐狸所吸引。 “这白狐乃天地灵气所化,极有灵性。今日它一见姑娘便摆脱我跳至姑娘怀中,足见姑娘与这白狐有缘。那么自今日起,姑娘便是这白狐的主人了。”白袍男子――月倾华淡淡说道。随意将白狐赠与他人,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不见丝毫喜怒。 “如此多谢公子,惜遥却之不恭。”惜遥手抚白狐柔顺的皮毛,心中着实喜爱这与她投缘的小动物。 “无妨,只要姑娘喜欢就好。” “呵,这白狐待在你身边两年,你连碰都不让我碰它一下,如今竟轻易送人,我是否该埋怨句你的不公呢?”那黑袍的少年冷冷一笑,便转过身来。只因他之前一直背对他们而坐,因此没看到他的容貌。如今他一转身,那容颜之绝美霎时令诸人呼吸一窒。 美!在看到那一张脸时,似乎除了这个字世上再无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 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人敢用这样的一个字来形容他。只觉用那个字来形容像是能唐突了他似的。 那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雪作肤,星作眸,发似乌檀,人如璧玉,容颜之俊美远胜于常人。少年乌发上束白玉冠,身着黑色云纹锦袍,腰围九孔白玉带,一身气质尊贵凛冽,眉宇间更有隐约的霸气闪现,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此时,那少年随意而坐,就那样的一脸意态悠雅。他堪称绝色的容颜上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似笑而非笑。那狭长的凤眸微眯,遮挡住那似暗夜冷星的眸光,无形中收敛起一身迫人气势。 端看这少年一身雅致尊贵,只让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人应当是从那白玉为阶、琉璃作瓦的水晶宫中走出来的! 只因,这少年虽近在咫尺,却让他们心中升起须得抬头仰望的距离感。这人虽在此,心却在那高不可攀的九霄之上。只那样随意坐着,却有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傲然俯视这九州浮沉、八荒烟云,以及足下那万里疆域和千万子民。 “御霄……御霄……统御九霄吗?”惜遥低首轻抚雪狐,低语浅笑:“端看公子一身气势,果然不负此名。怕只怕……高处不胜寒呐!” 龙御霄挑眉一笑,却并不说话。凤眸微转看向那执扇而立的紫衣少女,四目对视刹那,两人同时一惊。 凤曦吟缓缓收扇紧握,清眸流转间唇角勾起诡艳的弧度。 龙御霄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凤眸微眯间眸光冷寒似极冰。 四目对视间,两人都在暗暗打量着彼此,似乎在探寻着什么只有彼此知晓的讯息。 “夜妖!” “疯女人!” 那两个称呼同时自两人口中喊出,杏林的众人皆是不禁一怔。而那两人,紫衣的少女握扇在手,唇含轻讽;黑袍的少年一身随意,笑意冰寒。 “哎呀,看来你还真是命大,竟然到现在还没死啊。”刷地打开玉扇,凤曦吟抬眼望天,明显的不将那黑袍少年放在眼里。 “彼此彼此。你若没死,我怎会轻易死去呢?”龙御霄装作无意的弹了弹衣袍,似乎那上面沾染了什么灰尘。 两人对视一眼,眸光针锋相对,却又立马不动声色的移转。 第六章 桃源(二)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凰儿,你们认识?”不仅风澜澈有如此疑问,便连一向熟知凤曦吟的柳吟风也心中诧异凤曦吟何时认得这个容颜惊世的少年。 “哪里算什么认识,不过见过几面罢了。”凤曦吟不在意的轻笑,眸光清浅的落在那黑袍少年身上,“倒是该恭喜你了,夜熙辉收你做了弟子,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你也不错,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被眼高于顶的君衡子看中,看来你也是因祸得福了。”他的唇角隐隐露出嘲讽的弧度。 他们的话语像极了久别重逢的旧友聊天叙旧,偏生那两人一个看天一个整袍,丝毫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一个眸光清冷一个笑意含讽,无形中的对峙能让人轻易的感到彼此的敌意。 ――他们或许是天生的对手,却没有人会说他们是旧日的好友。只是这两人的态度却又暧昧不清,似敌似友让人猜不透他们真正的关系。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两人必是旧识。 柳吟风朗笑出声,调侃道:“真是难得啊凤凰儿,你素来喜爱美色不拘男女,龙御霄之颜可称是惊世绝艳了,怎的却换不来你的一句柔情细语?” 凤曦吟冷哼一声,笑答道:“说来也怪,我对天下美人都没什么免疫力,独独对夜妖这张脸厌恶至极,让我见了一次就像撕烂了一次!”眼中有厌恶的情绪,唇角却依旧浅笑淡淡,“你说这种情绪是不是很怪呢?人家都说物极必反,想来美极也必会令人生厌吧。”她说着笑看了一眼浑身僵立的几人,“咦,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柳吟风暗暗翻了个白眼,心底有些佩服那到如今依然能安然端坐的龙御霄,若是他听到凤曦吟这些损死人不偿命的话,怕也是会暴跳如雷吧!而龙御霄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一点也不在意凤曦吟的话有多毒,只看这一点,就让人心底佩服他良好的修养。 “月,你说我们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听疯女人胡扯一通呢?”龙御霄不动声色的反击回去,笑意轻松地看向月倾华。若比谁话毒,他可不见得会输给疯女人。 月倾华似乎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回神间还不待他回答便听萧惜遥轻松笑道:“既能相聚于此便是有缘,龙公子与月公子皆是人中之龙,不知惜遥能否有幸邀两位同饮一杯?师兄,风公子要离开,今日你便召集桃源中人畅饮一番,算是为风公子饯行,好吗?” 这话一出,众人心底不由暗暗佩服起来,萧惜遥只凭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这僵持的气氛。提起快要被人忘记的风澜澈即将离去的事,一则以凤曦吟对待风澜澈的态度,就算看在澜澈的面子上她也不愿再生是非;二则龙、月两人之前未走,想必也是并无离去之意,否则焉用等到现在忍了一肚子气再走? “如此甚好。我虽不善酿酒,此地却有祖师百年前留下的几坛杏花酒,我今日正可将它取出来为澜澈饯行。”阮畅含笑点头。 “嗯,惜遥,看来咱们今日是有口福了。这几坛杏花酒被窖藏百年,久安来要了好几次愣是一坛都没得到,呵呵,我们今日可都是沾了澜澈的光啊。”曦吟笑呵呵道。 惜遥却含笑而对龙,月二人,“不知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龙御霄含笑以对,目光停留在惜遥身上闪过赞赏,“姑娘真心相邀,御霄自当应下,否则便是不知好歹了,御霄可不愿做那不知好歹之人。”说罢,凤眸微转,轻瞥了曦吟一眼。 凤曦吟冷冷一笑,却不再理他。心道夜妖固然满心诡计却也未必能有处施展,况且,他二人还是澜澈的客人,她是说什么也要给几分薄面的。 “逸之,你且快去取酒。凤凰儿与澜澈去桃花林叫久安来,我去流泉飞瀑处请意扬过来,至于场景布置摆设就有劳三侍姑娘了。”柳吟风一一吩咐道。 “柳公子放心,包在我们身上了。”三侍齐声应道。 “至于知忧……”提起那位好友,柳吟风微蹙眉宇,似乎颇显为难。“他素来不愿参与俗事,尚不知你我能否将他请下……” 话音未落,便听远处高山之上,有琴音缕缕传来。 那弹琴者隔得极远,只闻泠泠之音急若繁星不乱,缓如流水不绝,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只是那琴声中却多了几分飘渺幽思之意,总在一处徘徊辗转,仿佛一只欲要冲天而去的飞凤,却每每在将要离去时婉转留恋,似是舍不下这万丈红尘,只余心头百种茫然,千次徘徊。 萧惜遥心中一动,睁开毫无焦距的空灵蓝眸,遥望着那弹琴者所在的高山上。 高山……流水…… 这尘世间,竟还能寻到如此知音吗? 第七章 桃源(三)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知忧的琴音啊……”柳吟风低低一叹,“这天下间真有能听懂他的忧思之人吗?”说罢摇头离去。 霎时间众人皆已散去,杏雨亭前,只那一袭白衣的少女怔怔而立,似乎听那琴音已然入迷。 亭中,白袍的男子风帽遮颜,墨袍的少年闭目养神。寂静中,一缕箫音忽的钻入耳际,与那琴声相合。 两人蓦地同时睁眼,目光各异的看向那于粉白杏林中似雪莲初绽的清圣少女,而后放缓心神,静听那琴箫相合。 琴声似巍巍高山,雄奇伟壮,令人听之心生豪勇之气,只觉此刻已身在高山之巅,一览众山小;箫音如潺潺流水,缠绵不绝,让人闻之心底一片清静,仿佛千缕愁思尽被流水冲去,幽泉石上眠。琴声转作低回,忝韵曲折,似乎印证琴者无尽忧思;箫音却倏忽间豪迈悲壮,低沉沧桑中透着哀婉,像是在无形的劝慰琴者…… 倘若生死都无法选择,还有什么可忧可愁呢? 琴声再次恢复旷达,透着一种清醒与明悟,循着箫声与之相合。 琴箫合奏,犹如问答。听者无不为之心神摇曳不能自己,却神思渺茫不解琴箫何意。唯独琴者与箫者心灵相通,即使隔得极遥远的看不清彼此面目,却仍能相视一笑,会意在心。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此生能得遇如此知音,夫复何求呢? 那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饮酒作乐中度过。 柳吟风是最先回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近的少年。少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一身劲装外罩一件青色袍子,腰悬宝刀,周身蕴有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着实是意气风发,想来也必是个武艺高强的人物。 柳吟风介绍时,言那少年名为沈戎,字意扬,乃是澜沧国人。听得惜遥心底暗暗惊讶,想六国素来各不相容,纵使夜熙辉整治下的四方城中六国人不再相互排斥,但多年的积怨导致心底芥蒂还是有的。而这桃源诸人皆来自于不同国家,皆有着不同身份,却能无视世俗礼仪结成知己,这又是何等的超脱、何等的潇洒! 心惊之余她不禁有些异样心绪缠绕心头。六国数百年不相容,如今六国百姓却可在这四方城平安生存下去,这是否说明了什么? 莫非,这九州天下……终是要一统了吗? 凤曦吟与风澜澈带着久安回来时,久安却是难得的精神奕奕,毫无上午时的醉酒之状。一问之下才得知,聂隐根本不管他是醉是醒只一个劲的挥剑比试,招招都是生死搏杀,他若是想保住性命,就绝对没有醉倒睡着的权利。 凤曦吟当即抚手叫好,从来都只见别人拿久安无可奈何,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久安焦头烂额的模样。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嗯……好酒好酒……”久安盯着逸之倒出的杏花酒,一脸垂涎欲滴的咽了口口水。 “久安,莫要再一脸委屈的看着我了,哝,那一坛都是你的。”阮畅指了指身后杏花树下的一坛酒,见久安霎时双眼冒光,只有无奈的摇头苦笑作罢。 凤曦吟嘻嘻笑道:“美酒在杯,美景当前,若再加上好诗岂不更是快哉!吟风,也该显一显你这第一才子的威名了。在场之人也都算是名流才子,我等来个行酒令如何?” 这一提议说出,众人立时赞同。莫巧和薛慎自知于诗词方面并不精通,言辞多有推脱,却被凤曦吟一语驳回。 “你们两个不要再推脱了,不是还有兰惠吗?有她在,你二人就算输了也不碍事的。” 这话说白了,就是等输了时由兰惠作诗就是了。 “凤柳真当兰惠是诗神不成?你太高估兰惠了。”兰惠当真是哭笑不得。 “无妨无妨,你若做不出来,再由吟风代做就是。反正这家伙喜爱出风头。”凤曦吟摆摆手,折取身后一枝杏花花枝,笑语嫣然道:“咱们来个简单点的,就玩击鼓花枝令好了。此处无鼓,这却也不碍事。惜遥,烦你做令官,以箫声为令吧。” 惜遥含笑点头,玉箫竖于唇边,箫声起时,行酒令正式开始。 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竟是龙御霄。座上黑袍少年只一挑眉,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朗声吟道:“举觞对客且挥毫,逐鹿中原亦自豪。湖上明月青箬笠,帐中霜冷赫连刀。英雄自古披肝胆,志士何尝惜羽毛。我欲乘风归去也,卿云横亘斗牛高。” “哼,倒真是雄心壮志呢。”凤曦吟撇撇嘴,宣布第二次游戏开始。这第二次,却是低头喝着闷酒的风澜澈被选了出来。 少年碧眸悠悠,虽笑还愁。轻声吟道:“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拼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此曲〈蝶恋花〉听着竟有悲意,澜澈,你不要太难过了。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终还是会再见的。”阮畅淡笑着安慰他。他本就心性平和超脱之人,看惯离别自也不去在意离别,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他一般有着超然心性。伤春感秋,离别伤情,本就是人之常情。 第三次,却是轮到柳吟风了。 “澜澈就要离开,那么这首〈西江月〉我便赠与澜澈。”说罢轻声吟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劳苦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点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先前风谰澈所作《蝶恋花》因他心底思绪抑郁故曲中含离别之悲,如今吟风所作《西江月》乃是劝导澜澈世事无常无须计较,今朝把酒共酬一醉,谁知明日怎生光景?当下之时何须在意明朝之事? 风澜澈自是知晓他的心意,他淡淡一笑已示谢意,潇洒饮尽杯中佳酿。 “好,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我们且干掉这杯酒,消进万古愁!”座上的紫衣少女,眉宇间闪现的却是豪气万千。 “哈哈,凤凰儿,这次可该你了。” “我来就我来,当谁怕你不成?”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雪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呵呵,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君今不醉将安归? …… 第七章 桃源(三)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美酒一杯杯下肚,再好的酒量也撑不过去。等到将近傍晚的时候,众人已经七倒八歪了。尚能保持清醒的,仅有龙、凤、月、萧四人。 龙御霄与凤曦吟是自小练成的习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保持绝对的清醒。而月倾华与萧惜遥则是浅尝辄止,故此未曾酩酊大醉。 “今日倒是玩得尽兴。”惜遥抿唇一笑,静雅莞尔。她忽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拾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击箸而吟:“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栽。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待曲终一拍,待君来。――阁下既肯来此,惜遥以此曲相迎。” “多谢姑娘美意。琴修感激在心。” 那时霞光万千,映得杏林一片光辉璀璨。而在那一刻,那个素服轻装一身简洁的清雅男子就那样身负古琴、步履从容而来。 他一步步走来,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走遍了九州八荒,寻寻觅觅不知归处,却终于在最困苦茫然之际看到了她。 那一袭白衣如羽,那一身空灵似雪。 即使座上佳人如许,他依能一眼将她认出。 那像是刻印在心灵上的印记,不曾相识,便已相知;不曾相见,便已相识。 高山流水,千古知音…… “哈哈,知忧竟也来了!今日这‘桃源六杰’可算是真正聚集了。只是可惜啊,知忧来晚了……”曦吟喟叹。 “我本不欲来此。”琴修席地而坐,将琴放于双膝上,他先是调了一个音,目光才凝聚在惜遥脸上,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但是,今日若不来见你,我这一生怕是都会引以为憾。” 指间拨弄,琴声便叮叮咚咚流泻而出。 “能否再与我琴歌一曲?”他问。目光中带着恳求。这许多年来,这个少女是他唯一的知音。 惜遥点头,她同样向往着高山流水名士风流的神话。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知忧、知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少女的吟唱声仿佛带有奇异的魔力,令人闻之心底一畅,眼花耳热的醉酒感觉明显减轻。又和之那琴声清泠明心,不多时便令醉卧花下的众人懵懂间苏醒过来。 第七章 桃源(三)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哈哈,知忧终于来了。”沈戎醉眼迷离的看着好友,“你总说这世上无人能懂你的琴音,今日,你总算是找到知音了。”他抬眼望时,只见天色已然昏暗下来,“这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在这桃源中呆了三年了。 一入世外桃源,忘却外界俗世。如今想来,那些十丈软红暖玉温香红尘纷乱紫陌繁华,往事虽历历在目,却仿佛已是前世所经所历,空余茫然怅惘,不复昔日意气风扬。 倘若,外界并非乱世该有多好;倘若,人世没有战争该有多好;倘若,处处都是桃源该有多好…… “人生能得一知音,吾此生已无憾矣。”琴音缓缓停下。 人一生之所求,到最终不都是一句无憾于心吗? “不求富贵荣华,不慕权势高位,平生所愿仅得一知己……呵呵,果然是我所了解的知忧呢。”凤曦吟手持酒杯,浅笑盈盈。她明眸流转,惑人心神。“我看大家酒醒的差不多了,正好闲着无事,不如我们都来说一说各自的心愿可好?人生难得相逢,今日把酒言欢,只但愿来日莫忘。好,那就从我开始说起。我这一生有两大心愿,一是享尽人间极乐,逍遥红尘恣意快活!二是倾我所有,护住我一生所爱所惜。”她的眸光澈亮而坚定,跃动着欢乐的光芒,眸光流转之际却看向了惜遥。 龙御霄冷嗤一声,“果然是符合你这疯女人的想法。” “哼,你这夜妖又能有什么好的想法?”她一脸不屑的反讽回去。就不信这妖孽能多厉害。 “绝对比你强。”十四岁的黑袍少年一脸睥睨之态,目光似能穿透那暗黑穹宇直达九霄之上。他一手指着那广阔星宇,一边对对面的紫衣少女道:“看到了吗?现在,我们都生活在这片星宇之下,我们都渺小的不足以令世人记住。而我所要的,就是让这世间永远铭刻下我的痕迹!让我的名字千秋百世的流传,让我永远与这天地星辰同在!” 仅仅十四岁的少年,说出的是沉冷而略带稚嫩的话语。然而,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决绝,他的神态是那样睥睨霸道,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间变得高大,令人仰望之余心底蓦生敬畏惶恐。 “听说此处百里之外有一座山峰名为玉山,那是**大陆上最高的山峰。”他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那双眼睛,犹如寒夜星芒,仿佛穿透千载光阴,瞬间照彻古今。“总有一天,我要看遍这世间所有的风景,站在那座至高的玉山上。仰视这苍茫**,俯瞰那天下众生!” 声音清晰而坚定,若金石交击,若誓言铭刻。 没来由的,众人心底一阵激荡震动。 不得不说,这个名为龙御霄的少年实在给了他们太大的惊心与震撼。 好一会儿,凤曦吟才回神转而问身旁的风澜澈,“澜澈,你的心愿呢?” 碧眸中蕴有一抹淡笑,“我可没有御霄那般惊世的心愿。我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一生无愧于世人,那便罢了。” “俯仰无愧于天地,一生无愧于世人……这却又谈何容易?”沈戎不敢苟同的摇头,他蓦地拔出腰间佩刀,刀光在冷夜下散发冷冷寒芒,映着他俊朗刚毅的脸庞。“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大丈夫生于如此乱世,自当一腔热血保家卫国。长歌当哭……我只愿倾我所能救我家国百姓,纵使战死沙场,此生何憾也!” 久安嘿然一笑,“比起你们的匹夫之志,我倒宁愿醉生梦死,倒可忘却世间诸多烦恼……然,我这一生却也必会为所当为,为我家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我要你们记住,他日尔等北犯冥野之日,易京必以三尺青锋相侯!”他目光如刀,辗转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凤曦吟一脸忍俊不禁,“真是难得啊,在你这酒鬼的脸上也会出现这么认真的表情。吟风,你的愿望呢?” “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柳吟风浅笑淡淡,眼里隐约有抹深沉柔光的光芒闪现。“吾愿天下人,皆得鱼之乐。” 吾愿天下人,皆得鱼之乐…… 兰惠蓦然抬头,在看到那个青衫少年时猛然怔住。只因那青衫少年的眼里清清楚楚的映着白衣绝尘的萧惜遥。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轻笑,“真看不出来柳公子竟还是心系天下的人物。”说出这句话时她只觉心底苦涩难当,竟活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百种心绪齐涌至心头。她暗暗苦笑,他是怎样的人与她何干?风流多情的才子也罢,心系苍生的贤士也好,都与她统统无关。 “凤柳公主,你说,为何女儿不如男子呢?”像是豁出去般,兰惠只想一吐为快,她又喝了一杯酒,似乎想要靠着醉酒来壮胆。“我常常在想,天下女子如何不如男儿?男儿能纵横天下游于朝野,女儿为何只能空守厅堂?我生于贫贱之地,自幼孤苦,所以我幼年时曾许下一个心愿,此生倾尽全力必助那些受人欺凌的奴隶百姓脱离苦海……如今,我今日与此再许一愿。兰惠此生只求寻得一仁怀明君,终此一生只忠于一人,只守于那一人,必助百姓脱离苦海。若能完成此愿,兰惠愿终身不嫁,孤老终生!” 众人皆是一怔。柳吟风轻笑道:“凤凰儿,你今日也算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兰惠的想法虽离经叛道难于世俗相容,却端端是令人佩服不已。只怕是天下男儿也自叹不如。”一心一意为普天百姓谋安,别说是男子,从古至今有几人能做到? “兰惠……”莫巧不赞同的唤了她一声。她一向知兰惠心底有着不输男子的傲气,饶是如此,却也不曾想过她心底竟是完全排斥男人的想法。 “好!”凤曦吟却赞了她一句,她豪气欢畅的笑了声,郑重许诺:“十年辛苦事鸣窗,有志青云白玉堂。兰惠,你既有如此青云之志,他日我必助你达成所愿!此言既出,九死不悔!” “风流丫头,你在胡说什么呢?”莫巧立刻发表自己不赞同的观点,“兰惠她说要终身不嫁唉!这怎么行呢?女人迟早要嫁人的,我以后就一定要嫁给一个唯我命是从的家伙。薛慎,你也劝劝兰惠,别让她再钻牛角尖了,省的到老一身怨气。”兰惠的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对于这种不健康的想法,就该直接扼杀在萌芽状态! “兰惠向来自持稳重,她的想法,可不是我的几句话能够消除的。”薛慎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她原本也没有依附男人之心。对于兰惠的想法只能说是微微惊讶,却并不反对。那是兰惠自己选的路,她们没有权力干预,只要兰惠开心就好。 “那么薛慎,你的心愿呢?” 薛慎微微抬头看向萧惜遥,柔悯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闪烁出别样流彩的光芒。 “我愿有一日能走遍九州八荒,以己身微薄医术救济于天下苍生。只望百姓能少受些疾病之苦瘟疫之灾,如此,我亦心安。” 众人听得又是一叹。怎么萧家的女子个个都有着救济众生的慈悲心肠呢? “我相信侍医姐姐的愿望必能达成。”雪狐慵懒的趴在惜遥怀里,惜遥轻轻逗弄着它敏感的耳朵,漫不经心的说道:“医者,其任更重于帝王。帝王成死业已拯天下,医者成生业以拯天下!所以姐姐万万不能看轻自己,你――是比那一统天下的帝王更令人尊敬的人!” 众人惊住。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何凤曦吟会和萧惜遥为友,只因,这两人同样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帝王,那是拥有至高权力至上地位的人!而这两个少女,她们无视于帝王的权势与尊贵,在她们心中,只有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尽管,那是在这个时代不会被允许、不应该出现的观念! 第七章 桃源(四)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见众人一时无法回神,惜遥浅笑着问聂隐:“侍剑姐姐呢?” 一身红衣的少女端正而座,身为剑客的她眉宇间总有种锋锐冷厉的气息。 “但求揽尽八荒剑术,杀尽天下恶人,遨游**宇内,追求剑道极致!” 凤曦吟霍的惊叫一声,如花笑颜上双眸熠熠生辉,在暗夜之下犹似星芒闪烁。“果然不愧是侍剑姐姐,好气魄!来,曦吟敬你一杯,祝你能够达成所愿!” 吵吵嚷嚷着一番敬酒后,凤曦吟看向萧惜遥催促着她快说出心愿。 “能留抵死缠绵在,不枉花间舞一回。”萧惜遥的声音柔和清淡,像是饱含着对这红尘紫陌的无限眷恋,就那样一字一句的传入每个人心底。“我这一生,只求一个能护我、爱我、惜我对我生死不弃的人。如此,我才算是真正活过,才不枉来人世这一遭。” 能留抵死缠绵在,不枉花间舞一回…… 她的心愿是这尘世间所有女子的心愿,看似最是简单不过。然,大千世界万千女子,又有几人能幸运的达成此愿? 有多少女子遇人不淑?有多少女子怀恨终生?有多少女子争斗不休?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多少红颜在等待中逝去年华?多少佳人在感叹中了此一生? 萧惜遥所要的,只是简单的爱一场。一生两世的她,前世拥有过亲情与友情,却独独未有过爱情。在到达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她看到了今世的父亲,她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死去的那一刻父亲眼中那如死灰般的绝望。那时她在想,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它怎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让人前一刻幸福的进了天堂,下一刻却又绝望的踏入地狱! 因为从未爱过,所以她好奇,她想要拥有一份属于她的爱,纵使痛苦绝望亦无怨无悔。至少那样,她曾经爱过。 月倾华的目光凝滞在那个白衣少女的脸上,似乎再也难以移开视线。 她就那样轻松简单的说出自己的愿望,唇间含笑,眉眼温柔。在夜色星光下,她的白衣似乎格外醒目,不经意间一眼掠过却总能让人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在笑,却笑得那样不真实,如虚似幻般令人望之心生惶恐。仿佛那只是九天仙人留存在人间的一抹幻影,随时都会羽化归去。 “逸之,现在只剩你与月公子未曾说出心愿了,你们谁先来呢?” 凤曦吟将月倾华飘忽的思绪拉回,他的声音淡淡传出:“现在……我已了无心愿了。不必理会我,你们自己玩吧。”声音中,隐约有种怅惘的憾意。 不知他到底曾经历过什么,凤曦吟总感觉,月倾华是一个身上带着神秘与寂寞气息的男子。 他就如夜空之中那一抹倾泻的月华,在暗黑诡秘的夜里,散发出冷冷清清的光,却是一地的寂静冷寞,一身的悲苦惆怅。 “我的心愿啊……”阮畅笑意淡淡,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坐的每一个人,眼底唯有一片纯净真诚。“唯愿今日所在之人今朝离别之后,他日相见依能知己相交……唯愿尔等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扰……” 声音清清楚楚的在杏林中传扬开来。 唯愿今日所在之人今朝离别之后,他日依能知己相交…… 唯愿尔等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扰……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阮畅的心愿,终究只能是心愿罢了。 今夜在坐的每一个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国家不同,阶级不同……这种种的不同早已注定了他们的缘分只能在相遇的今朝。今朝把酒言欢,明日各自天涯,或许他日会有再见之期,然到了那时,他们,却必会陌路相逢不相识。 因到了那时,他们必会因种种原因,或者家、或者国、或者征伐、或者守护而站在对立的双方上。他们每个人必会为了自己的所愿所求而不断的争取,或为死敌、或为同盟、或为主上、或为对手……却永不可能再有今日的相识相惜,把盏共醉。 今日的这场相逢,是他们每个人生命中的一场意外。生命中有那么一刹那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误闯入这片桃源之地。但他们终有一日会返回到原本各自的轨道上,走出属于各自的命运之路。因此,今夜的这一场醉是他们人生中最大胆的一次放纵,也是唯一的一次放纵。 只因这时,他们还能无忧无惧地说出各自的心愿。 只因这时,他们还不曾踏上属于各自的命运征程。 只因这时,他们尚不曾命运相交生死纠缠。 只因这时,他们尚且年少。 暗夜冷星下的桃源之地,有人彻夜不眠,有人把酒消愁,有人醉舞欢歌。 琴音清越,笛曲欢畅,箫声缠绵;有少年英豪弹剑相和,有红衣侠客剑光如虹,有紫衣少女曼声歌唱。 今宵酒醉何处?四方桃源杏花林。 有那么一刹那,每个人都已醉了,醉卧红尘,叹尽逍遥,却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一夜,倾盖相逢花间醉酒;那一夜,知己相交各抒己愿;那一夜,留存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纵然日后相逢陌路,纵然日后变成死敌,他们,却永远铭记了那一夜,至死不忘。 暗夜星宇之下,有歌声远远传出: 烟雨楼秋月明风拂柳 少年游英豪志纵千秋 美人笑春花娇 轻歌曼舞任逍遥 凤飞求凰思之不忘 饮流觞君同销万古愁 流星剑纵横间轻王侯 仙魔境磐龙吟 仗剑天涯江湖行 神武天地游书丹心 楚碧秋水涟玉临香满轩 剑侠客笑鸿鹄愿 沐雨微沾面晓飞燕如剪 凌霜月里共婵娟 云深处山水几万重 流光转千年西游梦 桃花开依旧笑春风 把酒歌笑傲红尘中 …… 第八章 蛊毒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望莲楼里,人影独立。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惜遥抚摸雪狐的手顿住,回头,苍白的面颊上扬起如花的笑靥。 “哥哥。”她轻轻唤了声,感觉沧渊伸开双臂将她笼在怀里,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随即,她便感觉被抱起,整个人陷阱哥哥温暖的怀抱里。 在沧渊的怀里,永远都是如此踏实而温暖。惜遥挪了挪使自己更舒服些,便问起一直存在于心底的疑问:“哥哥,曦吟那里是出什么事了吗?她为什么没有来看我?” 自那日在桃源游玩已有十日。萧惜遥知晓自己体弱,却也没想到醉饮一夜后竟会引发风寒,而后昏迷了整整三日才苏醒过来。听侍机姐姐说,哥哥又是心痛又是自责,一番怒火上来险些把凤曦吟打成重伤,幸好四侍姐姐在一旁劝导,加之她自己又实在病的不轻哥哥无暇他顾才勉强放过曦吟。饶是如此,四侍也因护主不力而受到重责。这些年来,这也是四侍第一次受到重责。 惜遥对曦吟和四侍很是愧疚,但一想到哥哥不眠不休守在她身边整整三天三夜,睁开眼时听到哥哥喜极的惊呼,即使看不到,也可以想象到哥哥担忧至极后的欣喜若狂。 对于哥哥,她心底只有满满的感激与感动,无法说出一句责怪的话来。 这七天来,哥哥强行禁止她的出行,要她在望莲楼里好生休养。她明白哥哥是担心她的身体再出差错,所以听从了哥哥的话。莫巧告诉她,风澜澈已经回祈风国了,大师兄也已在回天渺峰的路上。沈戎回了澜沧国,知忧在她昏迷时来看过她,为她弹了整整一天琴后便离开了,不知他去向何处。而恰在他离去之后,她便苏醒过来。 缘悭一面哪……莫巧总是在她耳旁感叹。说她与琴修之间分别有着缘分,怎么偏偏却擦肩而过呢? 萧惜遥却只一笑了之。 她与琴修是知己知心的了然。她明白知忧之忧忧在天下,她也明白琴修的不告而辞与那一天琴声的用意,这些,她都明白…… 她与他,注定只能是高山流水,一世知音。纵然能风流人物千古流传,纵然能一世不忘心魂相契,却到底是非此良人、非彼心之所属! 那些擦肩而过的,终究还是一场幻梦吧?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我叫你都没听到。” “没什么。”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声音中带点撒娇的意味。“哥哥,告诉我曦吟怎样了好不好?惜遥真的好担心啊。”听莫巧说过,前几日柳吟风陪着曦吟死皮赖脸呆在这就是不肯走,非要见她一面不可。这日却不来了,还将薛慎借去,不知他们是出了什么事。 唉,如今桃源六杰已是各自风流云散,只有久安还在桃花林中醉生梦死。想当年倾盖相逢结为知己,叹如今此朝分别各自天涯,问日后,不知有无相见之期? 看如今这世道,相见却还不如不见哪! “落英人的事我不大清楚,不过听说那公子玉似乎中了什么毒……惜遥不必担心,薛慎已经过去了,他死不了。”沧渊安抚着妹妹。 “是曦吟的哥哥中了毒?奇怪,那人性情温润淡泊,并非像能招惹仇家的人,他中的是什么毒?”在惜遥的印象里,花弄玉也算是个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不知他会与何人结怨? “我已说过,我不清楚。”沧渊心里仍在恼怒凤曦吟害惜遥染病,能借给她侍医已经不错了,那落英王宫的争斗他才懒得去插手。 惜遥听出了沧渊语气的冷硬,心知哥哥必还在恼怒于曦吟,她若此时提出要去看曦吟哥哥必不会同意。看来,只有见机行事了。 沧渊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惜遥柔荑不自觉的抚摸着雪狐柔软的皮毛。他们都没看到,那只雪狐一脸舒服的伏在惜遥怀里,偶尔睁开眼睛看向惜遥绝尘的面庞,狐狸眼中竟隐隐有水光闪烁…… ******* 第八章 蛊毒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位于四方山东面的一大片竹林,自两年前起被凤曦吟强行占有,她在竹林中搭起简洁雅致的一座二层小楼,为其取名为“竹韵风流”。 晚风习习,吹的竹叶沙沙作响。竹韵风流中,传出少年清朗的吟诵声。 “无言无语晚风中,淡泊一生甘始终。莫道风流谁与共,千古高风有谁同?” “啧啧,你这家伙还有什么高风亮节?千古高风有谁同?哼,少在这给我卖弄风骚,还不快到温玉居去看看花弄玉怎么样了!”声音中有着明显的火气。 “凤凰儿,你好歹也是闻名九州的才女,怎能如此粗鲁、如此鄙俗?”声音的主人却是一副风雅自得样子,不屑与俗人为伍。他施施然呷了口茶才慢吞吞的道:“况且花弄玉想见的是你,我去了,不过徒惹人家心头不快。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前去给人家添堵?” “你哪来的那么多歪理?叫你去就去,别忘了他的身份。公子玉如果出了事,落英宫里还指不定哪些人要乐翻天呢!”明眸中有厉芒一闪。 “呵。”柳吟风一笑,望向凤曦吟的目光似乎可以将她看透。“凤凰儿,这可真是自相矛盾的说法啊。你何时在意过落英宫里的那些家伙?他们在你眼里不过是你的玩物而已。你以为我不清楚吗?明明在乎花弄玉还非要死撑着,你啊……”他苦笑。 “闭嘴!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目光凌厉,眼底闪过一抹苦涩悲意。“你不想去我自己会去,但你记住,我和花弄玉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置喙!”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柳吟风眸中染有怒气,不知是气是恼。“你忘了我与弄影亦是知交,当年发生的事我岂会丝毫不知?祁君看你看的那么紧,自你六岁时走失一次后,他更是对你‘呵护备至’,岂会容你在此逍遥?花弄玉因何而来你以为我猜不到吗?哼,他花祁阳心思藏得虽深,于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柳吟风!”曦吟冷叱,“少在我跟前买弄你的聪明才智。你若真是个聪明人就该闭上嘴,有些事,说白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柳吟风忽然平静下来,曦吟回头看时,只见青衫少年神色异常平静的轻抿一口茶水,素来明亮的眸却在那一刻深沉而不见底。 曦吟瞬间明白过来,“你在套我的话!” 没有以往得胜的丝毫欣喜,青衫少年的目光始终深不可测。他定定的看着曦吟,目光似乎可穿透她的身体灼伤她的灵魂。半晌,他才一字一句的开口:“花祁阳想要四方城。” 他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 曦吟略略一怔,唇露讥讽,“你不会不了解四方城对九州诸君的意义。岂止是花祁阳,这天下诸君又有哪一个不想要四方城?” 于百年前来说,四方城横空出世不受诸国管束,那时诸君对四方城岂止一个头疼了得?可偏偏管不得除不掉,畏于夜熙辉那样的人物在,诸君实属无可奈何。然到了百年后的今日,诸国君主已逐渐接受了四方城这样一个独特的存在,有先见的诸国君主都已想到,有那样一个集各国子民的城池,诸国子民已能平和相处,这是否表明,九州终可一统?八荒终能合并? 处于上位之上的君主都是有野心的,哪一个不想一统九州、合并八荒?那一个不想建立功业、百世流芳?而想要这样做,得到四方城则是关键。 这一点,凤曦吟与柳吟风彼此心知肚明。 “这样说来,花祁阳放你来果然是有目的的。”柳吟风笑了笑,眼里光芒却亮的能刺痛人心。“而花弄玉,就是他派来监视你的人。是吗?” 凤曦吟没有回答他,她眯眸斜睨了他一眼,笑意清冷,“柳吟风,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想要什么呢?青衫少年的目光飘渺起来,似乎在遥忆着难以追溯的往昔。从来都那样骄傲的自己,不愿与家族同流合污的自己,为理想不惜与家族决裂的自己,这两年来,到底在追求着什么呢? ……人为何不能平等?他虽是个奴隶却有才能,为何要将他打死?他没有犯错啊,为什么这天地间容不下一个有才之人! ……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肯听我说?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让我认错!我不认!我至死都不认! ……我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就没有要求公正公平的地方! ……我柳吟风在此发誓:自今日起,与柳氏一族再无瓜葛。我必竭尽终生所能,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我必竭尽终生所能,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第八章 蛊毒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吾愿天下人,皆得鱼之乐……”蓦地睁开双眸,柳吟风笑得悠远而深沉。“凤凰儿,你已见识过这四方城,那么你以为这座城屹立于强国环伺间百年不倒的原因是什么?”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顾道:“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夜熙辉吗?夜熙辉不是神,即使他是神,又真能护住这一城百姓护城百年吗?你从未注意过是不是,这一城的百姓不是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就是在贵族的压迫剥削下逃到这里来的,其中倒也不乏奴隶。呵,贵族圈地千顷,贫民无立锥之地……战乱流离、天灾连年、贵族欺压、食不果腹……这样的世道,你要他们怎么活? “你不会明白,对那些常年饱受欺压的平民奴隶来说,四方城就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堂!它能在此屹立百年,不仅是因这里有一个惊世奇才夜熙辉,更因为四方城里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眼底的快乐,因为他们心底对自由和平的渴求,因为他们能够为了守护这片乐土不惜以生命作代价!” “凤凰儿,这里是乱世中的桃源。而我柳吟风,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了这片乐土!” 他的语气极重,他的目光极为坚定,闪烁出异样光芒灼人眼目。凤曦吟看了一眼,不由心底一惊。 什么时候,那个自傲自大、自命风流的狂高放荡子也会有这般令人心惊不可对视的目光? 看来这几年必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这家伙也不会自逐出柳氏一族,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柳吟风的闲事,凤曦吟可没兴趣管。 凤曦吟轻声冷嗤,“柳吟风,这些话你该对花祁阳说,而不该对我说。我凤曦吟只是一介小小落英公主,如何能左右天下局势?况且,你心忧天下,我却还不将天下放在眼里。”她的眼睛里带有笑意,说得既洒脱又随意。“我要的,是看遍紫陌繁华玩尽红尘逍遥。至于这天下无论谁掌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那些却统统与我无关。你可明白?不管天下局势怎样变换,只要不威胁到我,我全然不在意。” 柳吟风凝眸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想独善其身?” 曦吟莞尔一笑,“有何不可?” “哈哈哈……”柳吟风忽的大笑出声,他真不知是该感叹曦吟的无知还是该敬佩曦吟的胸有成竹。“枉我以为你聪慧过人,凤凰儿啊凤凰儿,你真以为已经一脚踏进来还能再走出去吗?且不说那位神秘莫测的夜熙辉城主,只论花祁阳,你莫非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你吗?呵,只怕是你死,他也要把你烧成了灰才放心!” “那又如何?”凤曦吟却是毫不在意,她一脸无趣,“花祁阳若是能解决我早就解决了,岂会等到现在?可他偏偏却是不能杀我也杀不了我!吟风,其实你不必担心。四方城真正的军队部署与那股暗中力量都掌握在夜熙辉手中,我可没把握将它盗出送给花祁阳,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会笨到自寻死路。” 从夜熙辉身上偷军机图?除非她是真的脑子发热不要命了! “算你还不是太笨。”柳吟风暗自嘟囔了声。笑意悠然间见薛慎同凌烟一起走进来,略略撇过凌烟忧心的目光,柳吟风心底不由一沉。 莫非花弄玉真是中了什么毒?但是谁有理有毒害他呢?他本还以为这是花弄玉为见凤曦吟使得苦肉计,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啊。 “薛慎姐姐,如何?” 薛慎敛衽施了一礼,柔声道:“薛慎无能,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凤曦吟眉间一跳,她自然是明白薛慎的意思。微一沉吟,她问:“连姐姐也无能为力,那么姐姐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说来惭愧,薛慎虽自幼学医药之术,却对巫蛊之术并不精通,无法为公子玉解毒疗治。” “蛊毒?!”心头重重一跳。曦吟与吟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讶异与不解。 “是。公子玉脉象如常,并无任何中毒痕迹。但适才薛慎以内力深探时却发现他体内有异样东西栖息着,他如今昏迷不醒,想来便是因那蛊虫的缘故。薛慎医术尚浅,对此无可奈何。公主还是尽快找精通巫蛊之术的人为他解了蛊毒,否则再拖一日,公子玉要醒来便难了。”说罢薛慎低首又施一礼,“公主,薛慎言尽于此,告辞了。” “薛慎姐姐,请代曦吟转告惜遥,过几日我必会去看她。”她笑意温柔的请求,眼底隐含忧虑。“凌烟,代我送薛慎姐姐出竹海。” 片刻之后,竹韵风流中只剩青衣少年与紫衣少女神色各异的沉思。柳吟风坐在竹椅上饮茶沉思,姿态风雅;凤曦吟站在窗前望向竹海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目光沉远。 第八章 蛊毒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色将整个竹海笼罩。竹韵风流中掌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将竹韵风流照亮,在夜色里,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萤火虫,散发出温馨迷惘的光芒。 柳吟风的目光移转到凤曦吟身上,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她。 感受到那古怪的视线,凤曦吟微微一笑,“你怀疑我。”她微挑柳眉,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那句令人心寒的话。 柳吟风不置可否,他无法说服自己不怀疑她。“九州之中,机关与巫蛊之术凤氏一族最为精通,然八荒之内,真正最为精通巫蛊之术的还应属南荒蛮人。凤凰儿,君衡子出身南荒,你一身武功术法皆他所教,难道你能否认说他不曾教过你巫蛊之术?” 不能。她无法否认这一点,也确实学过巫蛊之术。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柳吟风知她心中所想,他并不点破,只是道:“够了。凤凰儿,只这一点就够了。且不说你与花弄玉不和之事落英宫里传遍了,只论他此番前来真正的目的是监视你,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做点事惩罚他呢?所以对他下蛊这个说法是完全成立的,可这个消息一旦传到落英宫里,那就成了你肆意妄为故意谋杀他。到时你纵有百张嘴,怕是你也说不清!” 听着柳吟风的分析,纵使一向泰然处之如风曦吟,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她握紧拳头,笑意阴冷,代柳吟风将未完的话说完。 “到那时,一旦谋杀公子玉的罪名成立,花祁阳便可随意给我安个罪名处置了我。呵,怕还是要替他儿子陪葬呢!”她狠狠一锤捶在窗棂上,眸光冷厉。“好一个花祁阳,果然厉害!他倒是稳坐钓鱼台,冷眼看他后宫的女人儿子争宠。偏偏有那些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我,硬是不肯给我半点喘息之机。这件事,绝对跟他那几个儿子脱不了干系!” 柳吟风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上好的一箭双雕之计。既可以除掉受花祁阳宠爱的花弄玉,又可嫁祸凤曦吟。 “凤凰儿,看来你的人缘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他似感似叹的笑了声,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都躲到这里了还避不开落英宫里的那些争斗,看来他这位堂妹真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喽! 一入宫门深似海啊……若要独善其身岂是那么容易?怕是你肯饶了别人别人却不愿饶你呢! 凤曦吟冷冷瞥了柳吟风一眼,柳吟风不禁一阵心底发寒。知晓现在不宜惹恼她,柳吟风当即赔笑,转回正题:“依凤凰儿看,落英那几位公子谁的嫌疑最大?” “到底是谁我现在无法断定,那几个家伙哪个不巴望着我死?可惜的是他们无法如愿。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件事绝对与凤氏一族有关。那蛊毒怕是潜伏已久,此番若不是沧渊伤了花弄玉惊醒了它,它或许不会苏醒。而时间越久,这件事越是无法查起,那背后之人倒真有几分手段。” 凤氏一族……难道凤氏一族已决定与哪位公子达成同盟?若真是如此,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然凤氏一族谁曾与她有过过节?她的母亲虽是凤氏宗主之妹,但她自小长在落英宫里,与凤氏一族并无过多的牵扯,谁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害她? 况且,凤氏一族的宗主并非像是愿意参与这些俗世纷争的人啊,真的会是他与哪位公子联合抑或是族中人不甘寂寞擅作主张? 玉扇轻击手板,她在沉默中思索着什么。倏忽间脑海中灵光电闪,凤曦吟眸光一顿。 难道会是她?……凤氏一族啊,我怎能忘记还有一个她呢。 “凤凰儿,你现在打算如何?” 略一回神,凤曦吟勾唇一笑,“你莫非以为现在还能由得着我吗?我敢担保,不出七日花祁阳必会派人来将我‘接’回落英。你以为只有花弄玉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以他的性情怎么可能只派一人前来?从花弄玉昏迷的那一刻起,探子便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他了。如今,我只有先将花弄玉治好,然后就等着他派来的人吧。” 她无所谓的说着,却听得柳吟风心底发寒。 这就是凤凰儿从小要面对的啊。步步机心、局局设计,若不小心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即使到了这方世外桃源,那些心机陷害依旧缠得她无法脱身。 可是这些,她从来不说出来,就那样一个人承担着。她从不会哭,不会流泪,甚至连撒娇都学不好,没有一丝身为柔弱女子的样子。然而偏偏,她却又那么强硬,一个人将一切默默担起,谈笑之间转败为胜。她的所作所为,纵是男子也多是望尘莫及。 这样的女子,纵然无法令男儿生起怜爱之心,却也能让男儿大丈夫敬叹有加。 呵――柳吟风忽然笑了声。这如九天飞凤傲视寰宇的凤凰儿啊,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配得上她? “凤凰儿。”柳吟风忽然唤了她一声。 “怎样?” “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落英王宫,那么咱们今后就不比了。”他许下诺言。 凤曦吟听的皱眉,什么叫能活着走出落英王宫?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论调?她冷哼一声,“这你大可放心,本公主还没活够,这世上就没人能杀我!”其实无论比不比都是无所谓了。在落英宫时,他们都太骄傲以至于互相容不下彼此,非要争出天下第一才学的名号。然而他们都忘了,自古文无第一,他们又如何能做那“天下第一”?待回望世事,他们才发现只有彼此才是自己最知心的人啊。此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能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柳吟风无声的笑了。 即使知道凤曦吟的大言不惭,即使清楚凤曦吟的前路难料,但他喜欢这样骄傲的凤凰儿,昂首挺胸傲视万物,仿佛可以将整个天地踩在脚下。 他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凤凰儿真要翱翔九天,他一定要做那助飞的风,助她骄傲的环视这七海**、九州八荒。 凤凰儿啊……终会是有那么一天的吧! ****** 第八章 蛊毒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晚如此悄无声息的过去。在晨曦之光洒向温玉居的那一刻,花弄玉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他一睁开眼,便看到窗棂前那抹矮小的紫衣身影。迎着晨曦之光,那身影似乎由内而外散出灼目的光芒,令人仰望之余不可逼视。 他静静的看着她,无声无言。一如在他八岁时第一眼看到她,如此寂静而沉默的想望。 云崖看到他的苏醒,想要扶他起身却被他挥退下去。在这一刻,他只想静静的看着她,不想要任何人的打扰。 “你中的是‘长眠蛊’。”凤曦吟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冷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蛊毒之事完全是冲着她来的。那下蛊之人挖好一个个陷阱逼她跳进去,看似每留有一条生路,走进去却是条死胡同,难寻出路。 “长眠蛊”实在是蛊毒之中最不起眼的一种。它不似其他毒蛊致命难解,也就只有一个功能。 长眠、长眠……自蛊虫种下三年内蛊毒不发作,蛊毒便终生不再发作。而唯一能让它发作的方法,便是让它受到外力的冲击。蛊虫沉睡时,中蛊之人安然;蛊虫苏醒时,中蛊之人沉睡。中蛊之人沉睡七七四十九日不得苏醒,便会终生难醒。然而,解蛊的方法却也是简单至极。且无论蛊虫沉睡或苏醒,对于中蛊者都无甚身体危害。 采用这样危险系数最低的蛊毒,凤曦吟可以断定,下毒之人真正的目标不在花弄玉,而是在她。只让她哭笑不得的是,那下蛊之人如何断定她一定会与花弄玉斗将起来,进而导致蛊虫的苏醒呢? “收拾一下,再过几日咱们就要回落英了。”说完之后,凤曦吟便要离去。她无需再多说什么,花弄玉想必比她更加清楚。 “曦儿……”花弄玉唤住她。他的脸色仍很苍白,眼底有抹暗淡的神色。“先不要走,再陪陪我好不好?” 凤曦吟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那紫色的背影,却看不到她的神色。 半晌之后,他听到了她的回答:“花弄玉,我以为你会明白,早在两年前你使计暗害弄影时,你我之间的交情就一刀两断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似乎说得毫不在意,然而听者却是一路凉透了心底。 他们之间何来交情呢?如果不是弄影……如果不是弄影或许他们根本不会相识。 一个是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子,一个是挣扎生存的外姓公主……若是没有那个总是一袭破烂红衣却笑如阳光般的少年,他们即使相见必也擦肩,难以相识。 弄影啊……那个无论何时总是笑着的少年,他曾给过他们多少温暖与关怀?那些旧日的情谊,如何能一言泯灭?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那日大殿上的话语。 ……父君,弄影心怀不轨,欲要行刺儿臣,请父君为儿臣讨还公道! ……啊——公子影欲杀公子玉!君上,谋害手足乃是大罪,望君上定夺! ……花弄影,你可知罪? ……哈哈,知罪。如何不知?花弄影今生最大的罪过,便是做了你花祁阳的儿子! ……哈哈……棠棣之华,鄂不韡韡……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脑海中回荡的,依稀是那一首《棠棣》,是那日那个红袍少年声声笑意,是那比阳光还刺眼的不变笑容。 “花弄玉,对于弄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解释机会。 花弄玉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迫得他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他失魂落魄的躺椅在床上,温玉居外,依稀传来那个少女清幽的吟唱: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况也求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 是……《棠棣》吗? 花弄玉无声的苦笑。 这样的讽刺,果然是只有曦儿才能做出的事啊。 曦儿、曦儿…… 只要一张口,那个名字便能脱口而出。然而,他只能静静的躺着,静静的看着,就这样任由那抹紫色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自他生命里错过。并且一旦错过,便再也难以追回。 但那时,他并不知晓那是什么,也并不愿去深究心底滋生的莫名情感。 当多年之后,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的花弄玉,每每忆起往昔却只能一声长叹。那时的他只能任由岁月成锁,将往昔所有深深锁住,连着血肉锁入心底。 而这时的他却不会想到,这一番错过,竟生生错过了一世。 第九章 雪狐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今夜星光稀少,只一轮明月清光普照。 望莲楼里,惜遥抱着雪狐躺在床上,忽然从窗外刮过一阵风来,楼中的人与狐一起消失不见。 楼外的人只觉有一阵风刮过,却觉不出有丝毫异样。 四方山,西面小树林。 “阁下是什么人?”被平白无故带到这里,惜遥不显丝毫慌张。她一手抱紧雪狐,警惕的问面前的人。 那人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径自向惜遥胸前探去。怀中雪狐狐眼一眯,似乎在打量着那人。然还不待它动作,那人触到惜遥胸前时忽有一道彩芒自惜遥胸前射出,迫得那人退回魔抓。 “果真是琉玥珠!”惊呼一声,那人笑声冷冷,“萧沧渊入鬼雾迷林取得这可辟天下所有妖邪鬼物的琉玥珠给你,可见他对你绝非一般的宠爱。小姑娘,你说我若将你杀了,萧沧渊会如何?” 原来是来找哥哥寻仇的。惜遥明白过来,却略略松了一口气。知道他的目的总比不知晓要好。 “你若杀我,哥哥必会痛苦自责。那时,哥哥倾尽全力必会杀你,甚至你的同族,以消哥哥心头之恨。” 萧惜遥只是实话实说,那人却嗤之以鼻,眼里闪过一丝仇恶。 “你以为我会怕吗?我的同族……我的同族早在鬼雾迷林时就被他杀光了!我们苍狼族世世代代守护着妖皇的遗物……妖皇陛下,我们的王!……我们的王已经沉睡了一万年,他就要苏醒了。可是萧沧渊……那个人类小子竟敢抢夺妖皇陛下的遗物!他杀死了我的同族!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放过他的!” 惜遥心底暗暗惊讶。难怪这人能将她无声无息带出这么远,原来竟是一只苍狼妖。只是,这琉玥珠既可辟邪辟妖,怎的竟是妖皇的宝物?! “还有你!你是萧沧渊的妹妹!他是为了你才来抢夺琉玥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形若疯魔,仿佛顷刻间丧失所有理智。掌心凝聚起碧蓝色的妖芒,便要将惜遥毙于掌下! 怀中雪狐见之一惊,顾不得变化人身,口中吐出一连串咒语,便有一道白色光屏将碧蓝妖芒阻隔在外! 碧芒遇阻化虚,白光随之消退。适才见这两的阵仗必是要有惊天动地的动静,然两人都不想惊动旁人,是故已将破坏力收降到最低,两股力道才消失的如此无声无息。 白光之中,只见除了惜遥外尚有一白衣的绝色少女捏诀而立。她口中念着咒语,右臂一挥,便有数十道冰箭射向苍狼妖,搞得苍狼妖左闪右避,当真好不狼狈! “慢着!”在少女又一次发动攻击前,苍狼妖大喝声阻止了她。 “你有何话说?”绝色少女瞪着他,非常不开心。谁叫这只苍狼妖说也不说就动手,害她差点没保护好仙主! “你是哪里修行的狐妖?怎的帮着这个‘人’?”他的意思很明白。就算苍狼与白狐不是同族,但至少同是“妖”,这只白狐怎么不帮他反而去帮人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保护一个‘人’?我是在保护仙主!再说了,我才不是妖呢。妖那么坏要伤害仙主,我才不跟妖是同类!”少女撅起樱唇,对苍狼妖的话很不喜欢。她说出令人哭笑不得的反驳语,却是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回头对惜遥道:“仙主别担心,有雪灵在,雪灵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仙主的。” 在那暗黑的小树林里,少女回头浅笑盈盈,漆黑的眸里闪烁出坚定真挚的光芒。 仙主,相信雪灵,雪灵不会再让你独自受苦,雪灵会好好保护你的。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惜遥含笑点头,无声的道谢。即使她疑惑于白狐的来历与目的,但她感激她的出手相助。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她?”真是不甘心!他明明就差一点就可以杀了她的,这只狐妖这个时候出来捣什么鬼? “我叫雪灵。因为她是我的仙主所以我要保护她。”雪灵回答了他的问题,她并不在意别人能不能听懂,她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够伤害仙主!“你要伤害仙主,所以我要伤你。” 雪灵的思考是直线式的,最简单的因果循环。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所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人——那个在万年前救了她护了她千年的白孤仙主。 第九章 雪狐(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小树林里,白光碧芒闪烁不断。 左壁山崖险峰上,却有三人漫不经心的观赏着那场打斗。 “竟然能够从封印里逃出,看来妖皇当真是快要醒了……”一身玄衣长袍的高大男子忽然叹了口气,不知是担忧还是困扰。 “你想任由他们战斗下去?夜熙辉,可别告诉我说你没胆量。再战下去,那片小树林都会被夷为平地了。”白袍的男子轻声说道,风貌下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不然能如何?”玄衣男子――夜熙辉满不在意的笑笑。“他们可不是普通人。一个是修为几千年的狼妖,另一个……咦,那雪狐身上没有妖气?” “她本就不是妖。”白袍男子――月倾华淡淡回道。他心中亦有疑惑,“那雪狐修为不浅,一身灵异仙气,应当已是仙族。只是如今天阙城城主已严令众仙不得插手干预人界命运流程,怎会容许她一只小小雪狐坏了命轮安排?” “你倒是懂得不少。”夜熙辉笑叹声道,“看来这百年来你去过很多地方。” “嗯。”月倾华轻轻应了声,“九州八荒,七海**,这百年来我几乎不曾停止过……可是啊,即使拥有了力量,我现在依然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快的来不及捕捉,但夜熙辉仍是看到了。 “何苦为难自己呢。”夜熙辉叹了声,一手轻拍好友瘦削的肩膀。“若总是活在过去,你就永远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月,初雪姑姑想看到的,并不是你现在的样子。” 初雪…… 那个如冬日初雪般的女子…… 眼底闪过一丝泪芒,月倾华使劲眨眨眼,硬是让那泪水隐去,缓缓流淌尽心底。 “那只雪狐应该是来自白孤山。”这时一直站在月倾华身后,那个同样身穿白袍的人忽然开口。 应该是来自于白孤山吧。万年前的记忆里,他曾看到过那个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狐。那雪狐应该是被她所救,如今,这雪狐是来报恩的吧。 “流影,你说她是来自白孤山?” 流影点了点头。 “白孤山……极北之地,八荒之外,有山名曰‘白孤之山’。据说那曾是冰雪之神白孤的领地,因而又被称为‘冰雪之山’。山上终年极寒,常年覆有冰雪不见人烟,却有无数的奇珍异兽生在山上。更传说那里有仙人居住……最为重要的是,多少年来无数人去寻白孤山,却从无一人寻到白孤山所在。如今,那白孤仙山已是神话中的虚渺之地了。”夜熙辉轻叹一声。 一连刺了苍狼妖四十九支冰箭,苍狼妖知晓自己不是狐妖的对手,重伤之后撂下狠话,道来日再一决雌雄,转身便化作飞烟逃遁。 妖皇快要醒来,唯今之计,只有找到妖皇的灵魂寄体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今日之仇,有妖皇在,还怕来日不能报吗? “仙主!仙主!我打赢了他哎!我还是第一次打赢别人呢。”雪灵兴奋地跑过去抱住惜遥。 萧惜遥以雪映红尘观看了这一场战斗,发觉雪灵与苍狼妖的修为实在相差太多,若非雪灵不善战斗,她根本不需这么久的时间才将苍狼妖打败。说来好笑,这雪灵修成人身不知活了多少年,这单纯的性子却一点不像是活了一大把岁数的妖。萧惜遥心中好奇,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她这是第一次下山。 难怪有如此单纯的心性,原来却是未遭尘世的玷染。 “仙主,我们回白孤山好不好?雪灵一个人在山上等待仙主万年,雪灵已经明白仙主说的寂寞了。仙主不要再离开雪灵了好不好?”雪灵明眸含泪,令人望之心生疼惜。 惜遥微蹙秀眉,“雪灵,我是萧惜遥,不是你的仙主。” “才不是!你就是仙主!你就是仙主!就算轮回转世,仙主身上的味道雪灵不会忘记,雪灵不会认错的!”她声音激动,极力辩解。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雪灵红着眼眶,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是不是仙主不想要雪灵了,所以仙主不想再回白孤山?” “不,不是那样的……” “那仙主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回白孤山了?太好了太好了!仙主,我们马上回去。”由阴转晴的速度太快,令惜遥几乎反应不过来。惜遥暗叹这雪灵如一个小孩儿般喜怒无常说变就变,却只让人感到纯真快乐而无法生出一点气来。 她喜欢雪灵。从第一眼看到她在她还是白狐时就喜欢上她了。但是,喜欢并不等于她能跟她去那个传说中的神话仙山。 “雪灵,送我回去好不好?今晚的这一切就当成我们两个的秘密,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让哥哥担心。”惜遥平静的说道。 “仙主……”雪灵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以为找到仙主后仙主会立刻同意跟她回白孤山,可是为什么仙主不同意呢? “笨狐狸,趁她哥哥没有发现前,还不赶快送她回去。” “谁?”雪灵回头时,入眼看到三人,她惊愕的张大嘴,小手颤抖的指着他们,“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功力不至于这么差吧,竟然丝毫没发现他们哎!枉她还苦苦修炼了万年呢。 一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月倾华好笑道:“你的修为已属上乘,我们三人中除了流影都不若你的修为高深。只是你向来无防人之心,又兼之缺少历练战斗,所以看起来才像功力不高。”说白了,就相当于一个大财主守着一堆金银珠宝却不知从何花起。真不知是让人可笑还是可叹。不过也是,在白孤山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根本就不需要战斗啊。 “雪灵,你现在不能将她带回白孤山。” “为什么?”一说起这个,雪灵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虽然她还蛮感激月倾华的,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拆散她和仙主。 月倾华包容一笑,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不好。他悠悠道:“原因有三。其一,无论她是不是你要寻找的那人,她如今都只是个凡人。你要一个凡人去冰雪覆盖的白孤仙山,岂不是要她白白送了命?” 雪灵脸色刷的雪白一片。天啊,她竟然忘记凡人根本没法在白孤山上生存! “其二,她自己本也不愿去白孤山,你强迫她去,她纵使去了也决计不会快乐。你希望她终日闷闷不乐吗?” 雪灵连忙摇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白孤仙主快乐。 “其三,你的仙主现在身中奇毒,现在离开萧沧渊,不出一月她必死无疑!” 雪灵惊恐的睁大眼,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她才刚刚找到仙主,怎么可能…… 她蓦地想起萧沧渊总是在每日喂仙主喝药,她本以为那只是伤寒的药故此不去在意,哪里想到…… “仙主!”雪灵被吓坏了,她手足无措的抱着惜遥,而后放声大哭。 反观当事人惜遥却不甚在意,她安抚着哭得像个孩子的雪灵,仰起小脸‘看’向那个一袭白袍的神秘男子。 “我六岁时中了奇毒‘清水无色’,虽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却因余毒未清瞎了双眼。这件事,在整个萧家中知道的加上我也仅有四个人,月公子,请问你是如何得知的?”除了那下毒者本人,也许知道的不会再有第五人。而月倾华…… 这个男子,太过神秘。 ――神秘得令她心底不由泛起寒意。 “何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呢。”如今不都已经知道了吗。月倾华笑意淡淡,眸色却深沉而不见底。“辉,萧家的沧渊少主你还未见过吧。有没有兴趣见一见闻名九州的沧渊公子?” 自夜熙辉看到惜遥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处于怔愣状态,他的眸中飞快闪过惊讶,欣喜,苦涩,欣慰等种种情感,快得令人难以分辨却又立刻转作平静。 “我正有此意。”他微笑作答。 雪灵看看月倾华,又看看夜熙辉,开始蹙起秀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是她太多心了吗?当年仙主害怕她太过单纯曾告诉她,对一个人有疑心时要看那个人的眼睛,说的话可以骗人,眼睛却不可以骗人。可她今日所见,月倾华眸光温淡,笑意清浅;夜熙辉眼睛深邃,笑意从容。他们对仙主都有一份复杂的感觉,可偏偏她又说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第九章 雪狐(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望莲楼里,将惜遥重新哄上床睡觉后,沧渊抚摸着妹妹苍白的面颊,深蓝眸光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处。 这四年来,他几乎用尽办法,却也只能勉强压制“清水无色”的再一次复发,而无法根治。 他知道,惜遥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天来,惜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堪。从桃源回来的那一场大病即是预兆,日后她一定会越来越多次的发病。这些……已逐渐非他所能控制了。 一念至此,他的心便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 从来都是这样。自惜遥六岁时险些因“清水无色”之毒而死的那一刻起,这四年来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生怕只要哪一天一睁开眼,他便不再也见不到他最爱的妹妹了! 他曾在父亲面前说,惜遥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啊。可是上天却又何其残忍,要这样残酷的对待惜遥!要这样残酷的对待他和父亲! 惜遥、惜遥…… 惜遥的聪慧灵透是他最骄傲的地方,却也是他最恨的地方! 有的时候,他宁愿想,如果惜遥没有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那该多好?那样至少能让她一辈子活得无忧无虑,那样……至少她不知何谓死,不知何为恐惧,不知何为寂寞。那样,她即使死去也会毫无痛苦,毫无知觉。可是,那样的惜遥却不会再是惜遥。 惜遥必是早已知晓了吧?沧渊明白,惜遥肯踏出望莲楼,不止是因凤曦吟的相邀,更是因为惜遥已经感到她的身体在逐渐衰竭。 能留抵死缠绵在,不枉花间舞一回…… 沧渊了解惜遥的心愿,她深恋这大千世界紫陌红尘,这一生即使短暂,她也要痴一回、爱一回、狂一回、舞一回…… 轻柔的摩挲着惜遥柔顺的长发,沧渊俯下身,充满怜爱的一吻印在妹妹光洁的额头上。 “睡吧,惜遥。哥哥答应你,这一生,必为你完成所有的心愿……” 望莲楼里陷入一片暗黑寂静。 楼外,有朗月当空,倾泻出一地银白月华。 水廊上,那个一袭素衣白袍的男子目光悠远的望着湖中碧叶白莲,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时,他抬头,目光淡淡的掠过沧渊,落在他身后的那座小楼上。 沧渊眯眸。忽然间一弹指,一道劲风袭向月倾华。 白袍男子不闪不避,在他眨眼的瞬间,那道劲风贴着他的面颊闪过。 沧渊微挑剑眉,深蓝的眸色在夜色里平添一抹闪亮的银。 他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一身雪色白袍,一头银白长发,额间系着一块雪白的弯月配饰,容颜清俊宛若清月莲华,目光却似古井幽波不起丝毫波澜。 此刻,那男子温淡一笑,像是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沧渊公子,在下月倾华。”他没有做任何见礼,只那样淡淡的介绍自己。 沧渊不经意间蹙眉。 月倾华……月氏吗? “月公子来此有何贵干?”沧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近日因担心惜遥,他着实无甚耐性,也懒得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在下来此,乃是想与公子做一番交易。”他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现在,令公子最苦恼的应是萧姑娘的身体状况。在下虽不才,却学过不少阴阳术法巫蛊医术和延命术,虽不能保证完全治好萧姑娘,却绝对能让萧姑娘再活二十年。” 沧渊眸中闪逝过一道迅疾的亮光,却又立刻被及时掩住。“我如何能信你?” “信不信,已经由不得公子了。”月倾华望着他身后小楼的方向,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清水无色,世间至毒。公子该知,清水无色根本没有解药,否则公子也不会在这几年内踏遍九州苦寻奇药异珍来为萧姑娘压制毒性。我尚能给令妹二十载生命,而公子怕是连两个月都无法给她。” 沧渊脸色煞白一片。幸好在暗夜里看不分明。月倾华说的是实话,但那是他一直不愿去面对的实话。 月倾华没有再说话,他等待着沧渊给他的回复。他心中清楚,日后的一切成败便在于此夜此时。 许久许久之后,沧渊抬眸看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那一眼,便是坚定无悔的目光。 那一诺,便是百死不改的誓言。 我答应你。――不管你的条件你的交易是什么,只要能救惜遥,我都答应你。 唇角勾起,月倾华脸上的那抹笑意逐渐渲染开来。那一刻,他眸中闪烁的,是连五彩晶石也不及的璀璨华光! 有一瞬间,沧渊忽然觉得那满天的月华都凝聚在月倾华一个人的身上。 有子若白莲,月色映清华。 那一夜,沧渊所居沧浪阁中的灯整夜未熄。 那一夜,成为那两个人心**有的秘密。 然而,无论今古后世,却无人知晓那夜的秘密。更没有人能料到,那夜的那一场密谈,改变的却是日后整个大陆的格局。 第九章 雪狐(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次日一早,凤曦吟便早早前往望莲楼去找惜遥。柳吟风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看美人的机会,于是便死活赖着曦吟一同前往。 没有遇到沧渊,凤曦吟还纳闷了会儿。可当看到那绝色的雪灵和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方城主夜熙辉时,她着着实实被惊了一下。 知道雪灵是那只雪狐,凤曦吟到不显怎么惊讶,毕竟本就觉得那雪狐对惜遥太亲了点,这样一来到解释的过去。再说跟随君衡子在南荒修炼时,她也不是没见过妖。可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从没听说惜遥与夜熙辉相识,那夜熙辉对惜遥会不会太好了点?! “惜遥想要什么呢?” “惜遥喜不喜欢练剑?” “我将我的剑送给惜遥好不好?” “不如我带惜遥出去玩好不好?”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吟风看着夜熙辉一直围着惜遥打转,都不许别人靠近,脸色实在臭的不能再臭了。 “呵,咱们难得意见一致啊。”凤曦吟扯了扯唇,连一个笑容都摆不出来了。她一脸的有气无力:“到底有没搞错啊。那家伙就算修道看不出年岁,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惜遥才十岁啊,那家伙……该不会有恋童癖吧?”想到这个可能,她不由先打了个寒颤。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夜熙辉虽然一直逗弄惜遥,但柳吟风与凤曦吟的话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的面容仍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双眸幽深却不显丝毫沧桑,笑起来的时候又平白年轻了几岁,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点也没有一代宗师该有的威严气势。其实若不是惜遥提前介绍了他,凤曦吟和柳吟风还真看不出这个笑得一脸讨好的大孩子竟会是那史册上百般赞扬的绝世人物。 他们来到四方学院,有一半也是因夜熙辉的威名。可今日一见真人才知晓,何为“名不副实”,还真有点大失所望。凤曦吟都无法想象,龙御霄那样的人怎能与夜熙辉和平相处?跟她那个仙风道骨的师傅相比,夜熙辉差的也太远了吧。 其实凤曦吟不知道,夜熙辉教徒弟的方法也别树一帜。龙御霄初拜夜熙辉为徒时,险些被他折磨死。直到现在,龙御霄仍是处于被折磨的阶段,不仅每日打水劈柴煮饭处理家务,还兼之要侍候夜熙辉这个世上最没人性的师傅。面对如此重重虐待,龙御霄当然不可能忍下,于是师徒两每日每时的打斗便成了家常便饭。夜熙辉下手从不留情,只要能给你留一口气就觉得对得起你了。所以每每都是龙御霄被打趴下,并且一趴下便是一天的休养时间。 可恶的是,龙御霄即使被打趴下也要按时为他这挑嘴师傅做饭到扫,否则等夜熙辉再不顺心了,那龙御霄可就不是躺一天两天的问题了,搞不好这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虽然师傅是个虐待狂,但龙御霄不得不承认,拜师四年来他的武学与心性历练绝对是突飞猛进。这也是他宁愿面对虐待狂师傅而不离开的原因。 “其实我也奇怪,我与夜城主素不相识,城主为何待我如此好?”确实令人想不通,他们毕竟是昨夜才相识的,而夜熙辉的态度却给她感觉,好像他们已经相识很久了。 若是别人问问题,夜熙辉铁定不搭理。但如果是惜遥问得,他就是不想说也要说!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夜熙辉遥望远空,一脸的肃然。柳吟风和凤曦吟却是满脸黑线,感觉头顶好像有乌鸦飞过。 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还要编出一大串故事,他们倒真是服了这夜熙辉了。 原本两人浑不在意,此刻见夜熙辉一脸深沉幽思,周身竟隐隐散发出肃穆威严的气势。两人这才意识到面前之人的真正身份,一时间也端正起态度,再无嬉笑之心。 “这乱世已持续了近千年。千年前,夜宇的先祖不过是青帝的一支旁氏血脉,当时仅是一个十几人的小族。可就凭着那十几人,却让家族在乱世中强大起来。直到二百年前,夜宇建国……”他忽然顿了顿,看向惜遥。“其实你萧氏一族才是青帝的正统血脉。现在九州八荒上青帝的血脉已经不多了,在千年前几乎被屠戮殆尽。除了我夜氏王族与你萧氏一族,就只剩下东荒夷人的龙氏一族了。” “呵,我为什什么跟你们说这些?青帝的血流到我身上早就淡了……青帝的血裔,真正的青帝血裔应该像你一样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一如当年的青帝……” “百多余年前,夜宇才刚建国百余年。虽说位列当时八大强国之一,但因夜宇只知战斗而不事生产,故此夜宇也是强国中最贫穷的国家。夜宇贫困却也地广物博,当年七国曾暗中达成联盟,欲要瓜分夜宇的土地……那个时候,却因出现两个人,一个推翻了七国联盟的阴谋,一个使我夜宇走上强盛之路……” “在我五岁之前,我从不知自己还有个姑姑。那一天,父君大败**国,率兵归城。我站在城墙上,看着父君雄姿英发地向我走近。他的身后,是一个一身白衣背负长剑的女子。在无数黑压压的玄铁铠甲中,她的一身简洁白衣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就像黑暗里的一颗流星……而她的一生,也真的是这暗夜里的一颗流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父君让我叫她姑姑,她是我的姑姑……” “起初只是奇怪,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她父君才轻易地胜了**国。七国联盟,七君只贪图于眼前私利,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孤身一人走遍七国,游说七国君主,晓之以利,告之以害,使得最终七国联盟无疾而终……姑姑虽是女儿身,其智其勇却丝毫不比世间男儿差。她十三岁离宫,七年之内走遍九州。她从来不属哪一派的弟子,却习得百家之术。当年我被誉为第一剑客,孰不知,我的剑法正是从姑姑处学来……” “原来百年前竟还有那样厉害的女子。”柳吟风听后啧啧感叹,不由唏嘘道:“可惜吟风晚生了百年,否则若能见一眼城主那位姑姑的绝代风华,便是死也无憾了。” “你的姑姑可是位厉害的纵横家,只可惜,史书不留其名。”凤曦吟摇头叹道。 “姑姑名为初雪。”目光盯着凤曦吟,一寸寸转利。“姑姑才不稀罕青史留名。她想要的,是看到天下百姓和乐安康的生活在一起,是看到战火平息再无征伐……只是,姑姑一生为之努力奔走的心愿始终未曾达成,她去得太早了,都没有等到我建成四方城的那一刻……” 他的眼睛里闪烁出深深的悲哀。 “当年卫仲提出变法使我夜宇强大,因触及到上层贵族士族的利益而受到诸多阻挠。如今夜宇正是因变法而得以强大,可是谁还记得那推行变法的功臣?……那些士族贵族联手迫害卫仲,他明明是使国家富强的功臣,却落得个车裂的下场。可叹千古忠良,却落得如此下场!” 凤曦吟与柳吟风都不再说话。他们都曾拜读过那段历史,凭良心说,卫仲是死的够冤。可政治往往就是这样,卫仲的雷厉风行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他若不死,一者功高盖主,二者难以服众。因此于私于公夜宇君上都断无放过卫仲的理由。 似卫仲这般,只能注定是政治上的牺牲品。纵使死得冤枉,却也必须要死。只是凤曦吟却以为卫仲必是自己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否则史书为何说他死时尚能放声高歌呢? 能将生死看透,死时尚如此豁达,卫仲的一生或许也是无悔了吧。 “卫仲是姑姑引荐入朝的。我不晓得他们是否两情相悦,卫仲终生未娶,姑姑终生未嫁。行刑那日,从来只穿白衣的姑姑特地穿了件红色的嫁衣,天地为证,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成了夫妻……” “然后,姑姑就随他去了……” 柳吟风与凤曦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惊讶与憾意。 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生生纠缠一世。 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份情,死亦相依相随。 第九章 雪狐(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初雪……姑姑出生时,那年下了第一场雪,因此祖父为她取名初雪。你们都不曾见过姑姑,所以心底没有那一份敬与憾,凡是见过姑姑的人,这一生绝不可能将她忘记。姑姑一生救人无数,可惜啊,她却独独救不了自己与心爱之人。”他那样深远悠长的叹息着,眼底深处依稀有着昔年的敬仰与孺慕。 惜遥叹息一声,“人生便是如此,有喜有忧,有悲有憾,凡此种种,皆是人生经历,避不了面对就是。纵如初雪与心爱之人共同赴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们已了无遗憾。”惜遥失血般苍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想通一切的解脱。她问夜熙辉:“夜城主,你建这四方城是为了完成初雪的心愿对吗?” “惜遥果真冰雪聪明,被你给猜到了。不错,这四方城是按照姑姑的理想而建的。” “那么如今夜城主如此关心惜遥,也是因为阁下的姑姑吗?”惜遥大胆的推测。 夜熙辉一怔,他的眼眸瞬息如无底深渊,深沉不见底。许久,他才看着惜遥点头,“月说你慧心灵透,你果然不输于姑姑。惜遥,你又猜对了,虽然我不曾见过姑姑十岁时的样子,但看到你我就知道,姑姑必与你此刻一般无二。” 他的话说得如此清楚,再不明白可就成白痴了。而在场的人,自然没有一个白痴。 “你说惜遥与你的姑姑长得很像?!”柳吟风笑了笑,却笑僵了脸。“你没搞错吧?惜遥她……和你那逝世百年的姑姑容貌相像?” 夜熙辉摇了摇头,“不止是容貌,也不止是气质,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眼看来,那种相像几乎能让我以为……如非惜遥现在还小,我还真会以为是姑姑重生了。不过,或许惜遥是姑姑的转世也未尝可知。” 柳吟风嗤之以鼻,“轮回转世之说尽是虚妄。惜遥,你可莫要听他的。夜城主,哪凉快哪呆着去,可别教坏人家孩子。”说得倒是大义凛然,柳吟风挤过夜熙辉来到惜遥身边,刚要伸出魔爪,却被凤曦吟一扇挥开,连同本尊也被挥退三步。 “只怕还不行。”夜熙辉施施然另找个地方坐下,露出他那无敌的可爱笑容。只是看到他的笑,凤、柳二人都觉得有寒气从脊梁骨冒出,不由后退两步。于是,夜熙辉再次上前完全霸占住惜遥。 他对他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更让曦吟吟风恨得牙痒痒,真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看他还笑不笑得出! “因为我已决定将四方城送给惜遥。惜遥,从现在起,你就是四方城的城主了。”他的目光诚挚,唯见一片温柔。凤、萧、柳三人被他的宣布惊呆了,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便听他又道:“惜遥,这舜华令本是姑姑的遗物,如今我将它给你。这令,便是城主的象征。”他将舜华令递给惜遥,眼中肃然不复一点嬉笑之色。“惜遥,我知你现在心中疑惑,但你先听我说。我守了这座城池近百年,如果不是因为姑姑的心愿,我根本无法做到支撑这么久。在我昨天第一眼见到你时,我的心中便有这种想法。如果你不想要,那么你尽可离去,或者交给你想给的任何人。如果你接下了它,那就等于将你与这座城锁在一起,你绝不可轻易抛下城中的十万百姓。” “我不明白。”惜遥只觉得不可置信。“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因为我选择了你。”夜熙辉握紧她纤细的素手,发觉她的手一片冰凉。他握得很紧,似乎想要温暖她,又像是想要传递给她力量。“因为我也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守护住这里。” “那你可知,我――” “别说出口。我知道。”抱紧怀中娇软的身子,夜熙辉心底充满怜惜。“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你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他果然是知道的。惜遥暗叹一声。连他也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可即使这样,这人还是要将四方城送给她啊。 而得到这样一座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城池,究竟是福、还是祸? “好。我答应你。我接下它。”闭上眼,她终是随了心底的渴求。 “不可!惜遥,这个是非之地会害了你!”柳吟风忙上前阻拦,却被曦吟拦下。“凤凰儿,你做什么?你要看着她跳入火炕吗?难道你不明白诸君有多想得到这座城池吗?!”四方城若是被诸君中的任何一个得到,都必会改变现在表面平衡的局势。然若给了似惜遥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却是个绝对的烫手山芋。 “我明白。但只要是惜遥想做的,我都会支持她。你听到了,这是惜遥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人逼她,我也不允许任何人逼她。” “凤凰儿……”看到曦吟眼底的坚持,柳吟风就清楚他是不可能说服她的。一气之下,他索性拂袖而去。 凤曦吟在笑,笑意中却平添了几分恍惚迷离。她看着惜遥苍白的脸色,只觉心底像被一根无形的针一次次扎住,痛得她无法不去在意。 她自幼研习巫蛊,岂非不通医术之人?惜遥的身体她多少是了解一点的。可就因如此,才更痛的无法呼吸啊! 惜遥,你是否一定要这样将生命之火燃尽,是否定要开出那烟花般的璀璨? 惜遥……霏霏……倘若连守护都无能为力,那么我究竟能为你做什么呢?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一定会为你达成。” 曾经,她如是说。 缓缓地,凤曦吟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对着惜遥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惜遥……霏霏……我的心意,你明白的是不是? “是的。依依,你我之间,从来毋庸置疑。” 凤曦吟身子轻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年来,那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名字再次入耳,所带来的,又岂止是小小的震撼?! 原来……果然啊,她们早就认出了彼此,在第一眼时就认出了彼此。只是偶生的犹疑与她们如今的身份让她们将这个秘密共同埋入了心底。 四目对视,白衣的少女蓝眸空灵,笑容恬淡。紫衣的少女犹带震惊,眼底却渐渐涌起笑意。 那一眼,穿过数千载光阴轮回,生生刻印在彼此心底。 那一笑,冲刷十年的阻隔阴暗,让她们再次重拾往昔。 异世重逢,她们似乎身份阻隔面目全非,然而对彼此的心却没来没有变过。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前世的纠葛今生的牵扯已经注定她们无法分出彼此。 “好!好!”凤曦吟畅快的大笑。自来到这片大陆以来,她从未这般开怀笑过。即使在他人眼里她笑得不明所以,然她清楚,那人知道她因何而开怀,因何而欢乐。 ――她们之间,从来知心彼此,从来毋庸置疑。 畅快大笑中,她举步走出望莲楼。 她像是没有丝毫留恋,而那个端坐的白衣少女亦像是没有丝毫挽留。而在那一刻,却没有人留意到,那两个几乎背道而驰的少女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 ――她们并不需要在说些什么,因为她们都已清楚了彼此的选择。而那冥冥中的命运牵扯已告诉她们,无论她们如何选择,她们终将携手并肩。 同生共死,一如前世。 第十章 归去(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走出望莲楼时,夜熙辉一眼看到了那在水廊上临水照影的白袍男子。 微抬头看向远方天际,他才发现,日头已开始西斜了。 这一天过得好快。他心底暗叹,百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欢快了。坐看云起云落,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除了那已是千锤万击的身心,时光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他走到月倾华面前,看着银发白衣的昔年好友似湖中白莲挺秀而立,他静静的注视着,却并不说话。 因他知道,该开口的那人,是月倾华。 果然,月倾华凝视着夕阳西斜之景,飘渺的目光渐渐回转。他问:“辉,你想做什么?” “我从不想做什么。”夜熙辉毫不在意的笑着,迎视好友探询的目光。“我能做的,已经为姑姑做了。而我,也只能做到这些。” 四方城啊……不是他不想去守,而是他已经无力去守了。 月倾华叹息一声,“初雪是我此生最敬重的人,她的心愿我必会为她完成。辉,初雪要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四方城,而是这天下处处都是四方城。唯有大破之后才能有大立,我不会放弃自己的选择,这天地间的秩序该重新建立。辉,不要阻拦我。” 风吹过时,扬起他雪白的衣袍。他袖袍飘飘,衣袂翩舞,眉宇间是一股淡漠无心的情绪,衬得那朗月清华般的容颜有如谪仙降世。他也一如仙般漠然看向大千世界蝇营狗苟,仿佛可以掌尽众生的命运。 “我从未想过阻拦你――无论你要做什么。”夜熙辉转眸看向昔年好友,眼底冷冽似要呼之欲出。“月,昔年你我一同在初雪姑姑手下学艺,你我的心思彼此都该清楚。夜熙辉这一生从没想过要什么,但你听清楚,萧惜遥却是我第一个想要守护的人。即使我不能阻止你伤害她,但我一定要保住她。” “这就是你将四方城给她的原因。”月倾华微微一笑,却辨不出喜怒。“你担心我会杀她?你何时也开始杞人忧天了?我会利用萧沧渊,而萧惜遥是唯一能制住他的武器,如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轻易伤害她。”他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抹失望。“辉,你的喜悦让你失去了以往的判断,你该明白,她不是初雪。” 夜熙辉却轻轻的笑了,“月,你从未跟她相处过是不是?你该跟她相处一下,那样你就会明白,她绝对不可能是初雪。”但在同时,你越了解她,便会发现越来越离不开她。 或许有一类人,天生便是有种令人痴狂的魔力。 而惜遥与初雪,正是因为她们太像,反而更能轻易叫人明了她们的区别。 月倾华眉间几不可见的轻蹙。而待他回神时,夜熙辉早已失了踪影。 夕阳的光辉将望莲湖染成一片红色,遥望着天边的妖娆霞光,月倾华的眸色转作迷离。 这样美丽的夕阳,是黑暗到来的最后一抹风景。而当最后一抹光芒被黑暗所吞噬,当无知的人们在黑夜里休养生息,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的唇角渐渐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如他这样的身份,如他这样的命运,倘若他的一双手真能改变什么,他何乐不为?纵使失去一切,必也在所不惜。 唇角的那抹笑意扩大,继而形成了讽刺。 失去一切?从未得到,谈何失去?这一生,他自出生起便是一无所有,而他也注定一生只能一无所有。 夕阳下,那一抹白色身影孑然孤立,残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气韵缭绕间,却是遗落了一身的哀伤寂寞。 第十章 归去(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竹韵风流。 “想好了没有?我的时间可是不多了。”紫衣的少女端坐主位,柳眉微挑间笑睨着客座上的蓝衣少年。 少年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笑容中却透出狐狸似地狡猾。他第一个问题便直接问在关键点上,“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平白无故帮我?”哼,天下间岂有白吃的午餐?这个凤柳同样是个狡猾的人物,会无所图才怪。 凤曦吟笑容可亲,“什么非亲非故,我可是当众宣布你是我的人了。你若硬说我要图你什么,不错,我要的确实是你这个人而已。” 蓝子羽唇角抽搐。虽然来之前朝元已经告诉过他凤柳的心性,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能接受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女说出这种话。苏朝元倒还好,经过上次一番调戏后他倒是能不为凤柳的“浑话”所动,白萱倒是没能忍住,扑哧一声大笑出声。 “哈哈哈……子羽,这位凤柳公主真是太有意思了。你答应她好了,反正这事怎么说也不是你吃亏。我也想出去历练历练,她若能助你脱离奴籍,咱们便一起去落英军中。朝元也是迟早要入伍的,我们三个干脆一起去吧。” 听到白萱这样说,蓝子羽知道她是真的动了心思。但他迟迟不愿应下,凭他多年的经验,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担心凤曦吟暗里下套。 她与他非亲非故,为何会不遗余力的帮他?若真说是赏识,那这凤柳公主也未免太过好心。而他所了解的,凤柳可不是一个“好心人”哪! “子羽,应下吧。如她所言,除了要你这个人,她不可能再为别的。”苏朝元其实也纳闷,一无所有的子羽,凤柳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他本不想与凤柳打交道,然正如凤柳所说,除了她,没有人能帮助蓝子羽,也没有人愿帮蓝子羽。而作为在落英影响不小的凤柳公主,帮一人除去奴籍再为他安插身份绝非难事。 军营里根本不可能要奴籍。蓝子羽要自寻出路,首先便要将身份归为平民一类。 凤曦吟一直不说话,笑眯眯的等着他们宣布最后的结果。她知道,不管他们中间如何商量,最终必会选择她的安排。 嘿嘿,没错,她是吃定他们了。 蓝子羽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他双眸紧盯着凤曦吟,再一次发问:“为什么帮我?” 察觉到蓝子羽的认真,凤曦吟不置可否,目光坦然的对上他:“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对你,我只想证明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的声音平静,目光亦然。丝毫不在意这能激起千层浪的话。 脑海中轰然巨响,蓝子羽身子簌簌颤抖不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或许是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他纵有天纵之才,他纵有千般诡算,可是他却清楚明白,封侯拜相于他这种身负奴籍的人不啻于痴人说梦!纵有千种不甘,纵有百般恼怒,却终是无可奈何。只因,真正将他束缚住的,是这一整个时代,是在这个时代里无可抗触的至尊贵族! 如钟子齐所言,他这一生,只能背负着奴籍仰人鼻息而活,建功立业于他而言,终究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可是如今,这个一袭紫衣笑意盈盈的少女,不动声色的抛出他内心的渴求。她理解他的不甘,她知晓他的志向,她许给他一个也许只能是一场空梦的人生之诺! “你……”眼底惊憾无法形容。纵使一向冷静如苏朝元也在此刻失了神,手间一抖,杯中茶水洒了一手。 “咯咯……怎么被吓到了?这话有那么难以相信吗?” “你在玩弄我!”不知是羞是气,蓝子羽面上涌上一分潮红。这个可恶的凤柳公主,根本就是将他当成玩具来戏弄! 凤曦吟面色转冷,正式宣布她的耐心告磬。她冷冷笑道:“这就受不了了?那就不必答应我。如果连这小小的戏弄都受不了,日后你所面对的侮辱更是无法想象。无论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的才能……”她忽然顿了顿,面色稍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为之人上人!你若受不了磨难,那就不必应我。我的敌人比你想象的多。而你日后的身份……你最好有点心理打算。” 这话蓝子羽是明白的。以凤柳公主的风流好美之名,若选择借她之力,日后必与她的风流韵事脱不开身。怕是日后旁人提起他来,都会一脸不屑的道出他的奴籍身份以及他做了凤柳的入幕之宾,靠着美色依附于这位风流公主等等等等。只凭着这一番浅短较量,蓝子羽已经明白凤柳是决计不会在乎她的声名如何,那些女人家视为第二生命的名节,在她眼里一钱不值。思及此,蓝子羽暗暗苦笑,倘若连女子都不在意名节问题,他堂堂男儿在意这些作甚?!若再扭扭捏捏岂不是小家子气,心胸胆量尚不及一个女流! 蓝子羽的脸色青白交映,目光闪烁游移。他抬起眼,用最认真的目光紧迫盯住凤曦吟,最后一次发问:“为什么选我?” “因我看中了你。” “好!我应你!” 蓝衣少年猛然出声,声若金石交击,音如惊雷震颤。 这一声应许,连他自己都觉得突兀。突兀而自然。 从来没有一刻,更让他清晰地感到血液的沸腾。从来没有一刻,能让他清晰的接近冰封的心底。 没有原因的应许。只因他看到了这个少女,看到了她的眼睛,看到了她连天地都不放在眼底的狂傲轻蔑! 日后的路,他看不到。但是他看到了这个紫衣的少女。这个紫衣的少女,如他生命中最明亮的灯火,指引着他前进的路。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心安,就像是他在这苍茫尘世艰难跋涉多时,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彼时,蓝子羽并不清楚他日后会面对什么。他不知道,自此之后他走向了真正属于他的命运之途。 他不知道,那一诺要用他的一生来换取。 他不知道,那一应会是他之后所有悲喜的开始。 那时,他只清晰的感觉到,追随着那个紫衣的身影,他这一生都不会后悔。 第十章 归去(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竹韵潇潇,晚风习习。 闭目站在林中,静听竹韵清响。那一袭紫衣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笼罩。 身随心动,心随影转,一柄折扇在手中舞出绝美的弧度。一招轻柔如彩蝶戏花,一式凌厉似劲风雷鸣。一丈之内,紫衣少女的身周笼成淡淡光圈,无形的剑气令人只当远观而不可近视。 竹楼小阁里,青衫如柳的少年背手而立,遥望着那抹在暗夜里闪烁出朦胧紫色光晕的少女,轻声问道:“柳叔,今日是最后一天吗?” “祁君重令,明日启程。” 身后,高大挺俊的男子沉声回道。他的面容掩在铁面具下,声音平板不带丝毫感情。 “难怪啊……”今夜尽情一舞,是想纪念这最后一夜吧。毕竟这两年来,她于这里并非完全不带感情。 “弄玉,你可还记得写意?” 花弄玉一怔,随即回道:“月写意?”语气尚待疑惑,想是不明吟风为何提起这被遗忘了近三年的名字。 “疏朗清华,惊世之才……那般高华之人,自是一睹而终生不忘。”顿了顿,他又道:“……虽则他的出身不好,但我记得,往日里你、曦儿和弄影都最能与他玩得开。不知他现在如何了?”琥珀色的眸光温润。即使今日,他依能清楚的记得那个奴隶少年不卑不亢之态,清风朗月之姿。或许有一些人便会这样,只消一眼,便能叫人终生铭记。这与身份与地位无关,而在于那人内蕴的光华气质。 “疏朗清华,惊世之才……”柳吟风忽然低低而笑,笑声中有着压抑的痛楚。他并不理花弄玉疑惑的目光,笑声里略带哽咽:“弄玉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可以,我宁愿他没有那般惊世之才,至少那样……至少那样他不会因怀才之罪而死!不会因触及我柳氏一族的利益而被活活打死!” 心底一震。花弄玉惊怔的凝视着面前的青衫少年,久久无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啊,终是逃不过社会的摧残,终是逃不过世人的嫉恨! “三年前,你与柳氏一族闹翻,是因写意……”难怪柳弗然宗主会对外宣称革了柳潜在柳氏宗祠的名,逐出柳氏一族。因一个小小奴隶之死而与家族翻脸,这在柳氏一族看来不啻于奇耻大辱。柳吟风纵有经世之才,也再难为柳氏一族所容。在世族大人眼中,名声与脸面尤为重要,月写意的惊才绝世威胁到柳氏一族世代才学第一的地位,而柳吟风的叛逆违令则令他们失了脸面。没有将柳吟风“处理掉”,已是柳弗然看在亲情的面子上格外宽容了。 花弄玉暗叹一声。有些事,纵使身为一族宗主的柳弗然,也多是无可奈何吧。毕竟,他的身上背负的是一族重担。 “弄玉……”柳吟风忽然扯开一抹笑意,在夜色里尤显诡魅。他的声音轻柔似梦呓喃语,字字句句散入晚风中:“你知道吗?纵使古树的表面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它的底部……它的底部已被蛀虫啃噬光了!这一课盘虬扎根了近千年的古树啊……就快自内里腐烂光了!” 花弄玉眉头不经意的跳了跳,眸中略带几分诧异。 身为柳氏一族的子弟,他就是这样为家族做出预言吗? “很快……盘根千年的古树……很快就会倒下了……” 如果是树上的虫,或许还无损树的根基。然这棵树一旦从内里腐烂,那么倒下已是迟早的事。尤其在这风雨飘摇的时期,若稍有不稳,或许这棵树更会遭人连根拔起! 花弄玉蓦地拧紧眉头。柳氏一族的家族秘辛,本不该为他这个外人所知。如今柳吟风将这些话说与他听,所谋为何?所求为何? “不愧是柳吟风,这一次倒是我着了你的道了。”温淡一笑,无喜无怒。 花弄玉猜不透柳吟风的心思。他却清楚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越多越危险。如今柳吟风特意将柳氏一族的秘辛告诉他,已经摆明了要拉他下水。他十分清楚柳氏一族对门面名声过度到变态的维护,若被那些人知晓了他清楚他们的秘密,就算碍着身份他们不能对他如何,也必会对他穷追猛打,绝不让他过舒坦日子。至少,他是没有办法搬到柳氏一族。 这是柳吟风的变相威胁,他知道。 “花弄玉,与你那些兄弟比起来,你从来不是斗得最厉害的。你的心思似浅而深,我到现在也不尽然能了解你当年为何要陷害从来与争夺君王之位无关的弄影……相比起来,你的那几位兄弟明争暗斗,你似乎从来没争过什么。或许这也是弄影愿与你相交的原因……然而,一直以来,我却是最讨厌你的。” 暗夜冷星之下,那个温雅如玉的白衣公子挺然而立。潇潇竹风过耳,他不闻不动,任夜风拂动云锦织袍,任竹韵流转在耳际。 淡泊似水,温润如玉。 柳吟风暗暗握紧双拳。 当年,他就是以这般无欲无求的淡泊气息方才打动弄影的吧。然而,当真可无欲无求吗?帝王家的子孙,真的能不对那权力之巅生出向往吗? “你……因弄影而恨我,是吗?”琥珀色的眸光微转,流露出淡淡的孤寂与清冷。 “不错。”柳吟风深吸口气,坦然应承。“我因弄影而恨你,却更气弄影识人不清,否则也不必此时生死不知的受苦!可是与你那些兄弟比起来,我却更希望你能坐上少君的位置。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花都潜藏的杀机太多,凤凰儿是你兄弟们的眼中钉,她一入花都必是生死难料。如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看到她受苦。” “吟风,我很意外。我想不到你竟会为曦儿寻求我的庇护”他毫不掩饰的露出眼里的惊讶。就算是他再心多一窍,怕是也无法猜出柳吟风的这番威胁为的竟是与他素来不和的凤曦吟。 “你不必担心。照顾她是当日我答应弄影的请求。”他淡淡一笑,目光温雅谦和,语气却是百分之百的坚定:“只要有花弄玉在的一天,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凤曦吟!――任何人!” 双手,紧紧的握住窗棂。竹制的窗棂上,烙下一双深深的掌纹。 第十章 归去(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风在竹林间穿梭,漆黑夜幕如绸,上镶有星钻点点,倒挂着一弯弦月。 夜色昏昏,弦月迷蒙。 竹林小亭里,一袭黑袍的少年长身玉立。如美玉般的容颜面沉如水,暗夜流光般的眸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美酒。 两坛美酒,各占东西二方。 忽一阵冷风吹来,扬起他鬓角的发丝。少年的唇角勾勒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宽袍广袖瞬间鼓荡开来。 风声凛冽,杀气无声。 “哼,你便是这样招待老朋友吗?”黑袍少年广袖轻挥,一手触及桌上的一坛美酒,轻轻一拍酒坛跃起,广袖一拂,那酒坛便被他带力旋转向外飞去。 空气中无形的杀气似乎滞了一滞。虽知机不可失,但这次黑袍少年却并未再动手。 风中传来那个紫衣少女的笑声:“啧啧,夜妖,看来一别四年,你的功夫长进不少。” 紫色身影朦胧飘忽,如轻烟般在亭前汇聚成形。 暗夜里,那抹紫色身影似乎是林间精灵所化,一颦一笑间皆带着勾人心魂的魅惑。 龙御霄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眸光凝视在她所抱的那坛酒上。他三两下拆开桌上酒的封皮,任浓郁酒香从坛中飘出。 他微挑凤眸,“敢不敢,再在我面前醉一次?” “醉又何妨?怕就是连醉都醉不了了!”眼底不无讽刺,凤曦吟上前坐在他的对面,笑对美酒:“陈酿百年的竹叶青,不愧是美酒。由你来喝,却着实糟蹋了。” “疯女人,你能不能有片刻的清醒,不要再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语气里有压抑的怒气。 “哈哈……疯狗?……我凤曦吟却觉得,疯狗也知卫主,却也比一条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豺狼好很多!” 龙御霄冷冷的看着她,不怒亦不笑,只以寒星冷瞳狠狠的盯着她。在他的注视下,凤曦吟平静下来,猛地举起酒坛往嘴里灌。 龙御霄眸光一闪,蹙眉看着她牛饮。他知晓她的自制力,却不想她今夜竟烦躁至此,会在他面前失态。 “什么人能令你如此失态?” 耳听冰凌冷澈的声音传入耳际,凤曦吟直觉瞬间如浸寒潭,激灵灵的清醒过来。 一抬眼,素来清灵诡魅的双眸赫然有着冰冷的防备。 “我猜对了是吗?连你的自制力都无法束缚住心底的烦躁,那个人必定是在你心底特别重要的位置吧。” 凝视着着双寒光熠熠的凤眸,凤曦吟只觉脊骨处升起一股凉气,辗转缠绵让她心口一片冰凉。 心底突生无尽懊悔。 这个妖孽实在太过精明敏锐,但凡露出一点马脚,这妖孽都会猜到惜遥。今夜真是太大意了,根本就不该过来! “能让你这样在乎这样维护的人……疯女人,你真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同样的举坛饮酒,龙御霄的动作则显无比优雅。他微微仰首瞌眸,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机冷芒。 再睁眼时,眸里星辉闪烁,眼底深处却入深渊冷潭,只一眼便是彻骨的冷、彻心的寒! 凤曦吟心头一跳,她冷声道:“夜妖,咱们从不是朋友,却也并非敌人,是不是?” 眸光更寒,龙御霄冷冷一笑,却不答反问:“你说呢?” “既如此,我不明白,你为何总针对我?” 凤眸冷冷一撇,他望向暗夜中的竹林,面沉如水,“你又何尝不是针对我?” 说到底,结是他们一起打的,如何能只怪在他一人头上? 凤曦吟面色凝重,“夜妖,我并不希望与你为敌。” “你害怕树敌。”头不抬眼不睁,他的声音似玉石叩击般清寒悦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疯女人,以前你从不会畏手畏脚不会害怕,如今有了那个藏在你心里的人,你害怕护不了他是吗?” ……我这一生有两大心愿。一是享尽人间极乐,逍遥红尘恣意快活!二是倾我所有,护住我一生所爱所惜…… ……倾我所有,护住我一生所爱所惜…… ……护住我一生所爱所惜! “你的心愿?”他扬眉,眼底隐隐有冷讽冰嘲。“若连自己都护不了,谈何去护他人?疯女人,你该清楚才是啊,在这世道上,唯一能护住自己的方法,只有变强。” “只有自己强大,你才能保护所爱所惜的人。” ――只有自己强大,你才能保护所爱所惜的人。而只有你真正强大起来,才配做我的对手。 “至尊之位非我所愿。”狠力拭去嘴上酒渍,曦吟眼中厉芒一闪,高高扬起的下颔形成一个倨傲的弧度。“夜妖,我不想与你为敌,因那非我之所求。哼,在你眼里天下至尊的宝座,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把脏得不能再脏得破椅子而已!我有一心,足以傲视天下,要那至尊的牢笼繁琐又有何益?” “脏吗……”唇角翕动吐出那词,龙御霄忽然仰头狂笑。“好!好!疯女人,就凭你这句话,我要定你了!” 挑眉,她冷笑:“幸好你是在现在说这话,否则我真当你是在做白日梦了。” 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龙御霄凤眸中冷光闪烁,他睥睨而视,霸道狂妄:“只要我想要的,这天下间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包括你在内,疯女人!” “或许在你眼里那东西污浊不堪,但它却是我想得到的!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得到它,但是最终,能得到它的只有我一个!” “疯女人,四年前我就将你当成平生对手。倘若你不足以强大,那么,你就等着我的毁灭吧!” 倘若你不足以强大,那么,你就等着我的毁灭吧!…… 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得到它,但是最终,能得到它的只有我一个!…… 这样的话,如此狂妄,如此霸道,如此冰冷,如此无情! 凤曦吟感到心底的激荡澎湃以及冰心彻骨。仿佛火山即将喷发时寒山附体,如此这般冷热交煎,难受已极! 凤曦吟听得明白。龙御霄所追求的,不是最终到达九天至尊的巅峰位置,而是在到达那个位置中所经历的种种快感与刺激!那种在不断挑战与胜利中得到的极致征服快感! 心底冷笑,她却只有无语。心知一旦被这人缠上,除非完完全全将他踩在脚下得到胜利,否则这一生都难以解脱。 而要胜过这个人啊……凤曦吟苦笑一声。真是不知她是招惹了哪位大神,要她跟这妖孽纠缠不休?! 到后半夜时,他们都不再说话。争执消失,硝烟散去,四目相视时,眼底闪过的情绪复杂,却不乏防备与最深藏的那一分冰冷。 就这样,你一杯,我一盏,没有言语,没有交谈,甚至不再有眼神的对视。觥筹交错,直至天明。 从始至终,他们各占桌子两边,甚至连姿态都不曾变过。 当朝阳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时,两个人对视一眼,眸光里竟是奇迹般的硝烟散尽后的温和。 活动了一会几乎冻僵的身子,凤曦吟问道:“为何你一直要我强大?你不怕我争夺你想要的东西?” 龙御霄沉默了一会,回道:“我从来不缺对手,却少有能值得我出手的对手。我想试一试,亲手塑造出的对手与自己争夺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对手,就算是得到整个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凤曦吟怔了半晌,方才冷冷而笑,“所以,我该感到幸运是吗?你选择了我做你的对手!” 龙御霄却笑,“有我这样的对手,你最该感到的是苦恼才是。” “狂妄之徒!” “彼此彼此。” …… 清晨的竹林中,传出一声少女凌厉的叱喝: “夜妖,我会让你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来惹我!” …… 后悔吗? 清晨竹林有薄雾缭绕,轻雾中的黑衣少年俊美若玉雕,唇角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更显几分缥缈,越发诡魅难料,无从捉摸。 龙御霄会后悔吗? 不。他这一生最不会后悔的事,便是与凤曦吟的相识,便是亲手塑造凤曦吟这个对手。 《紫陌红尘》 初之卷*异世 完 一片冰心在玉壶(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薛慎篇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题记 往事经年,逝如流水。 她曾经以为,她是恨着沧渊的。若非刻骨的恨,岂会有彻心的痛? 然而,直到很多年以后,她为实现年少心愿而踏遍九州,阅尽世情之后,昔年心底的苦涩悲痛逐渐平复,蓦然回首,她才有片刻的恍然。 并不是没有用过心,并不是没有用过情,只是,他用的心太少,她用的情太浅。 于是,擦肩便成了命运注定的必然。 落英国内,薛家是著名的医药世家。二百年来九代单传,每一代家主都是落英王的专属御医,可谓受尽帝王恩宠。 她出生时,母亲在产房里受苦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以为,薛家的又一代少主诞生,然而却没有人料到,她竟会是女儿身。 她三岁时,祖父将她抱在怀里,教她识别药材。她生来对药材极为敏感,总是识过一遍就再也不忘。祖父对她严苛多于和蔼,有时甚至会故意为难她,指出一些她未曾见过的药材让她说出药性如何,为此,她曾受过不少祖父的责罚。 直到她四岁时读书认字,八岁读遍家中所有医书,至此,祖父便再也无法为难她。 然而,自那之后她总是能看到祖父对着她一再的叹息。起初她并不明白,后来她才逐渐了解。 母亲为生她元气大伤已不能再生育,而薛家九代单传,岂能毁在她这一介小女子手中?祖父严令父亲再娶,母亲自此日日咽泪装欢,年幼时的她不懂,长大之后通晓人情世故她才明白几分。 难怪母亲并不爱理她,想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母亲的这一生是间接毁在她手上的。 她不是男儿身,这不是她的错;母亲生出女儿,这也非母亲的错。但是事情纠结于此,她们就是错了。 父亲是药痴,平生所爱仅制药一事。制起药来浑然忘寝废食,忘却今夕何夕。即使母亲生她的那一天一夜,父亲只等了一个时辰便进入药庐闭关七日,出关之后也仅是看了她一眼,陪母亲说了一会话安慰母亲几句就不见踪影。母亲再见父亲时,已是一月之后。 对于少情寡爱的父亲薛慎并无好感。在她最需父母怜爱的时候父母弃她不顾,她年纪小小仅能医术相伴,这也注定了她日后同父亲一样嗜医如痴的性子。 她于医术上级有天赋,这是她年少时唯一能令祖父开心的地方。但她同时也无法忽略,每当祖父看着她时那叹惋不已的神情。 清楚的记得九岁时她第一次大胆施针救人,那日祖父将她抱在怀里,带着怜爱的神情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 她当时惊喜莫名,以为祖父终于承认了她,因她自四岁起祖父便再也不曾抱过她。 但是,祖父的一句话却令她冷僵在原地。 “慎儿……为何你是女儿呢?……” 为何你是女儿?为何你不是男儿身! 只恨生非男儿身——那成了她年幼时最深最大的遗憾。 她叫薛慎。 这个名字是祖父为她取的。单名为慎,无他,只因祖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行医须慎,用药须慎。 曾有一度,她私心的以为,祖父是喜欢她的。她那样努力的展现学医的天赋,只为能得到祖父的一声赞赏。 但是,从小到大,祖父从未赞赏过她,一声赞赏也没有。 也许因是二娘没能为父亲生下一儿半女,所以娘亲的地位依然巩固。而祖父也在百般无奈下将目光重新凝聚在禀赋高超的她身上。 在九岁到十一岁那两年多,是她这一生中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快乐的天堂与悲惨的地狱仅是一线之隔。 永远都无法忘记……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永远都无法忘记初见萧沧渊时的场景。 那个蓝袍如海的少年只一人一剑踏雪而来,在朝阳初升时映入她的眼帘。 她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少年,美丽得比那初升朝阳还要炫目几分,尽管他的面容冷寂胜似荒原冰雪。 寂寥,冷酷,带着铺天盖地的血色杀意闯入她的生命。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美丽的少年,带给她的却是终生的痛与恨。 一人一剑。 他只一人一剑,却顷刻间灭了她薛家百余口人。 薛家一百二十口人,除她之外,全部死在他的剑下。 她茫茫然看着他大开杀戒,只感觉如坠噩梦。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少年,那个在所有人眼中如修罗鬼煞的少年,毁了她的一切。 那一年,她十一岁。就在那一年,她的世界顷刻颠覆。 醒来时,她已身在萧氏一族的雪玉峰上。 她以为,她会死在那一场屠戮中。但是奇怪的是,沧渊没有杀她,他将她带回萧氏一族。 整整一个月,她自我封闭在一间小小的黑屋子里。惊恐、害怕、噩梦一一缠绕着她,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要将她生生困死! 没有人知道沧渊在灭了薛家后为何独独留她一命,她不清楚,也不敢问。所以只能苟且偷生的活着。 没有经历过永远不会清楚,那份压抑的痛楚,那份绝望的恨意,那份对未来生存的茫然几乎要将她逼疯逼死! 她不该活下来的…… 到一个月后的第三天时,她的脑海仅余下那一句话不断萦绕。 她不该活下来! 她为什么活着?她该跟祖父父亲一起走的,她不要一个人活着,她不要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 第五天,她打碎了侍女送来盛食物的瓷盘。她是学医的人,实在再清楚不过人体上的哪些部位能让人轻松踏上黄泉。 “为什么要死?” “谁?” 白衣如雪的女孩,是黑屋内唯一的访客。 薛慎第一次见到萧惜遥,那正是她痛不欲生绝望求死时。 第一次见到萧惜遥,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个脸色苍白的白衣少女身体有病。 “你为什么要死?” “我、我的家人全被萧沧渊杀光了!我报不了仇,我杀不了萧沧渊,难道连死都不成吗?” “不要仇恨哥哥。” “什么?” “我叫惜遥,是沧渊的妹妹。你是薛池的女儿是吗?” 她惊怔住。没料到面前女孩的身份竟是如此。 “哥哥灭了你家吗?不要怪哥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惜遥昏倒在黑屋里。那是她第二次看到沧渊,也是第一次看到沧渊的滔天怒火。 她不用怀疑,如果不是惜遥的及时醒来,她绝对会被沧渊折磨致死。 也就是在那时,她终于明白沧渊为何杀她满门。 一片冰心在玉壶(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行医须慎,用药须慎。 一直以来,她都清楚的记得祖父殷殷的叮嘱。 却不曾想到,祖父叮嘱的背后竟还有那样隐晦的原因。 父亲是药痴,生平以制药为大任。祖父曾说父亲于制药上可谓旷世之才。纵然被称为医术绝妙的萧氏一族也难与之比肩。那时她只觉得骄傲,如今想来,却是满心的苦涩悲痛。 难怪,难怪祖父临死时仍死死拉住她的手,不断的叮嘱:行医须慎,用药须慎…… 原来在那时,祖父已然料到了日后的这般结局。 “你的父亲……薛池是吗?……” “那样人渣,有什么资格称作医者?” “徐平镇整整两千条人命,够不够抵你薛家的百余口性命?!” “作为医者,即使不以普济众生为己念,又岂能凭己身喜乐肆意夺人性命!” “我萧沧渊并非什么善类。徐平镇的事当他是无心之过我可以饶他性命,只要他不惹到我,我何必管他?” “我这一生最痛恨的事,就是自己当初饶了薛池一命!我的一念之差,却要无辜的惜遥来为我承担!” “薛家仅仅百余条人命,如何能抵得上惜遥一分!若能换得惜遥一条命来,别说区区百余口的薛家,就算杀尽天下又有何妨!” “我不杀你,是看在惜遥的份儿上。我恨不得将整个薛家人挫骨扬灰,你以为我能容得下薛池的子女活在世上?” “命是你自己的。若要死,滚出雪玉峰,你死在哪里都可以!” 薛慎始终清楚的记得,那一夜沧渊狂怒的神色。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她同时明白,在沧渊的心底惜遥无疑是最重要的。他为了她,真的可以杀尽天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选择留在了雪玉峰上,以侍女的身份照顾惜遥。那时候,她想,就当是为父亲犯下的罪孽赎罪吧。 清水无色,血焰焚心――那时古时并称的两大绝毒。 父亲生性骄傲,听说当代萧氏宗主萧禹研制出血焰焚心后,不知从哪本古医经上寻到清水无色的配方,呕心沥血十年,总算制出那早已失传的绝世奇毒。 当时薛家尚自欢喜,孰不知,那正是祸源的开端。 清水无色,世间至毒,无药可解。 她翻遍古书医籍,也只是仅仅得到那十二个字。 后来,惜遥带她拜见萧氏宗主,她才自萧宗主那里得知清水无色的毒性。 清水无色,是一种慢性的腐蚀性毒药。毒如清水,无色无味,故有如此之称。中毒后不会被人察觉,三年之内身体由逐渐的麻木转为开始出现腐烂伤口,再经五年的痛苦折磨,全身腐烂成不可挽回的趋势,再三年,连骨头都会被融化掉,最终至化为一滩清水。 她听着心惊。怎么也不敢想,父亲竟会对一个六岁的女孩下如此毒手。 而最可怕的是,清水无色是一种毒性作用缓慢但却异常强烈的毒素。只要毒素尚未全解,就会一再的出现反复发作的状况,直至中毒者死亡。它摧残的不仅是人的身体,还有精神。试问,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如何能受得了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的痛苦?偏偏那毒性发作极缓要不了人命,只能在恐惧中一日日承受痛苦的煎熬。 那样可怕的毒,即使只是想一想,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幸好,萧宗主在惜遥中毒的三日后觉察出来,拼尽一身功力将毒素逼出。然而,清水无色之毒本就如附于骨血之中,岂能轻松解去?他们唯一能做的,仅是延长萧惜遥的生命罢了。 因果轮回。 父亲欠了惜遥,欠了那徐平镇千余口人的生命。父债女还,她自当一肩挑起,为父亲做下的孽赎罪。但是,萧沧渊呢? 纵然他所作所为有情可原,然她薛家百余口人又死得何其冤枉! 终还是……有恨的吧! 薛慎自问,她只区区一介凡人,她不是神,她没有可宽恕一切的慈悲心。她背负着薛家百余口人的含冤莫白,背负着父亲的一身罪孽,而她所能做的,仅是尽己之薄力,去救赎那些受病痛折磨得天下人。她唯一无法原谅无法救治的,便是沧渊。 她愿以最诚挚的心,赎下父亲的所有罪孽。此生倾尽全力救尽天下人,然,只那一人例外。 十二岁的薛慎默默许下那个心愿。却并不知道,那个决定她一生的心愿,会让她再一次痛彻心扉。 那一夜,整个雪玉峰被一片火海所包围。凡触目所能及,只有不断倒下的萧氏一族族人与入侵而来的蒙面队伍。 那些昔日里无可争锋的萧氏族人,在此刻全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她知道他们中了毒,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只是想着,萧沧渊啊萧沧渊,当日你灭我薛家满门,可曾想到今日会有人来灭你全族? 她清楚,萧沧渊不会知道。因为现在无人知晓萧沧渊去了哪里,甚至惜遥也不知道。从三个月前,萧沧渊像人间蒸发般,萧氏一族派出无数高手查找,到现在仍是毫无消息。 也正是因萧沧渊不在,这些人方能如此大胆的前来灭萧氏一族吧? 谁会相信呢?千年浮沉的大族啊,竟在一夕之间全毁! 聂隐拼死将她救出,她却觉得像是失了魂魄,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做。在毁灭前夕,她眼睁睁看着萧氏一族的灭亡,她以为会解了心底的仇恨,哪里料到心底却在瞬间空虚如幻。 她甚至……连惜遥都没有救下。 三天后,她和聂隐一起回雪玉峰收拾了萧氏族人的残骸。除她和聂隐之外,莫巧与兰惠失了踪迹,惜遥也生死不知。 她们都没有开口,也没有谈及萧氏一族被灭的事。心里却也一片茫然,以萧氏一族的声名,当世有谁能灭了它? 没有。她们都清楚,没有人有那个能力。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却叫她们不得不信。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不禁让她们怀疑此刻是否身在梦中?只有梦中,才会有如此不真实的感觉吧? “聂隐,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的打算,你不必知道。如今萧家已灭,你得偿所愿。马上走,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你……都知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救我?” “你以为我愿救背叛萧家的人吗?”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听命?听谁的命?是沧渊还是惜遥? 然而,她终是没能问出口,任由那一袭烈烈红衣独自离去。 事到如今,她清楚的知道,她与沧渊再无可能。 即使以往心底还留存着一份想念,这般族灭之恨,却让他们彼此之间如深壑相隔,再难走近一步。 恍惚中,她再一次听到那个少年压抑着深深痛楚的声音。 “……你恨我灭你一族,你恨不得灭我一族。好!我让你得偿所愿。今日我以一族性命相托,他们的生死都握在你的手上!” “薛慎,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自此后,你我两不相欠吧。” “我们……再也不欠着彼此什么……” 忽然间,她伏在坟头痛哭失声! 并不是没有用过心,并不是没有用过情。 相遇是孽,心动成劫。这六年来,她每日克己克心的生活,终还是没能逃出这一场孽缘情劫。 只是当她明白时,一切早已不可挽回。 薛慎这一生,可为天下人牺牲掉生命,可为任何人倾尽一生心力,却惟独,不能对所爱的人做什么。 一片冰心在玉壶…… 那么,他们对彼此的心又在哪里? 落寞红尘,繁华紫陌。他们相遇在最美好的年纪,心动在最不该的时刻,在人生最不堪的时刻爱恨纠结。然后,转眼之间,再逢成陌路。 他和她,在这茫茫尘世里相遇过,心动过,转瞬之间擦肩而过,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番外薛慎篇 (完) 花都赋卷首词及人物介绍(可略过)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一别天涯尘音远,此去经年,相逢岂无期?陌上谁家风流儿,桃花树下话前朝。 只道人心多鬼魅,棠棣残梦,名利锁心愁。笑尔等网中虾蟹,浮世痴嗔一字休。 ――蝶恋花 **大陆九州八荒势力分布(人物简介): 九州六国: 落英国:处于大陆东方。因历代君主偏爱文人,故此落英花都为文人汇集之地。花都被誉为文化之都。是柳氏一族依附的大国,采取亲邻敬远的态度,与各国交往和善,均有姻亲往来,是邦交大国。 花祁阳:落英君主。外表温雅,心思难测,与护国将军柳清然是结拜兄弟,却与其妻凤君怡一生爱恨纠缠,并收凤曦吟为义女。 花瑾阳:落英瑾阳侯,落英名将。桀骜难驯,狂傲叛逆,是个不爱红妆爱男儿的龙阳君。因师承柳清然,故对凤曦吟怜爱有加。 凤曦吟:其父柳清然本为柳氏一族宗主之弟,后被逐出柳氏一族。其母凤君怡为凤氏一族宗主之妹,因父早亡,曦吟不被柳氏一族承认,被落英王收为义女,赐名凤曦吟。落英凤柳公主,闻名九州的才女,性风流好美,亦有戏称“风流公主”。十岁入军营,亲自训练出一支声震九州的凤舞骑,旗下“凤舞六翼”各具特色,皆为当世名将。实乃文武双才,风华绝世的风流人物! 凤舞六翼:蓝子羽、苏朝元、白萱、云崖、凌烟、摩岩 落英四君:四君为花祁阳之子,都有封地。分为齐思君花弄巧,广原君花弄云,孟元君花弄真,信阳君花弄玉。 花弄玉:淡泊似水,温润如玉。天下四公子之一。 苏策:落英之相,属沧浪流纵横家弟子,性谨慎,手腕玲珑。 燕南:落英大将,属紫极府兵家弟子,性豪勇,有名将之风。 夜宇国:地域最为广阔的强国。位于西方。建国前三百年一直处于贫瘠状态,百年前因紫极府卫仲变法转强。故此夜宇国人最重法律,有“私斗罪死耻辱,公战流血不朽”的宣誓,采取远交近攻政策。 夜麟域:夜宇少年君主。十二岁即位,不亲政。外界关于此君传闻甚多,却大都捕风捉影。据传其面相极丑,年少入军营,练出奇兵“龙战”,因面丑上战场时带面具。又传此君无能,为摄政王夜楚砚所控制,幽禁深宫。 龙战四将:萧冷寒、夜残天、司空宇、墨逐涵 夜楚砚:夜宇摄政王。为夜麟域之叔。文才武略,六艺皆通,国人皆敬之。 安擎:夜宇大将,声明震世。 澜沧国:商业大国。为沐氏一族依附之国,王都江城为六国繁华之最。 天雨川:澜沧君主。喜美色,乐安逸,听信谗言,妄杀忠臣。 天雨浔:澜沧公主。 沈戎:字意扬。桃源六杰之一,旷迈不群,刚肠嫉恶,澜沧少年名将。 尹景:澜沧殿前智士,极得澜沧王宠信,沧浪流名家弟子,腹藏智计。 冥野国:冥野人勇猛好战,不断侵略扩张,军队战斗力为六国之首,却苦于人少物稀。 血焰:冥野君主。性残,嗜血。九州之君闻其名皆恐。 血染画:冥野君四子,人称画公子。相传其音容兼美,如画中仙人。十岁领兵作战,广收天下之士,深得军民之心。为天下四公子之一。 易京:字久安。桃源六杰之一,玩世不恭,肆意放任,嗜酒如痴,爱诗如命,却是一任侠天下的剑客。 祈风国:处于大陆东南。为凤氏一族依附之国,极重礼数。 风靖:祈风君主,胸无大略,政绩平平。 风陵:字澜澈。桃源六杰之一,祈风君主之弟,被封为安陵君。潇洒不羁,重情重义,礼于国人,贤而下士,容貌虽异,风姿独秀,时人皆敬。为天下四公子之一。 韩章:祈风名将。 烈御国:六国之中最混乱的一国。最重等级之分。 卫毅:烈御君主,有名无实的傀儡君主。 钟宁:烈御大将,把持朝政的权臣。 钟子齐:钟宁之子。 四方城:由夜熙辉所建,集六国奴隶百姓,不受九州八荒任何一国管制的独立城池。 夜非雪:夜熙辉义子,四方城第二任城主。待人平等,赏罚分明,人称“雪公子”,天下四公子之一。 夕光:四方城绝世双将之一,一生无败战。 月影:四方城绝世双将之一,一生只历三战,三战而成千载名将。 映星:神秘的占星师少女,寒月谷弟子。 四方八荒 东荒:东夷八十一族,以龙氏一族为尊。 西荒:西狄七十二族,地处昆仑雪域,各族征乱不休。 南荒:南蛮百族,后以姬氏一族为王。 姬凰衣:姬氏三子,南荒传奇。传为凤凰转世,从商,红尘轩之主。亦有“紫衣凤凰”之称。 北荒:北戎五十六族,游牧民族,骁勇善战。 四宗五派 四宗 萧氏一族:以武技与医术扬名。(已被灭族)旗下有十八武门,只听命于萧氏少主萧沧渊一人。 萧禹:萧氏一族宗主。 萧沧渊:天纵奇才,惊世绝艳。萧氏一族天才武者,萧氏一族少主。十岁打遍萧氏一族,自此再不逢敌手。被誉为大陆传奇性人物,但自灭族后再不知所踪。 萧惜遥:萧沧渊之妹。容颜倾世,风华无二。可惜自幼中奇毒,无解。族灭后不知所踪。 萧氏四侍:侍书兰惠、侍医薛慎、侍剑聂隐、侍机莫巧。 柳氏一族:以文才与治国闻名。 柳弗然:柳氏宗主。 柳潜:字吟风。桃源六杰之一,平生傲骨,气韵风流,狂高放诞,蔑视礼法,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士”。早年被逐出柳氏一族。 凤氏一族:盛名于巫术与机关。 凤祁连:凤氏宗主之子,凤氏一族的中兴之秀。 凤丹阳:凤氏宗主之女,容貌绝艳,倾国倾城。美丽,骄傲,聪慧,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沐氏一族:精于商业与情报。 沐琉香:沐氏二子,与姬凰衣交好。 五派 青云门:提倡以德化民、以礼治国、忠孝仁义。儒家,初时游历四方推行仁政,企盼能得君主的认可,有在朝为官者,亦有愤俗隐世者。 琴修:字知忧。桃源六杰之一。不拘礼教,反感浮华,心忧天下,曲高和寡,一生但求一知音。 天渺峰:崇尚思想自然、反对斗争、一心修行。主要为修道修仙者,这一类人的生命往往比普通人较长,也多有成仙者,散仙游历于世。 天机子:天渺峰之主。 阮畅:字逸之。桃源六杰之一。达观超脱,淡泊宁静。书画无双,乐于山水之间。 寒月谷:信奉阴阳五行、提出共生兼爱、反对不义之战。阴阳家、救济家,阴阳家多为执掌天文的统治阶层,多为祭司或占星者以及捉妖鬼的阴阳师;救济家只因行走四方救济世人,故有如此之称。 花弄影:落英国七子,早年被落英王花祁阳逐出花都,行走四方。性乐观善良,重信守诺。 沧浪流:主要进行政治外交、只手翻云覆雨、纵横四方。纵横家、名家,纵横家多出纵横天下的谋士,名家则是世人对辩者的尊称。 纵横家:苏策、苏朝业名家:尹景 紫极府:以法立国、信赏必罚、传承兵法。法家、兵家,多在朝为官为将者,因帝王喜性不同而各有命运,习法者性酷,善兵者性残,多不为帝王所喜。 天下名将皆出紫极府。 当世七大名将:落英花瑾阳、夜宇安擎、四方夕光、四方月影、烈御钟宁、澜沧沈戎、祈风韩章。 第一章 纷乱始 第一节 乱起时(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断崖。 当那道断崖入眼,急于奔命的红袍少年猛然顿住脚步。他有一瞬的怔愣,随即便是理所当然又隐带失望的怪异目光。 快速扫了一眼地形,见四下左右两处险峰,常人绝难攀爬。前方云深处是一处断崖,他不看也知,跳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 红衣少年撇了撇嘴。难怪丰言没在刚才狙杀他,原来那家伙早知他选了条死路啊! 看来,这一次他的好运是用尽了。 “影公子,这一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丰言无情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花弄影回头相望。知道大劫当前难以逃脱,他反能静下心来平静以待。 “丰公子……”红衣少年花弄影讪讪一笑,无形中缓解了那份被逼至绝境的窘迫与挫败。“天必欲人之相亲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残。丰言,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非要苦苦相逼?”他一步步逐渐接近断崖,目光明亮而坦然的对上那将他逼上死路的人。 “影公子,再走一步可就没有路了。”丰言好心的提醒着他,笑意淡淡的目光里却隐藏着如猫捉老鼠的犀利与戏谑。他阻止了身后的黑衣卫士上前,目光掠过花弄影所站的位置划过一抹幽思。他笑道:“影公子,在下所学乃是权谋纵横之术,与你寒月谷的‘兼爱平等’大相径庭。丰言只知该如何抓捕敌人达到目的,公子这话实不该对丰言说啊。” “慢、慢着!”微微倾身险些掉下去,花弄影顿时脸色一白。他知道丰言这是在试他,但是该死的,他就是没有办法克制死亡的恐惧! “怎么,影公子还有何话说?”那笑容中,充满了势在必得的信心。 花弄影苦笑一声,“你到底要怎样?” “很简单啊。只要影公子将那东西交出来,在下可以请主公饶你一命。说起来,主公与公子也是关系匪浅呢。” 花弄影了然的笑了笑。“果然……你也是为那东西而来。” “如何?影公子的决定呢?” “啧啧……”花弄影双手抱臂,笑意蔑然的睨视着丰言。“不过就是一块破石头,竟然能让这么多人争夺残杀,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唉,这可如何是好?谁有这烫手山芋谁倒霉,我早就想把它扔了。丰公子想要吗?” 丰言笑着,眸光微眯露出一丝冷芒。 “公子高洁,自非我等俗人能比。” 竟将传世之宝说成一块破烂石头!这个人该说是生性高洁还是天真无知?不过,他的论调和那人还真像啊…… “可惜啊可惜……”花弄影忽然摇头苦笑,那笑容里带着千般无奈却有万种坚定。“人无信而不立。不管我多厌恶那东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算是牺牲掉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山风烈烈,吹刮着那一袭飘摇不定的红衣。少年笑容灿烂,抱臂而立。 丰言从没看到过那样的笑容。灿烂得仿佛能灼伤人眼、照亮人心阴暗! “丰言,咱们也算是相识了,我求你一件事。他日若是见到我的尸体,无论何时何地,请将我的尸体火化,让我的身体同灵魂一起与这天地合而为一吧!” 他站在山巅上,风声猎猎,红袍烈烈,回眸间,那不畏生死的一笑将整个人的风度气质提高到了极点。 “我――答应你。” 丰言接口应声。眼睫轻眨间,那一袭红衣如火,如火一般坠下万丈深渊! “不必追了。”丰言出口拦住黑衣卫士。他走到断崖旁,往下望了一眼云深千丈不知许的悬崖深渊。这样的深渊,摔下去必是粉身碎骨!然即使这样,那人竟也不怕吗?明明是那样怕死的人啊! 唇角微勾,扬起一抹诡魅的笑意。 花弄影,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第一章 纷乱始 第一节 乱起时(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碧光湖中,碧波荡漾。少女轻挥玉臂,激起朵朵涟漪。唇角扬起美丽的笑纹,少女欢快的哼着小调,享受着难得的舒适。 这里虽是山间野外,但少女却并不担心会有人来偷窥她的大好春光。因她知道,有摩岩守着自己,她并不需担心。 想起那人,少女的唇角不由泛起丝丝笑意。然正当她心底甜蜜一片时,却不曾看到空中一道如火的影子正笔直朝她坠来! 嘭!!! “啊――” 随着碧光湖中响起的剧烈撞击声,少女尖利的喊声响彻整个山际,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唉,只能说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想不到,淫贼竟会从天而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碧霄远空上,一弯弦月倒挂在天边,散发出淡淡的荧黄光芒。 今夜月色朦胧,星光黯淡。林中虫鸣唧唧叫着,烘托得寂静的山林更显静谧。 花弄影苦着脸看了一眼被绑在树上的自己,随即朝篝火旁的明丽少女干巴巴一笑:“姑、姑娘……” “怎样?”少女狠狠剜了他一眼,眼中赫然有着欲将其大卸八块的怒意!“本姑娘都没说话,你这淫贼有何话说?” 她的眼神明确的在告诉花弄影,若是他再敢说什么,姑娘绝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呜呜……花弄影苦着脸为自己默哀一刻钟,可是面对清白与否的问题,他还是决定要誓死保卫! “姑娘,冤枉!我真的冤枉啊!我不知道你在湖里,我也没看到……姑娘,我是从上面跳下来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都要哭出来了!仰天长叹,他真是想问问苍天,要说倒霉,还有谁能有他倒霉?从三个月前好心救人捡了一块破石头,到现在已接连受到十几次追杀,连他都怀疑他的命啥时变得这么硬了?就像是不断被九幽冥君一次次捉弄,明明险象环生非死不可,却偏偏能在九死中险得一生。可是天君爷爷啊,活了就活了吧,为啥每次得生后都得这么不生不死遭次殃? 唉,他的命咋就这么苦? “摩岩老兄,你也说句话,救救我吧,我真是无辜的啊!”百般无奈之下,花弄影只有将目光投向那个静默篝火旁的伟岸男子。 摩岩沉默片刻,用目光询问着少女:你打算怎么做? 少女冷哼一声,却不理会他。她纤手一动抖开手中的红色篷布,目光中闪过几分疑惑与思虑。 “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 花弄影目光一闪,闪烁其词道:“这个……那是……” “什么这个那个的,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算什么男子汉!” “咳、咳咳!”花弄影被一口气呛得满脸通红,埋怨的看着少女。他自七年前行走于九州八荒,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这种言俗粗鲁的女子却着实少见。要知在这个时代,乱世天下,命似浮萍。若身为男子还有出人头地锦衣玉食之时,若生做女儿,王公贵女或可一生享尽平安,然却多是命不由人,只能作为掌权者手中的棋子。而平民家的女子,她们一生下来即为男人的附属品,尤其在这乱世里,女子的命运只能是悲哀两字了。 如此想来,像这少女般直爽性情的倒是少见了。 “那东西叫降落伞,是我特意制作用来救命的。”花弄影嘿嘿一笑,满面真诚道:“女孩子家还是温柔点好,要是太粗鲁了小心没人要你。” “你竟敢说没人要我?!”少女气的七窍生烟,也顾不得问他这降落伞的由来,色厉内荏道:“摩岩,把他给我扔进碧光湖里!让他呆在里面好好清醒清醒!” “不、不是吧。”夜里天气转冷,何况现在是仲春之际,湖水冷的像冰。他要真是呆在里面一晚,明天会不会冻成冰快啊? “摩、摩岩……”他反悔了,他不想要松绑了行不行?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用的着这么倒霉吗? 摩岩一耸肩,扛起他往湖边走。一路上,高大的男子安慰着将要受到惩罚的少年。 “我的命是莫巧救得,所以兄弟,我不能违抗她……” “别怕,莫巧嘴硬心软,她顶多会让你泡一个时辰……” “兄弟,是男子汉就忍着,挨一挨就过去了……” 花弄影这个欲哭无泪啊!泡一个时辰冰水,这是说挨就能挨得过的吗? 摩岩回来时,莫巧已和衣躺下。篝火烧尽,只余下赤红的火苗微伸着火舌,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眼尖的看到夜风吹过时莫巧冷得瑟缩了下,他细心地捡了些柴火添上,而后和衣躺在她身边。 感到有热源在靠近,莫巧不客气的扒过摩岩的身子,将冰冷的手脚贴在他的身上。她因温暖而舒服的叹息一声,却又立马嘟起樱唇埋怨道:“怎么回来这么晚?查出那小子的底细了吗?” “他藏得很深,防范心也很重,刚才我一谈到他从崖上跳下来的事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不过,那小子心肠不坏。或许只是这一阵子的遭遇让他吓怕了。”摩岩声音沉稳道。 他外表虽是五大三粗的大汉,内心却是心细如发。从在湖里看到花弄影时,他便暗自思量起花弄影的遭遇和身份。 “我刚才检查过了,有那降落伞在,小淫贼就算从上面跳下来也摔不死。如果他的脑袋没病,干嘛练习跳崖?”莫巧想起花弄影就是一肚子的火。 “如果……他是被人逼的呢?”摩岩清楚记得在湖中看到花弄影时少年眼中流露出生的喜悦。那份绝境逢生的喜悦他太过熟悉,绝不会看错。 “那么,他就更是危险人物了。”莫巧打了个哈欠,缩进摩岩的怀里。“好了,我不想聊他,快些睡吧,我可是累了一天了……” 夜阑寂静,林中风声悄悄。相拥的两人逐渐进入了香甜的睡乡,在无声中给予彼此最深的温暖。 第一章 纷乱始 第二节 追杀至(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公子。” “他在哪里?” “现已出山。” 山巅之上,丰言远望东方青山隐隐,斜眸看了眼身后的黑衣卫士,“那两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是。那男子是个昆仑奴,那女子……” “嗯?” “公子恕罪。那女子的身份……那女子与萧氏一族有关。” 脸色瞬间转作肃然,眼中尚有一份不及掩饰的惊愕。然只半晌,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被誉为‘传奇’的萧氏一族吗?……” 低低呢喃间,他的神色复杂莫名。 就算已然消逝于世,然这九州八荒仍是充满着那传奇一族的足迹吧!崛起是一个传奇,盛大是一个传奇,便连灭亡……也是一个叫人惊心的传奇!而这样的一族,真的会轻易被灭亡吗? “派人盯著那个女人。记住,万不可打草惊蛇。” 最终,他下达出那样的命令。 “站住!花弄影,站住!” “小子,叫你站住听到没有?再不站住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嘿,小子,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眼看着花弄影陷入重围,站在一旁土坡上的莫巧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快意! “那小子会有危险。”摩岩担忧道。 莫巧扫了一眼坡下场景,见红袍少年被四人围住。那四人虽是平民装扮,身上气势却是不凡。尤其四人中央那个枣红面色手持九环大刀的壮年男子,一身气势凌厉摄人,虎目圆睁更是不怒自威。 “那样的气势,看来不是普通人。”摩岩一眼断定。 山坡下,花弄影苦着脸道:“吴将军,咱们素不相识,你何必苦苦纠缠?” “谁叫你小子见了本将就逃?你不逃,本将能追吗?”吴率怒视着他。 花弄影深切明白秀才遇到兵的道理,于是他聪明的选择不在这事上多做纠缠。他笑笑道:“既如此,在下不逃了,将军也不必再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将军,告辞!” 他说的倒是潇洒自若,袍袖一挥,扬长而去。却惊呆了围住他的四人。 “好啊,小子。你敢戏弄本将!”慢半拍反应过来的吴大将军立时惊怒交加,举起九环刀毫不客气的朝花弄影回去。花弄影急忙偏身闪过,饶是如此,红袍还是被削去一块。 “慢着慢着,将军,咱们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说!” 开什么玩笑,他的功夫顶多入得了三流,跟一个从生死战场上走出的将领相比,那不是找死吗! “本将才不是什么君子!小子,且吃我一刀!” 眼见那一刀明晃晃砍来花弄影避无可避,红袍少年黑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右手暗自抚上腰间。 锵! 金石交击之声远远传开,花弄影心底暗惊,见是斜里飞来一只响箭替他挡开吴率的一击,那力道之大竟将吴率迫退一步! 好霸道的箭! 端看迫退一刀之力已是如此,若此箭是射向他们…… 花弄影与吴率对视一眼,心底俱是一寒。 花弄影还好,他只凭眼力隐约瞧出此箭箭力非凡。吴率却是身经百战之人,兼之天生力大,他这一刀挥去虽未尽全力,然能接下的也是少有。心惊之下不由嘀咕:今日究竟碰到了何种怪人,竟能以一箭之力迫开他一刀之力?! “嘿,小淫贼,咱们救了你的性命,你也不道声谢来?”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土坡上传来。一听这声音,花弄影本来已经够苦的脸顿时摆成了苦瓜脸。 “莫、莫姑娘……”虽说他们之间还算清白,但一想起初遇之景,花弄影就觉尴尬的浑身不对劲。 说话间莫巧与摩岩已来到面前。吴率见是一个明丽娇俏的少女和一个魁梧粗犷的大汉,心下也不怎么在意。尤其见两人都不持弓,只道适才那一箭与这两人无关,心下越发轻视起来。 莫巧一眼看出吴率的不以为然,她冷冷一哼,“将军?不知阁下是哪国哪位将军?”现今六国并立于世,此地虽是落英国境内,但见今日此事怪异,依她来看,这人却不见得是落英人。 “休得无礼!这是我烈御虎啸将军,岂容尔等放肆!” “烈御国?”莫巧与摩岩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将惊讶压在心底。 这花弄影究竟是何人,竟能让远在西北烈御国的将军一路追杀而来?! “哦……原来阁下竟是烈御国将军。摩岩,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这虎啸将军之名?” “不曾。” “哈哈,原来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莫巧盈盈一笑道。 “混账!你这小女子过来受我一刀!” 第一章 纷乱始 第二节 追杀至(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当即提刀砍来,莫巧翩身一跃跳至半空。这一跃竟有足足一丈,当是矫若游龙,翩如飞絮。吴率斜刀劈来,凌厉刀式虎虎生风。他是自真正修罗战场上爬出的人,所会的只有拼命的杀招狠招,招式灵活虽不及莫巧,刀法上却有股令人生畏的戾气。 身在半空,眼见吴大将军大刀已至,莫巧不见丝毫慌张,身形飞速后退间她忽的举起右手,哧的一声,一道金光闪电般掠出! 是那暗箭! 花弄影眼尖的看出此物即刚才救他的暗箭,不由眸光一凝。 哧、哧、哧、噗! “将军!”随行兵士见自家将军为暗箭所伤,怒不可遏之下齐齐攻上。摩岩眉头一皱,以一敌三将他们拦下。 “你、你这刁钻小女子竟使暗器!”吴大将军手抚肩上剑伤,满心惊怒外加满脸不屑。 “哼,既知我刁钻却不防我,大将军真是光明磊落的讨打啊。呵呵,这九雷穿心弩是我近日里制成的,将军大人真是幸运,做了我这箭弩的第一个实验者。将军,这滋味如何?” “你……”吴率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奈何他素来生活在军营里,手上功夫厉害嘴上功夫却不灵活,只有被莫巧欺负得死死的份儿。 忽然,他冷冷一笑:“你们也想要那东西?” 花弄影心底一惊,莫巧却没看他,饶有兴趣的盯着吴率道:“哦?你倒是说说那是什么东西,能让你堂堂一个烈御将军不远万里来这落英杀人?” “那――” 声音嘎然而止。 莫巧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已然倒地不起,吴率瞪大双眼,似乎还茫然不解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飞快的扫视八方,莫巧浑身紧绷。杀气,她感应到无形的杀机蔓延。然而,凭她的感应能力却感应不到那杀手潜藏在哪里! 倏忽间,风声拂过树上绿叶,莫巧绷紧的心弦登时一松,她感到了那杀手的离去。 “没事吧。”摩岩大手抚着莫巧温软的小手,微沉的目光盯视着随吴率自尽的三人。 “有杀手。”莫巧声音冷凝,“我不是对手。” “是自尽。”摩岩沉着声道,“这事有蹊跷。”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移转到身后的花弄影身上。此时花弄影正愣愣看着眼前一切不及反应,迎过两人探询的目光,他立时大喊冤枉。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杀人,这……” 莫巧白了他一眼,“你若能杀人,便是猪也能上树了!哼,你不说以为我们稀罕听吗?摩岩,咱们走,反正杀手也不是为咱们而来。” “这回去哪儿?” “嗯……山下就是东平镇了,咱们去那儿逛逛。” 两人携手,并肩自山下走去。 花弄影心底仍处在惊愕中。先前虽已料到这二人非同常人,却也想不到杀人惨案在眼前发生,这两人竟能视若无睹。 是艺高人胆大的无畏无惧,还是当真如表面般事不关己毫不在乎? 花弄影看向吴率一行四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这乱世天下,白骨成山已是寻常,更何况区区仅仅四具尸身? “将军,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弄影不能为你们做什么,只能让你们的身体不受野兽残害,请一路走好吧!” 四滴腐身神水依此滴在四人身上,不过顷刻,四具七尺昂扬的身体已变成四滩血水。 “你虽非我所杀,却也因我而死。将军,弄影有愧啊!” 花弄影心底百般不是滋味,仰天一叹,万种愁苦均化为一声悠长叹息。 如此世道,命如朝露,朝不保夕。而今死去侬收葬,他日葬侬知是谁? 无果无果,只叹一声生死有命吧! 第一章 纷乱始 第三节 囚禁夜(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东平镇。 巳时。 坐在东平镇中最大的酒楼“悦朋来”里,莫巧颇有兴致的观看楼下小镇车水马龙之景,同时不忘拉着摩岩一起观赏。 “摩岩,你看你看,那个人的手伸进别人的钱袋里了!” “快跑快跑……喂,搞什么吗,这么轻易就被抓住了,哪有资格做梁上君子?” “摩岩,看到没,那家伙将那乞丐踢翻到一边去了!” “哈哈,好!这样恶人恶性的家伙就该有人来教训!真当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 “摩岩摩岩……” 说的人兴致勃勃,听的人却不愿入耳。此时此刻,花弄影真恨不得自己双耳失聪,好让他听不到这唧唧喳喳的声音,好让他的耳朵能有片刻清闲! 再看摩岩沉默是金的样子,让花弄影不由从心底钦佩,摩岩到底练了多久才能对莫巧的荼毒听而不闻啊?! 感受到花弄影的目光,摩岩朝他一笑,开口道:“花弄影,你要去哪里?” 对于摩岩的问话,花弄影显出三分诧异。以这几天他对摩岩的了解,深知此人虽心性良善,却天性沉默寡言。莫巧一路上不断逗他说话他也不见得会说上一两句,此刻这样问他,怕是已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花弄影却不知晓,早在摩岩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经估量过他的身份了。若比谁藏得深,以花弄影那还算安全的少年时期,如何能与在生死场中走过的摩岩相比? “嘿嘿,摩岩兄。有道是相逢即是有缘,咱们既然有缘,反正我也无事,不如结伴而行如何?”少年黑眸里一瞬精芒闪烁,看来分外狡黠。 “哼,你想要我们保护你?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无缘无故的,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你?”莫巧一挑眉,冷声一笑。 这小子身份绝不简单,烈御国的虎啸将军,隐身暗处的神秘杀手……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人?跟他在一起,绝对危险之极。 “要我们保护你也行。”摩岩接口道,“告诉我们你的真实身份。” 花弄影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明亮的眸子一瞬变得深沉莫测。 “摩岩兄,只怕来不及了。”他微微苦笑,目光移转到此刻刚从楼下走上的一位客人。“尹兄来得好快。” 莫巧回头看去,见那是一个身着长衫的青年男子。素服轻装,身无坠饰,一身简洁闲庭信步而来,唇角一点笑意如沐春风,令人见之舒心至极。 莫巧只扫视一眼,见这人虽是布衣之装,周身却蕴有一种不凡的贵气,可见绝非平民;见这人虽笑容可亲,眉宇间却是光华内敛,不知为何令莫巧一眼望来竟觉冷意森森,心道这人绝非简单人物。 尹景笑视花弄影一眼,眸光流转扫了一眼楼上客人。眼光一顿,却落到花弄影旁边的那一桌上。 那单人一桌,只有一白衣少年独自坐着。 少年年约十五六岁,容貌寻常,是普通得令人见了一面就再想不起来的人物。然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平凡的少年,身上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吸引魅力。 尹景眸中暗光一掠,坐到白衣少年的对面,笑问道:“在下尹景,请教公子姓名。” 白衣少年却不曾理会他,施施然拿起茶杯饮茶。这举动在别人眼里实属狂妄,哪料到当事人尹景却浑不在意,静等白衣少年饮完茶后,他又再次彬彬有礼道:“在下澜沧国人,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白衣少年面容平静,半晌过后,他才唇角翕动吐出一个字:“夜。” 夜?尹景眸光一转便反应过来,他当即笑道:“原来是夜公子,幸会幸会!不知夜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一旁的花弄影见尹景对那少年既殷勤又一幅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底不由也好奇起这少年的身份。要知尹景追了他三个月,可没见这尹景对哪个人如此在意过。 少年又不说话了。尹景见此倒像是早已知道他会如此般,也没什么尴尬,只是在行动前打了个招呼:“夜公子,尹景与你素来互不相识,我无心与公子为敌,望公子也不要插手我的事。” 这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爱干嘛干嘛去,就是别插手我的事就可以了。 花弄影一听这话,立刻知道尹景摆平那神秘少年是要对付他来了。他马上起身要跑,孰知刚跑出三步,只听砰的一声,这一回,花弄影是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如何?花兄,我这三步倒的滋味怎样?”头顶上响起一道凉凉的声线。片刻间便有七八个身着水蓝衣色的人从楼下走上对尹景行礼。 花弄影心底那个悔啊!早知道应该在看到尹景的那一刻就跑的,虽然最后也免不了被抓回来的嫌疑,但总比现在这狼狈的样子好啊! 他抬头笑笑,“嘿嘿,尹兄高招,弄影自是佩服。”说话间心里不禁很是郁闷,尹景下毒之术可谓防不胜防,饶是他早有防备,还是着了他的道。上一次若非丰言早一步赶来,他怕是尸骨无存了。而这一次,他所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不好!”莫巧打翻茶杯,察觉一身功力迅速消失,内里空空荡荡毫无一丝真气。她心一惊,怒道:“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无甚。化功散而已。” “什么?混账!”莫巧怒极起身,还未起来便无力摔倒,幸亏摩岩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抓住,否则这一摔后果绝对狼狈。 “我劝姑娘还是莫要动气的好。我这化功散虽只能制住你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也有姑娘受得了。”尹景悠闲而笑。 摩岩一手扶住莫巧,冷视着尹景,“你想怎样?” “无他。请两位前去府上做客一趟而已。”尹景眯眸一笑,立时让人感觉狐狸附身,狡狯阴险至极。 “哼,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真厌恶那样的笑啊!但凡还有一丝力气,莫巧都会毫不迟疑的上去撕了那张笑脸! “两位该怨就怨识人不清,交了花兄这样的朋友。请吧。”话音刚落,立刻有人上前将软弱无力的三人带离。临去之时,花弄影倒像习以为常,摆出他一贯的苦笑:“尹兄,就请你少说两句饶了我吧。我与他们不过相识三天,你这离间计不管用的。” 尹景闻之挑眉,“是吗?你倒是提醒我了。这离间之计只能用在在乎你的人身上啊。” “大人,那少年也昏倒了。” 尹景眸光一沉,似乎有几分疑虑,片刻后对手下挥手:“将此人一并带回府中。与那三人一起压入暗牢。” 第一章 纷乱始 第三节 囚禁夜(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尹府暗牢。 “摩岩,你怎么样?” “没事。挨了几鞭子而已。”唇角溢出的血丝被爽快拭去。莫巧看着摩岩血迹斑斑的身子,登时心头火起。“那姓尹的王八蛋!他到底想怎样?混蛋小淫贼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多人争夺不休?该死!等我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花弄影正在受刑,他受的刑比我严重多了。况且,被拖累的也不止咱们两人,消消气吧。”摩岩声音沉稳的安抚着莫巧,一身皮肉伤丝毫不被他放在心上。那样子,像是他曾受过无数次这样的伤一般,因为太过熟悉自己的身体与这样的伤势,故此不去在意。 经摩岩一提醒,莫巧才想起这暗牢里除了他们还有别人。明眸朝角落里的白衣少年看去,见其依旧昏迷不醒,她不由疑惑在心。 “这人到底是谁?初时在酒楼尹景待他那般态度,显然是害怕将他得罪,此刻又为何将他关入暗牢?”这样自相矛盾的做法,不止令人疑惑少年的身份,更让人难以捉摸尹景的做法。 “恐怕是尹景都猜不透他的身份。”摩岩沉思道,“防患于未然。以这少年待尹景的态度,显然不愿与他相交,尹景此种做法倒也是理所当然。说来也好奇,花弄影身上到底有什么宝物?前番是烈御国将军,这次又是澜沧国人。这个尹景在澜沧国的地位只怕不低。” “岂止不低。一介澜沧国人竟敢明目张胆在落英国见私宅暗牢,这个人要不是手段通天,也必是位高权重之人。”要知道,现今六大强国可是互不相容呢! 正说着,一旁昏睡的白衣少年忽然睁开眼睛。只因实是太过突然,倒让莫巧吓了一跳。 “喂,你……” “不要出声!”白衣少年面沉如水,看来严谨万分,却不带丝毫刚刚醒来的迷惑与困惑。他走到暗牢的铁栏牢门旁,手掌摸上牢门上的锁,暗运内劲却没损锁分毫。 “千年玄铁……看来那尹景倒真有几分本事。” 暗夜里,莫巧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将他的话听入耳中。于是她挑眉一笑,“你想出去?” “不。凭我一己之力打不开这牢门。”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承认,顺带将矛头转向莫巧,“若想出去,还要多亏姑娘。” “我?我一身武功尽失,如何助你?”莫巧冷声相讥。 “姑娘无需谦虚。在下虽不才,却也识得‘巧手神匠’之名。莫姑娘,如今你我三人已在一条船上,除了合作,我们都无法单独逃出这里。” 被人拆穿身份,莫巧眼里露出一丝意外。要知当今天下以机关术闻名者,除却四大宗族的凤氏一族,就属“巧手神匠”声明最响。“巧手神匠”来历成谜行踪难觅,从没人见过她的容貌,更甚者,连他是男是女都有待商榷。莫巧心知肚明,以她这年纪样貌,就算走出去说自己是巧手神匠也无人会信。所以她从不担心身份会被拆穿。如今竟被这少年一语道出,惊讶之余她不禁更疑惑少年的身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衣少年又沉默了。 莫巧皱了皱眉,道:“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若打开门放你出去,你也要保护我们两个走出暗牢。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不想跟个无名人谈交易。” “我……”少年漆黑的眸子里空洞一片,他淡淡道:“无名无姓之人,你若硬要唤我,便唤我白衣吧。” “无名无姓?”莫巧诧异道,“那为何说自己姓夜?” “义父救我,夜乃他姓。” 见白衣显然不愿多说,莫巧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她素来没有揭开别人**的好奇,虽然白衣一身谜团,但此人要跟花弄影比那还是差了点。连对花弄影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何况白衣? 莫巧思绪一顿。 花弄影……那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连累自己受池鱼之殃,下一次再见,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如何?” “有点麻烦。”莫巧观察了一遍牢门上的锁,作出答复。“是五十年前的机关家灏朴子的绝顶之作。精巧、细致,据说内里含有七七四十九个机关,一旦误触任何一个机关,咱们可能终生囚禁在此,无法再出去。如何?只有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我不一定解得开的。” “不必再想,动手吧。”白衣没有一丝迟疑。 莫巧哑然,“你如此信任我?” “此时此刻,我不信你又能信谁?”白衣淡淡一笑,随意而自然。“巧手神匠之名享誉九州,不见得会比五十年前的先人差。就算打不开被困于此,这牢房能困住我一时,却不见得能困我一世。” 简单随意的话语,却自有深蕴其中的骄傲狂气。莫巧不禁微笑。他无须再多说。因为这就是对莫巧最大的鼓励与信任。 没有任何给她压力,给予全身心的信任,只要这两样,那就够了。 第一章 纷乱始 第四节 逃出日(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尹府暗牢里,当莫巧与白衣达成协议时,花弄影正在密室里受刑。 “大人,他昏过去了。” “还是不肯说?” “是。” “浇醒他,继续打。直到他说的那刻为止。” 一个时辰后。 尹府暗牢。 “咱们也出来一会了,这甬道到底多长?怎么像座迷宫似地走不出去?”莫巧不耐烦了。 “兴许这就是座迷宫。”摩岩面色微沉,担忧道:“你的武功没有恢复,再过不久查牢的人就会发现咱们逃了,此地不宜久呆,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这里好生古怪。白衣,咱们三人一起走,别走散了。”话音刚落,莫巧忽的顿步凝神细听,“你们听,什么声音?” 暗道的分叉路口上,黑暗里逐渐传来“嘶嘶”的响声。在如此空旷的石制暗道中,那声音听来尤为恐怖惊心。 莫巧与摩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带着厌恶的眼里得到了答案。 “蛇!” 回头看时,来时的甬道里亦布满了那爬行类冷血动物的身影。 “这……” 那蠕动的身体,森冷的眼神,不仅让莫巧感到毛骨悚然,更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恶心感上涌。 “看来尹景已知咱们逃出来了。两位,走在我后面,我带你们出去。”在黑暗的甬道里,白衣的白是最明亮的颜色,一如他此人在危难时刻的耀眼夺目。 白衣目光无神的落在分叉路口的另一条路上。 那一条路没有蛇,只是那条路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种陷阱。然而此刻面对这种前后夹击的情况却已由不得他多想。 “摩岩,抱紧莫巧。跟紧我,不要让蛇进入我们一丈以内,这些蛇都含有剧毒。” 言罢,当先开路。 莫巧一挑眉,见白衣取下佩于腰间的碧玉箫就唇而吹。十指微动间,一缕箫音回响在整个黑暗甬道里。 压制住心中的惊奇,摩岩抱起莫巧跟上。却见面前那一抹白衣身形缓慢,毒蛇似乎听到了箫声,一条条站起来旋转而舞,竟是无一条再发动攻击。 群蛇旋舞,尤其在这不甚明亮的暗道里,那般场景,不能不说一个诡异。 蛇群自动分道,白衣抚箫走过。空气中无形的寒气涌动,莫巧顿觉心底一寒。她抬头前望,见白衣身周一丈之内笼罩淡淡光泽,只一眼,她明了白衣为何让他们跟在他一丈内的原因。 由白衣所走过的每一步路,步步生寒,步步凝冰。待他们察觉蛇群不再发出嘶嘶叫声,回望之时,却只见一群姿态各异的群蛇冰雕。 莫巧倒抽一口冷气。就在他们毫无察觉间将群蛇冰封,这一份功力,他们望尘莫及,绝对可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凝气成冰,真真是好手段!”在随白衣进入进入另一条暗道时,莫巧忽然间想起了到什么,忽然摇头道:“不对!你没有失去功力!那你为什么――你如此做有何目的?” 面对莫巧的质疑,白衣仅是微笑一声作了回答。“姑娘是直率之人,在下也不隐瞒。在下对姑娘无半点伤害之心,也必会尽全力护姑娘出府,这是在下答应姑娘的。那日我见尹景对我深有防心,不过将计就计而已,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 三言两语道出目的,莫巧却是一惊:“你受伤了!……是了!难怪你一直闭目昏睡,我只道是姓尹的下毒厉害,却不想你是在疗伤,难怪怎么叫你都不醒。” 白衣听此淡淡一笑,他相信莫巧是真的相信他,就如他愿相信莫巧甚至不惜性命相托。虽然,这样的相信毫无因由,毫无根据。但是相信了就是相信,他们都是相信自己第六感的人,知道各自对彼此并无恶意。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只有相信彼此才能走出去。 “哎,你的武功这么高,是谁有本事能伤了你啊?” 莫巧本随意一问,却见白衣身子一颤,脊梁瞬间僵硬。她顿时明白自己刺到白衣的痛处了。当下还想要劝他几句,却被摩岩以眼神逼视回去。 莫巧没有看到,并不等于摩岩没有看到。在莫巧问出那个问题的霎那,他清楚的看到白衣无神的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悲伤。 摩岩心细,知道白衣年纪虽轻能有此番修为必是经历过一番曾经沧海,而有一些心底的伤,却是骄傲的人绝不允许袒露在人前的。 第一章 纷乱始 第四节 逃出日(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囚室。 鞭打斥骂声已渐渐不闻。被绑在刑打犯人的十字架上,花弄影无力的低垂着头,一身破烂,一身伤痕,便连气息也渐渐低不可闻。乍一看,竟已是奄奄一息之态,可见尹景下手之狠。 下颚被强行抬起,花弄影听到头顶那个让他恨得咬牙的声音:“落英公子影,今日当真令景大开眼界。呵呵,不知若是落英王看到公子如此场景,是否会伤在子身痛在父心?” “呵呵……”笑声嘶哑,眼光讽刺,尹景见之不由皱眉。 “尹景……你可曾听过……善谋者猝于谋?” 抬眸,迷离的目光望着面前恍惚不定的容颜,一身血衣的少年笑意冷讽。 “不要用你的心机来算计我……我最厌恶那东西……也不要妄想用我可以控制谁……” “花祁阳是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人……你算计错了……哈哈,你算计错了!” “你以为我谁呢?尹景,我谁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他的目光渐渐失了焦距,唇间喃语不断,却因声音太低而没法听清。然而,他眼底的失神与笑意中的那抹讽刺却实实在在存在着,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话中说的那人。 含着讽刺的笑,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尹景双眉紧蹙成一团。 “这般硬骨……花弄影,看来我小瞧你了。”恨恨地盯着眼前一身血污的少年,尹景冷冷道:“这样也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呵,落英公子影,你倒是越发引起我的兴趣了。” 囚室外,一道黑影鬼魅般掠过。那速度之快,令人如生幻意。 进入那条分叉的甬道,行不过三百步,便见前方出现一座斗室,再一看,已无前路。 墙壁上的夜明珠在黑暗里发出迷蒙的光泽,三人一进斗室,便看到珠光之下一道窈窕多姿的身影,仅仅一个背面,已足以令人心生万般旖旎。 白衣眼睫一眨,将莫巧二人护在身后。淡漠无神的目光移向那窈窕多姿的身影,他缓缓说出那个名字:“青丝。” “呵呵……”斗室里传出女子妩媚入骨的笑声,待她回过身来,只见一容貌娇艳的美丽女子亭亭玉立,这女子浑身散发出一种稣到骨头的魅惑,一颦一笑间,竟似能生生将魂魄勾了过去。尤其在这迷昧不清的朦胧斗室里,那玲珑的身段,娇艳的容颜与那美目中噙着的一泓水汪汪的媚光,只一眼看来,已是令人心荡神移。 莫巧心底不由暗叹。好一个魅惑众生的尤物!饶自己同是女子之身,也不禁在这女子的眼光下失神,而况世间风流男儿? 待看摩岩时,却见他一脸凝重之色,心神不曾受那女子半点控制,只是深深蹙紧了眉。 白衣黯沉的目光没有丝毫光泽,他随意间淡淡道:“青丝,收起你的媚术。你知道那迷惑不了我。” 青丝闻言红唇一撅,七分妩媚三分娇俏,一眼见之是个魅惑众生的尤物,再一眼看来却又像是冰清玉洁的公主,却同样令人意动神摇,蛊惑之极。 “小冤家,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为你连苍狼都得罪了。我又没要你以身相许,你怎能待我如此冷淡?”柔媚的声音深抱不平。 白衣面容平静,毫不为青丝的绝魅姿容所动容。许是念着她的恩情,白衣的语调倒真软化不少:“青丝,你害过我,也曾救过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以答应放过你一次,就当报答你的恩情。但你莫妄想我会为你所用。刚才见到那些毒蛇时我已经猜到你了,青丝,你的蛇还活着。” 青丝美眸转盼笑意生魅,“我就知道你这小冤家心疼人家……不过以几条蛇来换你的命,你说是你的命太贱还是蛇儿的命太贵呢?” 如此挑衅,白衣却眉眼不动,静好如山。“你若嫌我命太贱,赢了我后要打要杀随你所愿。若嫌蛇命长,我可以现在去为你除了它。” 脚步微移,掌心翻动,一条银光夭娆的蚕丝鞭当即跃入众人眼中。 死寂般的囚室里,墙角处浑身血迹的少年一动不动的萎缩着,黑发凌乱如草,血衣凌乱不堪,浑身上下毫无生机,只有低微的呼吸声能证明他还活着。 黑影悄无声息的到来,覆盖住墙角处的少年。 像是感应到什么,花弄影无力的睁开眼睫看着面前的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小混蛋,你总算来了……” 那笑意,无比虚弱,却又像是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无比的安心。 “大人。” “他们人呢?” “青丝败了,他们现已出了暗牢,属下正在全力拦击他们。” “这么轻易就败了……青丝人呢?” “不知所踪。” 尹景双眸一凛,眸光闪烁出思绪万千,忽的转身朝囚禁花弄影的囚室走去。 眼见守在囚室外的人挺直而立,尹景心下稍安。这些死士是他亲自训练,功力都是不低,断没有被人偷偷潜进而不觉的道理。 即使如此,尹景心里仍是不安。总觉得像是忽略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开门,我要进去。” 没有人应声。尹景诧异的抬眸望着面前死士木然的脸,黑眸微眯间闪出冷光,忽然伸手一推―― 嘭! 随着黑衣死士毫无生机的倒下,一丝血红细线隐隐从死士的颈上显现出来。 尹景见之面容一僵,眸光霎时激射出阴寒光芒! 花、弄、影!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一节 此一战(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落英岐山。 岐山坐落于落英国西境,与落英孟元君所管地域相隔不过数十里。此时正值仲春晨间,山间略有薄雾。使得整座岐山笼于薄雾之中朦胧隐现,远而观之犹若画中仙岭,山在虚无飘渺间。 一行四人自尹府一路杀出,眼看蟾宫西落金乌东升,奔入山间的他们总算可以稍作歇息。 “总算是摆脱他们了。呼――奶奶的,我从出道以来还从没这么狼狈过!”莫巧说着长吁一口气,显是累得不轻。 摩岩只微微喘息了声。他虽是一路背莫巧而来,白衣却一路小心的将他们护住,故此一路还算平坦,他们都没受伤。 “哎呀,莫巧妹妹累坏了吗?姐姐扶你一把可好?”娇软柔媚的声音响起,青丝一脸热心,玉手伸出便要将莫巧扶住。岂止还没触到人,那人儿已被移至一旁。 摩岩一脸冷硬道:“不劳姑娘费心,莫巧有我照顾。”说着将莫巧移到更远离她的距离,仿似青丝身上有什么瘟疫似地。 “摩岩……”莫巧见青丝笑脸一僵,妩媚的脸上竟带有丝丝难堪,更显无限风情我见犹怜。便连她这个女子都是心生怜惜,真是不懂摩岩面对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如何能够不假辞色?然也正因如此,感受摩岩的关怀,她的心底越发甜丝丝的。于是笑言道:“摩岩,青丝姑娘救了我们,她对我没有恶意,你这样防备会伤害她的。” 说来,莫巧也是恩怨分明的性子。虽说对青丝的行为疑惑,但她毕竟救了他们,于情于理她都该感激在心。 青丝顿时更加委屈了,柳眉轻蹙,长睫微垂,珠泪悬于眼眶,当是一枝梨花春带雨。眼见一绝代佳人如此摸样,如何能不令人怜之惜之? 然而,摩岩依旧臭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倒是白衣眼见进入僵局,回头微笑道:“莫姑娘,摩岩的做法亦有理。青丝浑身带毒,你还是莫要被她扶的好。” 丝毫不顾及此言引起的平地风雷,白衣领路走在前方,背影挺直而刚毅。 青丝红唇一撇,媚眼如丝道:“我就知道你在乎她,哼,看你一路如此护她,你喜欢她是不是?你害怕我会下毒害她?你说话啊!” 白衣前行无语。莫巧当场懵了。即算她是再怎么不解风情的人,也听得出青丝这话浓浓的酸醋味。然而令她不解的是,这是与她有何关系?她怎么也没看出白衣对她有一点意思啊…… “你不说话,你默认了是不是?你从来都不和女人一起,你为什么处处护着她?你为什么要答应救她?好!你不说话,那我就杀了她,看你如何护她!” 青丝的攻击既是莫名其妙又是猝不及防,莫巧心下一惊,她功力未复,如何是青丝对手?无奈之下只有苦笑一声,这青丝性情未免太过怪异了吧,简直是喜怒无常! 眼前白衣忽闪,她被白衣迅速扯到摩岩怀里,避开青丝一击。白衣招式极快锁住青丝的攻击,面色依然平静,声音一如往常淡漠:“青丝,何必无理取闹?” 青丝笑得越发魅惑人心,眸中水光点点。她伸出玉手轻触白衣的面颊,眼里染上一抹迷离的笑意,便连声音也更是酥软入骨:“明知我在下毒,你却不闪不避。白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与我两不相欠,我却偏要与你纠缠不休!” 白衣面色陡得一片苍白,他挺直的身躯微微颤抖,紧紧咬住的牙缝里,隐隐流出一丝血线。 “你救我一次,又毒害我一次,青丝,我不想欠你。而这一次,是我允许让你玩的最后一次。” 他用他特有的淡静嗓音说着,不再去理会青丝如何。青丝要的情他无法给,亦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纠缠。 “两位既然已经来了,明人不做暗事,现身一见吧。” 朗朗声音缓缓传开。莫巧闻之心下一凛。她在这荒山野径中行走多时,竟不曾感到除他们四人之外的呼吸声!然令她更感苦恼的是,没想到那些人来得如此之快! 转念之间,便见一银甲白袍的少年将军自左方山林走出。少年英眉朗目,清颜寒冽。手提一杆银白长枪,那枪要比一般的长枪少上几分,约有一剑之长。银枪身上雕有某种麟形纹饰,散出的寒气与他身着的那一身银白格外相配。 “银麟枪……”莫巧见那兵器登时一惊,她惊呼道:“你是萧氏一族的人!你是萧氏枪族的人!”说着情不自禁的想要过去,却被摩岩一把拦住。 当今乱世天下,分有四大宗族。为首的便是那以武学与医术扬名的萧氏一族,再来是以文才与治国闻名的柳氏一族,盛名于巫术与机关的凤氏一族和精于商业与情报的沐氏一族。 千年乱世,四宗并立。然而,自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开始,这天下再也不存四大宗族。 只因,那曾被誉为传奇的萧氏一族一夕被灭! 没有人知道是谁灭了那传奇一族,因为在这天地间,似乎并没有人拥有那样的力量…… 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何被灭,但它就是消失了,再也不复存在。它的消失一如它的崛起般神秘…… 萧氏一族,被冠为“神秘”的传奇一族,千年来一直与强大、仁慈、公正挂上等号。它以它独特的地位,赢得了九州八荒每一位君主的尊重。 而这样的一族,却在一夕之间被屠戮殆尽!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一节 此一战(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战国历994年八月十三日,萧氏一族,灭。十二日夜,雪yu峰上一夜厮杀,尸骨成山,老幼不留。次月,雪yu峰上尽皆染赤,后世称为“血yu峰”。因此山一夕百里内草木尽枯,此后百年寸草不生牲畜不活,疑为萧氏冤魂作祟,故亦有“鬼山”之称。 ――《战国史.萧宗世家》 那白袍小将冷漠无语。便见一锦绣公子自右面山林走出,手执折扇,步履优雅。他悠闲几步走来,堪堪与少年将军形成左右包围之势。 锦绣公子笑道:“原来银麟枪竟是萧氏一族之物?在下昔日曾闻萧氏宗族于武学上分十八武门,这十八武门皆听命于萧氏少主萧沧渊一人。莫非兄台真是萧氏枪门少主?可如此却也怪哉,萧氏一族的人,怎的成了夜宇国鼎鼎有名的‘龙战四将’之一?” 这锦绣公子虽是一脸好奇下问的表情,然其所问字字句句皆在敏感点上。更重要的是,这人道出了这银甲小将的身份。若萧氏一族未亡,那么他如今的身份便是叛族。然萧氏一族已亡,能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萧氏族人流散在九州各处,因大多数萧氏族人选择游历九州不为任何一国效力,做了他国将领的少年多少会被认为是贪慕虚荣,为萧氏族人所不齿。 银甲将军一脸冷漠,对锦绣公子置若罔顾。他清寒的目光扫过莫巧等四人,最终落在白衣身上。“夜宇国银麟将军萧冷寒,敢问阁下尊名?” 他清楚的感觉到,这四人之中,只有这白衣少年能值得他出手。其余诸人,皆不足为虑。 “无名小卒,无足轻重。”白衣眸光空洞着看着他的方向,随即将目光移向右边的锦绣公子,他淡淡道:“两位到此必有缘由,不知在下能否知晓?” “你为何要知晓?”锦绣公子笑问道。 “我不想打无缘故的仗。”他的神色平静,目光柔和却坚定。“你二人,再加上那位澜沧国的尹景公子,所求无非一物。在下从非好奇之人,此番也不禁疑惑,究竟何人何物能令六国群雄如此大费周章?” “你想知道,赢过我手中的枪!”话音未落,身形已飞。半空之中但见一道银光破空而出,犹若银龙穿云,身姿曼妙无比,招式迅捷凌厉! 白衣眉目沉静,手中银光一现,银丝软鞭矫夭似游龙,主动迎上萧冷寒的凌厉一击! 霎时间,只见银光白芒交缠成一片。那两人你来我往,一个迅捷如豹,一个矫若惊鸿,一个凌厉生风,一个鞭辟入里,这一战大有战到天昏地暗之感! “不愧是萧氏一族的枪门之王!”白衣暗暗赞叹了声,突地避开萧冷寒一击欺身切入银甲将军身周半丈,素手凝刃,掌力凝寒便朝萧冷寒颈部切去!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只见银甲少年身形翻转,手中银枪直挑,迫得白衣便掌为爪,解了那切颈之威。然这么一来,也让白衣有了可乘之机。 素白纤掌幻化无常,萧冷寒只觉一股寒气冲心而来,那先发制人的气机锁住他周身穴道,竟是让他避无可避。只那一瞬,他仿佛整个人被笼于那双纤细的手掌中,眼睁睁看着那人那手轻拂过他的胸。那力道轻柔的几乎感觉不到,却让他顿时如入冰窟。 好阴寒的真气! 萧冷寒暗道一声。已是明白面前白衣少年论功力远在他之上。他虽只用七成功力,可这少年却明显保留太多,他令他感到深不可测! 银光白影乍合即分。 哧―― 山野之中,高空上的白袍随风飘飞。 白衣沉静的立在莫巧身前,银丝软鞭重缠回腰间,以他的行动表明对莫巧的维护。 萧冷寒眸光冷漠的看着他。平凡无奇的容貌,广袖宽袍的白衣,目光平和而淡然,身形挺直而坚毅。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他站在那个少女的身前充当着保住者,仿佛从来没有移开过脚步,仿佛……适才的那一战只是他个人的幻觉。 然而当真是幻觉吗?萧冷寒冷笑一声,抬眸望了一眼碧空之中飞远的白袍。那是他在对战中被少年一掌割裂的白袍。 “我输了。”冷冷的吐出那三个字,银甲小将毫不留恋的离去。 莫巧见之称赞一声:“不愧是萧氏一族的人,敢比敢输,这才是真武者。他没有丢萧家的脸!” 随即又将目光对上待在一旁观战的锦绣公子,莫巧冷声笑道:“这位公子还不走,是也想要比试一场吗?哼,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你这主意倒是打得不错,却不知有没有命来达成?”话中冷讽威胁已是不言而喻。 被人说破心事,锦绣公子面色一僵。他心知自己绝非这白衣少年的对手,顿时心底不由暗道一声可惜。然他毕竟出身不凡,随机应变之能也远远高于他人,知再留下对自己绝无好处,当下含笑退走:“姑娘说笑了。在下之精者非在武学。他日再会你我再行切磋,今日先告辞了。” 几句话说完,折扇轻摇,大摇大摆的离去。那姿态,那神情,岂有半点落荒而逃的意味?简直优雅至极! “哼,绣花枕头一个!”见他走远,莫巧冷哼一声,回过头来见白衣挺立的身躯微微颤抖,她一惊之下赶忙扶住,却不料被青丝抢先一步。 白衣面色苍白,身躯不停颤抖,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忽的,他紧咬的牙缝间逸出一丝黑血,蜿蜒似黑蛇自唇边流下。 “咳、咳咳……” “白衣!”莫巧惊叫一声。她行于九州见多识广,岂会不知白衣这是身中剧毒之兆?前番白衣与青丝的谈话她不曾听到,自是不知白衣因何中毒,心底却越发诧异万分。 与萧冷寒的一场比武她自是看得清楚。白衣无心杀人,招式虽灵巧多变却并不下狠手。她早看出白衣有所保留,却不想身中剧毒又未出全力的白衣竟能轻易取胜萧冷寒,如此想来,这白衣的武功究竟高到何种程度? “都这时候了还想些什么有的没的。”青丝一眼看穿莫巧的心思,转而朝白衣怒斥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明知不能动真气还要应下那人的比武,如今毒入肺腑,你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可以次次死里逃生吗?早知如此,我还救你作甚,倒不如让你死个干净!” 这话虽是狠了点,这语气虽是凶了点,然那份关怀与担忧却是真真事实存在着,不多亦不少。 白衣暗叹一声,知青丝一番好意不能违背,遂展颜笑道:“别担心,这天下的毒还没能伤了我的。此地非久留之所,如今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另寻他所。那些人都非善主,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青丝,扶着我吧,我的身体快支撑不住了。” 言罢,闭上没有半分焦距的双眸。 见白衣如此苍白脆弱,青丝心底一阵抽痛。她扶着白衣走在前面,口里仍是固执的不肯认错。 “就算……就算你真的死在我的毒下,我也不会后悔对你下毒!”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二节 剑之痕(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里,蟾宫西升,冷芒映世。 四人在山间寻到了个可暂避风雨的小木屋,屋中处处布满灰尘,可想屋主已不知多久不曾回来了。简单的木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以及墙上挂着的那把镰刀,由此四人推断这木屋极有可能是山间猎户临时搭建的暂居地。此番被他们遇到,免了他们露宿野外的苦,也算是他们幸运。 小木屋里,篝火生起,映亮了围坐的四人。 白衣双腿盘膝,闭目运功疗伤。他平凡的面容中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气质,如水之淡静,似山般挺拔,令人不可撼动也不能抗拒,就那样将他生生刻印进心底。 莫巧不禁一阵沉思。 酒楼初遇,白衣的冷漠少年身份神秘…… 尹府暗牢,萍水相逢的少年仗义相救…… 岐山逃亡,少年不顾毒伤挺身对战…… 白衣、白衣…… 这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相告的少年,当他执意相救而被牵扯进来,莫巧忽然感觉,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了。 说不出是哪里的差错,可她就是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扑溯迷离起来。似乎,那些人的目的已不只是花弄影,还有她……和面前的这个白衣少年。 “莫巧妹妹,你的眼睛都看直了。” “嗯……”青丝的提醒令莫巧瞬间涨红脸,尴尬极了。青丝却不在意自己一句话引发的后果,妩媚秋波流转,美目含情睇着白衣,“不要紧,你看他他也看不到的。他根本看不到,看不到你,也看不到我……”低喃的语音中带着几分伤感,那在篝火映照下明艳无双的容颜此刻却显得让人心疼。她倾其一心恋着的人啊,眼中可曾有过她的一丝痕迹? “即使,我为他背叛了苍狼王……即使,我为他叛族被追杀……” “他将我从封印中救出,却又亲手将我送到与他对立的族人手中……” “好狠的心!白衣,你好狠的心,好决绝的心肠!” 抚摸着这张平凡的脸,她的眸里闪烁出破碎的泪花。 “他从不知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他从未真正在意过我心里的想法……就连我一再的下毒害他,他都可以淡漠一笑宽容忍下……” 青丝苦涩的笑着。也许因为压抑的太久,让她有忍不住述说的冲动。 “莫巧,你也被他迷住了是吗?他这个人啊,就是有种迷惑人心的力量。我修习媚术,又兼有绝色之容,迷惑人心不在话下,却比不得他的千分之一……” “他可以为了区区一诺不计生死,他可以为了追寻别人的脚步闯入禁忌之地,他甚至……可以在遭受最惨烈的酷刑时一声不吭……”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生死无畏,甚至连姓名目标都没有,他活在世上,就像一缕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孤魂……” “可是,他的心却坚如磐石,他的生命却比你我更加炫目璀璨……” 晚风拂来,轻轻吹起她面颊上的青丝。她神色无比温柔而骄傲的称赞着自己的心上人,凝睇的目光中泛起丝丝缱绻的痴意。 她说,“他是一个能够让你性命交托而绝不后悔的人。”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二节 剑之痕(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渐渐深了,小木屋里的篝火渐渐熄灭。风轻轻吹过树梢,远处有群鸟展翅飞过,似乎在象征着这一夜的不安与动荡。 白衣依然静默调息,他仿佛化作一座石铸冰雕,周身不断涌出的寒气令人退避三尺。 摩岩守在门外,高大的身躯在月色银辉里投射下淡淡的阴影。 小木屋外,是一片梅林。 冷月银辉下,雪白的梅花竞相开放。幽沉的暗香布满在这方天地,今夜的花似乎开得格外灿烂,似乎想在一夜间开尽一季的芳华,又仿佛是在极短的瞬间争取如昙花一瞬的开放。此时,此夜,此情,此地,人花相映,与月争辉。 夜空中一道黑影闪逝而过,带来无形的杀机。 摩岩缓缓握住了手中的兵器。那是一根长约二尺的短棍,浑身漆黑以玄铁制成,别看摩岩轻松握在手里,这黑纹短棒实际上已重达百斤,绝非寻常莽汉能轻松运用。 “哈哈,看来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呢。” 音起时,人尚在十里之外。声落时,人影飘忽已在眼前。 满树梅花里,黑衣男子脚不沾地步履如飞而来。他身形凝滞悬于半空,脚尖点出,正是一点芬芳盛放的白梅。 摩岩微抬头,对于黑衣男子绝妙的轻功身法未置可否,他眸光冷冷盯着男子一张俊魅的脸,“吴率是你杀的?”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错。” “为何杀他?” 黑衣男子忽的冷冷一笑,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高大男子。他开口笑道:“我见过几个昆仑奴,莫不都是见人屈膝叩拜,性情温良,踏实能干,如你这般,着实少见。”顿了顿,他又道:“以你奴隶之身可以自由行走九州而无人拿你,看来你是有几分本事的。而我,就喜欢强的对手,对手越强,我越喜欢。” 仰头望天,黑衣男子神情冷傲。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说,我不仅要杀吴率,还要杀掉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你以为如何?” “你是士。”摩岩忽然像是了解了什么,看着黑衣男子不卑不亢道:“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你今夜的目的一定做不成。告诉我你的名号。” 乱世之中,各国征战不断。步卒作用增加,车战及武士的作用减小士的地位也出现了上升或下降的变化。有些卿大夫为扩大影响,巩固地位,设法招徕士众以张声势,很多士便投靠到他们那里。还有部分士为解决经济困难去为人办丧事,当赞礼,或经营工商业;也有人从事私人讲学,传授文化知识,从此中又出现了一批专门从事文化活动的士。他们游学各国,思想活跃,为学术领域百家争鸣局面的出现、促进文化科学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到后期,,争霸和兼并战争更为剧烈,于是朝秦暮楚的游说之士应运而生。他们穿梭于各国间,充当说客,沧浪流的纵横家便是其代表。这时各国封君权贵的养士之风也很盛行。所养之士,有的任智囊,有的为武卒,有的当侍卫。养士之多少,与其势力大小成正比。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总之,养士出于争斗和竞争的需要。 而在当世,养士最为出名的有四人。其一为当今四方城之城主夜非雪,据说其有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这位平等待人的年轻城主在诸侯间颇享盛名,因其年纪尚轻,门客诸士皆以“小公子”称之,又因其总是一袭白衣,外邦诸侯则称其为“雪公子”。其二为祈风国安陵君风澜澈,门下之士曾有人赞此君“礼于国人,贤而下士”,又曾言“容貌虽异,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风姿独秀”,由此可见安陵君不论容貌还是人品都是相当出众的。其三为落英国信阳君花弄玉。因此君性情淡逸,极少涉及天下大事,故此他也仅在诸侯之中享个“尊士如师”的美名,可见为人还是极好的。其四便是冥野国国君四公子血染画,因其未有封地,世人以“画公子”称之。而据传画公子“音容兼美,如画中仙人”,想来也是不负“画公子”之名的。只是冥野国民彪悍,画公子自十岁起便独自领兵作战,“乱卒挥白刃,纵挥间,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数矣”,连敌军见之都不忍杀,足可见画公子之美。 雪公子夜非雪,安陵君风澜澈,信阳君花弄玉,画公子血染画。 ――此四人,即为当世最富盛名的天下四公子。 “哈哈……不简单呢!”区区奴隶能有如此见识,着实让人出乎意料啊。他笑着,报上名号:“我叫厉痕,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剑之痕’。” 剑之痕!摩岩闻之心头一凛,沉眸冷道:“你是被誉为冥野国第一剑士的剑之痕!” 厉痕冷笑一声,忽的回头朝后看去。只见梅林东面、南面、西面各有一人领一小队而来,与他身处之北面正成四面合攻之势。三人见这木屋前种植的梅花,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他挑眉一笑,“甚好,不用我一个个去解决了。” 东面的丰言面貌柔美,他在梅花树上折梅一枝,月下美人拈花一笑,自有一股撩人风姿。他启唇而笑,“难得今夜四国英豪尽聚于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在要的是木屋里那人的命,诸位意下如何?” 南面的尹景唇边含笑,只是那笑意在夜色里却有种让人悚然的阴寒,他开口道:“在没有找到花弄影之前,他们的命只能归属于我。” 西面的锦绣公子闻言一挑眉,却也未置可否,他只是适时的插上一句话:“诸位莫忘了,他们的命我凤氏一族也想要呢。” 北面的厉痕狂笑出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一一道出三人的名号:“落英国孟元君的宠脔丰言,澜沧国澜沧王的智士尹景,凤氏一族的少主凤祁连……呵呵,若是他日旁人提及你三人时再加上一句‘皆为剑之痕所杀’,三位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丰言面色一冷,尹景冷然一笑,凤祁连笑颜一僵,场面立刻陷于僵持冷硬之局。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三节 生死护(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不得不说,厉痕此言有石破天惊之势。丰言虽骄傲,尹景虽善谋,凤祁连虽向来优越,却都不及厉痕的半点狂妄。 一时间三人倒真无语。厉痕此人显然是与他们同样目的,原本这三人就是互不相容,再加上这个冥野第一剑士,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互掐上了?如此鹤蚌相争,只怕最终还是让白衣等人得利。然若要说合作,他们本就互不相容,各为各自主君效力。即若暂时合作,只怕也要时时提防,以防遭人黑手。 三人默不作声,心思转了几转。片刻后,三人同时对视一眼,心里已然同时有了主意。 丰言当先笑道:“两位意下如何?” 凤祁连优雅一笑,“我没有意见。” 尹景蹙了蹙眉,才盯着眼前的这片梅花林道:“我懂得什么叫时势所迫,相信我的主上也会明白。” 三人再对视一眼,已经达成了隐秘合作的默契。 “不过话说回来,这片梅花林看着还真是碍眼,两位谁有本事除去这碍眼之物?”尹景皮笑肉不笑道。 凤祁连暗骂尹景一声“狡猾”!这片梅花林处于此地实在蹊跷,任谁都看出这梅林的诡异,否则以剑之痕此等声明能耐,早就忍耐不住杀进去了,那还会在这枯等?再者木屋之中那白衣少年来历不明武功诡异,却有着实强的厉害。冒然进去,定会被当成靶子。尹景这话,分明却是让他们二人前去送死! 厉痕倒也并不出手,一脸趣味的瞅着尹景三人。他不是傻瓜,自然知晓这等时刻自身孤立无援,那三人又暗里达成联盟,他若出手,寡不敌众不说,就算杀了这三人,怕是也没力气再去杀白衣等人了。所以,他聪明的选择做了个旁观者。 而他不出手,也正是那三人想要的。厉痕就如一个定时炸弹,危险性太大。偏偏他们都没控制这个炸弹的能力,所以仅能做的就是在炸弹爆发的范围内选择自保。他若出手,他们三人联手不见得会输;他不出手,正如他们所愿。至于对付花弄影白衣等人,那就要各看他们的本事了。 不得不说,三人对于这方面,默契感还是十足的。 丰言浅笑淡淡,语声温柔,却字字句句如刀尖刺骨直抵人心。“传闻澜沧王殿前智士尹景不仅精于机关算计,天文地理奇门阵法亦无所不通。依言看来,这区区梅花阵是绝对难不倒澜沧的无双智士,凤兄是否亦是如此想法?”他这话可是说的极妙,明里将尹景捧上天的赞叹,暗中却将他推出去做靶子。末了还问凤祁连一句,凤祁连自是好心应答跟他站同一战线。纵使尹景不愿,总不能自我推脱,这等自打耳光的事,他可做不来。 如此一来,那首当其冲被扔出来当靶子的自然确定是尹景了。 三人定下主意,立刻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如今局势微妙,多一刻就有多一刻的危险。 尹景身后一支小队进入,只见众人茫茫然走进白梅林里,左转右转间就撞上一株梅树,然后再走不过百十步,必定又会撞上梅枝。再转来转去,人已经晕晕乎乎了,就是走不出这片梅林。 “原来是百步**阵。”站在阵外的尹景看得清楚,他了然的点点头,眸中激起一抹灿烂的火花,那是遇到对手时的激动与喜悦。 “十步一杀、百步**……今日我尹景何其有幸,竟能一睹失传百年的绝妙阵法!”尹景眸光黑沉的望向梅花林后的木屋,他如今可以断定,这个布下阵法的人必是那个白衣少年!除他之外,再不会有人有这种神鬼莫测之能。然而,那少年毕竟还是善良的,他该感谢白衣的妇人之仁,若这百步**换成了十步一杀阵,他是连敢去一探绝阵的心都是没有的,毕竟命才是最重要的。 尹景当先进入阵中。他素来沉稳的脸上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的狂喜,他感到了血液中的兴奋与沸腾! 摩岩持着黑纹短棍守在一方,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迈之态。 莫巧出来同摩岩一起守护,白衣现在似乎到了紧要关头,她必须为他守好这一夜。 她想,也许青丝的话是对的。白衣――那是一个能让你交托生死而绝不后悔的人。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三节 生死护(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小木屋里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冰寒。莫巧守在屋外,感受着屋里的寒气与屋外的紧张气氛,一颗心如绷紧的弓弦,容不得半点松懈。 虽然不清楚白衣为何会发出如此阴寒的真气,但她可以确定,这深夜凝霜的冰寒气息必是由白衣造成的。 噗! 听到利器入肉的声音,莫巧持着九雷穿心弩的右臂微微下沉。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庆幸那化功散只有一天一夜的效用,即算相比当年萧氏一族被灭时她从死人堆里逃出,她也不曾如此庆幸自己活着。 随身携带的百宝囊里装着她所制作的各种机关暗器,因时间有限不能让她任意发挥,但是这样也够了。她曾特意制作过一些小巧的随身暗器,此刻全派上用场。 一进入梅林,尹景立刻大呼不妙。站在林外看不到,一旦进入林中,浓浓的夜雾立刻将他们包围。那时不时穿耳而过的疾利劲风及利器刺肉声和不断有人发出的痛喊清楚的告诉他们――他们成功的成了别人的靶子。 尹景暗道白衣狡猾,用此阵引君入瓮。他先前也着实小瞧了白衣,只道百步**阵不具侵略杀伐性,却忘记了既是名阵岂会如此简单。此刻前无前路,后无后路,还有暗处时不时出现的暗箭,他暗恼之余也不由定下心来,思虑起如何能此阵。 丑时三刻,尹景自阵中走出。这一番破阵,他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哧―― 暗箭袭来,尹景暗呼躲得及时。肩上却不由一阵刺痛,看到冷箭死死盯在自己肩上,尹景眸光不由一沉。饶是如此,他仍是拼尽气力将阵眼破坏。梅花林里,霎时云开雾散,一片光风霁月。 “不好!” 莫巧与摩岩退至一处,背对背守护着彼此。此刻,只求拼死一战,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月夜下的梅花树清寒若冰霜,冷香阵阵扑鼻而来。因花瓣上染上了点点血花,越发盛开的妖娆邪魅。 丰言、凤祁连各带人手闯入,不消片刻,整座木屋已处于重重包围之下。 摩岩与莫巧且战且退,直到他们背抵木门退无可退。感受到背后的森冷寒气,莫巧不由打了个冷战,心知眼前四面埋伏他们已无退路,看来今日是难过此劫了。 “别怕。”心慌意乱间她的手被一双大手温暖覆住,那手上的温度沿着相触的肌肤一路通行直达心脉。她心底一热,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却忽然扬起头,用无比骄傲的语气说道:“我才不怕!我莫巧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不过就是一死嘛,我们萧氏族人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她骄傲的仰起头,冷冷的睨视着丰言等人。生死相交间,她身为萧氏族人的傲骨完全显露出来。那一刻,三人看着她不由怔住,竟没有再让死士下手。 萧氏一族――那本就是这天地间最骄傲无畏的民族。 “从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起,我就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怕了!”她恨恨得说道。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一夜雪域峰上不熄的血与火,那一夜,她亲眼看着自己熟悉的亲人好友死于敌人的屠刀下,从没有那么一刻她那么痛苦无助,而这样的无助,她不要再偿第二次。“萍水相逢,白衣可以为我生死相护,他可以,我同样可以!” 莫巧感觉到自己胸前的一团火热,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朋友之间的生死义气。平生意气,一腔热血,只为那人无畏挥洒! “只为一个相识不到三天的人甘以性命相护……”尹景脸上漾起冷嘲,“你愿为他而死,那我就成全你!炽,将他二人拿下!” 黑衣的冷漠男子从他身后跃出,他手提长刀出战,那不甚起眼的青铜刀上,隐隐泛起赤红剑芒。 “有我在。”摩岩沉稳的在莫巧耳边说出那句话,以棍迎上那名为炽的死士。 莫巧心底一颤,她明白摩岩的意思。有我在,我保护你。摩岩是在以他的行动证明。 此刻,凤祁连轻摇折扇,一脸悠闲道:“巧手神匠,若非亲眼所见,祁连实在难以相信,被誉为三百年来机关家的绝世之才者竟会是名女子!”他似感似叹的摇头叹息,掩住眸光中的冷芒一闪,“只可惜啊,机关家的绝世之才活不过今夜!”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死士已心底明白地对莫巧发对攻击。然人还未到,突听“嘭嘭”两声,一阵带着血腥的烟雾过后,只余下顷刻间四分五裂的死士尸体。 这一突然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瞠目结舌。 第二章 荒山冷 第三节 生死护(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嘻嘻……” 笑声清脆,突兀插入。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又听到那声音慵慵懒懒道:“喔……有趣啊有趣,半夜一觉醒来竟瞧见这么多呆头鹅!”说着便又打了个哈欠,好似没有完全醒来。 众人一惊抬头,只见木屋屋梁上斜躺一人。当下心底俱是一凛,在场之人都算得上高手,竟无一人发现这人是何时到来的?! 定睛细看,只见那少年年纪很轻,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琼鼻樱唇,眉眼清灵,面色如玉,神秀非凡。一身裁剪合体的银紫长袍完美覆住身躯,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以同色丝带系住。夜色月光下,少年单臂支颔,疏懒从容的气质便在无形里散发开来。只见他清凌凌的眸光一扫,那眸光里就像带着魔力一般,令见者为之屏息。 莫名的,一股凉意袭上心头。 “阁下是何人?”凤祁连回过神来,凝眉问道。那被杀的毕竟是他的人,他不开口没人会替他开口。而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人的死与面前的这个少年脱不了干系。但怪就怪在,他们都没看到这少年行凶! 少年打了个哈欠,清眸半眯睨了凤祁连一眼,懒懒的说道:“天下四大宗族的凤氏一族,你们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竟没人知道我是谁呢?”他困倦的眯着眼,脸上带有浅浅的笑意,他并没有别的动作,可不知为何,凤祁连就是在他身上看到了那隐含的嘲弄! 凤祁连被他拿话一堵,倒真是无言可辩。他当下面色一僵,顾及着身份不能失礼,只能面色愤愤的盯着这突然冒出的紫衣少年。 “小淫贼,你怎么在这儿?”莫巧忽然惊叫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只见隔那紫衣少年的五步之外还有一个人被一团黑色衣袍包裹着,先前因那紫衣少年出现的太过神秘,他们的目光都被那少年所吸引,再加上深夜黑暗,竟没发现在他不远处另有一人。 见自己被发现,那人也不好再躲,便露出头来打招呼:“嘿嘿,莫姑娘好眼力。”他的脸上苍白,声音亦是虚弱乏力。 “花弄影!”罪魁祸首一出现,立刻引起群情激奋。花弄影把头一缩,忙躲到紫衣少年身后,看来是打算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了。 “躲什么躲,有我在谁还能吃了你不成!”少年嗔视了乌龟状的花弄影一眼,一把玉骨折扇不客气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声音中尽是训斥意味:“真是有够丢人的!本公子在江湖上混了几年,还真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傻子。不想要那东西丢了就是,偏生你既不想要又不肯丢掉。如今可好,被人抓去活活打个半死,还要劳本公子前去相救,被打得那么惨,你倒是连本公子的脸面也一起丢尽了!” 尹景眸中冷芒一闪。这少年的话已清楚的告诉他花弄影是他所救,虽不清楚少年是何人,但看这情形他与花弄影却是交情匪浅。少年的一番话已明显的告诉他们,这是他插手了,他管定了。 尹景不由沉思几分。花弄影这些年流浪九州,百家诸子知交甚多,况且他本就是寒月谷之徒,又是落英王七子,正因他的身份特殊,所以他们都是各显其能的“逼迫”他,而不曾直接让他下黄泉。而面前这个少年与木屋内那个白衣少年一样来历不详,武功却是高的出奇,否则也不至于能神出鬼没在他的府中救走花弄影。这样想来,若是这少年与那白衣少年联手,他们可是完全没有胜算了。 尹景冷眸一凝,杀机已动。 莫巧一脸惊愕的看着紫衣少年迅斥花弄影的场景,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那紫衣少年还没花弄影大,训起人来却头头是道,而花弄影在他身后则是显得无比乖巧,完全一副乖孩子的态度。 莫巧心下好奇,真不知这紫衣少年是何方神圣,竟能将花弄影治的如此服服帖帖。 “在下落英丰言,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丰言决定先礼后兵,至少要知道这少年的身份。 “丰言?”紫衣少年似乎对这名字起了兴趣,睡意一下子消了五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丰言一眼,那评估的目光落在丰言身上,让丰言极是不舒服。感觉像是这少年的目光能把他看透,那目光并非犀利,却透着一种玩味的品尝感。让他有一种无从躲避的赤罗,就好像……就好像是少年扒开了他的衣服再看他的裸身一样! 一念至此,丰言霎时羞得满面通红。他长相本就带着一种阴柔美感,如此一来更是面泛桃花,比之女子的楚楚可怜更让人有一种想要狠狠蹂躏的荒淫之感! “哎,今日我可是见到何为‘我见犹怜’了。啧啧,真是让本公子大开眼界,难怪花弄真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连这么重要的事也交给你。”少年笑着感叹道。一想起那个锋芒毕露的落英孟元君,唇角泛起一丝趣味的笑,双眸晶晶亮的看向丰言,一脸好奇之状。“对了,你跟花弄真在一起时,他待你温柔不温柔?是不是很疼惜你?呵呵,本公子向来喜欢美人美物,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跟了本公子如何?”说罢还眨眨眼,一脸天真的询问。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这少年的弦外之音。是不是真的想要丰言他们不知道,但有一点他们能肯定。这少年时拐着弯讽刺丰言以色侍君呢! 丰言是孟元君的男宠,此事大家虽心知肚明,但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些什么。此刻被这看似天真的少年一脸无知的问了出来,已经是明摆着的讽刺。偏偏这少年讽刺的不显山不露水,丰言即使生气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他只是恼怒交加的涨红了脸,瞧他恨不得将少年活剐的样子,那还有先前的半点羞涩? 莫巧倒是带着钦佩的目光看着那居高的下的紫衣少年。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令那三人个个像吃了鳖一样,堵得他们瞬间哑口无言。只这一点,他也值得让人佩服。 丰言恼怒交加道:“阁下既然不肯告知姓名,就莫怪我等不客气了!嘴上功夫算不得什么,还是手底下见真招的好!” 少年一挑眉,始终带着饶有趣味的笑容,却是浑不在意。“不用客气,我也用不着你们客气。”他说着手里把玩着两颗黑色的弹丸,眸光微眯间透露出几分危险的讯息。 第二章 荒山冷 第四节 姬凰衣(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若要留命,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跟他动手的好。” 夜风冷冷拂过,空气中的寒意令人有种窒息的压抑感。在气机一触即发时,那个悠哉的声音突然插入。 冷夜之下,一身黑衣的男子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长身玉立在众人眼前,相比于他人的紧张对峙,他则显出十分的散漫与悠闲。然尽管如此,这人身上天生便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他人只能远远望着,无人可近其三丈之内。 他走到众人眼前,仰头笑视了那少年一眼,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少年微微一笑,依旧散漫无比,“我还以为你也会跟他一样窝在后面不会出来了。”这个他自然是指花弄影。 “怎么会?”厉痕笑容里多了份怪异的扭曲,他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看起来笑得却比哭的还难看。“你知道的,我最想做的就是把你切成一块块做成肉条,再没达成愿望之前,我岂会对你视而不见?”他的话很轻,有种让人错认为温柔的感觉。如果莫巧没有听到话里的内容,她一定会认为这两人关系很好。如果…… 少年倒是一脸不在意,笑眯眯对这个想将他切成肉条的人道:“可惜,你没这能耐。” 莫巧差点没笑出声来!高!这少年实在是高!就这一句话,让厉痕气得差点吐血!那面容狰狞,那眼底愤恨,简直是连将这少年活吞的心都有!但最令他无奈的是,少年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那能耐。 “废话少说!姬凰衣,你到底要怎样?”厉痕狠狠瞪着少年,唤出他的名号。 “姬凰衣?”尹景听到这个名字眉心不禁一蹙,暗沉的目光打量着此刻已安坐在屋顶上的紫衣少年,“你是被誉为南荒第一高手的姬氏三子,姬凰衣?” **天下,九州八荒。中原九州诸国各自为政,八荒之内也是纷乱丛生。南荒百族,虽仍是战乱不断,如今却有渐渐合并之势。而姬氏一族,已有几十族俯首称臣,大有尊王之意。而在南荒之中,最为传奇性的人物便是这个被誉为“南荒第一高手”的姬氏三子姬凰衣。 姬氏三子,名凰衣,据传其出世之日南荒凤栖山上有凤凰环山而飞,整整一月南荒凤鸣声余音不绝。自此姬凰衣被传为凤凰转世。有这样传奇式的出生,自也有不凡的命运。其六岁,拜隐世异人君衡子为师。八岁,一人一扇收服白苗五族,自此在南荒建立威名。十一岁,力挫南华八邪,南华八族俯首称臣。十三岁,单刀直挑当年被视为南荒刀剑无双的两位高手刀绝冽、剑绝寒,苦斗七日七夜以一招险胜,南荒皆惊。自此,“紫衣凤凰”姬凰衣之名响彻九州八荒,而那刀剑双绝从此追随在姬凰衣左右。南荒姬氏自此如虎添翼,更加快了一统南荒的步伐。 而说句恭维的,是姬氏一族厉害,可人家也心知肚明,真正厉害的实际上是这传奇少年姬凰衣。尽管,姬凰衣似乎从不插手姬氏一族的事。 只是尹景怎么也没想到,那南荒的第一高手竟会如此年少! 细细一想,尹景已经猜到,那剑之痕之所以恨姬凰衣恨得如此咬牙切齿却不敢真正动手,不是真的畏惧面前的少年,而是他无法在刀剑双绝的手下取胜。他依稀记得那人说过,当今之世,武学修为堪称第一人者,除了那萧氏一族的少主萧沧渊不做第二人选。当年萧沧渊孤身一骑前往南荒,百招之内败刀剑双绝于刀下,孤身前往禁忌之地,毫发无伤而回。这份武功谋略,便是那人也是不及。而那刀剑双绝自败在萧沧渊手下后,承萧沧渊指点,如今在武学上已是绝对的一流人物,二人一旦刀剑合璧,便是他也无万全把握。 他知道那人的厉害,心中也并不怀疑他的话。姬凰衣与那人不过伯仲之间,最头疼的却是那隐身暗处一直保护姬凰衣的刀剑双绝。有这三人在,他今夜没任何把握。 丰言却在此时怒笑出声:“怎么,姬公子也想要龙玺?”明人不说暗话,他此刻索性把话说开。追了花弄影三个月没得到那东西,甚至他不曾看到过,心下已是存了疑惑。那东西……真在花弄影手中吗? “我想要如何,不想要又能如何?”姬凰衣挑眉一笑,眉眼间傲气毕现。流转的清眸间透着丝丝无赖与狡黠,隐藏起眼底的一丝寒光。那模样就像是用一脸无辜之态俏生生的问他,你,能奈我何? 最是让人气的不能自己,却偏偏又气无可气! “你……”话音未落,只见姬凰衣随手抛来一个黑丸,紧接着便是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巨响,他清楚的感觉到巨响在耳边,热浪几乎要灼伤他的脸。黑色的烟雾中夹杂着丝丝的血腥,等到他从怔然间回过头来看时,那护卫在她身边的死士已是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丰言睁大眼,心底的惊惧让他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他清楚的知道,姬凰衣是在挑衅,也是在杀鸡儆猴。他手中所握有的那种诡秘武器,他们都不是对手。而很明显,姬凰衣不想杀他们,他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只是明确的告诉他们,他姬凰衣到底有多强。 凤祁连一时也是怔怔的,他不知该说什么来抚平心底的震惊。这个姬凰衣,狂得能让人恨得牙痒痒! 然后,三个面如土色的人接连走出这里,带着他们各自的随侍。聪明的人不会选择自取其辱,也不会选择白白送命。 这一场持续了三个月的追杀,仿佛是一场闹剧,在姬凰衣到来后宣布结束。 第二章 荒山冷 第四节 姬凰衣(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姬凰衣跟随着莫巧进了木屋,剑之痕冷冷的瞥了姬凰衣一眼离开,虽则他人离开了,但莫巧感觉到他尚未走远。他一定是藏在暗处,不甘心就此离去。 姬凰衣倒没理他,进了屋后目光一眼落在如石塑冰雕般打坐的白衣身上,眸里掠过一丝复杂光芒,却又立马不动声色的转到青丝身上。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姬凰衣笑眯眯的打趣着青丝,显示他的心情很好,“这说的可是姐姐?” 青丝本一心放在白衣身上,此刻见眼前的紫衣少年神秀非凡风采翩翩,手持玉扇更显出一种俊逸风流的气质,着实是令人一见倾心的人物。又听少年如此称赞自己,她微微低头,柔媚的面庞上夹杂着一丝羞红,火光之下更是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姬凰衣笑了笑,面上神情温柔可亲。他忽然一步走进贴近青丝,纤长的手指拨弄这青丝吹落耳旁的发丝,唇角轻轻在青丝耳边翕动。 任谁看来,那都是一副男才女貌无比暧昧的图像,可就在少年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青丝忽然僵住。 眸光极快的掠过一丝诧异,她抬头看着笑容依旧温柔的少年,不知为何心底竟升起一股寒意。 莫巧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他们姿势暧昧,看了一眼尚不清醒的白衣。 她一心认定青丝喜欢白衣,而白衣容许青丝的跟随,想必他们也是两情相悦的。哪想过这姬凰衣是个风流多情种,明目张胆嬉戏佳人,而青丝竟也不抗拒,真是枉费了白衣待她一片心! 她哪里知道白衣对青丝根本无一丝儿女之情,只是白衣素来性情宁静随意,不去追究青丝的跟随罢了。 “好了好了,小混蛋,别在那gou引人家了。你快来看看,这人的脉象很是怪异。” “哦?怎么个怪异法?看他这样,不过是在自我修复罢了。”姬凰衣看了一眼已经沉睡的白衣,这个人的内力似乎极是怪异,在沉睡中自我疗复,却还能散发出如此瘆人的寒气。若非他见多识广,怕也会认为他是受了什么古怪的伤。心里想着,却还是接过白衣的手腕诊断脉象。一触及白衣手腕,一股寒气立时直侵心脉,姬凰衣一惊,感觉那寒气在他体内探询一周消失,像是知道他不会伤害他。他心道这少年内息古怪,遂不再多想,认真为他把起脉来。 “怎么了?白衣有危险吗?”莫巧见姬凰衣眼底露出一丝惊震之色,秀眉轻蹙,目光闪烁,知是因白衣之脉象,心底不由升起一股隐忧。 一刻钟后,姬凰衣面色平稳的放开白衣,瞧了担忧的莫巧一眼打趣道:“莫巧姑娘如此担心人家,莫不是心底有了人家?呵呵,小心一直护卫你的守护者生气呢!” “你说什么!我才没有呢。”莫巧面色一红,飞快的瞧了一眼摩岩,见他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她虽对白衣极有好感,却不希望摩岩误会。 姬凰衣见了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止,不由失笑。又见她羞恼交加的模样,知道不能玩得过火,于是面色一正道:“他的脉象有点复杂,不过现在无事,他只是太累了在休息。话说回来,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他的话令莫巧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提了上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凰衣看了白衣一眼,才缓缓道:“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应当清楚,我不便相告,毕竟这是他的**。” 一时间木屋中寂静下来。莫巧有些郁闷,对白衣总有分隐忧,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就是担心他。 “别担心了。”摩岩安慰了声,将目光转向花弄影。那眼神虽沉寂却有着说不出的压迫力,花弄影苦笑一声,他感觉身上的伤口更疼了,但他清楚的知道摩岩已经容不得他再打哈哈了。他无辜被卷进这样一场追杀,他要知道这一切。 “摩岩,别这样看着我,我说就是了。”顿了顿,他才开口道:“我的身份是当今落英王第七子,因我素来不得宠,七年前被花祁阳逐出花都。我在九州之中流浪,拜入天下五派之一寒月谷。说出来你们别笑我,我实在是寒月谷中最差的弟子,什么都学,什么都不精。在寒月谷中停留三年,我奉师命下山历练。四个月前,我因意外跌入一座山谷,遇到了一个人。当时我不知他是谁,只是看他奄奄一息就好心救他一命。但他受伤极重,挨了七日还是没能挨过去,他临终之前,给了我一样东西。就是这东西,让我在三月中饱受追杀。” “是龙玺。”摩岩在这时候忽然开口,他一手抱紧了的莫巧。“那个人是谁?” “没错。是那传说中消失了千年的龙玺。而那个人……”花弄影看了眼莫巧,似乎有些迟疑和犹豫。“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身份的,他是当今萧氏一族的宗族——萧禹。” 轰!!! 恍若有惊雷在耳边劈下,莫巧几乎站立不稳。她瞪着面前一脸苍白的红衣少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宗主,宗主他武功绝世……不!你在说谎!你是在说谎!” “我没有。”花弄影皱着眉,小声辩驳了句。他可以理解莫巧的伤心,但是整个萧家都消失了,那样传奇的一族就这样无声的消失,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见到他时,他已毒入膏肓。他苦苦支撑三年还是没解毒,最后也是死在毒药之下,这与他的武功绝世没有关系。他临终前,把这龙玺交给我,对我说乱世千年终将一统,让我带着龙玺寻它真正的主人。萧宗主知道我是寒月谷的人,可他着实高看了我,我哪里能看出谁是那个一统天下之人?我的占星算命术实在不强。但是念在他是临终之人,我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不管怎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尽力去找那人就是。只是没有想到,我埋葬萧宗主后出来,面对的却是一场一场的追杀。我一直很好奇,山谷里只有我和萧宗主二人,消息是怎样传出去的?” 姬凰衣与摩岩都敛眉深思。这件事确实怪异,但他们现在却又无法断定什么,只隐约感觉这背后一定不简单。而这样想来,萧氏一族的灭族与这龙玺似乎也脱不了关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萧氏一族的灭族之因就是因这所谓的传国之宝吧! 龙玺者,得之得天下。而这天下,谁不想要呢?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一节 风雷骑(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不知从何时起,路上飘起了细雨。 一行六人颇显悠闲地坐在马上,没有人相互交谈,只是处于后方的莫巧不时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眼里偶尔露出一丝化不开的伤。 雨帘濛濛,春意阑珊。 莫巧垂眸,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孤身一人在江湖历练已有三年,午夜梦回她总会想起那夜雪玉山上不灭的血与火,那成了她三年来不变的梦魇。也因此,在她救了摩岩后唯一的要求是让他陪她,因她已经怕了独自一人的面对。 三年……一段并不长的时间,可她却好像死过一回。她的生命在萧氏一族被灭的那一天起,似乎灵魂之中也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跟它一起埋葬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直以来,她有多么害怕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 “不许再想了!”男子的声音压抑着暗恼与无奈的疼惜。这是第一次,对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摩岩却用了近乎命令的语气。 置于腰间的手忽然紧了紧,后背贴上一片温暖的胸膛。莫巧忽然笑了笑,无声的隐去眼底的泪花。 她从不是爱哭的人,可是当悲伤来袭,她还是痛的一塌糊涂。 “若是觉得痛苦那就发泄出来。” 马蹄嗒嗒,雨雾朦胧,她看向旁边一脸平静淡漠的白衣少年。 也许是因雨雾的关系,莫巧忽然觉得,白衣平静得近乎无情的眸里闪过一丝浅淡的伤。 “痛就发泄出来吧。将一切闷在心里,你会更痛苦,也会连累关心你的人。”白衣看向她,目光沉静的让她以为刚才的一瞬悲伤是错觉。 姬凰衣回头,饶有趣味的目光打量着那个面容平静的白衣少年。那实在是一张平凡的脸,可怪异的是,这张脸的主人却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便是连一向喜欢美色的他,也抗拒不了少年身上那股奇特的魅力。 “凰,你真的……要去花都吗?”少年声音中有着明显的畏缩。 姬凰衣闻言一蹙秀眉,眸光半眯地转向身旁的红衣少年,他慵懒一笑:“你若不去也可以。”还没等花弄影笑出声来,姬凰衣又是一盆凉水泼下,“我相信有很多人对你手中的东西感兴趣。” 花弄影还没完全绽出的笑颜完全僵住。他负气的将头瞥向一边。 他早就知道跟凰讨价还价没有好处,可是他真的不想去哪个地方,凰明明知道还偏偏逼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唉,凰这霸道的性格果然是一点没变。他刚才那话不就是不和他一起就把他送给那些要龙玺的人嘛!还真舍得把他往火坑逼啊。不过,他倒真不敢违逆凰,以凰的性情及他那难以捉摸的心思,没准他真会将他推回火坑。 “好了好了,我舍命陪君子,和你一起去就是了。”最终,他只能如此妥协。 辰时,雨已渐渐停了下来。到了午时,天气虽仍是有些阴,却已不落半滴雨滴。几人下马,各自准备食物吃午饭。虽然彼此间并不热络,却是很好的默认了彼此的存在。 “这天气太阴沉了。总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咬了一口干硬的馒头,花弄影抬头看向阴沉的天际,嘴里不耐的嘟囔了句。 姬凰衣执扇而立,一袭紫衣风采翩然。他停下来并不吃午饭,以他的修为几日不吃也没什么,只是花弄影的话让他有相同的感觉,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眸光一转他又看到了白衣。白衣此时正在打坐,身上有隐隐的寒气,却不再像初见那夜的冰寒。相处几天姬凰衣已经隐约明白,不论白衣是在休息抑或打坐时身上寒气皆重于平时,可见这非是他本身问题,必是他所练内功之故。他还一直在纳闷,以白衣那残败的身体竟能练成那么高强的功夫,不知他究竟有什么古怪际遇? 再一眼,看到青丝正一脸提防的看着他,他唇角勾起的趣意越来越浓。 午时四刻,远方天际上隐有闷雷阵阵,正快速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越来越近…… 黑色的一团…… 夹杂着风雷之势席卷而来!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一节 风雷骑(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是……”莫巧惊愕得瞪大眼。 “风雷骑!”看着那黑色的一团越来越近,花弄影不可置信的瞠目摇头,“怎么可能……他疯了!他疯了是不是?竟然出动了风雷骑!” 是要置他于死地吗?怎会这样!难道骨肉血亲竟比不上一块破石头?! “他没有疯,相反他现在一定很清醒。花弄影,该清醒的是你,在君位王权面前,谁还会去在意什么兄弟情义?”姬凰衣唇角弯起一抹笑意,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只带着那像是能刺穿人心所有虚伪的讽刺!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渐渐凝聚成冰。“呵,势如风雷的风雷骑啊……传说风雷骑席卷之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吗?” 气氛在那一刻僵凝,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再一次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狂气! “有没有人曾说过,传说,就是用来打破的!”轻握玉扇,他再一次轻笑起来,笑容轻柔,然那话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豪气。 “而我姬凰衣,就是那个打破传说的人!” “风雷骑是吗?花弄真,既然你无情,那就莫怪我杀的你片甲不留!” 耳听那阴冷无情的语气,青丝不由微微颤抖。她眯着眼偷看那一抹紫影,心底不解那狂人身上为何会有如此令人心惊的王者之气?! 午时五刻,一场战斗正式拉开帷幕。 紫影如电般急掠进那一团黑色风雷里,带着仿似可以开天辟地的杀意与血气! 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尺。人侵我一尺,我侵人一丈! 狂风猎猎,天地为之色变。 紫影如风,衣袂飘然间了无痕迹。紫影如电,折扇轻挥间夺人性命。紫影如火,清眸微敛间吸人心魄! 那一抹紫影在黑色的阵营里穿梭,无形,无踪,无迹,无痕,无畏,亦无惧! 那样强烈的杀气,那样狂傲的身影,那样必中的杀招,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却没有人不怕死! 很讽刺,但也很真实。 于是很快,素来以进攻闻名的风雷骑防守处被撕裂开一个口子。 摩岩双眸一眯,带着众人冲向那个很小的撕裂口处。只要能从那势如风雷的骑队里逃出,他们便可逃过此劫。 他看得很清楚,无论姬凰衣是真怒假怒,他都是在为他们逃命而努力! 他甚至……不惜以身作饵! 不能辜负他!摩岩暗暗咬牙,一棍挥向近旁的黑衣骑士。那黑衣骑士那料得摩岩力大如山,长刀断折被横挥下马,身在半空时已了了生机。 可是更快的,无数黑衣骑士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太多了……实在太多了!何为以卵击石?何为以弱击强?以六人对付五百人,只有傻子才会说这是一场有把握的战斗! 可是他们不能认输,那就只有不断的杀伐!杀完了还要杀,杀完了又有人涌上来,那一刻的脑海里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只有不断的重复着杀!杀!杀! 短棍不利于战场发挥,那就夺来长矛,长矛断裂,那就改用长刀!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谁都阻止不了他,谁都阻止不了! 他们越靠近那个断裂口,无数的黑衣人越来越急得涌上。那一刻,被血腥与狂杀刺激着,摩岩几乎已经疯狂! 有多久没有被这样的血腥包围?曾有一度,他以为他会忘记那深埋在血液里的疯狂!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二节 战之殇(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杀戮。完全是杀戮。 手仿佛是麻木的,只有机械式的挥舞着,然而递出的杀招,却比任何人都凌厉!比任何人都迅疾! 血液里的某种疯狂元素被杀戮完全激醒,让他忍不住的仰天长啸。双眼因杀戮而蒙上一层赤红,他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指导自己在做些什么。 手中的刀,如死神之镰,不断的收割着未亡者的灵魂。血腥里的激狂几乎要让他兴奋出声,摩岩知道,那是属于他昆仑战鬼一族的力量,因杀戮而强大的力量。 白衣冷漠的看着这一场杀戮。 血与火在脑海中翻覆。他有一瞬的惘然,蓦然回首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握紧银丝鞭的手有瞬间的犹疑。他不喜欢杀人,不,或许更准确的是,他厌恶杀戮与战斗。所以在连青丝也因己身安危而投入到杀伐战争中,他依然可冷眼旁观。 漫天厮杀中,黑色的风雷骑却故意绕开他,每一个战士感受到他身上那比杀气更冷的寒意外,每一个人都选择自动绕开了他。 久在生死交替间的战士们心底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个不动如山的少年若是一旦行动起来,他的毁灭能力绝对会比任何人强! 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强烈到……令他们无法忽视却又无比畏惧! 白衣依稀记得,很久之前夕光曾经告诉过他,人最无奈的时刻莫过於面对风云莫测的战场。在战场中,任你武功盖世,却也无丝毫用武之地。 那是火与火的对撞,血与血的拼杀。在沧桑多变的战场中,我们每个人都渺小的宛若一粒尘埃,在微小的缝隙中挣扎着寻求生的希望。 不知是谁的血沾染了他无垢的白衣。白衣空洞的目光静静的看着衣袍上盛放的刺目血花,他看不到那如雪地红梅般灼目的颜色,却能感到那一瞬间灼热的温度。 白衣在心底哀叹着。无数的黑衣骑士在他不远处倒下,永远的闭上双眼,他们的躯体不再滚烫,他们的血液一分分在冰冷,而他的心也在瞬间冷却。 银丝长鞭在手中挥出美丽的弧度,准确的缠绕在那个指挥这五百骑军的小都统脖颈上,然后,猛一用力! 鲜血无情的在天空中挥洒,白衣仰头望了一眼阴暗的苍穹,猛然间像是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凝声大喝:“摩岩,一鼓作气,冲出去!” 喝声长啸,余韵不绝。在旷远的天地间回荡。 风雷骑中有一瞬的慌乱。擒贼先擒王,白衣的出手正刺在风雷骑中最薄弱的心脏点。 但是,对于记录分明的风雷骑而言,那也只是一瞬而已。 而白衣计算的正是这顷刻的时间,摩岩需要的正是这片刻的慌乱。 摩岩一身浴血,白衣的加入无疑为他吸去了更多的敌人。在他的奋力砍杀下,那最后一层薄弱防线彻底崩溃。 “莫巧,走!”他一刀刺向马股,黑马吃痛扬蹄,另一手长刀以横扫千军之势挥出,霎时引得围困阵营中一阵人仰马翻,黑马趁隙逃出。 那一马当先,后有三马紧紧相随。马皆是好马,咫尺相差已是百里,再想追上少有可能。 于是越来越多的风雷骑骑士包围住那一紫一白的两名少年,白衣突然感觉,他像是陷入一场用无法苏醒的梦魇,又像是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自此再也难以自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人不仁,以自我为刍狗。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二节 战之殇(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影闪烁,银丝开路。 浴血中的姬凰衣猛一抬头,见那一身白衣的少年翩然降至他的身旁。 他敏锐的眯起双眼,贯注全力的玉扇猛的转变方向。那隔得最近的黑衣骑士当即遭殃,头一歪,命丧黄泉。 “你没有走?”厮杀场中,那一袭紫衣依旧风姿翩翩,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般潇洒随意,却顷刻间夺了数人性命。而那夺命杀神甚至连眼都不眨。 “你我同来,自该同归。若留你一人,未免太过可怜。”银丝长鞭抖得一甩,劲气震荡间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弄的黑衣风雷骑士惨叫连连。 “可怜?”他不觉得自己适合这个词。“凭这些人?” “我清楚孤军奋战的滋味。” 只这一句话,让姬凰衣沉默下来。 又是长鞭挥出,却只袭向四周的骏马。白衣的每一招都是点到为止,他不愿枉增杀戮。 姬凰衣冷笑一声:“在战场上存有妇人之仁,只会有一个结果。” “什么?” “因你的妇人之仁而亡!” 噗――长箭携风,入肉半寸。 白衣因肩上突来的刺痛而蹙眉。银丝长鞭在手中抖动自如,宛如一条雪白的长蛇伸吐着带着毒气的信子,狠狠地噬咬着每一个人! “呵,看来你还不笨。” 白衣淡淡的笑。“我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有那么强烈的悲哀。 人的命运,果然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啊…… “收起你的慈悲心。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那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莫名的怒气冲入心胸。姬凰衣眼底厉芒一闪,眼见几个黑衣骑士一拥而上挥戈抛矛,他冷笑一声蓦地冲天飞起,指尖的几颗黑色弹丸同时弹出。 轰然响声中,人连马一同被炸的支离破碎。 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武器,风雷骑的武士心底俱生惧意。然而毕竟是久经训练誓死如归的武士,只一瞬怔然后,这样的血腥更激起了武士们心底的疯狂与血气。 “杀啊!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哼,杀了我们,你们也活不了!”姬凰衣的身子在空中轻巧一翻,底下黑衣武士如墨铠甲粼粼生寒连成一片。他百忙之中瞥了一眼白衣夺下长矛施展棍法,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他知道这些士兵已是被弃卒子,今日若不是他们二人杀光这五百骑士,那么便是他们为这五百几十所杀!念方及此,他踏足交击的枪戟上,借力一点,身子如飞燕般朝前掠走,手中黑丸再次弹出! 轰!! 这一次人马密集,风雷骑可谓损失惨重! “杀人啊……这样的游戏我已经玩过太多次了!”姬凰衣冷冷的笑着,眼底漠然空洞的看着自己造成的这血肉淋漓的一切。那清眸冷酷中透着一丝阴寒,却毫无一丝感情,在杀戮与血腥中衬得他仿佛神魔降世般,冷傲睥睨蝼蚁众生。 白衣空洞的眸里闪烁出震惊,他久久的不再言语。 他从来没有那样清晰震荡的感觉――面前的这个少年,他早已心如死灰。 只有悲伤到连痛苦都忘记了,才会有更甚于痛苦之上的无情吧。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二节 战之殇(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都。孟元君府。 正是夕辉漫天的时刻,孟元君后花园的池塘边,一道高大的身影倚栏凝望天际如血残阳,清俊的容颜在如血残阳中染上一抹阴戾之色。 “主君。”有声音在他背后静静响起。 “丰言。”长呼出一口气,因那个人的声音而使他的面色转变为柔和。“事情如何?” 丰言屈膝长拜,“丰言无能,有负主君所托。请主君责罚。” 孟元君花弄真身子微微一颤,“你的意思是……五百风雷骑……” 丰言头低得更深,似乎愧见主君。但他仍一字一句的答了出来:“全军覆灭,无一活口。” 全军覆灭……无一活口…… 简直不可置信! 他那势如风雷的风雷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遭人毁灭?! 谁?……当世之中谁有那个能力毁了他的风雷骑? 好一会儿,花弄真才接受这个事实,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到来的前期:“是谁?回答我!是谁?!” “姬凰衣。”丰言不急不缓的道出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是被誉为南荒第一高手的姬凰衣。五百风雷骑丧命在他的手下。主君,影公子与他相熟,据丰言所知,姬凰衣与凤柳公主都是君衡子之徒,此事只怕凤柳公主亦会插手。” “那个淫荡无耻的女人!”提起那位凤柳公主,花弄真便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他恨恨道:“真后悔五年前没有一刀杀了她,省得她现在处处与我作对!父君和花弄玉受她迷惑处处护着她,别以为这样我就怕她。她若敢插手这件事,这一次我必要亲手解决了她!”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可见对凤柳公主积怨之深。 “恐怕……用不着主君动手了。”丰言低首浅笑。 花弄真微一眯眸,“此话何意?”凤曦吟那女人得罪人不少,难不成还有人跟他一样目的,先一步收拾了那女人? “主君,丰言回来时听得一消息。说是落英王知道凤柳公主已至及笄之年,要为公主在宫中举行及笄大礼,邀请九州各国公子前来观礼。主君该知女子十五岁行及笄成人礼,及笄礼后便该找婆家了,而落英向来是邦交大国,联姻之事实属常见。依丰言看来,落英王如此大张旗鼓的为凤柳公主举行及笄礼,不外乎一个目的――为凤柳公主选夫。”他加重了“选夫”二字的语气,有条不紊的将落英王的目的一一道出。 花弄真好一阵无语,突地,他大笑出声。 “哈哈哈……好!父君不愧是只老狐狸,竟想到用这种方法来钳制凤曦吟!哈哈,这一来可真是碰到那女人的死穴了!以她风流浪荡的名声,九州之中那个堂堂男儿会要?这一次的及笄礼,我必要她冠冕堂皇而去,灰头土脸而归!” 丰言也淡淡的浅笑,只是他仍要提醒主君莫要得意忘形。“可是主君,若是瑾阳侯听到消息,必也会连日赶来。兴许他现在已在来时的路上了。” 花弄真不由的沉思下来。瑾阳侯花瑾阳绝对是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人。若在平日他绝对会避免与之交锋,但在此际五百风雷骑的死让他心底震痛必须发泄,花瑾阳,他倒要看看这位王叔是否真有什么三头六臂?以至于人人惧怕! “下去!去领十棍军罚。念你初犯,我饶你这一次。” “是。谢主君不杀之恩。”俯身叩拜,然后无声离去,领取责罚。 暮色四合,天地染血。远空之中,有一只飞燕倦鸟返巢,却是归向寻常百姓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归入寻常百姓家…… 飞燕……你终究是属于那一片无垠天空,而不是繁华空虚的金丝牢笼。而我,此生此世,都会在那一座牢笼中寂享荣华,与你情怨两断。 此生此世,愿再无相见之期……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三节 苕之华(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寒风露重,更深月影幢。 耳听夜风轻浅吹过,眼观溪中流水潺潺。银白月辉洒下清浅冷芒如一层薄纱,笼了溪边两人一身清辉。 一缕箫音倏忽入耳,带着浅显的伤与悲。凄凉哀怨的曲调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伴着这随意清风,伴着那迢迢流水,只让人醉了心、碎了魂,恍兮惚兮间,竟不知是神魂何方梦里,今夕乃何夕。 “好凄伤的曲子……”月华如练,长是八千里,尽倾泻在那溪边两人一头一身。姬凰衣睁开眼,清幽的眸里闪烁出点点碎银冷芒,他启唇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似乎从未听过。”他自幼通习音律,于乐器上也算有独特心得,尤擅词曲。而白衣所奏的这首曲子,合该是属于词曲一类,他觉得有些熟悉,却不曾听过。 “这是我新近所创的曲子,名为‘思远人’。” “能否再为我吹一遍?” “好。” 箫音再起时,姬凰衣闭目聆听。静静享受着这一刻仅有的宁静与安心。他有一瞬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那一个暮春,回到了那清水湖中仙宇楼阁,依稀间那个白衣少女似乎还在楼中怅惘凝望,空气中仍有那人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 一缕箫音,如九江之水绵绵不绝,似一泓海水杯中尽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好曲当有好词相配。”姬凰衣缓缓把玩着玉扇,唇含浅笑。“你请我听曲,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为你这曲填上一词。”说罢缓缓叩击着玉扇,和着箫声曲调朗声吟念出口: “月冷玉楼凝霜雪,瑶殿咽管弦。卿别十载,不闻砧声,无语问寒暖。 年年燕足系红线,可曾入幽泉?又瘦尽灯花,愁肠已断,怎堪得梦见?” “又瘦尽灯花,愁肠已断,怎堪得梦见?……”白衣低低呢喃着,他缓步走近姬凰衣,潇潇洒洒的随意席地而坐。“多谢公子赠词。相见争如不见,听这首词,姬公子可也是有思念之人?” “思念啊……”姬凰衣轻轻笑着,眸光里有淡淡的浅色光泽,却是令人辨不清眼底为何。“一生一世为一人,愁肠已断相思空。人都说姬凰衣风流多情,可谁又能留下姬凰衣的情?姬凰衣啊……不过一红尘痴人,不过一浪荡江湖的寂寞行客罢了。” “寂寞……原来公子也是心有所系吗?” 姬凰衣笑意浅浅,他并不反驳。“白衣,现在此地只有你我。你若有话不妨着说,我今天着实累了。” 虽还在笑,然而俊颜上却有着浅显的疲惫。那白皙玉指轻揉着太阳穴,那潋滟清眸微微阖起,那素来傲视烟云张狂无限的紫衣少年却在此刻流露出一种刻骨的寂寞与深深的悲伤。 白衣知道,必是自己所吹的那首《思远人》勾起了姬凰衣内心深处的牵挂与思念。但他多少还是有些意外,这个在白日里疯狂厮杀谈笑间索人性命的修罗少年,此刻却有着这样的悲苦惆怅。是不是,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处禁地,里面藏满了各自的悲伤苦痛,不容他人的碰触,只能由自我独自舔舐的伤口? “不瞒公子,白衣跟随花弄影之故是因萧氏一族。”他道出自己的目的。 “你肯相信我?”他睁开眼,眸里毫不掩饰那份诧异。“为何信我?在今夜之前,你我甚至不曾说过几句话,可谓实在是平常的泛泛之交。你为何愿意信我?难道你不怕我也是因那龙玺而来?” “龙玺于你来说可谓探囊取物,以你与花弄影的关系,他必是乐于将那烫手山芋交给你。只是依我看来,姬公子生性自在潇洒,他想交给你,你却还不屑要呢!” 姬凰衣闻言挑眉一笑,“白衣倒是知我之人。想不到啊,你竟是我在这茫茫红尘的知音。”他的眸中掠过一丝幽光,复杂的令人难以分辨。“即使如此,我依旧没有理由相信你啊。” 白衣苦笑一声,这句话才是说到了点上啊!他磊落一笑,大方说道:“姬公子是怕白衣心念龙玺吧?那么大可不必。白衣若想要龙玺,虽不若姬公子那般手到擒来,却也绝对简单之极。而那龙玺,白衣还不放在眼里。”他就那样平平静静的说着,不张不扬不骄不傲,一句话说来仿佛是闲话家常,眉宇间却隐含暗敛的无双光华。 姬凰衣眸光微动,半敛清眸。 “公子是担心白衣突然而来,你无法查出来历,所以心底仍有担忧是吗?”他再次一语中的。 “你自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南荒,独闯入栖凤山,在这世上,除了已经消失的萧氏少主萧沧渊外,你是第二个闯入禁忌之地尚能生还的人。实在不能不让人好奇你的身份。而后半年内,你孤身一人穿过大漠溟海,如果我没记错,萧氏少主萧沧渊也曾走独自一人穿过大漠溟海。这倒是令我感到奇怪,你一路走来都是在走萧沧渊昔年走过的路,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世上焉有如此巧合?更何况,巧合之果也有必然之因。”白衣面静如水,黑沉无神的眸缓缓对上姬凰衣微眯的眼,“不愧为红尘轩之主,这九州之中怕是也没有什么事是你所不知的吧?” “白衣太抬举我了。我若知道你的身份,也就无今日这番试探了。”略带自嘲的语气,姬凰衣斜躺下身子,一臂支起下颔。 白衣一瞬间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萧氏一族是青帝朝灵帝的后裔。当年灵帝虽为红颜亡国,却早有先见之明。他已料想到日后的乱世倾轧,所以命自己最受宠的三皇子携带龙玺出逃。灵帝的本意是要三皇子先逃过此劫,待到日后再携龙玺现世一统天下,这样一来天下仍是青帝朝后裔的天下。可是……他却料错了。三皇子本名龙萧逸,他本就厌恶皇权争斗,更不愿被后代在血海里挣扎,所以自他出逃后隐去龙姓,创建萧氏一族,是为萧氏一族的祖先。三皇子本也是不世出的奇才,他习武擅医,搜集出许多医药与武学的典籍。这也是萧氏一族以医武二者扬名天下的原因。萧氏一族是淡泊隐逸的一族,龙玺成了只有每一个萧氏宗主的秘密,可是萧氏宗主都无称霸天下之心,何必再让龙玺现世徒增纷扰?于是龙玺去向之谜便被时光埋葬……” 他的声音静静地,在月夜里轻轻的响起。姬凰衣听着,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淡淡的惆怅。 龙玺、龙玺……世间诸多恩怨血杀皆因此物而起,每一个人都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在获得权利与至高无上的荣耀时,它所代表的更是杀戮与**的开端! 明明都知道……明明都知道那东西的肮脏!可是……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放下那遥不可及的权利梦想!非得要等到毁灭了……非得要等到毁灭了才知道后悔!要等到一切无可挽回时才开始忏悔!而到了那时,那时……再多的悔恨,再多的痛苦又有何用呢? 而那个萧氏一族,又是怎么超脱的一族?竟可以对那拥之即得天下的宝物无动于衷!守护千年而不生丝毫非分之念。这样的一族,即使他来面对也会心生惭愧。只可惜千年传奇一夕尽毁,上天……从来都是不长眼、不公平的吧! “我不求你能相信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请你相信我的诚意。我为萧氏一族而来,便是拼了此身此命,我也必要为萧氏一族寻到凶手!如若不是背后那人,萧氏一族不会遭人灭族,那雪玉山上两千多条人命不会白白丧生!如今那人还要利用龙玺现世引出血雨腥风。我不知那人是谁,我不知他的目的为何,我只是知道我必须阻止他!――在劫难到来之前,我要将他找出,我要让他偿还对萧氏一族的血债!” 他的容颜依然是平静的,只有那稍微急促的喘息可以证明他情绪的激动。 相处不过几天,姬凰衣已经明白白衣与他都是情绪不易外泄的人。如今见白衣如此,想来他内心激动必是更甚于此时的千百倍。 “既然龙玺之事是萧氏一族宗主才能得知的秘密,你又是如何知晓?”不是他要怀疑他,而是他这话实在太自相矛盾了。能够知道这些秘密,一味追寻着萧沧渊的足迹,还发誓誓为萧氏一族洗冤,这白衣要说与萧氏一族无关才令人好笑。 “花弄影去的那个雪谷我也去过,只是我在他之后,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在谷中找到一本萧宗主的手札记录,应该是他去的太急故此不曾销毁,而花弄影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以落下了它。那本手札清楚记载了这一切,里面还有很多是写萧宗主一双儿女的事,舐犊之情不可谓不深,可怜他的一双儿女在灭族后各自失散,再不知所踪……” 姬凰衣眸色转作黯沉。他微微阖眸,面容在月色映照下得显苍白僵冷,犹如一座冰冷雕像。 “我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花弄影,我不会拦住你做任何事――只要你的目的是为萧氏一族雪恨。” “我来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 四眸相视间,一个清眸潋滟深不可测,一个黑眸幽沉静如死水。半晌后,对视的二人眼里都渐渐涌起笑意,一笑抵过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月夜之下,那两个初识的少年就这样轻松的达成了协议。但凭那一曲,但凭那一词,但凭眼底心间共同的寂寥,但凭如遇知音的倾心相诉…… 那个时候,在背光的一面上,没有人看到紫衣少年唇角渐渐勾起的那抹冰冷笑纹。 花都啊……今年的花都似乎不会像往年那般无聊了…… 第三章 乱世坟 第三节 苕之华(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呵呵,看现在姬公子有如此吟诗雅兴,似乎丝毫不为昨夜里那场急雨淋成落汤鸡而窘迫困扰呢。”马背上的白衣少年勾起了唇角,似乎还在想昨夜紫衣少年淋雨后的窘态。 “哎,白衣,做人合该厚道点,何必当着人家面前揭人的短呢。你也知道,我昨日劳动筋骨一天,累也是应该的嘛。”紫衣少年扬眉一笑,白马银鞍紫玉扇,再加上那眉宇间流露的风流神韵,整个一浊世翩翩佳公子,哪里还见昨夜的半点落魄窘态? 看着白衣失笑,姬凰衣心底也有几分纳闷。以他的武功就算累极也不可能感觉不到一点风吹草动,但怪就怪在昨夜竟感觉意外的安心,一夜无梦睡得那么死。他一向浅眠,自小到大就没一次睡得那么安稳过。怪异之余心底也不由暗叹,幸好白衣不是敌人,若是敌人,他就是不丧命也得受重伤! “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后怕吗?” “哪里哪里。”玉扇轻摇,姬凰衣笑眼明亮,不见丝毫尴尬。“虽然白衣满身疑点,但我姬凰衣素来不用不信任的人,最起码对你的这一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满身疑点?这话说得可真实诚。就不知这人是否一如话中实诚?白衣摇头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正值卯辰交替时分,天气开始回温。昨夜暴雨突然而至,半夜里霹雳扒拉下个不停,一到寅卯时分却活像顽皮的小孩被人揪住了辫子,立刻逃得无影无踪。再不多时,天光大亮,太阳公公也露出了笑脸。 昨天那一场杀戮,残阳西尽时他们联手将五百风雷骑狙杀,却也一身浴血狼狈不堪,于是就近寻了条小溪清理一身脏污。夜宿溪边以天为盖地为被,导致昨夜雨来一身湿,这一番耽误,也令他们误了和花弄影等人会合的时间。 巳时,已是骄阳高照。白衣与姬凰衣到达宣城。 两人正要去寻家客店吃饭,忽然迎面走来一群人。有青年壮年的汉子们挑箩筐,有衣着朴素的妇女们背着包袱,也有白发苍苍的佝偻老者们牵着垂髫幼童,都是面色饥黄、风尘仆仆而行。有的甚至衣衫褴褛形若乞丐。街上行人看到他们都自动让路,二人也被挤到街边角处,眼见着这一行人前往宣城南门。 “唉,可怜呢,这已经是第四拨了。” “就是。能在洪水中捡条性命已经是不容易了,可偏偏……唉,怪得了谁呢?谁让他们在孟元君的封地里!” “孟元君也太狠了些,竟然就这样将他们赶出封地,真是一点儿仁义之心都没有啊!” “唉……这个乱世,上面那些人不都是在想着打仗扩张,哪有人在意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听着身边百姓的议论叹息声,姬凰衣微微挑眉,落在那群灾民身上目光深邃难测。白衣却是叹息一声,转而问身边的老者:“老丈,这些人是要去哪里?” “小公子是刚刚入城吧?”老者打量着白衣,见这少年容貌虽平凡身上却稳如泰山般的气质,遂知不可小瞧。“唉,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些人已经是这五天里的第四拨了。他们都是孟元君封地内子民,家乡发了洪水没有住的地方,又被孟元君下令赶了出来,现在是要赶到信阳君的封地里。听说信阳君待人和善,对待无家可归的百姓会给与帮助,这些灾民已经无家可归,也就是抱着个希望去试试,希望信阳君会收留他们。唉,实在是可怜哪。” “原来如此。”白衣了然的点头,遂又疑问道:“为何他们不去其他二君的领地,都是去信阳君的领地?如此一来,人一旦多了起来,信阳君就算想要收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唉,小公子有所不知啊。”老者长长一叹,“落英四君中,唯信阳君心系百姓,待人和善。孟元君跋扈霸道,肆意欺辱百姓,这回不也是因救灾困难就将这些灾民赶出领地吗?齐思君心胸狭隘,这虽不碍着百姓,但他常常纵容手下任意欺压老百姓,百姓都是有苦难言啊。而广原君的领地又离孟元君的太远,这些灾民虽然赶路日夜兼程,可是无法支撑到广原君的领地,一切都属枉谈啊!”老者又是重重一叹,随后便离开了。 “这乱世,就是一座大坟墓啊!埋葬了所有人,所有人……” 白衣呆呆站着,听着耳边老者在风里传送的叹语。 这乱世,就是一座大坟墓啊!埋葬了所有人,所有人! 恍惚之中,有一缕琴音远远传来。恍兮惚兮间直如九霄银河下九天,竟似不是人间凡曲。那琴音哀怨忧愤,那曲调苍凉古朴,令人闻之不禁落泪断肠。 白衣静静听着,不由启朱唇,发皓齿,轻声慢吟: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第三章 乱世坟 第四节 花瑾阳(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巳时六刻,热闹的宣称南街被一阵匆忙行来的马蹄声所扰乱,马蹄过处,一阵人仰马翻,市集一片混乱。 “奶奶的,有没有长眼啊?老子今天拿新摘的柑橘来买,这下子老子怎么卖的出去?”一个粗汉一见货物受损当即破口大骂。 “老兄,你小点声吧。人家是骑马来的,咱得罪不起啊。” “就是啊,小老弟,听老哥一句话,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忍一忍就过去了,那些人不是咱们能得罪起的。” “是啊是啊……”一阵唉声叹气生的劝慰中,先前的大汉被闹红了脸,最终只有选择闭嘴将怒气压下。 不是他没有血气骨气,而是血气骨气对他们来说没丝毫好处。先前的十几匹马他也看过了,能够这样肆无忌惮闯入市集的人绝非贵族无疑。而身边的人说的都是对的,这样的人他们惹不起。 大汉还记得,一月前一个同乡说了几句话得罪了一位贵公子,结果那公子一怒之下将同乡活活打死,甚至死后还不准别人为他收敛尸骨,可怜那同乡不过多说了几句话,竟换的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唉……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世道! 南街尽处,一人一琴独坐在街中央。 那是一个素衣的年轻男子,衣饰简洁身无佩饰。一头长发以素色发带系于脑后,显得简单中带有几分潇洒的气息。男子面容清俊文雅,身上更带有几分高洁出尘之气。他无视于满街的热闹喧哗,无视于将要面临的危险,他端坐街中央微微低头,指尖轻拂,一阵琴音便如流泉飞泻轻盈跃动而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吁――”一行十几匹马在男子面前停下,而那领头者与弹琴男子相隔不过一丈。若是再近一点点,这男子必会被马蹄中,非死即伤。而那男子自始至终都是轻弹浅唱,竟连头都不抬。光这一份镇定,就让领头的男子好一阵惊诧。 “南山,这人在唱些什么?什么又是老鼠又是皮的,唱老鼠皮干什么?”随行之中有人不解的问出口。 “什么老鼠皮?哪里是那么回事。”被唤作南山的人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说:看那老鼠有张皮,却见有人没威仪。却见有人没威仪,为何还活不倒毙!看那老鼠有牙齿,却见有人无廉耻。却见有人无廉耻,活着不死等何时!看那老鼠有肢体,却见有人不懂礼。却见有人不懂礼,何不赶快就死去!”一口气解释完了,南山忽然想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猛的拔刀指向那弹琴的素衣男子,对他怒目而叱:“好啊,你个刁民!竟敢公然辱骂我们不知礼仪廉耻!” “南山,你做什么?侯爷不准咱们乱伤人的!还不快放下你的刀!”北山急忙叫道。他是听不出那诗是怎么回事,他是担心南山受罚。侯爷治军一向纪律严明,况且侯爷还在跟前,南山这小子吃了爆竹不成,怎的竟不顾及侯爷就要砍人?! “你知道什么?这小子……这小子他竟敢讽刺侯爷!他是在骂咱们一行人不知廉耻,没有礼仪!骂咱们没有关系,可是他竟敢骂侯爷!侯爷在战场上披肝沥胆几经生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可这小子不敬也就罢了,他竟还敢暗里讽刺侯爷!这口气,你咽得下,我南山可咽不下!” “什么?”北山听了这话那还了得,整个变得凶神恶煞,看那目光,真是恨不得将这小子给千刀万剐了! 侮辱他们可以,他们本就生来贫贱没话说。可这小子竟胆大包天侮辱他们视若神明的侯爷,真是活腻了不成! 刀架在颈上,素衣男子却一如初始镇定自若。他平静的将整首琴曲弹完,铮然一声余音不绝。然后,他才抬头看向领头的男子道:“若是知晓礼义廉耻,便不该在闹市骑马伤人。若是知晓礼义廉耻,便不该如此张狂跋扈。若是知晓礼义廉耻,便不该纵容手下当街行凶。若是真知礼仪廉耻,你便该跟这一街的百姓赔礼道歉,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小本生意,经不起你的肆意践踏。” 这一番话,说的南山北山无语相望,说的领头男子面不改色,说的围观百姓钦佩感激在心。 他们都是小老百姓,哪有人会替他们说理而得罪这些贵族?这个男子一身气度不凡,且还不畏权贵敢于出头,但想一想他这样做的后果,人们都会为他揪心。 “本侯要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果然,领头的那个英武不凡的男子冷笑的道了声。长鞭过处,只听啪的一声,男子胸前被鞭出一条刺目的痕迹。不多时,他胸前的一道赤红血痕染透素衣。再观男子面色,已是血色尽失,下唇也被他咬破,沁出点点鲜血。 “哼,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是你没有本事强出头的下场!” 南山与北山对视一眼,都小心噤声。他们清楚侯爷发怒了,侯爷性情有些喜怒无常,一旦发怒起来无辜者被波及是很惨的,他们都有惨痛的经历。不过今天…… 两人将目光转向那个痛昏过去也不肯叫出一声的男子,心底多少有些佩服。侯爷那一鞭他们没尝过也看得出来下手有多重,还是夹怒而发,就是一个壮汉也未必受得住,而况一个文质书生? “南山。” “在,侯爷。” “计算这一条街的损失,备上银钱,给我挨家挨户赔偿清了。” “是,南山领命。” “北山。” “北山听令。” “从此地到花都还需多少天?” “一路马不停蹄,最迟三日内到达。” “若走小路呢?” “最迟五日,最早三日到达。” 片刻沉吟,下达命令。“取地图来,自今日改走小路捷径。” “是。” “等等……给这小子上药,带他离开。” “呃……是。” 领命后的北山不由嘀咕:侯爷喜怒无常,可没见他这样反复无常过啊。哦,对了,侯爷一向偏好男色,看这小子长的不错,侯爷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而此时隐约听到声音的素衣男子却还在想着:看来这落英瑾阳侯虽跋扈张狂,却非一味欺压百姓之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来他也误会他了…… 第三章 乱世坟 第四节 花瑾阳(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午时一刻,一行人已出城进入山间小林。花瑾阳勒令部下停下,解决吃饭问题。 在马背上晃荡多时,素衣男子显出几分不适。他胸前的伤口上好了药,虽是如此,那痛楚依旧令他冷汗涔涔。 “喂,这是侯爷给你的。”没好气的声音。 看着手中干巴巴的大饼,素衣男子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花瑾阳捉他来是为折辱他,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花瑾阳似乎并无此意…… “喂,你那什么眼神?难不成饼中有毒?真要是那样,别说是你,咱们不都给毒死了?”南山依旧气怒未消。真是,兄弟们没一个愿意接近这小子的,这小子的那番话可是引起了众怒呢! “你们……一直是以大饼充饥?花瑾阳也是如此?他堂堂侯爷――”男子的声音虚弱,但南山还是听到了。 “侯爷怎么了?”南山朝天翻白眼,他现在也不屑多跟这小子说话了。“侯爷也是人。咱们都是一起从生死场里走出来的,你懂吗你?侯爷一向与我们同甘共苦,吃穿同样,除非到了花都他才摆出侯爷架子……嘿,我跟你说这些干嘛?爱哪凉快哪凉快去,别来烦我。”话虽这样说着,他也知道男子受伤不易移动,摸摸鼻子自己跑个没影。 “同甘共苦,吃穿同样……”男子低下头来,手底无意识的抚摸着受伤的胸口。淡淡的药香沁入口鼻,他突然感觉,这一道曾让他痛的咬牙的伤口似乎更不太痛了。 再抬头时,他看到这一行二十几人看着花瑾阳的目光。那是一种隐藏的热切,不是如火般热烈,却胜于那燃烧的瑰放之美。那里面,包含着自信、骄傲、崇敬与勇气,那是追随一生不后悔的男儿意气,那也是危难之时敢于生死与共的男儿豪气。 男子忽然一阵默然。他走遍六国,却从未在任何一国士兵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这样敬崇若神祗的眼神。 “在下琴修,字知忧,乃是青云门儒家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拜见瑾阳侯。”男子端正面容,一辑为礼。 懒懒咬了一口大饼,花瑾阳对面前男子视若无睹。“嗯……原来你是青云门那群酸儒的弟子,难怪满口礼仪道德。”花瑾阳见怪不怪,他轻声冷笑,“我还在寻思着是谁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原来还真有人自不量力强出头。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收也太见怪了。” 琴修不解的蹙眉。他是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却还是不够了解花瑾阳的张狂大胆。 “你很会弹琴是吗?” “略通一二。” 花瑾阳嗤笑一声,显是对他这一番说辞很不感冒。“那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琴侍吧。”他轻巧的笑着,**霸道的将他定下。 听了这话,琴修显然明白了,却并不生气,他面色平静道:“我的琴,只弹与知己听。” “无所谓,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眸光有瞬息的冰寒。他张狂的笑了声,不再去在意琴修是何等表情,回头命令已经休息完的随从上马起程。 不过片刻,马蹄声起,一阵尘烟过后,林中只有绿意葱郁,鸟叫啾鸣,哪还有那一行的踪迹? 这时,白衣少年与紫衣少年分别前后从林中跃出。 白衣当即责问,“为何拦我?” 姬凰衣轻笑的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的问:“那么你以为你能从花瑾阳的手里抢出人来吗?他们可不是风雷骑那群脓包,别看他们只有二十几人,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我不想让你做无谓的牺牲而已。况且你与那琴修互不相识,何必费心救他?” “不。虽未见面,却已相识。我听懂了他的琴音,只为这‘知音’二字,我也要救他一救!” “知音吗?”姬凰衣闻言看住他,没来由的心口一缩,竟有些许怅然。“五年前,有一个女孩与他琴箫合奏一曲,也视他为平生知音呢!” “是吗?世上能听懂他琴音的人不多,你这样一说,我倒真想见见那位姑娘呢。” “没有机会了。”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姬凰衣把玩着手里玉扇,语气中有些漫不经心。“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从三年前失去她的踪迹后,我找了三年,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姬公子……”白衣顿了顿,才小心劝慰道:“公子莫要难过。她若在场也定不希望你如此。九州八荒何其辽阔,只要用心,你终有一日会找到她的。” “我自然会找到她!”姬凰衣洒脱一笑,尽显磊落不羁。“你放心好了,琴修我是一定会救的。只不过嘛……对花瑾阳这人你不能强抢,看他对琴修的态度也不是多么喜爱,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走吧,到花都后,我保证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琴修!”至于是不是完璧之身,那他可就不能确定了。 又一阵尘烟过,两名少年绝尘而去。此时,却没有人料到,这两个少年的此行此去,带出的却是一段传唱数百年的花都传奇……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一节 绝艳香(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章开始,就到主要的部分了。名为花都赋,花都当然就是主要战场,亲们可以看到咱家凤凰儿大放异彩张扬狂肆的时候了!呵呵,悄悄告诉亲们,这一章会出现一位大美人,是很重要的人物哦~~~ 落英王宫。东门前,一辆左右车身上分别绣有锦绣牡丹图与丹凤朝阳图的华贵马车缓缓停下。 门前的侍卫看到车身上那仿佛标志的华贵图样,心里隐约明白来人是谁。 车中先是跃下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少女,水灵灵的眸子滴溜溜的一转,琼鼻轻皱,樱唇微撅,神情霎时灵动可爱,更增一抹令人心悦的淘气。 “绿弗。”车中传出一个黄莺娇啼的声音,袅袅娜娜,温温淡淡,侍卫们听着俱是心底一荡,一时间神魂俱摇,不能自己。隔着锦绣车帘,虽不见那倾城绝色,亦可想象其之天资绝艳。 少女绿弗见惯了所有人见到自家小姐的痴迷样,故此不以为然。她走回车旁,见锦绣车帘被一双青葱玉指微微掀起,一缕香风扑面袭来,然后,一张美得令人屏息的容颜便跃入她的视线里。 即使与这张脸朝夕相处三年,然此刻绝美容颜突然入眼,绿弗仍不禁屏住呼吸,痴痴相望。仿佛生怕一用大力呼吸,便会将面前的人儿生生吹化!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美的人?雪作肌来冰作骨,娇态娴雅玉生香。那十指纤纤轻挽流云髻,那莲步微踏花娇影扶疏,点点晶晶珊瑚钿,一步一摇声悦耳,那娥眉轻敛,可羞惭明月,那腮畔嫣红,可艳压百花,最是那水样的眸子雾样的情思,让人倾了情,让人碎了心! “这世上一定不会有比丹阳小姐更美的人了!” 落英王宫东门前响起侍婢绿弗的赞叹声,引得门前一众宫卫跟着点头附和。确实,若论绝艳冠群芳,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凤氏一族宗主之女凤丹阳当之无愧。 凤丹阳唇噙浅笑,对着宫门守卫轻颔螓首,守卫们又是一阵神魂飘飘,缕缕幽香飘然而过,正如那绝艳的佳人,莲步微抬,粉裙摇曳,进入宫门便再不见芳容。 莲步轻移踏上逶迤长廊,长廊一边是一座莲花湖,时至四月之初,莲花尚不曾开放,莲花湖里一片碧色清澄。湖之一岸,是特意为落英妃嫔赏花而开辟的落英园。 正值卯辰交替时分,朝阳初升不久,落英园中的百花姹紫嫣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百花身上还带着昨夜露气,可见时辰尚早。 “嘻嘻嘻……呵呵呵……快过来啊……嘻嘻嘻……”落英园中传中一阵欢畅的笑声,引起隔岸的众宫女诧异之余不禁翘首相望。按说这时是不会有人出现在落英园中的,因为落英王的后宫妃嫔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好好睡个美容觉,最好一觉睡到红日高照才慵懒起梳头。说起这美容觉还有那一大堆关于美容的事情还是凤柳公主提出的,女子皆爱美,凤柳公主说得合情合理兼之又有实例相证,妃子们就是不动心也不能。于是导致了近三年落英王宫早睡晚起与各妃子们争奇斗艳的情况。什么今天燕夫人新梳了个灵蛇髻,明天凤夫人新画了个笼烟眉,后天燕夫人新抹了个泪线腮,大后天香夫人新披了件天香羽衣袍……真可谓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而不用怀疑,这些在花都内形成一股流行风潮的东西都是出自凤柳公主之手。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 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 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 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 清朗的声音极有韵律的传来,那声音中带有特有的慵懒与笑意,令人闻之仿若晒在三春暖阳下,当是惬意之极。 “啊……是凤柳公主!凤柳公主回来了!”有宫女听到吟诗声反应过来,惊讶欣喜地叫出声来。 “凤柳公主!是凤柳公主!快看看我,快看看我,我的妆有没有花掉?” “没有没有,你看看我,我新买的这件百褶裙好看吗?” “先看一下我的,我是刚买的胭脂,我画的泪线腮好看吗?” “我的簪子呢?我的簪子好不好?……” “……” 一听到凤柳公主的名字,整条走廊上便似炸开了锅一般。那些镇日里娴静淑雅个个呆若木头的宫女们就像突然间注满了生机,其热情程度,其好美之态,比面对情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绿弗不由嘟起嘴,不满的看着这一群咋咋呼呼如麻雀的宫女。在她心里,世上最美最耀眼的就是丹阳小姐,那个什么凤柳公主,真不懂她有哪里好,既没有小姐漂亮又没有小姐高贵,不过是会念几句酸溜溜的诗嘛,小姐也会啊,而且不见得比她差。除了这个她还会什么?噢,对了,她还会这些各国的仕女妆扮。哼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姐会的比她多,只是不屑告诉别人而已,哪里像她整日炫耀。况且小姐天资绝艳,就算不装扮也比她好看千百倍。哼,只有丑女才需要胭脂遮丑呢! “谢了还开肯悟空,一年三十六旬中。 相看谁有长春艳,莫道花无百日红。 酡脸倚娇承舞雪,瘦枝扶力借柔风。 四时常吐芳姿媚,人老那能与此同。” “呀……公主又作新诗了!丝薇姐姐,公主的诗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们,快告诉我们!” “嗯……公主是在咏月季花。是赞月季花四季皆开,最后一句……最后一句略带惋叹,是说人有老死时,不能如月季花一样娇艳明媚。大抵也是在叹红颜终有老死时,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戚吧!……真是奇怪啊,公主风华正茂之龄平素又是风流洒脱的心性,今日怎会做这样悲春怜人的诗?”丝薇曾跟在凤柳公主身边,公主教她习字学诗,所以宫女们一旦遇到跟诗文有关的事都会找她讲解。丝薇知公主心思难测,只是无意的讲疑惑讲出口,并不再多想。 “什么‘人老哪能与此同’……不对不对,她这诗……该不会是暗中讽刺小姐吧?哼,就是这样,她一定是嫉妒小姐比她长得漂亮,所以作这首诗来气小姐。对,一定是这样!……” “绿弗,你在暗中嘀咕些什么,还不快跟上来。”粉裙绮丽,娇颜明媚,一头青丝如云,一身雍容华丽,比之任何公主都高贵有余。绿弗还在担心呢,岂知人家小姐毫不在意,连看也没看落英园里的那人,优雅自若目不斜视的离去。 “哦,来了来了。”绿弗应了声,见小姐对凤柳公主视而不见,不受她挑衅的半点影响,也暗自放下心来。她就说嘛,凤柳公主那样德性的人,小姐怎会放在眼里?一定是对她视若路上尘了,岂会在意她的小小挑衅?小姐的度量一向是最大的。 百忙之中一回首,绿弗看了一眼落英园中的那人。只见灿烂阳光下,缠满蔷薇花的秋千花架上,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慵懒惬意的笑着,她微微摇晃着秋千,扬起一张白皙如玉的脸承接着日光沐浴。 漫天的飞花中,满地的阳光里,那个少女就那样灿烂的笑着。在阳光与飞花的陪衬下,那个蓝衣少女如花中仙灵,不须雍容华贵,不须绝艳倾城,只要那样浅浅淡淡的一笑,便是独一无二的自然灵韵,便是举世无双的绝代风华。 这个凤柳公主也不是太难看嘛……模模糊糊中,绿弗想着,刚才那一眼,她好象还没看到她的样子呢……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一节 绝艳香(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落英园里,蓝衣少女仰首看着五步之外的白衣少年,她笑眼微眯:“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唉,真是让我白白期盼了一场,我还真想看到你脸上除了这种淡漠无惊外别的表情。” 白衣的手轻抚着面前的花枝,状似漫不经心的道:“若说不惊讶不可能,毕竟无人能想到南荒传奇姬凰衣与落英凤柳公主会是同一人。”他顿了顿,空洞的目光转向那笑颜明媚的蓝衣少女,即使他看不到也可以想象出她是何等风姿绝韵。除去那一身男式的银紫长衣,换上这一身天蓝广袖流仙裙,如墨长发以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既显潇洒又含娇媚,必是风韵天成,清灵无双。 “一入花都城你便急着进宫,怎么现在不急着去见落英王了?” “谁说我一定要去见他?已经见到凤丹阳,她必定会将我回来的消息告诉花祁阳,我何必再多此一举?”懒懒伸了个懒腰,她起身离开秋千花架,一派意态索然,“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走吧,咱们回公主府去。说起来,快有两个月没见到朝元和子羽了,那两家伙铁定会厌恶花都的勾心斗角……” 昭华殿。 “君上,凤小姐觐见。” 文案前的落英君主微微抬头,他的面容清癯,身躯挺直,衬着一身王袍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尊贵。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黑发乌亮,脸上少有皱纹,可见昔日里保养甚好。 “宣。” 随着那个字说出口,殿前忽然涌进缕缕香风,随即便见一抹粉色窈窕身影缓步移出,佳人低首半敛眉,对座上君主敛衽施礼:“丹阳拜见君上。” “几年没见,丹阳倒是出落得越发出色了,堪称绝艳,果真不负‘第一美人’的佳名啊。呵呵……”花祁阳打趣笑道。 “君上过奖了,若论灵韵风华,丹阳哪里及得上凤柳公主?”凤丹阳略显谦虚的浅笑着接了句。她平素是听惯了这些赞赏惊艳的,早就在男人的目光下练就了视若无睹的本事。否则焉能对凤曦吟的刻意挑衅听而不见?她的骄傲不容许凤曦吟的丝毫破坏。 “哦,你见过曦吟了?”花祁阳温雅一笑,眸中极快的闪逝过什么,可惜他太会掩饰,以至于无人看到。“丹阳有三年没来花都了吧,今日便让弄巧陪你逛一逛,你也无须拘束,玩得尽兴点。”齐思君花弄巧的母亲容夫人是凤丹阳的姑母,花祁阳将凤丹阳交给花弄巧接待也很正常,因此他很巧妙的将凤丹阳推了出去。 “多谢君上关心。不瞒君上,丹阳此来一是为揽花都之景赏花都之文,二则……是听闻君上有意将凤柳公主许配出去,特来参加凤柳公主的及笄礼。”她说得隐晦。 “哦,你们也算是儿时玩伴,你能来看曦吟想必她也会很高兴的。”花祁阳温和的说道,“至于这及笄礼嘛……你也知道孤的子女中唯曦吟最是顽皮不受教,她虽才华绝世,可毕竟是个女儿身,终还是要嫁出去的。孤只是担心她这性子没人能管束的了,所以才想给她举行这一场及笄选夫礼,夫婿的选择权还是在她手里的,孤可不愿随便给她指婚,遭她一辈子骂。” “君上多虑了。公主感谢还来不及,怎会不知好歹的骂您。”凤丹阳跟着附和了句,她笑得典雅雍容,却隐约中带着几分假。花祁阳已经把话说全了,只那一句‘夫婿的选择权还是在她手里的’就足以将她堵得有话说不出。看来,今日她的目的是做不成了。花祁阳,不愧是落英君主,当真是厉害啊。 片刻后,再与花祁阳寒暄几句,凤丹阳便告辞离去。走出殿门时,凤丹阳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上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凤祁连,能否成为凤曦吟的夫君就看你自己的了,丹阳无能为力,无法相助了。 昭华殿里有瞬间的沉寂,而后静静响起落英王的声音:“子兰可是疑惑孤为何定要为曦吟选夫?” “臣确实心中困惑。”不似他人的恭维与不敢,侍立在落英王身后的萧子兰却敢于说出心中的困惑。“以臣对凤柳公主的了解,公主性情洒脱不羁,绝不愿遭人困住,更何况选夫一事?君上也知公主的性子,臣本以为公主若回花都必会大闹一场,如今令臣疑惑的也是公主的不动声色。按理说,公主绝不会是受人摆布之人。”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她回来了,却选择不动声色,那是因为她知道在这花都城里她还不足以与我抗衡。”落英王的眼中有着深沉的笑意,不知似赞似叹。“曦吟永远都是那么聪明啊,她知道现在不能惹怒我,想必也清楚我要将她嫁出去的原因,她聪明的选择了顺从。你以为她是吃了鳖,其实她是走了步最有利的险棋……子兰,你虽聪明,但论起权谋心术却远远不及曦吟啊。”他说着笑叹了口气。对待凤曦吟,他总有一种深深的惋惜。那个孩子是君怡的骨肉,可那孩子却又是他所恨得男人的骨肉。十五年来,凤曦吟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不见鲜血淋漓,已是痛彻心扉。 也许正因如此,十五年来他曾起过无数次杀心,在一次次被那孩子化解杀机后,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美丽灵俊,俨然已有君怡年轻时的风姿,他的心里明明痛着却又有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欣慰――这是君怡的孩子啊!虽然她的性情与君怡南辕北辙,他在她身上看到更多的却是自己与柳清然年轻时的影子,一如自己的心思叵测,一如清然的洒脱从容。 这个孩子啊,他本已不忍心下手,只是这一次,已经容不得他手软。他必要除掉这个孩子,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陷入如他这般的痛苦里。 “君上……”萧子兰隐约了解一些落英王与凤柳公主间的恩怨,她每一次都会感到在落英王与凤柳公主间既不亲近又不疏远中那股潜藏的暗流涌动。只是……刚才在君上眼里出现的……是杀意吗? “子兰,你很聪明。真正聪明的人都知道如何让自己活得更久,你说是不是?” 萧子兰心下一惊,她强作镇定道:“在君上面前,子兰岂敢班门弄斧的炫耀?多谢君上的警语,子兰必会终生铭记。”萧子兰心底暗叹,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孤相信子兰是聪明人,会懂得把握好自己的好奇心。有时候,一点点好奇心也是会害死人的!”花祁阳并不想杀萧子兰,这样的人才杀了实在可惜,只是一点点警告还是该有的。 “臣不敢!”萧子兰俯首跪下。能发出这样的警告,可见落英王真不是闹着玩的。 “孤听闻瑾阳侯也回来了。子兰,明日你就代孤去拜会一下瑾阳侯和凤柳公主吧,今日暂且不必了,他们这一路急行必是累了。” “是。臣下告退。” “嗯,去吧。”落英王挥手让她退下。 刚踏出昭华殿,萧子兰脚下一软,幸好旁边有内侍扶住才没有出丑。冷风吹来时,萧子兰不禁瑟缩着打了个颤,这才发现一身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二节 风流颜(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位于花都南街牡丹巷的的凤柳公主府可谓无人不知其所在。按常理来说,身为公主是要一直住在王宫中直到及笄后嫁出,但是这位落英王所收的义女却打破了这一潜在规则。 凤柳公主自幼聪慧,三岁作诗,六岁写赋,小小年纪便以才女之名扬于九州。公主喜音律,所作诗词多为宫人传唱,而后传至市井勾栏之中,每每红极一时。公主风姿绝然眼光独到,所喜所爱之物传出闺房,总会引得世人争夺一时。尤其对古玩书画的鉴赏,公主每赞一句,必会使得贵族一番争抢。花都才子曾有一言:若能得公主一句称赞,则此生无忧矣! 公主十岁入军营,此举惊震花都。敢问当世女儿者,谁及凤柳无双韵?莫说女子,便是男儿亦是远远不及!公主十二岁,时值东夷近侵,公主与王打赌:许吾三万兵马,吾必令东荒夷民三年内不敢犯落英边境!群臣哗然,皆道黄口小儿之言,岂能尽信?王排除众议,予公主之求。时年秋,公主领兵三万,出征东夷。半年后,公主得胜回朝,在百官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只言一句“吾不负己诺”,而后扬长归去,留下群臣怔然相望。自此,落英凤柳之名声震九州。 其后,王赐公主华宅一座,是为凤柳公主府,许公主自由行于宫外,是为征东恩赐。 及公主再长,爱美之性显露。公主每梳新发髻或每着新款服饰等等,总会受到花都名媛贵妇的强烈追捧,一时间宫中民间尽皆效仿,以至后来诸国贵族好女纷纷打听公主的妆扮,以此为荣。凤柳公主之名享誉九州,一时可谓风光无两。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而这春日清晨,显然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了。只是可惜,任凭他繁花似锦,若无人欣赏也是憾事。 “凤曦吟——” 一声怒吼自凤柳公主的闺房里传出,流苏帐内,隐约可见佳人慵懒睡姿,便是帐外那如惊雷般的吼叫声,也不曾让帐内佳人惊动半分。 “这个懒猪,竟然还在睡!半个时辰前就告诉她有美人前来拜见,怎么这会儿还不醒?该死的又来一个,那家伙可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朝元,你怎么还这幅悠哉的样子?”蓝子羽郁闷极了。他自己着急上火七窍生烟,朝元倒是好,简直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嘛。 苏朝元欣赏着好友难得的暴跳如雷,感慨着凤柳公主的修炼又进一层楼,一言不发也能让子羽脱掉狐狸皮变成一只炸毛的猫。唉,他不知道凤柳最喜欢看他暴怒的样子吗?他越是这样子,凤柳越不愿遂他的心啊。 于是苏六公子慢吞吞的道:“子羽,我还是觉得你应先去招待前厅的客人。凤柳素来爱美色,现在美人都不能将她唤起,那么我想只有一个原因——前厅那人非是凤柳愿见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蓝子羽没好气的说,“可那两人的架势明显是见不着她誓不罢休,我总不能将人轰出去吧?奶奶的,我蓝子羽好歹也算个名震军营的智将,何时给她凤曦吟当起管家了?” 苏朝元忍俊不禁,“那你现在想怎样?” “哼,她再不起来,我亲自把她给摇醒!我可不信她到现在还真能睡得下去!”说着几步走到流苏软帐,便要伸手掀开软帐,一睹那海棠春睡美人图—— “子羽小心!” 哧—— “谁?” 苏朝元惊讶于那人竟能在他的全力戒备下轻松进如此地而不被发现,只这一份来去无踪的绝妙轻功已不知比他们高出多少倍! “呵呵,阁下好功夫!”蓝子羽低声一笑,锋利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轻轻舔去手上流血的伤口。 他心底暗呼侥幸,刚才若非朝元提醒他躲得及时,只怕就不只是手上受伤而要伤这一条胳膊了。 他一面以眼神示意苏朝元不可轻举妄动,一面估量着这黑衣男子来此的目的。见迫退他后男子不再出手,只以目光狠狠盯着帐中那人。蓝子羽登时明白这人无杀人之心,恐怕也是凤曦吟不知在哪惹得讨债人。一边暗自警惕,一边稍微放心,如果这人能叫醒凤曦吟这懒猪,他是求之不得。 黑衣少年轻抚太阳穴,似乎颇有几分苦恼。毕竟闯入女子闺房这等登徒子做的事他是第一次,不过相信无人会怪他的,因为面前这睡的正香的女人简直能有把圣人气疯的本事! “疯女人。”轻柔无比的语调再加上少年那副深沉磁性的好嗓音,绝对会令世上任何女子闻之神魂飘飘,是要听一辈子也听不够的。然而,流苏帐中的女子却如遭蛇咬般猛地瑟缩了下。 那细微的动作没有瞒过少年的眼睛,少年薄唇上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更是柔情似水,如情人在耳边轻声喃语:“你若再不起来,我就亲自进去扒了你的衣服!” “死夜妖!”清水流光的眸猛地睁开,粉嫩樱唇中狠狠吐出那三个字,听那语气,倒像是要吃人一般。 “哈哈哈,疯女人,你终是对我无可奈何!”不顾帐中佳人咬牙切齿的恨意,张狂大笑中,黑衣少年转身离去,凸显一身说不出的潇洒得意。而后风中传出少年沉冷的声音:“疯女人,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我在流水亭等你。” “该死的臭夜妖!”流苏帐里传出少女愤愤不平的骂声,眸光一瞥见旁边怔住的蓝子羽,她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没看到本公主受气啊!去到前厅将凤丹阳和萧子兰请到流水亭,就说本公主过一会儿到。快去快去,别杵在眼前我见了心烦。” 面对她驱苍蝇一样挥手驱赶,蓝子羽没有像往常一样显出愤怒,反而饶有兴趣的挑一挑眉,“我确实是没见到能让你受气的人。呵,凤曦吟,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能让你吃瘪的人呢!”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快意。大笑声中,迎接他的是个从帐中丢出绣花枕头。蓝子羽摸摸鼻子,勾着苏朝元的肩一道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夜妖粉墨登场,有没有激动啊?!!!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二节 风流颜(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桃花园,流水亭。 凤柳公主府的后花园中种植一片桃花林,时正值暮春,桃花开的正盛,满树妖娆粉彩光晕,灼灼其辉,耀人眼目。 “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为见芳林含笑待,遂同温树不言归。” 流水亭中,萧子兰朗声吟念出声。这流水亭凌空与湖上,亭下流水淙淙,亭边桃红柳绿,设计的十分巧妙。此时,流水亭中的四人面色各异,皆耐心的等待着主人现身。 最边角上倚栏望远的黑衣少年背对着亭中三名女子,黑衣如墨,身形挺拔,虽只仅仅一个背影,却给人一种天地辽阔我独其狂的傲然与遥不可及感,令人感到莫名的惊心动魄。萧子兰随意站在一处,借赏桃花来打发时间。而端坐在亭中的少女年约十八、九岁,雪肤花貌,秋水剪瞳,一身绯红宫装映的她面如桃花,一头乌墨长发梳了个飞仙髻,发顶以金色花环竖起,显得雍容华贵。额心处是一点桃花碎钿,桃红映雪肤,只消美人一笑,当可倾了国,醉了魂。 “小姐,那个凤柳公主是不是在故意摆谱啊?我们都等了她多久了,她还不出来!”凤丹阳身后侍立的少女绿弗忍不住抱怨出声,她嘟起了小嘴,一脸不乐意。 “绿弗,不可无礼。”凤丹阳轻蹙起娥眉,自小到大还没人让她受过这样的气。若不是顾及着她素来优雅从容的名声,她哪能等到此时? 绿弗撅着嘴,对那凤柳公主更加不满。她一回头瞥见那个黑衣少年,猜到这人会是凤柳公主的朋友,决定将一腔闷火发在这人身上。哼,谁让他是凤柳的朋友呢,活该他倒霉! “喂,你叫什么名字?你哑巴了吗?说话啊!……哼,不愧是凤柳公主的朋友,都是一样的怪人!” 绿弗刚说完,也不见那人怎么动作,忽一股劲风迎面袭来,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她只觉左脸一阵剧痛,不一会左脸已高高肿起,唇角还沁出点点血丝。 绿弗惊呆了,半晌之后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你……你欺负人!呜呜,你欺负人!……你和凤柳公主一样欺负人!呜呜,小姐……好痛,我好痛啊……” 凤丹阳没料到如此,竟有一些怔住。然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也早已练就了处事不惊的性子。她当下抚着绿弗的脸细语安慰着她,惊见绿弗的脸伤势不轻,再多用力一点,这丫头的脸就毁了! “公子,我这丫头不过一句戏言,公子何必下手如此狠毒?!”声音虽是轻柔,却有不容冒犯的气势。凤丹阳心底也是怒极,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人也太不将她放眼里了! 黑衣少年确实没将她放在眼里,甚至一眼没看她。他的声音冷冽,冷冷传出:“我便是要杀她也是易如反掌,用的着你来多嘴!” “你……”凤丹阳气怒的睁大水眸,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待她!从来没有男人会这样跟她说话! “呵呵,夜妖,在你面前的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呢,难道连这样的美人也入不得你的眼?” “你总算来了。你若再不出来,我必给你毁了这片桃林流水!” “啧啧,夜妖,你的耐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哼,我可是相信,一遇到你,就是圣人也会被活活气疯!” “咯咯,过奖过奖,小女子受之无愧。” 桃花飘舞间,一身粉紫长衫的少女自桃林中轻盈跃出。她一张脸面白如玉,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红,却是天然风韵。她的墨发梳成玲珑髻,髻上以银环固定,发后垂下两条粉色丝带,更显娇俏可爱。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似有勾魂摄魄之能,令在场之人不由齐齐一窒。 “你……怎么这副打扮?”龙御霄不由蹙眉。相识已久,从未见到她的女子装扮,此刻乍一眼见到如此娇媚轻灵的少女,实在让他没法适应。 “怎么,不好看吗?”凤曦吟问的天真。嫣然一笑间,她双臂一伸,娇躯一旋,长袖翩舞,落英点缀,似极了那美得勾人心魂的花中妖灵。“我这样子比那书中所说的绝色佳人如何?”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龙御霄浅笑着摇头,“若比起萧惜遥的空灵绝韵,你尚差上一份。” “嗯,只是这样子?”凤曦吟笑得很温柔,只是那温柔的笑眼里却露出丝丝冷光。 “当然,那些书中的木头美人,也绝没有你的风华无双!”龙御霄接着补充了句,话里似乎有叹息意味。 “哈哈……”凤曦吟大笑出声,几步间走进亭中。她捧起绿弗受伤的脸,啧啧感叹道:“我说夜妖,人家小姑娘一点武功不会,你下手也太狠毒了,这再重一点,可是要破相了。”而被捧着脸的绿弗则瞪直了眼。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能与小姐相媲美的容貌!可是……呜呜,为什么会是个男人啊? 凤丹阳乍一见黑衣少年的容貌也有一瞬的惊讶。她平生自负绝美无双,不想这男子竟有不亚于她的美貌!难怪这男子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有这般绝美之容必也是自负之人。可令她气恼的是,这少年不看她一眼,却与凤曦吟谈笑宴宴,相交甚欢! 凤曦吟像是早就料到别人见到龙御霄时的摸样,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几月不见,夜妖的魅力似乎又长了,连天下第一美人都为之心动呢! “我这是在给你做好人的机会。你不是有凝香露吗,那东西抹在她脸上,不出三日便会完好如初。你该感谢我呢。” “哦,你说的是我该感谢你的无赖吗?”凤曦吟一挑眉,却是真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揭开瓶塞,一缕清香当即散发开来,令人闻之心中一畅。 “这就是凝香露?嗯,不愧是薛慎研制出来的,只是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萧子兰深吸一口香气,不由赞叹。 “君如(萧子兰的字)此来是花祁阳的意思吧?那么你替我回他一句,就说我最近心情很好,还不打算闹出点什么,让他放心好了。”替绿弗擦好了脸,凤曦吟随意瞥了萧子兰一眼,一脸无意道。 萧子兰一笑,却不在意。她知道以凤曦吟的聪明绝对会猜到她来的原因。而有她的这句话,自己也可以跟君上交代了。 “夜妖,今日我还有事,没空陪你斗下去,不管你此来何事,今日暂且不谈。”凤曦吟娇俏一笑,断然定下此事。转而又对凤丹阳道:“丹阳美人,实在抱歉哪,害你白白等了我这么久。这样好了,我及笄礼那日必会奉上请柬等待你出现,恕我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告辞了。”她不容旁人的拒绝,话落翩然而起,施以轻功离去。 凤丹阳又气又怒,暗道凤曦吟还是一点没变,还是一样任性,还是一样可恶!心中虽是这样想着,面上依旧是从容优雅的浅笑,任谁看来都是雍容大度,任谁看来都是忍下委屈的楚楚可怜! “走得这样急……会是什么事?什么人能让她如此着急逃离?……” 低低的呢喃声散入风里。龙御霄望着那个少女离去的方向,目光瞬乎深幽难测……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三节 月浅唱(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位大美女要出场了,欢迎欢迎!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啧,好酸啊好酸,朝元,你有没有闻到酸味?我一听到某些人出口成章闭口成诗,就觉得浑身酸的冒鸡皮疙瘩!” “那是因为你没修养。朝元可是堂堂苏府六少,岂会如你这乡巴佬一样没见识?”少女的声音娇俏带笑,手中紫羽扇轻转,啪地一声落在少年头上。 “哎呦!”少年痛叫一声,漂亮的娃娃脸霎时皱起,“你――你欺负人!朝元,她欺负我!呜呜……她欺负我!”娃娃脸的少年趴在身旁温和英俊的少年肩上,一手指控着那粉装娇俏的少女。 苏朝元哭笑不得,他知道这是好友与凤柳联络感情的方式,早就看惯了他俩的打打闹闹,只是为啥每次都要将他牵扯进来?他也很无奈啊! “羞羞羞!你真是一点都不害臊,不知羞,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你可别说是我凤曦吟的手下,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说着还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离他离得远远的,好似他身上有什么脏臭东西一样。 这下子,别说蓝子羽无泪可流,就是有泪也流不出来了。偏偏这时苏朝元又在火上浇了一盆油。“子羽,我也觉得凤柳说得对。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街上人来人往,你这样子真的很丢人!” “哈哈,朝元说得好!说得好!” “该死的凤曦吟!你别跑,站住!” “咯咯,若有本事就捉住我!若无本事就少在那开口说大话!哈哈……” 嗔言笑语中,于是花都街市上便出现那样的一幕―― 一个身穿粉紫衣裳的娇美少女娇笑着跑在街上,她面似桃花目若星辰,身形翩闪如戏花之蝶,时不时的回头对身后的蓝衣少年说上几句逗弄的话。而有着一张漂亮娃娃脸的少年则是气怒交加,追逐着那粉裳佳人。整条街道上都充斥着少年少女欢乐的嬉闹声。 街上众人看着少年少女当街嬉戏的一幕,都是不由露出笑容。他们听到少女脆若银铃的欢快笑声,也看到那追逐少年眼底的一丝宠溺笑意,那淡淡的欢乐感染在每个人心间。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年少无虑的时候,每个人都曾怀念过这样年少无忧的时候。于是年华逝去的人们都是不由轻叹:唉,年轻真好! “看来这蓝子羽倒也是个妙人。” “哦?为何这样说?”诧异于白衣突然这样一说,苏朝元下意识一问。 “不是这样吗?我只是感觉蓝子羽做的这一切,都是在逗凤姑娘开心而已。” “你看出来了?”苏朝元微微诧异,凝视着他空洞无神的双眼。“你是怎么‘看’到的?” “苏公子,其实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真正要看懂一样东西,要用心去看。”白衣的语调低缓而沉稳,他轻轻闭上眼,感应着迎面而来的每个人身上的气流,轻巧的与他们擦肩而过。“就如我今日与凤姑娘会面时,感觉她比以往多了点烦躁,由此可见她的心情并不算太好。而据我近几日的了解,凤姑娘不喜欢拘束,却答应了落英王及笄礼选夫的要求,她这样做想必大家现在都还摸不着头脑。再则,她一向以男装公子的扮相出现,今日换成却女装,如果我没猜错,她的这一举动不外乎一个目的――她是在做给落英王看,她以此举答应了落英王的选夫一事。至于她现在急急忙忙逃出公主府,我猜,她是在躲人。此刻我只有一点疑虑,不知什么人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凤柳公主百般逃避?而那人,也必是今日凤姑娘烦闷的原因。” 啪啪――苏朝元听的惊奇,当街鼓起掌来。“没错!你猜得一点没错!适才若非子羽告诉我这些,我到现在还猜不透凤柳的做法。不想你能简简单单一语道出。至于那人是谁,恕我不便相告。呵,若非凤柳亲口告诉我你们相识不到一月,你还真以为你们必是相识久矣!” “相交不在年月长短。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也正是如此。” “哈哈,不错。这世上交浅言深的人比比皆是,倒是我少见多怪了。走吧,咱们要快点追上他们,否则可要追不上了。”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三节 月浅唱(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都城中有三条街巷最为出名。其一,乃王侯贵族的聚居处牡丹巷。所谓牡丹者,自古以来被誉为花中之王,是富贵显赫的象征,以此名作巷名再合适不过。其二者,乃是风流才子名流之士聚居之所,名为乌衣巷。落英最重文学人才,因当时士族皆穿乌衣,故得此名。其三,便是那西街红袖巷。所谓“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名起的极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对才子佳人月下相会一起寒窗苦读呢。其实这么说也对,确实是才子佳人成双成对,也确实是夜里相会,只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风雅的一回事了。故此,红袖巷还有另一个名字――花街柳巷。 说白了,红袖巷就是青楼的汇聚地。而在青楼汇聚的红袖巷里,最有名的一家青楼莫过于“红袖招”了。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红袖招……嗯,此名甚雅!”停在红袖招门前,白衣点头赞道。 凤曦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白衣,此地风雅的可不只是名呢!”她话中别有一番意味。灵眸流转间活像一只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如何,有没有兴趣领教一下‘红袖双绝’的风采?” “红袖双绝?”说话间,四人已步入红袖招。 “这个我知道!”蓝子羽抢下话题,“是指红袖招中的两位头牌名妓,‘才绝’月浅唱与‘艺绝’谢飞燕。据说‘才绝’月浅唱棋、诗、书、画、弓、歌、舞、琴、箫、绣等,无不工绝,有‘十能’之称。而谢飞燕独以舞技称绝,据说其‘身轻如燕,能做掌上舞’,可见其舞技之高。后来又有人说出一句诗,‘寻芳不识双绝女,纵夸风流也枉然!’” 大堂内摆着数桌酒席,无一不是男女间相互调戏喂酒,或也有红男绿女穿梭其间,也有文人才子诗兴大发当场填诗作词。几人刚走进大堂,便有一华服妇人迎了过来,一身俗艳却不惹人厌恶,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哎呦!几位公子小姐,是要听曲儿啊还是要过夜?”这老鸨也是个明白人,见四人一身绮霞阁新出的织品‘烟罗锦’,当即断定这四人身份非同一般。虽说女子来逛妓院是头一遭,但在人家没主动惹事前还是别惹事的好。要知道这楼上还有那么位活阎罗呢! 凤曦吟漫不经心的瞥了堂内几眼,笑问妇人道:“敢问大姐,‘红袖双绝’可在?” “这……”老鸨有些为难,“这可真是不巧了!不瞒几位,今日周延周公子邀飞燕画船赏柳,飞燕一早去了,怕是不到傍晚不会回来。至于浅唱,她现在正在待客,不便相见。不然,我另找几位姑娘陪你们,保证不必飞燕和浅唱差!”老鸨信誓旦旦的担保,刚想叫别的姑娘却被打断。 “大姐,不必了!”凤曦吟微叹口气,一脸的遗憾。“我同几位朋友前来,就是想一睹‘红袖双绝’的风采。不瞒大姐,小女子是待嫁之身,早就听说红袖双绝的厉害,拜倒裙下之人无数。所以……所以小女子特意想来请教一番怎样能抓住男人心!这才赖着兄长带小女子前来,不想今日竟会如此不巧,唉……” “这样啊。”知道少女没有砸场子的心,老鸨已经放下心来,又见着少女说得这么可怜,她也不禁生起恻隐心。只是一想到楼上那位,她真是没有办法啊! 蓝子羽将脸埋在苏朝元胸前。不行了!他实在快笑到不行了!肠子都快打结了!不是没看到凤曦吟装可怜,装到能将风月场所里识人无数的老鸨蒙骗过去,他实在该向凤曦吟竖起大拇指啊! 苏朝元也是一脸忍俊不禁。凤曦吟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若不认识她的人必是难辨真假。与她相处五年,他们早就清楚她好美色的风流性子,莫说是第一次上青楼,恐怕这红袖招她早就比自家还熟了,只是以往她穿男装,老鸨没认出而已。 看老鸨一脸为难样,凤曦吟已知症结出在哪里。她灵眸流转,粉颜微绽,一笑若千树桃花初绽,霎时迷了人心! 老鸨顿觉呼吸一窒,心头立时一惊。只觉这少女一笑若妖灵勾魂,一时只是呆呆站着,说不出话来。 “浅唱,我来看你了。”声音并不大,却凭一股内劲送出,整个红袖招内无人不闻。 “哎呦!”老鸨惊叫一声,一面担忧惹了楼上贵客,一面又是老脸一红,暗道自己在风月所里混了这么久还把持不住。这少女也当真古怪,全身上下不见一点媚气,偏那一笑却是如此妖邪惑人! “你还知道要来这里!我当你早忘了我呢!”一道柔怨的女声响起。三楼中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淡紫的窈窕身影自门后走出,自栏杆上往下一看,隔得远了,看不清容色。“咦?你今日怎这副打扮?转性要做良家妇女了?” 又是讨论她的扮相!她本就是女人啊,穿这样子很奇怪吗?凤曦吟笑得好生无奈,“浅唱,本……咳咳,本小姐知道你思我甚深难免心有怨气,就请姑奶奶你积点口德,饶了我吧。” “呸!谁想你了?哼,纨绔子弟厚颜无耻的功夫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还不快上来,我今日还有贵客要接待呢!” 凤曦吟灵眸一转,笑得意味深长。“正好,我也想见一见你的那位‘贵客’呢!” 第四章 花都醉 第三节 月浅唱(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到了三楼上,月浅唱一双妙目盈盈闪烁,“怎么你今日不止打扮得如此怪异,还带了几位朋友?” 要说逛青楼,苏朝元与蓝子羽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一来因他们他不是文人墨客不兴这套,二来他们身处军营白萱也不喜男人寻花问柳,再加上他们都不是喜好美色的人,所以现在还没开荤。饶是他二人心志坚定不喜美色,饶是他们曾见过第一美人凤丹阳,可一眼看到这女子,二人还是禁不住心下一跳。 只见这女子约二十出头年纪,着一身紫纱裙,梳一头凌虚髻,金簪轻挽,玉钗巧插,两额旁垂下几缕发丝,既显简洁雅致,又增飘渺意味。她浑身没有太多华贵饰品,却泛着寻常女子绝不会有的淡雅书香气。最美丽灵慧的便是那一双眼睛,秋水为神玉为骨,像是隔着千里秋湖遥遥望来,分明近在咫尺又似远隔天涯,令人望之便生无限怅惘情思,恨不能时时相随,日日相伴! 两人见之都是一怔。他们忽然都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该属于这纷杂的青楼妓馆,这物欲横流的地方只恐会玷污这个清洁文雅的女子! 一眼望来,这月浅唱不及凤丹阳之绝美惊世,也没有白萱那等英姿风发,她最为人倾心惊艳的该是身上那股既混合着潇洒又含清雅的书香气质。淡淡一眼瞥过,便觉心底一阵舒畅。那时你便会觉得,这月浅唱比凤丹阳更多一份风韵,比白萱更增一份妩媚。 “在下苏朝元,见过姑娘。”苏朝元先反应过来,温文一礼。 “你姓苏,苏朝元……莫非是苏策丞相六子,苏家六少苏朝元?” “正是。” 听到苏朝元应了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月浅唱竟当场失笑起来。美人一笑如花枝乱颤,只那姿态也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没事没事,不要管我,我只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罢了。哈哈……”她娇笑不止,暗地里瞪着凤曦吟,似以眼神道:你竟把他带来了,这回看你怎么收场! 凤曦吟微微别开脸,僵着的脸上隐隐可见青筋隐露,显然也是忍笑忍得不能了。 “浅唱姑娘好生厚此薄彼!你只顾着与朝元说话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听到不平之声,月浅唱将目光移到蓝衣少年身上,入目的娃娃脸叫她略怔一瞬,随即便勾唇巧笑,“呵,你是被曦吟称为‘狐狸’的蓝子羽是吗?好漂亮的一张娃娃脸!我喜欢!!” 蓝子羽听得脸一垮。喜欢他这张**的娃娃脸,那还不如不要喜欢咧! 月浅唱妙目一转,却落在四人中容貌最平凡的白衣身上。她心里略显差异,这个白衣少年衣着朴素,容貌也实在寻常,但奇怪的是……他竟毫无理由的吸引了她的目光! “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浅唱、浅唱,姑娘好名字。”白衣浅笑赞道。“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姑娘不在意俗世声明,只求平生一晌欢畅,好一个红颜素心的绝代佳人!好一个红袖才绝的十能浅唱!” “你……”月浅唱只觉心口一跳,惊讶于这初初见面的少年竟能识她心性至此!更震惊于少年那双空洞无光的暗淡双眸!这样的眼睛,分明是……“你莫非真是一双心眼观尽天下人不成?怎么能、怎么能……”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一声叹息逸出口中,不知是叹惋、惊讶,还是感到恐怖。 “你所结识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这话是对着凤曦吟说的,语气里有深深的挫败意味。她生平自认识人无数自有一套认人之道,这是第一次,这个白衣少年站在她面前却让她如置云深雾里,他能只以一个名字猜出她的性情,她却摸不透他的底细! “你说白衣吗?”凤曦吟玉扇轻挥,笑得深幽莫测,“本公主也不知道呢!” 第四章 花都醉 第四节 纠缠结(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来,我介绍位贵客给你们,呵呵,兴许你们早已相识呢!” 几人相携步入厢房,房中收拾的很是雅致,墙上挂着几幅书画,空气中布满了龙涎香的香气,乍一看不似接待客人的香闺,倒像是书香女儿的闺房。 房中央摆着一张四仙桌,桌上布着一席酒菜,座上正有一男子举酒欲饮,看到几人到来目光扫过苏朝元时眼中掠过一道诡芒,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怎么是你?”蓝子羽惊叫出声,而后反应过来,迅速挡在苏朝元面前。且不管他怎么在这里,他只确定在这里见到他肯定没好事! “怎么不会是我?子羽,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啊。”男子一身紫色长袍,墨发松散披于脑后,一身气息狂肆而危险。他微微勾唇轻笑,说话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浅斟一杯酒仰头饮下。 “凤柳,你早就知道他在这里?”自看到男人的那刻起,苏朝元一身紧绷,俊脸冷酷。他总算知道月浅唱为何发笑了,如果他不是当事人,连他都会仰天大笑几声! “朝元,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那未卜先知的本事。”眸中掠过一丝灵诡光芒,粉衣少女几步上前坐在桌前椅上,对那紫衣男人扬眸一笑,“你说是不是呢,瑾阳王叔?” 原来,这令蓝子羽为之忌惮令苏朝元见之色变的男子就是那落英传奇性的人物――瑾阳侯花瑾阳。 一说到花瑾阳,人们最容易联想到的不是他身为九州七大名将的威名,不是他狂肆跋扈到无法无天的性情,而是他不爱红妆爱男儿的癖好。此刻,见他出现在月浅唱的闺房里,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惊讶万分。难道……瑾阳侯终于看到女儿家的好,终于决定要弃男子就女儿了吗?若真是如此,那满朝文武大概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他们落英英明神武的瑾阳侯终于弃暗从明了!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家的女儿终于可以嫁出去了! 唉,说起这瑾阳侯欠的一大堆风流债,不仅有男子,女儿更多!谁叫前代落英王生出这么俊朗英勇的儿子,允文允武,卓然不凡,不用他去刻意勾人家女儿的魂,女儿家已自动为他神魂颠倒。纵使知道他只喜欢男人,女儿家们都是恨不生做男儿身,常伴君侧!至此还不知有多少花都女儿等着他回心转意呢! 若说花瑾阳回心转意,那当然是――不可能!花瑾阳是什么人,要回心转意还会等到现在?故意在今天来这里与朝元相遇,蓝子羽绝对怀疑花瑾阳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瑾阳王叔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要你帮忙。”像是没注意到房中僵凝的气氛,凤曦吟自顾的说道,“我想要你帮我去跟花祁阳求个情,就说在我及笄礼前三日邀诸国公子举行一场百花宴,我凤曦吟的夫婿我要自己选。我会在宴会上安排三道测试,凡能过三关者才有可能成为我的夫婿,到及笄礼那日,我会在大殿上亲口宣布夫君的名字。呵呵,瑾阳王叔代我转告他一句,他的目的只是想将我嫁出去而已,那么最好就听我的,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她的脸上虽带笑,眼底却清凌凌的一片冷芒。花瑾阳见之不由一皱眉,她在谈论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听她的语气却像是一个与此无关的局外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这丫头……终还是不愿意的吧?也许,王兄这一次逼她逼得太紧了! “丫头,若你当真不愿……” “不必了。”凤曦吟知道他要说什么,摇头打断他的话,“不必了,瑾阳王叔。这些年来你为我一再触怒花祁阳,再这样下去他就算再疼你也不会容下你。这一次的事已经板上钉钉难以更改,况且他这样做也不是对我没有好处。他的目的不外乎把我嫁出去,好,我就顺他一次,反正这花都我早就厌倦了,也是该出去的时候了。” 她笑了一声,为花瑾阳斟了一杯酒。眸光明亮如星,“瑾阳王叔,请你不要插手这一次的事。因为曦吟已不再是昔年那个会任人欺辱打骂的曦吟,曦吟已经长大了。” 花瑾阳心中一震,抬眸看着面前浅笑盈盈的如玉佳人。少女的目光骄傲而自信,就那样从容而坚定的对上他。他半晌无语,忽然举起她手中的酒,一口饮下。 百味陈杂。 平生饮酒不下百种,从没有一种酒给过他这样一种既似欣慰又似遗憾的感觉。 面前的少女是在他的关注里一点点长大的。他看过她成长的每一步足迹,知晓她受过的所有苦楚,起初只是因对师尊遗孤的照顾责任,后来看着她伤痕累累却倔强而骄傲的成长,不觉间他用了心,对这个骄傲的少女多了一份发自心底的怜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十几年前的那一段恩怨,也只有他能站在最公正的角度感慨着曦吟的无辜。 曾经无数次,他希翼着曦吟变强。可如今面对已经长大足以保护自己的曦吟,他却只觉百般不是滋味。 第四章 花都醉 第四节 纠缠结(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我答应你不插手这事。但是我暂时不会离开花都。”花瑾阳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却似极具侵略性的野兽,紧紧盯着苏朝元。 苏朝元眼中寒光一闪,他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鄙夷,冷冷与花瑾阳目光交视。 “随你。”凤曦吟一挥手以示不在意,她秋水明眸一转,露出丝丝灵诡。花瑾阳双眼一眯,没好气的道:“你这鬼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看她眼珠一转,他就知道这丫头准没想好事。 “嘻嘻,瑾阳王叔,人家想向你要个人了!”她又是撒娇又是腻歪的粘着花瑾阳,活像一只八爪章鱼。“就是你回来时绑的那个琴修,五年前我在四方城时与他相交,他这人是自命清高了些,不过也是心忧天下之人,他对王叔虽有冒犯但并无恶意,想必王叔也是知道的。” 花瑾阳皱眉扒开她缠抱的双臂,不相信她的话,“你一向独善其身,什么时候也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了?” “若是别人的事我还不稀罕管呢!还不是因这事跟王叔有关嘛。嗯,王叔,曦吟冒犯问一句,那个……你享用了吗?” “你这鬼丫头!”花瑾阳稍有些窘迫,目光掠过苏朝元与蓝子羽的地方,见蓝子羽一脸想笑硬憋着的神情与苏朝元眼底的冷讽,他的神色霎时僵冷。 又是那抹讽刺!多少次了,他小心翼翼的待着他,换来的却仅是一次又一次的鄙视与嘲讽! 他真是受够了!难道还不够纡尊降贵吗?世上有多少人要他的一眼眷顾,唯有他能将他的一片心狠狠踩踏在地! “怎么?本侯的未婚人有话要说?”他如侵略的野兽般狠狠盯着猎物一样盯着他,一步步走近这个让他爱恨难辨喜怒交加的身影。 苏朝元闻言面色一寒,怒气中夹杂着一丝厌恶。未婚人――这是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一个词!而这人,更让他厌至极点! 锵的一声,利剑出鞘。苏朝元以剑制止紫衣男子的前进,他目光锋利如剑,“我警告你,这里不是你的边城军营,你最好不要再出言侮辱我,否则我手中的剑可不长眼,管你是瑾阳侯还是大将军,我照杀不误!”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杀气在指尖凝绕,这哪里还像是温文尔雅的贵族公子?分明就是那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 “我侮辱你?笑话!你本就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人,何来侮辱之言?” “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自古以来阴阳调和男女交配为至理,这才有婚姻一说。你我皆为男儿,岂能有姻缘结合?” “本侯说有就有,看这世上谁能奈何得了我!” “狂妄!哼,你喜男色有龙阳之癖,我却是正常男儿!我要娶得,是女子!是能为我苏朝元延续香火的女子!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你听清楚了没有,我早就厌恶了与你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明日我就回府禀明父亲,亲自到宫里请君上解除这段荒谬的姻缘!”断了顿,他又冷笑一声,“如此,你可是满意了?” 他……他竟厌他至此!花瑾阳心底一阵抽痛。他怒极反笑,“你想摆脱我是吗?我告诉你,这一生,我花瑾阳必纠缠你到死!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苏朝元心底一震。他眼中寒芒闪烁,俊脸冷酷如霜,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已是气怒到了极点!花瑾阳冷冷一笑,他要的正是苏朝元这短暂的失神。蓦地抬掌点下颈下长剑,铮铮两声一弹指,紫影急掠如电,铁爪如钩扣向苏朝元颈项! 哧――那一剑来势如电,狠狠迎向那急掠如鹰的身影! “朝元!”蓝子羽见之一惊,急急抢身攻上。奈何他快花瑾阳却比他更快,转瞬之间掌控全局,一手切过苏朝元握剑的手,一手紧扼住他的咽喉。饶是他肩上受了一计重创,勇猛丝毫不减。 “放了朝元!” “放了他?你说的未免太容易了!”他手中一紧,扣得苏朝元呼吸一窒! “我说瑾阳王叔,你真打算杀了朝元吗?”凤曦吟意态悠闲地呷了口茶。在这样冷凝的气氛里,她的悠然显然与气氛格格不入。 花瑾阳闻言杀气微敛,扣住苏朝元的手一松,却依是不改胁迫。“你不是想要琴修吗?好,你我做个交易,以一换一,这应该很公平吧?”说完也不顾在场之人如何反应,挟持着苏朝元扬长而去。 第四章 花都醉 第四节 纠缠结(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朝元!” “站住!” 蓝子羽怒而转身,狠狠盯着凤曦吟。那目光如刀,仿似能在凤曦吟身上生生剜下块肉来! “凤曦吟,算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咱们好歹生死与共过,我把你当成兄弟、朋友。可你今天竟然将朝元推向火炕里!你……” “怎么,对我很失望?”像是没看到蓝子羽眼里的指责,凤曦吟冷哧一笑,“还是你以为,我会为了苏朝元跟花瑾阳翻脸?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想一想也该知道,在这风声鹤唳之时,她巴结花瑾阳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得罪他? 蓝子羽心底一寒,他自嘲一笑。“是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但凡能为你所用的,你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早该想到这女人的心性,可恶的是,他为什么还要相信她?一大早带他们来红袖招,就算是为躲人,然而会遇上八辈子不来妓院的花瑾阳,那么这件事就只有一个解释——她是有预谋的!她是牺牲朝元来与花瑾阳达成联盟! “蓝子羽,如果你不怕朝元被花瑾阳吃抹干净,那你大可在这里骂上一天,反正我这几天都会住在这里,有时间跟你耗。”她悠哉的笑着提醒他。 “你……”蓝子羽都快被气炸了!这丫头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倘若朝元当真被花瑾阳给……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事情是你惹的,说出个办法来。”娃娃脸上凝成一层霜寒。情急之下他己经乱的无法思考,若现在独闯侯府,他不但救不了朝元,恐怕连命都不见得能保得住。况且,以花瑾阳的无所不用其极,到时只怕他会以他作威胁逼朝元就范。 “你总算清醒点了。如果你的理智这么容易丧失,蓝子羽,若这是在战场上,你该如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蓝子羽瞬间寒彻心扉。 若是在战场上失了理智,若是在战场上……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 “快去丞相府求救。朝元是苏策的儿子,那老狐狸就算再狡诈,也不会拿他最疼惜的儿子开玩笑,他应该明白这事的后果。说起来,这事究其根底也是他惹出来的,理所应当由他来解决。”凤曦吟慢吞吞道,给他最好的解决办法。 “凤曦吟,你……”他欲言又止,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丫头是想一次解决这段纠缠难断的葫芦案吧。只是,这对朝元来说,还是危险了些。 凤曦吟扯唇一笑,“你没有说错,我不相信这世上任何人,也不值得任何人相信。你该记清楚这一点。” 那笑意里,是深深的讽刺,毫不客气的刺在人心最软弱的角落。那双眼睛,如冬月里滴水凝成的冰,让人感到刺骨的痛、刺心的寒! 可是为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轻松?她可以说的那般不在意!仿佛一切天经地义,本该如此! 凤曦吟……这个女人她不值得任何人相信!她不值得!她的心门早已紧紧封闭,没有人可以进去,没有人! 可是啊……蓝子羽低低苦笑一声。 “凤曦吟啊……今生遇到你,我蓝子羽注定输的一败涂地!” 他转身离去,没有看那浅斟自饮的少女。朝元处在危险一方,他必须要尽快将朝元解救出来。 “可是,我并不后悔。” 因为在蓝子羽心中,你凤曦吟始终是他愿交之以心的朋友! 一如当年在四方学院里那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交谈时,一如当年在军营里一起咬牙刻苦的训练时,一如当年在东征战场上生死相交的剎那相护时…… 朋友是什么?也许只是在极寒极冷时想起来心里会有丝丝暖意的人。不须全盘信任,不须一心防备,朋友就是那能让你欣喜,能让你痛苦,也能让你后悔的人。 执杯的手忽然一抖。凤曦吟怔怔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任凭杯中的酒撒了一身酒渍…… 作者有话要说:小兮又回来了!这章更得实在是慢啊慢,这也是没办法,最近有些卡文,卡文啊卡文~~~ 这一章提及的两位配角,花瑾阳和苏朝元,大家对这两位的故事感不感兴趣呢?如果感兴趣的话要记得留言哦!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一节 颜如玉(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三日后,红袖招。 清晨,开启窗扉,阳光撒尽一室。放眼望去,只见庭中一株粉色桃花夭夭盛放,花瓣上似还有昨夜遗留的寒气湿露,莹亮如珠,在日光下折射出淡淡彩芒。窗边的人搁下了手中的酒杯,听着身后传来琵琶之音,和着女子柔润的嗓音,在这春日清晨谱一曲思念恋歌。 “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引君入香堂,言词论今古……” 琵琶声落如雨,嘈嘈切切错杂弹,女子垂手敛眉,和着曲调低婉柔怨的唱着。 “……君心城切切,妾意情楚楚。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岂料鸳鸯棒,分飞相思苦……” 凤曦吟随意坐回软榻,她一身鹅黄长裙,长发以一根碧玉簪斜斜插上,额前尚还余下两缕,风吹过时发丝轻扬,显得几分俏皮不羁。阳光自窗外照入,撒了她满身,那如玉的清灵容颜在华光下更显耀目起来,虽只安安静静的斜躺着,却在无形中散发出一股惑人韵味。弹琵琶的手一顿,险些错了音。 “……纵有抱柱信,不能容世俗。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终于,曲终,歌停。 啪、啪――“不愧是浅唱,果真好词好曲好歌声。” 放下琵琶,月浅唱浅羞带怒的瞥了她一眼,“休要戏弄我,我唱的曲再好听哪能及得上你唱的新颖趣味?你少往我这里灌**汤,说吧,在我这里住了三天,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凤曦吟大呼冤枉,同时不忘再多灌点**汤,“自然是喜欢浅唱才到这里来的了,这红袖招可是你的地方,我就算想做什么也不敢啊!” “少来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月浅唱坐在一边,开始数落她的恶心恶行。“若真想避人,你最该去的地方是红尘轩,而不是在我这里招人眼球。再不济,绮霞阁或者醉颜楼都是你的产业,这儿虽也是你的地方,可大多数人都不晓得有你这暗中主人的存在。依我看,你来此的目的就是想把我拖下水,让世人以为你喜爱女色,也给那些为奔着你夫君这位置而来的人浇上一盆冷水吧!” “呵呵,浅唱不愧是才女,果真心思剔透。”她笑赞了一句,既不否认也不反驳。“对了,近日来可有什么消息?”红袖招的消息最灵通,也是她愿意往这里住的原因之一。 “除了你的及笄礼引来六国公子名士,还能有什么消息?”顿了顿,她笑得怪异,“你想知道的是瑾阳侯与苏朝元的婚事如何是吗?你啊,竟然会赞同瑾阳侯的做法。真不知你的脑袋里装些什么,会有如此奇诡的想法?!两日前,花瑾阳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提出要娶苏朝元为妻,可险些将百官惊死。据说当日落英王拂袖而去不予批准,后来又要为花瑾阳跟苏朝元解除婚约。这婚约是解除了,可人还在花瑾阳手里,花瑾阳一日不放手,他们谁能奈何得了他?于是这事就这么僵持下了。” “当着百官的面提出那种不合礼法的事,也只有瑾阳王叔才能做得出来!哈哈,若论狂蔑礼法,当世谁及花瑾阳?这般人物,百年难出其一啊!”听那语气,非但不感厌恶,还十分赞赏。 要知如今贵族阶层虽流行养娈童男宠,但毕竟这于礼不合,难登大雅之堂。贵族们就算要养也是藏着掖着,哪里如花瑾阳这般弄得人尽皆知?而提出娶男妻这种事,这些在文人儒家看来颠倒阴阳损害礼法的事,莫说前一千年无人敢想,就是后一千年也是无人敢提! 月浅唱不由摇头。难怪凤曦吟跟花瑾阳合得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人都是狂肆无忌之人,他们若是不欣赏彼此那才怪呢! “浅唱,红尘轩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姬羽尘带来回话,查不到关于白衣身份的丝毫消息,之前的那些已经是全部了。”月浅唱柳眉微敛,她感到深深的疑惑,“这个白衣……就像是突然出现在世上一般,一身莫测的功夫,一身诡异的谜团,最可怕的还是他那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勘透人心的双眼……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让我只有想起就觉冷汗直流的人……太可怕了,这个人……”她仍是心有余悸。 “或许,我该庆幸白衣不是我的对手。”轻垂眼睫,仪态慵懒。 “怎么?你也会怕吗?”浅唱嗤笑,“能说出这样话的你,还真不像是你呢!” “怕?”凤曦吟不解,她突然望着自己的手心,那是一双莹白如玉的手。那一天,白衣就是握着这一只手,与她并肩作战不离不弃杀光了风雷骑的五百人。在冰冷的杀戮中,她一直记得这只手感觉到的温度,那种温暖,曾是她在梦里寻了千百次的虚幻。 遥远的记忆里,也曾有那样一个人,不离不弃与她并肩作战,甚至生死与共。 手指蓦地合上,以为可以抓住什么。可是再次张开,不过空空如也。 “我是在害怕吗?”她似乎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也会怕吗?我……竟害怕会失去‘他’吗……” 失去吗?月浅唱看着她怔怔失神,不由暗叹一声。那个平凡而神秘的白衣身上究竟有怎样的魅力,竟能够让已经将心冰封的你也为之心动?! 失去吗?可是不曾得到过,又谈何失去呢?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一节 颜如玉(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作为青楼之地,“红袖招”算得上是极其高雅的,也是极其特殊的。旁家以色侍人,以**买卖做交易,而“红袖招”则主要是以艺侍人,红袖招的女儿不仅柔顺妩媚,且各个都精才艺。而当日建造红袖招的主人曾明言定下规矩:红袖招的**买卖,必须得双方两厢情愿才可作数,男女双方但凡有一方不愿,则不得强迫。 也就是说,红袖招的女子可以只卖艺不卖身,也可以自己选择委身何人。这就是红袖招的独特之处,别家都是男人来嫖女人,这里却是女人选择嫖男人。然大多女子皆是不愿在这风尘之地打滚,多是为世事所迫,所以选择只卖艺不卖身的多。也是因此,红袖招在士大夫及文人中极具美名,而一些贵族喜欢附庸风雅,自也将红袖招捧上了天,久而久之,更是无人敢破坏红袖招的规定。 因来往红袖招的多数人都是风雅名士,所以老鸨可以说是见过不少风采卓然的人物。然而,当那个黑衣公子走进红袖招大门时,老鸨顿觉眼前一阵金灿,仿佛有金色的光芒将整个红袖招包围起来,而那耀眼的光芒正来自于面前的黑衣公子。在这黑衣公子面前,世间任何人、事、物顿时黯然失色。 那衣袂飘然,那墨发如云,那身姿俊挺,那颜容绝美,那人如璧玉,却比之璧玉更显无瑕!那气度优雅,却比贵族更显雍容!那一身尊贵,却比王侯更显霸气! 老鸨不由一阵失神。感叹着世间造物之神奇,竟会有这样丰采绝伦的男子! 老鸨上前相迎,这时大门处又走进一位素衣白服的年轻公子。一看到那年轻公子,红袖招内所有人的动作停止,老鸨的目光便再也难以移开了。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比先前的黑衣公子要大上一两岁。一身素衣锦服,袍服上隐约有暗云流彩花纹,在阳光下是闪烁出淡淡彩芒,映得整个人如置似真似幻的彩光里,炫目中却增了分飘渺意味。年轻公子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温和笑意,琥珀色的眸子里却带着一种与人隔离的淡漠,一身清雅贵气,一身温润淡泊。第一眼看来似是一个王侯公子,再一眼看来又似是个游于山水间的隐士。 当那个黑衣公子与年轻公子相遇时,仿佛所有光芒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所有人都怔怔看着他们,忘记了动作,忘记了神情,甚至都忘记了呼吸!红袖招里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寂静。 而那两个人,也在第一眼时目光对上了彼此。 静静的打量着彼此,两个人没有言语,没有交谈,甚至没有目光的对视,就那样静静的一眼,只需一眼,却仿佛看透了彼此,看透了各自因何而来。 “落英信阳君?” “公子可是姓龙?” 同时问出口,对上彼此的目光,同样的一抹了然,黑衣公子狭长的凤眸微眯,墨玉般的瞳仁闪过一抹极快的星芒,唇角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人越发显得丰神俊美风采绝世,迷得一众男男女女神魂为之颠倒。素服公子微微颔首,向来淡漠的琥珀眸光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瞬间隐没,只那无形中散发的疏离气息似乎越发冷淡了。 “龙域有幸,能在此处一睹信阳君风采。果真温润若水,公子如玉。”说得是“有幸”,可听那声音沉冷,看那唇角含笑,却无一丝面对权贵王侯时该有的畏缩谨慎,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诚意到底有多少。 “是弄玉幸运才是。素闻龙公子丰采倾世,天下闻名,今日一见果如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他淡淡而笑,温文尔雅。 听闻此言,满楼哗然。他们都没想到这两位风采超然的公子一个是天下四公子之一的落英信阳君花弄玉,一个是名满天下无人不知的玄衣璧人龙域龙御霄!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两人的互相谦恭见礼,然却无人知晓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无人看到那双对视过的眸里曾闪现的一丝戒备与深沉。 老鸨呆呆站着,她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如何。在这两位有若天人的公子面前,她觉得她简直肮脏得连尘埃都不如!满楼的男女都注视着两人,他们的眼里混合着惊艳、痴迷、惭愧与羞耻,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都觉得,再多看一眼就是亵渎! 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他们都无法移开眼啊…… “信阳君是来找人的?” “想必龙公子亦是。” “不错。”龙御霄眼底星芒闪烁,“那就看我们谁先找到她了。” 花弄玉一点头,结束了这场不是争执的争执。他转而去询问老鸨以得到那人的消息。虽知道她在这里,但该有的礼数他不会少。 龙御霄唇含冷笑,他轻启薄唇:“疯女人,你再不出来,要我把这红袖招给砸了吗?” 声音很轻,淡淡传出。这黑衣公子就那么意态悠闲地站着,不见威胁,不见怒气,可是在那声音传出的一瞬间后,满座红袖招里的人瞬间僵硬如石。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一节 颜如玉(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明明是三春暖阳的天气,可是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感到阴寒如置冰窟。 三楼上,渐渐有娇斥声传来。 “喂,人家都来砸我们红袖招了,你还要赖在这里?快出去了!” “那怎么可以?说好了今日你要陪我的,难道向来一诺千金的飞燕也要食言?” “少给我贫嘴!此一时彼一时,你先解决了下面那个麻烦再说了。否则,哼哼,罚你一月内不准入姑奶奶我的香闺!” “飞燕……” “不准求饶,不准多说,没得商量!” “那……好吧。不过我现在有一个条件,要我下去解决‘麻烦’可以,我要你陪我。” “……” 听到此处再不闻声音,可见飞燕是同意了。 红袖招里的男子们不由得兴奋起来。红袖双绝可不是任谁都能见得,除非双绝自己看上眼,否则纵有千金万两也是难见佳人一面! 而这次飞燕要随那神秘客人现身,这如何让能不令他们热血沸腾,如何让能不令他们期待之至?! 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三楼上一间厢房的门轻轻开启。随即,那一黄一红的身影相携落入众人眼中。 “咦,红袖招里居然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刻,真是让姑奶奶我不敢置信啊。”红裳女子娇笑连连,半偎在身旁黄衣少女的怀里。看那摸样,实在暧昧至极。 “还不是你艺绝飞燕的名声太大了,兴许这些人是被你惊艳了呢。”少女揽紧红裳女子的纤腰,低首在她耳旁轻声道:“怎么样?想不想玩从这里飞下去的游戏?” “比翼双飞吗?哈哈,我喜欢!” “是吗?那你可要抱紧了。”话落影起,只见黄衣少女一手环住红裳女子的纤腰,足尖一点当空跃下。众人不由发出一阵惊呼,然呼声未毕,只见那身在半空的黄衣少女沿着楼栏凌空平飞,朵朵花灯自眼前飘过,飞燕看着有趣,不由伸手接住一个,人虽在半空,花灯摇曳映丽颜,真似那比翼双飞的神仙人物,看得楼下一众俗人痴迷不已,忘魂忘己。 “哈哈,好玩好玩!太好玩了!”红裳女子手提琉璃彩灯,丽颜染霞,明艳夺目。 “你喜欢就好。”黄衣少女笑揽她纤腰,盈盈明眸中有种类似于温柔的痕迹。 “你这女人……”龙御霄又好气又好笑的摇头,“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凤曦吟挑眉一笑,却懒得回答他这种愚笨的问题。“我说夜妖,咱们不过几天没见而已,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暴躁了,竟然大白天来温柔乡吵我。怎么,人家美人不待见你,生气了?”她灵眸流转,想象着龙御霄与凤丹阳相对无言的场景,忍不住失笑出声。 “疯女人,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好色吗?”龙御霄百分之百的鄙夷,一面又是经不住的感慨,“这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这话,却不知是叹!是惜!是惊奇!还是无奈! “哈哈……”凤曦吟大笑道,“偏偏这世上就是有我这样的人!任你百般无奈,任你千般计较,我就是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 “确然。”龙御霄附和着点头,一脸似笑非笑。“若无你这疯女人,这个世上也就太寂寞了。”他墨色的瞳仁里涌起一种深沉的凝思,似是无奈,似是欣慰,又似叹息。 “曦儿……”那个温淡如水的声音突然插入,凤曦吟身子突然一僵。 花弄玉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看着曦儿与龙御霄的交谈,他们之间像是有一种无形的默契,隔绝了所有人的插入。 “啊,原来哥哥也在这里啊。”不自觉的叩击玉扇,凤曦吟笑容淡淡的。“哥哥来这里想做什么呢?嗯,我知道了,哥哥一定是想见识一下红袖双绝的风采是吗?呵呵,飞燕,还不快来拜见信阳君,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见识一下信阳君的风采吗?” “呵呵,飞燕见过信阳君。”佳人明眸含笑,盈盈一福。 “免礼。”花弄玉眸光温柔宠溺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子。“曦儿,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哥哥说的是什么傻话?我在这玩儿得很好,干嘛要回去?”说着还赠了一枚白眼给他,像是他说的真是很傻的话一般。“是子羽那小狐狸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吧?哼哼,那小子竟敢暗中给我来阴的,看我下次不好好教训他!”不用猜就知道,铁定是那小狐狸出卖了她。他这是报复她出卖了朝元呢! “曦儿……”花弄玉很是无奈的笑,他其实很疑惑曦儿近来为何总是躲着他,却知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好了,哥哥。曦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还有事,就不陪哥哥聊了。飞燕,你代我好好陪一陪哥哥吧。”她回眸一笑,态度坚决的不容拒绝。“哥哥,恕曦儿不奉陪了。留下或回去随哥哥的意,曦儿告辞。”她那急匆匆的模样,让人毫不怀疑她的逃避。 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要有趣呢! 龙御霄含笑望着那黄衣背影,再看一眼花弄玉眸中流泻出的困惑。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眸光深沉的不可思议。 疯女人……原来,你也有弱点吗?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二节 琴鼓山(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幕渐渐降临,冷月凄清银芒如纱笼罩了这一方天地,笼罩了这一方世人。 琴鼓山,断琴峰,听琴亭。 断琴峰为琴鼓山双峰之一,山上西北处有处悬崖,为青柏绿松环绕的悬崖之巅上,依山而建一座石亭,此亭,名为“听琴亭”。 断琴峰听琴亭之名都是由来已久。古之传说里,琴鼓山是为纪念两位隐士而起之名。 那大约是青帝朝末年,各诸侯不受帝之掌控,各自为政,征战厮杀。乱世倾轧,民不聊生,心念天下之士不忍民生之苦,又恨自身无力改变现状,怒而之下弃位而去。只盼能找到一处安息之处,就此了此残生。于是,便到了这后世传说的发生地。 士心无所爱,唯对琴情有独钟,出走之际仅负琴一把。倒得这空茫之山时,士大感天地空茫人生倥偬,倏忽之间青丝白发,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比之人百年岁月何如高山对比尘埃!然即使如此,人们还是在不断的残杀,不断的掠夺。感慨之余心下悲苦,唯将一腔愁思寄予琴声,抚琴而弹。 自此,琴师便日夜在这无名山上弹琴,为这挺拔之山飘逸之云,为这幽谷深泉短暂的安宁平静而弹。 直至那日,琴师一如往常弹琴寄怀,西面山峰上突然有鼓声传来,那鼓声震天说地,带着一种无言的悲愤与忧虑,震得天地似乎都要抖一抖! 琴师闻鼓识人,与鼓师惺惺相惜,和着鼓音遥遥抚慰。那一夜,无名山的琴鼓之音一夜未绝。而那流传后世的古曲琴曲,一名《高山》,一名《流水》。 翌日,琴师至对面山峰寻友,却只见断崖边安放一只破鼓,鼓面全碎,不成模样。琴师见之心焦,恐那人自暴自弃,四处寻找却不见人迹。而后琴师在崖边见到一石碑,只见石碑上以血书写有四行小字: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琴师见后突然长长一声叹息:“此人,真乃知音也!” 后来,琴师回到原来的那座山峰,于断崖上弹下最后一曲。据说那一夜,对面的山峰上传来鼓声相和,其声绕百里一夜不绝。 再后来,琴师与鼓师一样,再没有出现在这无名山上。 直到十几年后,有游士来这无名山上一游,惊见两座山峰断崖遥遥相望,各在两峰上寻得一破鼓一断琴。游士在当地人口中得知那个琴鼓相和知音未遇的故事,心地感慨之余为这山峰取下名字――琴鼓山,断琴峰,破鼓峰。 而后,关于琴鼓山的故事就这样一代代流传下来。可是,却没有人知晓故事的结局。没有人知道那琴师与鼓师相逢了否,也无人知晓那故事中的两人究竟是生是死,或者去了哪里。 以音会友,平生知己; 破鼓断琴,一夜相和; 咫尺天涯,缘悭一面; 隔山遥望,长叹无声。 ――这是后人在断琴峰的石碑上所刻的诗句,与破鼓峰上四行小诗遥遥相对。 这许多年来,总有无数后人感慨这个知音不遇的故事,遥遥祭奠着这两位不知名的隐士。人们在断琴峰和破鼓峰的断崖上各建一座石亭,名为“听琴亭”、“闻鼓亭”。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二节 琴鼓山(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深夜无声,此刻的听琴亭中,有悠远琴音遥遥传出。仿佛感染着千年前那段知音不遇的长憾,悠悠琴声穿越千古而来。 风拂动衣袂,月浅绕石亭。那琴声随风而舞,随水而流,随月色浅辉萦绕在那两人身边,安适而舒心,清雅而悠远。在琴音中,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浅浅而来,和着那琴音,如飞花戏蝶,如光剑破云,不显缠绵,不显幽怨,就那样淡淡的,却似一道亘古的印记,吹奏出传唱千古的曲调。在这一刻,琴音箫声,重会那琴鼓相和,重会那高山流水。 曲终。久久的寂静里,听琴亭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唉……”琴修长长地叹息一声,指尖轻拂过独幽琴的琴弦,铮然一声不绝于耳。“倘若千年前的琴师鼓师能如今夜你我一般相对抚琴吹箫,不知会少却多少遗憾。” “先生也觉得他们是遗憾吗?” “知音不遇,缘悭一面,自是千古成憾。”琴修抬头看着一旁的白衣少年,“公子似乎并不以为然,你可是有别的想法?” “是的。在下并不以为破鼓断琴是什么遗憾。”白衣空茫的眼神遥望着对面破鼓峰的方向,声音空茫如在梦中。“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鼓师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已与琴师知音交心,无论见面与否,他们都是彼此的知己,这是在心底认定的。既已知是知音,那么见不见面还有什么重要呢?后人固然以此为憾,然当事者却是无憾的,否则鼓师焉能走得如此洒脱?知音啊……贵在以心相交。琴师与鼓师甘为彼此破鼓断琴,正是因他们本无憾,所以才会如此潇洒而去。”可是这一去,却留下了千古憾事。也许人们心中对美好总有很多向往,所以会为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而惋叹。但,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故事中的两人只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相识”,与他们来说,纵为一生知音,也不过是彼此生命的匆匆过客。 人生之中,能有一知己邂逅相逢是何等幸事!然而,知己,从不是生命中的全部。 一个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太多太多。父母恩情,朋友之义,夫妻之爱……这些都可能是生命的主要旋律,唯独知己什么都不是。 这很残忍,却也残忍得很真实。 “听公子如此说法,想必公子是天渺峰道家人吧!想来也唯有天渺峰中人会有这般随心随性的潇洒自然。只是这样的自然无为却非我儒家所能接受。这一生,我一直都在寻求一个知音。”他突然抬头,黑夜里的眼睛闪烁出一种坚定无悔的神采。“我这一生,只求一知音,足矣!” 这是他寻遍人海茫茫的感慨。那么多年啊……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女,如今可安好? 纵使此生再无缘相见,然而心底终还是有那一份牵挂吧? “破鼓断琴,随缘来去。其实,我也是该随缘的,不是吗?”只是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始终保留着那一分渺小的希冀罢了。他希冀着,能有一日再见到那个纯洁如雪的少女…… “先生此曲可有名字?” “随意而弹,未曾取名。” “呵呵,先生的琴艺果真高超,只随意而弹便不是凡曲。那么先生这琴可有名字?” “琴名独幽。此琴陪我已有一十九载。”他的手充满感情的抚触琴身,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孤寂。“这些年来,独幽是我唯一的伙伴与朋友,唯有它,对我永不离弃。” “独幽独幽……此琴可弹与知己听,却不可弹与天下听。先生未免太执着了。”白衣感叹着,“先生心底有一番抱负,只是凡事太过拘泥于仁义二字,走不出仁义的枷锁。这却也怪不得先生,只是如此乱世,仁道不盛,霸道横行,哪个王不是争着扩征领土?哪个王真正在意天下百姓的死活?先生,儒家的仁政礼治只适合于太平盛世,在这乱世,只有王霸法治才是王者之道,才是生存之道!” 铮――那一声琴音颤音不绝,竟似响在心间! 琴修的笑,很轻也很淡,正如他那在这乱世里难以实现的理想,渺小,稀微,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先生何苦呢?” “公子错了。若甘之如饴,岂会有苦?”琴修笑得云淡风轻,朗朗清华萧萧肃肃。“也许终我一生,大同之治都无法实现,但我追求过了,那就无悔。也许你认为在这乱世里只有霸道才是王道,我却以为邦交诡道,不过小伎。” “那么在先生心里,何为正道?何为大计?” “正道者,邦国法度也。大计者,庶民安乐也。” 白衣不再说话了,他沉默了很久。他想起那一路上所见所闻民生苦难,那一首悲愤哀切的《苕之华》,那一句乱世如坟,埋葬所有…… 一种无言的悲哀蔓延在心头。 他仰起头,将所有纷乱思绪深深埋在心底。 “如果先生一定要坚持,那么请尽您一生之力,救天下苍生与苦海中!乱世终将一统,您的仁道礼治终会有实现的一天,请您无论何时都坚持的走下去吧!路的尽头,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的话语,不只像是一种鼓励安慰,更像是一种预言。琴修听着,无由的心底一震,冰冷的心底仿佛有热流流过,唇角翕动却再无法说出什么。 还有何求呢?此生能得这样一个知己,夫复何求?! “这一段时间花都会很混乱,先生不要再回去了。先生,白衣要离开了,能否为白衣再奏一曲?” 就要走了吗?压下心底的怅然,他回之一笑,“此曲乃我近日里所创,今夜便弹与公子听,算是以此曲为公子送别吧。” 琴声再起,伴着悠长的吟唱声,送别山中的离人。 “山中人兮欲归。 云冥冥兮雨霏霏。 水惊波兮翠菅靡。 白鹭忽兮翻飞。 君不可兮褰衣。 山万重兮一云。 混天地兮不分。 树暧兮氛氲。 猿不见兮空闻。 忽山西兮夕阳。 见东皋兮远村。 平芜绿兮千里。 眇惆怅兮思君……” 深沉的暗夜里,那一抹白影逐渐消失在眼中。遥远的风声传来,带回少年回应的话语:“先生,独幽琴不能缚住你一生。他日再会,白衣必将大圣遗音琴双手奉上……” “大圣遗音……”听琴亭里,琴修喃喃念着那个琴名,遥遥望着那个少年离去的方向,深幽的双眸里极快的闪过什么。他的身子霎时一震,极力压制住想要前去追寻的念头,他突然紧紧握住双拳。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他才渐渐的松开,渐渐松开……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咫尺千里……咫尺……千里……” 惜遥、惜遥…… 缘悭一面,当是千古之憾吗?相逢不相识,这便是我们的遗憾吗?终究,还是该随缘吧…… 随缘啊……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二节 琴鼓山(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涤荡千古愁,留连百壶饮。良宵宜清谈,皓月未能寝。醉来卧空山,天地即衾枕……” 朗吟声出自于那个横卧溪石的少女。溪边种植了十几棵桃树,白日里的灼灼桃花在寒星冷芒下黯淡芳容。桃花树下,少女横卧石上把酒吟诗,真是不能不让人感叹一句好有兴致! 一阵寒风吹来,凤曦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酒意倒是清醒了几分。她一抬眸看到眼前不知何时到来的龙御霄,哼笑着翻了个白眼,“我就说嘛怎么突然感觉冷了,原来是有只夜妖阴魂不散啊。” 龙御霄倒是不介意她的针锋相对,反正他早就习惯了。瞥着面前三分醉意七分戒备的少女,他黑眸里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我说疯女人,借酒消愁可不是你的作风。真是难得啊,能让我看到你这样烦恼的时候。你说,我该怎么感谢花弄玉呢?” 哧――那一点光亮如石火相击,却带着冰样的寒雷样的利! 龙御霄拂身后退一步,看着双指间夹住的珊瑚簪,又看向那个用簪子偷袭他的女人,没有簪子固定头发,凤曦吟的一头长发瞬间如瀑般披散下来。她本就半卧石上一身慵懒,此刻墨发如丝半散于脑后半披在胸前,越发衬得一张脸嫩白如玉,丝丝缕缕的长发披散在身上,仿佛是暗夜妖魅的勾魂之链,整个人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魔魅气息。 龙御霄没来由的心底一动,他微挑凤眸,笑容得意。“这么迫不及待要杀我,看来我是猜对了。哈哈,原来落英王要急着把你嫁出去是这个原因哪!疯女人,你倒是好本事啊,说说看你是怎么把人家儿子勾/引上的?” “闭嘴!”凤曦吟显然心情十分不好,连个笑容都懒得摆出来了,这等于直接宣布了她的内心有多烦躁。而龙御霄与她相识相斗多年,自然十分清楚她的情绪反应。 真是难得啊,这害死人不偿命的疯女人也有如此困扰的时候?!看来花弄玉的感情对她不是一般的困扰,否则她也不必答应落英王搞这什么及笄选夫了!而她的困扰,也正是来自于她内心深处并不想伤害花弄玉吧? 凤眸中掠过一丝暗光,龙御霄挑眉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而来?”他决定识时务的不再纠缠前一个话题,那实在不是个能让他开心的话题。 凤曦吟侧卧着一声冷哼,“你来这里除了想要龙玺外加看一场免费的好戏还能为什么?”她瞪了他一眼,一副“你的花花肠子我全知道”的眼神。 龙御霄抢过她手中的酒,优雅从容的品了一口,“嗯,是上好的桃花酿,该有三十年了吧,不错不错……”他挑眉看了眼气呼呼瞪着他的凤曦吟,唇角漾起的笑深邃迷人。“疯女人,桃花酿是要一口一口的品那才能喝出滋味,如你这般牛饮着实是糟蹋了。”说罢还摇头以示对她这种喝法的否定。 “死夜妖,连喝酒你也要抢我的!”凤曦吟一脸怒冲冲的,心底又暗道不要跟臭夜妖一般见识,懒得理会他。 龙御霄却忽然道:“疯女人……斗了这么多年,我倒真没想到你是个女人……” 凤曦吟撇撇嘴,就知道从夜妖嘴里说不出好话。什么叫没想到她是女人,她本就是女人啊!女人有的东西她都有,女人没的东西……她照样有! 龙御霄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说真的,若不是那天看你一身女装,我倒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女人,所以可想而知当日我听说你要选夫嫁人时是何等的不可思议……疯女人,你没有猜错,龙玺我是志在必得,我这次来也确实是来看你好戏的。不过你唯一没猜到的是,这一次我是受人之托而来。” 他的话成功的勾起了凤曦吟的兴趣。凤曦吟挑眉一笑,抢过桃花酿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龙御霄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眼神,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是受夜宇国摄政王夜楚砚之托,前来向凤柳公主求亲。” 噗―― 刚喝下的一口酒全都喷了出来,龙御霄皱眉看着她不断咳嗽的艰难样子,暗自庆幸自己躲得及时。他一会儿又像是终于良心发现走过去轻拍她的背部,帮她理顺呼吸。 “咳咳、别……别碰我!” “随你。”他本就不喜欢跟女人有碰触,能不碰上最好不碰。 “夜妖,你给我说清楚!”凤曦吟气的大喝出声,“夜楚砚没四十也有三十五了,你给我搞清楚,他可以做我爹了,这种差事你也敢接,你存心看我笑话吗?!你――” “谁说我是为夜楚砚求亲?” “你――什么?”凤曦吟看着龙御霄一脸“你想什么呢”的纳闷样,她瞬间恍悟,“你耍我呢?夜妖,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亏你能往那方面想!不说夜楚砚贤妻娇儿夫妻恩爱,就你这声名狼藉的凤柳公主要配夜宇人人敬仰的摄政王,只怕夜宇国没半个人会同意!”龙御霄眼里漾满了揶揄的笑意,见凤曦吟一脸恼羞成怒,他也不再捉弄她,说道:“是夜楚砚托我代夜宇王夜麟域来向你提亲!”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三节 此夜情(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麟域……”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酒,凤曦吟撇撇嘴道:“不用了。” “什么?”龙御霄很确定他没听错。可是这疯女人在说什么?要娶她的可是堂堂夜宇之王,她怎可以如此轻松毫不在意的回绝?! “以你现在的处境,应下这门亲事对你有利。” “哼,我的事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凤曦吟白了他一眼,拾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扔到对面的溪里。龙御霄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发泄,这几年来,他们的性情似乎都有微妙的改变,他们都小心的收敛起各自的锋芒。就如凤曦吟对花弄真等人的种种应付,就如他在无形中收敛起一身霸气。可是纵然如此,一个人在怎样掩藏,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改变的。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他不相信这疯女人会真的不动心。 “理由实在太多太多,而最重要的一个是夜楚砚竟然识人不清让你来做和亲使,我怎么可能答应呢?”她说完哈哈大笑,眼中闪烁着精亮的光采。片刻后见龙御霄依旧一身正襟危坐等待着她的答案,她反而有几分尴尬的停下笑,唉,实在是笑不下去了。 “我要了解真正的理由。”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一般,一听就知她的理由是信口胡编的。“我可不想因你胡编的理由遭夜楚砚怪罪办事不力。” “我已经说了,理由太多了。”她平躺在大石上,微眯的星眸望着黑暗的穹宇,声音淡淡的传出。“据我所知,夜宇国君主夜麟域十二岁登基,可到现在还未亲政,夜宇国家权力一直把持在摄政王夜楚砚手中。男子在十二岁时行加冠礼以示成年,按理他在初登基时就该亲政,而非现在久居深宫默默无闻。虽有传言说是夜楚砚将他幽禁在宫里,但似乎一直没有夜麟域与夜楚砚不和的消息传出,而且夜楚砚其人极受夜宇百官与百姓的爱戴,他若要得王位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可他一直在做他忠心耿耿的好王爷……这种自相矛盾之说,实在不能不惹人怀疑。不过他们夜宇国的事我没兴趣插手,我对那神秘的夜宇君主也并不好奇――这是我不想嫁给夜麟域的第一个原因。” 龙御霄一挑眉,冷嗤一声,“原来是不想惹火上身,你担心夜麟域终有一天会被夜楚砚废了,怕了是吗?” “随你怎样说。”凤曦吟一脸不在意,“嗯……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嘛……我似乎听到有人说那夜麟域相貌极丑,在他八岁时他属地的寝宫着火,据说那一场大火毁了他的容貌,从此之后,夜麟域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偶尔面见百官时都会带着面具。就连……在他十二岁时成年的加冠礼上都不曾例外。” 凤曦吟笑着眨眨眼,现在她说的够清楚了吧? 是够清楚了!龙御霄极力压制住唇角抽搐,然额上青筋仍有暴动嫌疑。他突然抚额无语,一声长叹。 这个该死的、该死的疯女人!风流浪荡的名声还不够,竟还敢如此以貌取人!当真是貌丑的不怕丢脸,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敢嫌弃!也不看看自己那一身臭名有谁肯要? “这两个理由都不是理由。”稍稍平稳心绪,龙御霄凝视着她洁净的面颊,目光中是看透一切的锋锐。“这两个理由在遇上夜麟域是夜宇王时便不足为由。我要听的是你心底真正的理由。” “呃……”凤曦吟忍不住发出一声苦闷呻吟。天哪!她现在总算知道被一个人了解是多么可怕,简直比跗骨之蛆还可怕!不但甩不掉还非要逼死你。 “夜妖,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你了。”她说的有气无力。 “彼此彼此。”他笑着回应,准备倾听她真正的理由。 凤曦吟坐起身子,随意的任墨发披散在背上如一匹上好的黑缎丝绸缓缓裹住全身。暗夜之中,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出一种别样的诡魅,总在无意中侵扰人的心神。 “你一定要听,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因为夜麟域是夜宇王,这就是我的理由!”瞧见龙御霄蹙眉,凤曦吟索性好心为他解释。她笑笑道:“其实我是为夜麟域好,你想一想,一个堂堂夜宇王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百媚千妍任尔摘,那才是属于王者的生活啊。只是可惜――”她突然顿了顿,眼睛里涌出丝丝冷光,“那却不会是我的生活!若成为我的丈夫,此生此世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便是我死了,我也要他为我守节终身!” 闻言,龙御霄只是蹙了蹙眉,并没有出现什么惊讶的表情。了解这女人后他就知道从她嘴里吐口什么大逆不道不可思议的话都是寻常了。 守节终生?亏她想得出来!即算普通男人都会三妻四妾,要男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或许还有点可能,可若是守节终生,那男人就不是痴,而是傻了!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三节 此夜情(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麟域……”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酒,凤曦吟撇撇嘴道:“不用了。” “什么?”龙御霄很确定他没听错。可是这疯女人在说什么?要娶她的可是堂堂夜宇之王,她怎可以如此轻松毫不在意的回绝?! “以你现在的处境,应下这门亲事对你有利。” “哼,我的事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凤曦吟白了他一眼,拾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扔到对面的溪里。龙御霄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发泄,这几年来,他们的性情似乎都有微妙的改变,他们都小心的收敛起各自的锋芒。就如凤曦吟对花弄真等人的种种应付,就如他在无形中收敛起一身霸气。可是纵然如此,一个人在怎样掩藏,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改变的。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他不相信这疯女人会真的不动心。 “理由实在太多太多,而最重要的一个是夜楚砚竟然识人不清让你来做和亲使,我怎么可能答应呢?”她说完哈哈大笑,眼中闪烁着精亮的光采。片刻后见龙御霄依旧一身正襟危坐等待着她的答案,她反而有几分尴尬的停下笑,唉,实在是笑不下去了。 “我要了解真正的理由。”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一般,一听就知她的理由是信口胡编的。“我可不想因你胡编的理由遭夜楚砚怪罪办事不力。” “我已经说了,理由太多了。”她平躺在大石上,微眯的星眸望着黑暗的穹宇,声音淡淡的传出。“据我所知,夜宇国君主夜麟域十二岁登基,可到现在还未亲政,夜宇国家权力一直把持在摄政王夜楚砚手中。男子在十二岁时行加冠礼以示成年,按理他在初登基时就该亲征,而非现在久居深宫默默无闻。虽有传言说是夜楚砚将他幽禁在宫里,但似乎一直没有夜麟域与夜楚砚不和的消息传出,而且夜楚砚其人极受夜宇百官与百姓的爱戴,他若要得王位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可他一直在做他忠心耿耿的好王爷……这种自相矛盾之说,实在不能不惹人怀疑。不过他们夜宇国的事我没兴趣插手,我对那神秘的夜宇君主也并不好奇――这是我不想嫁给夜麟域的第一个原因。” 龙御霄一挑眉,冷嗤一声,“原来是不想惹火上身,你担心夜麟域终有一天会被夜楚砚废了,怕了是吗?” “随你怎样说。”凤曦吟一脸不在意,“嗯……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嘛……我似乎听到有人说那夜麟域相貌极丑,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偶尔面见百官时都会带着面具是吗?” 凤曦吟笑着眨眨眼,现在她说的够清楚了吧? 是够清楚了!龙御霄极力压制住唇角抽搐,然额上青筋仍有暴动嫌疑。他突然抚额无语,一声长叹。 这个该死的、该死的疯女人!风流浪荡的名声还不够,竟还敢如此以貌取人!当真是貌丑的不怕丢脸,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敢嫌弃!也不看看自己那一身臭名有谁肯要? “这两个理由都不是理由。”稍稍平稳心绪,龙御霄凝视着她洁净的面颊,目光中是看透一切的锋锐。“这两个理由在遇上夜麟域是夜宇王时便不足为由。我要听的是你心底真正的理由。” “呃……”凤曦吟忍不住发出一声苦闷呻吟。天哪!她现在总算知道被一个人了解是多么可怕,简直比跗骨之蛆还可怕!不但甩不掉还非要逼死你。 “夜妖,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你了。”她说的有气无力。 “彼此彼此。”他笑着回应,准备倾听她真正的理由。 凤曦吟坐起身子,随意的任墨发披散在背上如一匹上好的黑缎丝绸缓缓裹住全身。暗夜之中,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出一种别样的诡魅,总在无意中侵扰人的心神。 “你一定要听,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因为夜麟域是夜宇王,这就是我的理由!”瞧见龙御霄蹙眉,凤曦吟索性好心为他解释。她笑笑道:“其实我是为夜麟域好,你想一想,一个堂堂夜宇王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百媚千妍任尔摘,那才是属于王者的生活啊。只是可惜――”她突然顿了顿,眼睛里涌出丝丝冷光,“那却不会是我的生活!若成为我的丈夫,此生此世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便是我死了,我也要他为我守节终身!” 闻言,龙御霄只是蹙了蹙眉,并没有出现什么惊讶的表情。了解这女人后他就知道从她嘴里吐口什么大逆不道不可思议的话都是寻常了。 守节终生?亏她想得出来!即算普通男人都会三妻四妾,要男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或许还有点可能,可若是守节终生,那男人就不是痴,而是傻了!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三节 此夜情(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很难做到是吗?可是,这就是我想要的!”凤曦吟眯了眯眼,映入黑暗星辰的眸里反射出一点冷光碎芒。“身为女子,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得不到,那我宁可不要!若我的丈夫胆敢背叛我,我定绝不宽待亲手将他杀了!”她高高的仰起头,如一只骄傲的凤凰。眼底的狠厉在那一刻显露无疑。她生来便是骄傲的,而她的骄傲,绝不会因一个男人而卑躬屈膝。 “疯女人……你果真是个疯子!”龙御霄经不住摇头,眼底深沉莫测。可这话,却不知是惊!是奇!是叹惋!还是了然! “所以嘛,我嫁什么人都好,就是不能嫁一国之君。不然哪天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岂不是要担上弑君之罪?这可不妥,不妥……”她一脸的笑意,完全没有话中说的那般惊心动魄,可是龙御霄清楚,这疯女人说到做到,若有一天真的发生那样的事,她是宁可弑君也必会杀死自己的丈夫的!只因为,她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的践踏。 “你这样的女人……”龙御霄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霸道、任性、自私、冷酷、无情……我突然很期待啊,疯女人,你说像你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究竟谁能够将你娶回家供着……” “呵,那就要看谁有那本事了……” 话落时,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一个深沉似海难以揣测,一个清眸潋滟波光灵诡。 两双眼睛,像是彼此有吸力般,牢牢锁住对方,缓缓接近对方。 龙御霄的手轻轻触及凤曦吟黑缎般的长发,凤曦吟的手缓缓抚摸龙御霄璧玉般的颜容,暗夜星光之下,不知是谁先诱惑了谁,就连那黯淡的桃花都在他们身后开出灼灼芳华…… 四野无人,花前星下,美人如花,俊才似玉,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似乎连空气中都散发出暧昧的气息。 然而…… 一个凤眸微眯寒芒乍露,一个唇噙冷笑森冷瘆人,在两人接触到彼此的那一刻,触及长发的手蓦地变掌,抚摸面庞的手转瞬成爪—— 同时出招,同时闪避,同时纠缠。转瞬之间,那二人已在狭小的空间里对上十数招。 她的发缠绕在他的身上,他的手紧扣住她的手,她的腿紧抵住他的腿—— 只瞬间,他们的身子相互纠缠在一起,抬头低头,便是呼吸相触,气息可闻。 那场景是在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煽情有多煽情。只是,倘若将两人眼中恨不得杀彼此而后快的冷光寒芒转为含情相向脉脉注视,也许那场景会令人看着更舒服些。 奋力一转,龙御霄将凤曦吟压在山石上,凤曦吟双臂一勾,指尖狠狠切住龙御霄颈间动脉,迫得他不得不低头相就。 四眸对视,呼吸着彼此口中吐出的空气,凤曦吟打量了眼他们彼此纠缠的身体,暗恼于没有办法摆脱夜妖的窘态,她忽然一阵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夜妖岂会有什么好心?果然还是在随时随地的算计,等着我上套呢!” 龙御霄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一闪狼狈,心中暗骂,口中却不饶人:“是吗?那是谁先出手暗算我的,我不过是做正当防卫而已。” 凤曦吟暗骂一声“无赖”,眼里冷光闪烁,“也好,咱们有三个月没比一场了,这一次,就看是你的‘暗域流光’厉害还是我的‘朝露夕影’更胜一筹!” 眼里是同样的冰寒杀机,两人僵持着姿势暗中以内力相抗。然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进入他们耳中。 两人身子同时微微一震,显然是找到比对付彼此更感兴趣的事了。 对视一眼,两人以眼神示意,同时撤功收掌。收掌瞬间,龙御霄出其不意瞬间击在凤曦吟背靠的山石上,同时撤掌,衣袂飘飘间潇洒离去。 “该死的臭夜妖!”凤曦吟急忙一掌将山石推出,同时施展轻功飞身离去。半空之中但闻一声轰然巨响,回头见时,只见那巨大的山石已被掌力炸成粉末,瞬间被风吹散入空气里。 凤曦吟禁不住一个哆嗦。这……这要是她稍迟一点,不被炸得尸骨无存也必会一身重伤!思及此,她忍不住又是一声怒吼: “该死的夜妖!” 第五章 红尘歌 第三节 此夜情(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一边的场景,正有一群人在战斗厮杀。 射完最后一支箭弩,莫巧还来不及埋怨什么,黑衣死士的刀光当即如影随形而至。 “姐姐小心!”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惊叫出声。 莫巧矮身一避,一脚踢开死士的剑,眼见另一死士长剑来袭,她心下一惊,已知是避无可避。就在此时,一道白影流光飒沓而来,长鞭一挥解了她的危机。 “白衣!”看到那熟悉的武器就知来人是谁,莫巧欢喜一笑。有白衣在此,她就有一种不曾有过的安心。 “摩岩,到我身后来!”长鞭疾挥,劲风一荡,扰得四周死士受那锋利冰冷的劲气所致,纷纷后退一步。 好阴寒的真气! 死士们对视一眼,将四人团团围住。有领头人开口说道:“不管阁下是何人,我等都要劝阁下一句,不干你的事最好别管,将那孩子交出来,我等可以饶你们性命。” “不错,我们要的也是那一男一女,不干阁下的事,聪明的话马上离开,我等可以不追究。”另一方死士威胁道。 看来这是两帮各有目的的死士,却因刺杀的巧合混到了一起。白衣暗道。 “不要、不要将我交出去……”那十二三岁的孩子紧紧拉住莫巧的衣服,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莫巧心下怜惜,狠狠瞪着那些黑衣死士,柔声安慰道:“不会,我们不会将你交出去。你不用怕,他们不敢将你怎样的。”她抬头望着白衣的背影,急急道:“白衣,花弄影被那些黑衣死士抓去了!青丝也不见了!” 白衣嗯了一声,在没有感觉到花弄影与青丝的气息时,他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摩岩,保护好他们。”他面沉似水,暗中传音,“待我发功刹那,立刻带他们逃离我十丈之内!” “不必再啰嗦了!不识好歹的小子,受死吧!”黑衣死士齐齐攻上。 “走!”白衣蓦地大喝,摩岩立刻拉着莫巧飞速退离。而即使如此,他仍感受到那股令人悚然心惊的寒气。 无风的夜里蓦然起风,风声凛冽,如刀如剑,摧割得人疼至骨髓。 死士们心里一寒,惊觉空气寒烈超出想象,他们低头时,惊见刀剑上诡异的覆上一层白色冰霜。再抬头时,俱都惊讶的睁大双眼。 怎么、怎么可能…… 这三月暖春的天气里,赫然飘起了漫天飞雪! 雪舞漫天,纷纷向他们席卷而来—— 那时候,在他们的瞳仁里,只倒映出那个白衣如雪的曼妙身影。 仿佛整个天地间全都空白一片,茫茫雪山上,那个白衣女子飘然而舞,舞尽红尘繁华,舞尽一世落寞,悠悠千载,绝世而舞。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那是他们见过的至美风华。 那是令他们甘愿沉沦甘心一醉的绝美。 而美至极点,当他们无福消受时,往往需要付出一些至为重要的东西来补偿。 眼看着黑衣死士一个个倒下,隐身暗处的龙御霄与凤曦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你看到了? 没有。那是什么功夫? 能够让人心甘情愿的死去……会是何等绝美之景? 龙御霄伸手接下半空飘落的一片雪花,雪花触手即溶,那冰凉的感觉却直沁心底。 两个人的目光凝视着半空中飘落的雪,眼神深幽莫测。急速的搜寻着脑海中所知的武功身法,一瞬间,光芒同时从他们眼里飞掠,当两个人的目光再次对上,眼睛里赫然已经有了答案! “雪舞……” “……天下!” 第五章 红尘歌 第四节 再聚首(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雪舞天下! 竟然是雪舞天下! “呵,天渺峰道家的雪舞天下,小子竟然是天渺峰传人?”正应着两人心底的疑问,有人先代他们问出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男子,他斜靠在一棵柳树边上,一身藏青长袍裹住昂藏身躯,袍子有些破旧,上面还打了些补丁,男子一身豪迈不羁,似极了落拓的江湖浪客。细看时,才发现这男子面容轮廓深邃,鼻如鹰钩,眼泛精芒,披散在肩的长发略泛红光,而他的眼睛――则是一种漂亮的青蓝色。 异域人?! 凤曦吟一挑眉,笑的趣味幽深。便听白衣淡淡声音传来:“凤姑娘既然来了,现身一见吧。” “呵呵,不愧是白衣。”凤曦吟笑赞了句,不见丝毫偷窥被发觉的窘迫,潇潇洒洒从容出来。龙御霄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光芒,跟随凤曦吟走出。 此时风雪不见,夜空深广,星辰闪烁。白衣四周尽是昏死的黑衣死士,在他正前方的柳树旁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身后十丈之外是摩岩等三人。而在他左方,一身黄裳的少女披散着长发与黑衣的俊美少年并肩走出。 凤曦吟自然而然的打开紫玉扇,流转的明眸带着深深的趣味看向那个神秘的男子,“在下凤曦吟,阁下怎么称呼?” “哈哈……”男子大笑道:“朝露刀下无常鬼,逍遥扇底断魂人!……哈哈,有几人能料到风流闻名九州的凤柳公主竟会与红尘轩之主是同一人!姬凰衣……被誉为南荒传奇的你,有几人能见识到你的朝露刀?” “你想见识?”不带丝毫诧异,凤曦吟笑的诡魅。“那你可要小心点啊,见识过我的朝露刀者只有三人还活在世上。”她好心提醒。 “朝露无常,一朝夺命;逍遥断魂,魂断九霄!……你的朝露刀被誉为‘刀中至尊’,世间刀客莫不想一睹刀中至尊的风采,纵使送了性命,能死在朝露刀下,此生何憾也!”他说完又是一阵畅快大笑,一身豪迈,一身落拓,慷慨磊落,满腔豪情。 这人……倒是个豪气冲天的任侠男儿! 凤曦吟心底暗赞,瞥了一眼身旁的夜妖,不由摇头。差之远矣!真是差之远矣! 龙御霄一见她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他心地冷哼一声,却不予理会。 “你既知我的姓名身份,便也该将你的姓名告诉我,这才算是公平。”凤曦吟笑道,“还不快将你的姓名速速报来!” “这可不成。”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笑道:“你的身份是我猜到的,若要知我的身份,猜猜便是。” 凤曦吟挥扇的手一顿,正要说出她的猜想,谁料却被龙御霄抢先一步。“发泛红光,眼如青石……阁下,是被称为‘赤鹰’的祈风武士漠翰吧?”话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哈哈……玄衣如墨,人似璧玉,跟九州六国中最为神秘的‘玄衣璧人’相比,我倒是小巫见大巫了!”男子轻巧道出龙御霄的名号,这话已是承认了龙御霄的话。 “不过,我可不是祈风国的人。‘赤鹰’漠翰不属于九州八荒任何一国!”冷嗤一声,深含讽意。他笑的傲气十足,“凤柳,既然见到你了,我也完成了保护这孩子的诺言,赤鹰告辞。”青袍一扬,赤鹰漠翰身影一掠,身影飘散如一缕青烟,瞬间消失在暗夜里。 凤曦吟眨巴眨巴眼,然后一笑,“来去如风啊……”为何而来,为何而去呢?赤鹰漠翰,你是特意来引起我的兴趣的吗? “不知所谓!”龙御霄冷哼一声,给出他的评价。啧啧啧……还真是可惜,原本还以为能看到疯女人出手,看看赤鹰漠翰值不值得他动手呢。谁想到竟会是这种结果?可惜,真是可惜…… 凤曦吟斜睨龙御霄一眼,转而走向白衣。此时莫巧三人已到白衣身边,凤曦吟含笑与他们打了招呼,开始检查昏死在地上的死士身体。一般来说,这些死士都是显贵人家纂养的,死士也算是‘士’的一种,大多是江湖的侠客,为了荣华富贵或是报恩,为王侯贵族卖命,从事的基本上是突击和暗杀两种任务。而在士的身上,为表明身份,常会有一些标志性的东西。 果然,掀开衣襟之后,看着两方死士襟上各绣着的柳叶与烈焰纹饰,凤曦吟不由秀眉轻蹙。 “呵,是柳氏一族与烈御国的人哪。疯女人,你怎么得罪上他们的?”旁边传来的悠哉声音令凤曦吟一阵咬牙切齿。她不去理会等着看好戏的龙御霄,走到白衣等人身边。她含笑看向一脸呆滞的莫巧,“怎么几日不见,莫巧姐姐不记得凰衣了?” “你、你是姬凰衣?不,不对!你是女子!刚才那人唤你凤曦吟,你是凤曦吟,是当年那个疯丫头!”莫巧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己,见到当年熟识的人儿,就如他乡逢故知般让她开怀激动,流浪九州三年,她已很少这么欢快了。 “姐姐记得曦吟,曦吟很是开心,不过怎么哭了呢?”她心底亦是百般感慨,轻柔拭去莫巧脸上的泪痕。“不要再哭了,已经过去了。姐姐以后就跟着曦吟吧,曦吟不会再让姐姐一人流浪……姐姐,待会儿曦吟带姐姐见几个人,姐姐见到她们保准会更开心,可不要再哭花脸了。” 她细语声声安慰着,莫巧却越发哭得不知所措。她不断的流泪,像是漂泊多年的小舟终于寻到了依靠的港湾,此刻只能用泪水洗刷多年的苦处与疲累。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怎么可能……你跟小姐都是那么绝世的人儿……可是小姐她,小姐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她?疯丫头怎么办?我找不到小姐……我找不到小姐啊!……”她不断的哭泣,不断的哽咽,所有强自苦撑的坚持与无助都在此刻爆发。 不能找到小姐,她有何面目来面对她?有何面目面对不知所踪的少主?有何面目面对死去的宗主?! 第五章 红尘歌 第四节 再聚首(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姐姐不要自责。惜遥那么聪明的人即使在最险恶的环境里也能生存。兴许她现在只是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咱们,她一向是最聪明的,绝不会有事,绝不会……”这话,却不知是在安慰莫巧还是在安慰自己。萧家的那一场劫难有几人可以幸运逃出?而那时的惜遥,身中奇毒,朝不保夕…… “姐姐、姐姐……”感觉有人扯着她的衣袖,凤曦吟低头看着面前十二三岁的少年,脱口之际便是一声赞叹:“呵,好俊秀的孩子!” 凤曦吟身材窈窕修长,虽刚至及笄之年,身材已比一般女子长得高些,扮起男装绰绰有余。而这少年看似十二三岁年纪,个子已达到她的下巴处。少年虽是一身污浊,却难掩天生贵气。一张粉嫩小脸白皙爽静,模样甚是清秀,最令人心喜的便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眨动间带着水样的纯净光泽,眸光深处却含着几分毫不退缩的倔强与坚强。 “哎呀呀……”凤曦吟啧啧感叹,“这才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啊!这孩子要是长大了必也是个倾世的人物,可不见得会比你这只夜妖差!你说是不是?” 龙御霄早就在她身后,听了这话倒也不反驳,只是笑笑道:“可惜了这么一块好料……碰上了你这辣手摧花的家伙!唉,这孩子未来堪忧啊……”他摇摇头,似乎已经断定了少年未来的磨难。 “去!你这死夜妖可别吓着孩子。”凤曦吟一边挥手一边将少年抱在怀里,可怜这少年长到十二岁还没被女人这般亲密抱过,此刻软玉温香就在身旁,他想要拒绝又是欲言又止,只能羞窘得闹了个大红脸。 “你这疯女人!”果真没一点女人的自觉!龙御霄心底暗骂一声,面上却带着趣味的笑意,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一脸羞红的青涩少年。 这个人长得那么美丽,可是他的目光为何让他感觉凉飕飕的?少年被龙御霄的目光看的心底害怕,有些瑟缩的躲在凤曦吟怀里。其实那人也没做什么,可他就是本能感觉害怕。 “哈哈……夜妖,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怕你呢!真是大慰我心,大慰我心啊!”看到夜妖的人无论男女皆会倾倒在他的绝美容华下,继而神魂颠倒,被他迷得不能自己。这种例子实在太多,多到她已经不厌其烦的开始疑惑,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从他那张皮囊下看到这个人到底有多恶质可恶?!哈哈,太畅快了!一想到这少年刚才的反应,她就忍不住开怀大笑。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国人,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啊?” “我、我叫卫枫。”少年仰头看着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类似鼓励的温暖笑意,似是夜空里遥遥闪烁的星辰,却在瞬间温暖了他久经恐惧而冻得麻木的心灵。没来由的,他相信了这个少女,相信了她的善意。“我是当今烈御王的弟弟,那些人是大将军派来的……他们杀了很多人,还要杀我威胁大哥……姐姐,你是凤柳公主是不是?” 凤曦吟与龙御霄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一般无二的好笑与诧异。 这少年也太好拐了!就被问了一句话,乖乖的将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生在皇室里的人,怎么可能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可是看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透出的信任与温暖,他们又不由暗自感慨。拥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想必烈御王定是将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保护的极好。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想来烈御国内已经开始乱了,烈御王应也是自顾不暇,否则断不会将这块宝送进别人手中。 况且……卫毅啊,与那家伙不过匆匆一面之缘,交浅不说,连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他怎就这么断定她会帮他收起这块宝? 微微眯眸,她笑得清狂。卫毅,真是一个大胆的赌徒呢! 对于烈御国的一些状况,凤曦吟十分清楚。当今烈御王卫毅是位少年君主,早早被大将军钟宁把持住朝政。现在想必是烈御王欲夺回实权,钟宁当然不肯,由此牵扯出的一系列宫廷谋杀。这卫枫是卫毅的弟弟,如果她没猜错,钟宁应该不是要杀卫枫,而是要控制住卫枫后将年少的卫枫扶上王位,借此来更长时间的统御着烈御国。 她能想到,龙御霄自然也能想到,他看着这名为卫枫的少年,目光转瞬复杂多变。 “枫儿,我且问你,你与那赤鹰漠翰相识?” “姐姐说的是那个红发青眼的怪人?我不认识他,哥哥说他会保护我,可是这一路来我都没见他出现过……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姐姐是凤曦吟。枫儿,以后姐姐就这样叫你吧,你以后可愿跟着姐姐?” “我愿意!姐姐,大哥说让我来娶凤柳公主为妻,你是凤柳公主吗?那么枫儿就要娶你为妻!”少年一双明眸璀璨,欣喜的盯着凤曦吟。这个姐姐就是大哥要他娶的妻子吗?她很独特啊,让他感觉很安心,枫儿很喜欢她呢! “是吗?”凤曦吟不禁暗骂一句,这烈御王还真敢算计,竟连她都算计上了!且不论卫毅有何本领能叫赤鹰那等奇人为其效力,只说他让卫枫将钟宁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既可保了卫枫又能让他的计划顺利进行,这一举二得之计着实不错啊。 “枫儿啊,姐姐不喜欢你当我的丈夫,姐姐要你做我的弟弟。你想一想,当丈夫要随时面对被我休了或杀了的后果,当弟弟呢就会得到我的疼爱,枫儿想一想你要做姐姐的什么?”她眨眨眼,露出的表情绝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她是认真的! 认真要杀自己的丈夫吗? “为什么当丈夫会被杀或被休?”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 “因为姐姐喜欢欺负人,能够做姐姐丈夫的人更会受到姐姐的‘欺负’啊,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可是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哦。”卫枫听得似懂非懂,他点头以示明白,然后他扬起小脸,笑得一脸纯净无瑕。“那枫儿想好了,枫儿要变得很强很强,以后就不怕姐姐欺负了,然后再娶姐姐为妻。在这之前,枫儿就先做姐姐的弟弟吧。”那一张脸,实在笑的太过灿烂,灿烂得让人无法拒绝。 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龙御霄闻言不由失笑,“疯女人啊疯女人,没想到有人如此不嫌弃你要娶你为妻,我看你不妨再等几年,等着家伙长大后嫁给他得了。” 卫枫也急忙附和着点头。虽然他不喜欢这个黑衣男人,不过他的话叫他喜欢。 “少说废话,我自有主张。”凤曦吟脸色一变,最讨厌夜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也不愿再对卫枫说什么改变他的想法,爱怎样随他去吧。于是她转而对莫巧说道:“莫巧,我带你先去见见兰惠聂隐。如今兰惠易名萧子兰,成了花祁阳身边的侍诏学士,可是落英百官中的红人呢……” 第五章 红尘歌 第四节 再聚首(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到了乌衣巷萧学士府,萧子兰早已就寝。倒是聂隐在后院练剑,莫巧急急忙忙闯入险些将她伤着。 这三年来,兰惠易名萧子兰,经凤曦吟推荐参加一届学士选拔拔得头筹,花祁阳赏识她的才华,排除众臣异议,封她为侍诏学士。数百年来,落英殿上首次出现女子为官者,萧子兰可算是前无古人了。而她为官清正刚直,无论是其书法作品还是官场作为都是一派朗朗硬骨,不似女子之为。久之,虽仍有人怀疑萧子兰与落英王暗同款曲,却已非初时那般排挤她了。而这三年来,萧子兰能够一再躲过同僚的暗杀使坏,则是多亏有聂隐在身边保护。凤曦吟曾开玩笑说,若无聂隐保护,她萧子兰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聂隐唤醒萧子兰,萧氏三侍重聚一处,萧子兰与莫巧感慨之余不由抱头痛哭!聂隐虽素是冰冷的性子,此刻重逢也不由泛红眼眶。 当日九死一生逃出,此后天涯无踪各自飘零,她们何曾想过会有今日的相逢? 走在学士府的庭院里,凤曦吟长长叹了口气。任凭眼前繁花若许,她已无心欣赏。从萧家出事的那一天起,她一直不停的寻找着惜遥的消息。当初创立红尘轩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惜遥,现在四侍均已找全,却惟独不见惜遥,这如何能不让她心里焦灼万分? 众里寻他千百度……她何止寻了她千百度?可是惜遥,你究竟在哪里?你究竟好不好?若是知道她们今日的重逢,你必也会开怀万分吧! 长叹一口气,凤曦吟显出几分无力,“夜妖,我累了。” “我看到了。”龙御霄自暗处走出,看着她长发披散下的苍白面庞。累了?原来你也会累吗?他转头看向别处,声音带着一种沉淀的冷冽。“疯女人,你可曾听过‘幻无形’之名?” “千变随心,幻影无形……”口中喃喃念着,她的眼底闪烁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仿佛整个人重获新生般,一扫先前的疲累苍白。“据说从无人见过此人,就算见过也不会知道。据说此人天生无相,却可幻化众生万象。据说此人所制的面具万金一张,因为无人能看出来那是一张真脸还是面具……千变随心,幻影无形……原来也有这个可能……”她蓦地一顿,眼中泛起精芒,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夜妖,如今花弄影在柳氏一族手里,能不能得到龙玺看你自己的,那玩意儿我没兴趣。” 说的还真直白。龙御霄冷笑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我记得上一次我们约定寻找‘千云宝塔’是我赢了是吗?”她笑眯了眼,一脸奸诈。 寻宝,夺宝是他们这些年相斗的主要方式。输的人须得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并在指定时间内完成。这五年来他们寻了七八件宝物,彼此争斗各有输赢,当然,也都尝过输后的惩罚。 龙御霄不动声色的敛眉,他问得很干脆,“你想要什么?” 很好,夜妖从来没有毁约的习惯。“我听说,凤氏一族有一件无价之宝,名为‘丹凤朝阳冠’。是当年凤宗主在凤丹阳十五岁及笄礼时请人花重金打造而成,举世独一的一件宝物,据传比之各国后冠毫不逊色。夜妖,我要的就是这丹凤朝阳冠。它如今在凤丹阳手里,我要你让凤丹阳心甘情愿的将它交给你。” 心甘情愿?龙御霄眼底掠过一丝暗芒。要一个女子心甘情愿的将心爱的发饰交与一个男子,这代表着什么?只有傻瓜才会不知道吧! “怎么?敢不敢接受这个挑战呢?”凤曦吟一挑眉,十足的挑衅。她实在期待那娇贵美丽的凤丹阳遇上这傲气霸道的夜妖时,究竟是她的美丽折服了他,抑或是他的傲气吸引了她?两个同样美丽同样骄傲的人,都拥有一张令人如痴如狂的绝美容颜,同样虚伪,同样狡诈,同样深沉的心思,同样巧妙地算计……啧,就某些方面来说,这两个人倒还真是出奇的相似! 是不是,这两人本就是天生一对呢? 真是期待啊,如果夜妖能爱上凤丹阳,那将会是何等情景?! “你当真要那丹凤朝阳冠,不后悔?”龙御霄不动声色问出口,微笑的眸里闪过一丝诡芒。 “我何时后悔过?”这玩笑虽开得有些大了,不过当务之急是能解决一个麻烦是一个,夜妖与凤丹阳都属于不定时炸弹一类,他们既然闲的要命,她不介意为他们找点事做。反正,只要暂时别碍着她就好。 “既然你要,一月之内我必为你亲手奉上。疯女人,记住我的话,到时你别后悔才好。”他袍袖一扬,冷冷一撇之后转身离去。弄得凤曦吟好一阵摸不着头脑,她这么做也算是在为他牵红线哪,怎么这只臭夜妖还不开心?就算他一向不喜欢女人,可对象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美人啊。而且,刚才他那什么眼神啊…… 想起适才临别时龙御霄那冷列似寒冰的目光,凤曦吟不由一阵森寒。她突然感觉自己不应该提出刚才的事,因为这是第一次,她竟无法在夜妖那深沉的眸子里看出他想做什么……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一节 兰花香(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都城作为落英国的王都,素有“百花之都”与“文化之都”的美名。花都城一年四季百花开而不绝,装扮的整座城市有如花的海洋,时时刻刻都是花香袭人,令人赏心悦目间心旷神怡。 因落英国主要进行外交策略,故此作为落英国都的花都城是六国中最为开放的国都。自百年前夜熙辉建立四方城开始,六国的敌对程度便相对减缓,而落英一向以诗词文化等方面扬名九州,花都更是才子名士的常聚之所,故此六国人都喜欢聚往花都。 当代落英王也是喜好诗文之辈,为提倡文学诗词等方面的发展,落英王特地在三年前举行一次选才比式,凡文采出众前二十一名无论身份贵贱皆给予“学士”官职。此次比试由凤柳公主同丞相苏策共同监考。这一项称为改革的官员选拔事例乃是由信阳君花弄玉提出的,因所选“学士”贵族平民不等,且多是平民,故此这二十一位学士在百官中颇受排挤,而其中最受排挤的,莫过于由苏策丞相极力引荐,在明华殿上被落英王钦点的学士魁星――萧子兰。 落英百官也许终生都无法忘记,那一日在明华殿上萧子兰被落英王钦点为魁星后,那个优雅从容的布衣少年那一番大胆的直白。 吾非男儿――没有人会忘记当萧子兰说出这四个字时,是何等不卑不亢的神情。那简简单单四个字由她口中说出,仿佛有天崩地裂的威势,震得群臣心胆俱裂,然而那个说出这话的少女却是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平静的仿佛只是说了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她说得确实简单,也确实是实话,只是这样一句话说在钦点魁星的明华殿上,没有人会不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百官所不能忘记的,是那日萧子兰自始至终的平静与镇定。顷刻之间,天翻地覆,她却任他狂风暴雨,我自不动如初。 及至很久以后的某一日,萧子兰已是位极人臣,彼时已经成为落英女王的凤柳回忆年少轻狂,问她最宠爱的臣子:“卿当日于明华殿上直言犯君,怯否?” 子兰肃容而答:“吾怯。萧氏风骨不容怯。” 所有人都说萧子兰是幸运的,她的今日只能归结于她的幸运,她幸运的遇上一个百年难遇的好君主。倘若当日落英王但凡有一份不满,即算他不是昏君,但凭萧子兰以女子之身参加比试这条就可算欺君罔上之罪,没有一个君主愿承受这样的戏弄与侮辱。然则落英王不然,他看中的是萧子兰的才华,不因男女而拘限她,反而让她任意发挥,给与她自我的舞台。 这一改观,是空前的。千古青史之上,这一段“明华殿钦点女魁星”必会为落英王花祁阳必会留下“惜才重贤”的美谈。然而相对的,落英王对于萧子兰近乎宠溺的态度,令百官茫然之际也不禁纳闷,萧子兰容貌清丽不见的输于宫中佳丽,君上到底有没有纳了她的想法呢? 当然,这种问题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却是不敢真正问出口的。 本章节为空,发错了,请各位掠过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锦绣轩是花都内最为著名的文玩字画店,其轩内所卖出的字画古玩及文房四宝最受落英学子的追捧。锦绣轩分三楼。一楼乃文房四宝等的买卖交易之处;二楼是书画古玩的品鉴买卖之处;三楼则是特意留给文人名士的写书作画之处。偶尔,有学士大夫爱卖弄文采,常约同僚三四人来锦绣轩吟诗作画,他们所做书画都会留于锦绣轩,等待旁人品鉴买走。高官大夫们大多是清高自傲之人,也乐于留下作品任人品鉴,况且他们也不缺钱财,留下书画只会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而已,故此久之锦绣轩便在无形里形成了那种特殊的规定。 锦绣轩是花都内最为著名的文玩字画店,其轩内所卖出的字画古玩及文房四宝最受落英学子的追捧。锦绣轩分三楼。一楼乃文房四宝等的买卖交易之处;二楼是书画古玩的品鉴买卖之处;三楼则是特意留给文人名士的写书作画之处。偶尔,有学士大夫爱卖弄文采,常约同僚三四人来锦绣轩吟诗作画,他们所做书画都会留于锦绣轩,等待旁人品鉴买走。高官大夫们大多是清高自傲之人,也乐于留下作品任人品鉴,况且他们也不缺钱财,留下书画只会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而已,故此久之锦绣轩便在无形里形成了那种特殊的规定。 锦绣轩是花都内最为著名的文玩字画店,其轩内所卖出的字画古玩及文房四宝最受落英学子的追捧。锦绣轩分三楼。一楼乃文房四宝等的买卖交易之处;二楼是书画古玩的品鉴买卖之处;三楼则是特意留给文人名士的写书作画之处。偶尔,有学士大夫爱卖弄文采,常约同僚三四人来锦绣轩吟诗作画,他们所做书画都会留于锦绣轩,等待旁人品鉴买走。高官大夫们大多是清高自傲之人,也乐于留下作品任人品鉴,况且他们也不缺钱财,留下书画只会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而已,故此久之锦绣轩便在无形里形成了那种特殊的规定。 锦绣轩是花都内最为著名的文玩字画店,其轩内所卖出的字画古玩及文房四宝最受落英学子的追捧。锦绣轩分三楼。一楼乃文房四宝等的买卖交易之处;二楼是书画古玩的品鉴买卖之处;三楼则是特意留给文人名士的写书作画之处。偶尔,有学士大夫爱卖弄文采,常约同僚三四人来锦绣轩吟诗作画,他们所做书画都会留于锦绣轩,等待旁人品鉴买走。高官大夫们大多是清高自傲之人,也乐于留下作品任人品鉴,况且他们也不缺钱财,留下书画只会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而已,故此久之锦绣轩便在无形里形成了那种特殊的规定。 锦绣轩是花都内最为著名的文玩字画店,其轩内所卖出的字画古玩及文房四宝最受落英学子的追捧。锦绣轩分三楼。一楼乃文房四宝等的买卖交易之处;二楼是书画古玩的品鉴买卖之处;三楼则是特意留给文人名士的写书作画之处。偶尔,有学士大夫爱卖弄文采,常约同僚三四人来锦绣轩吟诗作画,他们所做书画都会留于锦绣轩,等待旁人品鉴买走。高官大夫们大多是清高自傲之人,也乐于留下作品任人品鉴,况且他们也不缺钱财,留下书画只会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而已,故此久 PS:本章节为空,发错了,请各位掠过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一节 兰花香(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锦绣轩是花都内最为著名的文玩字画店,其轩内所卖出的字画古玩及文房四宝最受落英学子的追捧。锦绣轩分三楼。一楼乃文房四宝等的买卖交易之处;二楼是书画古玩的品鉴买卖之处;三楼则是特意留给文人名士的写书作画之处。偶尔,有学士大夫爱卖弄文采,常约同僚三四人来锦绣轩吟诗作画,他们所做书画都会留于锦绣轩,等待旁人品鉴买走。高官大夫们大多是清高自傲之人,也乐于留下作品任人品鉴,况且他们也不缺钱财,留下书画只会提高他们的知名度而已,故此久之锦绣轩便在无形里形成了那种特殊的规定。 说白了,才子名士要的是名,锦绣轩要的是钱,两者之间是鱼帮水水帮鱼的利用关系。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人感叹着锦绣轩的主子好会做生意,白白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此时萧子兰正在三楼做画处,笔沾墨,画凝香,不多时一株栩栩如生的墨兰跃然纸上。 她秀美的面庞上涌起淡淡的笑意,这时二楼入口处涌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不知是何人到来引起,只是此时赏画的萧子兰与龙御霄都无暇顾及。 “莫怪乎那疯女人称赞与你,这幅画悠然细丽,清韵动人,着实好画。只是为何……这一幅看来萧散清逸的兰花却是无图无根呢?虽是卓尔不群,却也不免太过可怜!”龙御霄见之叹道。 “公子说得极是。只是君如族破家无,此时虽是一身浮华虚名,怎奈何……”她笑意苦涩,终是没有再说下去。这三年来面对朝廷的尔虞我诈,她越发开始思念当年在雪玉/峰上无忧的日子了,尤其这几日与莫巧重逢,那种刻骨的思念更是将她紧紧缠绕。只是啊,一切终是成空……她笑了笑,收敛起一身悲伤,“不知能否请公子为君如题诗一首?” 龙御霄欣然应允,“我正有此意。”说罢便笔走龙蛇的题诗一首。 “好字!”旁边开始有人出声赞道。 “字好诗佳!” 不过片刻,龙御霄已写完了。原本因龙御霄面容着实太过俊美,导致他二人这番赏画本就有无数人围观,只因龙御霄看来一身气息凛冽,让他们一些人每每想要上前搭话时总是望而却步,有心无胆。然而便在他写完的那时,满场寂静,鸦雀无声,便连原本称赞的声音也彻底消失。 而这,只因那个人的到来。 “龙公子,又见面了。”淡柔的声音娇如莺啼,只那一句话听来,已不知醉倒多少英雄才子。那一刻,每一个男人都在期盼:如果那樱唇里叫出的是他的名字该有多好?如果那双美眸里倒映的是他的身影该有多好?哪怕只有一瞬,他们也甘愿用一生来换! 萧子兰暗叹一声。在三年前初见凤丹阳时,她也有一瞬的失魂。若容貌,这凤丹阳确实堪称第一了,便是她这女子也为其所摄。然她的失魂也仅只于一刹,只要想起少主与小姐那两张灵韵天成的脸,这世上的美色似乎都不足为重了。况且,若论绝世风采,凤丹阳是远远不及凤曦吟的,她所凭借的,更多的是这一张无往不利的绝美娇颜。萧子兰也以想象,当红颜老去风华不在时,凤曦吟依旧是今日的凤曦吟,嬉笑怒骂喜怒无常却自由洒脱能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凤丹阳却不会是今日的凤丹阳,她受不了芳华的逝去,她受不了骄傲的资本流逝,她要的,是永远的让天下男子臣服在她脚下。 众人失魂落魄的看着凤丹阳的到来,自动的为她让出道来。凤丹阳走近看了眼墨蓝图上的题诗,缓缓念出声来: “何处风来气似兰,帘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 偶然拈笔写幽姿,付与何人解护持? 一到移根须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 萧子兰怔怔望着画上题诗,一到移根须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这说的,可不就是她如今之景! 思及往日雪玉/峰上的年少欢乐无忧无虑,少年时光远去,族破家已无,而她已成无根的兰,独自漂泊独自依,心底不由越发黯然。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一节 兰花香(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回眸时,入目的便是那玄衣粉衫相对而立的一对璧人。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萧子兰秀眉微敛,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对堪称完美的人物。 当凤丹阳与龙御霄站在一处时,仿佛是高空之上最耀眼的两颗星辰汇聚在一起,那光芒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 “公子,丹阳见这幅画心中甚喜,不知能否……” “此画乃是君如所画,凤姑娘若是想要买下,应当请教君如。”龙御霄淡淡推脱。他若无其事瞥了凤丹阳一眼,在场之中,唯他不曾被凤丹阳的绝艳姿容所惑。 “公子可是还在为那日之事生气?若是如此,婢子犯错,丹阳在此为她赔罪。”她眸光盈盈,望之欲醉。 “凤姑娘这话是在责怪龙某小气,到现在还在为一婢子小错而耿耿于怀?”他悠然反问,反咬一口。 “不,丹阳绝无此意。”她郑重其事的摇头,暗道此人心机深沉不见得输于凤曦吟,岂能小瞧?“丹阳只是……” “只是想要这幅墨兰图是吗?”龙御霄接下她的话,却并不赞同。“在下以为姑娘并不适合这墨兰图。空谷幽兰者,不以无人而不香,幽兰乃君子之花,如君如这般才合适。而姑娘……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窃以为,姑娘该是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别是倾城第一香,自是花中第一流。”虽还在谈幽兰图,龙御霄却已然将话题扯在凤丹阳身上了。 “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公子以为,丹阳是那百花之王的牡丹吗?”她浅笑盈盈,抬头看着面前轩轩若玉山孤松的男子,雪颊染霞,更增娇艳无双。 “若姑娘不是,天下还有谁敢自称花中王?”他说的狂气,却不以为然的反问,似乎这话是万分自然的理所应当。 凤丹阳心底一阵甜蜜,她双手绞住手中丝帕,贝齿咬住唇,正是一副羞涩小女儿状,抬头间,眸光闪烁盈盈。“那么……公子能否为丹阳画一幅牡丹图?” 龙御霄略微一怔,转而回眸看她。凤丹阳心中一震,她突然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纠结不断的丝网里。那黑眸幽深若海,带着她看不懂得沉黯与深邃,却将她深深吸引,自此不可自拔! 龙御霄忽然浅浅一笑,凤丹阳心口一跳,似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莫名的,她感到一阵惊心。这种预感并非好事,却叫她忍不住想要沉沦! 沉沦……为了面前她所看不懂的男子吗? “姑娘想要牡丹图,改日龙某再为姑娘献上一幅可好?”虽是问句,却问的不容妥协。 “为何不是今日?” “因今日龙某无甚心情,怕画不好唐突了姑娘。”他依旧一脸随意,语气也算谦恭,但凤丹阳直觉到他话语中的那一份不容抗拒。不论他心中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今日他只是不想画罢了。 “那么一言为定,丹阳等着公子的牡丹图。”她展颜一笑,再次迷得一众人物神魂颠倒。却见龙御霄不为所动,不知想到什么,她目光一黯,柔声问道:“适才公子将丹阳比作牡丹,丹阳却想冒昧问上一句,在公子心中,凤柳公主是什么花呢?” 龙御霄忽然不语,墨眸凝视着她,目光深沉无底。凤丹阳却毫不畏惧的与之对望,她要知道凤曦吟在他心中的地位。 “姑娘一定要知道?” “是的,请告诉我。” “那么,我实在无法回答姑娘了。”见凤丹阳一脸不解,龙御霄微微一笑,眼里掠过一抹嘲笑意味,似乎颇觉好笑。“姑娘以为,那疯女人值得配上哪一种花呢?” “……”凤丹阳一愣。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若姑娘硬要将她与哪种花相配,龙某只能勉强答上一句――俗子胸襟谁识之?此花不与凡花比。”听不出是恭维还是不屑,那语气里却是一种真真的讽刺冷嘲。 这就是他对待凤曦吟的态度吗?凤丹阳有些不解,他对凤曦吟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醉颜楼中,听了锦绣轩的人一番报告,凤曦吟仅是满不在意的挑了挑眉。 “此花不与凡花比……他是这样说的?呵呵,甚好甚好,不论是比不上还是比不得,我听着都甚是欢喜呢!”她大笑一声,转头看向看向窗外的天空。“凤丹阳对上夜妖啊……同样的骄傲,同样都想彼此俯首称臣,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啊!这样一场好戏,我岂可错过呢?他们如今到哪儿了?” “凤姑娘约龙公子到清水江一游。萧学士遇上了太史令苏大人和太常卿云大人,几人相约一起至江上一游。” “哦。”她点了点头,随即又道:“给我传话到红尘轩给姬羽尘,就说我要找幻无形,找不到他人不要紧,我要他独门易容术的解药。告诉他,越快越好。” “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先下去吧,记得到萧学士府去请白衣来。” “是。属下告退。” 看到小厮退下,凤曦吟笑着转头看向窗外,慵懒支起额头。 此花不与凡花比…… 不与……凡花比吗?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二节 牡丹艳(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清水江处于花都城之北,发源于落华山,东流至花都。江畔上种植着桃李柳杏等树,此时正值三春之景,岸边一派风华正盛,桃红李白,杏艳柳逸,引得一众行人至此观赏美景。 江中停靠着数座画舫,不时传出莺歌燕舞之声,想是贵族子弟携友同游,美人歌舞助之。 这种情况早已屡见不鲜,人们早已不去在意。而能引起旁人注意的,往往是独特的人事。 清水江中,有一叶孤舟随水而流。小舟之上仅有四人,一个掌船的船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临风玉立的白衣少年与一个舟畔戏水的紫衣佳人。 紫衣少女鞋袜尽除,凝脂般纤巧的玉足浸在水中,随着小船的移动荡出重重水花波纹,而她坐在船头,正笑得一脸欢快恣意。 “哈哈,行扁舟,赏垂柳,抛却百般顾忌,换的一世风流,这样的时光岂止是快活!哈哈……若能常常如此,怕是神仙也及不得我半分逍遥!白衣,你觉得如何?”清灵明眸看向船尾的白衣少年。她眼底笑意未消,一脸畅意欢乐。 白衣目光空茫,眼底却有了几分笑意。“你若欢快,我定是比你欢快百倍。” “哦?这是为何?” “山水美色固能让人心旷神怡逍遥自在,然再加上佳人相伴,岂不更比山水之美更令人快活百倍?”白衣含笑而答。 凤曦吟一怔,倒是料不到平素沉默的白衣会说这话揶揄她。便听身旁的卫枫兴起鼓掌道:“妙极妙极!白衣哥哥这话说得好。我近日里也是愁思满怀,可今日一见姐姐,愁虫一下就全跑光了!可见山水以色怡眼,美人却是以色怡心呢!哎呦――”话音未落,头上便挨了个爆栗。卫枫痛叫一声,双手抱头,两眼立时泪汪汪。 “姐姐……”那模样,活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又可爱巴巴,生生让从来没心没肺的凤曦吟感到几分良心不安。 唉,明知她最受不了美人的眼泪了,这小家伙才跟了她几天啊,怎么就捉住了她的弱点?后悔啊后悔,她怎么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呢? “别哭了。”凤曦吟一脸没好气,真是要气死她了!她板起脸,凶凶的教导十二岁的少年:“你小子才几岁,怎么就满口美人好色的?你这样子长大后必是一个风流多情种!喂喂喂,别哭啊,我又没说不让你做多情种。姐姐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世上什么债都好偿还,唯独情债难还!” 凤曦吟说着叹了口气,见卫枫眨眨眼一脸懵懂,她不由翻了个白眼。挥手道:“算了算了,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才跟了我几天怎么就学了这些?罢罢罢,不说你了,你有这张脸本也难得什么平静,自古美人都是命途坎坷之辈。不过你也记住,姐姐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日后能娶上大美人就好了。呵呵,你记得一定要比夜妖更受美人的欢迎哦!”她笑着摸摸卫枫的头,就像是一个疼惜弟弟的好姐姐。 可是,我不想做多情种啊!卫枫睁大纯澈的双眸,深深凝望着紫衣的少女。他只能在心底抗议:我以后要娶姐姐,只娶姐姐一个人啊!但这样的话他却不敢说出来。 “傻小子。你才见过几个美人啊。”凤曦吟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素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她微微撇嘴道:“等你以后长大有见识了,见到的美人多了,哪里还会记得有我这么个姐姐?区区凤曦吟在百花之中充其量就是片绿叶而已。”这话里不乏自贬,却是诚心诚意的开解。小小年纪的卫枫对于凤曦吟这个突然冒出的“姐姐”有着异乎寻常的依恋,可是他现在的年纪太小,情感也太过懵懂,他还不懂情爱,却口口声声要娶凤曦吟,凤曦吟将它当成一句戏言,自然也不愿卫枫在这方面多留心。 “可是……”他仍觉得姐姐好看。 “别可是了。姐姐带你去见识天下第一美人,让你开开眼界。”说起那人,凤曦吟眼底立时涌起一团光芒,只是那笑意不知为何显出分外的诡异。“咱们也该去看看那场好戏了,白衣,你说是不是?” 白衣唇角依然挂着那抹浅笑,空茫墨瞳遥遥望向远方。只是在不经意间,当他的目光掠过卫枫的方向时,眼里会流露出一种悲悯的叹息……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二节 牡丹艳(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江中心停有一艘画舫,不同于其他画舫的歌舞喧闹丝竹乱耳,这一艘舫中只有悠悠琴声远远传出,听之清心怡情却没有喧嚣烦躁之感。 突地,一阵清亮歌声传来与琴声遥遥唱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撩拨少年正轻狂缠腰间玉带手擎苍快马离弦出天阙掣单骑刀剑着文章 铁蹄轻甲宝剑霜待张弓射月落天狼高歌千里除弱冠引一曲唱罢笑斜阳 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 流水绕红墙歌舞榭音饶梁停骑秋江上罗绮箜篌奏一方 媚眼凝春霜半面羞泪迷茫琼脂照绝色雁落冠群芳……” “铮”的一声,琴者仿佛受惊一般,蓦然顿止。而舫中人闻声后都不约而同的朝外望去。 甲板上,一身紫衣的少女飘然飞来。她形若紫蝶,翩然而落,动作之轻微几乎没有让人感觉到她的到来。在她身后,白衣带着卫枫同样无声而落。 舫中有瞬间寂静,然后便见少女纤足微移,她的动作明明极缓极慢,奇异的却是瞬间来到众人眼前。这时,人们才看到少女身上所着紫裙前裙不过刚至小腿处,后裙拽地飘摇,露出一截雪白似玉的小腿与纤巧可爱的一双玉足。最妙的是玉足上纹着一枚蝴蝶彩纹,玉足每一次移动,都似蝴蝶起舞,令人心生旖旎万千。再一眼,他们又看到少女穿的紫衣形式怪异,一双藕臂在手肘下露出半截,只以紫色丝条缠绕几圈,那丝条随着少女的每一次走动而飘然荡起,一身衣裙无风而飘,见之竟似花间妖灵般夺人心魄。 “嘻嘻,我来的时候不该吗?丹阳美人,有没有伤到啊?”凤曦吟笑着上前拉过怔愣中凤丹阳的手,果见纤纤玉手上划下一道血红的伤痕,看来是刚才突然停顿时划伤的。 “啊――小姐,你受伤了!疼吗?快点快点,绿弗来为你包扎。”绿弗一见自家小姐受伤,哪里还顾得上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美人是谁,立即抢上为小姐包扎。 “啧,好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啊!”凤曦吟见之一叹,退至一旁,正巧站在龙御霄座位的旁边。 龙御霄狠狠盯着她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眼里闪过一丝厉芒:疯女人,你又要搞什么鬼? 怕我坏了你的好事吗?凤曦吟眼中含笑的回视他。突地低头靠近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龙御霄极快的出手,凤曦吟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双手并用将他的手锁住,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龙御霄身子蓦地一僵。 凤曦吟唇角勾起浅笑。 “放心,我来,自是为了帮你。”低低呢喃在他耳旁,声音之轻只有彼此才能听到。旁人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只观他们双手交握态度暧昧。凤曦吟余光一扫,果见凤丹阳玉容微沉眼神闪烁复杂。见目的达到,她一笑间极快的松开钳制,飞快退至一旁。 龙御霄脸色暗沉,冷冷盯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凤曦吟。他一身优雅从容的站起来,微微前行一步。只听噼里啪啦几声,然后便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看到他所坐的雕花红木椅顷刻散成一堆木块。 “……”一阵无语。众人暗自为红木椅哀叹。 “呃……呵呵,两位好本事啊。” 明眸一转,瞥见座上笑得一脸僵硬的苏朝业,凤曦吟纤足轻移转到他身旁,一手扫去茶几上的杯子,大刺刺的一屁股坐下。 苏朝业笑脸更僵,一眼间瞥见凤曦吟那双赤、裸的雪白玉足,看得他心头一跳,急忙移开目光。他无意中与挺直而立的龙御霄对视一眼,惊觉黑衣少年眼底涌出的森冷杀机,心下一骇忙又移开目光。 什么啊,他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来喝茶赏景,怎么偏偏招来这么个煞星?!苏朝业在心底暗叹。 “怎么太史令大人不欢迎曦吟吗?” 苏朝业挪动的身子一僵,迎上那双灵诡无双的清眸,他不由从心底叹了口气。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岂敢岂敢,公主若肯下至苏府,朝业与父亲皆觉蓬荜生辉,岂有不欢迎之理?”他努力维持着假笑。 “唉……”凤曦吟摇头叹气,“就你这副假的不能再假的正经样子,难怪浅唱不喜欢你,若我是浅唱大概也会选择那温柔体贴的柳誉柳少师而不是你这假正经的家伙。”眼尖的看到苏朝业脸色黑沉,知道是说到他的痛处,凤曦吟挑眉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对一旁的白袍男子道:“你不欢迎我可有人欢迎我呢!你说是不是,太常卿大人?” 听到“太常卿”这个称呼,白衣空茫的眸一定。散淡的视线因无法聚焦而显得黯沉,越发深幽难测。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二节 牡丹艳(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卫枫张大好奇的眼,看向那个传说中的太常卿大人。却见那人安稳坐在一旁,适才经过一番不算小的惊动他却连头也没抬,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将他与众人隔绝一般,若不是姐姐突然提起他,他也许根本无法发现他。再看他一身白袍覆体,头上带着风帽,便连面目也是遮得严严实实,活像见不得人似地。卫枫不由开始纳闷,就算麻风病人也不用包成这样吧?这人古里古怪的,好生怪异! “公主是要告诉云某什么消息吗?云某洗耳恭听。” 一听他说话,卫枫就不由蹙紧了眉。这声音……实在是太难听啊!就像是刀尖在石块上磨砺,沙哑粗粝中还带着一股神秘的阴冷,听着就不由让他打了个寒颤! “告诉花祁阳,弄影如今在柳氏一族手中。”她在笑,眼里却冷如寒冰。 舫中一下子陷入死寂。他们都清楚,花弄影在柳氏一族的手里也有另一种说法――龙玺在柳氏一族手里。 似乎每个人都清楚这条消息的重要性,正因清楚,他们才有感到心惊,无法开口再说什么。 云破月沉默着,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过龙御霄,他笑声冷冽:“公主告诉云某这个消息,倒是丝毫不怕惹怒了朋友。” “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凤曦吟回之一声冷笑,冷冷撇开俏脸。她清楚,云破月定会将这消息带到花祁阳耳中,而花祁阳接下来的做法也在她掌控之中。她知道这个神秘诡异的太常卿大人同样有着他的目的,只是在利益不相触时,她不介意与这个落英王身边的红人联手。他们要的是达成各自的目的,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姐姐……”不知为什么,卫枫就是不希望姐姐与那个太常卿大人靠得太近。他有一种感觉,这个神秘的太常卿大人是个阴寒危险的人物,一旦靠近极有可能引火烧身! “哦,枫儿啊,瞧我都忘了,说好是带你来看美人的嘛。快来看看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如何,你喜欢她吗?” “……”被推到凤丹阳跟前,卫枫抬头仰视美人,小小少年的眸中尽是一片清澈明净。但见眼前佳人云鬓雾鬟,乌云般的长发梳了个未嫁少女的朝云近香髻,端的是典雅大方,风姿楚楚。她着了件粉白的衣裳,映衬着雪肤花貌,更显出一股难以自弃的天生丽质。隔得并不算太近,卫枫却能隐约闻到一股似花非花的幽香,想必是这凤丹阳的天生体香。如此绝色美人天生尤物,旁人要万分恭维都是来不及的,卫枫却不禁蹙起眉来。 他不喜欢这个第一美人,感觉骄傲虚伪,一点都没有姐姐恣意潇洒!这样的人纵有千倍的美貌,又怎及姐姐的万分之一? “如何?枫儿,看你连眼都不会眨了,铁定是喜欢极了。等你长大了记得就要按照丹阳美人的标准去找妻子,绝不能找比她丑得知道吗?” 凤丹阳闻言秀眉微蹙,略有些不耐烦。她纵然受人百般爱慕,却不喜欢让凤曦吟来指指点点。 “这是为什么?”卫枫一脸单纯的问。他想,比凤丹阳美得不见得没有,只要姐姐喜欢,他以后一定会找到的,但不会娶她就是了。 “因为这该死的臭夜妖喜欢丹阳美人啊!你以后要比夜妖更受欢迎,娶得妻子当然不能比夜妖的妻子差啊,小笨瓜!”她又赏了枫儿一个爆栗。 凤丹阳闻言心中一喜,羞不可抑的偷瞧龙御霄一眼,正撞进那暗黑的漩涡逆流里,她霎时面色绯红,心如鹿跳,羞得忙又移开目光。 凤曦吟见状不由勾唇一笑。虽然没看到夜妖陷进去,不过看着这朵倾国牡丹陷进爱情里也是可以的啦!她向来不挑剔。何况凤丹阳的杀伤力也不可小瞧,兴许夜妖也会陷进去呢,那可就有趣了。 回眸含笑看向龙御霄,那眼神是十足的看好戏模样。她再次惊觉龙御霄冷厉如寒冰冷剑的眸光。 长久的默契与警觉令她立刻一惊:不好,危险!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三节 桃花色(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疯女人,你的废话太多了!” 冷冷一喝,伴随而出的那疾如风雷的一掌! “枫儿,闪开!”一掌推开少年,凤曦吟极快的出掌,掌影幻化出千重光影,接下那突来的一击。 嘭!!! 一声剧响随之响起,震得整座画舫船身一震,震得整个清水将烟波一荡! “该死的夜妖!卑鄙的家伙!”凤曦吟被震出舱外的甲板上,恼羞成怒一声怒骂。 “呵,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吗?”龙御霄一身悠闲站在舫内,笑的双眼明亮,那神情明摆着在说“疯女人,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看的凤曦吟一阵咬牙切齿,真恨不得撕了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可惜,天不从人愿。 凤曦吟站在甲板上,紫衣飘扬临风而舞,背后浓浓的杀气仿佛无形的刀剑,似乎要在她身上生生捅个窟窿出来! “白衣,照顾好枫儿。”她浅笑着吩咐了一句,赤足一点,双臂伸展紫衣凌风飞起,人在半空若紫鸟俯瞰,清眸凌厉的望向整个江面。 平静的江面上内里暗流汹涌,粼粼波光中闪烁出不易察觉的危险。突地,一股强势刀风猛的向她袭来,凤曦吟飞身旋转矫捷避开那一击。 轰!!! 江面上巨震大响,爆出巨大的水花,继而形成一阵濛濛水汽。被包围在水汽里,凤曦吟唇勾浅笑:“呵,有趣,杀我吗?那我就陪你们玩一玩。” “姐姐——” 卫枫跑到甲板上时,只见天空明朗水面悠悠,然这天水之间,哪还有那一袭紫衣的痕迹? “白衣,那些人要杀姐姐是不是?姐姐有危险是不是?她去哪里了?她到哪里去了!”卫枫慌乱的摇着白衣,惊慌失措间余光瞥见那一身黑袍,他猛地松开白衣扑向那人:“是你!是你杀了姐姐!是你害死了姐姐!我恨你,我要杀你,我要杀了你!” “滚开!”龙御霄冷僵着脸,长袖一拂将少年挥开。他的力道恰到好处,只是将卫枫挥倒在甲板上并没有真正伤到卫枫。冷视着少年惊惧之后发狂的眼,龙御霄笑的嘲讽。“小子,以你现在的力量要杀我只有一个结果,你想尝一尝吗?”见卫枫在他森寒的注视下瑟缩一下,他又是一笑,一身冷冽霸气尽显无疑。“小子,你还太嫩,你不值得我出手。” 没有不屑,没有嘲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实话,却令少年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你不值得我出手。 不值得啊……他竟然是不值得!这个人与姐姐对打时至少有过冷嘲,有过争斗输赢的心。可是他却对他说,他不值得他出手!这不是侮辱,却比侮辱更加令他深刻在心! “我一会打败你!”少年的眸里燃起火一般的斗志,他大声的说着,似乎是对着天地对着世人宣布: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ps:下一章会有一个重要人物出场,猜猜他是谁呢?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三节 桃花色(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在清水江下游,一艘大船正缓慢行驶。船头上立着一人迎风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似乎察觉到异样,他俊容上修眉微蹙。 这年轻公子约有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袍,衣襟上绣着某种简洁的花饰,风吹过时衣袂飘扬,隐隐中有几分脱尘离俗之气,看着格外赏心悦目。而最奇特的却是这年轻公子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与他那双水漾漾的碧眸。他的容颜灵秀俊朗,介于少年的秀美与男人的英朗之间,有着类似于少年的忧郁与男人的潇洒,两种迥异的气质集于一身,更增了一种矛盾且迷人的气息。无怪乎这个年轻公子到哪里都能吸引住人的眼球,引起一堆红尘女子争风吃醋。 如今,这年轻公子只皱了皱眉,那股忧郁的魅力便在无形中散发出来,让人看着好生揪心痛苦。 嘭!!! 听着重物砸击之声,蓝袍公子不显意外,因他适才就发现波涛起伏的江面上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安的危机,再加上刚才令他蹙眉的血腥气,他就已经得到了结论。 如今,是救还是不救呢?若救了那人,这趟花都之行只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而若不救…… 碧眸闪烁间,蓝袍公子长长一声叹息:“千汐,先将伤者带回我的房间吧。”他再一次向自己的恻隐之心妥协。 “公子的意思是阻拦那些死士?”身后传出男子含笑的声音,略带些戏虐的口气,似乎在嘲笑他又一次的善心大发,忘了先前因自己的善心险些丢了一条命。 蓝袍公子的声音无奈:“救人救到底,千汐,你知道见死不救的事我是做不来的。”说罢摇头一笑便离开船头甲板,打算去看那个被他好心相救的人。 “我就知道!”留在甲板上的千汐露出早有先见之明的眼神,不知该为主子的善心感到头痛还是好笑,摇头间转向碧波荡漾出重重杀机的江面,他的面庞转瞬肃冷有若夺命鬼神。 次日,辰时。 从沉睡中苏醒,凤曦吟立刻警觉的打量着所处的环境。见这是一个简洁雅致的房间,她被安放在一张床上,身上覆了件水蓝色的袍子,她立即明白自己是被救了。松了口气之余不由暗呼一声好险,昨日打斗时听到一阵笛声搅得她心神大乱,她实在是轻敌了,没料到厉痕那家伙竟会跟那些人合作,心神一乱加之有厉痕的相助致使她受了那死士的一刀,她犯得第二点错误就是没料到刀上涂毒,虽然及时服下解毒丹,还是让她沉睡了好久,若不是误闯上这艘船…… 思绪一顿。凤曦吟看向臂上已被包扎好的伤口,目光下意识的瞄向披在身上的水蓝外袍。这件袍子无论花纹还是绣工都是极品,可见救她之人非富即贵。而在她意识模糊时,隐约看到那人一双水漾漾的碧眸…… 碧眸! 下意识的握紧手上的袍子,凤曦吟心底一阵激荡,生平第一次竟感觉有些意外的紧张。是……他吗?他…… 吱呀一声,舱门被打开,接着便见一身水蓝色长袍的年轻公子抬步走了进来。见被救的少女已经清醒,蓝发公子碧眸中漾起一眸温暖人心的笑意,“你可算醒了。睡了整整一天,不知伤势如何?我适才还在想若你还不醒我立刻带你去找大夫,可巧,刚这样想你却已醒来了。”说话间他已走到床边,水碧的眸光温柔和善的瞧着伤者。 凤曦吟只觉一阵醺然。怔怔顶着这张曾几经思念的灵秀面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梦外。 “姑娘,怎么了?”他的声音轻柔,模样潇洒而随意,礼貌也是恰到好处,没有一般贵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是对这初识的少女分外亲呢,只是在笑容里隐含几分关心,令人无法抗拒的真诚。 凤曦吟笑笑,仰头视着蓝发男子的俊容,她开口说道:“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否则焉能见到公子这般倾世的人儿?” 蓝发公子一怔,便又笑道:“看来姑娘已经无事了,如此甚好。”他一直在看着这姑娘的一双眼睛,适才她的话分明有调戏意味,可是眼前的姑娘淫荡放浪吗?不,他清楚的看到那一双清凌凌的水眸里闪烁出坦然欣赏的目光,她或许恣意,她或许喜爱,她或许玩笑,但她所表现的却是最真实的一面,坦荡淡然,肆意潇洒。 这样的女子……纵使过的是倚门卖笑的生活,可她那一眼的澄净清澈却叫他相信,即算她一身脏乱,却依旧有着冰清玉洁的气质。 蓝发公子望着少女,碧眸里有一丝认真的探究意味。昨日初见她时,她一身古怪紫衣衣不蔽体,半截藕臂裸露在外,一双玉足也是赤、裸,这种装扮,纵然他素来见多识广也不曾见到,只是曾听门下游士曾说起西域风光时谈过那里的女子装饰,倒是与这少女有几分相像。可他也知道,这少女绝不是西域一方的人。而她到底是何人,似乎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怎么,你也要骂我不顾礼仪没有羞耻?”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她对上那双碧玉般的双眸,一双眼眸晶亮倔强。 “在下岂敢。”为她眼里的倔强鄙视,他几乎失笑出声,心底一阵久违的畅快,他朗笑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在下反倒觉得姑娘洒脱肆意非我辈所能及,着实令人钦慕。区区在下,岂敢有丝毫嘲笑?” “呃……”紫衣少女定定望着他,半晌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虽浅,却别有一种灵俏风韵,仿似一树夭桃迎风而笑,灿烂明媚直入人心,看的蓝发公子竟不由一怔。 “哈哈……好一个潇洒不羁的祈风安陵君!好一个无视他人眼光的公子陵!在整个崇尚礼数的祈风国里,唯独你能说出这种话来!哈哈,风澜澈,我果真没看错你!” 蓝发公子――风澜澈闻言莞尔一笑,不显任何惊讶态度。他不怀疑这个少女可以一眼看出他的身份,毕竟以他这种奇特的容貌少有人会不识。蓝发碧眸――那已经成了祈风安陵君的独特标志,而天下有太多人听过天下四公子之一的安陵君之名,只是如这个少女般轻率叫出他的名字的还是第一次,了然之余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奇特的感受。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之前,眼前的少女也曾这样肆无忌惮的笑,也曾这样旁若无事的唤起他的字…… 第六章 千娇妍 第三节 桃花色(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衣少女抬眸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灵诡光芒。“安陵君,你救我一命,不知小女子该如何才能报答?” 风澜澈朗笑一声,挥手摇头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澜澈从不求他人之报。” “这怎么可以?”凤曦吟勾唇一笑,倔强的不容他的反驳。“人说知恩图报,你救了我,我若不报答你岂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哦?”硬要赖上报恩的风澜澈尚是第一次遇到,他倒也勾出几分兴趣。“那姑娘打算如何?” 轻轻浅浅的红晕缓缓布上面颊,映衬得少女容色如玉面似桃花,越发显得她明媚娇艳,风韵灵秀。风澜澈看着,不由心口一跳,惊心之余他又立马收敛心神,心神守一不敢再生他念。 “你救了我,不如……我以身相许如何?” “呃……”在风澜澈脸上,首次出现了惊诧的表情,他干巴巴的苦笑一声:“姑娘是在开玩笑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不像。”风澜澈淡笑一声,温雅而道:“只是我祈风国重礼,婚姻之事须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可如此儿戏。况且,你我不过初识,澜澈至今尚不知姑娘姓名……”这话虽未拒绝她,却是明显的推脱,已有婉拒意味。只因对方是个女子,虽是她提出婚事,他却不能让姑娘家蒙羞,姑娘家面薄,他也不能把话说开拂姑娘的意。而显然,风澜澈一心为人着想却用错了地方,他没料到这紫衣少女会有不同于一般少女的豪放。 “安陵君难道没听说过入乡随俗吗?我适才还赞了你一句不似祈风人那般守礼迂腐,怎么才一会儿时间安陵君开始就迂腐起来了?” 风澜澈实在哭笑不得。这话完全说的他哑口无言,竟是他错得一塌糊涂!可分明是这少女……况且,就算花都再开放,也不会允许女子私定终身之事出现吧? “那么难道是安陵君嫌弃小女子身份低微,配不上你这祈风王弟、堂堂天下四公子之一的安陵君?” “姑娘说到哪去了,我风陵岂是那样的人?若是风陵真心所爱,纵使对方是一介奴隶,风陵绝不改此心!”风澜澈说得很认真,笑得却很无力,到如今,主导权已完全落在少女身上,他似乎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了。而更可恶的是,他明明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却只能任由它的发展而无力改变。这个少女分明是利用了他心肠软不忍她受伤的心,可他却就是硬不下心…… “纵使奴隶亦不改此心吗?整个天下,也只有你风澜澈能说出这样的话吧……”奴隶是什么?是卑贱的地下尘!是任由贵族践踏的泥!是生不如死活着就如猪狗的一群人!莫说怜爱嫁娶,贵族们怕是连看上一眼也觉污了双眼吧!容貌好一点的,也只有被卖进青楼或成为禁脔两种下场。这个世道,百姓都无容身之地,哪里容许奴隶有活着的权利? 而面前的这样人啊……他不卑不亢,他坦荡从容,他潇洒不羁,他仁心仁义……这样的人在这个乱世里,犹如一块通透澄净的琉璃美玉般无瑕纯净,当是举世仅有,当是风姿绝世,当可倾尽天下红尘女儿的一颗痴恋芳心! 凤曦吟突然低头在怀中摸索,陡然间将一块紫玉玲珑塞在风澜澈手中。 “这是……”触手间的温润令风澜澈疑惑,见这紫玉玲珑被雕成凤凰展翅摸样,紫玉晶莹雕工精致可见价值匪浅。风澜澈直觉这是块烫手山芋收不得,猛然间却听少女冷冰冰开口:“安陵君,既到花都为何不去见故人?” 没料到少女的喜怒无常,风澜澈倒真是一惊,他随即浅笑回道:“我本乘兴而来,兴尽便归,故人故情系于心间便是,何必贪求一见?” “哈哈……”凤曦吟蓦地仰头大笑出声,“好一个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祈风安陵君,你倒真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情中人!”大笑声中,少女举步走出舱房。风澜澈随之出去,见那一袭紫衣的少女站在甲板上,江上长风吹拂着少女的墨发丝袍,悠悠然飘荡出别样风情,竟是意外的勾起他的心绪。 恍兮惚兮间,那一袭紫衣悠悠飘拂的场景竟是意外的似曾相识…… 只是,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回头一笑,巧笑嫣然明眸生辉,然后一步步朝他走近。风澜澈怔怔看着她,犹如陷入一场迷离的梦境。那一年,杏花树下,紫衣的少女笑颜明媚,眸光转盼间灼灼生辉…… “安陵君,你手上的玉佩是我的母亲送我的一对玉玲珑,这是母亲要我送给我未来夫君的信物。如今凤玲珑在你手中,安陵君,记住,你是我未来的夫君。” 风澜澈惊怔间,脸庞上蓦地遇上一片温热。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完全是他没有准备的偷袭之吻。饶是他再聪明百倍,也料不到少女会如此热情如此不羁如此无礼!四目相视间他整个人如遭触电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我要走了。”凤曦吟似乎对他的举动略显失望,她从始至终不愿表露身份,转过身来看向茫茫江面,看到不远处一艘小舟急速驶来,那秋水明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姑娘……” “安陵君可还记得故人?” 故人?是她吗?她……“姑娘,你――” “安陵君,再会了。”她不容他说完,伸展双臂,足尖跃起,仿若紫花归尘,瞬间落向那苍茫大江! “凤凰儿!!!” 一声惊呼随之响起。他疯狂跑到船头处,几乎下意识的要跳江救人。生平第一次,他失去了所有理智,一颗心随着少女的落江坠入江底! 他知道她是谁了!凤凰儿……那是他的凤凰儿!那曾笑言要娶他的凤凰儿! 那般风采绝伦,那般洒脱肆意,那般无视礼教只求逍遥,那般风流倾世特立独行的女子,这世上除了凤凰儿何来第二人?!他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的! “凤凰儿……千汐,放开我,那是凤凰儿啊!她是凤凰儿!” “我知道。”千汐拉住欲要跳江的主子,暗道亏得世人传说安陵君如何如何风仪不凡,若是让那些红尘痴女看到他现在疯乱的样子,不知还能有几人倾心于他?他冷沉着声音道:“她没跳江。” “什么?!”风澜澈一震,便听江面上远远传来一阵歌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歌声悠悠回荡在江面上,风澜澈极目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艘小舟上隐隐有一抹紫影临风而立,几个倏忽间顺风即逝的小舟便再看不到了,江面上只有少女清亮真挚的歌声回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能羞…… “凤凰儿……”那个来去如风的少女,仿佛是他做的一场一触即醒的梦境。梦中人早已远去,唯独做梦者空留几许惆怅盈满心间。 指间的温润触觉令他蓦然惊醒。抚摸着她留下的紫凤玲珑,他碧眸中波光闪烁复杂,一如他此刻紊乱的心境。 “我来此,本不欲相见,怎奈何……” 安陵君既到花都,为何不去见故人? 安陵君可还记得故人? 安陵君,记住,你是我未来的夫君! 低低一声叹息自唇间逸出,蓝发的安陵君碧眸里漾起一抹恍惚的笑意,似是悲喜,似是苦涩,又似是无奈。 “千汐,咱们到花都去吧。看来,我尚未尽兴啊……”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凤凰儿,我如何能不负你一生之情呢? 第六章 千娇妍 第四节 海棠舞(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柳公主府。 走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楼台亭阁尽被抛在脑后,一路之上雕栏玉彻看也不看,只一心前往府中后方的庭院处。庭院内种植着各类花卉,此刻正展娇颜当庭怒放。庭中心是一座方圆数丈的莲花湖,此时莲花尚未开放,只有碧叶尖角铺满整个湖中。而在湖中心处是一座凉亭,小亭独立在水中央,四面竹帘环绕,兼之有凉风习习吹来,湖中人倒是惬意得很。 竹帘之中,隐隐有两抹紫影和白影若隐若现。 当蓝子羽来到庭前时,只见那抹紫影慵懒的躺在软榻上,却已不见那白影的踪迹。 他举步走进凉亭中,大刺刺的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才挑眉看向此间的主人。“听说……你受伤了?”他问得小心翼翼,几乎做好了临阵而逃的准备。 软榻上的少女眉眼安好,只是望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思。她闻言眉眼不动,只是淡淡道:“你的消息还挺快的,看来朝元那里是没事了。”否则这家伙不会有闲情关心她的死活。 “别提了!”少年娃娃脸上满是挫败,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他摇着头道:“我从没见识过像花瑾阳那样死缠烂打的人!亏他还堂堂瑾阳侯,在朝元面前我可真看不出他的半点侯爷气概。唉,牛皮糖都没他这么粘的,看来朝元这一生是休想摆脱他了。话说回来,谁让朝元一时气得糊涂把他吃了呢!”面上是不尽的扼腕叹息,却不再有初时对花瑾阳的厌恶。 “看来这几天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凤曦吟淡淡笑着,她自然感觉到了蓝子羽情绪上的变化,像是早已料到般不显任何意外。 “你这样子……”他顿了顿,以那双素来狡狯的眸光打量着她,了然之余似乎又有几分不甘。“原来……你从一开始不阻止花瑾阳就是已经知道会有这一日是吗?你在和花瑾阳一起逼朝元!” “或许你也可以这样说。”她并不否认自己的奸诈,“只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就是在于你只关心朝元,而我在意的是他们两个人。你了解朝元对花瑾阳存在异样感情……呵,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不可能看不出来――而我却更明白花瑾阳对朝元的势在必得。花瑾阳是个太偏激太危险的人物,而苏朝元是唯一能制衡他的人。我不否认我的推波助澜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可我也是为朝元好。” 蓝子羽一撇嘴,凉凉的道:“你倒是不怕朝元陷进去后再被花瑾阳抛弃,你不是不知道花瑾阳以往风流的性子。现在满朝的风言风语攻击朝元,看来花都他是不能久呆了。”话虽是如此说着,然他的脸上却没丝毫丧气遗憾的表情。这花都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和朝元早就呆腻了,早早离开回到边城也是好的,兴许白萱早等不及了。况且,只要朝元喜欢,他才不在意什么断袖龙阳之癖呢! “少来!”她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翻身坐起。悠悠说道:“且不管花瑾阳以前是什么性子,就你观察的这几天,到底是谁要抛弃谁?他花瑾阳巴不得与苏朝元绑着一世,若真能放弃,他何必喜欢男儿?十几年如一日的用心用情,岂是一句话所能斩断的?” “……”蓝子羽一阵无语。碰到这样的尴尬话题,也只有凤曦吟能若无其事的讨论。 “白衣呢?”他扯开了话题。若没看错,刚才那个白色的影子就是白衣,“你要他去做什么了?” “这你就错了。白衣不是我的人,我管束不了他。”她笑了笑,亦如他一般扯开话题,显然不想告知他白衣的去向。“总算你小子有心,知道我受伤了还来看看我。说吧,又给我带来什么消息了?” 说起正事,蓝子羽的娃娃脸上严肃了几分,似乎还兼之几分忧心。“自你前日在清水江上说出花弄影的踪迹后,近几日来花都暗中可谓风起云涌,不知有多少明暗势力奔赴柳氏一族,如今柳氏一族可是危矣。据姬羽尘掌控的消息,六国各大势力都借你的及笄礼暗中来到花都欲取龙玺……如此下去,我担心就算你的目的达成,到时你把花都搅成一滩浑水落英王也不会放过你。况且如今柳氏一族已与孟元君暗中达成联盟,他们是不杀你誓不罢休!” 相对于蓝子羽的紧张担忧,凤曦吟则显得轻松很多,她漫不经心的一笑:“已经开始联合了啊……柳家、花弄真、烈御钟宁、冥野厉痕……这些人个个都恨不得要杀了我,子羽不妨猜猜看,到底是谁能得到我这颗项上人头?”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这种四面楚军十面埋伏的情势下,她半点没有为情势所迫的窘迫/害怕,反而将这当成一个游戏看客般坦荡从容,潇洒自如。 “你这个……”蓝子羽一阵气结,真不知该上前打骂她一番还是竖起大拇指她称赞一番。诚然,如凤曦吟这样胸襟气度的女子确是举世少有,风华无双。所以他欣赏她,却也厌恶她。 欣赏她的敢作敢为,从容不迫恣意潇洒。厌恶她的自私冷酷,从不为这些担心她的人着想! 目光掠过石桌上那张孟元君府上的请帖,蓝子羽皱眉更深。见凤曦吟还在莫名大笑,他已知阻不了她,冷僵着脸道:“我言尽于此,你要去送死谁都阻止不了!你自己思量着吧!” 见他袍袖一挥怒冲冲而去,凤曦吟倒也没阻拦,笑意渐停悠哉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请柬上,清水般灵透的眸光里划过一丝凌厉的幽思。 杀她吗?若是那么轻易杀了她,凤曦吟还配活在这世上吗?而这样的挑衅,她岂有不接之理?呵呵,到时就看看谁有本事能取得她这颗项上人头了! 第六章 千娇妍 第四节 海棠舞(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幕降临后,孟元君府内张灯挂彩,不时有华衣美服的贵公子走进府中,即使隔着一条街也能听到府中丝竹声声悦耳。这是因今夜落英孟元君宴请各国宾客的缘故。 孟元君府后面的庭院里挂起各式灯笼,火树银花映的整个庭院明亮璀璨,也使得夜晚美丽异常。庭院的花团里摆放着一张张长案,长案上摆放着各式瓜果酒菜,各国公子到来后座无虚席。酉时一至主座上的孟元君便吩咐下人表演歌舞助兴,丝竹歌声一夜不绝。 座上各国公子赏舞听曲,都是世家公子眼力自也不差,见那各个舞姬身姿翩翩若穿花蛱蝶,虽与自国比起各有特点,却算不得极品之舞。酒过三巡,眼花耳热后也壮了胆,遂有人嚷嚷着叫道:“孟元君好生小气!我等受你之请而来,你怎么……嗝,就用这些平庸之辈打发咱们?”边说着还打了个酒嗝,可见醉得不轻。 “哦,郑公子看不上我这些舞姬?”花弄真坐在主位上,此刻一手半揽着丰言的腰,一手斟着酒杯喂怀中人酒喝。丰言依顺的喝过几杯后,姣美的面容上立刻泛起桃晕,星眸半闭,吐气如兰,慵若无骨的依在花弄真身边,别说那些侍奉的婢女看了脸红,就是本没有龙阳癖的男子看了他这般妩媚入骨的姿态也看的双眼发直,恨不得跟花弄真对调。 可惜他们也只敢想想罢了,丰言的身份早已是不传之秘,但凡识相的皆知落英四君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人。至于龙阳癖因先前已有了瑾阳侯的先例,花都不少名贵都开始蓄养娈童,甚至贵族间有交换宠娈亵玩的恶习,虽是私下里的,却已一时流行成一种风气。故此人们对于孟元君当庭亵玩男宠倒是可以接受,虽然仍有一些人看不过眼。 还不待那郑公子回答,便听左下方传出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我说五哥,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不能收敛点吗?就是想做那档子事也该看看场合啊!二哥三哥,你们说是不是?”这话虽是调笑的戏份多,可不难听出话里的绵里藏针,暗中讽刺花弄真不顾场合胡来没有泱泱大国该有的礼节。而被他唤作二哥三哥的两人坐在他的对面,一个面沉如水目光深沉,一个温润若玉神色淡漠,虽同着一袭白衣,一个襟纹紫绣,华贵神秘;一个白莲为印,清逸脱俗。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不同的人物,可乍一眼看来,这两人的面容又有五六分相似。而这二人,正是落英四君中的广原君花弄云与信阳君花弄玉。 “小六,识相的话就闭上嘴巴。否则你五哥生气起来,我和你三哥都护不了你。”广原君花弄云如此说了句,眉眼不抬的饮下杯中酒。似乎与身旁神色淡漠的花弄玉一样对身边诸人诸事毫不在意。听出那话中的警告意味,齐思君花弄巧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为了项上人头着想,他非常识相的闭上嘴巴不再惹事。 “孟元君,我在澜沧时便听过花都‘红袖双绝’之名,才绝月浅唱、艺绝谢飞燕那才是花都一等一的女子,你说、嗝……为何不见她二人?你不是小气是什么!” 澜沧国郑公子这话一落,当即引起各国公子的响应。他们也早就听到红袖双绝之名,奈何总不得相见,今日到孟元君府还见不到两位佳人不免有些郁闷,再加上酒气作祟,于是吵吵囔囔叫喧起来。 “是啊,孟元君,为何不见红袖双绝?咱们来你这里本也是冲她们来的呢!” “嘿嘿,想我几番求佳人一见都被拒绝,孟元君不会也是如此吧?” “连孟元君都无法求得佳人一见,不知这天底下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入双绝的眼?” “……” 第六章 千娇妍 第四节 海棠舞(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喧吵之中,白衣紫襟的广原君花弄云笑视着身旁的花弄玉道:“听说三弟初回花都时便到了红袖招,不但由那艺绝谢飞燕姑娘亲自接见,还留了三弟整整一日。三弟,为兄很好奇不知那飞燕姑娘的滋味如何,能引得三弟这等清心寡欲的人物流连忘返?”他漫不经心的斟酒,那深邃的眸光里掠过一丝厉芒。 花弄玉饮酒的手一顿,然后从容饮下。“若是二哥对飞燕姑娘感兴趣,改日我替二哥介绍就是了。”他不动声色的驳回花弄云的话,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在转向无人知的角落里,那琥珀眸光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却不知是无奈、是憎恶、还是疲惫! 到底还要多久,他才能摆脱这些声色犬马,这些勾心斗角?!抑或者,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吗? 叹息声沉入心底,却无人知晓,无人了解。花弄云只看到,当他眼观着满堂花醉时,那空虚中带着希冀的眸光却像穿越过这里到达别人所不知晓的彼岸。而彼岸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铮――正自喧哗之际,陡然听到一声琴音传来,那声音突兀而来震得众人霎时一惊,酒意不觉间倒是醒了几分。 “呵呵,各位公子是在怪飞燕姗姗来迟吗?”那声音娇媚慵懒,酥软入骨,在场众公子闻言身子都不由酥了一半,便见花影扶疏里一道红色娇影曼妙走出,那时正有一片乌云飘来遮住本不明亮的月光,隐隐约约中,只见一红衣女子手持海棠花走出,只消一笑立时醉了人三魂七魄,倒不知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闭月羞花,此女堪称绝色,就不知舞技如何,能否不负艺绝之名?”当庭之中,能够不被佳人娇颜所惑反而品头论足的,也唯有广原君花弄云一人。 花弄真死瞪着那不知自何处出现的女子,眼中闪烁出欣喜、愤怒、恨意种种复杂情绪,只是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种悲哀怅惘。怀中丰言静静看着他复杂多变的脸,他瞥过柔美面庞,将那凄苦一笑隐在阴暗处。而这一切,都落到了花弄云那双深邃凝思的眼眸里。 “小女子在此给各位公子赔罪了,飞燕特以一舞作陪,望诸位公子莫要见怪。” 此时,天际月娘悄悄探出头来,仿佛羞涩不已的美人,半隐半露间别有种撩人风情。丝竹声再响起时,那红云娇女长袖轻挥,翩转而舞。 当她起舞时,满庭的灯火霎时一亮,映的舞中的红衣女子一身明艳,仿佛瞬间齐集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 那凝脂玉手宛转,不知指的是谁?那金莲纤足轻抬,不知荡了谁的心神?那杨柳娇躯巧旋,不知是谁色授魂与?那秋水眸光流转,不知勾去了谁的魂儿……那娇躯婀娜扭动,那青丝飞旋荡出,那玉容娇艳羞花,那红裙热烈胜火……指间红绫环空一绕,舞出无限旖旎春光,玉臂舒展红袖翩转,引出万种风情缭绕,娇颜巧笑美目转盼,勾起千种似水柔情……那舞中的女子,妩媚若粉桃却比桃花更显妖娆百般,华美似牡丹却比牡丹更增热烈千层,娇艳如海棠却比海棠更加风情万种! 满堂宾客霎时呼吸一窒!齐齐望向场中那火样的身影水样的人儿,直觉得瞬间色授魂与,不能自己。 花都赋·楔子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龙玺者,传国之宝也。 史载:青帝十年,无名氏献绝世美玉。青帝命玉工于其上雕以盘龙纹饰,面问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命之为“玺”,亦称“龙玺”。帝用以号令天下,诸侯俱服。同年十月,青帝命天下铸剑师所铸九剑皆成。以九剑之利示九州之威。故后世史官提笔曰:九剑龙玺,得之得天下。 青帝朝历经两千多年统治,王室式微,诸侯各自为政,光景已远不如前。 青帝历2377年,灵帝即位。即位初期,帝一心为民,励精图治虚心纳谏,大有鸿鹄之志。纵各路诸侯亦自立为王,奈何百官心向灵帝,诸侯无废帝之由。 灵帝十年,忽一日,梦一玄狐衔玉而来。狐启口人言曰:“吾乃青丘狐仙,承帝之恩,故来报之。”帝大惊,梦醒。次日帝春巡围猎遇刺,幸得一少女相救。帝问少女何方人士?少女不答,只将白玉献上。帝见之与梦中白玉一模一样,遂知少女乃梦中玄狐所化,帝见少女容色明艳,心生喜爱,故邀少女宫中一游。帝问女之姓名,女曰:无。帝遂为女起名“夷容”。 夷容入宫十三载,宠冠后宫。夷容不爱笑,帝命宫人臣子扮小丑戏法博佳人一笑,夷容爱跳舞,帝命人造缓歌台一座,台七层,高八十一丈,历时四年方才造成,极尽奢华流丽。自造成起,帝与夷容长至缓歌台,夜夜笙歌,耽于酒色,臣下劝谏已无济于事。 为造缓歌台,帝横征暴敛,引起百姓诸多怨言,朝野内外一片哀声遍野,皆传夷容狐媚惑主,而此时帝多偏于小人之言,政绩不复往日清明。 灵帝十五年,百官进谏,求帝诛妖狐,平百姓之愤。帝怒而不允,下令诛杀为首谏丞月山,贬月氏一族族人永世为奴。后帝封夷容为后,百官唯唯,不敢多言。然则,各路诸侯却明争暗夺蠢蠢欲动,其心昭然若揭。 灵帝十八年,赤州大旱。饿殍载途,白骨盈野,百姓避难饿死者成千上万,其苦不堪言状。而帝一味沉于自身享乐,不顾百姓死活,引得数万灾民发动暴乱,暴民自立为王,一时异军四起。帝请各路诸侯镇、压,各诸侯便明目张胆招兵买马,相互征伐以扩充各自的领土及力量。此时,诸侯早已不受帝之管束。 灵帝二十年,帝后同游。帝问后月:“卿可知吾爱?” 后答曰:“帝王之爱,雨露均沾,泽被苍生。” 帝曰:“此为帝王之爱,非吾之爱。吾之爱,一生系一人,足矣。” 《青帝朝・灵帝本纪》所载:灵帝二十三年,帝亲征,中流矢而亡。诸侯杀进帝宫,已无后之踪。 然而,关于青帝朝最后一位帝王的记载,史书与野史颇有较大出入。野史曾载,帝至亲征中流矢后不知所踪,不见帝尸。帝后双双失迹,生死不知。因大多人都同意正史所载,故野史不被人承认。只有在乱世十年后,有樵夫捕猎误入险山迷林,幸得一玄狐引路才侥幸得一命。樵夫言,当日他曾在迷林中见一男子与玄狐嬉戏,模样甚是亲昵,不知那是何许人也…… 关于九剑与龙玺的传说,则记于《野史》中,载曰:帝有先见之明,知大厦将倾非其所能拯治,遂命暗卫携九剑隐于山野。孰知消息外泄,各路诸侯为争九剑引起连番厮杀,九剑多番易主,终是失了踪迹,再不可闻。 诸侯王齐至帝都,却发现象征传国之宝的龙玺不知所踪。新帝即位于是各诸侯皆不尊,帝位形同虚设。自此,历经两千多年的青帝一朝四分五裂,进入诸侯征伐,霸权为尊的乱世。 乱世持续近千年,各诸侯国你争我夺,杀伐不断。关于九剑与龙玺的传说似乎随着时光洪流渐渐消逝在传说里。 九剑一出,谁与争锋?龙玺一现,号令天下。 九剑龙玺,得之得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怨我,这一章早该发上了但一直发不上去,今天是试了三遍才发上去的。话说,红袖的系统会不会太变态了点,镇、压两字还有什么问题吗?咋就一直发不上去?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一节 赴夜宴(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纤纤徐动何盈盈,玉腕俱凝若云行。 佳人举袖辉青蛾,掺掺擢手映鲜罗。 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 有朗吟声不紧不慢的传来,慵懒而清淡,乍一听闻仿佛月下吟读的书生正闲庭信步朗诵诗文,寂寥却用心。再闻之声音中却多了股诡异的魔力,似清泉冷涧石上行,清泠悦耳间却带着淡淡的凉意,仿似能沁到人的心里去,令人没来由的心底一凉,什么旖旎春色瞬间挥扫的干干净净。 一听到这声音,飞燕停下舞蹈,花弄真冷笑一声,花弄玉眼里涌现欣喜,而花弄云却诡魅的勾唇一笑。只因他们都知道,他们等待一晚的人终于要现身了。 “我道是飞燕姑娘怎会不请自来,原来是……”花弄云巧妙地顿住,抬眼之际,果见花弄真恼怒的铁青着脸。不必多说他们都能明白,飞燕为何而来?是因那人之故吧…… “凤柳来晚了,还望诸位公子莫要见怪。” 那个声音,就那么淡淡传来,三分恣意三分冷淡三分清魅,尚还带着一分的不可捉摸,却似一个恒久的烙印,刻在了今夜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底。今夜在场的每一个人,也许终他们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笑容肆意举止洒脱眸光含讽,那个颜容如玉风姿秀逸清魅入骨的少女。这无关爱慕,无关厌恶,只是一种灵魂的震撼,一种独特的吸引魅力。 灯火阑珊处,一袭紫衣的少女缓慢踏步而出。 最先入眼的,是黑暗里那抹幽幽的紫色。那并不明亮却充满着神秘性的色彩几乎在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目光。然后,那窈窕的身影显现出来,青丝如瀑,在夜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 “你总算出来了。”飞燕回眸巧笑,水眸潋滟生媚。 在那时,没有人看清她的容貌,也没有人看到她是怎样动作的,人们只知道在下一眼看她时,那个紫衣少女已经坐到了场中唯一一张空案上,低眉敛目。而她怀中则抱着红裙如火的艺绝谢飞燕。 这一手绝妙轻功的展露,着实令人大开眼界之余心底暗惊。但是显然,诸位公子们没有料到这个少女会带给他们更大的震撼。 “你将我带来自己怎的不见了身影?呵呵,刚才我那一舞如何?”娇躯柔若无骨的偎在凤曦吟身上,飞燕眼巴巴的眨着美眸,活像等着赞赏的小孩子。 “适才那一舞该叫‘勾魂舞’。”凤曦吟轻勾起她柔美的下巴,惊叹的眸光流连在这张惊艳世人的娇容上。她在她耳边轻喃,如她所愿给与赞美:“能够勾住天下所有男人心魂的舞蹈!” “啊呵呵……能够得你凤柳公主此言,我不枉今夜来此一趟!”娇笑声中,飞燕倒倚在她怀里,酥手分别搭在她双肩上,用那勾魂的美眸定定的瞅着她,“那么……我也勾住了你的魂儿吗?”那酥手缓缓抚上白皙如玉的脸,美眸中似乎蕴涵无限深情,世间男儿若是能得她问上此句,怕是早已未语先醉了吧? 满堂宾客神色各异,不知该是惊骇、诧异、气恼、疑问还是该用什么神色来表示。他们早就听过凤柳公主风流之名,也知凤柳男女不拘,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尤其他们这些各国来的公子或许会有一位做她的丈夫,凤柳如此作为,分明是不将他们看在眼里! “哼,荒唐!”拍案声落,那最重礼数的祈风施公子对着座上主人一辑道歉,转身拂袖而去。紧接着,又有两三人稀稀疏疏的离去。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一节 赴夜宴(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曦吟优雅的斟酒自饮,她没回答飞燕的问题,也没看那些被她气走的人。若是连这些都忍受不了,这些人岂有资格做她凤曦吟的夫婿? 抬眸间,她笑意盈盈道:“倒是没想到四位哥哥会同聚此地,若是早知曦吟该备上几份礼物才是。” 她的话令除花弄玉之外的三君同时皱起眉头。要这小妖女的礼物,除非他们是不想要命了! 花弄巧撇撇嘴道:“一过来就把人气走了,你倒是不担心会嫁不出去。”哼,或许这妖女就是故意气走人的,她这种风流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男人的管束? “我本就是这样子的,他们要走干我何事?”凤曦吟笑得一脸无辜,却不掩饰眼里的嘲讽。“况且,对这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何必留恋?相比较起来,我倒是更喜欢像柳公子这样的真小人。” 无声无息的,酒案又空了几张。那些“伪君子”成功被凤曦吟激怒离开。花弄巧并不怀疑,如果不是顾及着凤曦吟是女儿身,有些人很可能忘了斤两与凤曦吟比斗。 下座的柳誉听到凤曦吟讽刺他是真小人,眸里闪过一丝阴狠怒气,却顾及身份不可失礼,只是冷冷道:“几月不见,公主嘴皮上的功夫似乎更厉害了,我柳家还真该多谢公主的‘宣扬’啊!” 他恨死凤柳了!若不是她,他们柳家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人人喊打的地步,他们也不会急着与孟元君达成联盟,仰人鼻息而活! “公主适才说不稀罕伪君子,祁连想问公主一句,不知公主想要怎样的夫君?”优雅的声线传来,正是凤氏一族的少主凤祁连。 “呵。”凤曦吟冷笑一声,满面狂傲不屑。“我生来便是一人,一人独活于世,一人逍遥快活,要那所谓夫君作甚?” 凤祁连手中一抖,杯中酒水洒落几分。他是早想到这凤曦吟不同于一般女子,可也没想到她竟是这种想法!一人逍遥于世,要那夫君作甚?这……真的是一个女人能说出的话吗?!他本以为如妹妹凤丹阳那样的女子已是绝世仅有,可今日一见凤曦吟,他才知何为叹为观止啊! “那公主为何还要招亲?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莫名的,他也怒了。这个女人……她分明是将他们这些人耍着玩闹! “是啊,我为什么要不得已而为之?凤公子,你也可以不来啊。你又为何而来呢?”她几句话就将责任撇的干干净净。悠哉说道:“凤公子,容曦吟提醒你一声,凤曦吟不是你能随便娶回家的女人。纵然她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她却没有做你凤氏一族棋子的打算!”这是最明白的拒绝,而且已说出凤祁连的目的,几乎快要撕破脸皮了。而凤祁连只是笑意一僵,说道:“公主说笑了。九州之中,谁不闻落英凤柳公主赫赫威名?谁有能耐将公主当做棋子?倒是祁连……唉,却真真是身不由已啊!” 闻言,凤曦吟心底冷笑,看来这位凤家少主要改变策略了。哀兵政略?呵,看来凤祁连并不了解她。对于这种为家族利益自愿牺牲的人,她不但不会给与怜悯,反而十分鄙夷。明明不喜欢她却为利益而娶她,她凤曦吟就算混的再差,也不会成为和亲的祭祀品。 再一转眸,她看向那个始终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男子,挑眉一笑:“你又是为何而来?” 那男子回之一笑:“自然不可能为娶你而来。”相识数年,他自认为是了解这女人的,可就因那份了解,他才明白自己消受不了这女人。若说能降伏这女人的,就先前所见也唯有龙御霄了吧!可即使是那神秘的玄衣璧人,也不过与她堪堪平手而已。他倒是很好奇啊,究竟谁能收服了这女人呢? “算你识相。”凤曦吟勾唇一笑。眼尖的看到柳氏一族的仆人在柳誉面前说了什么,柳誉神色大变,于是她轻松地饮了杯中酒,笑容越发显得诡魅。 如何呢?柳誉,前一日你赏我一刀,今日的这份大礼你可开心啊? 柳誉当然不开心!不但不开心,他几乎都快被气疯了!“凤柳,你……” “怎么了?”凤曦吟眨眨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柳宗主为何如此生气?莫不是柳家出了什么事?那柳宗主最好早早回去看看,不然……” 她好心的提议却被无情打断。“凤柳,若是柳家真出什么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话落,匆忙对花弄真施礼,急急离去。 呵,我连人都不怕还会怕鬼?看来这柳誉倒真是气糊涂了!凤曦吟心中暗自冷笑。 “喂,你究竟对柳氏一族做了什么?”偎在她身旁的飞燕忍不住好奇发问。她的声音不大,只是对于在场之人来说都足以听得清清楚楚。而后每个人都竖起耳朵等待她的回答。 “你是糊涂了吗?我人好好的在这里,能对柳氏一族做什么?”说着玉指轻点飞燕瑶鼻,似乎在嘲笑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动作自然而亲呢,看的花弄真眼底冒火。 在座的人听了都有几分失望。心道这女人诡计多端,何用她自己出手?可是听到这样搪塞的答案他们就知道这女人不会告诉他们,看来要知道只有到柳氏一族去探听真相了。 飞燕却知事情不会简单,否则柳誉不会如此着急返回。她默默看着眼前笑意悠然眼神却冷厉如冰的少女,心地突然涌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庆幸。那一刻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她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个少女,她庆幸这个少女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更加庆幸自己不是她的敌人! “凤柳,我近几日遇到一位剑术高手想要找人比试武艺,你武艺高强不妨指点他几招,如何?”花弄真笑着,冷眸阴森。他今日请诸国公子来此一聚,虽确想让诸国公子看清凤柳的肮脏面目,令凤柳受到侮辱,却极不喜凤柳如此张狂,这样的凤柳更让他忍不住要教训她! 一介女流,岂可如此张狂无视天下男儿?凤柳就是活该要受点教训吧!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一节 赴夜宴(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终于要来了吗?等得可真久啊……凤曦吟笑道:“既如此,五哥哥怎不叫那人过来?就猜到哥哥不会只让人观赏歌舞,害得小妹好等啊!”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花弄真的目的绝不是侮辱她那么简单。她可真是等了好久呢。瞧她这话说得,若不了解事情只当这是感情友好的两兄妹,哪里能猜到他们暗中的较量,他们间的暗流汹涌? 花弄真不由皱起了眉。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凤曦吟叫他哥哥,或许不是凤曦吟叫的虚伪不虚伪的问题,而实在是他厌恶从凤曦吟口里吐出那两个字。 他招来仆役,“去请厉痕来。” “是。” “沐琉香。”凤曦吟笑唤着刚才那男子的名字,说道:“看来今夜我是没那么容易回去了,烦请你将飞燕送回红袖招可好?”花弄真的目的不必说也很清楚,今夜这一战在所难免,而她不想躲。只是飞燕无辜,而在场之中,能够让她安心托付的,也唯有这个置身除外沐氏二少沐琉香。 为什么是我?沐琉香几乎张口就想问出来,可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凤曦吟的眼神。那依旧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诚恳的恳求,那一刻他知道,在凤曦吟心里是有他这个朋友的。她不会将谢飞燕托付给自己不信任的人,而他沐琉香,恰恰就是那个她所相信的人。于是他笑道:“能与佳人一路同行,是琉香的荣幸。”凤曦吟,就为你眼中的信任,这护花使者的差事我应下了。 “凤柳,我……” “飞燕不必多说。”凤曦吟一指抵在她的朱唇上,微微摇头:“我知你是担心我,不必。你现在的处境不见得比我安全,你安全了我就不会有后顾之忧,马上跟沐琉香离开。” 飞燕明白她的意有所指,美眸似有似无的掠过花弄真,眼底露出一丝恨意,却极快的掩饰掉。 这一次,她没有多说,聪明的选择离开。 清楚的感觉背后那道火辣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纹。 花弄真,陷阱已经为你铺好了,我倒要看你敢不敢一试,敢不敢将你的命赌上! 这时,一晚闷闷不乐的花弄玉却突然开口道:“五弟,你要看比武我代曦儿比就是,让她离开。”那声音听起来虽轻淡,却有不容反抗的威势。 早就料到他会插手,花弄真倒没显出什么意外。毕竟凤柳是花弄玉从小护到大的,若是花弄玉不插手才奇怪呢。 “三哥,我知道你心疼凤柳,担心她会受伤。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总该放她出来让她自己历练才是,况且她的作为不比咱们任何一人差,三哥何必担心?”花弄真晓之以理,只是听着却有些阴阳怪气。 “放了她……”花弄玉抬头望着对面的紫衣少女,她明明隔着自己那么近,似乎只要一伸手便的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那距离天遥地远,让他再也抓她不住?! 三弟说错了啊,他已经抓不住她了!她早已飞到了他的羽翼之外的世界,那么远、那么远……远得似乎他这一生都无法企及! 曦儿,你是真的厌恶了我,才如此百般躲避着我吗?到底是发生了变化,为什么我现在竟然猜不透你了呢? 凤曦吟叹了口气,迎眸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她故作轻松的笑:“三哥哥,之前那人要与我比武而非与三哥哥比,现在是我要与他比武。三哥哥担心曦吟,是不信曦吟能够自己应付吗?”她并不希望花弄玉插手,一来这是她与花弄真之间的较量,花弄玉插手对他自身没有好处,二来,她已经欠花弄玉太多了,多到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我……”不管他在别人眼中是否无理取闹,他就是担心她受伤!她从来都不知道,看到她受伤,他的心远比他痛千倍百倍!可是在那双灵澈中含着规劝的目光下,他却不得不改口:“我信你。” 长长一声叹息,他笑得温柔而无力。而花弄云含笑看着这一切,像是察觉到什么秘密般黑眸里幽深莫测。 说话间厉痕已经走到,众人含笑的看着一场争斗的开始,眼里都露出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争斗,却没有人能料到这一场战斗最后结果。 “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跟你真真正正比一场了!”厉痕眸光狂热。 “我还以为你一直要杀我。”凤曦吟哀叹着自己倒霉又遇上了一个武痴,暗自估量着厉痕跟白萱差多少。 “那是因为你从不尊重我!每一次都用刀剑双绝来搪塞我!”他气怒交加,“这一次,用你真正的力量与我战斗!” “那么……就随你意吧。”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二节 玄均剑(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柳誉回到柳府时,府里已经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宗主……宗主饶命!花弄影被劫走了,他偷了玄均古剑逃走了!”似乎知道事情的严重,那人颤抖着不断磕头,甚至磕得一头血也毫不知觉。 “什么?”柳誉气得面容狰狞,蓦地一脚狠狠踢在那人的胸上,骨骼断裂声清晰传出,那人被踢出三步远仰头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宗主……” “给我把话说清楚!”柳誉怒吼着提起那人的衣襟,狰狞的面孔犹若魔鬼煞神,“他怎会知道藏剑地点所在?是谁救了他?是谁救了他!” “是……一刀……一剑……还有……白衣……白衣少年……” “一刀一剑……白衣!凤柳,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他仰天、怒吼,所有神智都被抛在九霄之外,此刻在他心里唯有复仇二字! 动用柳氏一族所有力量,不惜任何代价,他一定要让凤柳付出代价!他一定要杀掉凤柳! 玄均剑,为前朝青帝令铸九剑之一。历时四年零两个月铸成,外表漆黑如墨,无锋无刃,实则重达千斤,相传是铸剑师偶然得一天外神铁,以神铁铸成此剑。 相比于其他八剑,玄均剑是最默默无闻的。也许是因为从古至今少有人能拿起此剑,也许是从未听说有何人拥有过它,也许因种种不知名的原因,在九剑中其他八剑相继大放异彩的时代里,玄均剑始终默默无闻。它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异数。就连当年写上古神器谱的戊满子在评价此剑时也颇感费力,只道此剑力均千斤形如废铁。后来也许是有人不满他如此评论神器,又在玄均剑后加注言:此剑无坚不摧,不带杀气,剑气乃仁。 走在通往凤柳公主府的暗巷里,白衣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他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安与骚动,也许是他大意了,但是这暗巷实在太静,静得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生机。 “怎、怎么了?”花弄影神色不安的看了看四周,下意识的握紧无锋无刃的古剑。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手里怎么会有这柄古剑,他不过是在逃命时误闯入一个地下藏剑阁,在剑阁里看到这柄浑身漆黑的古剑,因当时那些人追杀的太急,他想也没想就抓着古剑抵挡,哪想到那些家伙连一剑之力都抵挡不住。他得了好处自然不客气地先借古剑救命,心道用完再换,于是就这样一路逃了出来。 而此时的花弄影尚还不知自己拿的是什么样的宝物,只是暗自庆幸有柄宝剑护身。虽然这剑无锋无刃打起人来却毫不费力,还省了他不少力气呢。 若是此时凤曦吟在场,必是要被花弄影给气的吐血。青帝九剑中最为神秘的玄均古剑就在他手中他还不知道,真不知是该羡慕他绝佳的运气还是该骂他有头无脑,拿着玄均剑四处招摇,他真是嫌自己命够长的,不想活了! “白衣,你不觉得这里太静了吗?”夜风吹过,花弄影不由打了个寒颤。心底陡然涌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怪异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他们一样。他突然开始觉得让刀剑双绝先走并不是个好主意,白衣虽然武功高强,可他身体里隐藏的危险太多。而以凤曦吟的本事就算没有刀剑双绝也是完全可以逃过花弄真的那一劫。 抽出束腰的银鞭,白衣冷冷道:“阁下跟了一路,如今是否该出来了?”他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却可以明显感到空气中的那一丝阴寒杀机。况且这四周实在太静,他感觉不到丝毫生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们应该是进了别人布下的结界,虽然在外看着与那条暗巷别无两样,实际上已是另一个空间。而能够布出空间之界,这个暗中人要比他想象的厉害。 白衣,你说什么?花弄影刚要问出口,陡然间心口一寒。间不容发之际,他蓦地抬手以剑挡住心口,只听“铮铮”两声脆响,那强劲的气道迫得他连连倒退数步! 好险!花弄影心底暗呼一声,抬头之际便见原本漆黑安静的街道中央多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白袍覆身的人,全身包裹着厚厚白衣就连面目都被包的严严实实,花弄影只能凭着他颀长的身高来判断这个神秘人应是个男子。 好厉害的一个人!虽只有一次短短的接触,他却心知肚明绝不是他可以凭一把剑就能打败的,就算凤曦吟或者白衣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吧!这个人……他绝对是他至今遇到最厉害的家伙! 那么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二节 玄均剑(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是落英王三年前钦封的太常卿――云破月。” “太常卿?!”花弄影闻之一惊,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古剑,声音冷冷道:“不知太常卿大人为何而来?”花弄影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想起这个神秘的男人是那个人派来的,他就觉得全身激愤的情绪要将他炸破,那个……那个他此生最亲最恨的男人! “龙玺在柳府,它不在我的手里,太常卿大人若是想要那东西该到柳府去拿。” “我不是为龙玺而来。” 听到那沙哑难听的声音花弄影却连眉都不皱。游历九州多年他见过的奇事怪事不计其数,跟那些比起来这个古怪的太常卿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要你手里的玄均剑。” 花弄影没有看到云破月动手,但是他感觉到云破月的出手。云破月的速度不在他所能了解的范围内,他相信若不是白衣及时出手救他,他现在已经死在云破月的掌下。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惊心之余他听到白衣如此说道,那个纤弱的白衣少年挺身挡在他的面前,用行动来证明对他的维护。 “你不是我的对手,杀你,不费我一丝一毫的功夫。”沙哑的声音意外的平静,却更冰冷,“你,要试试吗?” “若不一试,我岂能甘心?”白衣笑意平静,空茫的目光似乎在看云破月又似乎望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他右手手腕陡然一抖,银鞭瞬间化作急电迅雷,舞成千道光影向前袭去! 云破月长袖一挥,无形中仿佛有什么力道倾泻而出,空气似乎都滞了一滞。 对手的第一招,两人同样不动声色,身子却都极轻微的一颤。 “真没想到以你这样残破的身体能有这样强的力量,看来我是小瞧你了。”白衣很敏感的感到云破月深邃难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清晰的感到了那一丝杀意。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饶你了。” 对待将来会成为敌人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尚未达到最强时将其击杀! 云破月双臂舒展,宽袍广袖间露出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他的掌心里蕴有一团白茫茫的光影,随着双手的运作缓缓形成阴阳两仪的图案。 “阴阳术!”花弄影见之一惊,“你怎会我寒月谷的阴阳术?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这个人他绝不是寒月谷中的人,可是为什么他会阴阳术?师傅明言寒月谷中人不得插手各国征伐,如果这人真是寒月谷中人,他岂敢罔顾师傅的命令?!而阴阳术……那是只有寒月谷的天级弟子才能学习的! “阴阳术……”白衣心底一惊,暗暗攥紧银鞭。他似乎已经想到这个人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了,那是第一次,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与恐慌。 他蓦地折返身子,挟着花弄影飞奔而去。三步之外他一跃而起,而就在那瞬间,云破月的结印手势完成。 嘭!!! 飞离的身子重重摔落,白衣跌落在厚重的青石板上,他匍匐着身子,双手紧握成拳,冷汗涔涔而下,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白衣!”一见白衣痛的面容狰狞,花弄影也顾不得自己的跌伤,他愤而朝云破月怒吼:“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下了什么咒?” “他身上中的是九阴玄咒。”他淡淡道。 “九阴玄咒……”花弄影惊愕得瞪大眼,他喃喃道:“师傅说过,九阴玄咒是让人痛不欲生的一种阴阳咒,此咒一旦发作便是生不如死,从没有人能支撑过半个时辰……”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师傅曾经说过――九阴玄咒,无解。他或许是一种永不会发作的阴阳咒,然一旦发作,必是至死方休!除非能硬生生扛过,但那却是无人没扛过的痛! “不!住手!快住手!你要剑我给你就是,不要伤害白衣,不要杀他!”他害怕!他不想看到任何人死,他从不想别人因他而死! “晚了。”声音自白袍里平静的传出,沙哑涩然听不出一点感情,他的一句话判定了白衣的死刑。“身为寒月谷的弟子,你该清楚九阴玄咒一旦发作,至死方休!如今我已无法停止。” 一旦发作,至死方休!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二节 玄均剑(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蓦地抬头,汗涔涔的脸上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不喊出一声,平静空洞的双眼首次出现一丝冰冷的戾气。 “这咒术……是你下的?”颤抖的声线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这个在他身上潜藏了三年的咒术,会在此刻要了他的命吗?白衣不是第一次承受酷刑,可是仍让他承受不住。他感觉就像是身上有千刀万刀在绞着他的肉,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置,痛得他忍不住想要剜肉止疼,想要将心肠掏出来! 可即使如此之痛,他却依旧不吭一声。握紧银鞭的手渐渐勒出血来,他的面容扭曲狰狞,似乎在无形里挣扎着一张脱不开的网,口中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仿佛负伤的困兽,痛苦万分却又挣脱不开! “夜城主不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挡着别人的路。”他道出了他的身份,声音里带着丝冷冷地讽意。 果然……你果然知道……正因你清楚我的身份,才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杀我吧?呵,还是……你因我来此的目的而要杀我呢? 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睛冷冷的盯着那个他所看不到的方向,他知道,那个要杀他的人就在那里,尽管他看不到!那冷冽的目光,仿佛挟着九天奔雷之势,仿佛蕴着七海潮生之力,铺天盖地的冷冽戾气冲向对面的那人,似乎想将他吞噬其中! 分明那么痛、那么痛……可他却一声不吭!压抑着无限的痛苦,他的五指抓破了街面的青石板,血与泥混合的五指爪印清晰的刻印在石街上,他却骄傲的抬起头,以饱含着隐忍痛苦却倔强顽强的空洞目光冷冷的望着他。 云破月冰冷的眸光看着那个正在承受苦难的少年,那个少年不屈的目光却令他心间一颤。但他的目光却冷漠到了极致,仿佛是在看一只妄想偷生的蝼蚁。 那一刻的太常卿大人依旧冰冷依旧无情,他并不知道,少年倔强不屈含着凛凛冷意的目光就在那一刻奇迹般烙印在他的心底。任凭一世百年流光,任凭命运千回百转,他再也无法将这个少年这个眼神忘怀。 而在这一刻,街角屋檐上的那人同样注视着这一幕,夜风撩起他血一般的衣袍,额角的发丝被风吹乱,没有人能看清他眼里正闪烁的光芒是什么…… 长剑呼啸,因穿越无形的空间结界而产生撕裂般的剑啸声。黑衣的人影形如鬼魅,长剑飞指那个神秘的白袍太常卿! “四方月影!”云破月冷眸一眯,“凭你一人还不是我的对手!” “她不是你的对手,再加上我如何?”又一柄长剑袭来,在暗夜里带着一抹妖艳的暗红,仿佛是夕阳下的最后一抹光彩,凄厉而绝艳,却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意。 “夕光剑!”知晓来者是谁,云破月冷冷道,“四方城的绝世双将竟都来了!也好,我今夜就领教一下夕光月影的威力!” 夕光月影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分攻敌人左右两侧。三人缠斗一处,转瞬之间便对上十数招。 “白衣……”花弄影小心翼翼的抱着他,如今白衣苍白的模样就像一个琉璃娃娃,他生怕一用力就将他弄坏了!见白衣已神志不清,他慌忙道:“我带你去找大夫!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他将白衣拦腰抱起,刚要离开时地上的玄均古剑突然一阵颤抖,花弄影还没明白过来这预示着什么,陡然间怀里一空。 怔怔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花弄影瞬间清醒过来。白衣、白衣被人抢了! “白衣!” 那一眼,他只看到那一袭在夜风中飘扬的如血衣袍……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三节 今宵醉(1)【修】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是你……” “是我。” “你……救我……” 飞腾中的身子似乎一顿,男子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只是将欠你的还上而已。” 不是不知道,以自己的性情是不会插手这事的。所以在真真切切触摸到这具泛着淡冷气息的躯体时身为当事者的自己都不禁一怔。 竟然完全不曾思考……就已将这个人救下了! 怎么回事呢?就算是曾有救命之恩,可这个人同样说过,并不会要他的报答。那么,他为何还要这般巴巴的赶上去救他呢? 是……因为不想欠他吧!昔年深陷大漠溟海之时,在他以为已经生存无望时,那个白衣无尘的少年飘忽而至。那晴空碧蓝,那灿阳如金,那白衣胜雪,那深眸清冷……又有哪一样,是他曾有一刻忘记的? “当日我曾说不稀罕你救,可我终究欠你一命。今夜我救你一命,你我便是再不相欠。”血袍乌发,清冷绝尘。白衣不禁心中苦笑。这个男子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与信仰,半点不肯背弃。 “我救你,不想救回一个死人。所以你也必须活着!”双臂间一紧,风驰电掣间那一道血色影子越发快捷。 纵使现在将你救出,能否活命还要看你自己的意志,我感应到了你的生命力在流逝,感应到你的生命之花在一点点枯竭,白衣,那样坚韧无畏的你,是不会这样逝去的,对吗? “我……会活着……”声音极其微弱,但凭这人的功力仍能清楚听到。他心底一颤,突然涌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苦涩,似是悲哀,似是酸楚,又似是绝境之后的渺小希望。 我会活着……即使再痛苦再难过,我也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血色衣袍的男子一低头,看到怀中少年痛昏过去仍紧蹙着的眉宇,他忍不住伸手,轻轻为他抚平眉结,似乎这样能够减轻他的痛苦一般。 “好好睡一觉吧……” 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太累了。 男子清冷的眸光转作深幽。他真的从没见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倔强这样坚韧的人! 翌日一早,凤柳公主府里传出声声怒吼惨叫,其惨烈程度令人闻之心底便是一阵阵毛骨悚然。 “啊――凤凰儿,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拿着剑护身,真的没想到它是玄均古剑啊……”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上古九剑啊!传说中的玄均古剑不是重逾千斤吗?哪会被他这么轻易提在手里?况且他根本连剑术都不会啊! “你还敢说?谁管你那柄破剑的事,我是问你白衣!为什么你能好好回来白衣却不见了?”昨天夜里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没想到不安成真了,白衣真的不见了,而且生死不知! 对白衣的事上花弄影也感觉有错,他黯然道:“我没想到白衣是四方城的城主,如果昨夜不是有夕光月影救我,我也可能命丧云破月之手……凤凰儿,白衣中的是九阴玄咒,一旦发作至死方休,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白衣他……”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经在明白不过。 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他必死无疑! 凤曦吟铁僵着脸,她紧咬银牙才能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三年前在得知萧氏一族被灭惜遥不知所踪时,她亦曾如此痛着,那样钻心刺骨的痛,只消一次便是终生难忘。 好半晌,她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勒令脑袋不可沉湎于悲伤。玄均古剑的出现与白衣的失踪都是她不曾料到的,现在,她要加上这些意外重新布置好这盘棋,她的敌人时时刻刻都在等着她露出破绽,她不能输,一旦输掉她就再也没有翻本的权利。她――输不起! “玄均古剑……”目光落在花弄影手中那柄漆黑似墨的古剑上,再看一眼依旧处在茫然期的红衣少年,凤曦吟眸光诡谲。“竟然选了一个连剑术都不会的人做剑主。你说,这是不是对天下剑客的讽刺呢?” 可笑天下剑客比斗杀伐,却无一人能握住这柄仁者之剑!反而是一个连剑术都不懂的懵懂少年误打误撞被认作剑主,难道这不是对满身杀戮的剑客们最好的讽刺吗?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三节 今宵醉(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昏昏沉沉中不知睡了几天,白衣感觉自己时而如置冰窟时而似处火山,冷热交加难受之极。昏沉之中仿似有一双温软的手一直在身边照顾他,他依稀间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与柔和温暖的低喃声…… 好累、好累……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不然为什么会这样累? “不要睡。” 谁?谁在说话? 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深蓝色的眸光温柔而深邃。 ――那是他在黑暗中无比熟悉的守护之眸。 你到底是谁呢?他很想问,却无法说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幽邃的眸被黑暗淹没,听着那人留下的最后叮嘱。 “要醒过来!记着,要生,就要醒过来!” 一盏明月,一方小亭,今夜望月无眠,正如满怀心事的白衣对月独酌,亦如深夜不眠的薛慎漫步至此。 “姑娘。” 白衣抬头时,看到自己借助在这家冰心药庐里的女主人。朗月清华下,映得她柔美的面庞越显清幽出尘。只见她一身简洁朴素,长发也只是简单挽起,许是因夜里风寒,她身上加了件袍子,却是那么简洁淡雅。她的目光柔和中带着一丝忧郁悲悯,似乎是怜惜着天下苦难的芸芸众生。她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白衣记得那是陪她几天几夜给她安心的气味。 白衣淡笑颔首:“叨扰数日还不曾谢过姑娘,多谢薛大夫救命之恩。” 薛慎走进小亭里,坐在白衣身边才一笑摇头:“薛慎开这冰心药庐本就为悬壶济世,实在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况且姑娘也谢错人了。是那位公子一路用内力护住了你的心脉,你才能得以生存下来,姑娘该谢他才是。可惜那位公子不曾留下姓名住处,不然姑娘也可以寻到他了。”那一日看到那个一身血袍的年轻公子抱着一个少年装扮的姑娘前来求医,她当时还惊了一会儿。原本还以为这两人是亲厚之人,哪里料到他们根本素不相识?那公子只字片言不曾留下,只是交代她照顾好这姑娘,便又飘然远去。 薛慎微微苦笑一声。若非是为白衣把脉,她也看不出这个平凡的少年竟会是个女子。想来那位公子将她交给她必也是因此,毕竟他们始终男女有别。 “嗯,日后若能有幸见着他,这一份恩情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的。”白衣眼神郑重。 薛慎柔柔一笑,见白衣倒酒欲饮忙拦住她,劝道:“姑娘身子还未复原,不宜饮酒。” 目光虽是柔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从没看到薛慎如此神情的白衣一怔,而后白衣明白过来,在这一刻,她是大夫,而她是病人,病人理当听大夫的话。 白衣叹息一声,不忍拂她的好意,只是神色中却多了抹纠结与落寞,那一声叹息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听的薛慎不由心底一颤。 “姑娘有何伤心事吗?莫怪薛慎唐突,薛慎只是……” “我知薛姑娘是一片好心。”白衣打断她的话,眸光静默的像沉寂千年的古井,似乎再也无法起丝毫波澜。“只是今夜,白衣只想醉一次而已。” 只有今夜,我只想醉这一次…… 听出她语气中的黯然,薛慎微微蹙起秀眉:“姑娘,薛慎从来不是有什么好奇心的人,可是姑娘是薛慎第一次想要探究的人。薛慎知道姑娘是一个有过去的人,也知姑娘身上背负着很多谜团,可是人生谁没有过去,谁没有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呢?还是放下吧,能够放下才能够提起啊。” “薛大夫已经知道白衣的身体情况了,是吗?” 薛慎点头道:“八脉俱损,身中奇毒,以你的年纪内力之强超乎寻常,当是举世罕见。可问题就在于此,你的奇经八脉分明曾被人打断,即便续上必也此生再难习武,可你这一身高强到近乎诡异的内力由何而来?……你身中奇毒导致双眼目盲,或许你是修炼功法能够观世,可你身上两种毒药相互牵制,若有一方压过一方,你随时有可能丧命,再加上那诡秘的阴阳咒术……你现在的身体就像达到了一个平衡点上,但凡其中任何一种力量失衡都能让你随时丧命……白衣,我行医多年从未见到像你这样的人,你能活下来我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这样的身体,这样的痛苦,这样随时面临死忙的恐惧……她根本无法想象存活下来需要多么坚强的心志!正因她是医者,正因她清楚一切,所以她比她更明白这样苟延残喘的存活是多么痛苦困难。 “就算再苦再难……可我还是活着,不是吗?”白衣笑的淡淡的,仿佛是个毫不关己的局外人,她不想谈及自身的痛苦,为生命而努力她从不觉得这是一种痛苦。薛慎深深的看着她脸上极淡的笑意,她知道这个少女的坚强与倔强,就如她脸上此刻的笑意,虽然极淡却那么清晰的存在着,超脱生死,超脱轮回,超脱悲喜。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生存下去的困难,那是在一次次的抗争中用血、用汗、用泪水、用意志换来的生存之火,每一次都需在生死轮回中走上一遭。 可是,她却活着,像奇迹一般活到了现在。 第七章 风云涌 第三节 今宵醉(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么就是薛慎疑惑了。若是连经受这样的痛苦都无法打垮你,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令你痛苦至斯?”薛慎问得一针见血,因白衣的悲哀根本无法隐藏。 “痛苦吗?”白衣眼里闪烁出怪异的光芒,忽又叹息:“世间之事,总是悲大于喜,但凡是人,总避不过苦乐悲愁。我也曾显赫尊贵,也曾想过醉生梦死,只是啊……我这性子太是执拗,容不得那些迷茫浑浊我一世,我要清白一世,亦要清明一世。”顿了一下,遂笑道:“薛庐主,白衣冒昧问一句,不知你与萧氏一族有何关系?” 薛慎心口一跳,她几乎下意识的按住慌乱的心口。而后,她的神色渐渐平静,平静……除了最初眸光里闪逝过一丝悲哀,她平静的宛如一尊雕像,再看不出半点悲喜。 她的情结束在三年前的那一夜,在满山的血与火中被燃烧粉碎……那一段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情感,或许只是她人生中一次短暂的错过,邂逅相逢,转瞬擦肩。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终其一生她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与那个惊世绝艳的少年。 然,也只是铭记,只是记住而已。 “我……多年前,我曾是萧氏一族的人……曾经如是。” “世间万般苦难皆因情起,情来是缘,情去是劫,心念一生,半点再不由人……看来薛姑娘也是伤心人。”白衣轻叹。 薛慎沉默了下来。 白衣的敏锐来自于各种感官,就如她的以心观世,只要她想,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一双心眼。 只是在这一刻,白衣神色黯然,她的容颜半隐于暗处,眼底那一瞬的哀伤有如清晨的薄雾,别人还未捕捉到就消失不见。只有她清冷平静的声音在暗夜里回响。 “庐主,人生苦短,何必困陷在往昔梦魇中?今夜,你我便大醉一场吧。今夜过后,过去如何,尽数埋葬……毕竟,过去终究是过去,而我们,却活在当下。”她展颜一笑,那平凡的面容明媚灿烂犹如明珠生辉,薛慎只觉心底一震,仿似当空明月清光普照,瞬间驱散她心底灰暗的云翳。 倒下一杯酒,薛慎难得豪迈的一饮而尽,热烫入喉,竟是一腔苦涩悲哀。她笑得寂寂哀默:“白衣,今宵一醉,明日,明日你要做什么?” “明日,我要完成来到花都的使命,我要找出灭萧氏一族的真凶,然后用剩余的所有生命去寻找那个人……” “找到那个梦中人,是我现在存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 夜风静静的吹着,白衣逐渐停止了说话。她的表情始终是那么平静,那样年少却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桑冷暖,仿佛悬壁古松屹然挺立,任凭千年风吹雨打雷击雪冻,我自不动如初。 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那纯真冲动的无忧少女。生与死间的磨砺让她清楚,这世间任何事物任何感情都有一天会消失,无论是她所能抓住的抑或她所无法抓住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事物没有消失前捕捉它的美好。所以她学会了淡然以对,她学会了笑对过往,珍惜着能够活着的每一天,完成她想完成的每一个心愿。 抬头仰望黑暗苍穹,少女的唇角勾勒出静好的微笑。 活下去…… 那梦中的声音曾如此严厉传来。 要生,就要醒过来! 我醒过来了。听你的话,我又一次醒过来了。 如果你真的存在于这**天地间的某个地方,你一定是知晓我重新苏醒了,是吗? 正如这三年来我在每一次痛苦的想要放弃时,听到你的凛凛神音。 又一次,你将我从无底的黑暗中拉出。 终会再见的,是不是?当我将这一切了结,我相信,终是有那么一天,你我能够于万千世人中寻到彼此,一如混沌初开,天地自明。 是不是呢?沧渊。 第七章 风云涌 第四节 云破月(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太常是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以及玉帛钟鼓等威文物的官员,位列九卿之首,地位十分崇高,兼管文化教育、陵县行政,也统辖博士和太学。 住在冰心药庐五日,白衣只从药庐中的小三口中打探出关于那云太常的一点事情。小三是薛慎的药童,薛慎自两年前迁至花都后,开这冰心药庐济世救人,不同于时下医者攀炎趋势欺贫爱富,薛慎对病人均一视同仁,还时常隔三五天开义诊,所以平民穷人对薛慎最是尊敬,而冰心药庐内也是日日满座。小三出生贫苦之家,曾在酒楼做过店小二,对各种小道消息最是精通,私下里这一带的人都称他为“包打听”。 “太常卿云大人?你要打听太常卿云大人的事?” “是。” “这个嘛……”小三挠挠头,“白衣,咱们也算认识了,不是我小三不够朋友,而是……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这是为何?” 小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在‘醉颜楼’干活的,我听掌柜的说,醉颜楼是凤柳公主暗里开的,那一次我接待公主时就听公主说调查云大人的事。我也是暗中听来的——云大人三年前出现在花都,在君上围猎时救君上于虎口之下,自此之后受君上赏识。听说他精通阴阳五行之术,天文地理之学,什么占星卜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君上封他为太常卿,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官,不过听说他地位很高,就是苏丞相也不敢小瞧他呢!不过听说云大人来历成谜,就连凤柳公主都查不出他的出生来历,只知他精通寒月谷的阴阳术法,大概是阴阳家的弟子吧……” “那么是无人知他为何那般神秘,连颜容都不肯外露?” “这谁知道呢!听说虽无人见过他的容貌,不过听说听过他声音的人都吓得半死,想必容貌也挺吓人的,许是遮丑吧……” 遮丑吗?但是相对来说,却还有另一种说法——遮美吧? 白衣暗暗思忖。她知道云破月的身份不会简单,这个人太过神秘,太过厉害,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空有身份的空壳,她隐隐感到这背后有一双暗中操控的手。或者,是有人在利用着云破月这个身份,抑或是云破月在利用着太常卿这个身份?而这两者的相同点在哪里?太常卿或者云破月这个身份会带来什么好处? 白衣坐在药庐后院的庭院小亭里,鼻端充斥着各种药草的气味。旁人的庭院中莫不是种植的各类花朵,唯独薛慎空出庭院种植一些药材,思及薛慎一片慈悲之心,白衣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刚至卯时,薛慎便早起坐镇药庐,开始一天的忙碌。相比起来,倒是她这“病人”悠闲的紧。 小亭后是一株高高的常青树,天气朗朗万里无云,似乎并无风吹过,常青树上却有一片嫩叶忽然脱落。 “夕光。”白衣忽然唤出那个四方城第一名将的名字,空洞的眼里涌起一抹笑意,“你来了。” 高大的男子毫无声息的出现在小亭里,诧异挑眉:“你怎知是我?半年不见,你莫非练了背后眼不成?”他可是背对着她呢!这小妮子功力倒是有提高啊…… “很简单啊,算一算这个时候只有你与月影会来找我。以月影的藏匿隐身术我绝不可能发现她,她更不会将树叶弄落……”她白嫩的双指间,正夹着那片掉落的叶子。 “原来如此。”夕光恍然,感情这小妮子是在骂他功力不够呢!他双手环胸,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我说你要要出来也玩了半年了,是不是该回城了?别忘了你还是四方城的城主。如今花都龙蛇混杂极是凶险,上一次你就险些丢了命,若不是映星占出你有性命之危让我与月影前来相救,怕是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话说回来,那白袍家伙究竟是什么人?一身功夫高的诡异,我跟月影联手才堪堪与他打个平手。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终于听完夕光的唠叨,白衣才说道:“他是落英国太常卿,我与他素不相识,至于他为何要杀我,我猜不过两个原因。其一他知道我的身份,因我是四方城城主而杀我。其二他知我来花都的目的,不想让我追查萧氏一族的灭族之案而杀我。夕光,那云破月极有可能是月氏一族的人,他必与萧氏一族的灭族之事有关。”而无论是这两种原因中的哪种,她势必要追查清楚。 “倒是有几分道理。”夕光沉思着点头。若与萧氏一族有关杀她是必然,如果云破月真是月氏一族的人,那也无怪他遮遮掩掩如此神秘,毕竟月氏一族到现在仍是罪奴之身,诸国君主从未给予特赦,月氏族人虽然可悲可怜,可在这乱世,可怜的人又何止他们一族?! 第七章 风云涌 第四节 云破月(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难道那太常卿不会是落英王派来的?”夕光提出第三种观点。 “绝不可能。”白衣断然推翻,“落英王没那么笨,他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再为自己添麻烦。前番因花弄影与龙玺之事已经将落英国推到风口浪尖上,若是在这个关口四方城主死在花都,落英必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六国势力暗中蠢蠢欲动,你也知道这些年他们都不敢对四方城动手的原因,不是因为义父夜熙辉与我雪公子的声名,也非震慑于你与月影的风采,而是四方城集聚六国百姓是一统九州必然得到之地,可是在没有全然把握前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有了今日的微妙牵制。在这个关头若是落英王动了我,我敢担保五国君主必将矛头指向他,再加上四方城内奇人异士众多,若杀了我就等于提前为落英挖了坟墓。落英王是聪明人,他绝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非但如此,我猜落英王不会知道云破月要杀我,云破月此人应该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听着白衣的分析,夕光不由蹙眉叹道:“我就知道当年师尊要将四方城交给你绝不会是好事,以师尊的威名还可震慑住六国诸君,你终究是太稚嫩太仁慈,那个位置上暗藏太多杀机,并不适合你这样的人坐上去。非雪,若你真的不想再要那个位置,你就走吧!相比起日日为你提心吊胆,我倒宁肯你自由的活在九州八荒,至少那样,你能如己所愿自由的活着。” “走吗?”白衣突然静静闭上眼,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她轻声启口:“谢谢你,夕光。但我现在还不能走。我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怎能放下这一身负担?我……走不了。” “非雪……”夕光想开口劝她,可是看着少女平静的面容却又不知从何劝起。这一刻,他真恼恨自己不会映星的读心术,不知非雪那平静的面容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伤! “非雪,你认为云破月是月氏族人还是为萧氏灭门一案而杀你?”夕光只能试着转移话题,尽量不要碰触非雪心底的禁忌。 感激于夕光的细心体贴,白衣轻笑道:“小三告诉我凤柳也调查过云破月的身份,可见凤柳也对此人产生过怀疑。这三年来凤柳对萧氏族人多有帮助,我猜她极有可能是为萧氏惨案而调查云破月,这样看来他似乎脱不掉干系。至于他是不是月氏族人,今夜一试便知。” 深夜,红袖招。 月浅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发似黑墨,肤如凝脂,这一张脸堪称绝色娇颜,若再上妆细描,或许真可颠倒众生吧?这样的一张脸,众人为之钦慕,世人为之癫狂……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这张脸的主人对它有多厌恶! 蓦然打翻案上所有饰物,月浅唱伏在案桌上低低呜咽出声! 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厌恶着这张脸的,因为这张脸与那人太像。这么多年来,似乎这张脸一直在提醒着她,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呜呜……哥哥,浅唱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低微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出,伏案的女子压抑着大哭的冲动,就那样低低的哭着,却意外勾起来者的心疼。 月浅唱,白日里那个潇洒留恋花海傲视天下英才的你,与今夜这个伏案呜咽脆弱得像一个孩子的你,当真是一个人吗?这世间的人啊,究竟谁能从你的灵慧双眸里看到你的痛苦哀伤?终还是会有那么一个人吧,但愿终会有那样一个人来抚平你的悲伤…… 似乎察觉到什么,月浅唱逐渐止住哭声,她蓦地回头:“是谁?” 铮――琴声仿佛作答,白衣暗赞她的警惕性,回之一笑:“是我。” “夜城主。”月浅唱心底暗惊,不知白衣此来何事。但基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规则,白衣此时深夜出现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白衣淡淡一笑,对身份被探知不显丝毫意外,她也从未有心欺瞒,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毕竟在这个时刻,她的身份太惹眼了。 静待月浅唱重新整理妆容,白衣坐在一旁举箫凑唇,她只是呜呜咽咽吹了几声,却有些断断续续、曲不成调。 月浅唱从内室中走出,见之轻笑道:“听曦吟说夜城主箫艺不错,今夜怎么吹的曲不成调?莫非城主有何心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月姑娘,你说这世间可有一片安乐地?” 楼下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而房中却是相对的寂静。月浅唱本就是个文雅喜静的女子,她的房间设在三楼的最高最偏僻处,她的本意也不想俗世之人打扰纠缠,这应当是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女子吧,白衣暗想,这样的女子本不该出现在这烟花酒色之地,可她在这里出现了,不仅出现了还将红尘痴男怨女玩于鼓掌之间。她却依旧一身潇洒清净,仿佛不曾沾染半点红尘。 沉璧山下月色绝,男儿如玉女似花……这样风采超群的女子,也唯有那被誉为“美人族”的月氏一族才能生养出吧?那是当年灵帝都不忍灭掉的一族啊! 第七章 风云涌 第四节 云破月(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城主是要寻一片安乐地吗?这却是太难。世间之人哪一个不是为名利钱势争个头破血流?但凡是人,大抵都是难脱那份七情六欲!由**衍生出的尘世,不才是如今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吗?” “原来姑娘是这般见解,白衣受教了。” “浅唱终是一介俗人,脱不掉红尘中的爱憎痴怨,城主莫要见笑才是。” “不,姑娘虽人在红尘,一颗心却莹亮剔透,若本来就无一物,何处染得上尘埃?在白衣心中,姑娘始终是那把虚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女子,是不染尘埃的一颗琉璃。” 月浅唱低下头,有些惭愧的说:“城主过誉了。”这是第一次,月浅唱感到心慌。不是不知她的到来自有目的,可是面对这个少年,她忽然感觉谎言会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她骗不了她,也无法欺瞒,这是她在初见面时就意会到的。 “城主究竟想问什么?”这一场拉锯战,月浅唱先认输。 “我只是……不知该怎样启口。”白衣在斟酌着用最不伤人的方法,她从不想伤害面前的女子,然而伤害终是难以避免。“姑娘……是月氏一族的人对吗?” 果不其然,月浅唱娇躯一僵,慧黠的双眸里露出防备的眼神。 白衣心底暗叹,却只能再接下去猜测:“若是我没猜错,云破月也是月氏一族的人吧?”她之前曾查过月浅唱,不可否认她有诸多“恩客”,可是当那个神秘诡异的云太常也对月浅唱诸多照顾,这就不能不引起白衣的好奇了。 月浅唱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白衣的话却像一根针深深插进她的心底,陡然间掀起狂澜暴风让她无法再平静。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脸色苍白,清丽的面庞显出紧绷的僵硬。张口时,她声音干哑:“我以为,近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人们忘记那一族。沉璧山下月色绝,男儿如玉女似花……如今的沉璧山下,哪里还有月氏族人的踪迹?”千年前只因祖先的一次劝谏,当朝灵帝一怒之下祸及全族。月氏族人被贬永世为奴,再不得回沉璧山!近千年来,月氏族人背负着奴隶的命运与身份,流散于九州各地。可悲的是,千年前灵帝因月氏族人的绝色容貌饶他们性命,千年之后的今日,美丽的容貌却成了他们痛苦的镣铐! 奴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如月氏族人那般无论男女皆是容颜美丽的奴隶,主人怎会舍得让他们干重活?他们大都是被蓄养起来就像主人的宠物。喜欢的时候玩一下,不喜欢的时候随意送人。若只是那样大概还是幸运的,然而有些贵族天生变态,喜欢亵玩奴隶,在他们眼里奴隶只是发泄**的工具,便是活活玩死了也只是交代句挖坑埋了便不了了之!更可悲的是,因月氏族人容貌美丽,有些贵族喜欢蓄养美丽的奴隶做宠物,为了能让下一代生的更美丽,他们便蓄意让奴隶生下美丽的兄妹,等兄妹长大后就让兄妹交配,以图生出更美丽的奴隶! 这样的**惨剧,这样的罪恶生命,可那些贵族却像看戏一样欣赏他们的痛苦,动辄鞭打笞仗,甚至还在饭里喂春药迫得他们必须交欢生育! 她不懂……月浅唱曾经疑惑过,她的族人分明没有错,美丽不是他们的错,可是为什么他们会遭受这样无始无休的折磨?千年前他们的祖先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给与他们这样的惩罚?! 明明,他们没有错,他们从来就没错啊…… “你们确实没有错。”白衣像是读懂她的内心般,轻声地叹:“只是这个世道错了。是这个世道太不堪,太肮脏……” “当年,二公子也是这是说的。”美眸里浮上一层水雾,她倔强的仰头,眨掉那象征脆弱的泪水。然后开始述说那段她的辛酸往事:“白衣,你知道吗?我其实还有一个哥哥的……他名为月写意,是比我大了五岁的哥哥。从小,哥哥就很照顾我。我们当时被卖到柳府,哥哥被二公子看中做了他的侍读。写意哥哥是惊才绝艳的人儿,他聪颖好学过眼不忘,我一身才学都是他教的。二公子是好人,他从不觉得同样是人奴隶有什么不同,所以哥哥喜欢读书他就经常带我们去藏书阁。我们三个一起在藏书阁里读书辩答,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可是好景不长,哥哥的光芒掩都掩不住,在一次柳家与沧浪流名家的辩驳会上哥哥代柳家赢了沧浪流,那就是我们悲惨命运的开始……白衣,你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柳家人活活凌辱死的!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破烂娃娃一样被弃在草堆里,浑身是被凌辱过的乌青血痕,我不敢想象哥哥死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他睁大着眼睛,连死都不肯瞑目啊!……他们只让我看了一眼就把哥哥埋了,对二公子说哥哥是被打死的。他们还想来凌辱我,若不是二公子拼死相救不惜与柳氏一族决裂,如今焉有我月浅唱的命在?!” 她激动的喘息,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白衣静静听着,心里极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月氏族人过的生活吗?难怪啊……忧歌如此愤世嫉俗,他那么想要权利,是想解救自己的族人还是想毁灭这个世道呢? “畜牲!什么百年之家名门望族,除了那层裹在身上的人皮,他们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白衣,你说你想要找一片安乐地,可这世上哪有半点净土?尤其那些皇族贵族,他们可曾把人当人看待?我知道我骗不了你,我与云破月都是月氏族人,不错。云破月有他的目的,我也有哥哥的仇要报,我们是在合作。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你若硬要插手,就休怪我不讲情面!”她讲明原由,撂下狠话。 白衣心底暗叹一声。她是知晓月浅唱的聪慧,却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法。这一番吐露月浅唱虽然给了她答案,却也让她必须做出选择。不成友即是敌,并且她如此动之以情,若她还要阻她的事,那便是禽兽不如了! “我来只为萧氏一族的谜案,柳氏一族的事我不会插手,你大可放心。”纤指把玩着玉箫,白衣状似漫不经心的道:“若是我没猜错,凤曦吟也是帮你的人吧。以你一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柳氏一族抗争。而现在,越调查云破月,我对他越发感兴趣了。”她有一种感觉,只有接近云破月,她才会查出事情的真相。她相信云破月与萧氏一族的惨剧脱不了关系。 “白衣。”月浅唱叫住欲走的她,终于问出心底的疑问:“来到花都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那么你呢,你是为何而来?”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声名权势,我知道你心中了然这一切只是不点破,我知道你本是随性潇洒不为世事所牵绊的人,可是这样干净的你为何要来这里?为何要到这个肮脏不堪的大染缸里来?! 白衣顿下步子,却不曾回头,她只回答了她:“我来这里,只为解心中所惑。” 只有解开疑惑,我才能心无挂碍的归去。我……不想为自己短暂的一生留下任何困惑与遗憾……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一节 剪不断(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月十三日,正是落英凤柳公主举行百花宴的第一日。 辰时,蓝子羽急匆匆的赶到凤柳公主府,未曾进门便见一道身影从里面飞出,惊得他飞身就躲,一面感叹幸好没被砸中。 “哎呦!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不过片刻就见有三道身影从里面飞出,看的蓝子羽在一旁张口结舌。今日这是怎么了,表演空中飞人吗? 此时一脸冷酷的男子从府中走出,对着那几人喝了声“滚”就见几人手脚并用爬着滚着逃开,看那模样活似有鬼在他们身后追似地。 “唉,冰块脸,等等!”见男子要回府,蓝子羽忙叫住他。 男人果然停下来,只是眼神凶煞:“你叫我什么?” “呃……”好冷!有这冰块在身边,夏天倒不用想办法消暑了。蓝子羽暗中嘀咕一声,立马从善如流道,“刀兄,我是在叫你刀兄!我说刀兄啊,刚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凤柳公主府的守卫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差了?那种垃圾货色也能轻易闯入?蓝子羽直觉感到这里面有鬼。 哪知刀绝冽摆都不摆他,根本就把他当空气,自个儿走进府里。 “我说,刀兄……你也太……”话没说完,人家施轻功跑个没影了。蓝子羽当场气得脸色发青。可恶!竟敢无视他!竟敢这样无视他,不可饶恕,实在不可饶恕! “呵呵,将军莫气,就由绝寒来为将军解释吧,公子等了将军一早呢。”这个青年与前一个青年容貌无二,不同的是前一个冷着一张脸,所配兵器是刀;后一个笑着一张脸,所配兵器是剑。若是第一次见面也许还会有人将两人当成一人,以为这人是个时冷时笑的疯子呢! 这两人,正是当年败在凤曦吟刀下的“刀剑双绝”――刀绝冽,剑绝寒。而他口中的公子正是凤柳公主凤曦吟。因凤曦吟以姬凰衣的身份收服这二人,所以两人一直称她为公子,未曾改口。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了?公主府里怎么会让那些宵小进来?”对着一张笑脸,蓝子羽实在发不出脾气。 “是公子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影公子刚得到玄均剑用着还不趁手,公子放这些人来历练历练影公子的剑术。”剑绝寒笑答道。 “难怪。”蓝子羽嘟囔一声,“话说回来,谁也没想到九剑之一的玄均剑会被珍藏在柳府里,这一次可是把柳誉给气炸了。呵呵,我敢肯定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凤柳千刀万剐。” 剑绝寒也在笑,只是笑意里却是十足的冷冽:“这世上除了花弄影再无人能用得起玄均剑,而要杀公子――除非绝寒不再用剑。” 蓝子羽一怔。看向剑绝寒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认真。他知道这个说得漫不经心的青年这句话的重量,那是在用他的命许下诺言――若一个剑客不用剑,只有死! “哈!”蓝子羽挑眉一笑,不知是讽是赞。“又多了个卖命的,那个女人究竟是哪来的魅力……” ――*――*――*―― “在看什么?” 软榻上的凤曦吟一抬头,扬了扬手中的消息信纸。蓝子羽接过,片刻后蹙起眉头。 “你还在追查萧氏一族的谜案?呵,有趣,这一次倒是与太常卿大人有点干系了。你能肯定他就是背后那双黑手?”蓝子羽又瞅了眼信纸,才慢吞吞道:“凤柳,我不想瞒你,我总觉得萧氏一族的灭门之祸不会那么简单。当年我虽只与萧沧渊有一面之缘,却断定此人乃惊世之才,他的武功之强手段之恨,我至今想来也是敬畏三分,这三年来我一直想不通,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岂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难以想象,我实在难以想象。” “既难想,那就不必再想。子羽,谜团之所以成为谜团,并不是无人能解开,而是我们无法猜透每个人的心思。对萧沧渊,即是如此。”她顿了顿,转了话题:“朝元那边如何?” “凤柳,你这次真是将柳誉逼疯了!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显示心情正好。“哈哈……他竟然到丞相府要与朝元联手!他以为你出卖了朝元,朝元岂肯再为你卖命?还许诺可以帮朝元摆脱花瑾阳。柳誉啊柳誉,这一次可真是他自掘坟墓了!”摇头叹息,不胜感慨。“或许……我可以认为,这也是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呵呵,子羽,别太抬举我,你真当我可以未卜先知吗?”葱白玉指缠绕着青丝,嫩白的小脸上有抹狡黠的笑意,那双清灵的明眸却像能刺透人心般锋锐冷厉。“柳誉一向自高自大,认不清自己是他犯得最大错误,我只是小小的利用了他这一点个性而已。呵呵,胆敢跟花瑾阳对上,在我眼里就像是他在自杀一样。柳氏一族有这样的继承人实在不足为虑,你告诉朝元好好陪他玩儿吧,提醒瑾阳王叔别玩死他就好。”她就那样说着足以让人胆战心寒的话,轻松的样子似乎只是一个看戏人,而不是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棋手。 “你这女人……”蓝子羽瑟缩了下,摆出一脸如遇鬼怪的可怕神情。 “嗯?”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你的可怕,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你这女人真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哦,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她接受了属下的“赞美”,笑的是一脸让人受不了的纯真。 “算你厉害。”蓝子羽只能无奈的将最后一个消息道出,“这一次是在你算计之中的,孟元君果真将谢飞燕接进府了。” 凤曦吟闻言一笑置之。 终于啊……花弄真也开始跳下去了。 看着她的笑容就像是猎人看到将要捕获的猎物时那种志在必得,蓝子羽忽然感觉一阵庆幸,幸好……幸好他不是这女人的敌人! ――*――*――*――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一节 剪不断(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巳时,百花宴开始,受邀而来的诸国公子陆续抵达百花园。 诸国公子们本心下惴惴,不解凤柳公主其意所在。谁知到了百花园内只见花都各名门闺秀大家小姐穿梭其间,时不时传出欢歌笑语慢吟轻歌,却惟独不见凤柳公主所在。 “姐姐,你看,那公子生的好生俊俏!” “呵呵,小妹看人家公子长得俊俏,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哎呀姐姐说什么呢,不理你了!” …… “岂有此理,凤柳公主究竟将我等置于何地?!” “哎呀,言兄,如此不是正好吗?这么多如花美眷任君挑选,我等不尽情享受还生闷气作甚?余兄,你说是不是?” “不错,小弟本还以为凤柳公主是如何张狂淫荡之人,不过依现在看来,她倒是很识趣啊!” “走吧走吧,如此佳景美人,咱们岂可白白错过?” …… 唉,愚不可及!舍佳肴而择糟糠,真真是愚不可及啊! 看过同伴个个沉浸在美人佳色中,凤祁连冷笑着摇头叹息。凤柳,这是你布下的第一关吗?那么我凤祁连接受了! 忽一阵乐声入耳,凤祁连自幼便习六艺,对音乐也颇为熟悉,当下立刻判定这是箜篌之声。耳听着这一曲,只让人觉得似在云端飘遥自在,不似凡尘丝竹缭乱。纵然凤祁连素来七情不动也不由心头一跳。不知是怎样的女子,能奏出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曲子? 寻声而去分花拂影,百步开外,只见桃花树下有一粉裙女子低头抱着箜篌坐在石椅上,她灵妙的指尖仿佛带有魔力,缓缓触过便是一阵悦耳的音符倾泻而出。 她的周围围着许多人,有男有女,都是被她绝妙的箜篌曲吸引过来的,也同样被她的一曲迷得不能自己。 这时,她微微抬头,清丽雅致的容颜上有抹淡淡的笑意。她似乎也迷醉在自己所奏的曲子中,灵慧的眼眸里有丝淡淡的希冀。 凤祁连只觉心底一震! 他呆呆的望着那个怡然自得的女子,桃花飘舞间落了她一身,那个女子美丽得就像是花中的仙灵,仿佛只是他做的一场虚幻美梦! 箜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他依旧沉迷其间不可自拔,许久之后他才逐渐听到那些人的谈话声: “浅唱姑娘非但才貌双全,尚有绝佳曲艺,不知姑娘属意什么样的夫君?” “呵呵,公子过奖了,浅唱区区小艺不登大雅之堂,盼能博诸位公子一笑也就是了。” “姑娘岂可如此自谦?说来在下心中也很好奇,不知才绝的浅唱姑娘会欢喜怎样的人?” “我们风尘女子哪能容自己做主?若真如浅唱所愿,浅唱倒想此生绝不沾染情字,要知人生最苦莫过于一个情字,浅唱可不想自讨苦吃。” “哦呵呵,姑娘的想法果真与众不同。” 此生不染情字啊……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这般慧气逼人!这般与众不同!这般超尘脱俗! 凤祁连感到心口一阵莫名的郁堵,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他胸口发酵,仿佛酸甜苦辣五味陈杂,细一辨之,竟不知是何种滋味涌上心头! ――*――*――*――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一节 剪不断(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公子,今日凤柳公主不在百花宴上,依你看她会在何处?”千汐问道。 风澜澈摇头笑道:“我只知若如我所愿,我希望凤凰儿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人来人往的东市大街上,那位蓝发碧眸的年轻公子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也正因如此,当察觉到他发生危险时能有更多的人同时提醒。 “公子小心!” “哎呀,公子快跑!” 风澜澈抬头,只见一抹紫影从空中坠下,仿佛鸟儿张开双臂回归大地,正落往他的方向。没来得及细想,风澜澈足尖一点跃起,半空之中接住女子,放稳呼吸缓缓落下。 怀中的少女此刻忽然张开双眼,明眸中闪过丝丝灵诡光芒,她极快的凑上红唇吻在少年的脸颊上,趁少年一怔之下顺利逃开。那餍足欢快的神情,宛若一只偷腥的猫儿。 “凤凰儿!” “嘻嘻,你不是想让我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吗?我达成你的心愿了。”白嫩的小脸凑上去,像是在等着什么奖赏,“来,亲一下。” “凤凰儿……”澜澈又是无奈又是苦恼又是羞涩,白皙的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忽然想起,以前在桃源时凤凰儿也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总是把他的担心当做好戏看。时隔五年再度出现这样的场景,忆及往日对凤凰儿的无奈,他此刻的心里却是一阵意外的温暖与甜蜜。 凤凰儿已经长大了啊,可她依旧如五年前那般顽皮胡闹,她依是喜爱缠着他玩闹,那样的感觉,仿佛他们不曾有五年的隔阂,不曾有五年的分离,褪去安陵君与凤柳公主的身份,他们只是桃源里嬉戏玩闹的风澜澈与凤曦吟,仿佛一切从未改变。 “凤凰儿,别闹了。” 凤曦吟嘟起小嘴,她知澜澈生性潇洒却非无礼之人,况且他还在一个严守礼制的国家,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当众亲吻的事的,没斥责她先前的行为就不错了。她本就是想戏弄他一下罢了,当下便也作罢。 “澜澈,你去过百花宴了,为什么不留下来?难道那么多如花美眷都入不得你的眼?” “我本就去寻你,你既不在,我何必留下?”碧眸中蕴有一抹苦笑意味,风澜澈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摇头,“凤凰儿,古往今来,也只有你一人的选婿宴是这般模样,你呀……” “我就是故意要这样子。若要成为我的夫婿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人,若是见异思迁三心二意之徒,你要他何用?给自己找罪受吗?” 走在他们身后的千汐听凤曦吟如此强词夺理的说法,不由嘴角抽筋,一阵头皮发麻。如今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这女人可真够霸道的,谁敢娶她啊?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凤凰儿,恐怕极少有人能达到你的要求,你这要强的性子啊……”猛然间想到凤凰儿是故意这样做的,她的本意就是想要那些人知难而退,风澜澈不由失笑,一指轻弹少女白净的额头。“你啊,真够调皮的!” 也许连风澜澈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里漾出的是怎样的宠溺。那样的宠溺与温柔,足以醉倒世间任何女子的一颗芳心。 而他们街上相遇的这一幕,正被醉颜楼二楼包厢里的三个人收入眼底。 凤丹阳看了一眼倚栏无语的花弄玉,柔声笑道:“那是祈风国的安陵君呢,不知凤柳公主是怎么认识他的,看他们的模样亲密似乎不像普通朋友,凤柳可是很少跟别人这样亲近,她该不是……” 凤丹阳适时的闭上嘴,她说话说到一半却恰到好处,仿若余音绕梁引出旁人的无限遐想。 她该不是什么呢?她该不是喜欢上安陵君了吧? 花弄玉紧绷的身体蓦然一松,他回头对座上的二人道了声告辞,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疏离与冷漠。 都到这地步了竟还能不动声色,花弄玉,我真是低估你了!凤丹阳心中暗忖,突然看到被花弄玉握住的栏杆上深深陷下去的手印,她于是了然一笑。 原来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啊……好个信阳君,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再看向座上黑衣如墨的绝美男子,凤丹阳美眸里染上一抹哀怨,她轻声道:“公子毫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欣赏完她的小小心机,龙御霄偏过头,故作无知的问。 凤丹阳心里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无论她怎样试探龙御霄,都表明龙御霄对凤曦吟都毫无感觉。悲的是他何止对凤曦吟没有感觉!这个人似乎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毫不在意,这其中自也包括她! 凤丹阳叹了口气,黯然说道:“公子如此这般真叫丹阳好奇,不知公子究竟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我没有在意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睨着面前的第一美人,他狭长的凤眸微眯。“至于想要的……我若说,我想要你的丹凤朝阳冠呢?” 凤丹阳心口猛地一跳,丹凤朝阳冠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嫁妆,他说想要,他的意思是……她急忙朝他看去,却见他仍是意态从容神情莫测,为自己猜不透他而心底一黯,凤丹阳娇羞道:“那如果……丹阳能够让公子开始在意一个人呢?公子……可愿接受?” 龙御霄闻之一笑。凤丹阳,你太好胜,也太自信,你可知,在你决定与我玩这个游戏时,就注定你会输得一败涂地。不过,我乐得陪你玩玩。 他勾唇浅笑,“能有一个在意的人啊,不知那会是何种样子?……我并没意见,我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我在意。” “好!那就以半月为限,以丹凤朝阳冠为赌,若是半月之后公子还是不能对丹阳心动,丹凤朝阳冠我必双手奉上。” 她赌了!她不相信天下所有男儿都能臣服在她脚下,唯独龙御霄例外!半个月后,她要龙御霄这一生都离不开她!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二节 理还乱(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玉般的纤足轻划过池里的水,温凉的触感紧附着白皙的肌肤,池边的少女嫣然而笑,突地双脚一阵使劲扑腾,激起大片水花涟漪。 呵呵……啊呵呵…… 开朗的笑声回荡在池边庭院里,充分显示着戏水少女的好心情,水花扑散间,少女娇笑着闭目躲开迎面而来的水珠,长袖轻轻拭去玉面上的水珠。 “曦儿……”长廊之上,忽的传来一声呼唤。 少女回头,玉面上笑容未散,盛放似一朵娇媚的花儿。许是因面上沾了水珠的缘故,晶莹的水珠自她面颊上滴落至优美的下巴处,仿佛是清晨时尚带露珠的娇艳花儿,正仰着娇面任君采撷。 花弄玉的心狠狠一震! ――熙攘街道上,身着云纹锦缎的白衣公子面上带着一层难解的茫然。他似乎还在疑惑,为何刚刚看到曦儿与安陵君在一起时他会感到莫名的愤怒?尤其是曦儿在吻安陵君时…… “信阳君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不用回头,他只微微停顿,便见黑衣如墨的俊美公子已行至眼前。 “龙公子。”他温润一笑,颔首见礼。 “唉……”龙御霄看着他,突然一声叹息。 花弄玉笑道:“公子为何叹息?呵,看来公子是有话对弄玉说。”特意追上他,故意叹息引他好奇,不就是想对他说什么吗? 龙御霄微眯起凤眸,墨玉般的瞳仁以探询的眼神打量着这被誉为天下四公子之一的信阳君,眸光犀利而冷冽。半晌,他勾唇一笑:“素闻落英信阳君聪慧过人,颇有慧眼识人之能,如何却怎的当局者迷,识己不清了?” 花弄玉微微蹙眉。龙御霄的话太过犀利,太过直接,已不在他所能接受的程度上。然他依旧是温文而笑道:“公子既已言弄玉当局者迷,还请公子指点一二,为弄玉指点迷津。” 明知他不安好心尚如此谦逊有礼,呵,落英信阳君,果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 “啧啧,难怪那疯女人都赞你为如玉君子,信阳君,你着实令龙某大开眼界啊。”那啧啧感叹听不出是赞多还是讽多,龙御霄突地靠近他一步,花弄玉微怔间,便听少年的声音清晰传到:“难道,信阳君不是喜欢那疯女人吗?” 难道,信阳君不是喜欢那疯女人吗? 那一句话,仿若一个平地惊雷,将他炸的轰然一片,脑海瞬间一片混乱! 信阳君不是喜欢那疯女人吗…… 不!花弄玉几乎要怒喊出来!他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瞬的慌乱,仿佛是被窥到了内心的隐秘,瞬间慌乱无法自制! 手掌,紧紧握着廊上的栅栏。 他曾经以为可以瞒过任何人,可是终究还是被人看出。终究如此……那么,他又怎能瞒过眼光更为犀利的父君呢?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二节 理还乱(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池塘边上,倒映出少年男女相依的身影。 淡淡的一层涟漪散开,打碎了表面平静美好的假象。心绪一如那水面上浮动的层层光影,未曾抓住,便又瞬间逝去。很久之后,少年斟酌着开口。 “曦儿……你今日很开心?” “嗯,遇到值得开心的人与事自然会开心。难道弄玉不开心吗?”在两人独自相处时,她从不唤他“哥哥”。 “今日一早,凤姑娘与龙公子邀我至醉颜楼小酌……曦儿,我看到了。” 凤曦吟眼睫一跳。她淡淡垂下的眼睑仿佛蝶翼轻舞张合,投下一片小小阴影掩住眸里所有思绪。 “会让你这样开心的人和事……曦儿,自从三年前发生那件事后,你已经很久没笑的这样开心了。你……喜欢安陵君是吗?”除了你所真心喜爱的人,还有谁能令你露出那样欢喜的笑靥?曦儿,我并不想问啊,只是如今我已不得不问。或许我……终还是自私的吧! “呵呵,弄玉想知道我第一次看到澜澈是什么时候吗?”她的目光淡淡看向远处的亭台水阁,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花弄玉。 不!我不想知道!可是……琥珀色的眼眸里隐藏住所有感情,却无法掩住唇角的那份苦涩。澜澈,这样亲密的称呼,曦儿,你是何时开始动心的呢?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桃源里的杏花林里。最初是好奇于他奇特的外貌,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那欢喜中隐带一丝甜蜜的笑容,与世间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思念情郎时一般无二。“后来,我看到了一个善良的傻瓜。那个时候,他正在救治一只受伤的苍鹰。呵呵,苍鹰可是猛禽呢,即使受伤又岂能随意任人处置?我看着他一点点被啄得鲜血淋漓,到了最后还没治好苍鹰的伤,他自己反倒一身是伤……可是,他没有半点怨意。他始终一脸笑意,眼睛里的目光是那么醉人的温柔……或许就是那一眼温柔让我迷醉了吧。世上千人千面,内心自私残酷者数不胜数,便是我亦是冷血自私之人。以怨报德,禽兽本能;以德报怨,却要怎样的仁慈才能做到?从那一眼,我想,我的喜爱就源于那最初的一眼吧!”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原来曦儿喜欢的竟是那样的人呢!”虽同为天下四公子之一,虽久闻安陵君“德义”之名,奈何四公子各居四方,他与其他三人均是神交久矣未曾得见。今日听凤曦吟如此一说,他倒也微感好奇,不知那是怎样一个仁慈德义的安陵君,生于杀人不见血的肮脏宫廷里,竟能有这般的琉璃澄净?! “我知你在想什么,可是弄玉,他跟你不同,也跟我不同,他跟我们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她摇头,否定花弄玉心底的想法。“他是这尘世里难得一见的琉璃白璧,澄净、无瑕,我不否认是欣赏他这份难得的出尘之美,可是从欣赏到喜欢,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弄玉,我喜欢他。” 她忽然闭目,终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一句等于宣判了他死刑的话。 弄玉,我喜欢他…… 花弄玉忽然闭紧双眼。 双拳紧紧攥住。他好怕、怕一旦控制不住会做出一些他所不敢想象的事! 曦儿,你怎能这样残忍?你怎能这样断然不容许我有开口的权利?你怎能这样决绝的拒绝! “曦儿,你是否还怪我当年施计将弄影逐出花都?”他的声音有淡淡的暗哑。 “岂会?”对于那件曾让她一度厌恶他的事,如今她只一笑置之。“哥哥该知道我凤曦吟是什么样的人。我素来是有恩报恩,有怨还怨,自你从征东战场上把我救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生欠哥哥的再难还清了。况且,当年若非你用计将弄影逐出花都,若是弄影受上一番与我一般的磨难,只怕不知他如今是否会有命在。”她总是这样,越是恨得痛彻心骨,越是说得轻描淡写。 花弄玉忍不住为她一阵心疼怜惜。那一刻,他眼中的神情不再隐忍不在深藏,琥珀眸光里渲染出一种淡淡的悲戚,不知是为她还是为己。 “我自以为我瞒过了所有人,可是我即使瞒过了所有人,却终是没有瞒过我最想瞒过的父君,曦儿,是不是呢?” “弄玉……都知道了?” “是啊。难怪你一直躲我,难怪父君要急着将你嫁出去,曦儿,是我害了你,是吗?” “才不是呢!”她面上带着嗔怪,反驳:“就算没有你的事,花祁阳还是会将我作为联姻的棋子,你的事只是让事情提前一点而已。”却也因这一点提前,将她打得措不及防。若是再晚几年的话,或许她就可以逃出花祁阳的掌控了吧?而花祁阳在此时发难,谁又知道他是几分为了弄玉? “曦儿,你知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个喜欢的姑娘是吗?” 凤曦吟的心猛地一跳。是她算计错了吗?弄玉从来不会强她所难,她明明已经拒绝了他,为什么还要…… “……我第一次见到她,正是花都芙蕖千顷灼灼盛放的季节。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我连她的容貌都没有看清,那时她正被弄真他们欺负得很惨,一张小脸脏的只能看到盈灿的眸子……我救了她,她却反咬我一口,你说,她是不是很恩将仇报呢?其实不是的。她这个人啊爱恨太过分明,你对她好一分,她便还你十分,你欺她一分,她也还你十分……她,一直都厌恶着我的父君呢。恨屋及乌,那一口我算是白白挨了……” 忆及年少往事,凤曦吟哧鼻一笑,“小气鬼,那你现在是想要咬回来吗?” 花弄玉温雅一笑,眸中潋滟生辉,却不知为何平添了几分落寞。“我生来寡情,虽则旁人说我淡漠,我却清楚那不过是我不在意而已。那些年冷眼看着她与我的那些兄弟们斗勇斗狠,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倔强不屈的小小身影就镌刻进心底……从第一次忍不住要帮她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放不下她了……” “弄玉!”她失声。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二节 理还乱(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池塘边上,那对异性兄妹相互对望着,然后久久无言。 有许多话,不须言谈即已意会;有许多话,不须意会即已明了。然,纵然意会,纵然明了,却终究还是被束缚在咫尺间的方寸之地,不能说出口,永不能说出口…… “曦吟……” “……”那是第一次,凤曦吟自花弄玉眼中看到除了温和淡漠以外的神采。他的眼睛闪烁着欣喜明亮的神采,那么亮,那么亮……仿佛是烟花盛放在最后一刻的璀璨。 心像是在瞬间被砸出一个窟窿,空空洞洞,明明不痛,却难受的叫她想要哭出来。 哭吗?她如今还会哭吗?自三年前在征东战场上之时,她已经流干了这一生所有的泪水。 “曦吟,我喜欢你……” 禁制,在瞬间被打破。 凤曦吟蓦地闭上眼。这一刻,她不敢想象花弄玉眼底的绝望。 她是那么清楚的知道,如非绝望,这句话将会成为花弄玉心底恒久的秘密,不容探许,不容曝光,只能永远的埋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直到腐烂沉淀,一一如是。 ――因为这是禁忌,属于他们之间的禁忌。 陡然间,她恨起龙御霄,恨起凤丹阳。为什么要让弄玉知道?做一个迷惘的当局者,总比清醒的痛苦要好得多吧! “曦儿,容许我自私这一次吧。我知道,现在不说,我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他竟然……说的这样卑微这样恳求!喜欢……竟能令人卑微至此吗? 凤曦吟胸口一窒,紧接着心口一凉。很显然,她已经知道花弄玉要说什么。 “曦儿,自今日起,你我还是兄妹。”只一句话,就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了断了近十年的守护爱恋,彻底划分出他们今后的地位界限。 兄妹――曦儿,若这是你的所求所望,那么由我说出口,你就再不会为难了吧。 他在笑,依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从来都是那样聪慧啊,从来都是那么为她着想,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感情困扰了她,又怎忍心继续困扰她呢? 这样也好吧!曦儿会有自己的生活,离开落英,天大地大都是她的舞台。她会有疼爱自己的丈夫,也会有宠爱的孩子……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快乐的生活在丈夫的怀抱里。 “都是要嫁人的人了,以后可要记得不要老是逞强了,嗯?”他就像一个真正疼爱妹妹的哥哥,没有怨尤,没有恼怒,只有接受,只有将所有苦涩深埋进心底。 他本就是无争之人,绝望之后再从容退出,他至少保留住在她心底的美好。最初,他不就是想要守护她吗?那么换了一个守护者有何不同呢? 唯一不同的是,曦儿再不需要他的守护了。唯一不同的是,曦儿日后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他了。明明是很好啊,可是为什么只是想一想,他就难受得如同有一把刀在腹内绞着呢? 只是不习惯吧!他已经太习惯守护曦儿了,不是吗?或许,只是不习惯而已啊,不习惯…… 他曾说过会为曦儿达成所愿,这是曦儿想要的,他怎么可以不习惯呢?一定会快点改过来啊,快点改掉这些坏习惯! 曦儿,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需要我的守护了吧! 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悲伤,淡漠的眸光里氤氲出别样的离伤。而她静静看着他,启唇欲语,却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弄玉,我多么希望你不了解我,不能把握住我的心思,那该有多好? 弄玉,我多么希望你不要那么无私,不要为我委曲求全,那该有多好? 弄玉,我多么希望你不是花祁阳的儿子,不是落英信阳君,那该有多好? 弄玉……你是这世间最好的温润美玉,而我凤曦吟,却非是品玉之人啊! 夕阳渐渐沉下。血色的残芒倒映在池塘里。池边上,一袭紫衣的少女孑然独立,残阳将她的身影拉成孤独的剪影,倒映在寂静的池塘里。 走廊上,那个一身淡漠的白袍公子静静伫立,琥珀色的眸子里在注视着紫衣少女时牵引出一种似怜似惜似悲的情绪,却如同那天边即散的云烟,转瞬幻化虚无。 他无声而去,只在残余的夕光下留下一抹淡淡的寂影,恍若一声轻微的叹息萦上她心头,自此便再也无计可消!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三节 上心头(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月十四日,为百花宴举行的第二日。也是凤柳公主布下的第二层考验。 这一日,凤柳邀来的不是各家的名媛千金,而是花都内受人尊崇的名士才子。其中自也不乏美女,才绝月浅唱与第一学士萧子兰便在当列。消息传出时,各国公子都是一阵哗然。 “凤柳公主又是要搞什么鬼?殿前御试也不带这样的,这不明摆着要考验我等的文采吗?”有人开始抱怨。这些人中有富甲天下的商贾,有各国为臣的臣子,有游历江湖的侠士,更多的是出身贵族的公子,他们虽是武功文采各具风流,到底不是人人皆精,再加上昨日一日内被遣回的公子们太多,今日来的人就不免多了点忐忑。 “公子此言差矣。想凤柳公主何等人物?她的文才武功皆是当世一流,岂是寻常凡夫所能配上?这考验出的正好,正好看看世上有谁能及得上公主。公子若不喜欢自行离去便是。”亦有人兴奋于能够一展长才,开始对竞争者打击报复。 “文试吗?那么接下来就会是武试了吧……”独自处于一旁的凤祁连敛眸低喃,想起可以再见到那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心里竟是一阵发紧发烫。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那人的眼中,却不曾有过自己的半点痕迹吧! 今日的晨间起了薄雾,约到辰时,薄雾均已散清。穿越回廊曲折,苏朝元一眼看到那个躺在软榻上的少女。待近她身时,苏朝元才发现她身上湿露甚重,竟似是在这庭院里躺了一夜。她的双眼茫然无神的看着阳光下盛放的花儿,像是在思索什么疑惑难解的问题,察觉到他的近身,她眸光微闪却依旧一动不动。 苏朝元低叹,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却又忍不住困惑道:“明明没有人比你更珍惜生命,可你为什么却总是不会照顾自己?这个样子是存心要人担心吗?” 凤曦吟经不住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又不住打趣道:“朝元,你说你对我这么好若是被瑾阳王叔看到,他会不会生气的想砍了我?”那个醋坛子啊……当初在营中训练时朝元只是对白萱稍微温柔一点,就害的白萱暗里遭砍。若非白萱武功不差,可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朝元一顿,一向温和的眸光有些促狭,“凤柳既然如此感兴趣,不如我们试一试?”这是个好提议,不是吗? 才怪!凤曦吟经不住苦笑。她现在可以肯定,苏朝元如今已经把花瑾阳吃得死死得了!本来就是嘛,这家伙虽向来温文容雅,可是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夺命的猎豹呢。想来花瑾阳也是败在他手下,否则他也不会有此刻的悠闲心情了。 “朝元,攻城夺地的滋味如何?”她笑的暧昧,话里别有一番意味。 苏朝元眸光冷冷盯住她:“我且问你,当日我与花瑾阳对峙,你是否已经猜到我会赢?”否则他不相信这女人有胆量把他送入虎口,而不怕面对他的报复。要知他苏朝元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呢! “在爱情里,先爱上的那个人总是会输的那一个。花瑾阳对你用情颇深,而你对他则是一种迷蒙情思,这一场赌局里,他本就处在劣势。我用他对你的情做了一个赌注,你若赢了就是我赢,你若输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不过……我仍是下注给了你。”是信任吧?多年的同袍让她认清了苏朝元的本质,也因了解,所以她清楚朝元不会是那个轻易认输的人。而花瑾阳,他输不起。 在爱情里,也许没有真正的输赢。他们这一场爱情对决里,不可否认苏朝元是掌握主控的一方,但花瑾阳同样得偿所愿,因此从某方面来说,花瑾阳虽然臣服在苏朝元之下,但他依旧没有输。而这样的双赢之局,实在是凤曦吟心中最好的结局。 苏朝元忽然叹息一声,不知是叹服还是敬畏。“子羽说的没错,凤柳,你太可怕了。” 布局,只要心思缜密的人也许都可以做到。但布好一个局,设计让局中人一步步走进局里,一步步走到各自的位置,甚至连棋子的情感都把握的毫无二致……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不能不说一个可怕,不能不道一句恐怖!……而也正是这样运筹帷幄的凤柳,才能让他与子羽心甘情愿的拜服,心甘情愿的成为她手中的棋子! 也许,这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人吧。潇洒如故,运筹如故……不经意间便会攫取所有人的视线,令人深深为其吸引,甚至于为她卖命效力。 而这种独特的魅力,迄今为止,他不曾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三节 上心头(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闲话少扯,你既然来到这里,想必柳氏一族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她淡淡笑着,却透出十分的笃定。 苏朝元淡淡颔首,他必须承认她的料事如神。“昨夜,君上召柳誉入宫,子夜过后一纸官文将他调贬,想来他与君上是尚未谈妥。听说六国中的柳氏一族势力均在半个月内受到谪贬,看来这一次六国君主是同心要给柳氏一族一个厉害了。” 宦海沉浮啊……朝入青云九重天,暮坠地底烈域岩,君心难测,难测至此! “不过怀璧之罪罢了。”凤曦吟淡哂一声,眼底冷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萧氏一族不也是如此吗?霸权君主,哼,不过是一些披着衣冠的强盗罢了!这乱世啊,豺狼冠缨亦王侯,想要不被别人消灭,唯一的办法只有消灭别人。要想不被别人欺辱,唯一的办法只有比别人更强!这个道理,我在三年前就深深体会过了。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不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神色瞬间阴冷。 不然……不然她不会等到萧氏一族被灭,惜遥不知去向才后悔!不然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两万五千将士被陷害致死! 从三年前,她就清楚的意识到,她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她不会再犯第二次!这一次,她一定会将所有对手全部剿杀干净!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苏朝元问道。 “自然是不遗余力的打落水狗。”隐去眸底的狠厉,她笑得意味深长:“他柳誉三年前是怎么对我的,如今我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朝元,咱们就用柳氏一族与花弄真的人头来祭奠三年前那些冤死的无辜战士,你说好不好?”明明是那么狠厉那么毒辣的话,然而当她眸光流转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竟显出别样的天真与纯澈。 苏朝元神色沉冷,“是该到为兄弟们报仇的时候了。不过你不担心他狗急跳墙?逼急了他,他可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柳氏一族早就是个空壳子了,吟风说得是,从内里腐烂的大树倒下是它唯一的宿命!看,他当日说的话今日不是开始应验了吗?可惜了柳氏数百年的人才基业……或许,从十几年前父亲被逐出柳氏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它将要毁灭的命运了……”命运冥冥,当日父亲被逐出家门,他必然也会想到柳氏一族的消亡,却未必能料到他的家族会灭在他的女儿手中。 “其实,若柳氏一族交予吟风手里,或可还能让它多延长些寿命,可惜啊……”她摇头低叹,不知是惋惜还是嘲讽。“太墨守成规,太在意名声,太留恋权势……他们终究还是自取灭亡。柳誉啊柳誉,他到死也许都不知自己会因何而死。而我却要他活着,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的灭亡而无能为力――就如我们当年看着那些同袍战士死去一样。” “你要他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这才是你给他最大的惩罚。”他一语中的,神情依旧温和,语气却甚为犀利。 凤曦吟附和的一笑,微一挑眉看向回廊一边。廊上,一身飒爽青衣的剑绝寒正朝这边走来。他步履从容,几步间已到庭院里。 “何事?”凤曦吟眼尖的看到他手的请柬。 剑绝寒将请柬奉上,淡笑道:“是凤姑娘的请柬,邀公子今日至瑶华山一游,据说安陵君也会去。” “哦?看来凤美人是迫不及待要对付我了。”把玩着手上请柬,凤曦吟朝苏朝元一笑道:“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去欣赏天下第一美人的手段?” “要欣赏第一美人的手段,倒不如去见识名闻天下的安陵君是怎生倾世之姿。”他眸光含笑,应下邀约。能够令凤曦吟心动的男子,他怎能不去见一见呢? “呵,若是让花瑾阳听到,你可是会被醋酸死的!……” 第八章 百花宴 第三节 上心头(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瑶华山是落英国内三大名山之一,素以秀美险奇著称。山上分十二主峰,此时,凤丹阳等人正在主峰玉女峰上的芳草亭中,一行数人处在半山腰的芳草亭欣赏景致。 许是觉得此般无趣,于是几人便相约玩起了游戏。正巧此地不远处有一条清溪。凤丹阳慧眸一眨,取出酒杯置入溪中,笑言:“不如就玩曲水流觞如何?” 所谓“流觞曲水”,是选择一风雅静僻所在,文人墨客按秩序安坐于潺潺流波之曲水边,一人置盛满酒的杯子于上流使其顺流而下,酒杯止于某人面前即取而饮之,再乘微醉或啸呤或援翰,作出诗来。这游戏流传颇古,亦甚为风雅,凤丹阳一提出便得到众人的认同。 心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风澜澈不由微蹙眉头。他是应邀而来,同是祈风国人,风澜澈虽不与凤丹阳熟识,却也与她并不陌生。他也清楚自己的兄长即祈风君上对凤丹阳美色垂涎久矣,可惜君王有意佳人无心。虽则他不欲来此,但念在是旧识却不可托大不来,也许令他唯一意外的,就是龙御霄的在场。 对于那个曾在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俊美少年,风澜澈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许是初见时龙御霄的轻狂霸气给了他太大的印象,对于如今这个虽然同样耀眼却明显沉默了许多的绝美少年,他倒颇有几分不适应。最令他感到好奇的则是凤丹阳对龙御霄若有若无的情意,看到这一点,他心中不由感叹,只怕兄长是没有机会了。 “安陵君,到你了。” 唤回风澜澈纷乱思绪的,是凤丹阳轻柔的嗓音。风澜澈见游戏已经开始,而他适才心神不宁略有走神,遂对诸位歉然一笑。拿起溪中酒杯饮下以示歉意。正欲饮下,忽听一道清朗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凤柳来迟,还请列位勿要怪罪。”人似乎还隔得远,声音已近在耳边,足可见其内力之深。 凤凰儿!风澜澈欣喜回头,果见那一袭紫衣的少女与淡青长衫的少年并肩走来。然待她越走越近,风澜澈唇边的笑意逐渐僵住。顾不得理会众人,风澜澈起身走向凤曦吟,越近时,他越清楚的闻到那股血腥气,凤曦吟的紫衣上虽看不出血来,苏朝元的青衫上却有着清晰的血迹。 他心一沉,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何来。他当即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方才……” “无事。不过有人不想让我过的舒坦了,添点儿堵而已。”她回答得满不在意,像是丝毫不曾经历过山下的那一场刺杀,眸中笑意流转,却在看向凤丹阳时清眸微眯冷冷一笑。 不得不承认,凤丹阳这个局设的不错。不管山下那场刺杀是真是假,如今她满身血腥而来才正合她的意。这一场戏,本就是为风澜澈布的局。凤丹阳的原意,是想让风澜澈看到她的阴狠毒辣,试想一下素以仁义闻名天下的安陵君岂会喜欢一个满手杀戮血腥的女子?恐怕见到她如此只会增加安陵君的厌恶反感吧!呵,好一个凤丹阳啊,这一次倒是她凤曦吟太大意了! 凤丹阳柔柔笑着,话中不带锋芒:“凤柳怎么如此姗姗来迟?我等已经开始做这曲水流觞的游戏了呢。”她现在最期待的,是风澜澈的表现。 这一次凤曦吟不再搭话,倒是一旁的苏朝元不甘冷落,温和一笑:“这倒要请教凤姑娘这主人了,你邀凤柳来此到底告诉了多少人?若非我们命大只怕是活不到现在啊。”这话语气虽是温和,却是十足的夹枪带棍。不但暗里讽刺山下的那场刺杀与凤丹阳脱不了关系,同时还有点夸大刺杀威力的嫌疑。苏朝元也是明眼人,自然看出凤丹阳意图所在,就凭适才害他劳累一场,他也不不可能令凤丹阳轻易得逞。 “刺杀?果真是刺杀!凤凰儿,你可有受伤?”风澜澈倒没注意别的,一心想查探凤曦吟的伤势。刺杀这种事对风澜澈本身是十分寻常,可一想到凤凰儿同样遭受这种事,他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凤曦吟目光怪异的看着他,似乎不知在想什么。风澜澈倒不曾注意,直到看到少女手臂上的一道刀伤,他不由蹙起俊眉,吩咐千汐取出伤药为其疗伤。 见是完全不符合心中所想的演下去,凤丹阳依旧柔柔笑着,轻声安慰一脸担忧的风澜澈:“安陵君不必太过担心,凤柳曾是在十万东夷大军中杀出来的,不过小小一场刺杀自是难不倒她。你说是不是呢,凤柳?” “凤小姐此言差矣。”凤曦吟没说什么,倒是风澜澈冷僵着脸道:“凤小姐是柔弱女儿身,凤凰儿同样是女子,凤小姐需要他人保护,凤凰儿难道不需要吗?在陵心中,凤凰儿同样是需要人怜爱照顾的女子,她虽自强,却还没自强到令人任意摧残的地步!”这话明显有些重了,已是怪罪的语气。凤丹阳不由敛起秀眉。而听到这话的在场众人,反应也是完全不一。 花弄云与花弄巧都是一声冷笑,暗道看来这安陵君并不了解凤柳的能力。苏朝元颇有深意的望了那蓝发的安陵君一眼,他似乎隐约明白了凤柳为何会看中这安陵君。这些年来,凤柳一直都是给人强者强势的感觉,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凤柳今年才不过十五岁,正是一个芳华正妙的少女,即使再强势的人也是需要温暖的,正如风澜澈所说,一个女子本就需要人的怜惜呵护,纵然凤柳不是普通女子,可她到底还是个女子! 凤柳年少成名,无论江湖朝野都是罕逢敌手。处于强者的地位让人们都忽略掉她是否也需要温暖,也需要怜惜呵护。从来没有人想过,也从来没有人想要保护武功智谋皆是数一数二的她。而此刻,风澜澈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怜惜她,呵护她,这就像久旱的大地终于逢得一粒甘露,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触动她心底深处的那根弦,让久旱的心土得到灌溉与滋润。 了然之余,苏朝元轻叹一笑。他似乎真的该为凤柳开心,因为她遇到的是风澜澈,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风澜澈。 龙御霄凤眸微敛,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深邃到不可思议的眸光冷冷盯着风澜澈的身影。 “澜澈……我一身杀孽,你不在乎吗?”从没有一刻,凤曦吟问的如此小心翼翼。 岂知她的紧张只换来风澜澈的轻松一笑,“凤凰儿,我岂会不了解你?你素来是人不惹我我不惹人的性情,若非他人先出手伤你,你岂会主动出手伤人?”他象征性的轻弹她白皙的面庞,显得亲昵而自然。而那双碧眸里,有着能驱散她所有阴暗的温暖与怜惜的笑意。 他并不是不在乎,他只是更在意她。他只是更懂她、怜她、惜她,也知她。 凤曦吟只觉心口阵阵发烫,她粲然一笑间,忽的张开双臂拥住风澜澈,她埋首在他怀中,似乎叹息又似庆幸的轻喃:“澜澈啊澜澈,这尘世间怎会还有一个你……而这样的你,这样的你……教我如何能不欢喜恋慕……” 她的情,在这一刻起正式种下。 风澜澈的话在她意料之外的。明知是凤丹阳的诡计她仍然选择上山,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也是要试探风澜澈。与凤丹阳的目的不同,她要知道风澜澈值不值得她托付终生。而这番试探终于叫她确定。 盯着那对相拥的人儿,凤丹阳的笑颜中夹杂了一份冰冷。 风澜澈的反映在她的意料之外,眼看着自己在无意中促成了他们,凤丹阳暗恼在心。她必须要想一个更好的办法,让凤曦吟尝一尝她的厉害。 坐上,黑衣如墨的少年冷冷凝视着他们,目光掠过绝美比花娇的凤丹阳,他不由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笑容欢畅的紫衣少女。 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始终不曾看到她这样笑过呢!长久以来,疯女人对他所展露的笑不是冷笑、讽笑、诡笑就是浑不在意的笑,他却从没看到过她这样的笑。这样纯真欢乐的不含一丝杂质、尚还隐带一丝蜜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唔,不知各位看官对风澜澈感觉如何? 第八章 百花宴 第四节 是离愁(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春来早清梦扰楼台小聚诵今朝,又何妨布衣青山坳;月如腰琴指蹈醉时狂歌醒时笑,莫辜负青春正年少……” 今夜星月明灿,在凤柳公主府的花园里,隐隐有歌声传出,正显示主人的心情很好。 一阵异于寻常的冷风吹过,花间的少女回头,看到突然到来的黑袍少年她并不显意外,继续保持着好心情与他打了个招呼。 “难得你今夜会来啊。怎么了,是不是不遂美人的意被人家给赶出来了?嘻嘻,不过看美人对你那么好的份儿上,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小啊……” 她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唇在笑……她这般笑起来时,眼中的光芒是从未有过的光彩明亮,似乎整个人都被踱上一种别样的光华,明媚夺目,羞惭百花。 她在低头摘花,所以不曾看到黑衣少年越发阴沉的脸色。龙御霄只感觉,她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刺眼。她唇畔的笑意似乎在宣传着她有多么多么开心快乐,在他看来却碍眼的很。 一直没听到他的回答,凤曦吟抬头疑惑的看他。便在那一刻,一股强大的真气袭来,来不及细想,凤曦吟掌势瞬起与之相抵,无声无息中,整座百花园似乎都在一震,然后怪异的是,仅有边缘几朵花受两掌之力瞬间凋零,其余的均无大碍,足可见两人功力控制得恰到好处。 “啊!我的花!”凤曦吟心疼的扶着凋零的花儿,满载恨意的目光射向那个玉雕般冷漠的少年。“该死的臭夜妖!这是我种了三年的花,你竟然……竟然就给我这么毁了!你、你赔我的花!” 龙御霄冷冷扫了地上残花一眼,不带半分情面的回绝:“我赔不了。” “混蛋!”凤曦吟几乎要跳脚,施以轻功冲出百花园直接出扇攻击,可见她是动了真怒。 轻松避开一击,龙御霄悠哉声道:“疯女人,你若再打下去,你的花就真的没救了。” 那么你这三年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凤曦吟闻言果然住手,又怒又气的瞪了龙御霄一眼,她开始小心翼翼的将掉落的花瓣用手帕捡起。由她的珍视程度上来看,这些花绝非凡品。 “是朝华阁的‘碧炎凝香’,疯女人,你这又是打算送给谁的‘礼物’?”听说,碧炎凝香还有‘迷梦香’之名,凡闻此香者永坠迷梦,更甚者,由碧炎凝香提炼出的催情药比寻常春药猛烈百倍……这疯女人又打算害谁? “你少管闲事!”小心包好,凤曦吟才开始打量着这不请自来的家伙。“你似乎……心情不好?”相识多年,他们之间别的没有,默契倒是十足十,她很早就能从他的神色中判定他心情的好坏,虽然龙御霄表情没怎么变,但她就是能看得出来。 龙御霄闻言一蹙眉,并没反驳。他一双凤眸忽然紧紧凝睇着面前清灵秀逸的紫衣人儿,眼底深处有着几分他人看不懂的迷惘困惑。 被他眼底的神色所惊,凤曦吟倒是吓了一跳。“夜妖,你怎么了?”不对劲啊,夜妖什么时候这样失魂过?她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龙御霄陡的浑身一震,他看了她一眼,猛然间像是意识过来什么般飞快甩开她的手。 龙御霄心底阵阵发紧。她手上的温度似乎有灼烫人心的力量,及时甩开了却无法甩开留在他额际的温度。霎时,他冰冷的心湖有瞬间的翻涌滚烫。 凤曦吟倒是没怎么在意,夜妖有洁癖她是知道的。她只是自嘲一笑,暗道今日是不是见到澜澈太开心了,竟想做好人关心起夜妖来了!思及此,她已全然没了前一刻的好心情,没好气的问:“我说夜妖,你今夜到底要干吗?本姑娘可没空在这陪你叙旧,要聊天的话找你的凤美人去。” 压下心底莫名的思绪情潮,龙御霄淡淡开口:“疯女人,风陵不是你的梧桐树。”凤当栖梧,而风陵,却非是你的那棵梧桐。 “哈!”凤曦吟忽然一笑,“夜妖,你是来为夜宇王做说客的吗?真是难得看到你这样热心啊,我倒是好奇,那夜麟域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卖命?”顿了一顿,她笑眼危险的眯起,“还是你以为,澜澈不是我的梧桐,而那夜麟域会是?夜妖,我早就告诉过你,天下间我什么人都可以嫁,唯独不会嫁帝王!” “为什么?” “呃?” “你选择风澜澈的理由是什么?”就如当日告诉我不嫁夜麟域的理由,现在我也要知道你要嫁风澜澈的理由。 理由吗? “因为他是我选择的人,这就是理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浅浅的笑淡淡的暖。“也因为,如果我不选他,这天下间再不会有第二个风澜澈!” 龙御霄的心口忽然一阵抽搐。 那一刻,他看到少女眼底坚定而明亮的光芒。 霎时间,他似乎懂了什么。今日一整日的心神不宁,都源自于她眼底那过分刺眼的光芒与她那欢畅中带着甜蜜的笑容!而后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底更加一片暗沉冰冷。 “疯女人,你会后悔的。”他只留下这句话,转身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疯女人,风陵不是你的梧桐,选择他,你终会后悔。 “后悔吗?也许吧!可是都没有做过,谁又知道会是怎生结果呢……” 第八章 百花宴 第四节 是离愁(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月十五日,为百花宴的最后一日。不出凤祁连所料,这一日的考验果真是武功。凤祁连并不怀疑,如果不是当日落英王曾明言对凤柳道不得过于刁钻,凤柳绝对会出最古怪刁难的题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事到如今,凤祁连百分之百的怀疑,凤柳到底有没有选婿的心! 相对于其他,武试的题明显简单得多。只要能在到她派出的剑客手中过上百招,那么即算过关。 凤柳公主的武功虽是少有人见识过,但她年少征东夷的威名太响。几乎是所有人都本能的认为,公主的丈夫必也须是个文才武功皆是一流的男子,否则焉能配得上她?于是有许多人忽视了自身实力,于是有许多人惨败退场,于是到最终,来参加百花宴的百多名人中在经历三次测试后,最终仅有七人侥幸胜出。 “诸位既已胜出,为何还徘徊在园中不肯归去?” “啊,月姑娘,萧大人。”一行七人见是才绝月浅唱与女魁星萧子兰,均是拱手作揖。 “姑娘有所不知,我等均是慕凤柳公主才华风仪而来,这三日来却不曾见公主一面,实属心中有憾,故此……” “是想见凤柳一面吗?”月浅唱清雅一笑,“有诸位如此思慕,凤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请诸位随我来吧。” 几人听得此言,知是月浅唱有心为他们引荐,当下亦都开心一笑,跟上那窈窕的身影。他们随二女走到一座水榭上,极目望去只见碧湖中央有座水中亭台,那水亭高约三丈,通身涂赤,亭上垂有丝幔,亭旁没有搭桥,那水亭仿似一朵巨大红莲独耸于水面上,突兀之中却有一种凌然高傲的气势,比起百花娇艳,别有一种摄人风情。 几人都是不由一怔。便听一个懒懒淡淡的声音自水亭中传出:“听说……几位公子想见凤柳一面?” “是。我等仰慕公主久矣,故望公主现身一见。” “你是……澜沧余沥侯之子,暮沄公子是吗?传闻暮沄公子谦逊有礼风采不凡,今日一见倒是此话不假。澜沧倒是难得能有你这般人物啊。”那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更有一种直指人心的锋锐。 暮沄公子一惊,忙道:“不敢,公主谬赞。” 那声音笑了笑,突地转了话题:“凤祁连,你现在依是想娶本公主为妻吗?” “敢问公主,我娶如何,不娶又如何?” “你若依是想娶,那就到这莲台上见我一面。你若心意动摇,本公主从不要三心二意之人,你便马上离开。凤祁连,这是本公主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是顺你的心意还是为你的家族牺牲,你……好生斟酌着吧。” “公主莫不是真会那读心通不成?”凤祁连苦笑着,目光落在那个只见了三日的秀丽身影上,他知道,这三日的记忆,便是三生的铭记。 凤祁连,扪心自问,为家族,你真能牺牲掉自己的心吗?你……甘心吗?终还是……不甘的吧! “多谢公主指点。”凤祁连忽然朝那水亭中的人影一拜,抬头间的一笑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潇洒。而后,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举动代表的是什么,可是却无人阻止。而凤祁连,在离去的瞬间他暗暗告诉自己,他的人生只要一次潇洒,一次就够了。 他不想因为这一次的坚持而后悔终生,无论那个女子给他的结果是什么,他知道这一刻的选择他没有遗憾。 “诸位公子是真的想见凤柳吗?” “还请公主现身一见。” “现身那倒不必了。所谓无缘见面不相识,可见见与不见也是讲究缘分的呢。这样吧,若是各位公子能回答上凤柳一个问题,凤柳便允诺与各位一见,如何?” “请公主出题。” “好,我的问题很简单,敢问各位公子,是家重要还是国重要?” “这……”众公子一时都犯起难来。这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却也委实刁钻。若说家重要岂可无国?那便是叛国之民了!若说国重要岂能无家?公主岂会选一个无家之人?这问题表面简单,内里却是复杂重重自相矛盾,委实令人难以回答! “唉,竟无一人能答上来吗?君如,待我送众公子离去。”话中虽有不尽惋惜,却已是下了逐客令。众公子自然不能死赖在这里,只是仍有人不服。 第八章 百花宴 第四节 是离愁(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公主适才问我等这个问题,不该公主心中是怎生答案,还请公主不吝赐教。” “其实在每个人心中,家与国自有一定的衡量。无论各位怎么回答只要能回答出凤柳都会认为诸位赢了,但是可惜……” 她不必多说,因为他们都已明白。是他们的犹豫让他们错失了这个机会,怪不得旁人。 “公主慧黠,我等今日见识了……告辞。” “几位诚心而来,凤柳心下十分感激,便在此以一曲相送罢。” “虽不曾得见公主之面,能得公主一曲相赠也是好极。” 万里河山耀凭多娇 千载浮云世且寄穹翱 百转红尘路知己寥 识尽一世缘将风流道 庙堂高遥难辨真伪虚实奥 万卷书堪破却掩天骄 天涯缥缈难觅知己丹心抛 戎马一及身生死难料 斜风渐渔舟唱晚 细雨潇思绪远飘 荒烟灭塞外孤弦奏离别 明月悬寒亭独邀空樽怯 数往昔尽散千年尘嚣 阡陌红尘只几人逍遥 多情空遗恨自古难逃这一遭 风流劫不过弹指一念笑 …… “很久没有听到凤凰儿的歌声了……”另一边的水榭里,风澜澈的声音里多了点怀念的味道。“只是如今,凤凰儿的歌声已不再像以往那般快活了……”他在凤凰儿的歌声里听出了沧桑,不知这些年里凤凰儿究竟吃了多少苦。 “哦?可是她又何曾真正快意过呢?”凤丹阳垂下螓首,看着丝帕上绣着的牡丹花纹,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适才听凤柳一问,丹阳也甚是好奇,不知在安陵君心里会是何种答案?” “家与国吗?”风澜澈淡淡一笑,回道:“家国家国,若无家岂能有国?若无国岂会有家?在陵心中,家与国虽一般重要,却都不及这普天之下的千万百姓……” “家国虽重,不抵苍生,安陵君果是仁德之人。”绞着手中的牡丹锦帕,凤丹阳眸中厉光一闪而逝,她轻声重复着风澜澈的话:“可惜,安陵君无心成家,这却不知要害的多少女儿家泪断肝肠了……” 风澜澈诧异于她语气中的诡谲意味,俊眉微敛,忆及昨日瑶华山上的那场刺杀,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却瞬间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那么……龙公子呢?”美眸一转,问向心上人。 “我心无家岂会有国?我心无国岂会有家?”他笑意冷冽,长袖一挥道:“家与国,统统不在我心中,你说是哪个重要?” 凤丹阳心底一惊。她下意识的看向风澜澈,而风澜澈也在此时与龙御霄四目相视,对视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两人心底划过,两人同时一惊。 竟然是……完全不相同的人呢! 一个心念家国心系苍生,一个无心无情睥睨万物。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两个人,似乎是天生的对手,是注定的死敌。 死……敌吗?不死不休的敌人……吗? 霎时间,两人同时撤回目光。一个碧眸微敛,一个墨瞳微寒,一个碧眸凝视碧湖寒波,一个凤眸微挑仰视九霄。 而在片刻后,他们的目光又同时汇聚在莲台上的那道身影上,那个心思莫测、灵诡百变少女的身上……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一节 还扇情(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说也奇怪,凤柳也是洒脱之人,平日里与人把酒吟歌不过尔尔,今日怎的如此羞涩拒见诸位公子?”凤丹阳微抬螓首,娇颜丽色,更带一种天真的疑惑。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位公子离去的身影上,情绪转瞬复杂难辨。 “这个我或许可以猜到。”风澜澈笑了笑,说道:“适才凤凰儿已说过‘无缘见面不相识’,想来凤凰儿是知道这几位公子是与她此生无缘,故此相见不如不见,既知无缘便早断个干净,何必再让他们徒留他日念想?” “呵呵,知我者,澜澈也!” 风澜澈话音刚落,便见空中一袭紫衣飘飞若舞,悠悠落在水榭里。 风澜澈此言,可说是一语中的。凤曦吟本无心与选夫之事,故此才出如此刁难性的问题难各位公子,本也是盼着他们知难而退。再加上之前关于她在红袖招与月浅唱和在孟元君府中与飞燕的传闻,已经让她原本就不好的名声更添真实性,足以令各公子知难而退了。即算有人能闯过这三关,她依是会出题刁难,无见面之心。不论他们是真心钦慕或是为家族利益,凤曦吟可没把自己送出去的打算。 望着风澜澈俊俏的容颜,凤曦吟唇角勾起一抹甜笑。 原本她是打算能拖则拖的,可是如今嘛…… “澜澈,明日是我的及笄礼,你一定要去,知道吗?”她拉紧他的衣襟,明亮的眸子眨啊眨。 “知道啦!”风澜澈不由一阵失笑。曦吟越大,感觉却越像小孩子。她还是像当年那般喜欢粘着他呢!思及曦吟曾说过要娶他为夫的话,风澜澈心中一动,随即暗骂自己糊涂。曦吟当年少不更事岂会记得那时戏言?她缠着自己,喜欢自己,或许只是因那一份独特,毕竟自己这样的相貌想要不惹人注意都难! “对了,凤凰儿,既然知道是你,这玉佩我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眼见风澜澈拿出紫凤玉佩,旁观的凤丹阳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诧,随即娇颜轻垂,只是她的唇角却渐渐勾起一抹淡冷的浅笑。 赠汝以佩吗? 龙御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紫凤玉佩,眼底极快的闪过什么,却瞬间平静若静海深渊,静不可闻,深不可测。 “澜澈是嫌弃我吗?” “怎会?”鲜少见到凤凰儿这般淡冷疏离,仿佛只是瞬间,她与他的距离便像是远隔了海角天涯!他心一惊,“凤凰儿……” “没有便好。”不想在他面前显露过于锋利伤人的一面,凤曦吟极快的冲他一笑,仿佛是要冲去适才的隔阂。“既不嫌弃我,那你就好好收下。如若你心里过意不去,所谓礼尚往来,你也送我一样东西不就得了。” 说的倒是容易!风澜澈心地苦笑不已。收下这物事就等于收下一个烫手山芋,倒还不是此物多么价值连城,而是凤凰儿曾说这是送与她未来夫君的!收下此物象征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能应啊……可看着凤凰儿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看到适才凤凰儿露出的疏离冷淡,却叫他怎样推拒?! “罢了。”带着认命般的苦笑,风澜澈收下玉佩叹息一声,朝侍立的千汐道了一句:“千汐,将那礼物拿上来吧。” “是什么?澜澈,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礼物吗?”她揪着他的衣襟,笑面如花,眸亮如星。 “听到你及笄礼的消息,我特意备了这份礼物。本是……”只想献上礼物以表心意,哪知会在船上遇上凤凰儿。当真是人算不及天算,或许这也是缘吧!“凤凰儿,来看一看你喜不喜欢。” 凤曦吟欣喜的接过千汐递上的礼物,见是一把折扇,掌心推动扇缘,灼灼桃花霎时映入眼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读着扇面上的诗句,凤曦吟抬眸一笑,“澜澈,这诗这画都是你亲手做上去的?” “唉,此扇却比不得你那玉佩的万分之一!”他不答反叹,却显然已是承认了此扇乃他亲手所做。 “哈哈哈……”凤曦吟挑眉大笑,毫不客气的一扇敲在风澜澈头上,“澜澈何时如此在意那些俗物了?那东西虽价值珍贵,却又怎及你万分之一的心意?所谓礼轻情意重,我要的是你安陵君亲自为我绘制的桃花扇的心意。呵呵,况且这是安陵君的墨宝,天下四公子之一的安陵君呢……”她打开折扇,抚摸着扇面桃花,轻笑的说着:“我敢担保,此物若流传后世,必可价值连城!” “凤凰儿,你过誉了!”澜澈不置可否的摇头,他并无丝毫适才被敲得不悦,碧眸里始终盈满了宠溺。 水榭里一时热闹了起来,却也仅限于澜澈与曦吟的互动。龙御霄坐在一旁,以臂支起下颔,微眯的凤眸静静的打量着两人,神情高深莫测,不知是在研究抑或是在疑问什么。凤丹阳端庄安静的坐在另一边,时不时看向百无聊赖的心上人,又看看相谈正欢的两人,只有在无人察觉时,才会在盯着那抹紫影时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冷讽。 赠汝以佩,还吾以扇吗? 真是好正式的……定情信物呢! 凤曦吟,这一次……就看看咱们到底是谁输谁赢!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一节 还扇情(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东英别馆,是落英国招待各国公子宿食的地方。 已近深夜,风澜澈仍是难以成眠。而作为贴身护卫的千汐,自然也只有跟着主子不眠不睡。 只是啊……千汐忍不住暗叹。他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也清楚主子那张脸算得上极品,可是深夜无眠两个大男人相望两无言,怎么也让人觉得别扭到极点! “千汐……你先去睡吧。” “……”千汐咬了咬牙,终还是没能不顾情义丢下主子不闻不问,他长叹一声道:“公子如此辗转反侧,是因凤柳公主?” “……”一阵沉默。 千汐又是一声长叹,他真是不明白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啊!“那么公子,你倒是喜不喜欢凤柳啊?” 没有怪罪下属这句话的无理,澜澈有些困惑的敛眉,“我……我也不知道。” “呃?”千汐可以肯定,他今夜甭想睡觉了!附上十倍的耐心,千汐再问:“那么公子以为对凤柳公主是何种情感?” “这……”不见往日潇洒,此刻的澜澈只觉情丝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我喜欢凤凰儿,喜欢她的潇洒,喜欢她的肆意,喜欢她的张狂……可是千汐,我并不了解这是怎样一种感情,因为我一直都是那样喜欢她和……羡慕。”他顿了顿,碧眸中染上一抹忧郁的阴霾之色。“最初,我只是羡慕她,欣赏她……千汐,你知道我在祈风的情况。我不能如凤凰儿那般敢想敢做,所以我曾带着近乎乞求的心情来看待她,因她是我苍白生命里最美妙的一幅彩画――我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得不到的想望,而凤凰儿身上正有我所得不到的……” 千汐听的沉沉一叹。 那样狂肆潇洒而又灵诡百变的女子,那个似乎集聚天地精华于一身的女子……那个少女身上有着人们为之仰慕的风采,有着世人为之叹服的魅力,也有着令某些人恨之入骨的诡谲……只是这样的女子,能让人叹、能让人敬、能让人慕,能让人恨,或也可让人永世不忘,只是唯一不能的……便是男子发自内心的怜爱疼惜吧! 那个女子,太强。 她强得肆无忌惮,她强得压倒须眉,她强得冷酷狠辣,她强得……已经没有女子那颗柔软的心! 世间男子大都是喜爱娇弱的女儿,因那才能凸显出他们的男子气概。所以即使有人喜欢凤柳,却也无人能受得了凤柳事事压夫君一头的性子,除非……能有一个事事压住凤柳的人做她的夫君。 千汐苦笑。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吗?而风澜澈,他也清楚自己无法管束住凤柳的吧。 “这有何愁?”千汐充分的发挥着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公子若真无心成家,明日告予凤柳公主,她总不会逼你成亲吧?哼,只怕公子是想要拒绝却又于心不忍,心中喜爱却又不能娶她,这才导致你今夜辗转反侧,思绪紊乱。” “你说得对。”风澜澈不以他的态度为忤,他幽幽一叹,“若我不是祈风安陵君,若我没有随时丧命的可能,或许我会选择与凤凰儿白首偕老。只是……”他又是长声一叹,眉间郁色更重。“如凤凰儿那般美好的女子,该是遨游九天的凤凰,我生来便是一身枷锁负担,岂可拖累与她?我是无法与她共效于飞的……” 千汐为他语气中的黯然而蹙眉。不由烦闷道:“你们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倘若喜欢了还可以放手,那就只能是你还不够喜欢她!” 还不够喜欢她吗?是这样吗?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一节 还扇情(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若真的喜欢凤柳也不是不可以娶她,就算你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我至少能让你平安活到十年后……” “十年啊……这是你为我预留的生命吗?”风澜澈淡淡一笑,一向澄净的碧眸中竟闪过一抹讥笑,含着莫名的苦涩与悲哀。“千汐,别忘了我们有百岁寿命啊!十年之后凤凰儿不过才二十五岁,我若真娶了她,就是害她一生。既已知结果,何苦害了人家呢?” “……原来如此。”千汐定定看着他,突然了悟似地点点头。“难怪你一直无心成家,你想要心无挂碍的离世,那样你的灵魂不会有任何留恋,那样‘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代你,是吗?” 风澜澈没有回答他,千汐却已心知肚明。 长叹一声,千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忽的走近主子身前,双眸紧锁着那双铭刻在他记忆里千万年的碧眸。这双眼睛里,不再有昔时的戏谑,不再有昔时的锋锐,不再有昔时的威严,有的,只是一片澄静如水的淡泊。 他忽而一叹,竟是满心满身的悲哀。 ――为风澜澈,这个如今成了他主子的人。 “真是全然的不同啊……可是风澜澈,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真的……不一样呢!眼前的男子与那个万年前的那个男子全然不同。那个人永不会有他这样的潇洒,永不会有他这样的善良,永不会有他这样的沉默与接受……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怎会有你这样干净澄澈、丝毫不被肮脏俗世所染所玷的人! “我与他人没有丝毫不同。只是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你若想要,随时皆可拿去,理当如此。” 理当如此!好一个理当如此!连性命相舍都如此容易,风澜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舍不掉的? 千汐苦笑着,退离他的房间。他淡淡道:“各方势力齐聚花都,必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你不喜欢这样的争斗,那我们尽快离去吧。”他有一丝慌乱。必须要赶快离开,离开这个男人!否则他真怕当有一日要动手杀他是自己下不了手。这样一个人,谁能忍心去伤害他呢? “千汐。”澜澈叫住他。他沉吟一会儿,才道:“我知你们并不在意人间的帝王君位,那么也请你们不要参与这场人世争斗。我知道你能掌控他们,让漠翰与苍岩退出这场争斗吧!趁着现在尚未波及到他们,早早抽身对他们有好处。” “……”轻轻合上门,千汐低低苦笑一声。 风澜澈……你果真是玲珑剔透的人啊!你将所有一切看在眼里,印在心里,却不言不语,只作无知。 当别人在你眼下耍心机时,当别人自以为骗过了你时,你顺应着他人,似乎真的无知无觉,孰不知你早就将一切看清,只是不屑去管,不愿去管。而这样的你,用最包容最温柔的心看着发生的所有一切,包容着所有的人与事,给与每个人最大的宽慰。 风澜澈,你明知我留在你身边是为你身体里潜藏的灵魂,你明知我才是那个会取你性命的真正杀手,明明知晓一切的你啊……为何还要心甘情愿的承受呢? 我只是不想你的生命有任何遗憾,然而,似乎我的到来才使你的生命里开始有了遗憾…… 爱而不得吗?无论对凤柳是何种感情,你终究是动过心,你终究是用过情,只是你无法逃避既有的命运,才会如此决然而然的选择放手吧?决然到――你甚至放弃探究对凤柳究竟用了哪种情! 因为你在害怕!你害怕真的喜欢上她而泥足深陷难以自拔,所以才如此急忙趁着迷惑时抽身而出吧? 连感情都不敢去面对,却能如此毅然的抽身而退,却能如此淡漠的性命相托……风澜澈,这样的你,究竟是懦弱还是潇洒?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二节 四公子(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月十六日,凤柳公主行及笄礼,落英王于明华殿上召见各国来使。 女子十五岁行及笄礼,这礼节对一向不拘小节的凤曦吟来说着实繁琐。她要三次加笄,每次更换相应的服饰,每加后行礼。这是笄礼中的主要内容,称为“三加”。三加的服饰,层层递进,分别有不同的寓意,象征着女孩子的成长。初加时她梳双鬟髻、穿着“采衣”入场。采衣是短裤褂样式的童装,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正宾将她的双鬟髻梳成一个发髻,插上一支造型简朴的发笄――这叫做“初加”。 初加后,她到东房换上素雅的襦裙,襦裙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然后须面向父母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一次拜,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因之前她并不知情,故此在场上看到那个与她十几年中不过见过几面的母亲时,她一时惊怔的无法说出话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看向高座上的王者,没有漏掉花祁阳那一瞬闪过的复杂幽思。 凤君怡一身素衣,素面黑发,清心红颜。她的模样与十五年前并无太大改变,依是那般绝色丽颜,似乎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只是较之十五年前的痛苦绝望,如今的她身上反多了些飘渺清净。十五年的自闭修行,或许她真是看透了一些事情吧。 她来参加女儿的及笄礼,目光自始至终围绕着自己的女儿,那执着的样子似乎是想透过女儿看到那个人的影子。目光温柔,唇角含笑,从始至终,她再也不曾看向其他人一眼。 而高座上的帝王,他的目光在极度压抑与眷恋中追寻着往昔恋人的身影,仿佛在那个女子的身上,还能看到已然逝去的时光。看到那些……纯净的一如清晨朝露与冬日初雪的爱恋故事。 而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想要保护她,他还不想伤害她,他还不曾用上如此心机――尽管,在最初的最初,接近她的原因,本就带着不可与人言的目的。 二加时正宾去掉凤曦吟头上的发笄,换上一支俏丽的发簪,然后她回东房换上线条优美的深衣――象征着花季少女的清新婀娜。出场展示,然后面向正宾行拜礼。这是第二次拜,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三加时发簪换成华丽的钗冠,深衣换成大袖礼衣――这是当时女子最隆重的礼服。雍容大气,典雅端丽。这第三次拜是表示忠君,须得向花祁阳行大礼。 三加后再举行一些纪念礼节,再下来,她要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致谢辞,行揖礼……到此,笄礼完成。 及笄礼方成不久,凤曦吟被牵到一旁与母亲谈谈话。凤君怡抚摸着女儿白玉般的小脸,百般感慨涌上心头,眼底泛起一层水汽。 “娘亲……”许是自小到大极少叫过这个称呼,凤曦吟略有些不适。凤君怡看了,心底大痛,却只能满含愧疚与无奈的点头。凤曦吟扶着凤君怡到旁侧坐下,状似随意的问:“娘亲今日怎么出了将军府?他同意了吗?柳叔怎没在你身边保护你?”当年花祁阳下令名凤君怡永不得踏出将军府一步,十五年来凤君怡谨守诺言连女儿都不曾见过几面。唯一光明正大的一次相见,就是在凤曦吟十二岁那年征东得胜还朝时向花祁阳求来的恩赏。花祁阳严禁她们母女见面,后来她派柳叔到将军府护卫娘亲,若是没有花瑾阳从中周、旋怕还不行呢! “是瑾阳带我来的。今日是我女儿的及笄礼,我这做娘亲的还没死,说什么都是要来见上一遭的!”这话不轻不重,却清清楚楚传入那人的耳中。 凤曦吟眼尖的看到花祁阳一瞬的僵硬。 知是花瑾阳办的好事,凤曦吟心下稍安。她最怕的就是花祁阳利用凤君怡来牵制她。可她在担心时也险些忘了,凤君怡不仅是她的软肋,同时也是花祁阳心底深深插上的一根刺!若是利用凤君怡,花祁阳不会比她更好受。而她,或许也可利用这个机会,狠将花祁阳一军! “启禀君上,冥野国画公子前来拜访!” 此时殿上丝竹悦耳舞姬翩翩,可那声音一传来,丝乐顿止,舞步立停。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二节 四公子(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画公子?冥野国画公子?是天下四公子之一的画公子啊!” “画公子是何时来的?他也为凤柳公主的及笄礼而来?” “据传画公子性情冷绝,从不参与各国的邦交联谊,他竟会到此来!” “画公子似乎并未在百花宴中出现,他真是心仪凤柳公主吗?” “……” 耳听着殿上臣子公子们的惊讶哗然之声,凤曦吟柳眉微挑,清灵的眸光对上花弄玉含疑的琥珀眸子,一笑转眸,这一次对上的却是一双存着好奇的碧眸。 凤曦吟不由失笑。 澜澈啊澜澈,在这每个人都心存叵测的大殿上,唯独你心底澄澈一身清净而来,也唯有你能在此刻仍满心好奇的想着那个与你同传为天下四公子之一的画公子会是怎生得容色风姿。 澜澈,你……真的不属于这里啊…… 心底暗叹间,便听花祁阳宣冥野画公子觐见。片刻后,便见一身着血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步履从容而来。 一见那人,刹时,满殿之人都觉呼吸一窒,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便是看惯各种美色的凤曦吟,也是自那一眼再难移开目光。 既称风流好美,凤曦吟自认此生所见美色不少——不论男女。她本就以为欣赏美人美色乃人生乐事一件,即使面对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夜妖她也可从容应对。然而在见到血染画后,她却不得不承认——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眉目如画,清逸如仙——这是凤曦吟初见画公子时心地涌现的第一感慨。 年轻的公子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容颜清俊雅致,身材纤细秀挺,不同于冥野国人大多的粗狂豪迈,这位画公子的身上却有着迥异于国人的纤秀,即使他身材修长,依是无法掩饰那生来的清逸俊雅。而他那白皙的脸色,也实在太过于苍白——甚至隐隐带有几分病态。清奇的五官飘忽淡然,空灵脱俗,几许淡泊无为的气息,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韵,乍一眼看来仿佛是不是人间烟火的天人,随时都能化作一缕轻烟散在空气里。他的双眸幽邃,目光里似乎氤氲着淡淡的空濛雾气,一眼望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竟是怎样也无法望尽眼底。 如此这般飘逸虚渺的气息,除了幼年时曾在惜遥身上见过,她不曾再在第三人身上见过。 但,这还不是令她惊怔的主因。 清冷孤绝,魅惑天成——这时凤曦吟看到画公子后的第二感慨。 若比起先前所见的所有男子,相较于龙御霄的倾世绝美,风澜澈的灵秀俊朗,花弄玉的温润淡漠……最令她一见不忘的,还应属那昔年的传奇武者——萧氏少主萧沧渊。 那人容颜之美自不必谈,可最令人不忘的却是他那狂傲邪魅的气韵。昔年他一身破烂血衣却有足压帝王的气势,那疏懒雍容的气息更能令所有人见之心折,而萧沧渊的魅惑,便是他气质中的天然。 凤曦吟曾以为,这世间再也找不出萧沧渊那样的人,可见到血染画后,她知道这一观点已被打破。 分明是那样飘忽清绝的气质,却是一身血衣裹体。于淡漠虚渺中便增了几分冰冷与血意,似乎是应征着他沙场杀神的身份,血衣冰冷,杀伐无情。那一袭似血衣袍,那一张如画容颜,却是如此自然而矛盾的揉和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举世仅有的孤冷魅惑——一如仙之离尘脱俗,一如魔之魅惑人心。 血染画——这是一个集聚了仙之飘逸与魔之邪魅于一身的男子。 凤曦吟忽然想起关于画公子的传闻——乱卒挥白刃,纵挥间,见其容,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数矣。她突地一叹,便若是她,在战场上突见这张绝世之容,或许也会不忍下手吧? “血染画拜见落英王。”血衣公子从容施礼。 “公子免礼。来人,为画公子赐座。”花祁阳温文以对。 血染画刚落座不久,便听内侍又一声传来:“四方城城主雪公子及夕光将军前来拜访!” 这一声,不仅叫尚未返魂的殿上诸人惊愕不已,便连花祁阳面上都露出少许异色。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二节 四公子(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方城是个特殊的存在,四方城的城主更是个特殊的存在。百年来夜熙辉作为四方城城主时,或因与六国之间矛盾未解,或因他辈分太高,导致四方城从未与六国间有何邦交接触,六国君上也因头疼四方城索性不予理会,于是到了百年后的今日,除了偶尔的战争外,四方城可说是与世隔绝了。即使九州八荒皆知如今四方城城主是年轻的夜非雪,可一提到“四方城城主”,大多数人仍是会想到那个百年间的传奇人物夜熙辉。 对于雪公子的到访,大多数人与其说是好奇与疑惑,倒不如说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雪公子虽被列为天下四公子之一,却不似其他三公子常常出现在各地,他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神秘的。除了百惠书生评天下四公子时用的“白衣胜雪,风华倾世”的八字评语外,人们连他年龄几何、容貌怎样都不知晓,只是传言传的久了,便有雪公子“年虽少,貌倾城”的话。但实际上,纵使与雪公子有过对酒小叙的百惠书生也不曾见过雪公子真容。 可是如今,那一向神秘的雪公子竟打破四方城百年不与外交的暗规至落英来,这……是否说明了什么? 龙玺在花都之事已传遍九州,人们此刻心中都涌现出同样的好奇,一向清冷孤绝的画公子与素来神秘的雪公子同时出现在花都,这是否代表他们也有意于龙玺呢? 思及此,殿上已完全不复适才的热闹,那无言静默的肃冷气氛里开始酝酿出一种暗里的诡谲风波。 而夜非雪便在这诡谲的氛围中踏进大殿。一身白衣胜雪,一张白纱遮颜,他头上戴的纱帽垂下的白纱几乎将全身笼在其中,如此,人们自是不可能看清他的样貌如何。 同样为雪公子与夕光将军赐座,座上的落英君主不由朗声笑道:“久闻天下四公子之名,今日四公子齐聚明华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幸事。三位能来参与小女的及笄礼,想必也都有结缡之心。凤柳,如今天下英豪皆聚于此,你可不要挑花眼了。”这一番话半含戏谑,却奇异的打破了殿上风波乍起的诡谲气氛。 是了!他们都忘记了这不是在夺龙玺,而是在凤柳公主的招夫宴上。即算有那个心也不该表现出来,毕竟这还是在落英王的地盘上!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都能听出花祁阳话里的警告。 凤曦吟接话笑道:“不瞒君上,凤柳早已心有所属,便是此际天下英豪都要娶我为妻,在凤柳心中却也比不得他的万分之一!” 这话说的狂气,却也直爽。众人惊愕间倒也不由好奇起来,不知是何等人物能进了凤柳公主的一双慧眼?只是在有了心上人之后还举行这及笄选夫宴,不免有些不重视甚至于玩弄他们这些各国公子的嫌疑,牵系到自尊问题,各位公子们不免都多了份浮躁喧哗。 在场之上,除了落英四君对此无动于衷,也只有三公子能平静如初了。 对于此事,风澜澈是带有几分无奈的苦笑,夜非雪的所有表情都淹没在白纱下,倒是他身边的夕光满不在意的挑眉,而血染画,他整个人都似与尘世隔绝般,容颜一派清冷,实瞧不出他心底所想。 “哦?凤柳已有心系之人?”落英王表现出十分的好奇,温和慈爱的笑容与世间任何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别无两样,“你素来眼光独到,不知能被你选中的会是何人?” “我――” “君上,夜宇国遣使者龙御霄与银麟将军前来拜访!” “哦?夜宇来使?宣他们进来。”温和的声音不辨喜怒,眼底却是过于深沉。 凤曦吟心底一声暗骂,眼底疾闪过一道厉光。 不说别的,龙御霄此时来的简直太巧了!就像是故意掐在点上。但凡他能来晚一点点,让她说出心上人的名字,那么纵使龙御霄提出夜麟域求婚之事她也可以以此拒绝。可偏偏那人却故意没让她说出口!如此一来,一旦花祁阳同意婚事,她可就逃脱不了了!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三节 选夫宴(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昆仑龙域携银麟将军拜见落英王。” “呵呵,免礼。来人,为龙公子与将军赐坐。” “谢落英王。” 无视于满殿众人种种惊艳目光,龙御霄从容入坐,眸光微抬,正对上那华衣美鬟的紫衣公主。见此,他唇角微勾。 啪―― 清楚地听到一地碎杯之声,凤曦吟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用去看,她也知满殿之人是如何失魂落魄,如何醉在那人的惊鸿一笑间。 心底暗骂,这夜妖,果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祸水妖孽! 酒香四溢间,花祁阳也是不由蹙眉,心底升起与凤曦吟同样的感慨。这龙御霄,着实生得太祸水了。 见龙御霄一笑之后容颜冷冽,他未对众人的失态有任何表示,,面上一副从容之态,像是早已适应了众人惊艳的目光,就那样从从容容优雅自若。花祁阳不由微眯了眼,直觉感到这个昆仑雪域之主绝不是个只有美貌的简单人物。 ――那一双幽沉沉的眼睛,太过深沉,也太过明亮。 “哈哈,久闻玄衣璧人容色绝艳风姿倾世,今日一见方知何谓闻名不如见面,你这姿容,真真能把那天下第一美人给比下去!”却是那一身紫袍的瑾阳侯忽然开口笑道。 这话一出,全殿静默。 九州八荒从不乏奇人异士,这玄衣璧人龙域便是其一。五年前他横空出世时,无人知其姓名身世,观其无双姿容璧玉生辉,又因他总爱穿一袭黑袍,“玄衣璧人”之名由此而来。初时龙域游历九州八荒行事随心所欲,几番惹得诸国君主暗自苦恼,偏生他武功之高也是罕见,九州八荒除了那些隐世异人,惟有南荒“紫衣凤凰”姬凰衣可与之一较高下。可是那两人亦敌亦友,而南荒姬凰衣更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的人物。 于是众人都想到,据说,龙域最不喜欢别人在他容貌上多做话题……接着人们又想到,据说,龙域性情莫测,往往前一刻他还给你最美丽的一笑,下一刻已叫你入了黄泉…… 众人看看那笑得邪魅张狂的紫袍侯爷,再看看那面带优雅浅笑的玄衣璧人,虽说花瑾阳那话说得像是赞美恭维,可是一旦犯了龙域的忌讳,再加上花瑾阳好男色,便怎么听着都有一份暧昧存在。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看狂妄侯爷与玄衣璧人的好戏。 龙御霄抬头看了花瑾阳一眼,那混合着玩味与探究的眸光令他黑玉般的眸子微眯,随即冷冷而笑:“却不知鄙人这副姿容比起苏六少来如何?” 凤曦吟持杯的手一抖,不须抬头她已能感受到花瑾阳散发出的森寒怒气,感叹之余她也不由苦笑。 花瑾阳与苏朝元之事早已弄得满城风雨,众人畏瑾阳侯之势,在他面前总是三缄其口,背地里议论的却不会少。尤其如今苏朝元确实与花瑾阳纠缠不清,基于欺善怕恶的原则,矛头指向苏朝元根本不必说,而花瑾阳最恨的,就是有人在言语上欺辱轻薄朝元。龙御霄这话,可说是完全犯了花瑾阳的大忌。 花瑾阳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自然不可能败在龙御霄几句话上。他森寒冷眸直勾勾的瞅着那人,惊于那人处变不惊的气势,唇角渐渐染上一抹欣赏的笑意。“你虽是绝世明珠,却只可远望欣赏,又怎比本侯心中那无双珍宝更令本侯珍惜爱护?” 这一句话,已是当众宣布他对苏朝元的情意。虽说不是第一次,但当众人触及他眼底洋溢的幸福光芒仍是不由错愕惊异。 啪啪啪――龙御霄唇勾浅笑,他凤眸冷眯,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花瑾阳。 “瑾阳侯此般情意着实令在下感动得很,却不知……苏六少是否一如侯爷这般深情不悔?” 嘭!――龙御霄此言,真真切切触到了花瑾阳的痛楚! “瑾阳!”凤君怡担忧的唤了一声,见花瑾阳神色阴郁,利剑般的眸光射向那玄袍少年,就连酒杯都在他手上被捏成碎片,足可见他心底的愤怒。 花祁阳也是脸色一沉,看向龙御霄的目光更多几分深沉与探究。倒是花弄玉见场面一时僵住,招来宫人为花瑾阳送上新杯,含笑道:“这感情之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通的。瑾阳王叔,小舅舅的本事我还是了解的,若说他非是心甘情愿,瑾阳王叔就是迫他致死他也必是不从的。瑾阳王叔既是一片真心,何必顾及外人的想法?”花弄玉这话正说到点上,确实,苏朝元绝非任人宰割之人。 花瑾阳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杀气的消退,众人不禁稍稍安定下心,不禁感叹今日这场选夫宴实在多灾多难,这般暗流汹涌让人心底七上八下,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吃的消。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三节 选夫宴(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瑾阳喜怒无常,顿时心情良好,挑眉一笑,尽显邪肆,“龙公子为雪域少主,却是夜宇使者,本侯倒是没听说过雪域何时成了夜宇国的地盘了?”这话,还是夹枪带棍的针锋相对。 “龙某何曾说过雪域是夜宇之地?想来侯爷是误会了,龙某与夜宇摄政王论交数日,龙域慕摄政王高华,此来乃受摄政王之托,为夜宇王向落英凤柳公主提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在场之人虽都是王侯公子,然当与六国之首的强国夜宇相比,那差的可就不是一点两点了!况且,要联姻的还是堂堂夜宇之王。以落英出名的外交联姻政策,落英王断不可能有白白放弃之理。几乎在同时,各公子们已感到前途渺茫无甚希望。 花祁阳还未开口,便听那凤柳公主的声音朗朗传来:“还请使者代凤柳回复夜宇摄政王,凤柳声名狼藉乃污秽之人,配不上堂堂夜宇之王,还请他为夜宇王另觅佳人。” “凤柳!”花祁阳蓦地低喝出声,制止她的自作主张。见众人都是一脸讶色不解凤柳为何拒绝夜宇王的提亲,那龙域却像早已料到不见半点愠色。 他只淡淡一笑,“公主适才说已有心系之人,龙某好奇,不知是何种佳公子能入公主的慧眼?”他在笑,眼底却冷凝成冰。 凤曦吟冷冷盯视着他,明眸流转看向那蓝发碧眸的翩翩灵秀佳公子。她展颜一笑,曼声轻吟:“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凤柳迄今为止只对一人唱过此曲,此生此世也只会对那人唱这曲。” 众公子暗暗将惊讶埋在心底。有些诧异落英开放的风气,不仅瑾阳侯几番大胆对男子表明爱意,就连身为女儿身的凤柳公主也是如此大胆表白。 风澜澈听得心头一紧,碧眸中掠过丝丝苦涩伤感。他听这话本是万分感动的,然而…… “曦儿,快告诉娘亲那人是谁?他可是在这大殿之上?”凤君怡大喜,忙问女儿的心上人是何等人。 “他确实在大殿之上,他――” “禀落英君上,安陵使者千汐求见――” “宣。” 千汐步入大殿,先朝落英王行了一礼,才走向安陵君面前,在他耳旁附耳说了几句。不知他说了什么,安陵君听得蹙起俊眉,起身对落英王行礼道:“落英君上,安陵出了点事须得我速速归去,恕我不能奉陪了。”顿了顿,他自怀中取出凤形的紫玉玲珑,轻垂碧眸道:“此物本是凤柳公主所有,蒙公主赏识,风陵感激不尽。只是此物……风陵于此原物归还。” 言罢,他再次施礼,面色从容却难掩焦急的离开大殿。 凤君怡一见那紫玉玲珑便知女儿心系何人,只是那安陵君已将信物归还,这是明白的拒绝。凤君怡心下一紧,看向女儿苍白的脸色,更是心中大痛。 “曦儿……” “站住!”凤曦吟霍然起身,追上那个蓝袍的俊朗公子。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身为落英公主的身份,顾不得众人眼底的讶异,顾不得在大殿上失礼,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不容他再逃避,当着他的面问个明白! “安陵君这是什么意思?”她走到他面前,紧握着紫玉凤玲珑,双眼质问的看着他。几乎只在一瞬间,强大的自制力已经让她恢复了平静。“告诉我,是你自己不想娶我,还是你不能娶我?!” 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那清冷锋锐的光芒仿佛能一眼射到他的心底,叫他在瞬间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即使她已经极力的克制,然而她的脸色却透出一种少见的苍白,她的手在无人所知的角落里微微颤抖着。风澜澈见此,心底一阵刺痛。好半晌,他才压抑住胸口的惊涛骇浪,平静的对上凤凰儿的双眸。然只是一眼,他便移转眸光。 只因在凤凰儿那双清凌透澈的双眸里,有太多的失望与伤痛要呼之欲出――那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第九章 及笄礼 第三节 选夫宴(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公主见笑了。落英乃大国,安陵不过区区千里之地,风陵高攀不起……告辞。”终究,他长叹一声,如是而言。 “好!好!风澜澈……你真是好,真好!我原只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却原来只是我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我原以为天下间唯一不会伤我的人是你……呵,哈,哈哈,却原只是我在痴人做梦!” 不去顾及殿上众人的脸色,那个紫衣傲然风骨灵秀的少女依旧骄傲的站在殿前,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袍袖的一角,她的背脊直直的挺起,她的头颅高高的昂起!便是在这样的窘境中,她依旧是那样的骄傲着,倔强着,强势着。殿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散发出令人只可为之仰望的光芒! 她就那样,傲立于一国的政殿前,当着一国君主满朝文臣,当着六国公子九州贵族,当着普天之下芸芸苍生,倾诉出那一番本该不为人所知的女儿幽思。 她紧紧看着那双澄静的碧色双眸,眸光平静得像是散去了所有惊涛的海面,只能叫人看到那份表面的平静,却无人能看到海底深处是怎样的骇浪丛生! 她说:“风澜澈,我曾经跟你说,我喜欢你。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说:“风澜澈……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受伤?” 她最后说:“澜澈,你伤到我了。” 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没有泪水,没有痛苦,不带悲伤,不带哀怨,就那样平静的述说着,仿佛亘古以来久远的平静,甚至……平静地没有一丝感情! 却恰然是那样的平静,是那样悲无可悲痛无可痛的寂然,令风澜澈心口一阵紧缩,痛得他呼吸一窒!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听着她平淡的话语,风澜澈瞬间如鲠在喉,他不禁开始自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从不曾想过要伤她啊!他只是不想待到来日看到她后悔之时,他只是怕她后悔,他只是……无法面对那时的自己,那样自私的自己! 可是他却忽略了,她也会有迷惘,她也会有困惑,她也会有喜欢一个人甜蜜的欢乐及得不到的害怕恐惧,她也会因为被喜欢的男子拒绝而伤心窘迫。天下间所有女子该有的想望,她也同样有。只是以往在生存与死亡、阴谋和设计间挣扎,那些属于女子的软弱不容许她表现出来。而他对她来说是不同的,就如他在内心里羡慕着她一样。他不会设计她,他不会置她于死地,他怜惜她、呵护她、知她、懂她……她真的曾经以为,如果这天底下还有不会伤她之人,惜遥是第一个,那么澜澈就是第二个。 “凤凰儿。”闭眸长叹,他听到了自己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是如此的轻柔如此的平静如此的苦涩。然后,他听到自己对她说:“安陵出了事,我必须要回去。凤凰儿,风澜澈今日负你,他日任你千倍百倍的取回。” 凤曦吟只觉心底一寒,只能僵直的立在原地,任那一袭蓝衣在风中渐行渐远。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听到,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裂。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到,从心到身冷到彻骨的冰寒。 家国虽重,不抵苍生。她那样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所说的字字句句! 家国家国,若无家岂能有国?若无国岂会有家?在陵心中,家与国虽一般重要,却都不及这普天之下的千万百姓…… 不及苍生啊…… 她其实早就知道的。在风澜澈心中,最重要的是家国百姓。所以她清楚她无法将他留下。 贝齿紧咬著下唇,她一脸苍白,望着那一袭蓝袍的离去,她所感到的不是求婚被拒的耻辱,不是终于失去的恐惧,而是在那恍惚之间,她终于意识到,即使她在风澜澈心里再珍贵百倍,一旦与他的苍生子民相比,她便不值一提。 ――她终于明白,她所有的坚持,都不若他一句话来的决断。 那么,就这样吧。 闭眸暗叹,她望着那离去的人,声音彻底的冷了下来。“君既无情我便休!风澜澈,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成全你!你听着,日后我纵使嫁猪嫁狗,也绝不会再念你一丝情意!我……如你所愿!” 离去的人身子一僵,瞬间犹豫再次启程。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轻轻阖上碧眸,一声叹息沉淀进心底。 终还是负了你啊……凤凰儿,该放手的应是我,我终是放开了手,终是负了你…… 此生无缘……如果我连自己都无法把握,又怎能给你幸福?如果明知是一场错恋,我又怎能让你再深陷进去? 断了吧……断了吧……长痛不如短痛。凤凰儿,那样骄傲洒脱的你,是不会允许伤害你的人留存在你心里的是吗?你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不论百年千年,凤凰儿,我等着你……忘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都忘了说,小兮真的很感谢很激动叶子和诗意送的荷包,感谢,鞠躬~~ 第九章 及笄礼 第四节 几重心(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大殿之上,一阵诡异的沉默,所有人的脸色怪异到了极点。 “呵呵,原来公主心系之人是安陵君啊。” 这一句话,是一个事实。是所有人都看出的事实,也是所有人都不敢说出的事实。所以当有人将这句话说出后,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玄衣公子,心底情绪的复杂翻涌。 凤曦吟没有理会龙御霄的挑衅,清凌的眸光对上王座上的落英君上,随即扫视大殿之上的六国公子,众人只觉她那一双清眸犹似寒潭清池,一眼看来不由寒意暗生,倒是不敢再议论什么了。只听她声色淡淡道:“我凤曦吟不是自命菲薄之人,今日安陵君拒我,是实,我喜爱安陵君,亦是实,我心中坦荡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诸位公子若为凤柳婚事而来,只怕都要失望了。此生,安陵君不娶,凤曦吟不嫁!诸位若真有诚意,待到他日安陵君娶妻之后,凤柳必扫榻相迎!” “胡闹!”花祁阳呵斥道:“安陵君既无意与你,你何必苦苦纠缠?你可知你是我落英公主,不是普通民家女子!凤柳,孤是太纵容你了吗?”温和的语气里,却充斥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霸道。 凤曦吟冷冷而笑,声音朗朗而出:“我凤曦吟要嫁人,没有人能够阻拦;同样,我凤曦吟不要嫁人,也没有人能够逼我!”那话语,是敲击在人心头的重重一击。纵使声音无比的轻,却带着无人能够撼动的力量! 花祁阳眯起了温和的眸。 凤曦吟不甘示弱的冷视着他。 嗤笑一声,她淡淡道:“君上,凤柳身子不舒服,先行告退。”她敛衽一礼,无视殿上诸多少年英豪,昂然步出大殿。 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花弄云盯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背影,目光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诡谲深沉。 “曦儿……”待凤君怡欲追出时,却被花弄玉拦住。“夫人,现在还是让曦儿一个人静静吧。她如今并不希望有人打扰。” 曦儿的伤口永远是自己一个人默默舔舐,她不会希望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就算那人是她的至亲之人。 曦儿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在一旁默默守候,不可以打扰她,也不能妨碍她,她现在需要疏导情绪,需要痛快发泄一场。 只是……君不娶我不嫁,曦儿,这又是何苦呢? 栖凤宫。 花弄云来此处的次数并不多,他只是清楚的记得这一条路。少年时,他曾无数次在此处徘徊,却从不曾进去一次。只因为,这是她所住的地方。 不论是少年时还是现在,凤曦吟都是他最讨厌的人。他讨厌着那个叫凤曦吟的少女,因为她的存在,夺去了那个人所有的目光。 而今,他的心仿佛受了某种蛊惑,诱惑着他来到这个地方,踏入少年时的禁忌之地。 踏过栖凤宫,他一眼看到那个在树下秋千上晃荡的紫衣少女,瞬间,他眸光暗沉。 “今日,你倒是请我看了一出好戏。”他一步步走近她,暗沉的眸子紧紧锁住她苍白的面容。“君不娶我不嫁?凤柳,你倒是说说这出戏有几分真几分假,让你这般失魂落魄还能不忘算计我。嗯?” 她坐在秋千上,前后轻荡。苍白的容颜,空洞的眼神,似乎成了一个精致木偶,无知无觉,任君摆布。然而,当真如此吗? 第九章 及笄礼 第四节 几重心(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明知是陷阱还敢过来,花弄云,你是太骄傲了还是太愚蠢呢?”如果不是近在身边,没有人能看到那苍白失血的唇间会吐出这样犀利的言语。 把玩着她乌黑的发丝,花弄云低低笑出声来。“小妖女,你真是好手段啊!”一靠近她,便觉那股幽香更浓烈了些,便连浑身气血都在瞬间变得滚烫汹涌。花弄云只感觉,他全身像是瞬间着了火。 “玩够了吗?”犀利的眸光紧锁住她看似失神的瞳眸,他一手钳住她的雪白的玉腕,拒绝再跟她玩下去。“解药在哪?小妖女,我没有闲情再陪你玩下去!” “解药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惊诧一闪而逝,花弄云怒极反笑,“小妖女,你真是疯了!你竟然给我下这种药!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怎样吗?!”这该死的小妖女竟敢给他下春药! “我既然敢给你下,自然就有掌握。花弄云,你想让那个人看到你玷污我的样子吗?不想对吧。那么,你就熬下去吧。原本,我手里也没有解药。况且,碧炎凝香制成的催情剂除了男女交合并无解药,只要你能熬过十二个时辰,药性自解。”她低着头,轻轻柔柔的嗓音自她唇间流泻而出。抬眼一笑时,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魅惑,“只要,你能熬过去。” 明华殿上,丝竹笙乐不绝于耳,美人起舞流连翩翩。 凤君怡担忧女儿的情况,花弄玉同样忧心,花瑾阳嫌此无趣,于是三人便一起去栖凤宫寻凤曦吟。 落英王目光掠过他们离去的身影,眸光微黯,随即看向殿下的舞姬。只见粉衣舞姬扮作芙蕖花瓣,中间围绕着一个红衣蒙面的舞姬。红衣舞姬身形婀娜腰肢纤细,所跳之舞虽不是多么柔美多姿,却有种如火的热情与英姿。跳着跳着,红衣舞姬越发靠近主座上的落英王,红绸飘扬间,那如火的红衣舞姬就那样旋转开来,仿佛冰火交融一起盛放,仿佛荼靡花燃烧出最后的璀璨…… 目眩神迷。 在所有人目眩神迷之时,那一道冰冷的剑光顷刻间打破了所有繁华假象。 哧―― 龙御霄眸光一沉。 纵使他早就看出红衣舞姬的不怀好意为落英王当下一剑,却也仅能将那一剑打偏。有这份功力,看来这红衣舞姬是剑术上的高手。 “有刺客!来人呢,抓刺客!” 花祁阳左臂上被刺了一剑,见那红衣舞姬在殿卫的围攻下出剑从容,便知这女子剑术之高比自己想得厉害。他敛了敛眉,挥退围攻的殿卫,示意他们只要包围就好。 红衣女子长剑直指着他,眉宇间散发出冰寒之气。 花祁阳温和一笑,“孤是何时得罪了姑娘,令姑娘如此恨之杀之?” 红衣女子冷冷一哼,“三年前雪玉、峰上萧氏血案,你敢说与你无关?!” 花祁阳心底一震,面上却从容一笑,“原来姑娘是萧氏一族的人。姑娘是如何断定萧氏一族血案与孤有关?”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花祁阳,我今日若不杀你愧对我萧氏一族,受死吧!” 红衣如火,剑亦如火。火样的锋芒,火样的炽烈,却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意呼啸而来! 铮――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传自于两个人两把剑,同样的血色红衣,同样的冰冷容颜。正是画公子与那红衣萧家女子。 对峙的两人互看一眼,随即展开一场龙争虎斗的生死搏杀。 殿卫们远远退开为两人空出场地免遭横祸,公子们也各躲在一旁观看,每个人都在暗自揣测些什么,关于萧氏一族,关于落英王,关于那红衣女子…… 第九章 及笄礼 第四节 几重心(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锵!!! 两道红影触而即分,画公子神色清冷傲然而立,手中剑上隐隐留下一道清浅的血痕。而那颜容冷漠的红衣女子却在不经意间微蹙眉宇,她的左臂已经麻木,不知画公子是用什么怪异的招式,极浅的伤口甚至没有流出血来,却震伤了她左臂的经脉。 便在那时,一道银鞭挥斜而出。矫若灵蛇的鞭法堪堪将不曾防备的画公子迫退三步! “白衣!”萧冷寒一见那银丝软鞭,当即认出那人的身份。只见殿上一白衣少年横空而来,鞭法玄异神妙,真气流转之间空气中便生生冷下几分。 “有趣有趣。”龙御霄轻笑一声,玄袍轻挥间对上那白衣少年。 那白纱蒙面的夜非雪见之欲上前,却被夕光一把拦住。夕光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上前助阵。 “放心,她自有分寸。” 持鞭的白衣少年长鞭灵妙的应对上这两大高手,神色淡漠沉稳,鞭风声寒却还游刃有余,那从容飘逸的身姿仿若闲庭信步般潇洒自然。 然而,在她身周三丈之内的人,却均被那股至寒之气迫退数步。 “我本无心伤人,两位公子,得罪了!” 长鞭一荡,寒气上涌至体内。龙御霄与血染画双双后退三步,落地之际方化解掉体内的寒气。而那白衣便趁这空挡携红衣女子逃逸而去,他身法亦是飘逸玄妙,前一眼尚在眼前,下一刻已在十丈之外。零零星星几声惨叫传来,长鞭开路,所向披靡,那人转瞬间便失了踪影。 “如此至寒真气,我倒是第一次见到!”龙御霄玄衣玉立,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极快掠过一点星光,倏忽闪逝。他笑对清寒孤立的画公子,“公子如何看呢?” 血染画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寂的眼眸微微眯起。他唇齿轻轻蠕动,虽没有发出声音,但龙御霄仍是清楚地‘看’出了他在说什么。 于是素来处变不惊尊贵优雅的雪域少主,因那句话而有了瞬间怔愣。 就在这一殿狼籍中,凤君怡几人去而复返。 “花祁阳!”素颜如雪的凤君怡不见素日的良好修养,她的面上是少见的怒容,怒冲冲携风而来,“十五年来,我从不求你能真的好好对待曦儿,可是你竟然……你们竟然这般欺负我的女儿!她有什么错?曦儿除了是我的女儿她还有什么错!花祁阳,你如此待她,你怎么对得起清哥?你怎么对得起我!” “君怡,你冷静点!”上来便是一番臭骂,弄得花祁阳实在没头没脑,隐约感觉有几分不妙。他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同来的花瑾阳,花瑾阳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花祁阳当即大怒:“畜牲!他怎么敢……!” “哼!做都做了,他怎么不敢!花祁阳,这就是你生出的好儿子!”想起在栖凤宫见到的情景,若是他们再晚去一步曦儿只怕真的清白不保,凤君怡便气得浑身发抖。 “君怡,你莫生气,你要一个交代,我必给你一个交代――传旨下去,广原君行为不检,命他在府中思过三年,不得返回封地。君怡,你看如何?”这是明显的讨好,凤君怡不会听不出来。她明白这已经是幽禁了,对于一个有封地的君侯来说幽禁算是大罪,虽说是幽禁三年,却与坐牢无异。 花瑾阳听了不由暗叹。王兄这些年来过的并不好他是知道的,纵有后宫佳丽三千,奈何心底空空如也。以往他会怪王兄是咎由自取,如今识得情滋味却觉得并非每件事可以简单评判对错,王兄纵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当年是他利用凤君怡,再怎样这一点不会改变。等到他将凤君怡伤的体无完肤再来后悔,他们也终究是错过了彼此。若说是天意,这也实在怨不得谁。如今凤君怡心里只有师尊一人,他知道王兄心底是有悔意的,不然他不会如此草率的定花弄云的罪。若是以往发生此类事件,王兄是必会追查到底的。况且此事疑点太多,他甚至怀疑是凤柳布下的套。但照理说花弄真才是她该对付的人,凤柳没有道理会无故针对花弄云。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一节 琦夫人(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自凤曦吟与凤君怡重住入栖凤宫,这十日来,栖凤宫的来客倒是络绎不绝。 花祁阳的嫔妃甚多,也大多数都有一定的后台来历。因他始终不曾立后,导致后宫嫔妃争宠的现象不断出现。在外人眼里,凤柳公主很是得花祁阳的宠爱,来巴结她的人自不会少。 凤君怡过惯了清静日子,对落英宫中的事百般不事,然每每想一走了之时念及曦吟又总觉得心中愧疚太多,想要好好把握与女儿一起相聚的日子。凤曦吟知她心意,无奈不能将所有嫔妃宫女拒之门外。于是将栖凤宫分成前殿后殿,命人不得到后殿惊扰母亲,并请来柳叔保护母亲,为母亲图个清净。 特意请来柳叔保护母亲,不能不说是另有深意。一者柳叔护卫母亲久矣,母亲看到亲厚的人总会安心。二者她与柳氏一族及花弄真的恩怨正处于白热化,她担心柳氏一族会对母亲下手。十五年前母亲曾一度得到花祁阳的宠爱,谁敢担保那些嫔妃不会再打母亲的主意?而柳叔无论武艺心思皆属上等,他不会让人轻易伤到母亲。三者是为防花祁阳。由选夫宴当日来看,花祁阳对母亲尚是旧情难忘,此番准她与母亲同住宫中,除了意欲软禁她外,其次便是故意要母亲留在宫里。这一番心思虽是隐晦,却也不难让她猜到。 将一众妃子打发出去,凤曦吟懒懒问随侍的宫女:“丝薇,今日可还有人要来?” “嗯,应该没有了。应付了这么久,公主该是累了吧。”丝薇笑了笑,贴心的为凤柳倒了杯茶,凤柳见之一笑,“果还是丝薇聪慧知我心,这茶现在对我来说可是天上甘霖。丝薇这般贴心,谁若娶你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公主……”丝薇红了脸。自跟了凤柳之后时常会听到这般调笑称赞,可她就是没法不脸红。她红着脸道:“在丝薇心中,公主才是举世无双的人物,谁若能娶公主那才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呢!……”忽的忆起选夫宴凤柳被拒之事,她又慌忙道:“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不是故意要惹公主伤心的……” 见她一脸慌张着急的样子,凤曦吟被逗得一笑:“我没事。丝薇,你不用慌张,这事已经过去了。你看我像是把心留在昨天的人吗?” 昨天已将过去,而她要的,是把握现在,营造未来。她只能为明天而筹谋战斗,她的生命里是连沉湎昨日怀念痛苦都不被允许的,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 “走吧,跟我到后殿去见见娘亲,娘亲不愿住在这里,怕是会有些不习惯吧……” 娘亲的排斥是来源于这里曾是花祁阳赐她住过的寝宫,来源于这里与花祁阳的贴近,那一草一木所勾住的往日记忆吧? 唉,曾经记忆里深爱的人,再面对他时当真能心底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吗? “哎,要去后殿吗?”丝薇慢半晌反应过来,瞧着已经走远的身影,有些困惑的喃喃出口:“好像,琦夫人也说要到后殿去看看护国夫人咧……”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后殿里,凤君怡眼望地上一片落花,悠然一叹。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有些诧异的回首,当看到那人时,凤君怡露出浅笑。“夫人今日怎有兴致来此?” 见是外人,身后的灰袍男子有意上前保护,却被凤君怡一个手势消退。“夫人与我是旧识,不必担心。” 琦夫人看了守护在凤君怡身后的灰袍男子蒙面一眼,对凤君怡温雅一笑:“听说你来了,就来看看。” 对面的夫人一身素淡,虽有几分姿色却算不得绝色。她同样素面朝天未涂脂粉,浅浅一笑间便有种自然流转的风韵,素淡如菊,清雅怡人。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一节 琦夫人(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这位夫人,正是当朝丞相苏策之女,二十年前有着花都第一才女之称的琦夫人苏琦。 自见苏琦的第一面凤君怡便知道,她的美丽不会因年华老去而衰败,那是一种独特的风韵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越是经年华的沉淀反而越能凸显出来。在这个处处布满争斗于杀机的落英王宫里,如果她还算有朋友的话,仅止苏琦一个。 因为苏琦是整个落英王宫里最无争的人。她的淡泊安逸与她的才华见识令所有人在她面前敬畏有加而不能生出亵渎――即使花祁阳亦是如此。 当年她曾疑惑过苏琦与花祁阳奇怪的关系,因他们不像夫妻反而更像是一对相互尊敬的君臣。以苏琦之能,若她想要争的话,凤君怡相信落英宫必会是她一人的天下。可惜,苏琦从不想争,即使她二十年来一直蒙得圣宠,即使她的儿子被封作信阳君,可她从不想争。甚至,她并不在意落英宫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成为他夫君的人。 坐在小亭里,苏琦忽然轻轻一叹:“一别多年,真没想到还有重见的一日,我本以为你今生都不会再入这里了。” “世事无常总难料,当日我在这里孤独的等待时,又岂会料到今日会离开这里?又岂会料到……今日能在心底刻下除他之外的男人,并且……一生一世难以忘记。” “后悔吗?” “岂会?”她微微一笑,不见苦涩不见心痛,唯是历尽沧桑的淡定。她目光悠远的眺望远方,“从逃离落英王宫的那日,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后悔。正是因为逃出了这里,我才看到了清哥……上天待我毕竟不薄,虽然……仅仅几个月的相处,可那也是值得我回忆一生的记忆了……” “真羡慕你啊。”苏琦温和的目光中有着丝丝的伤感,“能够得到他的爱惜。世间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儿,可他为何偏偏选中了你呢?真让人羡慕啊,能够得到他全部爱怜的你……” “呃……”恍然间,凤君怡明白了什么。难怪她一直奇怪苏琦与花祁阳之间的相处,原来他们…… “呵呵,原来琦夫人也在啊。凤柳少礼,见过琦夫人啦。”话落人到,她只随意对苏琦一揖,尽显不同于闺阁女儿的潇洒。 苏琦对她颔首一笑,起身道:“凤柳来了,正好我有事找你,你我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凤曦吟点头一笑:“好。那就去绿柳轩吧,那儿清净。” 待两人走远,凤君怡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老柳……” “夫人有何吩咐?” “我……”凤君怡不知该如何启口,“苏琦她……她与清哥……” 柳叔眸光一闪,“夫人放心,主人只有夫人一个妻子。况且以主人的脾气,他当年若对苏姑娘有意,也不会是今日这般。” “是吗?”凤君怡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一阵好笑。清哥已死多年,她竟然还吃他的醋。这是怎么了?就算感觉清哥还活着,她也不该如此啊!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一节 琦夫人(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绿柳轩中,清风徐来,风景怡人。 “不知夫人有什么话要对凤柳说?凤柳洗耳恭听。” “你这小妮子回来花都这么久也不知去看看我,我今日来见你,你倒是摆起谱来了。”苏琦一指敲在她脑壳上。 “凤柳怎敢对夫人摆谱?夫人太抬举凤柳了。”她嘻哈一笑。 苏琦优雅轻哼,“别以为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倒是说说花弄云怎么得罪了你,让你这么整他?” 凤柳努力维持着一脸的笑意,“凤柳不懂夫人在说什么,若是有话还请夫人直说,凤柳一向不懂太多的弯弯绕。”她状似悠然的呷了口茶。 不理会她话中的刺,苏琦淡淡一笑:“凤柳,你知道我最在乎什么。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所在意的人,不论是你还是花祁阳。”她淡淡笑着,眼底却隐露锋芒。 她见之一笑,“夫人是为信阳君而来。” 说到心事,苏琦眼中多了一丝无奈。她轻叹道:“弄玉这孩子性情一向如此,他平素什么都不在乎,一旦是他所在乎的,这一生都不会轻易放弃……” “呵,这个性倒是与夫人颇为相似。都是不动情则以,一动情必是一生一世为一人,此生不尽,此情不悔。这般痴情,真是令凤柳好生佩服呢!” 苏琦一震,温和的眸光有一瞬的犀利,“凤柳,你果真聪明,我小看你了。” “夫人过奖了。”此刻占了上风,凤柳却颇显谦逊。她敛眉一笑,低声道:“若是我说,这偌大落英宫里凤柳最不想伤害、最想保全的人是花弄玉,夫人可会相信?弄玉对你固然重要,他对我也是同样重要。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包括我自己――都不可以。” 苏琦黯然道:“可你还是伤了他。你可知他这几日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从来没看到这样日日借酒浇愁的颓废儿子。自小到大,他永远都是谦逊有礼,淡泊无争,就算当年他为了我与花祁阳抗争,被花祁阳当成花弄影的挡箭牌,他纵然伤心,纵然难过,却从未有今日这般痛苦已至失了方寸……凤柳,你不是母亲,你怎能了解我的痛?”儿心痛,更痛在娘心啊! “他……竟是如此吗……”清眸里染上一层阴霾,“夫人,你知凤柳与他绝无可能,何必来此一趟?我与他――是不被允许的。”且不谈那名义上的兄妹身份,花祁阳那一关就过不去。 “我知道。只是凤柳,我说过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对他的伤害。世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我经历过的痛,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经历,不希望他如我一般空守执念,痛苦一生。” 凤柳忽然长叹一声,“夫人,你不觉得你与花祁阳才是绝配吗?空守执念,苦苦追求,到最后留在身边的又有谁呢?还不是彼此吗?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上苍让你们纠缠一生,又让你们爱而不得所爱,可惜你们却从不懂珍惜……”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缘? “住口!” “夫人喜欢我的父亲,花祁阳喜欢我的母亲,爱而不得,空守相思,不过彼此折磨,何苦呢?” “凤柳!”苏琦忽的抬眸看她,眸光寒冽。那一眼冰寒,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看的透彻。半晌,她才摇头一笑:“你一点都不像他。他不会有你这样的心机,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咄咄逼人……你一点都不像他……倘若他能有你这般先发制人的洞察心机,或许当日也不会白白送上一命……哈哈,想不到他竟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那一笑间,似悲似喜,极苦极冷。 理了理衣袖,苏琦温和开口:“若有时间就去看看弄玉吧,他与我不同,至少你还活着,至少他的心底还会有一丝不灭的希望……”他们母子太像了,都是不死不休不放弃的人啊! 凤柳一阵缄默。 离开前,苏琦忽然回头笑问一句:“凤柳,我还不曾问你呢,弄影回来的消息是怎么传开的?现在这情势……你还是多派几个人保护他吧,免得他丢了性命。” 绿柳轩中,人影独立。清风徐徐而来,吹乱一心思绪。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一节 琦夫人(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哧―― “妈呀!”好险好险,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喂!大哥,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刀剑无眼呐!”胡乱挥剑一挡,双剑交击震得花弄影手臂一麻。而那偷袭者亦没占着好处,被生生震退三步! “好一柄玄均古剑!”那人赞了一声,知刚才是玄均古剑千斤之力的反弹,他挥手指挥黑衣下属,“人,生死不论。剑,给我拿下!” “喂,你们以多欺少,不公平不公平,我不玩啦,我不玩啦!”红袍少年说着开始不遗余力的逃跑。 “哼,七年时间你就只学会逃跑?果真还是一样无能!” 嘭! 鬼火! ――幽沉的夜里忽然出现了淡蓝色的鬼火! “嘿,各位黑衣大哥好好玩吧,小弟不奉陪了。”那爽朗的声音传来,人已渐渐走远。 “暗主……” “废物,还不快追!” 河边。 大口大口的喘气,感激上天又让他逃过一劫。花弄影累得几乎瘫软在地。 “嘻,小淫贼,你这副狼狈的样子又是被谁追杀啊?”盈盈笑语间,便见娇俏的少女携着高大的男子悠然踱出。 “莫巧,我拜托你积点口德,饶过我吧!”花弄影苦笑求饶。 “怎样?有没有受伤?”摩岩上前扶起他。 “呜呜,还是摩岩好……” “少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自己站好,不要赖在摩岩身上!”莫巧没好气的哼了声。“看来你命大得很嘛,哪里还要我和摩岩的帮助?” “是凤凰儿要你们来帮我的是不是?呵呵,你们总算还能想到我,不枉大家兄弟一场。”花弄影豪气的拍了拍摩岩的肩膀。摩岩面无表情的扒开他的手,冷冷道:“既然无事,和我们一起离开。” “离开?你们以为还能离开吗?”阴恻恻的声音传来,花弄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一眼,便见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的立在河岸。 “这么快啊……还真是阴魂不散!”花弄影暗叹一声倒霉,将无奈的目光转向莫巧,干巴巴的苦笑:“嘿嘿,不能怪我,这实在不能怪我……哎,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么急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别打我别打我,我说,我的武功很弱的,别找我的麻烦啊……” 花弄影被打得一路哭爹喊娘,气的莫巧忍不住怒哼一声:“那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没见过这么白痴无能的,真是辜负了他手里的那柄玄均古剑。” “暗香使者听命,暗主有命,格杀勿论!” “落英暗香使?”莫巧闻之一惊,脑海中极快的闪过什么。 血与火,神秘的闯入者,刀起,剑落,雪玉、峰上人们凄厉的叫喊…… “不!――”她的声音凄厉,脑海中再现三年前灭族的那一幕,“你们……雪玉、峰……是你们!是你们!!!” 她的神色狂乱,瞬间疯狂无法自抑。 “莫巧,你冷静些!”花弄影细听她口中的喃语,隐约之中明白了什么。他面色苍白,清澈的眸光对上那个暗夜下的勾魂使者:“是你们灭了萧氏一族?” “是又如何?”暗主的青铜面具在暗夜里散发出幽幽森芒,“你以为以你们的力量能奈我何?” 压抑住心底的怒气,摩岩紧紧抓住莫巧。他的声音像是自齿间蹦出的,带着来自地狱的森冷:“你、们、该、死!” 漆黑暗夜里,九霄之上隐隐有闷雷为之响应。 远处,袖手观战的龙御霄与萧冷寒见此齐齐一惊。 “好强的杀意。”萧冷寒不由蹙眉。这里与河边相隔一里,却仍能轻易感到那股杀意,可见那人身上的杀气有多强烈! “公子,他……” “是昆仑战鬼一族的人……”龙御霄深邃的眸光微敛,他幽幽低喃:“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战鬼一族的后裔存在……” 战鬼,那是为战斗而生的一族!那是被誉为‘神之侍者’的半神,古来便以强大力量称世的上古遗族! “公子的意思是……” “有好戏当然该看,不过相比起来,我更喜欢亲身参与其中,那样才更有趣,不是吗?” 河岸上已成修罗场。 冷冷夜色里,暗主脸上的青铜面具反射出诡异的冷光。 花弄影长剑直指着他,清澈的眼底含着气愤。他朗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若真是你灭了萧氏一族的人,那就拿下你的面具,咱们光明正大的比一场!”若非萧宗主相救,他早已困死山谷,岂能有命活到现在?他曾在萧宗主墓前发誓,穷尽一生必为萧氏一族查出凶手,必寻到萧宗主至死不忘的一双儿女! “呵,你以为只凭他一人能灭得了萧氏一族?”那不徐不缓的声音传来,冷夜之下,那个一袭黑袍的俊美公子有若魔神降世。 一招。 他只出了一招。 一招之下,胜负已分,高下立见。 纤细如玉的手指,却带着不下于兵器的锋利,冷冷的压在暗主的颈间。而暗主的左臂上,正有鲜血如泉涌出。 “你想看他是谁?”龙御霄对花弄影一笑,疾如风雷的出手揭下暗主脸上的青铜面具。霎时间,一张带着愤愤怒气的年轻容颜映在众人眼中。 “是你?!” 哐当一声,玄均剑落。 花弄影惊怔的看着那人,只觉瞬间天翻地覆。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二节 诉衷情(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昭华殿。 啪――那狠狠的一巴掌,将跪着的少年唇角打出血来! “君上息怒!”满殿的宫人都吓得跪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落英王花祁阳向来以温文有礼著称,发如此大的火气,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不由抬头偷瞄被打得齐思君一眼,黑衣的少年跪在地上,身形却劲挺如竹,有着宁折不弯的傲气。 “全部出去!” “诺!” 一众宫人大气不敢喘,齐齐应声后便有条不稳的走出。 “子兰,你留下。” 萧子兰心底咯噔一声,应声后退到一旁。她可以感觉到,齐思君嫉恨的目光看得她头皮发麻。 暗主――齐思君冷哼一声:“父君何必生气?萧氏一族本就是你派人灭的不是吗?是你要我做这暗主,我本就听命于你,我何错之有?” “你休要混搅视听!我将暗香交给你,可曾要你杀弄影?你说,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胆敢这般违抗我的命令!” “我动了花弄影,父君心疼了是吗?”花弄巧冷冷笑道:“我猜的果然没错,父君最疼爱的不是花弄玉和花弄真,而这那个贱人生的贱种!” “弄巧,你的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捏着儿子的下巴,幽冷的目光对视着儿子倔强的眼眸,花祁阳冷冷一笑,道:“弄巧,我将暗主的地位给你,你就该知我最信任的人是你。这一次我饶了你,收敛起你的好争之心,弄影从来不是你的敌人。”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般高高在上的姿势,仿佛主宰他命运的神魔。 花弄巧看着他,不知从哪来一股的力量,叫他挺直了身子第一次反抗这个掌控着他命运的男人。他仰着头道:“花弄影不是我的敌人,因为他从不想争!因为他不稀罕去争!可是父君,即使这样你还是想将王位留给他是吗?哈哈,他不是我的敌人,那么还有谁是?……我与花弄玉不过是你牵制花弄真他们的两颗棋子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对花弄玉好,不过是让他代替花弄影成为众矢之的,借机保护你最在意的人而已。你给我暗主的身份,要我为你卖命杀人,不也是趁机监视着我吗?你到现在还不肯立少君,不就是在等着花弄影吗?……父君,你的心思能瞒过天下人,却瞒不了我!” 仿佛豁出去般,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后便开始不停喘息。 这些话,是他久埋于心底的。他不敢说出,因为说出就意味着捅破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今日一怒之下说出,他心底却害怕着父君的责罚。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父君真正在意的人是花弄影,因父君待花弄影着实不算太好。相较于父君的其他妃嫔,花弄影的母亲实在是个异数。她非但没有显赫身世就是容貌也无法与后宫妃嫔相比,她一直未得到父君的封赏,只是宫里一名低下的宫女而已。 可是母妃却说,父君爱着那女人。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注意到那个叫蕙意的女人,也开始留意花弄影。 于是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父君对花弄影是不同的。虽然花弄影从小小惩不断,却从未有过大的惩罚。就连当年花弄玉指明花弄影谋害他,父君都只是将他流放,而没让他受一点苦。 他一直在怀疑花弄玉是不是早察觉了他与杀花弄影的心,所以急着将花弄影推离王宫这个是非之地。 人人都说齐思君花弄巧是两面三刀的人物,他并不否认这一点。但他一直在做的,只是尽量保护著自己而已。 或许,今夜的冲动确实是做错了。他该找更隐秘的方法来杀花弄影,而不是明着暗杀。 今夜,他是栽了。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二节 诉衷情(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祁阳背对着他,并不说话。过了许久,才听到王者的声音幽幽响起:“来人,将齐思君打入天牢,面壁三月。” 心底沉沉一叹。 这孩子太年轻气盛,就让他在那里面反省反省吧。 忽的想起这事的缘由,花祁阳唇角勾起一抹似赞似嘲的笑意。 凤柳啊凤柳,短短数十日间连挫弄云弄巧二人,这借刀杀人之计使得妙极,妙极!看来我果真不能小瞧你啊…… 凤曦吟在栖凤宫。 栖凤宫里一整夜都有笛声环绕。 打开窗时,她一眼看到了那个红袍如火的少年。 依旧是那一袭红袍覆身。 依旧是那爽朗热情的性情。 依旧是那笑谈天地的洒脱之姿。 可……在那沉寂的双眼中,似乎已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他在吹笛。 那一曲他最爱的《棠棣》。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 棠棣、棠棣……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可生在王室,又何来真正的骨肉亲情? 弄影,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打碎了你的梦是吗? 你可知,我有多希望你能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却又多么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权利、地位、争夺……那不是属于你的生活,是你所无法了解的,却也是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 那不属于你,所以当年花弄玉将你推离,让你远离这些纷纷扰扰的伤害,让你依旧能够保持那颗纯正的赤子之心。 弄影,你为今天的兄弟相残感到悲哀,可你又如何知道,在这百年王宫中,到底发生过多少件与之相同的例子? 什么骨肉亲情,什么生死爱情,在权力与**面前,那些东西怎值一提? 弄影,你还不清醒吗? “呀!那位公子在外面呢!公主,不请他进来吗?” 收回目光,凤曦吟淡淡一笑:“不必了。” 心底是沉沉一声叹息。 弄影,也许你真的该清醒面对现实了。 无论多么残忍,现实总是不容你的逃避。 栖凤宫中,笛声一夜不绝。 昭华殿里,熏香缭绕。 “不好奇孤王为何要你留下?” 一张书案,隔绝了两个君臣。王者昂然而坐,臣子俯首低眉。 萧子兰拱手道:“微臣在等君上的训话。” “训话吗?你倒是聪明。”花祁阳凝眸望着自己尽心培养的臣子,笑意渐敛,神色隐约有几分恍惚。 慧心如兰,兰心蕙质……蕙意,你定是没有想到,在你去后的十几年里,我竟还能看到这般与你神似的女子。 那么多年的记忆啊……或许相比于薄情寡爱的我,你当初爱上柳清然是命运中的必然吧。 蕙意,我一生最初的爱,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对你曾用了多少的心与情。 你终负我。 你终究是选择了你所爱的人。 你和苏琦一样,即使成了我的女人,有了我的孩子,你们的心却始终给了那个人。 柳清然。 ——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我一生的诅咒。 凡是我所爱的女子,每一个都因他而弃我。蕙意如此,君怡亦如此。 怎能不恨呢? 如何能不恨呢? 柳清然啊……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二节 诉衷情(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子兰,你觉得凤柳如何?”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萧子兰敛眉道:“公主于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敢妄加评论。” 花祁阳闻言一笑,道:“凤柳与你有知遇之恩,孤王却是你的伯乐,倘若孤要你在孤与凤柳间选一人,你会选谁?” 心底一震。萧子兰明白花祁阳是要向她发难了。落英王,已经容不得她了。 心思转换间,眸光盈盈透着坚定,萧子兰双膝跪地:“微臣冒昧,斗胆问君上一个问题。” 花祁阳眸光闪烁复杂,神色中透着淡淡的疲倦与遗憾。虽然不愿,他却已猜到了臣子的选择。 唇角不由露出苦笑。 真是无能啊。赢不了他,竟连他的女儿都不能赢了吗? “你问吧。” “敢问君上,萧氏一族的血案……君上可有参与?” 眸光瞬间转厉。 萧子兰可以感觉到,面前君王在一瞬间散发的气势,比刀更锋利,比剑更寒彻。 他说:“子兰,我本是想饶你一命的,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又何必?何必自讨死路!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君上与我有恩,萧家对我不仅有恩,还有情、还有义,还有与我斩不断的牵绊。若我能摆脱萧氏,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也不会成为萧子兰。”她从容说道,一心坦荡。抬眸,无所畏惧的对上王者凌厉的视线。 花祁阳定定凝视着她,许久许久。那长久的疑惑令萧子兰疑惑,仿佛下一刻便能到达地老天荒。 花祁阳的目光,太过深沉太过幽邃太过恍惚――那不是她所能看懂的眼神。 终于,他开了口:“你走吧。” 他说:“我与萧氏一族的毁灭有无关系你其实已经知道,那就不必问我了。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他在苦笑,那么苦涩那么苦涩的笑。 蕙意,我已经害死了你,又怎能忍心害死这个与你如此相像的人? 君怡曾说我是无情之人,若我能真正无情,不再受这尘世万千情丝牵绊,或许就可狠下杀手吧! 可我终究不能做到真正无情,至少对你们不是。 “谢君上留我一命。”萧子兰端端正正拜了三拜。 对于这个男人,她的心里是充满感激的。因为他,她才能得以实现毕生的夙愿。虽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然而,族灭之仇,家亡之恨,却只能将他们推向相反的两方。 即使曾经相知相近,即使曾经感恩戴德,可当那层虚伪的表面被狠狠撕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暴露在面前,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还不曾停止流血,面对着那些无辜死去的冤魂,面对着这个灭她一族的凶手,如何能再平静以对?如何能再若无其事? 君上,你一定不会知道,我要费多大的气力,才能不将怀中的匕首刺向你…… 君上,你一定不会知道,我要费多大的努力,才能让我相信你是灭萧氏一族的凶手。虽然,你只是其一…… 君上,你一定不会知道,我今日来这里,是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情与绝望…… 君上、君上,你岂会知晓,每每唤起这个称呼,我的心里会是怎样的痛与悲! “今日一别,若非永诀,他日再见,君上,你我只能有一人活在这世上。” 族仇家恨,终是不能不报。 “好,我等着你的复仇。”他幽沉的眼里有着笑意。 子兰,我等着你,但愿他日再见,你能让我看到强大的你,再无所惧所扰的你。我知道,当你的心坚定下来,就再没有人会是你的敌手。 我等着你。子兰,我所塑造的子兰,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三节 丹阳意(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月二十八日,齐思君花弄巧被关进天牢,侍诏学士萧子兰被罢官,这两件事在朝廷上引起一阵风波,因不解缘由,人人只道君上喜怒无常,故此人人自危,害怕君上找自己的麻烦。只有少数几人了解其中缘由,却也是反映各有不同。只是彼此心里都知道的是,花祁阳恐怕快耐不住了。 后宫之中,却是少见的安静和乐。 一大早,丝薇便来凤舞殿伺候凤柳公主洗漱,然而找遍栖凤宫却不见公主身影,于是丝薇很认命的得到一个事实―― 公主,又逃出宫去了! 牡丹阁。 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 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 ――这是牡丹阁最真实的写照。 凤丹阳从小就喜欢牡丹。 作为四大宗族之一凤氏一族宗主之女,凤丹阳的身份地位并不亚于六国公主,她的美貌更是绝世仅有,所以她自小就很骄傲,骄傲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骄傲。 母亲告诉她,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却能征服男人,自那时她便发誓,要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 ――她要让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臣服在她脚下! 她并不是肤浅的女人,她也知晓以色侍人,色衰爱弛的道理。可上天赐她绝世美貌,不就是要她惑尽苍生吗? 她善用自身的力量与武器,虽然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可是她的美貌却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 她不喜欢凤曦吟,凤曦吟的强悍与狂妄总会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她知道她不会输给凤曦吟,却也无法赢她。 生平第一次遇到挫折,是在凤柳公主府的流水亭里,初见那个黑袍少年的那一刻。 第一眼,她是惊艳的,想不到世间会有与她相媲美的容貌,可是那少年的态度却叫她颜面无存。于是心底暗暗记下,必要这少年还她一个脸面! 第二次相见是在锦绣轩,本是一心要他臣服,哪知却是她自己悄然心动。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那样的人。那个少年就像是她曾听人说起过的罂粟,能够令尘世迷醉的绝美。他的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叫人忍不住为之倾倒,为之臣服,就连她的骄傲在他那深藏的霸气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从没想过会遇到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能叫她魂牵神绕,辗转思念的人。 也许,爱上龙御霄,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她自认颇有观人之能,然而却看不透那个黑衣如墨的少年。面对龙御霄时,她却总是忍不住沉浸在那一汪墨潭里,越是看不透,越是摸不着,她却越要看透他、摸到他。 她知道,她看中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 那是第一次,她忽然想到:也许,她不需要征服天下男子,只要征服那一人也就够了。 因那一人,即是天下。 白衣白袍的少年将领,昂然走进牡丹阁。 长廊之上,有琴声悠悠传出。 他一眼扫去,于那满地盛放的牡丹花丛里清晰看到那个红衣窈窕的身影。 人似牡丹,雍容华贵,惊艳绝美。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三节 丹阳意(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丹阳低垂着螓首,纤长玉指扫过琴弦,音如流水倾泻而出。 萧冷寒冷着一张俊脸,进入牡丹花丛,他也不顾佳人的弹琴雅兴,冷声道:“龙公子曾允诺赠小姐一幅牡丹图。萧某受龙公子之托,前来牡丹阁送画。” 乍听冰冷声线传来,绿弗惊了一惊,不由拍着胸口埋怨道:“送画就送画,你没看到小姐在弹琴吗?被你这一惊小姐还有什么雅兴弹下去?真是扫兴!” “绿弗,不得多言。”凤丹阳盈盈水目睇了轩昂而立的少年将军一眼,起身施了一礼,见只有他一人,她眼底掠过一抹失望,黯然道:“绿弗,将那画取过来。将军,到亭里一坐吧。” 萧冷寒一颔首,起先走向不远处的小亭中。绿弗见他一脸冷漠的样子,暗自嘀咕:龙公子怎派这么个人来?看他冷心冷面的,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连小姐这样的美人在他面前他都一点不动容,这人要不是演技过人,就真是生性冷漠到极致的异类! 优雅坐下,凤丹阳微笑着问:“龙公子出了托公子送来画外,可还有什么别的话说?” 萧冷寒冷声道:“他托我来向你取丹凤朝阳冠。临走之前,他让我告诉姑娘一句,愿赌服输。” “什么?!”绿弗惊跳起来,愤愤发问:“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愿赌服输?丹凤朝阳冠是小姐的陪嫁品啊!他是要娶小姐吗?要娶小姐怎么让你这样的人来啊?” 强忍住心底不耐,萧冷寒面无表情:“他是什么意思你去问他,我只负责来拿丹凤朝阳冠。小姐,他的意思你该明白吧?” 凤丹阳听得心寒,她忍住袭上眼眸的水雾,咬牙发问:“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却要你来?他是无颜相见,还是……真的无情至此?! 怎么也想不到啊,当日在锦绣轩中一番戏言强要他为她做的牡丹图,却成了今日斩断他们情缘的一把利剑! 这该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来时他曾跟我说了一句,若有疑问,尽在画中,姑娘看画便知。” 凤丹阳依言打开画轴,入眼的是一朵极为艳丽的霓虹焕彩,画者笔劲有力,牡丹硕大艳丽,令见者为之惊艳动容。然而,整幅画里也只有这一朵牡丹,无根无叶,一枝独秀。 凤丹阳心底一震。 这一幅画空自绝美,空自惊世,仿佛空寂天地里只这一花独领风骚,美惊人世,艳绝人寰,却也……独自寂寞、一人孤苦! 一眼望来,这画上似乎有一种王者霸气,以绝傲姿态盛气凌人,令人震撼之余不由生出倾倒之意。那画中牡丹一如绝世的王者,睥睨世间万物,主宰万世沉浮,孤守百世寂寞! 压抑不住颤抖的心,凤丹阳紧紧咬住朱唇。 这话中的牡丹画的是谁?是她?还是他?抑或是他们二人皆有?! 绝艳的花朵,无根无叶,无心无蕊。 无根无叶,无心无蕊…… “他……”凤丹阳轻颤着,朱唇紧咬。 无心啊……他对我从不曾用上一点心吗? “呀,小姐,这里还有一首题诗呢。” 凤丹阳将目光看向小字题诗,见是落英文字,她缓缓念道:“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一生辜负看花心…… 他……竟是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没有给她丝毫挽回的余地! 他……竟真的无情至此! 心底翻覆着,似乎还能看到那人黑如珍珠般幽邃的眼眸,似乎还能听到那人那日漫不经心的话语…… 能有一个在意的人啊,不知那会是何种样子?…… 我并没意见,我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我在意…… 龙御霄,你真的想要一个在意的人吗?你若本无心,如何能有何在意? 抑或…… 你原本就有一个心底在意的人吧?在意到,即使面对我,也是心如匪石,此心不改吗? 惊怔间,画卷自手中滑落。清泪无声而落,浸染一方墨迹……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三节 丹阳意(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醉颜楼。 三楼上房里,黑衣少年与紫衣少女相对饮酒。 凤曦吟轻哼一声:“夜妖果真够绝情的,连那样的美人都能轻易舍弃,看来美人计对你是没有什么用途了。” 龙御霄一声冷嗤:“若非你要用丹凤朝阳冠做赌,我也不会惹上这些麻烦。”他一脸不耐。 凤曦吟噎了一声,险些将酒吐出。她皱着脸看向龙御霄,那异样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她没听错吧?这妖孽说什么?麻烦?竟然说天下第一美人的倾心是麻烦?这家伙还真有够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可是全天下男人的向往啊! 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龙御霄皱眉道:“天下的男人想要她不等于我想要她。我生来厌恶女子,能容忍她在我身边已经很不错了。” 凤曦吟不由摇摇头。“啧啧,夜妖,你说这话真伤人心。” 夜妖厌恶女子,她是知道的,记得第一次带他去烟花之地,那些女子见了他后都争先恐后的要待在他身边,哪知他出手毫不留情,一拳一个将那些女人们全打飞了。事后这家伙焚衣沐浴,搞得好像见了多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还整整一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 也就从那时起,她知道这家伙有严重的洁癖与厌女症。原本好奇她自己也是女人怎没见夜妖有什么不适?谁知夜妖一句话险些将她气死! 他竟然眯着凤眸打量了她一眼,反问:你是女人吗?我怎从来不知道? 这个家伙!该死该死的臭夜妖! 凤曦吟愤愤骂道:“死夜妖,空有一副臭皮囊,看这天下哪个女人肯嫁给你!” 龙御霄优雅一笑,“那倒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想一想嫁不了安陵君,天下那个男人肯娶你吧。你这样的女人,啧啧……”眼底尽是冷讽。 “该死的你!”被戳到痛处,她脸色一白,想也不想一掌击出。 龙御霄轻飘飘闪过,袍袖一挥,还不忘对上一掌。 轰―― 仿佛有残风过境,雅间的东西顷刻间被毁的七七八八。 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撤掌,若无其事的开始饮酒吃菜。幸好,他们毁坏了别的东西,独留了这一桌酒菜。 当凤丹阳走进雅间时,看到的便是房中破败的摆设与中间那若无其事对饮的两人。 气氛在静默中酝酿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一瞬间,凤丹阳清晰的感觉到,面前的两个人都恨不得杀死对方。 凤曦吟看着她,对她打了个招呼:“凤美人来了,若不嫌简陋,就请移步一坐吧。” 凤丹阳依旧骄傲的仰着头,不肯露出丝毫脆弱。“凤柳,我想与你谈谈。龙公子,若你还想要丹阳朝阳冠,就请出去。” 她的话不容抗拒。她凤丹阳不是笨人,知道龙御霄对她本人没有兴趣,那么他接近她的目的,就只有丹凤朝阳冠了。 果然,龙御霄看都不看她,拂袖而出。 雅间里,恢复静默。 凤曦吟一笑打破沉默:“特意避开夜妖,凤美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凤丹阳仰起头,美眸冷冷的盯着她:“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想要我被人抛弃的下场,你以为我会怎样?我告诉你,我不会输给你的!”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三节 丹阳意(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丹阳仰起头,美眸冷冷的盯着她:“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想要我被人抛弃的下场,你以为我会怎样?我告诉你,我不会输给你的!” “你没有输啊。”凤曦吟依旧在笑,眼里却越来越冷。“派人找上祈风王,再让祈风王召澜澈归国,你不也让我在六国公子间颜面无存吗?和我相比,你好像真的没有输呢!”至少,龙御霄还有几分怜香惜玉,没有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算给你留着面子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呵,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她走到她面前,素手轻抬起她的下巴,嫩白的指尖滑过她倾城绝艳的容颜。她的眼波如水,唇角含笑,却生生令凤丹阳感到几分恐惧。那冰凉的指尖每触及她的肌肤一点,都会令她毛骨悚然,后背悄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这么美丽的一张脸啊……凤美人,你说藏在这张美丽容颜之下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心呢?我还真是好奇呢。凤美人,你说你的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呢?”她的声音分明那么那么温柔,然听的人却一阵阵胆战心惊,仿若耳边响起的是一声声地狱魔音。 “你究竟想怎样?”她努力保持着冷眼相对。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懒得再和她罗嗦,凤曦吟冷冷一哼,“你自己没本事诱惑夜妖与我何干?要找我兴师问罪吗?那好,咱们就把旧账一起算算。 “凤丹阳,我自认自小与你两不相干,也没主动对你用过心机,你却自小处处与我作对,这是为何?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五年前我在四方城时花弄玉曾中蛊毒,你敢说那长眠蛊不是你下的?这事害得我险些被花祁阳置之死地,你敢说这不是你有心为之?!” 那咄咄逼人的话语迫得凤丹阳连退数步。她颤着嗓音道:“你……你走开!” “哼,原来你也会害怕,当初害我时你怎么没害怕过?” “你……因为你根本不该活在这世上!”她失控般大喊出声。 凤曦吟眯了眯眼,“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从不知道我的生死挡了你的路。” “你不明白,你怎会明白……”她看着她,眼底情绪复杂翻涌,竟分不出是憎还是恶,是厌还是恨!她恨声道:“世上既生我凤丹阳,何必再生你凤曦吟?九霄之上,只会有一只凤凰!只有那一只凤凰能够翱翔九霄之上,俯瞰这万里山河,将这天地踩在脚下!” 只有那一只凤凰能够翱翔九霄之上,俯瞰这万里山河,将这天地踩在脚下!…… 凤曦吟不由一震。怔怔看着面前这个绝美的女子,竟是久久无法成言。 枉她自认慧眼识人,竟从未看出凤丹阳心底有那样的野心!她一直都知道凤丹阳是骄傲的,却从未想过,她的骄傲来自于此。 “你让我感到了威胁。”凤曦吟听到她如此说着,“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大的威胁。你越是强大,我就越压抑不住想要杀你…… “这世上只会有一只凤凰,而我凤丹阳,就要做那只独一无二的凤凰!…… “凤曦吟,你我之间,有我无你,有你无我!” 有我无你,有你无我! ――生平第一次,凤曦吟感到发自心底的战粟。 她知道凤丹阳已经向她宣战。从此之后,她们只会是敌人,她们之间恩恩怨怨纠结难解,只会有这一个结果。 可她却感到战粟。 突然间意识到,也许女人之间的战争,会比男人间的争斗更可怕。 男人争的,是江山,是霸权,是红颜美人,是万古盛名。那么,女人争的又是什么呢? 第十章 棠棣残 第三节 丹阳意(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龙御霄等在楼下,抬头时,见凤丹阳莲足轻移向他走来。 凤丹阳启唇一笑:“公子。” 龙御霄微微颔首,礼貌恰到好处,疏离亦恰到好处。 凤丹阳凝视着他,眼中含着一抹凄然的笑意:“丹阳虽自幼生于闺阁,父亲却从不拘束于我,我自十五岁及笄礼后便开始游历诸国,因丹阳不愿那样困于笼中的金丝雀,丹阳要做的,是那翱翔九天的凤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坦诚,她的目光中闪耀着迷梦般的色彩,眉宇间神色飞扬。龙御霄微微挑眉,墨瞳中多了抹趣味。便听她又道:“这三年来丹阳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却从未有人比得上公子这般风采绝然,姿容无双……丹阳本以为此生已寻得依靠,哪里料到……” 她心底悲涩,眼中泫然欲泣,却强带着微笑,强撑着仅剩的骄傲与尊严。 龙御霄蹙了蹙眉,“你想说什么?” “丹阳只是想说,今生能遇到公子,是丹阳的不幸,可丹阳无悔。就算仅有十几天的回忆,也足够令丹阳回味一生……公子,丹阳也要你记住――我凤丹阳,恨你!这一生一世,我都恨你!” 泪落两行,泣不成声。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让她不屑与凡尘的其他女子一般爱着他,守着他,她已经被拒绝,她的尊严不会容许她再做出与他纠缠的事,所以她无法去爱。 如果无法去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恨了吧? 古来有多少因爱而恨的例子?这红尘中的痴人,从不会少。 龙御霄定定望着她,而后冷冷一笑。那一笑间,不知揉碎了多少芳魂?踩踏了多少颗芳心? “无所谓。你恨不恨我是你自己的事,无需告诉我。反正……这天下间恨我的女子也不止你一人。” 恨一个人要比爱一个人更加痛苦吧?选择了恨,痛苦的是她自己而已。这与他又有何干呢?既无心于她,他又岂会在意她的死活? 凤丹阳忽然轻笑起来,笑得嘲讽,笑得不甘,更笑得悲哀! 可叹她平日里傲视天下英才,老天真会惩罚她啊!要她爱上这样一个无心无情的男子。 可她偏偏爱上了。并且……难以自拔。 龙御霄,你一定不知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比毒药更加可怕!我明知道这一生都会无法忘记你,那又如何?我也不想忘记你。可是我也无法再爱你,爱你太累,所以我选择了恨你…… 恨你一生,记你一世! 你不是要丹凤朝阳冠吗?我可以给你。但你可知,丹凤朝阳冠是我的丈夫才能拥有的! 龙御霄,我将丹凤朝阳冠给你,我把我的心……许给你! “龙公子,再见吧。” 再见…… 我要离开花都了,带着这一场破碎的迷梦。 但愿…… 但愿日后天长水阔,你我能再有相见之期。 第十章 棠棣残 第四节 相思长(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红袖招。 把玩着手中的丹凤朝阳冠,凤曦吟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讽意。 倩影婀娜间,月浅唱走进房间,见她如此,启唇一叹:“这东西你也玩了半天了,拿在手里不累吗?”光看那些细致精美的宝石雕工,可见这丹凤朝阳冠重量不轻,价值匪浅。 月浅唱不由很是同情那位不曾谋面的第一美人,遇着凤曦吟这克星,爱上龙御霄那煞星,她似乎是在自讨苦吃。 “唉,好歹人家也是第一美人啊,你就这么设计她,她也真够可怜的……” “我没听错吧?浅唱,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在同情凤丹阳。”她一脸好笑。 知她毫无悔改之意,月浅唱叹了一声,说起正事:“你要我将龙玺尚在柳氏的消息发出去了,不出半日,那些六国英豪必能知晓。这一次不用咱们动手,就会有人替我们代劳了……”见凤曦吟神思不属,月浅唱不由蹙眉:“你不开心?你……不想灭掉柳氏一族?” 月浅唱神色一黯。 毕竟,你的父亲是柳氏一族的人,你的身上也留着柳氏一族的血。或许,我本就不能强求你如我一般大仇得报的开心吧。 “你想要哪去了?”凤曦吟失笑道:“我只是担心……吟风应该快来了,他若知道这一切……” 吟风若知道这一切应该会怪她的吧,即使吟风不会恨她。 摇着头,她不由苦笑。 既然已经决定就要有承担一切责骂的心,她真是糊涂了,事到如今哪容得她再胡思乱想?她已经快没时间了啊…… “公子,出事了!” 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龙御霄瞥了一眼自外间走进萧冷寒,惊异于少年将军处变不惊的脸上闪过的一抹惊诧慌张。 他不由蹙眉:“何事?” “凤柳公主在红袖招被人行刺,身受重伤,如今被接回公主府。公子……刺客是柳氏一族的人。” 萧冷寒禀告完后,诧异于龙御霄平静的面容。 太平静了!此刻的黑衣少年,平静得近乎阴沉诡异! 过了许久,龙御霄才挥手让他退下:“继续留意公主府的消息和落英朝廷的动静,发生任何事都来告诉我。” 萧冷寒离开了。 如果他在离开前回头,他就会看到黑袍公子顷刻间破碎的平静面具。 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里,说不出是愤怒、是震惊、是担忧、还是疑惑?或许兼而有之,或许空空如也。 正因了解凤曦吟,龙御霄清楚她从不会对毫无把握的事,更不会以身犯险。那个女人对自己的生命保护异常,她是宁肯设计要别人为她探险,也是不肯伤害自己一分的。 他清楚知晓,那个疯女人是他见过最自私的女人。苦肉计是她最不可能用的一计。 他同样明白,那疯女人一旦疯狂起来毁天灭地,她的心机不下于他,她会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既然能够利用她所在意的人,她还有什么不能利用算计的? 该死的! 心底的烦躁让他忍不住咒骂出声。 他是发了什么疯?竟然会去担心那疯女人?!她若真的受伤,她若真的死了,不是更对他的计划有利吗? 不对……不对……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当年他明明只想塑造出一个与他一争的对手,他所要的,不就是亲手将那疯女人打败,彻底毁了那女人吗? 可是这些年来,他们相争相斗,他们相知相伴,除了偶尔设计彼此陷害彼此,更多的时候,他们却也能相依相随,联手打败那些旁人欲加在他们身上的苦难! 他们是对手,却也是同伴。 然而…… 龙御霄苦痛懊恼的攒眉。 他想要的就仅止于如此吗?做……一生的敌人,与一世的知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原本相争相斗的感觉已经开始逐渐加深,逐渐……改变了呢? “疯女人……” 低沉的声音缓缓念着那个独属于她的称呼,指尖轻颤,手中的棋子飞弹而出。 那个女人,从来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却也从来都是他最无法把握的一枚棋子。 ――她永远,都游离在他的棋盘之外。 “疯女人……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第十章 棠棣残 第四节 相思长(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柳公主府。 纤细的手指轻轻掀开紫色纱帐,那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帐中的人。目光所见之处,紫纱帐中的少女静静昏睡着,雪白的颜容是失血后的苍白。 “曦儿……”干哑的嗓子中吐出那两个字,连音节都显得破碎不堪。 温润眸光中,那抹伤神心疼揪得人心里发紧。 远远瞧见凤柳房中那抹单薄瘦削的身影,长廊上的蓝子羽长长叹出一口气。 那人……让人瞧着便心底发疼。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温润如玉的天下四公子之一? 衣裳凌乱、酒气熏人,他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过,眸里布满着血丝,眼眶也深深陷下,面容虽还算整洁,可不过才十几天时间,他已经单薄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谦逊有礼的翩翩佳公子? 蓝子羽看着他小心照顾凤柳的样子,又是一叹:“凤柳这家伙真是害人不浅!唉,朝元,你说以信阳君一片痴心,他若不是落英王之子,凤柳会不会喜欢他?” 苏朝元温文一笑:“那我倒也想问问你,若然你从没奴隶的身份,你会不会去向薛庐主表达爱意?” “你胡说什么?”蓝子羽吓了一跳,忙道:“这是两码事,岂可混为一谈?再说……再说我跟薛慎的情况又与他们不一样……”他神色黯淡。 苏朝元摇了摇头,“不肯去追寻,不肯去争取,你还在妄想什么?爱情是会从天而降的吗?爱人者永远会比被爱者更难。子羽,其实你与他并无两样,你们都一样不敢爱……” 没有什么是打不破的禁忌。爱情之中从来没有禁忌。 只要动了心,用了情,肯去爱,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什么该与不该,世上从来没有不该的爱恋。 苏朝元抬起眼,长廊尽头,是那个一袭紫衣的邪魅男子。 他在阴影处凝视着他,眸光中带着迷醉他心的似水柔情。 这一日,凤柳公主府访客不绝。 最让人吃惊的,是还在宫中待着的护国夫人的到来。 据说为到公主府来看凤柳公主,护国夫人与落英王在昭华殿大吵一架。落英王担心护国夫人同样遭受不测,勒令夫人呆在栖凤宫。夫人忧心凤柳伤势,不惜以命相逼,才令落英王稍稍松口让夫人至公主府探望凤柳公主。 可惜,任凭夫人在床前流干眼泪,凤柳公主却始终没有苏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柳叔好劝歹劝终于劝得凤君怡稍事休息,不一味在凤柳床前死守。再加上有苏朝元、薛慎等人保证凤柳只是失血过多,明日便能苏醒,才终于让她前去吃饭。 凤君怡担心女儿伤势哪里还有胃口?不等到女儿苏醒她不愿离开女儿床前一步。柳叔担心她身子弱受不住,无奈之下只好封住她的睡穴,才好不容易让她“睡下”。 安置好凤君怡,柳叔走出房间,熟门熟路的走到后院的那一片桃花树下。 四月末五月初的时节,桃花几乎落尽。夜风中依旧有桃花飞舞,落尽一地残红。 而就在那桃花飘舞间,一袭紫衣的少女独自坐在桃树中的石椅上,眼前石桌上有几盘瓜果,一壶美酒,映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那场景,说不出的寂寥,说不出的洒然。 第十章 棠棣残 第四节 相思长(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娘亲睡了?”淡淡问出口,那人不曾回头。柳叔“嗯”一声,走到那人面前坐下。 银白月辉倾泻下来,照亮少女清灵秀逸的一张脸。 若是凤君怡在场,必会受惊不小。因为面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此刻正受伤昏睡不醒的凤柳公主凤曦吟。 柳叔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就从不让人省心!你娘在宫里听到你受伤的消息,为了来看你不惜以命相搏,你倒好――” “柳叔!”凤曦吟唤了他一声,脸色依旧苍白,她苦笑道:“你老就少说几句吧。你看我这伤势像是装的吗?今天是真的着了柳誉的道……不过也没关系,凭这点伤我还死不了。所谓福祸相依,娘亲能从宫里出来,我这点伤就受得值了!” 柳叔本想开口劝她,也知她的倔性劝不了,他无奈的叹了一声:“你如今想要如何?” “带娘亲离开这里,柳叔,我将娘亲交托给你了。她一生受苦太多,我不想她再陷入这一场争斗漩涡。柳叔,我将娘亲托付给你了!” “……好。” 夜色沉冷,桃花如雨。那一抹白影悄无声息而来。 “咳咳……你总算来了,真是让我好等。” 白衣俏立在凤曦吟身边,担忧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手上不紧不慢的轻怕她的后背。 “既知我会来,为什么不等在寝室里?”不知她等了多久,手脚已经僵硬发冷,白衣不由轻拥住她的身体,用自身的体温温暖她。 “呵,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好吗?月下苦等佳人,也别有一种情调啊。”她嘻嘻一笑。 “这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谁叫你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 白衣苦笑一声:“选夫宴上我助聂隐逃脱,现下这张脸被这么多人记着,我不来是为你好。”她若一来必会为她惹上麻烦。 “那日的夜非雪是谁?” “是月影扮的。” “月影?四方城的绝世双将之一?” “呵,这话你若改为‘四方城的绝世双剑’她会更喜欢听。” “哈哈……看来四方城的绝世双将都是性情中人呐!这样的人,改日定要好好认识一下。” 白衣也是一笑,道:“今夜要我来,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吧?” 凤曦吟沉默了一会儿,才肃然道:“白衣,我今日见到一个人。” 白衣不说话,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她的容貌与我少年时的一个好友长得极为相似,除了那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睛,只是,她的头色是银色的。我虽确定她不是那人,可是心底却总觉得不安。白衣……”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惜遥。她名为萧惜遥,是萧氏宗主之女。” 凤曦吟明显感觉白衣身子一颤。 “我今日遇到那人,她说她叫‘相思’。今日惊鸿一眼,我将她误认成惜遥,说来惭愧,若非今日受她一掌,我也不会被柳誉那群混蛋所伤。”似乎说到痛处,她忍不住咳嗽几声。 “相思……”喃喃唤了几声,白衣疑惑道:“你为何能肯定她不是萧惜遥?难道你知道萧惜遥在哪?” 凤曦吟苦笑一声。惜遥在哪?白衣,世上所有人都能问我这个问题,独独你不能,唯独你不能! 第十章 棠棣残 第四节 相思长(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叹息一声,曦吟问道:“白衣,你对以前的事还有多少记忆?” “你怎知道……?”白衣一怔,心底隐约有什么明朗起来,“我在十二岁之前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十二岁那一年我第一眼醒来时,看到的是黑衣的夜熙辉。夜熙辉收我为义女,为我取名‘夜非雪’,自那之后我就成了夜非雪,成了四方城的新任城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我曾被人断了经脉废了武功,后因我天渺峰功法独特,我方得以重续经脉重练武功。至于我体内的毒与九阴玄咒,下毒者必然与我十二岁前的记忆相关。这毒颇为难缠,连义父都一筹莫展,令我几番险死还生。” “那么你……” “传说南荒有一处日月谷,日月谷中日月同辉。谷中生有一棵龙血树,沐日月精华而生,龙血树千年结一果,是为龙血珠。龙血珠本身剧毒无比,若藏于身上则可辟易百毒。龙血珠令世人趋之若鹜,然而鲜有人知的是,龙血树之芯‘龙芯木’千年方才长一寸,其毒比龙血珠更甚百倍!而龙芯木的解药便是芯中之髓――龙木髓。龙木髓万年方能凝成一滴,珍贵可想而知。”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语音突然低沉下来,隐约中带有几分怅然叹息。“我的朋友沐琉殇为我得到了龙木髓,万年一滴的龙木髓……后来义父寻得奇毒血焰焚心,清水无色血焰焚心皆是上古奇毒,二者相克,再铺以万年龙木髓,水生木,木生火,火克水,三者相生相克,所以我如今既是百毒不侵,又是无药可解。” “那么你的功力……” “我服食这三种毒,就算一生平静无波无澜,耗尽生命也仅只三十年寿命,所幸,我还能白白增长百年功力。” “什么所幸,那是你用生命换来的!”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刺痛了她! 她虽是寥寥几语略过,凤曦吟如何不明白,经脉尽断,武功尽废,绝世奇毒,九阴玄咒……这样多的苦与痛全压在她身上,没有人能真的承受住。 白衣,你到底能有多坚韧呢?这般的你,教我如何插手呢? 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凤曦吟将头埋进白衣的怀中,声音闷闷的传出,“那么白衣,你为何定要为萧氏一族找到凶手?” “因为……萧沧渊。” “什么?” “萧沧渊……他是我脑海里对十二岁之前仅存的记忆。模糊的记忆里,只有他的身影隐约闪现。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我知道他,只要能找到他,我就能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只要能找到他……” 凤曦吟听着心底一阵阵抽搐。 “白衣,我可怜的白衣……” 惜遥,我可怜的惜遥…… 这些年,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那么破败的身子,你究竟是如何支撑到今天这一步的? 惜遥,这个天下,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你是我发誓要保护一生的人啊,可为何却总是让我看着你受苦,我却无能无力? 惜遥,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怎样做才能救你? 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药,那是她花费千金让姬羽尘取回的药,是‘千面随心,幻影无形’的解药。 只要让白衣喝下这药,那么一切都会揭示清楚。惜遥那举世无双的容貌,她不相信世上还有第三人会有如此容貌。可是,当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之后,惜遥能否承受得了? 当知道自己就是那被灭的萧氏一族族人,惜遥能否承受得了如此灭族之恨? 不!若是如此,她宁肯惜遥一世长安自在逍遥的活他一世,也不愿惜遥沉浸在族仇家恨的苦海中。 她曾受过的苦,绝不要惜遥再受一次! 悄悄收回手里的药,凤曦吟笑着抱紧白衣。 这样的温暖,似乎一如他生往日。 惜遥、惜遥……我愿你一生永远都有今日这般温暖,都有今时这般善良。那些往日仇怨,该忘就忘了吧。 忘了吧,惜遥……你的仇与恨我会为你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所有欠了我们的人,我要他们一个一个、一点一点的偿还! 惜遥,等着我……等我将这一切了结,我带你离开这纷乱肮脏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青山绿水,逍遥一世!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一节 心自明(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战国历997年五月初五夜,花都发生一件大事。 虽说选夫宴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结束,但这十余日间关于明华殿选夫宴的话题却丝毫不少。各国公子们各自归去,却仍有不少留下来的。毕竟众人对龙玺玺落谁家实在好奇,即算知道自己没有本事抢,能看一场好戏也是不错的。而经各国势力的渗入,花都此时成可谓龙蛇混杂危机重重。 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据说龙玺在柳氏一族的传闻得到了证实。当夜,有数队人马为争夺龙玺进了柳氏一族,之后柳庄便燃起熊熊大火,等到天明人们发现时,柳氏已成一片废墟。事后落英王立即派人调查此案,却苦于毫无头绪。人们隐约猜到会与龙玺有关。也隐约得出烧柳庄的人并非一股势力所为的结论。可怜柳庄上下几百口人死于非命,那柳氏宗主也是不知所踪。 继萧氏一族被灭之案后,柳氏一族被焚一案已成了当世两大谜案之一。 然而当人们将萧氏一族与柳氏一族的灭亡联系起来,当世两大宗族谁有能力一夕全灭?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六国的任何一王似乎都无这个力量,然而当六国的王联合起来,没有可能也就转为有可能。 对那些掌控世人生死的王者而言,人命在他们眼中,也许连蝼蚁都不如。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细雨。 少阳山下的柳家废墟前,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隔着朦胧烟雨缓步而来。 青衫男子在柳氏废墟前驻足良久,俊逸的面庞上流露出几许淡淡的哀伤。随即,他走过柳氏废墟之地,往竹林中的五柳亭走去。 五柳亭里,已有两人先他一步来到。 一者是一身灰袍面带银色面具的男子,一者是一袭白衣面容平凡的少年。前者斟酒自饮一身抑郁之气,后者挺拔而立望远的目光萧瑟。两个人像是毫不相识,却能够和谐安静的交合在一处。 银面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爽朗一笑:“独酌无趣啊,两个小子,既然来了就陪老夫喝上几杯吧。” 青衫男子颔首一笑:“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白衣少年也已走过来坐在一旁的石桌上。于是三人就这样相逢而饮,多少烦闷愁苦均消在酒樽里。 “哈哈哈,不错不错,老夫很久没遇到像你们这样的酒伴了,来,再喝!”灰袍银面的男子痛快一笑,因今日遇到的两人酒量不错而开怀。 青衫男子暗暗叫苦,心知以自己的酒量多喝必醉,便道:“酒能消愁,多喝却必醉。小子却想清醒做人,怕是无法陪长者共消一醉了。”他面含歉意。 “嘿,人生难得一醉,你却偏要时时清醒,这岂不是自讨苦吃?也罢也罢,人各有志,老夫岂能强求于你?你走吧,此处与你已是前尘,前尘过往,莫再追忆了。” 青衫男子闻言一震,他起身一辑作礼:“柳氏族人柳潜拜见前辈,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灰袍男子散漫一笑,“以我的辈分,你这一拜我还是受得起的。小子,你我也算有缘。当日被逐出这里时老夫真没想到十几二十年后会有人同老夫一样被逐……如今见这一片废墟物是人非,真可谓命运冥冥,非人力所能左右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可以猜猜,这位银面灰袍的人是谁啊?这一章萧氏一族被灭的线索就浮出水面了,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哦,能猜到是谁吗?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一节 心自明(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嘿,人生难得一醉,你却偏要时时清醒,这岂不是自讨苦吃?也罢也罢,人各有志,老夫岂能强求于你?你走吧,此处与你已是前尘,前尘过往,莫再追忆了。” 青衫男子闻言一震,他起身一辑作礼:“柳氏族人柳潜拜见前辈,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灰袍男子散漫一笑,“以我的辈分,你这一拜我还是受得起的。小子,你我也算有缘。当日被逐出这里时老夫真没想到十几二十年后会有人同老夫一样被逐……如今见这一片废墟物是人非,真可谓命运冥冥,非人力所能左右啊。” 柳潜低垂下头。他从老者的话里已听出自己猜的不错,这灰袍银面的长者果真是与他同样自柳氏一族被逐出的人! “既然已被逐出这里,何必还要再来触景伤情?小子,你不该回来再徒增困扰。” “可我柳氏一族的人不能白死!”柳潜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愤慨,“前辈,这里同样是生你养你的地方,看到如今这般场景,难道前辈不会感到悲苦哀伤吗?若非如此,前辈也不回来此了!” “小子,你与这白衣小子都是骨子里执著到死的人啊!人生在世,执著的人最苦……老夫早已过了你们这般年少轻狂的时候了,世间之事生生死死,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 “前辈……” 灰袍人不理他,继续道:“纵使查出真相你又能如何?聪明如你们岂会猜不出这背后的勾当?怀璧之罪啊……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柳氏弱了,即算没有今日这番磨难,也迟早会被吞噬,灭亡是注定的命运。一个家族由盛到衰,这是注定要经历的历程,所差别不过是人为与自然罢了。” “前辈一番好意规劝,柳潜本该感激在心,只是前辈的话柳潜实在无法认同。”他的眸子黑白分明,眸底光芒明亮。“灭亡与否并不重要,我心中真正在意的是那些无辜被烧死杀死的族人。他们本是一无所知,无故遭此横祸命丧黄泉……我无法原谅兄长因一己私欲为族人遭来灭族之祸,更无法原谅那些被权势所操控杀人放火的畜牲!” 灰袍人笑着摇头:“小子,你还太年轻。你一无权二无势凭什么跟他们斗呢?若真想要为柳氏一族做些什么,那么就尽快令自己强大吧。只有强大起来,你才有资格进入这场逐鹿天下的角逐。”要知你所要面对的,并非一人一国,而是九州六国的六位君主。 “白衣小子,你不像是执着的人。”转头看向白衣,他突然轻声一笑。 “没有查出萧氏一族被灭真相,晚辈会一直执著下去。”她抬眼一笑,“晚辈也想请前辈指点。如今晚辈可以断定,萧柳两族同样被灭,皆因龙玺而起。晚辈一直觉得自三年前萧氏被灭到龙玺现世再到柳氏被灭,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一切。可惜那人太过狡猾,晚辈现在尚无法断定。且不管他灭萧氏柳氏的目的是什么,晚辈一直想不通的是,萧氏明明是四大宗族里最强的一个,为何那人最先挑中的是萧氏?最令晚辈困惑的是,萧氏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灭亡?” “确实。以萧氏一族的强大直缨其锋若非有与之相抗的力量,这世间无任何势力可以匹敌。便是到了今日,也甚少有人承认萧氏一族被灭的事实。至少,我就不曾以为萧氏一族真的已被毁灭。”灰袍老者目光和煦的望着她,然而眼底的光芒却深沉的令人无法看懂。仰头望天时,老者突地一声长叹:“萧氏一族是不一样的。柳氏一族与萧氏一族最大的差别不在于萧氏一族的强大,而在于人心。便是今日世间只余一个萧家人,假以时日萧家必能重新崛起!那是萧氏在大陆沉浮千年的不屈风骨!可是柳氏不行,柳氏已经从骨子里烂透了……柳氏的希望,仅能寄托于那些全新的嫩芽……”别有深意的一眼看向一旁的青衫男子,顿了顿,他才续道:“如果你问我萧氏一族如何能被灭,我猜不透那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是小子,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固若金汤天衣无缝,能成于此往往亦败于此,萧家宗主一生研制药学,最终不也是中毒而亡吗?” 白衣脸色一变,“前辈是说……用毒?”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一节 心自明(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如果你问我萧氏一族如何能被灭,我猜不透那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是小子,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固若金汤天衣无缝,能成于此往往亦败于此,萧家宗主一生研制药学,最终不也是中毒而亡吗?” 白衣脸色一变,“前辈是说……用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若非这灰袍人的提醒,白衣恐怕极难想到这一点。原因无他,萧氏一族素以武学与医术名扬天下,若说用毒毒害萧氏族人而不被发现,那简直是笑话。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就如她体内的那种毒,恐怕纵是高明如萧宗主也是难以察觉,到察觉时毒发也就晚了。况且这世上有不少无色无味的剧毒。雪玉、峰上一夕间百里内草木尽枯,不是剧毒所致还会有什么原因? 只是…… 萧氏一族武功高强者不在话下,守卫防范必也严密,岂会任人潜入下毒而无所觉?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下毒者是萧氏一族的人! 夜色沉沉。冰心药庐里,依旧灯火通明。 依是如此明月,依是如此小亭,依是那个清幽慈悲的女子,然而前后不过短短十几日,此番前来心境上为何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压抑住心底的苦涩,白衣进入小亭,幽暗的目光紧睇着这个一颗慈悲心救尽天下的医者。她说:“我没想到是你。” 薛慎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低下头,看不出面上是何种神色。白衣只听她怅然的声音幽幽道:“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等少主,等他来取我的性命,可是他一直没有来……从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会追查萧氏血案,我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她抬起头,温柔悲悯的目光毫不躲闪地望着她,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我知道杀人终是要偿命的,萧氏一族千余条人命因我而死,我知道就算我救再多的人,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我白日里救人,夜里却天天背负着良心的谴责,我罪孽深重,这样日日活在罪孽与谴责下,倒不如痛快寻个解脱。白衣,能死在你这个干净的人手下,我死而无怨。” 她妙目含泪,引颈就戮。 如果说白衣对于来之前的想法还抱有一丝侥幸,渴盼着事实并非如此,那么薛慎这番话就彻底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妄想。 曾身为萧氏族人,精于医术,能够下毒而不被发现怀疑,甚至对萧氏怀着彻骨之恨……当这些条件一一组合,她能够想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人――薛慎。 那个曾为萧宗主的亲传弟子,那个曾是萧惜遥的亲近侍女,那个曾被萧沧渊孤身一剑灭了一门百余口人的薛家遗孤――侍医薛慎! 可是,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一颗仁心誓愿救尽天下的你! “为什么呢?薛慎,告诉我为什么。” “灭门之仇,岂能不报?”她那样哀戚痛苦的流着泪,面上的挣扎显露出内心千疮百孔的伤口。“白衣,我无话可说。” “那个人是谁?” 薛慎身子一僵。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一节 心自明(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个曾为萧宗主的亲传弟子,那个曾是萧惜遥的亲近侍女,那个曾被萧沧渊孤身一剑灭了一门百余口人的薛家遗孤――侍医薛慎! 可是,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一颗仁心誓愿救尽天下的你! “为什么呢?薛慎,告诉我为什么。” “灭门之仇,岂能不报?”她那样哀戚痛苦的流着泪,面上的挣扎显露出内心千疮百孔的伤口。“白衣,我无话可说。” “那个人是谁?” 薛慎身子一僵。 白衣继续道:“我不会杀你。我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薛慎,你想清楚,莫要一错再错了。” “你不是一直要为萧氏一族报仇吗?如今仇人在你眼前,你为何不杀我?” “薛慎,你错了。”她摇了摇头,“我誓要为萧氏一族查出血案真凶,不是要为他们报仇。难道报了仇杀了你他们就能活过来吗?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薛慎,你看惯生死理当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我不杀你,我要你好好活着,不论你与萧氏一族有何种恩怨,自今日起再无牵扯。我要你活着,你活着可以救更多的人,而你死了,不过是平添一缕幽魂而已。薛慎,你能做到吗?用你的一片冰心救尽天下。” 薛慎啊薛慎,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萧沧渊并不想杀你。他派聂隐保护着你,就算明知你是害萧氏一族灭亡的凶手,但他仍一心护你。否则明明知晓一切的他,岂能容你活在世上?而我,又怎能负了他的一片心? “你……”薛慎苦涩一笑,说不出的悲喜交加。“可叹我自问堪透生死,却不若你半分豁达。我本就一心求死,你又何必……” “薛慎,我一直在找萧沧渊。”她忽然开口,素来幽沉的目光在那一刻犀利的仿佛能够刺穿她的心,“没有见他一面,你甘心赴死吗?” 你,甘心吗? 清凉小亭里,只余下怔然而立的美丽女子。月色悠悠倾洒她一身,极尽温柔,却也极尽悲凉。 无声无息的,一袭红衣的女子悄然而来。 “聂隐……” “她说得对。” “什么?” “当年,是少主要我保住你一条命。薛慎,少主从不是无情之人,可惜他算错了一点,你才是那个无情的人。” 薛慎怔怔跪在地上,一颗心瞬间坠入冰窟。 太常府。 抬头看着面前大门上的三个漆金大字,白衣空寂的眼里渐渐凝成一抹化不开的苦涩笑意,举步踏进那所有疑问的终点。 黑暗中,那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仿佛黑夜妖魔悄悄张口了血盆的大口,等待着她的到来。 那个坚韧挺拔的白衣少年,连同最后的一抹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暗夜深处,无声。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二节 此间事(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战国历997年,即落英祁君二十三年,东荒遗民时隔三年再次发动侵略之战。 祁君震怒,下令命大将军燕南率兵马十万迎战东夷。势必要给东夷一记迎头痛击! 于是就在落英祁君二十三年的夏初之季,因东夷的侵略而使落英进入战期,百官忧心,百姓惶惶,整个落英似乎都笼罩在一层看不到的阴霾里。 那个时候,萧氏一族与柳氏一族被灭之谜逐渐揭晓。 那个时候,各国势力渗入落英明争暗斗。 那个时候,龙玺何在之谜依旧扑朔迷离。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结束,却绝少有人知道,一场暗战正在逐渐拉开帷幕…… 那一年,是落英祁君在位第二十三年。 “燕南将军如今到了哪里?” “东平关。不出三天,他必出战迎敌。” “很好,跟那群东夷对上,除非他真有分身术,否则他必无法在一月内赶回……” “一个月的时间对花弄真够吗?” “风雷骑最主要的就是速度,若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它也就不配名为风雷骑了!不须一个月,十日也就够了……我担心……白萱他们如何?” “姬羽尘帮他们乔装好了,三日之内,他们都可到达花都……你在担心什么?” “……行动之前,不要告诉朝元。” “……也好。他的身份特殊,这事对他太危险了……你本来就只计划要他稳住苏丞相与花瑾阳,不告诉他也好。若是咱们败了他也可平安无事。” “……子羽,后悔吗?若是失败……我们都要以命来作为代价……” “那真是可惜,我竟还未想过要后悔呢!……从跟了你凤曦吟,我竟再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后悔’这两个字!……” 初夏的午后,天气并不是太热,却已经十分适合睡午觉。梧桐树下,凤曦吟缩躺在躺椅上,已经进入酣甜的梦乡。卫枫坐在她面前睁大眼睛看她,清澈的目光里倒映着少女沉静的睡容,心底暗暗感叹着姐姐似乎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竟然这样也能睡着。 五步之外是守护着凤曦吟的剑绝寒与同样昏昏欲睡的蓝子羽。自凤曦吟受伤后,剑绝寒愧疚不已,这几日几乎是与凤曦吟寸步不离的护卫着她。 一缕清风拂面而来,随后有胡琴音忽缓忽急的传来,打破了初夏午后的宁静。 凤曦吟闭着眼,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我倒是不知你还会弹这胡琴。” “本来是不会,我新学的。”红袍的少年一脸飞扬的笑意,坐在她的旁边,摇头晃脑的拉着胡琴,就是不肯让凤曦吟睡着。 “我说……”凤曦吟受不了的皱起眉,“你是气还没消,故意来找我麻烦的?”这东西不是催眠曲啊,有它在耳边响着要怎么安睡? 花弄影嘿嘿两声,笑道:“我这不是刚学了首新歌嘛,我可是特地跑来唱给你听的。” 凤曦吟暗骂了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竖起耳朵听着低沉浑厚的琴声悠扬传出,音色一变,逐渐转为悠然悦耳。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二节 此间事(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遥想山堂数树梅,凌寒玉蕊发南枝。 山月照,晓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南望东国路四千,几时回去云水边。 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家乡。 斟美酒,烩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 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花弄影声音清亮悠闲,将歌声中的自在悠游、洒脱旷然、思乡希冀与淡泊归去表现的淋漓尽致,让人恍惚间看到那一幅幅自在画面,颇有身临其境之感。 蓝子羽和卫枫都带着惊异的目光看向他,似是想不到他能唱出这般旷然淡泊的歌声。 凤曦吟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清凌凌的水眸看向他闪烁出别样的幽思,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见过吟风了。” 花弄影哈哈一笑:“他说的果然没错,你一听这歌就会猜到是他教我的。”他话中‘他’即是指柳吟风了。 凤曦吟颔首,轻笑:“他那人虽有旷世之才,却是闲云野鹤之心。虽说什么不愿天下百姓受苦,可惜却太狂高放诞,六国之中哪个君主能容得下他?可惜了他那一身才学啊……”语气中似乎颇为遗憾。 “你少来嘲讽他了!”花弄影笑道:“这一次他是真要入世。他已说了,欲要出世,必先入世。那‘吟风弄月归去休’,还是等到天下太平时再说吧!”敛了敛笑,花弄影正容道:“凤凰儿,他想见你。” “因柳氏一族来向我兴师问罪吗?”凤曦吟嗤鼻一笑,她浑不在意道:“告诉他柳氏一族是被我灭的,柳誉在浅唱手里,其他的我无能为力,他若想报仇我随时等他。” “凤凰儿……”尽管凤曦吟表现的浑不在意,花弄影仍是在她眼底看到一丝受伤与疲惫。想到她的故作坚强,花弄影直觉心口泛疼。 凤凰儿,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痛苦与背负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分明那么怨你,怨你利用我害了花弄巧,可是一想起你所受的苦,我怎能忍心再怨下去? 我希望你坚强,可是不希望你强撑着坚强,你也是人,你也会累,你也需要休息啊! 凤凰儿,你到底要将自己逼到什么份儿上才肯放下、才肯休息啊! “还有事吗?”她的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冷漠疏离让人看不到她心底的情绪。 可是花弄影知道,她在生气。 她每当生气时,总会表现出一种冷漠与疏离,杜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也隔绝了所有人的伤害。 花弄影叹息:“凤凰儿,你能不能停手呢?无论你想做什么,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带你走好不好?不要再有这么多心机算计了,你明明是最喜欢逍遥玩乐的不是吗?毁灭了别人你也不开心。再这样子,你会累垮的!凤凰儿,跟我走好不好?”你是人,不是神啊!你没有神的能力,你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啊!凤凰儿…… 他对她伸出了手。 那双手上有淡淡的薄茧,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是他游历九州时因各种原因造成的。手的骨节修长,有力,这并不是如他主人表面那般软弱的一只手。 那是一只干净而温暖的手。 那双手上甚至不曾沾染一点血腥,与她的手完全不同。 有一刹那,凤曦吟真的动了心。 抛弃这所有恩恩怨怨,知己携手并肩逍遥天下,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然而到现在,却也只能是心愿。 她的手早已布满了血腥,肮脏得无法洗去。她的心自三年前便被恨意所侵占,执迷得无法摆脱。她如今一步步布局,一点点运筹,为的是什么? 报仇。报仇而已。 而如今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她怎么可能放弃呢?这是她花费了三年的时间才营造出如今的效果啊! 放弃?怎生放弃? 即算为的不是自己,还有惜遥――还有那个她最珍惜的女子,你教她怎样能够不悔的放弃? 无论是被逼还是自愿,走到这一步,她已看不到来时的路。 “箭已离弦,岂可回头?”她淡淡的笑着,推开面前的那只手。也推离了……她最后一次离去的念想。 她笑得那样清那样淡,一笑之间洗去了所有的苦涩及悲伤。然而看在花弄影眼里,却是如此决绝如此坚定如此悲哀如此无奈。 她说:“弄影,我已回不了头。”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二节 此间事(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姐姐、姐姐……”卫枫摇着她的手臂。 “呃?” 那清凌凌的水眸扫过,犹带三分笑意三分迷离三分清魅,卫枫见之不由一怔,本还欲开口的话一噎,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我……我想学武。” “哦,枫儿想学武?为什么呢?” “因为学了武功才能打败钟宁将军!我要打败钟宁将军救出我王兄!还有……还有我要打败龙御霄!我要打败他!”少年扬起头,明亮的眸光是一片火样的热烈斗志! “打败夜妖啊……那可不容易呢!那家伙是昆仑雪域少主,掌管昆仑天罗教,那天罗教的功夫着实厉害,就是我朝华阁的武功也与他不相上下,要打败他连我都还没几分把握呢!”见卫枫黯淡下脸色,凤曦吟又是一笑:“别丧气啊,世事无绝对,你现在打不过他不等于你永远打不赢他。你比他年轻就比他有资本,你的天资不错,我再给你找个厉害的师傅,假以时日或许你真的可以立于武林之巅……不过你想清楚了,若是跟了我,我可以护你的命,但我要你亲自将烈御国拿下,这是我唯一要你做的事。” 卫枫不懂凤曦吟忽然郑重的语气,但他仍是点了头。 凤曦吟一笑,“好,绝寒,自今日起程,你将他带到南荒朝华阁。我要你守在他身边三年,指点他学武。绝寒,这是我的命令,你不得反抗。” 剑绝寒带着卫枫离开,卫枫不断回头似乎有话要说,终究是没能再说什么。 他知道现在的离开,为的是日后的重聚。他也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再见到她――见到这个被他称为姐姐的女子。 姐姐,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好好习武,将来,我要成为那个能保护姐姐的人! 姐姐,等我! “啧啧,连个孩子你都不放过!连这样的孩子你都忍心利用,你不怕遭天谴吗?”蓝子羽玩笑式的笑道,眼底却犀利异常。“若要拿下烈御,我一个人够了。” “你不够。”凤曦吟笑得很灿烂,也很欠揍,那眯起的眼里闪烁的是刺透人心的光芒。“钟宁是你的父亲,就算你恨他,你也做不到真的弑父。你不可以,他却可以。子羽,到日后你必须借助他的力量。子羽,这是我特意为你找来的帮手,好好试着与他相处,你会获益良多。” “你呀……”蓝子羽不知是该感谢她还是该忌恨她,他知道凤柳此举是在为他铺路,感激之余心底却也不由感慨。 这样利用人,却还利用得如此心安理得,世上也只有凤曦吟能如此了! 而能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一如他与朝元那般,是不是真的很傻呢? 可是蓝子羽明白,她从来不害他们。 就算利用、就算算计,她对付的永远都是对手,保全的永远都是棋子,只要他们不害她背叛她,她给予他们的就是全身心的信任与坦诚。 她曾对他们说过,她凤曦吟不是个好人,可是凡是她所在意的人,必得她全心全意的守护。 她很坦诚,坦诚她的好,也坦诚她的坏。她在他们面前坦诚自己所有的喜与怒、哀与乐,就算仍隔着一层心门,她还是尽心守护着他们。 有时候他会想,凤曦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怎可这般炫目,这般洒然,这般心狠,却又这般理所当然?她让人嫉恨,让人羡慕,让人赞叹,却更让人甘心臣服! 凤凰啊……不知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是否会有这般卓越的风采?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二节 此间事(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见过她了。” “嗯。她……不愿见你。吟风,我有种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我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 “确实很让人不安……那丫头行事一向让人摸不着头脑,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她费尽心思布了这么个局,岂会没有因果缘由?就是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 ”吟风……“ “囚了花弄云,花弄巧,灭了柳氏一族,她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花弄真了……奇怪,她似乎一直未对花弄真动手,是在等什么机会,还是……她另有目的?” “吟、风……” “若另有目的,她究竟要做什么呢?” “吟风!”他终于气极大叫! “……”青衫公子终于回过神来,露出一笑,“什么事呢,弄影?” 花弄影气呼呼的瞪着他,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这时身后适时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柳吟风的注意:“柳公子,是我是找你。” 见到那人,柳吟风深邃幽眸中亮起一抹奇异的光,他颔首一笑:“蓝将军。” 蓝子羽走进房间,他倒也毫不客套,坐下笑道:“凤柳常说这世上若谁能猜透她的心思,你柳吟风若称第二,那这世上便没有第一了。我以往对她这话半信半疑,今日一听公子分析,方知凤柳此言不假。”柳吟风这些年来一直半隐,偶尔几次游历诸国一显才识博得“第一名士”的雅号。关于柳吟风的传言多是毁誉参半,他们几人之所以会注意柳吟风,是因凤柳的缘故。 要从凤柳嘴里得到称赏,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到现在为止,九州之中能得凤柳称赏的也仅有三人。一是萧氏少主萧沧渊,二是夜宇太傅月倾华,三者便是这被逐出家门的柳氏二少柳吟风。 凤柳曾赞其曰:经天纬地之才,洞察先机之明,名士风流之雅,蔑视礼法之狂。 能得凤柳如此称赞,他早有结识之心了。可惜一直未曾得见,今日这反倒是了了夙愿。 柳吟风一笑,倒也没说什么“过奖了”一类的谦恭语,他为客人沏好茶,然后入座,笑道:“蓝将军今日来此不是喝上一杯茶那么简单吧?” “我是有事要与两位谈。是关于凤柳的事。”他沉吟着,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才道:“两位应该知道三年前凤柳出征东夷的事,她就是从那次开始在九州中有了威名。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当时她带兵三万,获胜回来后却只有五千人。” 柳吟风一挑眉:“那也没什么,生死乃兵家常事,就算全军覆没也无甚稀奇。”话虽是如此说着,他眼底却掠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重要讯息。 “也许很多人都会这样想。”蓝子羽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战场之上生死无常,这些我们可以容忍。我们无法容忍的是,那些小人在背地里做的肮脏手段!…… “寒冬腊月里整整两个月,朝廷没有发半点军饷,我们当初都饿得啃树皮喝雪水。白天举行战役,晚上还要防着东夷人的进攻。别说吃饱睡暖,就连饿死冻死的都有!…… “那段时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撑下来的。但最令我们恨得还不是这些,那些小人为了要杀凤柳不择手段,他们买通守夜的士兵偷走凤柳的军事布防图转送给东夷人,他们想借着东夷人的手杀了凤柳!…… “那一战……是我生平经历过最血腥的一战,我们这些战士根本就成了人家鲇板上的鱼肉!你们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你们无法想象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感觉。若不是信阳君及时救援,那三万人连这剩余的五千都不会有…… “两位公子,若是你们,你们能不恨吗?你们都怪凤柳狠毒,凤柳变成这样都是谁害的你们可曾想过?就是你们的兄弟!你们那些视她为眼中钉的兄弟!…… “若非苏丞相暗中相助,凤柳焉能活到现在?三万士兵一役殁了二万五千人,莫说凤柳,就是我们这剩下的五千人亦是一腔怨恨!若不报此仇,我们怎么对得起那死去的两万五千战士?怎么对得起劫后再生的自己!” 若不报此仇,我们怎么对得起那死去的两万五千战士?怎么对得起劫后再生的自己!…… 少年将军的话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一遍又一遍,震撼着他们的心,震撼着他们的情。 花弄影惊愕得张口结舌,柳吟风也黯淡了幽眸,他良久才叹息一声:“这才是凤凰儿要灭柳氏一族的原因……我一直都在疑惑,她也算是半个柳氏一族的人,若非逼不得已她怎会灭了自己的家族……唉,大哥是自食其果,却连累了无辜的人啊!” 上位者的争斗,总会有无辜的人为之牺牲。一如那两万五千枉死的战士,一如他柳氏一族无辜的数百人。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二节 此间事(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蓝将军今日来不是只为我等讲这些陈年往事吧?”柳吟风笑得深沉。 “柳公子太聪明了,虽然凤柳要我不必担心你,以我这多疑的性情却实在不能不担心。柳公子,你们也都是与凤柳亲厚之人,我只望你们能看在与凤柳昔日的情分儿上,不要阻拦凤柳。不管她做什么,就算她要毁了这天这地,也要随她的意!她已经压抑的太久了,太久了……” 没有人能看到凤柳的脆弱,他却看到过。他知道她的痛压抑得太久,她太需要释放。 而作为凤柳的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守护着她,为她在背后撑起一把伞,挡住外界的所有风雨。 柳吟风凝视着面前娃娃脸的少年将军,忽然问道:“不知蓝将军能否告诉我,当年凤柳跟你说了什么?” 蓝子羽一怔,回他一笑:“她当年对我说,‘我予你一生功名荣华,你许我此生永不相负’。” 我予你一生功名荣华,你许我此生永不相负。 柳吟风目光一凝。 就是这一诺,让他当年无悔的选择了跟随着那个紫衣少女离开四方城;就是这一诺,让他半生戎马沙场浴血只为博得那个少女一个真心的笑意;就是这一诺,让他们在白驹过隙的一生中相知相惜相互扶持的走过。 人生倥偬,时光匆匆,他们都是在飘摇在世间的旅人,如果相遇只是一次偶然,那么相守就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为的不仅是那一诺,还有那个少女知他的心,还有那个少女助他的意,还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之义! 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生死相扶,永不相负! 夕阳将天色染红,遥望着天边那抹艳丽的霞光,池边赏霞的凤曦吟却忽然一声轻叹。 “这么美丽的夕阳之景啊……弄玉,你说这天边残红像不像是人的鲜血染就而成?” “……” “怎么了?我形容得不对吗?” “不是不对,是很贴切。”花弄玉低头看着她,眼里似有深意:“鲜血染成的残霞,正如时下花都之境……凤凰儿,你形容的很贴切,真的很贴切。” “弄玉……”凤曦吟低低的笑,“我记得你曾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会保护我、支持我是吗?这话……可会有时限?” “终我一生,此言承诺一如当日。” 凤曦吟低下头,她不敢再看那人,不敢再面对那琥珀眸光中的似水柔情,不敢再面对他的一腔深情厚爱。 “傻瓜!……花弄玉,你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明知她在用他的情牵制着他,却甘愿情丝成茧,自我束缚! 弄玉……好傻好傻的弄玉! 这样的情、这样的情……叫她何以为报?叫她情何以堪? 得君如此钟情,是她一生的幸运,抑或是他一世的不幸? “弄玉,谢谢你,谢谢你……” 我知道一句谢意并不能比得上你对我深情的万一,可是如今,除了谢意我却不知能再对你说什么。 弄玉,谢谢你……谢谢你的宽容,谢谢你的默许,谢谢你的守护,谢谢你的支持…… 轻轻依偎在他怀里,凤曦吟长叹一声:“弄玉,待此间事了,我们离开一起离开花都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东海看日出,去昆仑看雪景极光,去南荒看日月争天的盛景,去大漠溟海寻找‘天涯海角’的所在……弄玉,你说好不好?” 此情无以为报,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许你这一生相伴。 弄玉,我要和你一起看遍紫陌繁华,看尽红尘纷扰,看过这十丈软红中的一切情爱痴怨。 弄玉,你可愿陪我? “……好。” 曦儿,只要是你要的,我都会答应你。 只要我能活着,必许你一生相伴。 曦儿,黄泉碧落,紫陌红尘,我都随你,我都随你…… 天边的夕阳残艳,花弄玉抬头看着那抹景色,眼底的悲哀在那一刻怎么也无法掩饰。 夕阳西下,落了人间一地残红。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三节 往昔怨(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五月二十三,清晨。 守城的将士正打着瞌睡,埋怨昨夜没有睡好,忽然一下子被人推醒,一惊之下一个激灵醒将过来。 “老柳,老柳,你看那是什么?” 老柳被小孙拉着看向城外远方,这一见之下吃惊不小。城外约百里处,正有一团黑影速度极快朝这边涌过来! 那团黑影速度极快,因隔得太远他们看不清情况,只见到漫天扬起的沙尘在风中呼啸,行军之中竟隐隐有风雷之势。 “老柳,是燕将军回来了吗?燕将军征东夷胜了?”小孙曾远远见过燕将军行军,这支黑衣骑士的气势与燕将军的行军一般无二,除了燕将军还会有谁? 不同于小孙的开心,老柳戴在面具下的双眼却凝重异常。这一瞬间,远望着自远方奔来的黑衣骑军,老柳终于明白了凤柳始终对花弄真按兵不动的目的何在。 相比于对花弄云花弄巧的小施薄惩,凤柳,她这是要毁了花弄真啊! “那不是燕将军的军队,那是孟元君的风雷骑。”老柳沉声道。 “什、什么?”小孙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可是没有君上的王符召唤,诸君的军队都不得离开封地,孟元君这是、这是……” 老柳闭上眼,叹息声带着莫名的伤感遗憾:“你猜得没错,孟元君确实……谋反叛乱了。” 祁君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三日,这一日,注定会在落英国史上留下令人难以忘怀的一笔。 孟元君谋反和三万风雷骑兵临城下二事成为花都传扬最快的消息,百官惊恐不已,百姓惶惶不安,花祁阳听闻此事震怒,立即下令瑾阳侯协助守城百里敖将军捉拿叛军孟元君。燕南大将军领兵十万将士迎战东夷,如今花都城防空虚,守城战士只有一万,守宫卫士也不过五千,相较于风雷骑的三万人马,所差着实远矣。 花祁阳调动王符,命各君素来救援。然与之相隔最近的广原君与齐思君俱被他软禁,若此时方他们离去,难保他们不会同孟元君一起犯上作乱。瑾阳侯与信阳君虽愿出兵相救,可惜远水解不了近火,花瑾阳如今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风雷骑,只要能撑过十日等到援军到来,便可解花都之危。 消息传来不过半日,已是谣言满天飞。 有人说龙玺在孟元君手里,孟元君害怕落得和柳氏一族一样的下场,故此先下手为强。 有人说孟元君谋上作乱,反抗自己的父亲,实乃天地不容的畜牲! 有人说孟元君是怕自己同广原君与齐思君一样被落英王幽禁,不得已之下才做此下策。 也有人说孟元君早就是狼子野心,他的舅父大将军燕南也是他的合谋人,故意带走十万精骑令花都城防空虚。 更有人说燕南将军一生精忠报国,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孟元君定时怕无颜面对舅舅,才故意在燕南将军出征时趁虚而入! ……… ………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三节 往昔怨(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这些多传言啊,弄影,依你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弄影……?!” 花弄影缩在墙角处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听到柳吟风的呼唤他抬起头来,双眼已经通红,眼底仍带有委屈的泪水,让人见之不由心底一酸。 “吟风……” 柳吟风“噗嗤”笑了一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细语安慰:“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你羞也不羞?” 花弄影红了脸,神色中仍是一片抑郁。“吟风,我真的不明白,他们到底在争什么?王权地位吗?花弄真已经是四君之一了,这样的地位还不够高吗?他为什么还要再争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就算争到了又能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白骨一抔,千年之后,就连尸体都成一堆白骨,谁还能认得他们?这样的争斗真的有意义吗?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吗?他们这样将自己的心囚禁起来,不会难受、不会痛苦吗?……” 柳吟风看着为亲人自相残杀而痛苦的少年,他叹息一声,开解道:“弄影,这世上有很多事你不明白,因为每个人活在世上的追求不一样。你要的是逍遥自在,他们要的是皇权霸业,这不能以对错而论,因为你们的人生观点是不一样的,你不明白也是应该的。若有一日你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争斗,你也就不是现在的你啦!弄影,我很高兴你不明白,也但愿你永远不要明白。” 弄影,你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你有一颗纯善之心。你无法理解那些为了权利而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的人,然而可悲的是,这世上从不缺这样的人。 如今,我终于明白花弄玉当年为何要将你遣出花都。想来,也只要他那样在那个由鲜血与白骨堆就的宫廷中久经沉浮的人才会知晓,你眼底的纯澈与那份赤子之心是多么得可贵。 我感激花弄玉,是他保全了你。 他的心底突然涌出深深一声叹息。 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渐渐明朗起来,可我却始终感觉有什么地方遗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凤凰儿,你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起源是因龙玺,却从未有人见过龙玺,那么如今龙玺的所在,应该只有他身边的这个少年最是清楚吧! 那个叫白衣的少年为调查萧氏血案而来,如今一切明了,萧氏一族乃六国合力所灭,可是那背后的黑手是谁?谁人有能够左右六国君主的力量? 凤凰儿步步为营,借花祁阳的手拘禁花弄云与花弄巧,不仅算计了二君,还将花祁阳逼到今日这个困局,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对付花弄真吗? 可是现在真正危险的,却是花祁阳啊…… 猛然间,似乎想通了什么,柳吟风浑身一震! 当将一切散乱的线索集结起来,凤凰儿的最终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原来,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幌子!龙玺,花弄真,柳氏一族……这些统统都只是她的幌子而已!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个! 想通了关窍,柳吟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天!凤凰儿她……她真是疯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和吟风一样猜到事情真相的呢?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三节 往昔怨(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如何?” “一切已安排妥当。燕南无法脱身,花瑾阳被花弄真缠住,苏丞相那边由凌烟云崖绊住……那人纵使有飞天之能,也无法逃出你的重重机关算计了。” “好,告诉大家今日好好养精蓄锐,今夜可有场硬战呢!” “你不担心太常卿?” “哼,云破月巴不得天下大乱,我这样做对他只有好处,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阻止。我担心的是……” “是画公子吧。” “就你聪明,一猜一个准。” “我岂会不了解你?花都之中来赴百花宴的人你每个都调查清楚了,唯独这个画公子你不晓得他的目的为何,说来也着实让人担心。” “我喜欢布局,喜欢看到我的猎物一步步掉进陷阱里,可是若是全然把握还有什么意思?总会有什么是游离在棋局之外的,无法把握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布一局棋,连自己都算计进去,用当局者迷的表象迷惑所有人,借此成功取胜。凤柳,你连自己都不放过,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是你不会算计的?” “会有的总会是有不是吗?……这个天下啊,终还是有那么一个我想要全心守护的人……” ************ 深夜。 数十道黑影借着夜色的保护悄悄潜入宫里,潜入守卫的身后给与极轻极快的一刀,守卫无声的倒下,那些人的速度出奇的一致,潜入杀人一丝声息也无,可见必是久经训练。之后便是极其快速的将尸体拖入暗处,片刻后再由守卫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已成鱼目混珠之实。 昭华殿是落英王处理国事的地方,几日来灯火彻夜不歇。 一阵夜风吹来,风中带着淡淡的香气,殿外闻到的人都觉一阵眩晕,随即轻飘飘的躺下。 暗夜中,那个翩然而来无形而聚的紫衣少女仿佛暗夜魅灵,朱唇轻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迷梦香的香气可不是普通的香,能不能醒过来就靠你们自己的意志了。 推开昭华殿的殿门,果然不出所料看到花祁阳与画公子同在。 凤柳见之一挑眉。当真悠闲呢,现在这时候竟还有功夫下棋,她实在不得不佩服花祁阳的定力啊。 “画公子,凤柳能否请问一下君上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这个问题太一针见血!血染画下棋的手一顿,清冷脸色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心底暗赞这凤柳公主果真聪明,能够马上想到这一点。也无怪乎她能设出这样一个局中局,将落英满朝文武及六国公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还胆敢做出这等逆上的事,这凤柳果真不能令人小看。 他答:“落英王许我一诺,他日我冥野有难时借兵十万,助我平定冥野之难。” 他日?凤曦吟冷笑。能够确定他日冥野必会有难来此借兵,除非有未卜先知之明,否则只有一个解释――这画公子就是那作乱之人! “哼,原来都是为了王位权力争斗的一丘之貉,难怪你二人如此投契。”知晓他两人不过是利益的合作,凤曦吟不由出口讽刺。看了那清冷的画公子一眼,她将矛头转向花祁阳:“君上如此胜券在握之态,想必是早已猜到凤柳的计划了。凤柳十分好奇,不知君上要怎么解决此刻的困境?”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花祁阳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出她的目的。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话中的惊心动魄。“你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连我都不能不惊奇。凤柳,你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能以你这个年纪布出这样的局,你,确实是奇才。你唯一错的地方就是不该将你的恨意表现出来,这是你唯一的败笔。要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其一番事业,很多时候,你还不能完全把握住自己的感情,你有太多在意的人,他们牵系着你阻绊着你,为感情所累,你并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强者。”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目光也很温和,看起来就像是在教导晚辈的长者,哪里像是在看着欲置他死地的人? 然而他越是这样有恃无恐,对手就越容易产生恐惧心理。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三节 往昔怨(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凤柳冷笑:“做一个强者就是像君上一样背叛自己的结义兄弟,设计杀害自己的结义兄弟吗?!凤柳虽不才,却还有良心,他人以真心待我,我自以真心回他人。若真能做到如君上一样无情无义,凤柳还有何面目立足天地之间?君上,十五年了,不知我父柳清然的冤魂有没有入你梦中?他是否也如我今日这般来向你索命!” 话音落时,袖底的玉扇呼啸着飞旋而出,誓要以那人的血来祭亡父的在天之灵! “不!――” 那声音令凤曦吟一惊!心底立生不好的预感。手下一顿之间被血染画一挡,她立时飞旋着扇子移转数步。 “娘亲!”回头之时果然见到凤君怡,凤柳面色一变,看到柳叔,当即质问道:“不是要你带她离开吗?为什么没走?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我是要带她离开的。”柳叔深沉的目光看着她,眼底闪烁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你不想让你娘亲身陷险地,却自己一人来闯这龙潭虎穴,你又知不知道危险?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担心你?弑君啊……你今夜若做下这等罪行必是天理难容,我岂能看着你犯这样的错!” “该死的你!……”凤曦吟气得怒叫出声,“你就是这样仁慈宽厚才受他欺负!别忘了他一心要杀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他这样的人岂值得你救?!” 她的话令花祁阳眸光一闪,深沉的眸光看向柳叔的面具,神色瞬间转作冷冽,显然已经猜到柳叔的真实身份。 柳叔看了花祁阳一眼,他摇首道:“我救他不是为他,而是为你,是为这落英千千万万的百姓。就算他再冷酷无情,至少没有亏待落英百姓,他选贤举才,任用贤德之士,这二十几年来他虽为王权用尽心机,却是百姓心中的明君……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杀他?以我的脾性,早在十五年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报仇。他要杀我,是他不仁不义,我若杀他,置这落英百姓为何地?” “凤柳,这天下可以没有花祁阳,落英却不能没有落英王。” “你……呵,好一个心向苍生的柳清然,好一个仁义无双的护国将军!”她冷声笑道:“好,你做仁义将军,我是风流公主,你不杀他我来杀!我管什么天下百姓的死活,天下百姓活着我就不再受苦了吗?” “凤柳!”柳叔将她拦下,“你疯了吗?就算他待你不好他还是你的义父啊!若无他你岂能活到现在?你难道要一生背负骂名吗?” 凤曦吟瞪着他,忽然一阵哈哈大笑:“你说什么?义父?这种日日巴不得我死的人是我的义父?好一个义父!我的好义父轻轻一弹指就能要了我的半条命呢!义父……自我生下百日便将我丢尽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自生自灭,若非有花瑾阳照应,你以为我有命活到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义父,将我娘亲囚禁在将军府里不许她与我相见,你大可问问娘亲,在选夫宴前我与她见过几面!呵呵,好个义父!我的好义父冷眼旁观看着他的儿子怎么欺负我,推波助澜甚至派死士阻杀我!…… “征东战场上整整两月扣除的军饷,别告诉我这些你不知情!我的好义父,如果没有你的首肯,柳誉和花弄真岂敢如此胆大妄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做过什么吗?我告诉你,和我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五千战士此刻就在这座宫里!他们暗中除掉了你所有的守卫,你要去见一见他们吗?你有脸面去见他们吗?你有何颜面面对他们以及在你的帮助下那无辜死去的两万五千战士的冤魂! “对了,还有萧氏一族……在你们六王联合下灭掉的萧氏一族!柳叔,你不是问我是不是疯了吗?我告诉你,我是疯了!在失去惜遥消息知道她生死未卜时我就疯了!从那个时候,我就恨不得杀了他!我曾说过,必倾我一生之力护我所爱所惜,可他们……他们却因一己之私生生毁了她!惜遥是我在这世上是最重要的人,她毁了,我的心也就死了。不恨吗?你教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恨!”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凤君怡早已泪水涟涟,她冲过去抱住曦吟,不敢想象女儿曾受了那么多的苦。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那样自私,不该将女儿交在花祁阳手中! “曦儿,我的曦儿,是娘亲不好,都是娘亲不好……” 依在这个陌生的温暖怀抱里,凤曦吟笑得很无力:“娘亲,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既然已经与他爱断情绝,为何还放不下他的生死?难道柳叔十几年的守候都比不得他在你心底的位置吗?” “不!不是这样的,曦儿!……”凤君怡不断的流泪,不断的摇头,“原谅我,曦儿,是我太自私,是娘亲的自私害了你……你不能杀他,不能杀他啊!” 凤曦吟面色一冷,“看来娘亲果然对他旧情难忘。那也没关系,只是过了今晚娘亲就别再惦记着他了。你再惦记着他父亲可是要吃醋的。” 她清眸森寒,已动杀机。 “曦儿!……”凤君怡满面痛苦的流着泪,终于一咬牙,道:“你不能杀他!因为……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唉,这个真相揭露出来,有木有猜到的呢?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三节 往昔怨(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轰!! 此言一出,不仅震住了凤曦吟,同样震住了已行到殿前的花弄玉等人。便连花祁阳也是一脸震惊之色。 “君怡,你……” “娘亲不要开这样低等的玩笑!”凤曦吟面含愠色,“这一点都不好笑!” “曦儿,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你以为我是为救他而骗你吗?我凤君怡既了解花祁阳的性情,若你真是清哥的孩子,哪怕是死我也是不肯给他的!……当年我逃出这王宫时已怀有一月身孕,我本是想打掉孩子的,可是清哥救了我,他阻止了我做傻事,在我痛不欲生心如死灰的时候照顾着我,是他要我生下孩子,他为了怕孩子将来没有父亲遭人欺负,就对他的属下说他娶了我。你出生时我听到清哥战死英灵山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悲痛过度引起早产,其实你是足月的!这十几年来,清哥虽一直守着我,我们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凤曦吟只觉瞬间天翻地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个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的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若你真是清哥的孩子,哪怕是死我也是不肯给他的! 哪怕是死我也是不肯给他的! 哪怕是死,我也是不肯给他的! …… “因为……我不是柳清然的孩子,所以你才将我送进落英王宫的是吗?只因为……我不是柳清然的孩子!” 她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母亲,恍惚间感到自己的心如破裂花瓣般被撕裂成碎片。 “曦儿……”凤君怡惊住!刚才,她说了什么? “你恨花祁阳是吗?娘亲,你将我作为报复花祁阳的利器,是吗?” 再吸一口气,她平静心底的痛。忽然觉得自己被戏弄般,不知所谓! 十五年来,她与这个母亲虽是寥寥数面,却极尽孺慕之情。除了萧惜遥,凤君怡便是她仅存的牵挂。她今日所做一切,一来是为自己为惜遥为那两万五千将士报仇,二来也是为让凤君怡摆脱花祁阳的控制。可是现在,她在做什么?她的母亲在说什么! “不!曦儿……”她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在娘亲的心里,竟然就是这种地步!哈哈……我曾费心费力要守护一生的娘亲,竟然将我置于如此地步!”情何以堪?究竟叫她情何以堪?! “曦儿!我是你的母亲啊!”我是你的母亲啊,我岂会不在乎你?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凤曦吟闻言平静下来。她并不是歇斯底里之人,就算有再多的苦,她都会选择压抑在心底,而不让人看到她心里的痛与伤。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是她的平静反叫凤君怡害怕,她心惊的看着女儿那平静无波的脸色,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忽然觉得,此刻近在咫尺间的女儿隔得竟是天涯海角的距离,莫名的心慌告诉她,她会永远失去这个女儿! 她听到曦儿问她:“你是我的母亲吗?” 你是我的母亲吗?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吗?我的母亲会将我当成报复我亲生父亲的棋子吗?我的母亲会将才过白日的我送进这血腥肮脏的落英王宫吗? “不,你不是我的母亲,他也不是我的父亲。你们不是我的父母,你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怎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这样……欲置我于死地的父母!” “苍天不仁,天下荼毒;父母不仁,我为棋子!……既然你们不仁,我为何还要你们这样的父母?……你不要我杀他,我不能弑父,好!我不杀他!我不杀他!……” 她的声音凄苦,字字句句都含着说不尽的怨与恨,似重石般压在几人的心头,迫得人隐约有种窒息感。 “古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之不得。那么,今夜我便断发明志,与你二人发断恩义绝!” 玉扇反旋,劲风割掉一缕墨发,青丝断发飘荡在空气里,仿佛那失去生命没有任何依附的枯叶,悠悠然掉落尘埃。 发断恩义绝,再不相欠! 凤曦吟冷冷瞥视他们最后一眼,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花祁阳,你赢了。 但我并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我自己!输给了那看不到摸不着却始终在捉弄我的老天! 笑话!呵呵,今夜的这一切,真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走出殿门时,她听到花祁阳的声音:“如果你能够真正无情,就应该杀了我――无论我是不是你的生父。”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因我还不是畜牲!” 花祁阳,若能杀你,我真想立刻上前将你杀死! 可我不能! 你并不知道家人在我心里代表着什么,我可以害所有人,独独不会害我的家人。无论前生今世,这都是我最大的软肋,我却甘愿为之束缚。 这一生,除了惜遥,我本还有别的想要守护的东西。可是此刻,是你们硬生生打破了我的守护之心。连至亲之人都这样利用我,这个世上我还能信谁?还有谁值得我的信任? 没有。这世上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三节 往昔怨(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黑暗的夜里,远方有一处银光摇曳而来。凤曦吟看着那一点光亮,唇角勾出一抹奇诡的笑意。 柳叔,你虽仁义一心救世能放下往昔恩怨,可这世上却还是有人不愿放过你呢! 可是在下一刻,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她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叫,整个人僵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挡在柳清然面前的人中了那支夺命的箭,怔怔看着他剧痛失力摔倒在地! 那一瞬间,她可以看到自己的人生顷刻坍塌。 她扑到花弄玉面前,不敢相信的看着鲜血汩汩从心口流出,一瞬的震惊后是极致的平静:“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她看着他苍白而宁静的脸,固执地寻找一个答案。 为什么呢?弄玉,连你也要骗我吗? 好象没有看到血一点点从他的伤口流出,带走他的体力与生命,凤曦吟只觉浑身发冷,她就像走进一个很大很大的迷宫里,辗转迷茫,踟蹰犹豫,再也无法走出。却每走一步,是惊天的红,惊魂的险,惊心的冷! “曦儿……这样,也好……”花弄玉苍白的脸色在暗夜里犹若洁白美玉,一瞬间散发出无可比拟的光彩。他的眼里带有笑意,却脆弱得比一张纸还要单薄,一触而即破。 在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悲伤终于不再掩藏,那深沉的悲伤似要从他的眼底溢出,将她整个人湮没。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东海看日出,去昆仑看雪景极光,去南荒看日月争天的盛景,去大漠溟海寻找‘天涯海角’的所在……弄玉,你说好不好? ……弄玉,你说好不好? 凤凰儿,我无法再陪你了…… “父君……你,还不明白吗……” 还不明白吗?感情若是可以掠夺,蕙意被囚在你身边数年,她可曾改过一分心意? “柳清然,这一箭……我代你受,父债子还,我这条命便给了你吧……” “夫人,不要恨父君……他爱你,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罢了……” “父君,我终于再也不欠你……还清了……真好……” 这一条命,是你给我的,那么如今,我将它还给你。 父君,现在我终于可以不再欠你,真好啊…… 柳清然眼底酸涩,为这个丰仪如玉天资慧绝的少年。当年若不是他说自己喜欢上君怡,花祁阳也不会去招惹君怡,若说错,这一段孽缘起源是因他啊!花祁阳最初嫉恨的,是蕙意对他的喜欢,他若是早表清态度,拒绝蕙意,或许也不会生出日后这诸多恩怨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柳叔握紧少年冰冷的手,许下承诺:“我死,亦绝不伤他一分。” 苍白的唇角微微上牵,仿佛终是安心般,然那抹笑意还不待盛绽如花,便瞬间如枯萎花瓣凋零在夜空里。 ――一如这个少年短暂而凄迷的一生。 “弄玉……弄玉!……”曦吟紧紧抱住她,低低的哀鸣犹如野兽受伤时的哀嚎,不曾歇斯底里,不曾撕心裂肺,那若有若有的哀泣声令人闻之心酸。那疼痛,像是紧紧附在心弦上,每一声低泣哀鸣,都紧紧揪住人们的心。 凤柳回头,眼神冰冷如利刃,直射向那个高高在上只手掌握沉浮的王者。 花祁阳回望着她,眼底似乎有一点刺痛,转瞬冷漠的没有任何表情。暗夜之中,他的声音冷酷得成了凤曦吟一生的噩梦。 他说:“不要怪我,你没有权利责怪我。没有保护住你所在乎的人,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强。” 你,还不够强。 还不够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了,这一章写的好痛苦啊!这一章是在泪水中写完的,真是生平第一次呢。唉,还有最后一节就花都赋结束了,真的好舍不得啊!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四节 归去休(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费三年的心血,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后悔吗?凤曦吟问自己。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后悔的。因为她即算再狠,也无法对给她血肉之躯的亲生父亲下手。就像前世的柳依依再恨,也没有真正杀掉柳东霖一样。 她曾对子羽说他不能弑父,她自己也是一样。那是她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是她最初的坚持。若连亲生父亲都能杀害,她与禽兽何异? 她不是好人,却不曾泯灭良心,更不愿做禽兽。 飞奔到冰心药庐,将仅剩一口气的花弄玉交给薛慎,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茫然地瞪着黑沉沉的天空。 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的一幕幕犹如走马观花在脑海里闪过,她只觉得自己如置幻梦,看到的自己就仿佛是一个梦中人。清清楚楚看到那梦中的一切,却不知为何无法醒来。 她忽然想到,其实,她并不属于这里。 她只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摇过来的一个旅人,这大千世界红尘纷扰本不该属于她,她应该保持着如观世者般澄净明澈的心,可她却已沉沦。 初拜君衡子为师时,她的师父曾告诉过她,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是她的执念让她追随着另一抹幽魂来此。她的到来,打乱了所有人命盘上的命运。作为报应,她自己必定一生受苦,难以逃脱命运的束缚。若是她能以通透之心观世,或许便可少受些磨难痛苦。然而,她终究只是一红尘痴儿。 她从不信命,她从来只信自己,只信自己所把握的一切。所以当命运向她施压时,她奋起反抗。她告诉自己,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杀花祁阳的计划在三年前已经开始,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很成功。可是就在最后一步,恍若一个晴天霹雳打来,她输得一败涂地! 她知道自己不是输给了花祁阳,她是输给了自己。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面对着自己的父母时,她会是如此痛彻心扉。 她不该沉迷,不该留恋,可她终究沉迷在这个世界里。 庄公梦蝶,是庄公梦到了蝶,还是那蝶本就是庄公本身?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凤曦吟站在雨中,忽然很感激这场雨的到来。因为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此刻划落她脸庞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天地苍茫,一人独行。连弄玉都离开我了啊,如今,这世上只剩我一人了…… 那个时候,如果凤曦吟肯回头,她就会看到那个自她夜入落英王宫时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的黑衣少年,此刻在那墨如幽潭的眼眸里,是怎样的心疼与怜惜。 可她一直没有回头。 而他,也没有在那时尝试着向她走近。 不是害怕她的冷颜相对,不是害怕她的冷嘲热讽,而是他从没有看到那样脆弱的她,她脆弱的仿佛成了一件水晶雕塑,触之即碎。这样的她,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 他害怕她的破碎,所以只能远远观望着,举步维艰不敢上前。 雨一直下着,直到天明才开始放晴。 蓝子羽几人回到凤柳公主府时,看到的是一身戎装的凤曦吟。 几人的眼中同样出现了讶异。记得凤柳是最不喜欢穿这身戎装的,她总是说,这一身戎装上染了太多的血,她不喜欢。他们都知道她不喜欢的真实原因,是因为她想忘记三年前的那一场战役。 “代我跟兄弟们说声抱歉,昨夜让他们白忙活一场。”他们听到凤柳这样说着,这时的凤柳一身英气风扬,早已没有了昨夜的丝毫脆弱。他们都知道了凤柳昨夜失控的原因,也都为凤柳感到心疼,然他们也无可奈何。这样的事,任谁都帮不了凤柳。 凤曦吟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知他们是在担心她,心里一暖,她笑道:“你们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这仗还没完呢。告诉兄弟们,今日咱们是要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让世人瞧一瞧咱们凤舞骑的厉害!” 几人一听她这话,登时眉开眼笑。战士不恋战哪还算什么战士?他们这五千人自跟了凤柳那一天起就掩掩藏藏,可真是把他们憋坏了!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四节 归去休(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战国策・落英策》所载:祁君二十三年,孟元君举兵反叛。时大将军燕南征东夷,花都守军不足两万,花都存亡旦夕也。二十四日,奇兵天降,凤柳公主率五千人马出城迎敌,以迂回游击之术对敌,奇谋不断,大挫孟元君士气。二十八日,信阳君瑾阳侯援军至,数对人马合歼孟元君。当夜,孟元君知大势已去,饮鸠而终。 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千载之后记于史书上供人品读的,也不过短短数行字而已。 人们并不知道那其间曾有着怎样惊世的阴谋,也不知道那最终如神兵天降的凤柳公主曾有过怎样的挣扎与痛苦。人们所知道的是,正是这一役,凤舞骑之威名扬于九州之上。人们会永远记住的是,那一日凤柳公主站在城墙上指挥着士兵作战的英朗风姿,那淡笑望天从容不迫运筹在心的神气威仪,那仿佛是将整个天地踏于足下遨游天际的傲然笃定! 所有的将士,在看到凤柳公主的那一刻都低下了头,仿佛生怕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都想到那个词:天姿凤仪。 天姿凤仪……也唯有如凤凰那般骄傲美丽的灵物,才能与凤柳公主相配吧? 大战之后的几日里,花都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攘。好似不曾经历过那一场兵临城下的战祸,也再没有了往日那般紧绷阴霾的气氛。 凤柳笑叹:“以前不喜欢花都,见这花都哪里都不好,如今一切看开了,就觉得这人这物都多了几分亲近,看来心境上的变化真能改变生活呢。” 蓝子羽没有插话,因为他听出了凤柳话中沉重的叹息。倒是白萱不甘寂寞的开口道:“凤柳本就该将一切看开点。就算生活在这乱世,也不是每个人整天都苦着个脸。你看一看街上的那些百姓,他们不是每天都很开心吗?也许他们并不在意谁能当他们的王,他们想要的只是好好过好每一天而已。生于这种乱世,能活着不就是一种幸运吗?”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左右自己降生的时代,无法选定自己的父母,可是怎样活着的决定权却在于我们自己,不是吗?” “凤柳,花祁阳没有再伤害你的母亲跟柳叔,他放了他们。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可我却一定要说。因为我不能忍受每天看到一个将自己封闭起来逃避事实的凤柳!是你告诉子羽跟朝元不能逃避,是你告诉他们要面对,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要逃避呢?” “白萱……”凌烟想要阻止白萱再说下去,却凤曦吟挥手打断。 “凌烟不必担心我,白萱说的很对。只是如果你们认为这是逃避的话,我确实没有办法不逃避而已……任我用尽心机算尽一切,却独独算不到这一点。如果这是逃避的话,我确实没有办法继续呆在这里……” 苏朝元一惊,“你要去哪里?” “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你们都放心好了,花祁阳是要面子的人,不会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世。那一夜的刺杀未成,你们也构不上弑君之罪,更何况你们都在对花弄真一役中居功至伟,这是所有军士有目共睹的,花祁阳不敢拿你们问罪。”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 凤柳为何加入那场战役?为的不是花祁阳也不是这花都的万千百姓,而是为了他们!为了让花祁阳没有借口问他们的罪! 凤柳明明那么恨花祁阳,可是却为了他们而违心的选择了助花祁阳一臂之力,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计划,只是为了保住他们! 想到凤柳曾受到的痛苦与挣扎,凌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哭喊着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休想甩掉我!” 她哭倒在云崖怀里。云崖握紧凌烟的手,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她,云崖不须说话,已经给出了最明白的承诺。 “干嘛哭啊?又不是离别!”白萱很男人气的将手臂搭在蓝子羽肩上,一副好哥们儿架势,瞅着凤柳道:“我就不信你肯做赔本生意。子羽整个人都卖给你了,你会不要他?哼,我跟子羽是好兄弟当然也跟着你,买一送一这样的好事你会不要?”说完又对凤柳冷嗤一声,好似很看不起她那副商人市侩的小人摸样。 苏朝元却回她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意:“落英王是什么样的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岂会容忍那些曾有心害他的人?我在花都就算有父亲罩着也必处处遭他打压,凤柳,你必须为我负责。” 凤曦吟一一扫过他们,心底的热流渐渐涌化成泉。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理由,或哭或笑或嘲讽的对她说出这些话,但她们的原因却只有一个,他们在告诉她,他们不会抛弃她! 即使她被父母至亲抛弃,被家族抛弃,被恋人抛弃,被天下所有人抛弃……但是他们在!他们这些与她生死与共的朋友在!他们就不会将她抛弃! “感谢你们。”她含着笑,眼底有一丝泪花的存在。她用最温柔最温柔的语调对他们说:“感谢你们……” 感谢你们在所有人抛弃我之后依旧选择了守护。 感谢你们……我会发誓,在我能够生存在这一大陆上的每一天,必也以同样的心来守护着你们。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四节 归去休(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这几天,凤曦吟陆续得到了不少消息。 飞燕被蓝子羽他们救回后,便离开了红袖招。她大仇得报再无心愿,也不必再去做那以色侍人的生活。 凤曦吟心底宽慰不少。她知道飞燕实在是个可怜的女孩子,也盼望日后她能走出伤痛找到自己的幸福。至于那传说中“以舞惑君”的红袖艺绝谢飞燕,她在孟元君死去的那天就不存在了。 六月初十,飞燕成亲邀凤柳前去观礼,凤柳欣然前往。婚礼置办的极是简单,凤柳心知这一门婚礼男方父亲并不同意,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这样的婚礼在这个时代只能算是“私娶”、“无谋苟合”,飞燕既得不到对方家族的同意,也不能够进入男方家门,更是为上流贵族所不耻。凤柳心下暗自叹息。然而席间看到红装素颜的飞燕娇颜晕红,与苏朝阑每每对望眼中皆是蜜意闪现,她忽然觉得有一丝的了解。 不须管世人怎生看待,不须管多少流言蜚语,至少他们能够携手,至少他们能够在一起,至少他们还是幸福的,那样不就够了吗? 飞燕,这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吧! 凤祁连爱慕月浅唱之事凤曦吟虽知晓,却不对此抱任何希望。且不说浅唱,那凤祁连身上的负担也实在太重了,他爱不起月浅唱。 柳吟风曾至红袖招找过月浅唱,想要知晓哥哥的消息,谁知浅唱却道柳誉被人救走了,月浅唱先前还以为是柳氏一族动的手,现在看来倒远没那么简单了。 凤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也明白,传承千年的大族绝不会这样轻易被灭个干净,只是大树已倒,树的内部也早已被腐蚀烂了,这样下去,不出百年,柳氏必会完全自历史的隧道中消失!然而如今这般混乱之时,若有人欲借柳誉之手做些什么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底暗叹。便是同为四大家族,便是同样传承千年,柳氏与萧氏始终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啊! 再来,便是太常卿云破月辞官而去,离开了花都。 凤曦吟知道自己疏忽了,因为她再也找不到白衣的去向。夕光只是将白衣留下的一封信交给了她,那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如心。 如心、如心……如心所想,自在逍遥。如心所愿,放下一切。 如心如心,如心为恕。 惜遥,你已经宽恕了吗?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在看到这两个字时,心底确实如释重负。 就像那一直压在她心底叫她喘不过气来的一座大山被人搬移,三年来一直用恨意锁住的心终于能够打开,除了茫然若失外,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不得不承认,背负恨意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醉颜楼。 漫不经心的看向窗外的天空,凤曦吟品了口杯中的苦茶。她一向不喜欢喝苦茶,总觉得茶太苦涩就少了茶的芳香,所以每每想到霏霏一脸享受品着苦茶时就忍不住皱眉,可是如今再品这茶滋味,除了一开始的浓苦味后渐渐有一丝丝甜滋味萦绕在舌间,实在是唇齿留香。 她慢慢的微笑开来。 果然是不一样了啊!心境是变了,似乎看什么都有不同的感受,再不似以前一样片面评定。 龙御霄来时,正看到那一抹笑意的绽放。有一瞬间,龙御霄清楚的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像是扩大了无数倍的心跳。 像是感到了他的注视,凤曦吟目光对上他,眼神瞬间转作锋利。 被那锋利的眼神一刺,龙御霄瞬间回神,甩去心底涌上的莫名失落,他不甘示弱含笑入座。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四节 归去休(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在哪?” 刚一入座便听到她如此问题,龙御霄一怔而笑:“她在哪里我岂会知道?疯女人,你找错人了。” “别跟我打哈哈!”凤曦吟冷笑道:“我不管你跟云破月什么关系!能够让六国君主如此敬重他,鼓动六王联手灭掉萧氏一族,甚至于他此次来花都,不就是与浅唱联合借我的手再灭掉柳氏一族吗?堂堂‘倾天’倾君到落英做区区一个太常卿……他的目的真的只在落英吗?呵,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白衣去了他那里。说起来,夜妖,他能如此配合着你,你们的关系不是普通的合作伙伴那么简单吧。” 他笑:“疯女人,那些与我何关,嗯?” “与你无关吗?”她优雅的啜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开口:“你们二人一明一暗为的是谁?他灭柳氏,你取龙玺,这都是为谁而计划的?呵呵,虽然明知你不安好心,我却还真想见识一下那位传说中奇丑无比的夜宇之王呢!你说,他与我素昧平生,为何会想要娶我呢?” 她的话里暗藏着太多机锋,龙御霄对此只一挑眉:“你想见他,改日我可以帮你引见,想必他也很希望能见到你。”这话已相当于承认了凤曦吟说的一切。凤曦吟太了解他,以夜妖的性子不可能只为好奇她招亲来看一场热闹,他料到了她的作为,怎可能不采取点行为? 凤曦吟冷冷盯着他,轻笑一声:“夜妖,不知此刻那名震天下的龙战骑隐在哪里?” 龙御霄凝视着她,墨眸幽深。 凤曦吟不在意的一笑,慢声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了解我,你我之间相识如此之久,我怎可能不知你的想法?你知我,如我知你。你猜到我所设的这个局,猜到会是今日这般情景,你岂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既为夜宇国做事,龙战四将中的银麟将军又如此听你调遣,若我没猜错,龙战骑此刻必在百里之外待命,等着你一声令下攻入花都吧?” 她施施然饮了口茶。分明万分惊险的事,由她说来却如平日嬉闹一般,惬意平淡之极。 她知道的,从夜妖来这里的第一天,他们就各自进了彼此的局。她利用他达到混淆花祁阳的目的,他同样利用她和凤丹阳做幌子遮掩他最终的目的。夜宇王与她素不相识为何坚持要娶她?因那王者为的不是她,而是花都!趁着落英混乱之际取下花都,若是一切别无差错,花祁阳被凤曦吟杀死,孟元君叛逆攻城,花都必乱成一团,那时龙战骑如神兵天降,趁乱取下花都易如反掌。更甚者,若是当日花祁阳应了夜宇王的求亲,龙御霄与龙战骑更可里应外合,到时花都还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可惜花祁阳素来多疑,之所以没将凤曦吟许给夜宇王,不仅是因凤君怡之故,更因他对龙御霄起了疑心。 如果当真如龙御霄所算计那般,即使夜宇取不下花都,落英之乱已成定局。 “夜妖,若是往日我绝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想要落英,你便是杀尽天下人亦与我无关,只是此刻不行。我答应了弄玉为他保住花都,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我必为他完成。” 龙御霄凝望着她,没有说话。凤曦吟也不催他,悠哉的饮着茶等待他的回答。 很短很短的时间,却又似乎很长。凤曦吟听到他的声音幽渺传来:“疯女人,你是要向我宣战吗?” 手指不经意的一颤。凤曦吟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可是龙御霄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沉默叫默认。 终于,那张艳倾天下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凤曦吟不由一怔,没来由的竟觉心底一阵抽搐。 那笑意,极美丽,极淡漠,也极其冷冽。但那眼底深深的讽刺,却似利剑一般直直射穿她的心! “可笑你步步为营局局算计,可笑我算无遗策黄雀在后,却终是抵不过老天一句戏弄,我们都输了……疯女人,是不是很好笑呢?我们竟然都输了!你不是输给花祁阳却输给自己,我不是输给自己却……输给了你!” 凤曦吟心底一震!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目光相处的刹那惊觉于那人眼底的幽邃,那幽深沉暗的光芒,仿似能生生将她吸进去一般! 她飞快的移开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也逼着自己不再去追究适才那莫名其妙涌上的思绪情潮。 第十一章 终别离 第四节 归去休(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知晓龙御霄不再对花都动手,凤曦吟心下稍安。她晓得龙御霄是聪明人,绝不可能在这时刻做自取其辱的事,如今花都之乱已平,要取下花都就不是那样容易了。况且信阳君与瑾阳侯的军队都还没走,就算取下花都也是不易,况且还要面对燕南大将军的十万精兵,如此两面夹击,龙御霄更不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凤曦吟心底明白,所以才来此摊牌。只是她仍是奇怪,如果他选在花弄真出兵时趁上作乱,花都之乱也不会这么简单收场。但是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联想起适才那一眼,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凤曦吟却不敢再深究。 其实她更明白,龙御霄算无遗策,若是当日他有心要杀花祁阳,即算有血染画相助,花祁阳必也难逃死劫。他之所以没有动手,怕是背后另有其他因由吧! 暗怪自己适才心神竟受夜妖所扰,一面又骂这妖孽惑人,连自己都差点着了他的道,难怪凤丹阳为他伤情至此!可笑啊可笑,这夜妖本就是无心无情之人,世上竟还有如此多的如花美人想要感化他!看来美色惑人,诚然不假! 凤曦吟懒散的把玩着头发,“怎么猜到龙玺还在弄影手里的?你没伤着他吧?”知道从他口里问不出什么,她也不再追问。她信任白衣,也了解白衣,如果白衣出了事就不会要夕光将那信交给她,只怕是白衣心结难解不愿见她,那么就只能有她慢慢找她了。 他答:“我常听人家说‘三人成虎’明明没有的事很多人传着就变成有了,可事实是无论怎么传没有就是没有。疯女人,你用谣言来迷惑人心,传的多了柳誉也无力辩解,可事实上谁见过龙玺在柳誉手中呢?其实有的时候只要不被任何事物轻易迷惑本心,答案实在很容易找到呢!至于花弄影……那小子实在识相多了!他还没有给我伤他的机会呢。” “弄影是巴不得早日摆脱那东西呢!”凤曦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人都为之争夺甚至不惜以命来夺不惜杀人灭族的东西,他却只当成一块简单的破石头……弄影啊,若是世上少了弄影这样的人,不知会怎样无趣!” “所以,他也是你想要守护的人,你想守护着他的赤子之心,不愿他被尘世玷染,因为他是纯净的,而你却已经脏了,是吗?”人类对于那些美好的东西总有一种想望,即使得不到也想要守护。你对花弄影如此,对风澜澈亦是如此。 凤曦吟看着他,笑道:“夜妖,我真的是越来越讨厌你了。”被一个是自己对手的人看穿内心,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啊。 龙御霄没有随着她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想去哪?” 凤曦吟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即使她不喜欢被夜妖猜中心思,却仍是十分喜欢有知己的感觉。 “花祁阳说没能保护住我要守护的人,是因我还不够强大。也许他是对的。我没能保护住惜遥,没能守护住弄玉,我本以为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如今看来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值一提……我要守护住我所在乎的每一个人,或许只有成为最强者才可以。我会先回南荒,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那里才有我真正的家人,我要做回那个自在逍遥的自己,如惜遥所愿,自由的活着。” “……夜妖,你呢?” “西狄七十二族,我会在三年内完全收服。” “呵,果还是一腔雄心壮志啊!哎,我倒是奇怪了,凤丹阳的野心毫不让你,又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她的身份比一般公主还要尊贵不少,她与你这样相似,你为何不娶她?” “那夜宇王身份尊贵,武功才情亦是毫不输你,你为何不愿嫁他?” 被他拿话一堵,凤曦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她随意挥手道:“不说就算了。那我就在这里先祝你能达成所愿咯!嘻嘻,夜妖,再告诉你个消息,摩岩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准动他,嗯?”她说话时,已经越过桌子来到他面前。清凌凌的水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复。 她靠的实在太近,龙御霄可以闻到属于她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少女馨香。不由得,心底一荡。 “夜妖?”趁他不注意是扣住他脉门,是个好主意。岂知她试探的手刚触到他,那人的手便滑似泥鳅般自她手中脱离。凤曦吟一怔间便见他一手向她眼睛攻去,她应变极快瞬间弯腰躲开那一击,才避免了失明之祸! “就知道你没这么好骗!哼,我不管摩岩之前与昆仑有何关系,他现在是我的人,你若日后要打他的主意,先过我这一关!”扔下话,她也不下楼,身形翩转婉若游龙,直接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夜妖,三年之后,咱们再一较高下!” “云破月为花祁阳所疑,远遁而走,白衣至太常府救出那条青丝小蛇,她下落不明。疯女人,这消息我便宜送给你。”龙御霄怅然若失的笑了笑,想到还有三年才能再见,竟开始有些怀念和那人在一起时打闹嬉笑的日子。 摊开掌心,一支雕花紫玉簪映入眼帘――这是他适才自凤曦吟头上取下的。 眷恋的抚摸着簪子,似乎这上面还有那人遗留的温度。龙御霄唇角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这般行为若是被那疯女人看到必会好好嘲讽他一番吧!确实,这与那偷香窃玉的登徒子有何不同?他龙御霄何时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三年啊……疯女人,三年之后,你我各自又会是何种情景呢? 你对我……可会有半点思念? 疯女人,我现在已经开始期盼三年之后的重逢了…… ――题外话―― 额,还有两章《花都赋》就结束了,之后会是一部分番外和外传,然后才会是第三部《锦城春色》。在此小兮想问一问,不知各位亲们想先看谁的番外?番外选择有:公子如玉世无双(花弄玉篇)、青丝成雪钗委地(青丝篇)、繁华落尽燕归来(谢飞燕篇)、只愿君心似有心(花苏篇,对**感兴趣的可以优先选择这一篇哦) 尾声 繁华歇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数日后,花祁阳重新整顿朝纲,追杀叛党,论功行赏。凤柳公主与旗下五千战士功不可没,花祁阳赏赐公主封地百里城池三座,位居于偏南方荒芜之地,那里地虽辽阔可惜人烟稀少,且与祈风国相近。旗下众将士各有封赏。而后君上又宣布信阳君身染疾病而亡,信阳君遗命要将八百里封地交予凤柳公主,诸臣诺诺不敢多言。 女子受赏得封地从古至今尤为罕见,落英建国数百年国凤柳公主是第一个得此殊荣的人。然公主功名赫赫也是人们亲眼所见,故此虽有不服者,奈何无人领头也只有将怨气压下。于是众人只道王恩浩荡,恭贺公主。 至于信阳君身亡之事,落英王却并未大肆铺张办理祭礼,只是安排宫人将他的遗体好好收殓安葬入王陵,便草草了事。琦夫人因信阳君之死大病一场,此后素衣青灯不理俗世。后她向落英王请命到瑶华山修行,为落英王恩准。 众臣却不由感叹最是薄情王家人,连死二子,落英王脸上却一点看不出悲伤。倒是不少百姓因信阳君的死而伤心了好久。 只有落英王身边的近侍看到,六月初三那一日,君上亲自送一辆马车出城,看着那马车载着车中的人绝尘而去,空留下一路滚滚烟尘。 那一刻,君上冷漠的面具终于破灭,他伤神地遥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那痛苦的表情仿佛是生命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离他而去,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花祁阳仰天长叹,却再也无语。 忽的又忆起凤柳行刺的那一晚,泼墨夜色下,那个女子站在他面前,一向温柔寡断的脸上带着三分的寒意七分的决绝,那凝眸一瞬的明亮,几乎让他下意识的避开,好似怕被灼伤般不敢直视。 不禁又有片刻恍惚。曾几何时,那个忧柔温婉的女子也有了这样凌人的冷意? 她紧紧盯着他,冰冷的目光似箭一样刺穿他的心扉。明明是很痛很痛,可他却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拔出了随身的匕首,一步步朝他走近。他认得那匕首,昔年,他贺武侯作乱时曾派刺客行刺于他,那时是她不顾己身安危上前为他挡了那一击。那一日,他毫发无伤,而她却重伤垂危,所幸上天垂帘有萧氏族人游历花都,方从鬼神手里夺回她的性命。 在那之前,他对她抱着百分之百的利用之心,然而,看着她宁愿牺牲性命也要护他周全,看着她苍白孱弱的挣扎在死亡边缘,那一刻,他那颗几乎被冰封的心,生生被她撕开一道裂缝。 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一日的痛楚,从未有过的惶恐与不安,以及如蚕丝紧缚天网缠绕的纠结心绪,揪起的不仅是他心底隐隐的疼痛,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他害怕失去她。 那时,守着那个为他生为他死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他知道,自己终于还是陷下去了。 此刻,看着这个目光冰寒神色决绝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的女子,他知道,一切终究都回不去了。 那一场在他生命里最美好的爱恋,宛如夏日里飘扬在风中的一树樱花,炫美灿烂繁华过眼后,却只余下一树凋零的苍白与寂寞。 那一夜,她直视着他深幽的眼睛,只说出了一句话。或许曾有千言万语,曾有千般怨恨,曾有万种愤怼,然而两相对望,隔着时间的洪流与人心的阻隔,竟让他们生生站成了彼岸两端。 于是,一眼也不再看,一言也嫌话多。 冷风凄迷中,花祁阳清楚的听到了那个他想念了十几年的声音,他听到她说:“花祁阳,我就站在这里,杀或者放,由你来选择。” 入目的,是那柄血染红颜的匕首,入心的,是那双决然断缘的眼眸。 心底的最后一点坚持土崩瓦解,他赫然明白,原来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他再也无法追回。 爱如三千东逝水,情深缘浅为哪般?浪声滔滔空余恨,繁华转瞬已成空。 望着烟尘滚滚终于消失在他视线里的马车,那一日,他站在城墙上整整一日,直到深夜才返回宫。 守候在花祁阳身边的近侍一直疑惑,为何君上一直不断的抬头望天?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抬头望天,只是因为君上不想让眼泪流出眼眶而已…… 在封赏凤柳公主当日,当内侍到达凤柳公主府时,公主早已不知去向。却有人那日在清水江河畔看到凤柳公主,据说公主当时着一袭紫衣,她意态潇洒从容,身旁只一壶酒一架琴,随着一叶扁舟顺水而去。 昨日像那东流水 弃我去者不可留 今日知己不可求 乱我心者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 据说那一日,江岸上的人都听到了公主所奏的悠悠琴声与吟唱的曲子,而后此曲在花都中广为传唱。可是自那之后的三年之内,花都的百姓再不曾见到公主回来过。 只是无论如何,凤柳公主这个名字已经与某些事连在一起,成了这一个时代的传奇…… 一方龙玺,六国群雄几番争夺;公主招亲,天下公子齐聚花都。 谁能巧设计中计?谁能看穿局中局? 不为名利所动者,世有几人?不受浮华所迷者,世有几人? 静数过往,恩怨了,棠棣残,痴嗔休,只如心。 到头来,似梦非梦一场梦,坐看风流云散,扁舟一叶归去休。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始之卷*花都赋》 完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紫陌的第二卷《花都赋》已经完结了,非常感谢那些陪着小兮一起走到现在的朋友们,可以说小兮是很没有信心的一类人,非常受不起打击,也经常会意志消沉,但是很感激那些陪着小兮一路走来的人,正是因为有大家的陪伴才能使小兮走出低谷,再次感谢支持小兮的朋友们! 本来这最后一章是想慢慢发的,不过正好是国庆佳节,小兮干脆一起发完算了。呵呵,整理一下心情,小兮要赶快写完番外以及一番外传,冲刺第三卷了。那些期待惜遥出现的亲们不要着急,惜遥的番外是番外中的重点,外传中也有惜遥的精彩演出,正餐虽然没有,来点点心也是不错的是不?嘻嘻,小兮写了好几个人的番外呢,不知道亲们想看谁的呢?恩……青丝?花弄玉?苏朝元?还是谢飞燕?呵呵,因为白衣的番外还没完,所以只能最后发,前面提出的选择看有没有和亲胃口的,亲们留言告诉小兮啊 公子如玉世无双(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花弄玉篇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题记 【一】 他依稀记得,那一年初见那个孩子时,正是花都千顷芙蕖盛放的季节。 在他八岁前并不住在落英王宫里。母亲说他生来体弱,幼时一场大病险些丧命。母亲担忧他的身体不适宜生长在落英宫里,到他父君那里请命,恳请他父君让自己带着他外出休养。那时他尚未有封地,父君准母亲带他到瑶华山休养,之后七年他一直与母亲居住在瑶华山里。 在他八岁以前对父君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印象,父君从没来看过他,他自也不可能见到父君。瑶华山与世隔绝,山上除了他们没有什么住户,故此他的幼年虽尽得母亲疼爱,却也是十分寂寞的。虽那时,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寂寞。 他的母亲琦夫人出生于百年世家苏家,他的外公是当朝丞相苏策。在瑶华山时他仅见过外公三面,知道外公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外公喜欢出题难他,又总是嘉奖他,对母亲说“这孩子有你的昔日之风”,眼里甚是骄傲。母亲却总是笑笑,“我倒情愿他是个痴儿,一生顺顺当当过了,也好过面对这世上千般磨难。”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个了不起的母亲。据说母亲是那时名动花都的才女,琴棋书画文章女红无不精通,他幼年时的每一餐一菜一衣一袍都是母亲亲手所做的,父君派了不少人来照看他们,可是对于他的每一件生活琐事,母亲从不假手他人。 他三岁时母亲教他习字,四岁母亲为他请来师傅教习六艺,六岁时他在山中嬉戏游玩,遇到了来自西方佛门的优婆离。彼时他尚不懂所谓佛门佛法与这个世界种种学说的区别。只因母亲似乎极爱听优婆离说讲佛法,他遂也跟着听,及至后来他偶有顿悟每每问出疑题向优婆离求解。六岁的他只是一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孩童,但他所表现出的敏慧却每每叫优婆离为之长叹。他不知道优婆离为什么总喜欢对着他叹息,直到岁月已经将那段幼稚年岁蒙上一层灰白,他才恍然明白那个时候那个来自西方的智者在他那双深邃慈悲的眸子里已经看透了他怎样的一生。其后,他拜优婆离为师,习佛学心法。优婆离并没有在瑶华山常待,春日里来入冬时去,一身飘然不带片缕尘埃。七岁时他开始研习百家诸子学。许是因自小寂寞惯了,又兼学习佛法的缘故,他并不是个活泼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旁人所没有的一种沉稳气质,就连教他的师傅都赞他“谦谦小公子,温润如美玉”。所有人都赞他生来聪慧,七岁时他与师傅辩名家的“白马非马”说,几次将师傅辩得俯首认输,最终师傅惭愧得说:“此子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慧根,老夫惭愧,已教不得他了。”那一日,母亲在父君派来照顾他们的侍从面前只淡淡嗔视了他一眼,入夜时却突然拉起睡得朦胧的他,对他说日后不管遇着什么人都要谦逊,绝不可如今日这般锋芒太过。他那时隐约通晓几分人情世故,却不解母亲为何这样焦虑不安。母亲并未向他解释,只是不断重复“回宫后决计不可这样了……”那一夜母亲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仿佛生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年少的他并不晓得母亲的焦虑与难安,只是顺从的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自此,他的性格越发温和谦逊,心性也越发淡泊起来。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懂得,他那平凡而伟大的母亲的苦心。原来,母亲要得从来不是儿子的富贵荣华至高地位,她所渴望的,是只要她的儿子能好好活在世上,她便再无所求。 八岁生日的那一天,是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君。那一天的情景他大都已忘记,却清楚记得那明晃晃的明华殿上那王座上高座的君王。 那时他睁着明亮的琥珀色眸子毫无畏惧的仰视着自己的父君,对在自己生命里缺席八年的父亲,他一直有着很多好奇与困惑。那时他清楚记得父君对他一笑,说道:“呵,这孩子生得好一双慧眼。” 不知为什么,他清楚记得父君的那一笑。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一笑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与冷意,让他生生止住了探寻的渴求。 他生来是敏感而聪慧的,他想,那时的他已隐约看到了父君眼底的不悦,尽管他那时并不知晓父君为何会不高兴看到他这个儿子,但是从那时起,他与父君已经再一次开始疏离。 在日后,他时常回想起与父君殿上初见的那一次。殿上殿下,不过几步之遥,却被清晰分割成两个世界。他们是父子,他们也是君臣,他们之间隔着身份隔着权利隔着利益以及种种他们都无法说出的阻碍,遥遥相望,这其间的差距,又何止是千重山万重水的间隔! ——题外话—— 番外奉上,先来花弄玉的 公子如玉世无双(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并不喜欢落英王宫。 娘亲是素淡如菊的女子,她自立且坚强,总能够在任何环境里安之若素,但他不行。外表再如何沉稳,他那时终究只是八、九岁的孩子,会有如所有孩子一般对陌生世界的恐惧。娘亲并不安慰他,只是简洁明了的告诉他,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要适应这一切。 他清楚记得娘亲那时的表情,她的脸上像是带上一层冷漠的面具,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父君赞他生了一双慧眼。他不仅有慧眼,还有一颗慧心。来到落英王宫不到两个月,他已看清那是怎样一番明争暗斗。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从不多说参与。也许因他的沉静无争,也许因母亲身份的特殊,他的那些兄弟们总是对他颇多忌惮,却从不主动亲近他,也从不敢招惹他。 但是凡事总会有例外。 八岁回到落英王宫,他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的二哥,那个只比他大了两岁的男孩。 或许是常年的寂寞让他形成了与人疏离的性子,然在彼时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理所当然会有孩子的希冀与想望。每每在看到别的孩子一脸欢乐的嬉戏玩闹,他自然会有发自内心的希望――他希望会有一个朋友或者同伴。而花弄云恰在此时出现补上了他内心的那片空虚,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了好友。 直到很久以后想起与花弄云那段短暂的邂逅交会,他总会从心底发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哀伤叹息。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教训伤到心痛,始于与花弄云的那段交往。 也许是欢乐的时光太过美好,总能要他忽略掉那些血淋淋的真实。他的娘亲冷眼看着他与二哥的交往不置一词,而他也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抑或者,他从头到尾都在幻想着,他不是身处在这个华丽迷乱的宫殿里,而依旧还在那座清新美丽的瑶华山中。 而他的二哥,他人生的第一个“朋友”,就那样冷冷嗤笑着他可笑的幻梦的同时,狠狠地给了他一刀,彻底戳破了他的美梦。 那是他人生的第一道伤,不见血,不见痕,却端端的刻骨入心,毕生不忘! 他开始害怕,他开始与花弄云疏离,他不在妄想在这座宫殿里交上朋友,那整整一年的时间,他将自己关在淇奥殿里,杜绝了所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关怀,也杜绝了所有人有心或者无意的伤害。 他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花弄云,娘亲说他该感谢自己的二哥,因为他的二哥残忍的揭露了他自己一直不敢面对而她也不忍告知的事实,即便再残忍,那也是他必须面对的。可是从一个孩子的角度,他实在无法原谅。而那,也注定了二哥日后与他近十年的针锋相对。 他终于明白这落英王宫里的人脸上都带着一层层的面具,明明前一刻那人还笑脸待你,下一刻却在背后捅你一刀!他看得太明白也切实体验的明白,心惊之余也曾请求娘亲带他回到瑶华山,可是在接触到娘亲无奈愧疚的眼神后,他于是再次清楚的了解到,也许他这一生都逃不出这个牢笼。 他想,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了觉悟。那一年,是他回到王宫的第二年,他十岁。 公子如玉世无双(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都之夏,芙蕖千朵,灼灼盛放。 那一年的那一日,终他此生都难以忘记。 起初听到吵嚷喊声时,他不曾在意。那时他正在殿里读书,却总被一阵阵叫喊惊扰。烦不胜烦之际,好奇心终于迫使他走向事发点。 很多年后,他依然能记得初见那个女孩时的那一幕。 炎炎夏日里,那个三四岁的小孩被他那些兄弟们推进池塘。他惊讶于兄弟们的残忍,连孩子都不放过。想都不想他跳进池塘将那孩子救起,却见那孩子满身泥污,小脸脏兮兮的只能看到那双灵诡无双的黑眸。 他素来不是多事之人,然他心性再如何淡漠也不愿见到人命发生在眼前,他的兄弟们见是他出手相救,许是也怕闹出人命,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匆匆逃离。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他与凤曦吟的初见。 印象最深的,不是这孩子被欺负得多么惨,不是这孩子到底有多脏,而是这孩子那双仿似经历过所有沧桑冷暖的眸子。 那是一双灵灿无比,诡谲无比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带着三分冷、三分淡、三分傲、却还有着一份不屑。那双眼睛,清凌凌水澈澈,仿佛能够一眼照彻人心,深深浅浅不可捉摸。 ――那不是一双孩子的眼睛。 看到他的目光,那孩子朝他一笑。 他瞬间呼吸一窒。 那个笑容掩埋在黑乎乎的小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但他却清晰感受到这孩子对他一笑。 因她的眼睛在笑!那锋锐得像是能刺破所有虚假面具的一笑! 那是他在落英王宫里从未见过的笑容。 冷冷看着他,那孩子问:“你是花祁阳的儿子?” 诧异于她竟敢直呼父君的姓名,他点点头。然后,那个孩子冷冷一哼,抓起他的手就一口咬下去! 他完全没有想到,痛感让他皱紧了眉头,他却只觉好笑,没想到这丫头竟会是恩将仇报的人啊。 “好你个刁蛮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倒反咬我一口。” “若非花祁阳我岂会受他们欺负!”那孩子冷冷一哼,虽是居下仰视却给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谁稀罕你来救?今日他们加诸于我身上的,他日我必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何须你来多管闲事?” 他那时只觉得可笑,可那孩子坚定明亮的目光却又要他一阵阵心颤,心底竟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竟隐约相信这孩子的话真能一语成谶! 也许在那时他就已经隐约看到,那个孩子身上所潜藏的无穷力量。凡那孩子想做的事,这世上没有她做不到的! 他叹息一声:“就算是想回报他们你也要等到有命偿还,而若想活命,那就收敛点你的傲气吧。” 他离开了。却没有看到那孩子要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低语:“不一样吗?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真是像啊……” 真的是不一样吗?在这个落英王宫里会有与那人不同的人吗?就算是不同,他的身上也流着那个人一半的血! 那是他们的初见。那一年,他九岁,她三岁,在落英盛夏芙蕖灼灼盛放的时候。那时他是身份高贵的落英公子,她却是挣扎求生的异姓公主,他谦逊而淡漠,她却满心的仇怨隐忍。 花弄玉总是不断的想,如果不是那个红衣如火的男孩,他与她之间可还会有什么交集? 公子如玉世无双(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知道那孩子的身份后,他没有再去理会她。虽然他曾多次看到他的兄弟欺负她。只是对于那个孩子的好奇让他每每忍不住将探询的目光看向她。然后他知道她生来聪敏,年仅三岁就能张口吟诗,多得父君的称赞。也正因如此,才让她倍受他那些兄弟们的嫉妒。他知道她跟一个红衣孩子成了朋友,也知那个名为“花弄影”的男孩是父君的孩子,那男孩的母亲没有受到任何封赏,居住一如宫女,而那孩子也是他的兄弟们欺负的对象。 是因同病相怜吧?不然以她恨父君的程度岂会与父君的孩子为友?他暗暗叹出一口气,心底首次有些关心那个倔强的孩子。 救下花弄影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虽然在那样的情况下但凡有一点恻隐之心的人都会出手相救。虽他救下花弄影却救不回蕙意的生命。 蕙意……那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也是一个不凡的女子。 平凡的是容貌身世,不凡的却是那女子一生的经历。 当从母亲的口中得知那个名为蕙意的女子与父君和柳清然间的爱恨情仇,他虽是懵懂,却也有了隐约的认知。 无非爱恨情仇……无非爱恨情仇…… 那时,当看到母亲眼底苦涩的笑意与怅惘,他琥珀色的眸光缓缓凝住,似懂非懂,似明非明。 他知道母亲与父君之间的疏离,本是不懂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却在此刻看到娘亲哀伤怅惘的眼神,心底隐约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的父母之间,本就是无关情爱。所以母亲才可如此淡定超脱,所以父君才能如此不闻不问…… “娘亲,那么蕙意爱过父君吗?” “爱?蕙意是个执着的好女人,她爱柳清然,爱了一生一世。她没有成为你父君的妃子,她到死心里都没有你父君……这,就是她对你父君最大的惩罚。” “那么娘亲呢?娘亲喜欢父君吗?” 娘亲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记得当时娘亲只对他淡淡一笑,眸光温柔的睇着他:“玉儿,这世上有一些人在一起是注定无关爱恨的。我跟你父君……就是这样。” 注定无关爱恨……就算一生一世死死纠缠,但他与她之间,终是无关爱与恨,终是无关情与仇。 作为夫妻,他们或许能相敬如宾,却也终止与相敬如宾,难以再退一步,难以再进一步。他们这样的两个人,何其相似,他们这样的夫妻,何其可悲,他们这样的纠缠,又到底是怎生的缘! 缘吗?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缘……还是孽? 蕙意是死在他的怀里的,他不知蕙意的死因是什么,也不愿去探究。当一月后得知他的大哥因故被父君废除公子之位贬为平民后,他也仅是在心底暗自叹息。 原来,父君是真的在意那个女子。可是对于已死之人,纵使做的再多来为她报仇,又有何意义呢? 从那以后,花弄影就住在他的祺奥殿里。父君想必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却不知是不在意弄影还是太信任他,父君从不曾提及这件事。 公子如玉世无双(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十一岁那年,落英结束了与澜沧长达数年的战争,瑾阳侯大败澜沧齐元将军,落英举国同庆。那天夜里,一直鲜少出殿的娘亲带他一起参加了瑾阳侯的接风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花瑾阳,那一夜,他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狂妄无肆的人。 花瑾阳在他的印象里是个传奇性的人物,少年英豪,文武奇才,他年少时拜入当年落英第一武将柳清然门下,十三岁独自领兵作战,十六岁因战功赫赫被封以侯爵。同时,花瑾阳也是个怪异的人。他蔑视礼法朝纲,嗤笑那些将仁义道德摆在最高点的仁人君子。他狂肆无礼,甚至在面对父君时都直言放肆,毫无尊卑。 听到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传闻,他知道那是与阴森诡异的落英王宫格格不入的人。那人必不是一朵纯洁无垢的白梨花,却在血腥阴冷里挣扎爬出,而他成功了,不是吗? 那是第一次,他的心底升起某种小小的希翼。 若有朝一日他也能离开这里……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他只愿能离开这里! 花瑾阳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百官奉承的氛围,他懒散的坐在一旁,冷眼观着座上觥筹交错,一面又展露出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却鲜少与人交谈。过不多时,他就悄然离开了。 他也觉无聊不愿久坐,跟娘亲说了几句便悄然离开。宫中灯火明亮,他却走向那些灯火阑珊处。他走到梨花园里,那时梨花开得正盛,月华如练,与梨花的雪白皎洁相映成辉。而梨花丛中,正有两三人举杯对饮,把酒吟歌。 闻泪声入林 寻梨花白 只得一行 青苔 天在山之外 雨落花台 我等你来 一身琉璃白 透明著尘埃 …… …… 来到梨花林时,他正听到了那样的歌声。那声音太过稚嫩,让他一听之下辨出唱者是谁。正想着,听那歌声一转,那人呵呵笑道:“梨花香,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呵呵,瑾阳王叔也接上一句啊,可别让人说你是不学无术,一介莽夫!” 花瑾阳挑眉一笑,眼光一转看到了他。他朝他一笑,道:“皎皎月兮,梨花若雪。谁家公子,温如玉兮?” 一怔间,他听到那个年轻的侯爷问道:“你应该是琦姐姐的儿子吧?整个落英王宫里只有你身上有跟那些家伙不同的气息。可惜啊……你这相貌与王兄竟有五分相似,琦姐姐必很为此苦恼吧。” 他笑而不答,便听花瑾阳又叹道:“真是不一样呢!你跟他如此相像,却又如此不同……” 他微低着头,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多说。 那一夜,他们一起醉倒在梨花树下。迷蒙之中,他抬头看见月白如霜倾泻一地,轻柔似纱笼罩在他们身上。他看了一眼醉死的花瑾阳与花弄影,惊讶于此刻眸光仍是雪亮的凤曦吟。 她喝了很多酒,却半点醉态都无。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凤曦吟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让他瞬间如浸冰河,心底激灵灵的打着冷颤,一身酒意褪了大半。 那不是一个孩子能拥有的眼神!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终他此生都无法忘记! “梨花香,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洁白若雪的梨花啊,你说,这离别之花的香气里可会有思念的味道?” 她靠在他的怀里,缓缓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却半点睡意都无。 一颗心,为这个古怪女孩的瞬间伤神而紧紧揪起。仿佛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劫,只一句话,就此打乱他沉寂的心湖。 那是第一次,他与她靠得如此之近。怀抱中有着彼此的温暖,依稀间,似乎能够温暖着彼此的生命。 那一夜,月华如霜,梨花若雪。 公子如玉世无双(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十二岁那一年,父君春日围猎时带曦吟一同前往。他生性喜静,不愿杀生,故此每一年的围猎他都不去。父君从不管他,自也由他。而作为父君最不受宠爱的儿子,弄影也是没有机会去的。通常只有得父君宠爱的子女才能有幸随父君前去,父君这样做,已经是在表现对曦吟的恩宠。只是他却清楚,对于生在帝王家的人,对于曦吟这样的身份,父君的这份恩宠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一日,他整日心神不宁。强烈的不安充斥在心头,一整天,他呆坐在凤凰树下,任时光流逝,默默看着天际之上的云卷云舒。 当弄影惊慌不已的来到他身边,告诉他曦吟失踪的消息时,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那时的平静。 他明明是那么担忧,在弄影告诉他那个消息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可是奇怪的是,他竟会如此平静,如此冷静。他冷静的分析出曦吟出事前的所有事,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曦吟,是被他的四弟派人刺杀的! 在查出护国夫人凤君怡与父君纠缠的一段情后,他竟没有丝毫讶异。他原本就已经察觉了,父君对曦吟那些似有似无的敌意,并非没有缘由。不仅是因蕙意爱着柳清然,更因父君还同样爱着凤君怡! 蕙意、凤君怡、父君、柳清然……那四个人,爱恨不断纠纠缠缠一生一世,如今柳清然已死,蕙意抑郁而终,凤君怡恨着父君要孤老一世,父君却空有佳丽三千寂寞百年。 只道人死百事了,然而这般纠缠,这般怨恨,却是生生苦了那四人,更苦了曦吟与弄影! 到昭华殿时,他讶异的看到娘亲在与父君争吵。在他的记忆里,父君与娘亲不是相敬如宾,那简直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若不是她与父君之间有他这个孩子,连他都会怀疑父君与娘亲怎会是夫妻?娘亲总是素雅安然,她从不会发怒,她淡淡看着别的妃嫔的挑衅时,犹如在看一个个跳梁小丑。娘亲从不是得宠的妃子,却因她自身的地位与生下他这个儿子而百受后宫妃嫔的排挤挑衅。但父君也从不曾真正宠爱过哪个妃子,他永远都是雨露均撒泽被苍生,却极小心的控制着子嗣的数量。因此父君后宫佳丽虽是无数,子嗣却不算多。 他没有想到会看到那样一幕,更不曾想到会听到那些。 ……花祁阳,难道你敢说柳清然不是你害死的吗?你一直在嫉妒他!嫉妒苏蕙意爱上他,嫉妒凤君怡嫁给他! ……花祁阳,你害死柳清然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害死他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他是你的结拜兄弟啊!你为何能这般狠心待他?你要他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吗? 他听到娘亲不断的质问声,一声比一声更为激烈。他想,娘亲必是哭了。 他那骄傲无比、坚强无比,面对任何事永远都是淡淡一笑的母亲,此刻,却哭了。 在那时候,他的七窍玲珑心终于让他明白一个他不愿去面对的事实。倚在昭华殿的门外,他琥珀眸光里闪烁出淡淡的泪光。 蓦然间,悲上心头。 这一场爱恨情怨,这一番生死纠缠,从头到尾都与娘亲毫无关联。那四人之间的纠葛根本没有娘亲的容身之地,娘亲只是那一场殇恋的观看者,一路看着那四个人在情缘苦海中苦苦挣扎,看着他们的爱与恨,看着他们的悲与喜,却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不觉间用上了本不该用的那一份心。更甚者,或许娘亲用心时比任何人都早。 可是他的娘亲啊……他可怜的娘亲!也许那人到死,都不知在这深宫中还有一个默默爱了他一生的女子! 娘亲离开后,他才进入昭华殿。父君淡淡看了他一眼,似是早知道他会来此,面上不见半点异色。 他直接告诉父君他的来意,他要去找曦吟。父君看了他一会,才缓缓道:“你要去找凤柳可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在来之前就应该知道你会付出什么,是不是?” 他那时看了父君一眼,只一眼,却叫他凉了一生的心。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他的父君,这个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是真真正正的无情于他! 公子如玉世无双(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曾想过,如果他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落英王宫。可是此刻他却明白,一旦做出选择,他这一生都会被困在落英王宫里。 只是……如今,又哪里容得他做出什么选择? 他没有感到痛,只感觉冷,寒到透骨彻心的冷!想来他终还是失望的吧。只是却不知他是为父君的无情而失望,还是为再也无法逃出落英宫而绝望? “父君想要以我为幌子来保护弄影,是吗?”他的目光淡淡的,沉寂成再也无法解开的伤。“父君,你所真正在意的人,你所爱的人究竟有谁呢?你真的爱蕙意吗?父君,爱一个人会是这个样子的吗?还是父君……你根本不知怎样去爱一个人呢?” 他的父君只是笑。看着他,笑意里似乎涌起万千感慨:“你果真是个聪慧的孩子,与你娘亲一般玲珑慧心。我明明万般欣慰着你的慧心,却又不希望你如此聪慧……”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太过聪慧,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啊!太过敏感,终会自怜自伤吧! 慧极必伤、慧极必伤啊…… 父君终是准了他的请求,次日,他便踏上寻找曦吟的路程。 落英宫里的事,他已完全不想再管。他用自己,换得了父君让他寻找曦吟的旨意,他自愿做了父君手中的棋子,用自己护住弄影,保住弄影的性命不受威胁。 他不知是什么感觉,明明是不痛的,他从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父君。在他的记忆里,父君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知道父君从不在意他,他也知道父君真正想要保护的只有弄影。他同样不在意父君,说他生性凉薄也好,他就是无法对只有血缘而没有任何感情的父君有任何感情。只是当清楚的知晓父君为弄影选择利用他时,纵使没有多少感情,他却仍是感到心底发酸发涩,难受得像是有一只手在紧紧揪着他的心。他曾想过有朝一日必离开这里,去看外界的山山水水,就算隐逸山间一世也是好极。可是当他被扯入这一场权力争斗之局时,他就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生他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三个月后,他终于在南荒蛮野之地找到了曦吟。也是在那里,他见到了那个名为君衡子的异人。他记得当日那个一身仙风道骨的男子看了他一眼,赞了他一声“天资慧心”,却又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如此绝佳天资,却非长命之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唉,果真天妒英才啊!” 他那时是听到了,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并非足月出生,幼年时百病缠身,娘亲特意带他瑶华山上修养,有一半是因害怕他在宫里会护他不周,另一半原因也真是担心他的身体。 情深不寿吗?他那时口上虽不说什么,心底却嗤笑出声。似他这般凉薄淡漠之人,真会有何情深之时吗? 那……又会是何等之景呢? 然那时他却仅淡淡一笑:“生死由命,荣辱在身……想来这世上真有些事是我们自己也无法把握的。尤其是命运……不是吗?” 他不在乎的,他真的不在乎。 公子如玉世无双(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回到落英宫后,他得到父君的百般疼宠。只是如他先前所想,帝王的宠爱从来是祸非福。很多时候,他都是无福消受的。回想那段时光,他自己都会疑惑。一面感叹着自己的命大,一面无奈的为命运所牵系。 男子十二岁行加冠礼以示成年,他十二岁时父君在加冠礼上封他为信阳君,给了他封地。这是天大的恩宠,他可以感受到兄弟们那些嫉恨的目光将他身上刺穿个窟窿,他面色平静的接受父君的所有恩宠,一面又开始冷静的为保住自己的生命而小心翼翼的谋划着。兄弟们的嫉恨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是父君所封的第一位君主,二哥弄云成年礼时就不曾有此殊荣。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成了父君最受宠爱的儿子。只是很少有人去关注,为什么自那之后他的麻烦不绝?为什么他身边总会有明里暗里的刺杀? 他成了父君手中的一枚棋子,为保护弄影而存在的一块挡箭牌。 ――只是,却没有人知道。 他很早就察觉了弄巧对弄影的嫉恨,他从不主动出手,也从不谋划什么害他那些兄弟,因着身体里流着同样的一份血,他总是不断退让容忍。他知道父君比任何人都在意弄影,父君会自己动手,不然大哥与四弟是怎么去的呢?可是那一次,却是他主动出手了。 那一次,他为弄影喝下毒莲子汤在床上痛了一天一夜。他清楚知道弄巧现在还不敢起杀人之心,可是那痛却非是常人所能忍受。他不愿弄影看到污秽肮脏的一面,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喝下那碗毒汤。他知道自己很傻,可是那时日日忍受着来自各方的毒害与折磨,他心底第一次盼望着能够有个解脱。 醒来时,说不出的悲喜交加。那时他就在想,为什么他的命这么硬呢?然当看到娘亲满面泪痕的将他搂在怀中,他为自己的轻生而羞愧。无论如何,他还有世上最爱他的娘亲,他是娘亲的生命啊,若是他死了要娘亲怎么活? 当他在明华殿上诬告弄影谋害他时,他清清楚楚看到弄影眼底的悲痛。那目光搅得他心底一阵阵发疼,几乎想要上前将他揽在怀里安慰着他,却在看到弄巧幸灾乐祸的眼神下生生止住了脚步。 长久以来,他担任着保护弄影的角色,虽是为势所迫,但他是真心喜爱着弄影。也唯有他清楚,弄影的纯真善良在这血腥宫廷里是多么可贵。他之所以要保住弄影,不仅是对蕙意的承诺与父君的威胁,更是他本心想要守护著那份美好。但是,他将弄影保护得太好,不识人心险恶的弄影还不足以保护自己,他清楚自己不能护弄影一世,所以他逼迫着弄影独自翱翔,让他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弄影不喜欢落英王宫,弄影想要去九州八荒闯荡,他要为弄影完成心愿,他在父君面前跪了整整一日,恳请父君答应他的请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纯洁的弄影若留在落英宫里,总有一天会被黑暗所污染或吞噬。 弄影走的那一天,他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那一袭红衣在风中翻飞,看着弄影与曦吟依依不舍,他终究没有前去告别。 他不知是不是害怕面对弄影眼里的伤痛,他知道自己终是伤了弄影。而看着守护多年的孩子一朝离去,他的心陡然变得空空落落。 不是如释重负,而是瞬间空了心。 就像他这些年一直为弄影的存在而活,失去了弄影,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生活的重心。保护那个孩子,似乎已经形成一种习惯,烙印进他血肉记忆里的习惯。似乎失去了弄影,他也在没有留在落英王宫的理由。所以当听到曦吟离开的消息后,他毫不犹疑的随着她一起到四方城。 他常常想,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是父君的儿子?他能不能不是落英的信阳君? 公子如玉世无双(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十分喜爱在四方城那两年的感觉。即使有人知道他是落英的信阳君,知道他是落英祁君的公子玉,却没有人因为他的身份而嫉妒他或者可以伤害他,虽则,他也从不主动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想,他大概是怕了。就算能平静的生活在人群中,他也总会时不时地担心旁人来害他,无形之中的疏离阻隔了别人来靠近他,也阻隔了他与别人的靠近。 那层禁锢是他自己锁上的,他却再也无法打开被锁的心门。 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人。孤单的、寂寞的一个人。 有时想一想,人生何其之短,他的一生是否都要这样度过了呢? 悻然啊……他还有想要珍惜的人,还有深深爱着的人。 悻然,他并非一无所有。 在四方城的那两年虽不得曦吟理解,却是他一生中最开怀无忧的时光。他待曦吟好,只是想要待她好,也许因他是唯一看到强悍的曦吟也有柔弱一面的人,他心里怜惜她,所以总是将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身上,温柔怜爱的守护着她。 他曾以为这一生会永远无法得到曦吟的原谅,他并不在意这些。却没想到命运轮转的太快,还不等他们有所反抗就将他们击倒在地。 当在征东战场上看到死里逃生的曦吟时,他为她眼中的仇恨所战粟,心底第一次开始怨恨父君,开始怨那些不断至曦吟于死地的兄弟。 他从没看到过那样的曦吟,痛苦与仇恨在那一刻压垮了她。她戒备着每一个人,疯狂的攻击着所有的人。那时,他在她的看到,那疯狂到似乎能够毁灭这世界的光芒! 她最终晕倒在他的怀里,不住的被梦魇,不停得唤着一个名字。 惜遥、惜遥…… 她的眼中缓缓流下泪水。紧紧闭着的双眼,似乎害怕面对现实的一切。可是在梦里,她泪如雨下。 他拭去她的泪,心也在那刻痛得不能自己。 在孩童时不断被弄真他们欺负时,她没有哭;在两年前被父君以企图害他为由惩治她时,她没有哭;被花瑾阳接到边城进行魔鬼式的训练时,她也没有哭;那两万五千士兵因她而死,她强压住所有悲痛战到最后,可在听到萧氏一族被灭的消息后,她强硬的心房终于崩塌。 她哭了,却连大哭一声都不敢,只能躲在梦里默默饮泣。 他抱着她,无法理解的心痛几乎将他冲垮。那时他想,若有一天她也能为他哭一次,不知该有多好?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他对这个令他自小无法放下的女孩,究竟用了怎样的情。 他在懵懵懂懂间种下情根,不知不觉间默默任其生根发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她动的心,只在蓦然回首间忽然发现,他对她一直留存着一份情。 起初是对她的好奇与困惑吸引了他的目光,然后是一日又一日的关注,从冷眼旁观走到不由自主的出手相救,从了解到怜惜,从怜惜到守护,从此他与她的命运相连,纠纠缠缠再难解开。 他从不曾将她当成妹妹,也从没想过与她是什么样的感情。可当那日知道娘亲要为他选妻的消息后,心底没来由的反感,他拒绝了亲事,然后苦思为何要无缘无故的拒绝。他善观人,更知己,当最后曦吟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反常的原因。 他一直都不懂,为何当年父君以曦吟来威胁他保护弄影时,他竟会没有丝毫犹豫的接受?那只是他出于本能的守护,还是在那时他就已经投注了自己都不知的一份情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往而深…… 那一夜,他抱紧入睡的她,长长叹息。 当一份情,自发生时便注定是绝望的,那么为什么还要让它发生折磨着彼此呢?聪明的人往往选择慧剑斩情丝,可偏偏他花弄玉只一红尘痴人。情根深种,若要连根拔起,那必是要伤及性命的吧! 那就这样吧。 他暗暗道。默默的守护,无望的等候,以自己的方式去爱着所爱的人,他的爱人需要的是怜惜与呵护,而不是以爱为名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那么,就这样吧。 公子如玉世无双(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当知晓父君要为曦吟选夫的消息时,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红袖招里曦吟的冷颜相对更叫他更加确定,直到看到曦吟亲吻风澜澈、龙御霄一针见血的说出,他才告诉自己终要面对,事情已容不得他再逃避。 他喜欢曦吟,不知何时种下的情,却一往而深的喜欢。他知道曦吟不喜欢他,他那么清楚而绝望的知道,曦吟就算喜欢上乞丐强盗,也不会喜欢花祁阳的儿子。 不是不想去争,只是一开始就那么清楚的知道曦吟的选择,他的争除了能为她带来困扰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他想,他跟父君终是不一样的。父君为蕙意为凤君怡与柳清然争了一生,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不要那样做,他不想成为第二个父君。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爱她。 如果他的爱对她来说是一种困扰,那么他就不要再爱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放手不争从不是不爱,而是他从没有停止过爱她。 他不要她对他存在任何歉疚。他放开了对她的守护与束缚,将痛苦与涩意压在他一人的胸口,他要她知道,他的爱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人,与她无关。 那时他的心分明那么痛那么痛,可是当看到她明显为此松了一口气时,他心底竟升起一种诡异的畅快。说不出是苦是涩,是痛苦还是欣慰。 他不懂得父君的一念执着,若是他所爱的人他疼惜还来不及,怎能忍心伤害呢? 曦吟与花瑾阳都说他与父君很像。可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像。他这一生永远做不到如父君那般冷硬无情,永远做不到利用自己所爱所惜的人,更加不可能如父君那样伤害着自己所爱的人。 他永不可能做到如父君那般,他知道,他自己决不会允许。 有时他想,对于父君,即使不曾有过爱与恨,他终究是无法释怀的。 他一直都清楚曦吟的恨意。那不仅是对弄真对柳誉的恨意,更是对他父君无限的恨。当明白曦吟所布的局时,他同样察觉到父君设下的陷阱,可一面是他所爱的女子,一方是他骨血相连的亲人,这让他怎样抉择?他从很早之前就明白,他早已被父君逼着走入这一局棋,他注定无法逃脱。可是那次,他却选择了旁观,做这一场恩怨真正的旁观者。 很快,曦吟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去了所有的绊脚石。而父君依旧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是父君的作风。父君不可能察觉不到曦吟的行动,若是以往,父君绝对会在第一时刻掐住曦吟的喉咙,阻断曦吟的计划。 除非他没有察觉。可是他不相信父君会察觉不到。 终于,在拜访护国将军府时看到那个灰袍蒙面的男子,他才终于明白父君等的是什么。 柳清然。 ――有时候他会想,也许这个人真的是父君一生的梦魇魔咒。 公子如玉世无双(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去了瑾阳侯府,在花瑾阳口中得知柳清然当年未死,在护国将军府守护凤君怡十几年的事实真相。 英灵山那一役柳清然遭人暗害,当年柳清然虽未死却毁了面容,是以一直守在凤君怡身边而不曾相认。柳清然也曾想过向父君报仇,只是终因落英的千万百姓放弃了报仇之念。 “你当年就知道柳清然没死,也知道英灵山那一役是父君设的陷阱?” “呵,当年就是我从死人堆里把师尊挖出来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他知道的,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原来花瑾阳才是这一场恩怨真正的观望者。 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所有的一切纠结成结。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张网网住了所有人。父君、凤君怡、柳清然、蕙意,甚至是弄影与曦吟,那些为得父君宠爱而不断争斗的妃子与兄弟……太多的爱与恨,太多的恩与怨遮住了他们迷茫的眼,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份爱,到最终却要以毁灭来作为终结。 他终于明白,父君按兵不动甚至不惜将落英作为赌注,为的就是等着柳清然的出现。 柳清然是父君一生最大的失败与羞辱,他不了解父君有多恨柳清然,却知晓无论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父君与柳清然是不死不休的争斗。不杀柳清然,父君誓不罢手。 多么可悲!父君斗了一生的那个人,却从未想过与父君争夺什么!而他的父君,竟不惜以落英为赌,将己身置之死地来套住曦吟,只为了杀那个无心与他争斗的人! 他察觉到了这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 他不能让曦吟弑君犯下这等天诛之罪,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君重蹈十几年前的覆辙。一切因有皆有那人而起,自也该由那人而结束。然而那一夜,他来到昭华殿时听到的那些话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噬! 他的脑海里只反复重复着凤君怡说的那句话:你不能杀他!因为……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亲生父亲…… 在之前,他曾想过他们之间的千百种结局,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东海看日出,去昆仑看雪景极光,去南荒看日月争天的盛景,去大漠溟海寻找‘天涯海角’的所在……弄玉,你说好不好? ……弄玉,你说好不好? 当为柳清然挡下那一支夺命的箭,他竟没感觉到痛苦,只是有瞬间的解脱。 终于不用在亲人与爱人的两难中抉择,终于不用在爱与不爱中苦苦挣扎,终于不会再被父君的无情伤透心,终于可以达成他年少时的心愿…… 要离开这里,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意识迷离间,他似乎看到了曦吟伏在他身上哭泣。好想劝她不要伤心,却连最后的力气都使不出。 曾经,他曾想若是曦吟能为他流泪会有多好?可是如今,他却宁愿她一滴泪水都不会为他流下。 他无忧无扰的离去,他更希望曦吟能无恨无爱的离开。爱与恨的背负太重,那是曦吟背负不起的。若能对他无情无心,那么她自可无爱无恨。 好累啊……他的一生不过才二十年,为何却这般累人?而今,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残留在脑海里的最后一点意识,是南荒君衡子的为他一生作下的十六字评语――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公子如玉世无双(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 ……… 《乱世书*落英*信阳君》所载:信阳君花弄玉,祁君三子,为琦夫人所出。幼而好学,年少聪敏,祁君宠之。祁君十四年,封信阳君,是为王恩隆宠。祁君二十年,君为“天下四公子”之一,名士慕君尊贤美名,齐聚信阳。君与布衣同乐,杯酒相交,时人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祁君二十三年,君病逝于花都,信阳百姓俱着缟素,门下之士痛哭三日。曾有士哭言:“信阳君死,天下再非如此天下矣!”当世名士柳潜赞君曰:“天资慧绝举世无双,温润淡逸世上无二。”故后世称君为——公子如玉世无双。 ……… ……… 河岸边上,一叶孤舟载着那离人开启新的旅程。 河边送行的红衣少年不由红了双眼,窝在青衫男子的怀里哭泣。 “说你是孩子还不信,谁家大人像你这般爱哭?”青衫男子调侃着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皱起了红彤彤的鼻子,问道:“吟风,你说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自会再见。”青衫男子满不在意的回道,悠远的目光落在江中心那一袭迎风飘展的白影上,他道:“如此这般,他也算达成所愿,他那样淡泊的性情许是真不会再在这红尘中翻滚了。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属于这污乱的尘世吧……”语音尽处,是长长一声叹息。 公子如玉世无双……想来,这世上还是有那样无瑕的美玉啊! 红衣少年沉默着,然后问道:“吟风,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我不是神,怎知你们还能不能相遇?不说他了,此番花都事了,你想去哪里?” “呃……我还是想在九州众多历练历练,吟风,你呢?” “柳絮随风,我是随风飘泊的命运,日后走到哪便去哪里吧……” 河岸上,一红一青的两道身影渐行渐远,他们的话语全都散在风中。 他们知道,信阳君花弄玉从那个夜里就已经死去。而从这一刻起,无论那人是生是死,世上再也不存在落英信阳君花弄玉,再也不存在那个温润如玉的无双佳公子。 有些人,注定会为厚重史册所掩埋。有些人,纵使惊鸿一现亦让人永远铭记。 风中传来声声箫曲,细细听来,却是一首《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 ……… 《公子如玉世无双》 番外*花弄玉篇 完 只愿君心似我心(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花苏篇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题记 1.谁家小儿陷囹圄 夜幕低垂,花都苏丞相府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太史令苏朝业打着哈欠步入大厅,惊见一向嬉笑爱闹的父亲此刻露出少见的肃容,再一转眸,见难得相见的三位兄弟姿态各异坐在木椅上,察觉事情不对,苏朝业快步走到唯一的一张空椅上坐下。刚入坐,便听身边之人悠然发问:“人都到齐了,父亲大人召我等来有何要事?” 发问的,是苏家五子――太乐令苏朝阑。他此时正慵懒的倚着座椅,双眸危险地眯起。 虽说太乐令在朝中不算什么要职,可他在宫里应付那些妃嫔宫女们也是累极。如此十万火急召他们前来,如果没有要事,他不介意同父亲大人练练拳脚。 苏策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苏家四子苏朝荣。“父亲大人如此急着要我们前来,是因小六的事吧?” “小六?”此刻唯有苏家三子苏朝业还在状况外,他愣愣的问:“小六出了什么事?”知道是因小六的事,苏朝业的心放下了一半。小六是父亲大人的心肝宝贝,他早就习惯了父亲大人对小六的事小题大做。可一转眼看父亲大人,苏朝业几乎惊得跳起来! 天!他的父亲大人、堂堂落英国的丞相,竟然在……哭?! 苏朝业眨眨眼。印象之中,似乎除了小六十二岁去四方城那一次,父亲大人从没流过泪喽!那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小六又要走了?就算小六要走父亲大人也不必哭成这德行吧?瞧瞧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哪还有平日半点英明贤德,简直是把落英丞相的脸给丢尽了! “呜呜……小六啊,我可怜的小六!都是爹不好,都是爹不好!如今你落在那**手里,要是被糟蹋了,日后可怎么活啊。呜呜……我可怜的小六啊……” 苏策痛心疾首的哭嚷着。 苏家四子都是不同程度地皱眉。不是在意丞相风度的问题,而是那苦相实在太难看,那哭声实在太刺耳了。 此刻苏朝业显然已明白过来,他问近旁的苏三苏朝荣,“花瑾阳回来了?” 司空大人苏朝荣白了兄弟一眼,意喻不言而明。 除了花瑾阳那煞星,还有谁能令父亲大人敢怒不敢言以至于哭得如此凄惨? 得到肯定答案后,苏朝业又问:“什么时候?” 这回司空大人倒是开了尊口:“今日他在红袖招掳走小六,至于他何时回来的,无人知晓。” 红袖招?!苏朝业脑中响起警钟,“小六是跟凤柳一起去的?” 苏朝荣白了他一眼,嗤笑他的明知故问。 苏朝业大呼凤柳奸诈,他哭丧着脸:“小六就这样被她卖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策更是哭得天昏地暗:“啊――夫人呐,我对不起你啊!你要我好好照顾小六,我却明知他为人所掳都不敢却救他。若是小六真被那**玷污,我还有什么脸面到九泉之下见你啊――” “闭嘴!”终于忍无可忍,苏家老二――司隶大人苏朝毅冷喝出声。他一出声,苏策立刻识相的闭上嘴巴,免得惹恼了儿子自己倒霉。可他虽然不哭了,却躲在一旁暗自抽泣抹泪,活像是谁家受虐的小媳妇。 苏家四子面上同时出现几条黑线,感觉头顶上有数只乌鸦飞过。 苏朝业受不了的抚额:“天老爷啊!父亲大人,小六是男的你知道吗?是和你和我们一样的男儿身。就算他真被……呃,咳咳,那个了,小六也没什么清白不保的问题。父亲大人就放一千个心吧,咱们男人没什么贞洁的!” “谁说男人没有贞洁?”他的父亲大人显示不依,辩道:“当年我可是为月娘守了十几年的身,花都多少名媛贵女要嫁给我我都不依,我……” “可惜父亲大人还是破身了,唉,可惜,当真可惜……”想当然尔,说这话的是以“毒舌”著称的太乐令苏朝阑大人。 苏策老脸窘得通红。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父亲‘破身’,咱们这几兄弟如今还不知在哪呢,父亲说是也不是?”苏朝阑笑得好不优雅,那眼神却也好不恶毒! 只愿君心似我心(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苏策死死瞪着苏朝阑。 “父亲大人,还有事吗?”太乐令大人维持着他一向的优雅笑意。 苏策以无比哀怨的目光盯着他。 真是败给他了!苏朝阑终于无奈的叹息:“父亲大人要我做什么?” 苏策露出胜利的笑容,“小六的事,你们作为兄长是必须管上一管的。小五,利用你在宫里的人脉将此事告知君上,其余的事便不用你插手了。” “那就这么定了。”苏朝阑优雅一笑,起身离去。 只要不是让他到瑾阳侯府找小六,那么一切都是小事。 苏朝业却只能羡慕的看着小五面带微笑身姿端雅的离开,他尝试着开口:“咳咳,父亲大人,小六是被花瑾阳带走的,我区区太史令帮不上父亲的忙,我――”也先走了。 还不待他说完,苏策大掌一挥,道:“谁说你帮不上忙?明日一早你们三人与我一同上书,奏请君上解除小六跟花瑾阳的婚事。” 丞相大人此言一出,还有谁敢多嘴?尽管,他们都不认为花瑾阳会乖乖就范放了小六。那家伙为了小六可是等了十年呢…… “那如今父亲打算如何?” 小六被花瑾阳缠上,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兴许,真如父亲所说也不一定呢。 最为谨慎的司空大人苏朝荣道:“父亲大人,近几日我奉命督造惊鸿轩,怕是无法回府。至于小六的事……奏折我会递上去,父亲也知司空掌管水土建造工程却管不得这类情事恩怨。父亲害小六如此,依我看这结还是你自己解开吧。” 言下之意,小六的事他是不想管了。 于是乎,苏家老四既老五之后光荣退场。 苏策眼巴巴的盯着老二苏朝毅,苏朝毅冷僵着脸,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他字字句句像是从齿间迸出的:“父亲大人,司隶查捕奸邪罪犯,瑾阳侯一没杀人二没犯法,我职责不属,无权过问。” “他掳去了小六,我落英国法昭明,光天化日之下强掳良家男子岂能无罪?” 苏策师从沧浪流纵横派,口才辩解无人能敌,苏朝毅自不会笨到与他争辩什么。他只冷眼笑道:“若是父亲能自瑾阳侯及飞云十八骑手中夺回小六,我拭目以待!” 言下之意,谁拳头大谁赢。没那本事,就算花瑾阳掳了小六去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苏策气的手指发颤,却又听苏朝毅冷声道:“老四说得对,自作孽不可活。父亲大人,小六的今日是你造成的,若要推卸责任你还不如想想怎生解决麻烦。况且……”苏朝毅话音一顿,素来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他道:“花瑾阳对小六十年深情,小六的心并不是铁做的,他不可能永远不感动。瑾阳侯那样惊艳绝伦的人,无论他是男是女都有一种吸引人心的力量,一如凤柳公主。小六无法抵抗凤柳……真正令父亲担心的,是另一种结果吧!” 另一种结果?什么结果?是担心小六就像无法抵抗凤柳一样无法抵抗瑾阳侯吧! 苏朝业看着离去的二哥挑眉一笑,眸光诡谲的盯着呆立如石的父亲大人。 父亲最怕的结果啊……一个十年深情不渝,一个十年厌恶不改,最终会是花瑾阳的深情降服了小六,还是小六的厌恶逼退了花瑾阳? 小六与花瑾阳……这可真是一场好戏,不是吗? 只愿君心似我心(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2.锦衾霜寒谁与共 瑾阳侯府,慕元轩。 窗外有雨淅淅沥沥,苏朝元负手立在窗畔,清亮的双眸透过迷蒙雨帘漫不经心的看向外面。 他身着一件天蓝色单衣,夜风拂面吹起他的衣袍,在灯光迷蒙中勾勒出他颀长优雅的体态。仿佛感应到什么,少年漂亮的眼眸微眯,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近似野兽的直觉,是对异类侵入领地的戒备与防范。 “别白费心思了,就算给你整座府邸的地形图,你也逃不出这里。” 为那人能准确猜到自己的心思而一惊,少年眸里闪过一道利光。随即不动声色的敛起杀意,他到一旁的名贵木椅上坐下,开始惬意的饮茶。 苏朝元清楚这男人说的是真的,他逃不出这里,就算能制住这男人,他也逃不出飞云十八骑的联手。 他抬起眼,目光淡淡扫了那个紫衣的邪魅男子,眸微敛,唇轻启:“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他不可能永远禁锢着他。 “我已在朝堂上向王兄宣布,我要娶你为妻。” 他说的是“宣布”,而不是请求。 苏朝元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向狂妄无礼,却没想到他会无视法纪无视到这种程度! 手中的茶盏被他硬生生抓破,滚烫的水与洁白的瓷片一起烫伤划破他的肌肤。他的胸口被怒意充塞着,竟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楚。 “你这是做什么?”花瑾阳抢上前为他出去手上的碎瓷,那小心翼翼中夹杂着一丝心疼痛楚的模样,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不,也许他自己受伤,他都不会露出这样心疼的表情。 有一瞬间,苏朝元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他终究没有。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眼底的心疼确实左右了他的动作。 “你若厌恶我冲我来就是,何必这样自伤?”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这个男人是他恶梦的开始,是他自年少起便渴望有一天能够打破的噩梦! 声音中带着怒气,却叫花瑾阳浑身一僵。他露出一抹苦笑:“是啊,我几乎忘了在红袖招时你一剑刺向我时没有半点犹豫,你心底恨着我……是真想置我于死地吧。” 苏朝元撇过头去,任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若说谁是他最厌恶的男人?除了花瑾阳还有谁。这个男人纠缠了他十年,任他怎样也摆脱不掉。有时候他真恨不得……恨不得将他杀掉! 他是厌恶他的。是他的强势将他掳到这里,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男人的强势。他的狂妄让他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柄,虽则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可他无法不讨厌这男人――这个狂妄的要他做他的妻子,却从未征询过他的意见的男人! 对,他是讨厌这男人的。可当这男人露出那或痴或狂或伤或痛的情绪,该死的他……他却无法忽视他的痛楚,无法忽视对他的在意! 花瑾阳凝视着少年俊挺的容貌,不由低笑出声。 苏朝元轩眉一凝,“你笑什么?” “我笑,这一刻美好犹如梦中。”他凝视着他,幽深的眸仿佛化成了漩涡要将他吸进去。他说:“往常你见了我不是退避三舍就是冷漠以待,被我缠上时你就像一只保护自己的小兽,总是竖起尖利的爪牙防范着别人。如今这般静心相待,真的是只有我在梦中才会看到的。” 苏朝元呼吸一窒。他眼中的情感那么诚挚而深沉,压得他胸口如垒重石。 只愿君心似我心(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听到他叹息般的呢喃:“我但愿你我能永远有今日这般平心相对。” 他的愿望,实在已经够卑微的了。以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能力本不至于如此,他是那么狂妄的一个人啊…… 可他在他面前,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与呵护,渺小而卑微的祈求。明明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却卑微的如同地下尘。 他为他放下了所有身段与骄傲,将自己置于一个最渺小卑微的地步。 为的,只是能得到他一点点的眷顾。 漆黑的目光贪婪的欣赏着他深思的模样,花瑾阳执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印上一吻。 苏朝元蓦地浑身一震! 手背上与唇相触的酥麻火热感沿着经脉一路烧沿至心底。那瞬间他感觉身体里有一把火,自小腹处上窜至全身,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烧起来! “呃……这是……”无法抑制的低吟声逸出口,苏朝元感觉身体里除了有火在烧外,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虚感!惊诧之间,他立即明白过来:“花瑾阳,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几乎在苏朝元感到不适的一瞬间,花瑾阳就隐约感觉到什么。嗅着茶几上的那一杯茶水,花瑾阳不由皱起了眉头。 “合欢散……”这东西的味道,他已经太熟悉了…… 该死!肯定是南山北山他们几个搞的鬼!他虽想要朝元,要的是他的心,而不只是他的身子,否则他焉会等到此时?朝元这般倔强的人,只要他自己不愿,他是死也不愿让人碰他的! 怎么办?若他碰了朝元,这倔强的少年此生此世必会恨他入骨。若他不碰他……老天!他是那么的渴望着他啊!而朝元…… 他听着自少年口中逸出的一声声柔媚呻吟,几乎无法抑制体内**的奋起。 “滚开!” 他眼底的防备刺伤了他,但他仍是不顾少年的阻止将他抱起,在他耳边轻喃:“原谅我……我必须要这样做……” 他花瑾阳,本就是自私的人啊…… 双唇交触,肢体相缠的瞬间,如火山般爆发的热量向四肢百骸涌来。说不出是快感还是痛楚,苏朝元只是本能的拥住了那唯一凉爽的东西。 火热、火烫,迷离、迷乱…… 不够、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一触即发,来得如此猛烈而无法反抗。 恍惚迷离间,不知是谁扯乱了谁的腰带,不知是谁解了谁的衣裳,赤、裸的躯体紧紧攀附着彼此,给予彼此最深的吻,最火的欲。 “朝元、朝元……” 他唤着他的名字,滚烫的气息与之纠缠。大掌所到之处,是火焰的爆发,每每引起少年难耐的呻吟。 他们一起倒在床上。花瑾阳的大掌不断抚摸挑、逗着他,亲吻着少年青涩而强健的身体,直到少年双眸氤氲迷乱,被**激起的身子泛起一层迷人的粉色,他紧紧揽住上方的少年,勾出一抹迷煞人心的笑。 他猛地一挺身,让少年的**进入他的体内,那犹如身体被撕裂的痛楚令他脸色一阵煞白,然而与少年合为一体的充实感却叫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年开始了阵阵律动,那是属于男人的本能,即算不曾经过人事的少年,也知晓如何发泄自己的**。 “朝元、朝元……” 他那么温柔的唤着少年的名字。一声一声,伴随着浅浅的低吟,萦绕在少年耳边。 苏朝元看着自愿在他身下承受他**索取的男子,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没有开口。他只是深深的凝望着他因他激情狂乱的样子,看到他痛苦的皱眉时放缓了律动的速度,心底首次因这人的痛楚起了一丝怜惜。 那一定很痛,他想。因这人曾受过无数次伤,却从未皱过一次眉。可想而知能令他皱眉是怎样的痛。 而这样的痛,本该是他来承受的。 窗外雨声滴答。室内无边春色。 肢体与肢体交缠,气息与气息交喘,乌黑的发丝相互纠结在一起。 当他们共同沉醉共赴这一场交欢盛宴时,苏朝元忽然意识到,或许,他这一生当真无法摆脱这个人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3.苏家有子初长成 苏朝元是苏策的第六子。然在他幼年时期,却极少有人知道他是男儿。人们都以为他是苏家的幺女。 他出生时,是难产。母亲在生他之前已生下他四位哥哥,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可偏偏母亲在怀他是动了胎气,致使他早产。 虽是早产儿,苏朝元却非体弱多病的纤弱身板。是因娘亲生下他不过半年便撒手西去,父亲怕失了他这个儿子,又因父亲一直想要个女儿,故听从了巫者的建议,将他扮成女儿来养。 自此,苏家六子的身份便在所有人眼中蒙上了一层假象,六子成了六女。 也因此,恩怨由此而来。 苏朝元四岁那年,花瑾阳因战功赫赫被封以侯爵,赏封地千里。花瑾阳是上一任落英君主最疼爱的幺儿,也是这一任落英君主最疼爱的幺弟。祁君念及花瑾阳已到成亲的年岁,便打算让这个幺弟早些安定下来,可花瑾阳却无心婚事。那时他正年少轻狂,正当一展宏图之时,岂甘为区区女子而眷恋停留?于是一来二往,君臣之间因成亲之事越闹越僵。 不知是哪位臣子提起的,说先王在位时曾为瑾阳侯与苏府小姐定下婚约。其实当时先王是说,若苏家有女,予她嫁与幺子花瑾阳为妻。于是很不巧的,大臣们都知苏家有女,于是更不巧的,祁君下了旨意,为苏家六女与瑾阳侯赐婚。于是阴差阳错,花瑾阳与苏朝元,这两个本该无甚牵扯的男子因一纸婚书将命运纠葛在一起。 没有在明华殿上悔婚,是苏策一生中最悔的事。 他本以为到小六十二岁加冠时一切自就分明,君上纵使怨他怪他也不会真的将他治罪,最多是当成一则笑话罢了。而瑾阳侯本就不想成亲,他的做法最瑾阳侯有利,日后再找个时机将婚约解除了就是。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人算不如天算,他这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却端端害了小六一生! 苏朝元与花瑾阳初见之时,那年他九岁,正是花瑾阳大败澜沧国回国相庆之时。那时他已换回了男儿身,但在那之前,苏朝元并不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夫”。 那一日苏朝元正在自家后院内练武,花瑾阳的闯入可想而知是何等突然。 “就是他?”苏朝元清楚记得,那个趾高气扬的年轻侯爷一手指着他,不顾父亲的惊呼一把抓住了他,他听到他冷冷而笑:“苏丞相,你不要告诉我,他就是那个本侯等候了五年的未婚妻。” 纵使一向心思巧妙如苏策,此刻面对一脸兴师问罪的花瑾阳,也不由为之语塞。 “侯爷息怒。此事深有误会,容老夫慢慢讲起……” 花瑾阳不容他说完,他一把扯开男孩的衣服,苏朝元白皙的躯体暴露在人前。年轻的侯爷目光盯着男孩的男性象征,挑眉一笑:“丞相还有何话可说吗?” 纵使苏策有舌灿生花的本是,也无法扭转眼前的欺君事实。 在那时,没有人注意到男孩眼中的羞辱,也没有人看到男孩手中的匕首已悄然刺向羞辱他的男子。花瑾阳没有料到那男孩会有这般胆识,所以当他察觉危险时,已经无法避开那一刀。 哧―― 清楚的听到刀入肉的声音,清楚的看到血喷洒的颜色。 花瑾阳止不住的一阵阵心惊。如果不是这男孩有意避开他的要害,他不怀疑这男孩会一刀要了他的命。 只愿君心似我心(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抬眸时,双眸相触,视线相交。 那是二十一岁的花瑾阳第一次正视九岁的苏朝元。无法说出是什么感觉,只清楚记得那一眼相交令他激荡起半生热情。 那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悸动。 那个孩子有着一双如兽类般的双眸,隐藏在优雅温文的表象之下。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他太了解那样的眼神,那是对他人的防卫与对于自己地盘的守护――曾几何时,他也在一头狼的眼中看到过。 可这男孩不是狼,他没有狼的凶狠与残忍。相比起来,他更像一头优雅美丽的猎豹,行动如风在敌人猝不及防时给与敌人最致命的一击,然后再懒洋洋的、浑若无事的面对着一切。 这孩子的眼中,有着骄傲与守护。 花瑾阳眯起了眼,“你真是个厉害的小子。” 那孩子回他一笑,“我却觉得你是盛名之下难以副实,瑾阳侯会被一个无名小卒刺伤,瑾阳侯……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那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他见了,不以为怒,却反大笑:“哈哈哈……三年来,你是第一个能伤我的人。你叫苏朝元是吗?苏朝元……我突然觉得,若能娶你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大笑声中,他甩了甩臂上的伤,离去。 苏朝元……我突然觉得,若能娶你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他那时说的是真话,可惜,却被苏朝元视为平生大辱,被苏策当做戏弄之言。 那是他们的初见。那一日,花瑾阳扒光了苏朝元的衣服侮辱了他,苏朝元打破了花瑾阳三年不曾受伤的传说。那是同样被两人视为奇耻大辱的一日,却也注定了两个人日后的纠缠无数。 苏朝元并不知道,花瑾阳对他的兴趣始于最初那一眼的震撼。 花瑾阳也不清楚,苏朝元对他的厌恶始于最初那一幕的侮辱。 虽然,他们同样在那一日将彼此深记在心里。 一个由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转化为爱不释手的喜爱。 一个由越来越浓烈的厌恶转化为恨他欲死的仇恶。 他们却都不知道,两个人最初的一次相见,竟会成了彼此纠缠一生的结。 苏策以为朝元得罪了花瑾阳,却并没及时看出花瑾阳的心思,他忽略了花瑾阳总是不断送给苏朝元珍奇宝物的事,更忽略了“苏家六女”与瑾阳侯定亲始终不曾解除的事实。 任他心思巧妙手腕通天也绝料不到花瑾阳竟会爱上他的儿子,直到数年后传出瑾阳侯不爱红妆爱男儿的消息传来才令他豁然醒悟,急急忙忙将刚加冠的儿子送离花都。 那一年,苏朝元十二岁。 只愿君心似我心(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4.凭君一诺定此生 曦光大亮时,淅沥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下。 花瑾阳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察觉身边无人,还未睁开眼睛便一个激灵醒来。只因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忘记昨夜被少年激烈的索取,一起身后浑身酸麻痛得他不禁呻吟出声。 他要跌回床铺时,被一双手紧紧扶住。少年的声音带着嗔怪:“你以为你现在这身子还能练武不成,做什么这么急着起来?” 几乎在那双手触上他的瞬间,花瑾阳已明白这人是谁。 他没有走,他握着少年的手,感受着着一份温暖,心安而满足。 他没有走。他没有离开他。 他是如此的满足,可心底的害怕让是让他忍不住出口发问:“你为什么没有走?南山他们为你下药,此刻必会松懈,你若要走,虽非轻而易举,却也不难。”况且……蓝子羽还一直在府外守着。 “你希望我走?”声音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花瑾阳露出苦笑:“我说我希望把你留下,让你一生一世陪着我,你会愿意吗?” 苏朝元沉默了许久,然后他问:“昨夜……你为什么……” “呵,”他的唇角勾勒出冰冷的笑花,“朝元,你明知道我最不想听的就是你问我这个。”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因歉疚而留下来,你明知道我最不愿的就是你因占有了我而怜悯。 我终是在强求吗?只是在强求吗? “回答我。” 回答我,让我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的怜惜,让我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的心软。 “朝元,如此聪明的你会猜不透我的想法吗?”他说:“我若是那样得到你,纵使你能对我一世不忘,也必是会恨我一生。但如果你得到了我,你得到了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一生也是注定无法忘记我的。都是一世不忘,我宁愿你这一辈子歉疚着我,也不要你恨着我。”虽然,纵使你恨着我,我也要与你纠缠一世。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苏朝元闭上眼,第一次觉得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感觉。 虽是清楚花瑾阳这样做是故意在利用他的心软,他却无法再对这人生出多少厌恶。 虽然不曾跟谁有过**上的**关系,虽然一直清楚花瑾阳喜欢着他,他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花瑾阳发生这种关系。 尽管,他也从未真的想过有一天要与哪位姑娘成亲生子。或者说,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体味到什么是爱情。 他们苏家的人对感情向来专一,父亲是这样,几位哥哥也是如此。而受了长者们的影响,他自然而然的认为日后与他携手的女子必是所爱之人,故而他守身如玉到今日,也只是因没有遇到而已。 只是他绝对想象不到,与他发生**关系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和他一样的男人! 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床上赤/裸的花瑾阳,他看起来苍白而虚弱,俊魅的容颜依旧显出势在必得的狂气。凌乱的被褥,散发的长发,他在他身上留下的吻痕以及他腿间的鲜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的香气,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提示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只愿君心似我心(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苏朝元从未有过如此心乱如麻。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一直以来讨厌的,若他真的强行占据了他,那么他大可一刀杀了他恨他一世一了百了。可这男人太狡猾也太了解他,在他为帮他解合欢散而自愿被他占有时,他怎还能在如以往那般纯粹的厌他?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是怎样发生的,也不论他是否被强迫,愿不愿意,既成的事实终是事实。发生了这种事,他要怎么面对这个被自己占有的男人? 都是这男人算计好的啊……逼着自己侵犯了他,就算他日后真的另有佳偶,也必是一生难以将这男人忘记。况且发生了这种事,要他怎么安心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与别人成亲? 不管怎么说,被强占与强占终还是有些差距,他对花瑾阳,终究还是有一些愧疚的。 可恶!都是这男人算计好的!他故意利用了他的心软! 可是,可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他身下曲意承欢,却甘愿承受那样的痛楚,忍受着他人眼中的屈辱……纵使不愿承认,这人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也实在够多的吧。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苏朝元走了出去。 他还是走了。花瑾阳苦笑着叹息。 十年。他问自己,他用的时间够不够长?从最初只想要懵懂占有到逐渐明白那一份爱恋,他因他而对男人产生**,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得到他。他守候着他成长,等待着他追上自己的脚步。他本是霸道的,却为他甘愿放下所有身段,放下所有固执。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想要,他可以给他任何东西。他本是想要他能对他如他对他一般,却终知不可强求。那么他不再强求,他甚至不要他爱他,只求他能伴在他身边便好。可即使是这样,那人也是不愿意的。 因为,他讨厌他呵。 讨厌啊。那是他最无法忍受的。 所以他忍不住了,他醋性大发,排斥着他身边的所有人,甚至在看到他对白萱温柔相待时嫉妒白萱,再看到他对蓝子羽体贴关怀时愤恨不已,在看到他对家人的守护时嫉恨着想要打破他倾力守护的平静…… 他甚至感到,那个少年几乎要将他折磨疯了。 可曦吟却在那时告诉他,爱一个人,就绝不要去伤害他。他不能强迫他、不能困住他、不能胁迫他,更不能用暴力得到他的身体。朝元是外表温柔傲骨内蕴的人,若是强迫他只会毁了他,那样永远无法得到他。 他清楚记得那时曦吟告诉他:爱情是是世上最不平等的东西,它不能被任何东西所勉强,也不能为任何东西所换取。他若不爱你,你用权势武功也逼不来他的心。唯有用一颗真心,为你心,换我心,方有一线希望…… 门再次被打开,花瑾阳看到苏朝元端着一盆水走进来,那一瞬间,他胸口翻腾的激烈情绪几乎让他哽咽出声。 苏朝元将水盆放在床边,然后拧好毛巾,轻柔的替花瑾阳擦拭身子。他的脸色虽然不太好,动作却是十分轻柔。 花瑾阳唇角扬起一抹欢乐的笑,心底的酸楚很快被那股甜蜜压了下去。不管如何,朝元终是没有丢下他,那是不是说明,朝元的心底对他还是有一丝丝在乎呢? 他为心里的发现快乐不已,窃喜的模样就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朝元……” “嗯。” “我喜欢男人……是因我想要你。但他们……都不是你……” 苏朝元面无表情。 “朝元,我不准你娶别人。你若娶了别的女子,我就跟别人说我是你的人,你不肯嫁我,那我就嫁你。到时我倒要看看这九州八荒有哪个女子还肯嫁给你!” 苏朝元翻了个白眼,果然,这家伙还是一样的霸道啊。 明明很好气,苏朝元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不是在说笑。”花瑾阳用严肃的脸色来告诉他他的认真。“朝元,我在红袖招时就告诉你,无论你愿不愿意,我这一生必纠缠你至死!若有朝一日我要死,朝元,我绝不会让你独活于世!” 苏朝元怔了很久,才悠悠说了一句:“花瑾阳,你是故意在探我的底线的吗?” 花瑾阳为之一噎,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果然,做人还是不该太得寸进尺啊…… 只愿君心似我心(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5.只愿君心似我心 朝元…… 我喜欢男人……是因我想要你。但他们……都不是你…… 我不准你娶别人。你若娶了别的女子,我就跟别人说我是你的人,你不肯嫁我,那我就嫁你。到时我倒要看看这九州八荒有哪个女子还肯嫁给你! 若有朝一日我要死,朝元,我绝不会让你独活于世! ……… 坐在侯府中的小榭里,苏朝元脑中反复回荡着花瑾阳说过的话,平静的面容底下掩藏着无人知的烦扰。 花瑾阳的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也比他想象的还要烈。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若是换了别人,花瑾阳这样的表白当真会吓得人退避三舍吧!可是他却是在对他苏朝元说啊。 苏朝元,是连恋爱都没有过,连对情爱都懵懵懂懂的人啊。 可他却晓得那句话的份量。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对于他们这些随时有可能命丧沙场的武将,还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加动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誓言,而是如梦幻般美好的神话梦想。 只有同生共死才是最真实的。因为他们无法知道哪一天会忽然战死,却可以选择自身的死亡。 这似乎是他们身为战士的宿命。 而花瑾阳无疑和他一样明白,也同样懂得。他们这样的人,都将死亡视为最神圣的事,能在黄泉路上想邀,可见那人对他在意到什么程度。 尽管不想承认,苏朝元还是不得不说,花瑾阳与他是同一类人。 风声细细拂面而来,有淡淡的墨香味钻进鼻孔。苏朝元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他知道来者是谁,却诧异他的到来。 “花瑾阳竟然没有拦你?” “对于他来说,我这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太史令构不成威胁。” 来者,正是苏家三子,苏朝元的三哥――太史令苏朝业。 “他这自大的性子迟早会让他吃亏。”苏朝元淡哂一声,问:“你来做什么?” “还你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苏朝元接过三哥抛过来的素绢,下意识的皱眉。 “你成人礼时花瑾阳派人千里加急送来的礼物。呵,若非这东西,当年父亲大人也不会急着将你送离花都。” 苏朝元没有接话,他猜他这爱卖弄的三哥必还有后话。果然―― “你离开的那一日,花瑾阳自边城追来,一路上数日不眠不休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他足足追出花都三百余里,直到累得从马上坠下才被南山他们带回来。若非边关告急,君上将他急调回去,他那时必会追你至四方城……” 那个时候,苏朝元其实没有走远,只是命运却让他们缘悭一面,在触手可及的瞬间咫尺擦肩。 只愿君心似我心(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也知道,父亲并非拘泥于礼数的人,花瑾阳之所以遭父亲反感,就是自那一次,父亲看出了花瑾阳是怎样的人……” “花瑾阳太执拗了。他太骄傲也太霸道,对于自己看中的东西绝对势在必得,而且他这人还有太强的占有欲……这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对那时的你来说。那时花瑾阳还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如果他在那时得到你,他的霸道必会伤害你,你的倔强也必能伤害他,你们两个,终会伤人伤己。” 苏朝元一挑眉,“你不要告诉我,父亲当年已预料到会有今日。” 苏朝业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就算你再不想承认,可咱们的父亲确实有非同一般的先见之明。”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狐狸果然还是老的狡猾。”苏朝元喟叹一声,“你是来告诉我,父亲大人终于决定丢车保帅,弃小弟于不顾了吗?” “那倒不是。”苏朝业严肃了脸色,“小六,你知道父亲最疼爱的还是你。只要你一句不愿,父亲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我们这几个哥哥对你也是同样的。我们之所以不去插手这件事,是因为感情的事无法插手。小六,你已经长大了,这样的事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由我自己……来决定吗? “小六,纵使不想承认,你无法否定花瑾阳在你心里占着一定的位置。你选择从军,也是因为他吧?” “那是因为我想要有朝一日战胜他!在他最擅长的军事上战胜他,偿还他对我的所有侮辱!” 那个时候,他是厌着他的啊! “可你不能否定,是因他才促使你作出了这个决定。”他三哥长叹口气:“小六,你们纠纠缠缠十年,你可曾真的想过要杀他?你可曾真的为杀他而不择手段?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被假象蒙蔽真心。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你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厌恶他,你也不是一点不为他所动。小六,我一直很怀疑,你当初选择跟随凤柳,是否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像呢?” 苏朝元身子微微一震。 有一些事,是连他都不敢去想的。或许也不是不敢,只是不愿而已。 他是真的怕了与那人的纠缠啊…… “小六,苏家没有什么拘泥古板的人,喜欢不喜欢随你心意。有些事我也不便多说,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三哥走了。 三哥让他好好想一想,可是,想什么呢? 打开那方素绢,只见绢上以朱砂写着一首《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竟然是情诗啊…… 苏朝元不禁失笑。 写情诗,这真不象是那人会做出的事呢。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人在写这首诗时羞窘的摸样,那时的他必是如年少初恋的少年郎,羞怯而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回复吧。 只愿君心似我心。 许久以前,那家伙唯一对他说得上算是情话的就是这一句吧。那么久远前的记忆,他竟然还记得。 在意吗?他是从何时开始在意那个人的呢? 从初见起就一直讨厌而无法相忘的人。他无法确定那时对他的感觉,所以唯一的办法只有努力告诉自己是讨厌着他的,因为讨厌而讨厌。 这样,其实对那人是最不公的吧。 罢了罢了,纠纠缠缠十几年,终还是要如此。既然放不下那人,便索性随了他的愿遂了自己的心,许他一世的相伴吧!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那样,也不失为地老天荒的美好啊。 “花瑾阳。” “嗯?” “当年你没有追到我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我只是在想,一定要追上你。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上去。哪怕你不愿,我也会纠缠你一世,至死方休!” “……” 《只愿君心似我心》 番外*花苏篇 完 繁华落尽燕归来(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谢飞燕篇 红袖一舞,寥落成殇。陌上花开为君顾,繁华落尽燕归来。 ――题记 《战国策*落英国史*祁君》载曰: 祁君二十三年,孟元君举兵反叛。时大将军燕南征东夷,花都守军不足两万,花都存亡旦夕也。二十四日,奇兵天降,凤柳公主率五千人马出城迎敌,以迂回游击之术对敌,奇谋不断,大挫孟元君士气。二十八日,信阳君瑾阳侯援军至,数对人马合歼孟元君。当夜,孟元君知大势已去,饮鸠而终。 六月一日,辰时。 初初到了夏日,花都的天气却依旧是偏于阴凉的,似乎完全不受时令的干扰。这一日自寅时起至天光大亮,天气便一直处于阴沉沉的状态,似乎犹未能从几日前的那场战场中解放出来。 花都的城外,依旧有着满地的鲜血狼藉的尸体,引来苍鹰盘旋迟迟不肯归去。只有零星的几个兵士穿梭在沙场上,埋葬着他们曾经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行。 他们的眼神是死寂的,看不见半点绝望与悲伤。偶尔眼中划过的一丝波澜,也只有是对命运的无奈。 汝之今日,即吾之明日。还有什么可伤的呢? 不远处的高地上,一身火色红衣的美丽女子孑孑孤立着,长风烈烈吹刮着她明艳耀人的衣袍,她单薄的身影在阴沉的天气下透出一种乏力的苍白。 飞燕依稀记得,初初遇见凤柳之时,也正是在这样阴沉惨淡的天气里。 彼时,弱女无依遭人欺辱;彼时,潇洒少年仗义而出。 彼时,炽烈女子心灰意冷一心寻死;彼时,灵诡少年巧言相激无情嘲讽。 到底,是有意的相逢还是无心的偶遇?到底,是精心布置的局还是天意交织的网? 时至今日,飞燕的心里不是没有疑惑,不是没有彷徨,却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人为她定下的那一条路。 既然忘不掉,那就恨吧。 ――犹记得,那个紫衣潇洒的少年笑睨着自己时,轻描淡写说出那句话。 没有冷酷,没有狠意,甚至不带一丝邪气,她只是在笑着。那个笑容纯净美丽的犹如曼陀罗初绽芳华,然而世人只倾倒于她夺人心魄的绝美,却忽略了那内在的至毒。 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曾不止一次的自问,只是到底都是没有答案的。 思绪飘荡间,她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夜。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那个恨与痛释放的一晚,在鼓声中,在杀戮里,仿佛这世间里最炽烈的两团火交撞在一处,迸发出最夺人心魄的璀璨。 那一夜,她早已心存死志,毅然斩断所有的退路,所以她拼上一命。 那一夜,她只求亲手杀他,为她死去的孩儿报仇,所以她无意再生。 这三年的恨,时时刻刻折磨着她,提醒着她。当她被迫与恋人分离时,那个人却在悠然品着美酒;当她忍受着骨肉剥离之痛时,那个人却还在醉卧美人膝;当她被赶出宫廷无路可去时,那个人却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当她九死一生重新站起来时,那个人却依然站在比她更高的位置……似乎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再次彻底毁了她! 何其不公! 因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是低贱的舞姬宫婢,一个是高贵的孟元君主,她就必须任他肆意玩弄!就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爱人,就因为他那可笑的爱情,一碗藏红花生生将她的骨肉打掉! 所以她愤了,她怒了,她以血立誓,她以命抗争,她玩尽心机,她耍尽手段! 你想要……毁掉他吗?完完整整的……毁掉他吗? 恍惚迷离中,那个清魅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烙印进她的心底。 是的。她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内心的回答――我愿倾毕生之力,以其血祭我孩儿之魂! 繁华落尽燕归来(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五月二十八日夜,寅时。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飞燕轻身舞。 大帐之中,灯火明灭。远方的鼓震喊杀之声冲天而至,杀戮近在咫尺。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气,随着她的一呼一吸间进入她的肺腑。 那血腥气,如火一般,在她的肺腑里炸开燃烧!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不受控制的加快。那不是害怕,不是恐慌,而是等待,而是激动! 她已经等待了三年,整整三年的隐忍,三千的蛰伏。纸醉金迷烟花灿烂过后,没有人知道她的痛恨与压抑;风月无边故作多情之时,没有人了解她的难堪与厌恶。而今夜,她终于迎来了等待的尽头,那似乎漫无边际的等待终于肯给了她解脱,她终于能完完整整毁灭了那个曾经毁灭了她的世界的人! 这如何能教她不畅快?如何能叫她不激动! 三年。她等这一天,已经整整三年! 素手琵琶,银瓶冷破,十面埋伏三年恨!铮然一曲,琴弦断,心事与谁听? 在她失神的瞬间,那个男子已经闯入,他的手――宛若命运的再次降临,那只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那个人,即便是死也不会放过她! 而这一次,她却连挣扎也不做! 她已经开始无法无法呼吸,脸色涨紫,无法压抑的痛苦开始在她脸上浮现。而即便是这样,她却依旧笑着,笑得妖娆一世风华绝魅,笑得痛快淋漓死亦甘愿! 然后渐渐的,她感觉那只缚住她喉咙的手逐渐无力,她感觉那个人毫不受力的倒下,她努力的睁开眼,看的了那个人浑身抽搐七窍流血的惨状,那明显是服毒后的惨状。 如果还有一丝的力气,她一定会笑出声来!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一刻,似这一刻一般痛快! 此时此刻,便是要她死亦是心甘! 而后,她听到了脚步声,不徐不缓传来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谁,当下之时,也唯有那个人会来。那个花弄真的私宠禁脔,那个在他手下堪称第一谋士的人物――丰言! 她看不懂丰言,甚至凤柳也曾说无法将他看透。可她知道,丰言是真的爱着那个男人的。只是她也许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什么丰言身为一介男儿宁肯以色侍人也不愿真正救赎他的爱人,为什么丰言能够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的江山葬送而冷眼无视,为什么丰言明明陪伴在他所爱的怀里却于最后一刻亲手送了他一杯毒酒。 脚步声停下时,她听到了叹息。 不要怪他――至少不要再恨他。他爱着你,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爱罢了。 意识在模糊的前一刻,她忽然很想问丰言一句,如果他不懂得爱,那么你又是否懂得?亲手葬送所爱之人的江山毒害所爱之人的性命,这就是你的爱吗,丰言? 如果一定要死,至少他是死在你的手里的,是吧? 这就是你的爱吗?这样的决绝炽烈啊! 丰言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那不知是很短还是很长的等待死亡的时间里,一缕箫声伴着清风吹拂在她的耳畔。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繁华落尽燕归来(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样熟悉的箫声,那样熟悉的曲调,恍惚之中令她忆起,那一年的清池阁下,洁白梨花,纷飞若雪,花雨飘零处,那个轻袍缓带的俊雅公子倚树独吹,奏出世间最寂寞最忧伤的曲调。 梨花殇。 竟是那一曲……梨花殇啊…… 泪光涌上眼眶,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恍兮惚兮,是谁一身慵懒倚楼独奏?是谁一身傲骨铮铮如铁? 那是寂寞还是叛逆?那是遗世独立的孤寂还是与世不容的轻狂? 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有你,就够了。苏朝阑这一生,只要有谢飞燕,那就够了。 记着,永远不准先我一步离开这个人世。 飞燕,你只能死在我的后面。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一刻,你一定要死在我的后面。 飞燕,若是无你,朝阑这一生当该何以为执? 何以为执啊…… 长风烈烈吹起她的衣衫,长袖飘飘襟带微扬。她的黑发被风吹起又吹落,透过那些缭乱的青丝,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与他纠结一生的情思。 回过头来,轻袍如旧,箫声如故,今夕何夕,谁与之守? 他在漫天风沙中凝出一抹绝艳的笑,那是她所熟悉的一如既往的魅惑笑容。三分慵懒的风情,三分蛊惑的瑰丽,三分叛逆的清狂,尚有一分雪落花残的忧伤落寞! 累了吗? 他那样温柔地看着她,那样的认真,就像是在看着他一生所要珍之惜之的宝物。然后,他执起了她的手。 就像是在那个春日的午后,清池阁旁,梨花树下,那漫天飞扬的梨花零落如雪,他第一次回头看她一眼,眼中笑意春色生辉,竟让那满园的梨花瞬间苍白了颜色。 他就那样笑着,那样坚定执着的握住她的手,那样郑重而又轻松的许下一生的承诺。 他说:“我带你回家。” 她握紧他的手,回给他一个惊艳众生的笑容。那个笑容不再妖娆不复魅惑,却比以往魅惑妖娆更加风华绝世。仿佛瞬间洗尽铅华素颜如雪,仿佛刹那涤尽了所有的屈辱不甘,却圣洁美丽的一如初见。 繁华落尽,倦鸟归巢。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后记:祁君二十三年六月初三,太乐令苏朝阑携红袖双绝之舞绝谢飞燕回丞相府,言道此生非飞燕不娶,花都之人皆惊。丞相不允,朝阑携飞燕跪于门前三日三夜,丞相闭门不见。后有好友闻之前来劝诫朝阑,朝阑只言:‘劝者非吾友。’形容淡淡,不容置词。众人懦懦,不敢多言。六月初八,朝阑请辞,祁君允。六月初十,朝阑成亲,往日好友无一人到。辰时,凤柳朝元携一干友人到场恭贺,昔年知己柳潜欣然而来,朝阑大喜,携一干好友痛饮狂歌,满堂花醉三千客,一生狂欢尽此宵。此后,朝阑携妻离开花都,临行前慨然而歌:金堂玉马风流尽,扁舟江湖自逍遥。此后数年,花都之人再未曾见到那一对惊艳一时的人儿。 繁华落尽燕归来 番外*谢飞燕篇 完 青丝成雪钗委地(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青丝篇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题记 1 殢红颜凄楚风尘,挽青丝龆龀年华。 我叫青丝。 这个名字,是他为我取的。 我想,世上总有一种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将两个天各一方的人用一根无形的丝线纠缠在一起,生死不替。 我想,世上总有一种人,能让你哭,能让你笑,能在无意识间掌控你的悲喜,能在不经意间撩拨你的心神,爱恨无悔。 我从不曾后悔过。 我想,倘若能重来一回,我依会为凤栖山下那个温柔清淡的少年动心,依会在他为我挽青丝簪木兰时留恋,依会站在与他对立的一方对他下毒,依会在他性命攸关之时舍身相救。 即使,他从不曾在意。 而我,却从不曾后悔。 2 我出生在凤栖山下的封印里。 虽然曾在封印里生活了八百多年,但我并不清楚封印的由来。我只清楚的记得,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迎接我的是凤栖山下强势无比的诛妖魔咒。 黑暗,是我挣开眼看到这世间的第一感觉。 遥远的天际上,闷雷滚滚而来,仿佛千军万马踏着令人惊心的脚步,直欲踩翻这一方天地。它以极其尊贵极其霸道极其威严的强势携这风带着雨出现在我眼前。金色的电光似远而近,轻捷而迅速;银白的闪电却似捕捉电光的巨手,善声一响,威力乍现。 那是能够劈开黑暗分裂天地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除了传说中我们妖族的皇以及强大的殿前四王,没有谁敢轻轼其锋。 我的父母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这却是一个考验。生活在神之封印里的所有妖族,每一个初生儿都要接受的考验。 这是劫。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只因,我们是神所不能相容的妖族。 那一场劫难,让封印里再次风起云涌、电闪连横。无数的妖叫嚣着、怒斥着,愤怒让他们的眼睛染红,愤怒让他们的头发倒竖,可是再多的愤怒都无济于事,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不会有丝毫怜悯,而我的同类们只能运起各自的力量抵抗着天雷的压进。 这是没有任何妖可以阻挡的。封印里有太多的妖因天罚而夭折。古老的传说里,只有在前世里深受妖皇庇护的妖儿方能避开天雷之刑。然而幸运儿终是太少太少,而我终究不是。 可我却活了下来。 没有人在乎我是怎样活下来的。可我却记得清楚,那一天的那一夜,血染红了我的眼,染红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妖冶的颜色,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凄艳、这样哀绝的颜色。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为了能使我活下来,我的父母究竟付出了怎样沉重的代价。 魂飞湮灭,魄散天地。 ——这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父母送给我的最沉重的礼物。 青丝成雪钗委地(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我第一次见到白衣,是在生活了八百年的封印里。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渺小的人类竟也能有穿透结界的力量。直到不久之后,我才在树妖口中听到,原来这少年竟不是第一个来到封印里的人。 那时我才想起,我是有印象的――对于四年前那个闯入封印里的少年。只是相比起来,那个少年的力量远远超脱人类的强大,强大的甚至令我颤抖不敢直视。于是下意识的,我选择了忘记。忘记那个曾经如神明降世的强大而危险的少年。 我曾以为,到我死的那一刻,都不可能再见到人类。 而显然,我的自以为是是错误的。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也许那些在浮世里蝼蚁一般的生命,远没有我所想象的那般弱小。 封印里是终年的阴暗,参天大树成荫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致使里面常年灰蒙蒙一片。甚至,除了午间强烈的阳光能够渗透过来,其他时间我们都是见不到阳光的。 而那个少年到来的时候,正是唯一有一丝金阳泻出的正午时分。 首先入目的是那个少年一身雪白的衣袍,人类力量渺小,他能够穿过封印走到这里,必是经历过千难万险,可奇异的是他身上竟不见有一丝脏乱。 他一袭白衣翩然,宛若流风舞雪。漆黑的长发以一根锦绳系起,发丝在午间的阳光下闪过一丝金色的光芒,隐隐有一丝温暖的痕迹。我无法说出他的容颜是怎生的模样,也无法评定人类之中这样的颜色属于哪等。只是那一眼,我只看了他一眼,却记得了他苍白的脸,他幽暗的眸,他淡漠的眉,他凉薄的唇,以及他在风中翻飞的雪白的衣衫…… 只是一眼啊……一眼难忘。 那时候,我绝对想不到,只是那短暂的一眼目光,却需要用我一生的时光来换。 4 我跟踪了他三天。 对于封印里的诸妖来说,他这样的入侵者无疑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美味。封印里的妖物们全都蠢蠢欲动,甚至为了争夺这个“美味”而大打出手。也许对于我们这些妖怪来说,这个奇异的入侵者从踏入这方诡异天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出乎我们所有妖怪的意料,他并没有死。相反,那些所有企图杀害他的妖却都铩羽而归。 三天过去,他依旧白衣翩然,不染纤尘。 于是我得出结论,这个人与那个人不一样。他没有那人的杀气,没有那人的凌厉,他甚至……连杀戒都不愿开。 我不知该赞赏他的善良还是嘲笑他的愚蠢,如果是我,面对这种一草一木瞬息夺人性命的环境,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慈手软。因为只要一瞬的迟疑,就足以要我后悔终生。 那样的错误,一次已经足够。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能够在这封印之地出入自如。 那个时候,他正遭受着群妖的围杀。 青丝成雪钗委地(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无论是任何地方,无论是任何种族,触及到自身的利益,自然会令所有人奋起反抗,即使那是妖灵。相对于这个奇异的异族入侵者,妖族自然还是选择了同类,因为他们并不确定这个人类会带给他们多大的危险,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毕竟,当年那个迈着血色踏着妖尸而来的少年给了我们毕生难忘的教训。 封印里的大多数妖灵都聚集了起来,当然除了那些力量高绝的怪物不算。那些怪物,是不屑于同我们这些低等妖物参合在一起的。 妖物们聚集起来,商议着怎么分食那份美味。我冷眼看着又一次因为口角而大打出手的两个同类,想起那个白衣翩然的身影,唇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我并没有参与这一次的美食争夺。面对他人的嘲笑我不置可否。很久以前,我就懂得了要想生存在这方天地必须要有足够的眼力。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但并不是唯一的。 不久,我就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怎样聪明的决定。 只是,在看到那个少年所倚仗的东西时,我仍是忍不住一阵阵发抖。 琉玥珠——那曾传说是上古妖皇遗留的,被苍狼一族守护万余年,却在四年前消失于封印之地的神物。 琉玥珠,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封印里的妖怪都知道,那是这里所有妖物的克星。 上古琉玥,妖鬼不近,辟尽天下邪物。 它与所有辟邪物不同的一点在于,只要主人不想伤人,它亦不能伤人。但只要邪物对主人有一丝的伤害,它绝不能饶恕。 看着那个白衣飘忽的身影,那时候,我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个屠尽苍狼一族的神秘少年。 分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却叫我觉得是那样的相似呢? 后来,我跟着他走遍封印。我一次又一次的暗暗观察着他单薄的身影,他的神色总是那么安静淡然,白色的身影单薄的像是能够融进这方阴暗的天地里。让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观察着他,在心里隐隐害怕他会变成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影子。 我终于能够确定,他是在找人。 于是我主动走了出来,问他:“你在找谁?” 他看到我时并没有一点惊讶。我明白,他早就知道我跟随在他左右。可他并没有赶走我,也许不屑,也许不在意。 “沧渊。” 我等了很久,他才开口说出那个名字。他问我:“你见过他吗?” “我不认识那个叫沧渊的人。”我说。那时刻,脑海中蓦然掠过一个深蓝的影子,带着无边的血色与杀气将这一方天地染暗。 他不再说话,清楚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我这才发现,他有一双极其幽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幽黑的像我所熟悉的这一片天地里纯黑的夜空,幽沉得看不出一点光芒。 于是我问:“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不知道。” “那你还要找他?” “……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他。” 青丝成雪钗委地(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5 那以后,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显然是知道的,却在沉默中默许了我的存在。于是我知道,这个白衣如雪的绝尘少年,也不过是一个寂寞的人罢了。 ――他远远没有那些流传在封印里的血腥传言那样可怕。 于是我一点一点的试着接近他。他很多时候都会温柔的含笑,尽管一身的淡漠疏离,却有一颗世间最软的心肠。我心中暗暗窃喜,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陪着他走遍了整个封印。 我们没有找到那个人。他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太多的伤怀。而随着他抬头眺望远方那一片澄明空海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意识到,必须该有动作了。 因为我知道,他就要离开了。 有时候,他一旦静下来,幽黑的没有一点光芒的眸子总会掠过一丝茫然,以及眼眸深处那无法泯灭的孤寂与哀伤。 我从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找那个名为沧渊的男子,可是在那一刻,在看到那仿佛天地之大毫无寸土容身的孤寂茫然,我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尽管,在前一刻我仍不解他如此执着的追寻怎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而那时我尚不知,他从来不曾放弃过。从昆仑雪域到大漠溟海,从大漠溟海至凤栖封印,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却循着那人的足迹踏过了万里疆域。 他要离去的那一晚,我说想要为他跳一支舞,他沉默着,应许了我。 然后,我以惑尽众生的风姿韶华,以人世绝伦的明艳妩媚,为他跳出那一支惑心之舞。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必须抓住,否则,再等千年万年,我只能任由青丝转白流年飞逝,生生老死在这里。 而这,从来不是我希望的。 我并不知怎样掌握人心,却明白无论人与妖共同的特点――男人,哪一个不是好色之徒? 以往在封印里,我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做,身体算得了什么?我曾经为了杀一个比我强大的妖怪,忍受着他那令我作呕的身体,不眠不休跟他纠缠了十个日夜。我曾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到底还是生存了下来,直到吸干他身上最后的一点力量,冷笑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化作飞沙尘埃。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连自身都可以出卖,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什么不敢做。 在这一方黑暗的天地里,暗夜永远黑的彻底。灰蒙蒙的雾气遮住了所有向九霄夜空探视的目光。封印里只有一种名作“青炎”的花幽幽的散发着它那犹似鬼火般的光芒。 在我起舞的那一刻,青炎花丛蓦地一亮,仿佛千树万树的火树银花一同绽放出这一夜的璀璨。哪怕只有一瞬,却也要一生的铭刻。 而那时刻,他吹起了手中的箫。 我听到他笑着说,你为我跳这一支舞,我为你奏这一曲箫。 青丝成雪钗委地(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其实很常笑,可是我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笑。涤去了层层的隔阂与疏离,那安静的眸子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仿佛骄阳终可穿透浓厚云翳照临尘世,瞬间光耀绝伦。然而只是一瞬,他眼底的光彩顷刻间隐去,映衬着万千银花缕缕幽芒,那一笑缥缈空灵得仿佛随时都能逝去,却叫我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明灿与绝美,仿佛昙花只开一瞬的美丽。 这样的美丽,竟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抱在胸口狠狠呵护,无法去摧毁的力量。 我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 舞罢曲毕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舞,是惑心迷神的**之舞。音,是清心高远的寡欲之音。 因为不能摧毁,所以只有放弃。 6 “很美的一支舞。”他称赞着说,“足以惑尽天下。” 我笑了,笑得风情万种笑得娇媚万分,只一颗心却冷成了冰。 能够惑尽天下,却为什么惑不了你一分? 我说:“早该想到你不是一般人的。能够独身一人来到这里,你的胆识已经告诉了我你的不凡。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其实我可以不那样执着,只是我的本心告诉我,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将他只当做一个路人。 可悲的是,在他的生命里,我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 如果注定无法得到,那么能够做的,便是尽量不要忘记吧。 八百年来,那是第一次,我自心底发出的想望——第一次,我想要记住一个人。 他脸上隐去了笑意,整个人淡淡的,声音亦是淡淡的传出:“无名无姓之人,哪里有什么名字?左右一个称呼,那么你便唤我白衣吧。” 白衣。白衣。 我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便是知道这并非他的本名,我还是选择了执着的记住。抬头时,我看到他仍旧一脸的淡漠,他的表情连同他的身影都是极淡,仿佛能够随时消散一般。 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神。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那样淡漠的样子之后,我突然有一种想将他紧紧抓住的感觉,将他牢牢缚于掌间,至死不再放开! 我猛地一惊而醒,这样的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却又似乎理所当然,然而其中夹杂着的那股血腥与毁灭的气息,令我生生感到恐惧。 “你不肯问我的名字吗?”我有些黯然,是因为不想将我记住吧。 “请教姑娘姓名。” “呵,我还没有名字呢。”我流转着眸光,笑容是云散天清后的晴朗。我是那么那么的开心,就像是真的那么那么开心。“我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有了父母,所以也没有名字。我听说,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证明人生一世生存在天地间的痕迹。所以人类,从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而那个名字,将伴随着人的一生。呵呵,可是啊……我不是人。” 他却无意,“不过一个代号而已。” “那么,你可愿为我起一个名字?” 他为我起了那个从那一刻起伴随着我一生的名字——青丝。 我听到他的声音轻如叹息:“殢红颜凄楚风尘,挽青丝龆龀年华。从今而后,你就叫青丝,可好?” 青丝成雪钗委地(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自然是好。只要是你起的,无论是哪个名哪个字,都是极好的。原本,那些与我都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原本我就只是凤栖山下封印里的一条小蛇,没有名,没有姓,我只为生存而生存,然而这样渺小的我于这浩大天地,本就微不足道,又有谁会在意?有名无名,又有什么关系? 而青丝,则是白衣的青丝。 虽然白衣,永不可能是青丝的白衣。 “白衣,我的头发散了,为我绾发好不好?” 他沉默了很久,我也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一个“好”字。 我嫣然而笑。 他上前,素手执木梳,为我梳发绾青丝。他的手很苍白,也很干净。我微微的向后仰着身子,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让我安心的温暖气息。 “玉纤软转绾青丝,金凤攒花摇翠尾。我没有金步摇翠玉簪,只这木兰簪一支,便赠与你吧。” 木兰……簪吗? 尚是第一次,有人赠我东西呢。 我的手微微颤抖,生平第一次,那股无法抑制的酸涩冲出我的心口,让我整个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真好……白衣,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 “白衣……答应我,不要忘了我……” 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一刻的感情是真实还是虚假。 我听到了他的叹息。那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与怜惜。于是我轻轻的笑了,真是一个心软的人呢。 “青丝,你可愿与我一起出去?” “我愿意。” 7 从封印里出来,我一直跟在白衣身后,安静的就像一个影子。我不是不能独自离去,可是私心里,我不愿离开这个白衣单薄的瘦弱少年。 他总是在发呆,也不停的在寻找,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在找些什么。 我总有一种感觉,白衣身上缺失了什么。到了人世我才知道,他身上缺乏的,是生机。他的身上没有普通人所具有的勃勃生机,在别人一日日为生存而努力的时候,他却像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尘世的边缘。他的灵魂仿佛被人生生撬去一块,而他所要寻找的正是那片消失的灵魂碎片。 一个月后,他带着我到了澜沧帝都锦城。一路之上他鲜少与我说话,那时却突然告诉我,他要到锦城去看一个朋友。从他的话中,我听出了他对那位朋友的看重。提及那人,他的唇角甚至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挑。没来由的,我心底一沉,只觉空荡荡难受得紧。 “你竟有朋友吗?”我笑嘻嘻的反问,“我还以为,似你这样独行于世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 他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而我突然想到,你有朋友我却没有,这是不是很不公平呢? 澜沧第一宗族,沐氏一族。白衣的那个朋友,就是沐氏一族的宗主沐琉殇。 青丝成雪钗委地(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沐琉殇给我的感觉与白衣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同样的淡冷疏离不容亵渎,甚至于同样的苍白脸色羸弱身形……不同的是,白衣是游离于尘世外的绝尘,沐琉殇则是天生的清贵与风华。白衣是与人疏离的隔阂淡漠,沐琉殇则是天山雪莲般的清冷孤傲。 相处不过短短数日,我看得明白,白衣与沐琉殇的感情并不是一般的朋友那样简单。 他们在一起时,不需要说些什么,看向彼此的目光里却有着彼此都难以察觉的暖意。他们在一起时,不需要做些什么,每一个眼神的交汇却能完全领悟到彼此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各自的半圆,当相遇相识相知,当两个半圆在相连在一起,便契合成一个完美的圆。 而我感受到的,不是漠然与祝福,而是心底那一片孤寂的荒地里如野草般疯狂生长着的嫉妒与枭杀!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感受到那个病弱男人的危险,如果不是我还存留着一丝理智,我一定会、绝对会杀死沐琉殇! 凭什么,我耗尽心思得不到白衣的笑容与安慰,得不到他一眼的眷恋与温暖,而这个病怏怏的像是随时都会死掉的男人却能得到! 我不甘心!我想要的怎么可能得不到?! 到锦城第三天时,白衣在街上救了那个叫做月忧歌的男人。那是一个集邪肆妩媚于一身的男子,纵是我身为妖女天生妖娆,见到那个男子却也不禁一声惊叹:好一个魅尽众生的尤物! 如果说沐琉殇是一个危险的男人,那么月忧歌绝对是个可怕的男人。 沐琉殇的危险在于他能够看透我外表的伪装,并以他的力量来提醒着我不要自寻死路。他让我想要逃离,远远的避开。而月忧歌的可怕在于它不仅看透了我的伪装更看清了我心底的妒恨,于是他会像魔鬼一样引诱着我,一步步走进他的圈套。 相较之下,如果说沐琉殇是高傲而不容亵渎的仙,那么月忧歌就是邪魅而诱惑人心的魔。 我不知道白衣为什么要对月忧歌格外的包容,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何月忧歌会对白衣有强烈的敌意一样。可是这两个人做了朋友,我却是知道的。 我讨厌白衣的朋友,无论是沐琉殇还是月忧歌。 而月忧歌的话,更是激起了我潜藏在心底深处的魔。 “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吗?啧啧,可怜的妖族青丝,在那家伙心中,兴许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怎么,不服吗?不服就去抢啊!” “既然认定了是你的你还怕什么呢?凭你青丝的手段,拿下他不在话下吧。” “人妖殊途啊……青丝,你是属于妖族的蛇女,而不是属于白衣的青丝。” “青丝,你的族人在等着你呢。你只是寂寞罢了,和你的族人在一起,你还会寂寞吗?” “青丝……千万不要爱上那个家伙啊,爱上他的人,得到的只能是一生的悔恨与孤苦……” “千万不要爱上啊……” 爱吗?强势而又孤独的妖族又怎会懂得什么是爱呢?一直以来,所有的依靠与眷恋,只是寂寞的缘故啊。 只是寂寞…… 青丝成雪钗委地(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8 在妖族的暗牢里,我第一次见识到白衣的坚韧与顽强。 不再是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的他衣裳破烂鲜血尽染!三丈之内,我都可以闻到他身上冲天刺鼻的血腥气。他双手双脚被缚捆锁,肩胛锁骨处的两颗七八寸长的金针钉死在墙上!稍一移动,便是刺骨钻心的痛楚!他身上的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洁白的衣衫已经被蜿蜒的血迹染遍!我无法想象他究竟受了多少痛苦与折磨,看到这般情景,却叫我无法不悚然。 施刑者是苍狼一族仅剩的后裔默臣。他的族人被人类杀光,他一向是最恨人类的。我曾想过白衣会受些苦头,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惨重。 而他的面容依旧淡漠,仿佛感受不到那些摧残骨肉的痛楚,脸上是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那双幽黑无光的眼眸被轻轻覆住,似乎是要掩饰住眼底深处的黯然。 那一刻,看到那样的他,我只觉得空洞的心口泛起一阵阵纠结的痛楚,一点一点,将我的心凌迟万片。 我却笑了,那么妖娆那么娇媚的笑着。暗牢里回荡着我的笑声,像一场惨白可怕的梦魇,推着凌迟的人走向绝望的深渊。 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我却依旧放肆而魔怔的狂笑着,泪光中的眼望着那个被钉在墙上的少年平静无波的面容,我无法分清此刻在心海中肆虐的是恨还是痛。 我,竟伤你至此。 止住了笑声,我问他:“现在,你可曾后悔?”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却依旧轻柔。“为什么要后悔?你并没有做错。我是人,你是妖,人捉妖,妖杀人,这不是已经成了理所应当的事了吗?” “是我在你的身上下毒,你可知道?” “知道。” “是我将你交给默臣,是我让你受苦,你可知道?” “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我甚至想过杀你!我只是、只是用你将我带出封印而已,你知道吗?” 他轻轻一笑,目光柔和,“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青丝,比起人类的尔虞我诈,你们妖族……还是太单纯了些。”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弱的仿佛叹息:“青丝,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农夫在寒冷的冬天里看见一条正在冬眠的蛇,误以为其冻僵了,就把它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暖热的身体温暖着它。那蛇受了惊吓,被吵醒了,。等到它彻底苏醒过来,便因为自卫的本能,用尖利的毒牙狠狠地咬了农夫一口,使他受了致命的创伤。农夫临死的时候痛悔地说:‘我欲行善积德,但学识浅薄,结果害了自己,遭到这样的报应。’青丝,你明白吗?我就是那个农夫,而农夫会被蛇咬,它本身就要负上一定责任的。蛇咬农夫是一种本能,这不是它的错误。” 青丝成雪钗委地(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为什么?!”我忍不住要歇斯底里,“既然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容忍我,为什么要将我带出封印,为什么明明知道我下毒依然选择束手就擒?!”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后悔都没有!为什么你要这样平静!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的背叛!” “白衣,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这样做。我不想伤害你啊,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明明,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白衣,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啊!” 面对着我的疯狂,他笑的平静。“青丝,你还不明吗?我们并没有什么错误。你本就应该回到你的同类里面。你我站在对立的两面,你我注定殊途,这样的结局本就是应该的。” “青丝,你只是比我更加勇敢而已,你成功的斩断了我们之间的羁绊。” “青丝,就这样吧。我已经累了……” 我累了,青丝。那么就这样吧。殊途之人不该同路,日后,两不相欠吧。 9 在默臣告诉我白衣被人救走了之后,我没有感到丝毫惊讶。并不是怀疑默臣的能力,只是相对于沐琉殇那个危险的男人来说,默臣的力量真的不足以畏惧。 那个男人,曾令我感到本能的恐惧。 他是被那个男人救走的吧。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尽管那个男人很危险,他却一定会保护白衣的。我知道的,在对着所有人都有着冷淡疏离的距离感,唯独白衣,唯独对着白衣时他的目光里才会有丝丝温柔的暖意。 他应该会救白衣吧?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救他吧。 白衣离开后,我忽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从前,我一心想借助他的力量离开封印,却从未想过,当循着他的脚步踏入人世,当那个领路人已经不再,我的路又该怎样走下去。 白衣希望我回到妖族,在他心里以为我们同是妖,以为只要是妖就是我的族人。可是他并不知道,妖族的斗争往往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残酷。 而这样的我,一心牵念红尘的我,又怎么可能被妖族接受? 人世间的妖其实并不多,法力修为上乘者更是凤毛麟角,与封印里的那些怪物们是没法相比的。但是相对于我这千年道行都没有的小蛇精来说,也足够让我吃不消的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在封印里的样子,每天会有不同妖精前来寻事挑衅,弱肉强食,自古皆然。当我不够强的时候,自自然然就会受到旁人的欺凌。而我要活下去,就必须不择手段。 很多时候,每每午夜梦醒忆及那个白衣若雪的少年,我总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仿佛,那一路的温馨眷恋,那一路的如雪纯净,那一路的欢乐无伪,都只是一场美丽而转瞬即逝的梦。包括那个雪一样的少年,也只是梦中绝美的点缀。 我想,如果没有遇到那个男人,我的一生或许就那样简单而纯粹的过去了。 尽管,我仍是不甘。 而那个迷一样的男人,却轻易看穿了我敷在外表上的妖娆,看透了我隐忍在内心的不甘。 青丝成雪钗委地(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而那个迷一样的男人,却轻易看穿了我敷在外表上的妖娆,看透了我隐忍在内心的不甘。 是的,不甘。我不知我的一生该怎样过,可我清楚的知道,我不甘心像一个小丑一样被人欺负来欺负去,永远都是一个卑贱而无能的低等小妖! 我不甘心,甚至厌恶。面对着这样卑贱如泥的自我,怎么能配得上那个纯白如雪的少年! 我每夜每夜的做梦,祈求着再见到那个少年隽永的风姿。然而卑微的我,却连伸手触碰他的勇气都做不到! 即使,那本就是一场无比虚幻的梦! 而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看着我,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可怜的小妖精,那个人已经成了你的梦魇了,你还要执著下去吗?……那么好吧,若是你愿忠于我,我来为你完成你的梦。” 我想,那一刻的我,才是真正被魇住了。 我竟然,答应了他! 10 再见到白衣,是在落英边境尹府的暗牢里。 原本,我是该继续和尹景合作困住白衣的,可是当看到他的刹那,我心里的所有坚持瞬间坍塌。 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心底传来的答案,我做不到,我无法再伤害他一次。 我助他逃了出来。我想,这一次是我救了他,就算是不求他能原谅我,可到底这是救命之恩,他是无法将我推拒吧。可这一次,我明显看出了白衣的躲避。他无神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绕过我,落向在我身后那一片湛蓝的晴空。 我知道,他不想看到我,即使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我。可是我更想,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他。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想念,只是眷恋。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故意与莫巧争风吃醋,但他一点不在乎。我恼恨在心,暗自对他下毒,他明明知道,却躲也不躲。我喜欢他追随他,他并不看我一眼,我恨他杀他,他也仅是漠然一笑。 他说:青丝,我不想欠你。 从头到尾,他要的都是一个两个相欠。可即使聪明如他也有愚钝的时候,他不明白,从他将我从封印里带出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已经注定纠缠。 我同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你想与我两不相欠,我却偏要与你纠缠不休! 我想,他那时的心里,大抵还是无奈吧。――他对我,总是无奈的。 我看着他倔强的白色身影在风中武动变幻,他明知自己中毒不宜动武,却一声不吭应了那白袍将军的挑战!有的时候,我会怨恨他的坚韧决绝。他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该为自己考虑,明明一身的毒与伤,在面对敌人时却果决而无畏的选择站在最前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我仍旧无法了解他为什么能够从容饮下我递给他的毒酒,为什么在知道我的背叛后选择了沉默,为什么在面对着百般酷刑时依旧一声不吭的默默承受……很多时候,我都会恼恨着。那一袭白衣翩然若雪的少年,并不是我能够懂的。而我想,这世上唯一知他懂他的人,只有听雪阁里那个雪莲一般的男子吧。 青丝成雪钗委地(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也有很多时候,我都能隐隐感受到他在刻意抵抗。宛若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咽喉!而他犹如困兽一般孤独而决然的搏斗,却没有人,没有人懂得他在做些什么,要用那样决绝的方式来命运博争!――那近乎于自虐的方式! 沐琉殇曾说,能够做白衣的朋友,必然是世上最快活的人。因为白衣纵使负了自己伤了自己,也绝不会辜负他的朋友。而同时,能够做白衣的朋友,必然也会是世上最伤怀的人。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的关怀他人? 我无法否认,沐琉殇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白衣的人。唯有他能够轻而易举的看穿了白衣的本心。正是因为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不在乎我的背叛,不在乎月忧歌的诡秘,不在乎那些酷刑到底有多痛,不在乎中了我的毒能否活下来。我陪着他一路走来,一起看扁繁花似锦大千世界,我的眼里惹上了尘埃,他的眸子却依旧澄净如初。 原来,并不是我们之间的殊途横亘,而是因为他的不在乎。他不在乎这世间纷扰红尘万千,也不在乎真情假意恩恩怨怨,甚至连生死……他都可以一言相掷,轻松抛开! 却偏偏,他的身上带着那样深重的执念! 白衣是个奇特的人。他拥有着融进血液里的淡漠与刻进骨头里的执著。那样矛盾的两样东西却被他完整的融合在一起。而他活在这世上就像一缕飘荡在尘世的孤魂,本来就不是为了存在而存在。除了那心中的执念之外,他还在乎什么呢? 不!他什么都不在乎! 当看到他那样虚弱的倒在我的怀里时,无法控制的恐惧与心慌攫住了我。 就像我所说的,我并不后悔对他下毒。就算他真的死在我的毒下,我也不会后悔对他下毒!我唯一后悔的,是自己没有出手阻止他。旁人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只要他活得好好的,便是天火焚世、众生陨灭又哪里与我有半点干系! 我要的,只是白衣能活,只是他能活着。 那一夜,守候着他昏睡的面庞,我的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确定了什么。 11 帮了白衣,我便清楚自己逃不过。那个男人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而我的做法已是背叛。那个迷一样的男人拥有的是我所无法探知的强大力量,我知道他迟早会来,可是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他没有给我任何辩解,将我带到了一座冰冷黑暗的暗牢里。临去时,我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在牢里回荡:“这些是你曾经带给那个人的,尝一尝他所受过的苦与痛吧。否则你永远不会明白,那个人也曾如此的在意过你。” “倾君!”我唤住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问他:“我要受他所受过的全部的苦,你可能答应?”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了句:“他受过的痛,不是你能受得起的。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求。” 青丝成雪钗委地(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暗牢里永远都是一片昏暗,分不明白日与黑夜的区别。这让我有霎那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封印里的那段时光。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回忆,开始想念那段时光了呢? 我已经记不清了。每日每夜的,我常常坐在暗角里睁开迷茫的眼,想着我所有能想到的回忆。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想,我八百多年的记忆,都是在杀戮与生存之间挣扎。如今想来,尽是一片灰白影子。我只是想要更强,只是想要不被旁人欺负,所以我能够为此做出任何事来,所以不惜伤害白衣。因为曾被利用,所以我利用别人。因此曾被伤害,所以我伤害别人。那个男人其实并没有说错,我不会信任任何人,所以在察觉到白衣会是我的羁绊时,几乎没有犹豫的,我放弃了他。 白衣想必也是察觉到这点,他同样没有犹豫的选择成全我。 什么人妖殊途,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分明是这世上最可笑的借口! 我从来都是卑劣的。因为知道自己的卑劣,所以无所顾忌的用着这份卑劣,所以用上那个世间最可笑的借口,毫不犹豫的伤害世间唯一给我温暖的人! 明明他从来都没有伤害我,明明他给我的只有暖意。而我,当我终于后悔时,又是怎样恬不知耻的跟在他的身边! 我到底,给了他怎样的伤害啊! “喂,起来!受刑的时间到了。” 我懵懵懂懂的被人一把拖起,架在受刑架上。在我还没有怎样反应过来时,痛楚已经在我身上烙下痕迹。 这是我每天都要经受的,而我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是倾君给予我对于不忠的惩罚。 我已经不记得这样日子到底有多久。直到后来我麻木了这样的痛,倾君将我锁在一间布满了毒蛇的牢室里。他这样恼我恨我地折磨我,他要磨去我所有的骄傲。我本是蛇中的至毒之王,他却反叫万蛇来毒我。 倾君,太懂得掌控人心。 而我,也真的在这样的痛楚中不堪一击。 真的很痛,很痛,痛得我的心都要麻木。然而白衣,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承受那样的痛呢? 曾经一度,我甚至以为自己会这样因为经受不住痛苦而死去。我不断的流泪,我不断的忏悔,又哭又笑,视同疯魔。而我始终无法忽略的是心底始终存在的希望,也许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期望着什么。 恍惚中,终于有那么一天,当沉寂的牢房终于开启,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这死亡般的地域,那个纯白如雪的少年披着阳光走进我的视线里,黑寂的眸子对着我时,莞尔一笑。 仿佛经历百世轮回万世蹉跎,一颦一笑只在梦中。 ――只如初见。 而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是什么。 雨雪霏霏何所思(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雪霏霏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题记 【一】 那是一座庄园。 那是一座美丽而庞大的庄园。 清晨的阳光从地平线升起,照耀在道路两侧的大树上,枝桠上繁生出新绿,这是一个吐息出浓浓生机的春日。 女孩不紧不慢的跟随着三步之外的领路管家,瘦小的身影单薄的可怕,干黄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晕红,然而那腰却倔强的挺直,那黑瞳里闪烁出某种异样的坚定。 管家回头看了小女孩一眼,犀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才六岁的孩童就能如此的镇定,可见这孩子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只是,这孩子的身份…… 走过树下时,管家微微阖眸,树下的阴影遮挡住那张平板无奇的脸,看不出那双犀利的眼瞳中闪烁出怎样的光彩。 一路畅行无阻,到了花团锦簇,清风送香的花园。 柳家的花园一向是小姐少爷们的嬉戏玩闹之地,平日里此刻必会传出声声娇童稚语,然而今日这诺大的花园却静得出奇。 只因,此刻的花园中已有一人在座。 管家略略抬头,便随意自然的朝偏北方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间段,能够“霸占”花园并使整个花园噤声的唯有一人――这座庄园的主人,柳家的家主柳东霖。 柳东霖喜静,不喜喧闹,所以在他出现的地方一律都会安静的出奇,即算那些在家中仆人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少爷小姐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在柳家,柳东霖代表的就是权威,绝对的权威。 因而当这个权威者在三天前早餐时当着众人宣布他将会收养一个孤女时,柳家的人几乎沸腾了。 收养孤女?为名?不,以柳东霖的身份如今还需要什么名声点缀!为利?这本该是最符合柳东霖的做法,只是一个区区乞丐孤女身上会有什么利益可言!那么……就剩也许很多人都会想到的一点,为情。 柳东霖是天生的风流种子,不论是在年轻时还是现在,他的情妇总是多到数都数不完。当然,多情人往往也最是薄情,柳东霖有一颗浪子的心,他在爱你时会让你以为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他太容易遗忘,转眼之间他就会转而投入别人的怀抱,而他在不爱你时便会将你忘个干干净净。上流社会的贵族们评价着柳东霖,总会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真不知道这个多情浪子是上帝送给女人的礼物还是用来折磨女人的噩梦。 他的心从不会为哪一个女人而停驻,他是天生的浪子,所以他注定不会被婚姻所绑住。可也总会有一些女人为了得到他的地位或者爱情而选择做那扑火飞蛾,甚至不惜自我毁灭。只是那样的后果却只换来柳东霖一个“蠢”字,他依旧是那风流的浪子,怎会为了女人而改变? 柳东霖有很多子女,虽然他并没有结婚,可这并不妨碍他有后代子女,总会有女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虽然,那样的女子到最后也终逃避不掉被抛弃的下场。 柳东霖是很无情,不过在他行动之前必然也会告诉那些女人,他要的只是孩子,而不是孩子的母亲。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诚实的。 大家族里的人注重血脉,柳东霖亦然。是以这些年来他从没有让自己的血脉流失出去。而此刻,族里的人忍不住开始猜测:那个幸运的被柳东霖选择的收养的孤女,与柳东霖是否有血脉关系呢? 想到族中人那些惶恐忧虑的嘴脸,柳东霖忍不住淡淡嗤笑。 他柳东霖是什么人?岂是他们可以算计猜透的?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算计他,他柳东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雨雪霏霏何所思(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先生,她来了。” 微阖的眸睁开,柳东霖回头,目光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略略打量一眼,他笑着问:“小家伙这些年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看着这就连在梦里也不会出现的人与物,黑眸一眨,声音却出奇的冷淡:“母亲叫我阿雪。” 柳东霖一怔。多少年前的春日午后,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女,似乎也曾这样笑问着她叫什么名字……那么那个少女呢?她是怎样回答的呢? “母亲叫我柔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的柔止。” 柔止、柔止…… 母亲叫阿雪。 轻柔的声音与童稚的淡冷声调重合起来,一瞬间让他有种时光重合的恍惚。 那么多年,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少女轻柔的微笑,轻柔的声音。即使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少女的模样,然而心里始终有那样一个轻柔的身影,她似乎从不存在,又似乎无时无刻的存在着。 终究……那个少女对他来说,还是不同的吧! 却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于他而言,那个少女的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 少时相遇,大时相交,非是缘浅,不曾情深,辗转离合,各自悲喜,蓦然回首,已是一生! 一生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个少女曾经说过的话:人的一生或许很长,或许很短。你的一生一定会很长,人家都说祸害是要留千年的,世间有一个你啊,就是上天专门降下来祸害女人的!至于我呢……我的一生也许很短,也许只是蚕蛹破茧成蝶的那一瞬间,也许只是蝴蝶花间缠绵的那一刻,我的一生啊,至少该有那么一刻,绚丽得会令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失了颜色! 柔止,那样的一生,你一定不曾后悔吧。即使,那样的一生,注定只能有短短一瞬的绚丽。那一瞬之后,便是火后余灰蝴蝶断翅的悲哀。 “阿雪吗……”他忽而一笑,眸光里似乎更加柔和,“阿雪,你愿意成为我的女儿吗?” 不是命令,不带强横,他在问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呢?也许只要她回答了否定,就不再会承受日后的命运。然而走到这一步,命运紧迫步步紧逼,她真的可能回答“不愿意”吗? 六岁的女孩睁大着那双尚未被尘世玷污的明眸,定定的、直直的瞧着面前英俊不凡的男人。然后,她的目光定在男人伸出的那双手上。 那一刻,她有一瞬的晕眩,仿佛看到了命运在向她招手。 她沉默着,望着面前高贵如神祗的男人,明眸轻眨眼波闪烁。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可是她依然伸出了手,将那双因营养缺失而干黄枯瘦的小手放在这个男人的掌心。她的神色带着一丝丝的慎重,仿佛在许下什么样的一个誓言。 柳东霖展颜一笑,温柔的抚摸着女孩儿干黄的发,“阿雪,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柳东霖的女儿。你记住,从现在起,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阿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霏霏,这是你的名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柳东霖的养女――雪霏霏。” 他笑望着此刻仍旧懵懂的女孩儿,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少女笑着说出“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时的神情。 当那双大手包裹住干瘦小手的瞬间,也许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在后来代表着什么。没有人会想到,十几年后那个名震上层权贵的“天道掌刑者”雪姬就这样诞生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春日午后。 很多年以后,长大的女孩儿已经记不全那一日的情景,却依旧会清晰记得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曾怎样的带着笑意问她一声愿不愿意。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在茫然无措中应许了那个男人怎样的一生。可是那一生,纵然有怨,纵然有恨,她却从不曾后悔。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曾在她毫无知觉时给了她怎样的尊严。 也许,有一些人只在不经意间做出一点无心的小事,便足以让人用一生来回报。 雨雪霏霏何所思(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二】 “你就是爹地收养的女儿?怎么这么丑啊!喂,丑八怪,你叫什么名字?” “丑八怪,你不会是个哑巴吧?哎,丑八怪,你警告你,你不要以为爹地收你做女儿就可以自以为是。告诉你,在我们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就是就是。之华姐姐,这丑八怪算什么,刚才在客厅爹地还叫我们好好照顾她,我才不要和丑八怪一起玩!” “我也是我也是。我不要和她一起玩,她一点都不好,身上脏脏的臭臭的,就算爹地给她买了衣服也还是一样臭臭的。” “哼,爹地好偏心,还亲自给她选衣服。我的衣服都是管家去选的,我不喜欢她。” “你们以后也都不许跟她玩。哼,正好趁着爹地不在,我们好好教训她一下,叫她知道谁才是主人!”小小的八岁孩童,眼底若隐若现着几丝戾气。 这样排斥对外的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柳之华的话音一落,立刻引来数声支持,齐嚷着要好好“教训”这新来的妹妹一番。 被围住的小女孩终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幽黑的眼瞳光芒闪烁明明灭灭。然而她一句话都不说,苍白的脸上是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冷定与漠然。 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四周,极快的在心里的出结论。 这是一个死角,除了正面突破,她没有办法逃出去。 暗暗攥紧拳头,蝶翼般的眼睫轻轻垂下,那一张脸,在阳光下透出一种纸一般的苍白。 在第一拳打来时,她极快的后退半步。嘭――那一拳重重击在身上,击中的孩子还来不及欢呼,那个女孩却已经紧紧扯住他的拳头! 那一瞬,她的目光――灿亮的要灼伤人眼! 不退反进,她只跨出那一步,顺手间反扯了那人一把,借力飞快的跃了出去。 退出绝境后,她并没有停下,就如她在没来柳家前那些日子里面对的拳打脚踢与污言秽语时一样,她始终沉默着,逃离。 心中的酸苦如潮水般涌来,一波又一波,她咬紧牙关,如飞一般逃离出去。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就如贫与富的差异,就如云与泥的差别。五岁时,当她因被欺凌后问阳叔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她时,阳叔笑了笑,告诉她――因为你不够强。 很残忍,却更现实。 “弱肉强食是世间自古以来的规律。阿雪,你记住,要想不被别人欺负,你就要比别人更强。你可以不在乎家世地位的差异,可是在本身力量上,你一定要比别人更强。” “你的母亲,就因为不够强,所以落到被家族抛弃被世人践踏的下场。” “阿雪,不要试图相信任何人,更不要想去依赖。这世上从没有谁能真正帮到谁,一旦学会依赖,一旦被狠狠抛弃,阿雪,那样的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 “阿雪,你一定要强大起来。千万……不要踏上你母亲的后尘。” 千万不要…… “啊!”脚下石子一绊,雪霏霏狠狠摔了一跤。刚要爬起再跑,后面穷追不舍的人已经追上,一脚狠狠踹在她瘦弱的身上! 雨雪霏霏何所思(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丑八怪,你还敢跑!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 “累死我了,你个丑八怪跑的倒是挺快。之华姐姐,你一定不要饶了这个丑八怪,好好教训她一下。” “我当然不会放过她,我――” “柳之华,你又发什么疯,想教训谁啊?” 那个声音一出,原本混乱的场面突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雪霏霏身子微微一动,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漠然的看着那个渐走渐近的女孩子。 那是一个与她同龄的女孩,肌肤如雪,眉目似画,她穿着一身漂亮优雅的小公主服,长发高高的扎起,发上顶着一个镶着蓝钻的小王冠,虽然年纪还小,却已不难想到日后的何等风姿。雪霏霏觉得,这个女孩就像是她曾经听母亲说过的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美丽的不该出现在这个尘世。 即使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进入柳依依的眼中,然而只是一眼望去,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却倔强的抬着头,她眉宇间的傲然告诉她,她此刻不是身处绝境任人践踏,而是身在高山峰颠俯视世人。 柳依依不禁心头一跳。她从没有那么强烈的一种感觉,让她想要去接近这个与她同龄的女孩。 “柳依依,你来干什么?这可跟你无关,她是我们的‘猎物’!”柳之华一脸戒备的盯着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虽然同是柳东霖的子女,可是他们的母亲不同,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们本身的地位差异。柳东霖的情人很多,基本上只要长得漂亮身材够好没什么病就可以成为柳东霖的情人。而成为他的情人后自然有资格为他生儿育女。柳东霖挑女人从不挑身份,所以他孩子的母亲们从一国公主、名门贵媛到商界贵女、小家碧玉再到电影明星、交际花等等应有具有。地位差异如此之大,便是柳东霖想要给与所谓的“公平”,那些女人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答应! 柳依依的母亲是东巴公主,而柳之华他们的母亲只是些电影明星以及背后毫无势力的小家碧玉,面对柳依依,他们自然不敢直迎其锋。曾有一次他们看不过柳依依高傲的样子想要教训她一顿,谁知还没等他们得手,柳依依身边的保镖已经毫无留情的狠揍他们一番!而当他们到柳东霖面前哭诉时,柳东霖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理也不理他们就自行离去。 后来,他们长了记性,就不再找柳依依的麻烦,也不敢找她的麻烦了。 “哼,柳之华,你果然是个笨蛋!她才来第二天你就打了她,存心要柳东霖也教训你一顿吗?”女孩高昂着头,冷冷嗤笑。她是那样的桀骜,甚至从来不曾叫柳东霖一声“爹地”。 “你胡说什么?”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知道闯祸后爹地会惩罚他们,几个孩子都不禁有些瑟缩。柳之华却还在强硬,“爹地才不会管她呢,爹地从来都不会管我们的。” “果然是笨蛋!要是柳东霖不管她会收她做养女?要是柳东霖不管她会亲自给她买新衣服?要是真的不管她柳东霖会让她睡在他书房隔壁?你什么时候看到他这样对你们哪一个那么好了?你拿什么跟她比?等着看吧,今晚上柳东霖把她正式介绍给我们的时候,柳之华,你们死定了!” 六岁的女孩只是侃侃而谈,然而那隐含在眉宇间锋锐的气势却迫的所有人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然后在下一刻,在那个女孩儿抬眼一一扫来的时候,仿佛心底最后的一根弦铮然而断,围攻的孩子一瞬间一哄而散。 雪霏霏怔怔的望着那个走进她身边的女孩,似乎尤不能相信这一刻的寂静,一瞬间恍若梦中。 “我叫柳依依,你叫什么名字?” “阿雪……不,雪霏霏,我的名字是……雪霏霏。” “那么,我以后叫你霏霏好了。”女孩爽朗开怀的笑着,不复刚才的凌厉迫人,她伸出一只洁白的像美玉的手,速度奇快动作轻柔的将她扶起。雪霏霏一怔之间,她已经做完了这个动作,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女孩毫不在意的笑着。 “其实,你长的也不丑嘛。”细细盯了女孩一眼,柳依依得出结论,“你别理他们,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你总不能跟只狗计较什么啊。你放心,以后有我罩着你,他们不敢再打你的。”女孩拍着胸脯保证。 雪霏霏看了她许久,忽然开口:“你说……你叫柳依依吗?柳依依,我记住你了。” 不再理会面前女孩诧异的神色,雪霏霏推开她扶持的手,一步一步的蹒跚着离开。 柳依依仍是疑惑的,她不解女孩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许多年以后,她才终于明白一句简单的记住拥有怎样的分量――那是有你有我不离不弃的选择,那是生则同生死则共死的承诺,那是“一世人,两相守”的坚定,那更是……她的生命里唯一不可承受的重量。 雨雪霏霏何所思(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三】 从地上望星夜,总会感觉特别的美丽。 夜色静寂,虫声唏鸣,庄园里一片寂静。如今处处不夜城,便是在这偏僻的庄园里,人们也总是习惯点上三两盏灯。 庄园东面有一座单独的别墅洋房,那是柳东霖为柳依依安排的住处。也许是柳东霖知道他那个女儿桀骜的性子难以与别人好好相处,很有先见之明的将柳依依的住处设置在庄园最豪华也最偏僻的地方。 柳东霖很少管他的儿女,除了给他们吃喝以及教授他们学识以外,他对他们根本就是处于撒手不管的状态。而在这些儿女中处于特别状态而得到他的关注的,一个就是他收养的养女雪霏霏,另一个就是柳依依。 雪霏霏对于柳东霖是不同的,这个风流浪荡的男人给予那个养女的宠爱曾一度跌破人们的眼球。不知有多少人怀疑,这个所谓的“养女”就是他柳东霖的亲生女儿,面对诸如此类的疑问,柳东霖一向只笑不答。他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满足别人的好奇心。至于柳依依,所有人大概只能说,柳依依是特殊的。特殊的身份,特殊的性格,特殊的地位,以及……柳东霖对她特殊的纵容与漠视。 那是一对特殊的父女,父亲纵容着女儿做任何事,漠视着女儿所有的行为,而女儿从来更是不曾叫过父亲一声“爸爸”,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庄园里,却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么多年来,从不曾互相了解,从不曾在意彼此,或许最初心里只是有一个结,而经历时光的打磨扩裂,那个小小的结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横亘在父女两人之间的深渊。一个漠然,一个无视,转眼间多年过去,那条深渊越来越深,那父女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柳依依常在想,如果这世上不是还有个雪霏霏,也许她跟柳东霖真的会变成父女反目不共戴天的仇人。 自六岁相识以来,她们之间已经说不清是谁帮着谁,是谁护着谁。柳依依曾帮她抵挡过柳之华他们的教训,雪霏霏也曾帮她解除过柳芊芊设下的陷阱,柳依依应许过要罩住雪霏霏,雪霏霏为她打退来自明面的袭击,甚至在柳依依触怒柳东霖被罚之后,雪霏霏依旧沉默,沉默着为她承受了一半的惩罚……一个是柳东霖最宠爱的养女,一个是柳东霖最漠视的亲女,也许没有人会想过,那两个女孩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她们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可是那些年月,那是情感,却成就了她们一生中最难以磨灭的印记,一生一世,来生来世,历久弥新,深入心魂。 在那座美丽而可怕的庄园中,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她们不再怕四面八方的敌人明里暗里的敌手,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她们有了可以倾诉可以休息的地方,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苍茫人世中有那两颗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更因为是彼此,成就了她们一生的守护。 月桂树下,少女慢悠悠的摇晃着制作精致的秋千,唇角勾起,面带笑意,眸光落在三步之外的少女身上,好似漫不经心的叹了口气:“唉,这人长得好就是让人不羡慕都不行呢!霏霏,你实话告诉我,你今天又收到了几封情书啊?” “没。” “嗯?霏霏,不许骗我。前天徐家少爷不还是说爱你一生一世永不变心吗?”那眉眼弯弯,笑意戏谑。 “那是哪个?”三步之外,那个一身雪白衬衣的少女随意的坐在草地上,她微低着头把玩着手下嫩绿的小草,面容隐在黑暗里,唯有一双黑寂的眸子微微闪动,恍若流光划过。 “我不记得了。”话落,她双手反撑地面,仰起头来望着夜空。灯火明亮在一瞬间照亮了她的面容,从幽暗到纯白,恍若优昙一现的绝美,一瞬间展现出一种惊艳众生的魅力。 “啊?” “我只记得今天有个拦路的家伙被我揍了一顿,也许就是那什么徐少爷吧。” “……”柳依依的嘴角微微抽搐。这家伙……怎么养成了个暴力狂啊? 不过……虽然只是十几岁,虽然还没完全长成,霏霏的这张脸已经有了这样吸引人的美丽。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天生丽质吧!经过这些年她与柳东霖给她做的调养,霏霏的肌肤依旧白皙,却透出雪一般的柔润洁白,她的五官极为柔和,明眸俏鼻,菱唇丹色,那应该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只是,不论多少年过去,她总是那样沉默冷寂着,身上散发着一日比一日更重的冷意,隐隐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看着这样的雪霏霏,柳依依不由轻笑。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瘦弱的丑小鸭会长成今日这样美丽的白天鹅?柳之华那些家伙啊……果然是一群不长脑子的笨蛋! 也难怪柳之华他们嫉妒不甘,这些年来,柳东霖对雪霏霏的宠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无论是什么,只要是雪霏霏想要的,柳东霖必然会搞到手,甚至不惜为此耗资千万。也幸而,雪霏霏从来不曾开口要过什么,那些所谓的礼物大都是柳东霖自作主张送给她的。而在当年,柳东霖果真如柳依依所说在当日晚餐时介绍了雪霏霏,得知雪霏霏被欺负后,柳东霖二话不说直接将柳之华那些人扔到别的庄园去住。柳家家大业大,庄园自然不少,然而那些别庄怎么能够与柳东霖居住的主宅相比?柳东霖这样的行径不只是对雪霏霏的维护,更是在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胆敢动雪霏霏就要承受他的怒火,就要做好被他放弃的准备。 效果还是明显的。柳东霖这个杀鸡儆猴的举动果然震住了一干蠢蠢欲动的家伙。纵然有人心存怨念满腹不甘,他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对付雪霏霏。 也有不少人认为柳东霖只是突然来了兴趣,毕竟他从不是长情之人,或许没个几天就会将雪霏霏抛在脑后。只是可惜,那些人也猜错了。七年如一日,柳东霖对雪霏霏的宠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雨雪霏霏何所思(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霏霏,你还能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小时候吗……我一直都是和母亲住在一起的。母亲很温柔,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会对我温柔的笑,就算再苦再难,她也只会对我说‘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每一天睡觉前,她都会对我说‘阿雪阿雪,母亲的宝贝,母亲最爱你了’……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是这样说的,可惜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我还只是以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很穷,母亲的工作总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还是总会有些女人找上门来。她们打母亲,辱骂母亲,母亲总是护着我,忍受那些屈辱不堪……那时候我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打母亲,那时候母亲总是笑着对我说‘看吧,阿雪,人长得美都是祸事呢’!为了躲避那些纠缠母亲的人,我们开始不断的搬家,可是也总会有人来骚扰。母亲似乎总是那么乐观,仿佛任何打击都不能将她打垮,可她到底还是垮下了……一场病魔,彻彻底底的打垮了她。我想,母亲还是不甘的吧,她曾说过等我长大后要亲自给我挑选丈夫,要让我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她还说过要一直给我梳头,给我梳一生一世的头,让我活得长长久久……” “霏霏……”这是柳依依第一次听到雪霏霏提及她的母亲。望着雪霏霏极力控制平静的面容,柳依依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雪霏霏这些年从不愿提到她的母亲。这样浓烈沉重的爱被她重重压在心底,每一次念及,会是怎样的遗憾与痛苦!她的母亲被她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早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触摸的痛。 可是这一刻,她却对她说了。狠狠的撕裂开已经结痂的伤口,袒露出心底最深处的这个秘密。这,又当时怎生的信任?! 柳依依走过去,伸手环住她。她可以清晰感受到霏霏身子的颤抖。不知道,要怎样的控制怎样的压抑怎样的隐忍才能让她将那些澎湃的情潮压制下去,没有让她放声痛哭?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一个安慰,仅仅是一个怀抱。然而那些已经够了。雪霏霏从不是软弱的人,她现在需要的,也仅仅是那一个怀抱的温暖。那个怀抱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天大地大,这世上,永远有一个人陪着她。 “就在我五岁的那一年,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然后,阳叔就出现了。” “阳叔?” “我只知道他跟母亲是旧识,他说他是母亲找来照顾我的。那近一年时间他带着我东躲西逃,他教会我很多东西,那些丑陋的一面是善良的母亲不会叫我看到的。而且,他很强……柳家也有些强者,就我所见到的,没有一个人会是他的对手。” “他……到底是什么人?霏霏,你的功夫是他的教的吧。”柳依依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雪霏霏时的场景,那么幼小的孩子,那个时候身上已经有了一种隐而不发的锋芒。现在想来,那就是当年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是最吸引她的地方啊。而造就了那样的她,却是那个阳叔的功劳啊。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记得有很多人追杀他,那些人都被他一一瓦解,直到最后一次,他让我装成乞丐逃出那些人的追捕,后来我等了他很久,他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她被柳东霖找到带到这座庄园,成了柳东霖的养女。 柳依依蹙紧了眉,“霏霏,你的爸爸呢?难道你的妈妈从没有说起过他吗?” “依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问过阳叔,不是。他清楚的回答了我,他不是我的父亲。至于母亲,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起父亲,一次也没有。” “依依,说一说你的故事吧。” “我的嘛……比起你来,我就无聊多了。你也知道我妈妈是东巴的公主,她是外公最宠爱的小女儿,如果不是柳东霖……谁叫他们遇上了呢。其实我觉得,那女人真的很蠢。她为了嫁给柳东霖不惜未婚生女败坏名声,可结果……我五岁前都是跟着她住在东巴王宫里的,她一直以我为要挟,逼柳东霖娶她。可柳东霖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受人要挟?五岁前我甚至从来都没见过柳东霖。后来有一天,那女人疯了,她逼着外公要柳东霖来见她,柳东霖不肯来,后来,后来她死了。她死在浴室里,割腕自杀,血流满了整个浴缸……霏霏,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留出那么多的血……” “霏霏,你说那女人是不是很蠢呢?蠢啊……在她祭奠上,我第一次见到柳东霖。你知道柳东霖对我说了什么吗?哈哈哈哈……他对我说――千万不要像你妈妈一样蠢!” “从那天起,从他用蔑视的目光看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比他强。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比他强!” “霏霏,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一样有着残缺的灵魂,残缺的情感,我们一样有着不甘被人践踏的心,我们一样都渴望变强!” “嗯。那么,一起变强吧。”雪霏霏反手抱住她,一字一顿道:“一起,变强吧。” 雨雪霏霏何所思(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 嘭!!! 子弹划出一条轨迹,血色已经弥漫了双眼。 她睁大眼,却只能惊讶的看着鲜血染湿白色风衣,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倒在她的面前。 不! 嗒、嗒、嗒…… “医生,医生在哪里?” “医生,快来人,快救人啊!” “医生、医生……” “救人、救她啊……” 嘀、嘀、嘀…… “患者怎么样?” “情况非常不好。患者身中四枪,失血过多。其中有一枪在左臂,两枪在背部,还有一枪在右腿。” “……马上准备手术!” …… ……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不断冲入口鼻,黑色夹克衣的女子一脸颓废的坐在长椅上,美丽的脸上面含冰霜,眼中却隐隐带着一丝焦虑与担忧。 她的手紧紧绞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急诊室门口那个红色的灯,生怕只要一不注意那盏灯就会熄灭。 这已是深夜,深夜的医院依旧是灯火通明,然而这一层楼却寂静的让人可怕。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黑衣女人目光一凌,如刀般锋利的目光望向来人。看清来者,女人目光一冷,厌恶的移开目光。 来者一身黑色西装,身形高大,面容俊朗,四、五十岁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只有三十几岁,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然而此刻,虽然来者脚步急而不乱,目光中却充满了焦虑。 “怎么样?” “正在急救。” 一问一答,两个人的目光都不曾放在彼此身上,浑似不曾看到彼此似的,可偏偏,这两个人却是真真正正的面对面。 他们都在拼命的漠视彼此,却又偏偏无法漠视。 蹙紧眉头,男人冷道:“为什么会这样?” 一句话令女人也蹙起眉头,她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冽的光。“消息错漏,中了埋伏。霏霏……为我挡了枪。” 男人听闻,目中冷芒大盛,半晌才冷冷笑道:“好!竟然动我柳家的人,看来那些家伙是是嫌安逸得太久了。好!我保证他们的安逸日子马上就到头了!”目中光芒嗜血。 他是何等精明,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原因。能让消息错漏逃过他的耳目的,只有那些内里的几个大家族。 “这件事不用你插手。”女人的声音更冷,血色眉宇闪现的是桀骜难驯的傲意,“我要自己解决。敢陷害我们,就要做好下地狱的准备。霏霏的血绝不会白流,我要他们一个一个都得给我尝一尝霏霏今天的痛!”顿了顿,她又道:“也烦请你转告【天道】的各位长老,任何有意拦阻我的人,就要做好和他们一起下地狱的准备!” 男人眉头紧皱成一团,冷冷的盯视着面前的女子,他忽然冷冽的一笑:“柳依依,这就是你所谓的‘变强’?这就是你所谓的‘强大’?” 柳依依狠狠瞪着他,目光狠烈的像是要撕下他一口血肉! “柳东霖,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柳东霖嗤笑:“柳依依,这是第三次她被送进医院。三次!你告诉我,有哪一次不是你连累她受的伤?你说你要变强,这就是你变强的方式,永远靠着别人?柳依依,我告诉你,在我眼里霏霏永远都比你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真正的强者,不可能是能力超绝所向无敌的你,而是永远都能够守护住你的霏霏!真正的强者,是让你所珍所爱的人感到安心,是能够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的人!” “所以,她永远都比你强。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霏霏,你想要守住什么呢?原来……你想要守护的,竟然是我吗? 只是一个我吗? 霏霏…… 霏霏…… 雨雪霏霏何所思(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病床上的女子,双颊因失血而苍白,便连如墨的长发都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她紧闭着一双眼,唇瓣干裂,气息微弱,秀逸的眉宇紧紧蹙起,似乎连在梦中都让她难以安心。 床边的女人紧握着床上女人的一只手,像是害怕下一瞬她就会消失一般。眼神却是明明灭灭,沉黯难言。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也会害怕。 两天两夜,霏霏已经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竟然没有半点想要醒过来的迹象。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霏霏为她挡那几枪?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再看到霏霏这样虚弱的躺在床上。 她开始后悔,也许她们根本不该加入天道,不该走上杀手这条路,即使变强,她们也会有千万种方法。 “霏霏,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霏霏,快点醒来吧,如果你要惩罚我,就快点醒一醒吧。” “霏霏,那时候我不该连累你的。柳东霖说得对,我贪求着你身上让我安心的气息,所以硬生生将你和我绑在一起。天道刑杀,那本该是我的命运,与你有何关系呢?你是那样的厌恶杀戮啊,却为我沾上一身血腥!” “霏霏……” “依依……” “霏霏!”她惊喜的站起来,眼中狂喜难以抑制。 病床上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着同伴狂喜的面容,她的脸上逐渐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似乎也在庆幸着又一次躲过了死神的眷顾。 “我去叫医生!” “不用。”扯住她的衣摆,雪霏霏的声音虚弱却有力,“坐下。” 眼见着柳依依乖乖坐下,雪霏霏忽然问道:“依依,你要放弃我了,是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霏霏,刚才我的话,你都听到了?” 雪霏霏看着她,没有说话。 柳依依顿时急了,“霏霏,你不信我吗?从今天起,由我来守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依依……”雪霏霏的声音有些无力,“不要自欺欺人。你知道的,有的人一生只能选择一条路,而有一些路,是注定不能回头的。” “不!你可以。以柳东霖疼爱你的程度,他会帮助你的。本来他就不同意你和我一起做天道刑杀。霏霏,这世上没有绝路!” “世上无绝路,可人的心里有。依依,我不可能连累到柳叔叔。当年选择和你一起进入天道,我本来就是想报柳叔叔的恩情。依依,从十三岁那年,我们一起走进那座训练营的时候,一切就都回不了头了。你要变强完成你的夙愿,我又怎会没有原因?依依,近十年的携手作战,没有人会比我们更了解彼此,你想要摆脱我,无论原因是什么,都是绝不可能的。” “霏霏……” “说好要一生并肩的,你忘了吗?” 柳依依望着她,许久许久,才长叹一声,笑出声来。“今生今世,有你雪霏霏在,柳依依不枉此生!” 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她是如此的感谢。感谢这世上有雪霏霏的存在,感谢浊世滔滔里那一眼相逢,感谢十余年里她的并肩携手,感谢她这一生不离不弃的守护。 霏霏啊霏霏,明明是那样冷漠的人,却偏偏拥有最柔软的一颗心。 “那么霏霏,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下次……如果还有下次,你不要再为我挡住。如果我挡不住,就不配再站在你身边。如果我挡不住……我们一起死。” 雪霏霏一惊,看着依依决绝的眼神,终是了然。 柳依依笑得轻松,“霏霏,不要惊讶。我并不是不珍惜生命。只是这样的生命……如果没有了你,再长的命又有什么意思?霏霏,如果你死了,我会疯掉的。真的会疯掉。那样……未免太过可怜。”她俯身,轻轻拥住她虚弱的身子,“霏霏,你忍心留我一个人承受煎熬,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寂寞一世吗?” 怎能忍心呢?都是那样寂寞的人,都是那样荒芜的心,都是那样残缺的魂啊! “好。”轻轻的应了声,她的笑容静静绽放,“如果有下次,我们一起死。” 今生有缘,彼此相遇。今世缘尽,相守共死。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 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雨雪霏霏何所思(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五】 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细细的小雨滴,风似乎格外的冷,连头顶上那片阴沉沉的天空也透着股令人喘息不过的压抑。 在这样的天气里,墓园显得格外的安静。然而在这安静的几乎诡异的氛围中,却有一个男子挺拔的立在一座墓前。 那个男子一身黑色西装,高大的身躯挺拔的直立着,目光近乎呆愣一样站在那座墓前。如果守墓人此刻还在的话,一定会惊叹于这个男子超强的意志――自从三天前来到了这座墓园,这个男子就保持着这种姿态,三天来一动不动,甚至连目光都像是都呆滞的不曾动过! 然而,从男子两鬓上的星白已经可以看出,这个男子已经并不年轻了!尽管他的外表看不出他多少的衰老,然而眼角悄然而生的皱纹以及那深深陷下的眼窝已经足以证明时光的无情。任你年少多情风流一世,终究都要在时光的面前低头。 可是,尽管已经不再年轻,却并不能折损他身上的魅力。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的面容依旧是俊朗而深邃的,时光的刀将他凿打得更加成熟,一举一动都带有属于男人的成熟魅力。而他的眼睛――即便带着三日三夜不曾合眼的疲累,这个男子的眼睛依旧有着刀锋般的锋利。 墓园入口处,一身黑色风衣的男子手捧一株百合花,缓步朝他的方向而来。 那个男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时不时低首看看怀中的百合花,他面上的笑容与这阴沉哀伤的墓园是那般格格不入,仿佛他不是在看死去的人,而是在于心爱的人约会。 约会吗?那应该也算是约会吧,一年一度的约会啊…… 一念至此,男人的笑似乎更加的飘渺了。 到了墓前,像是没有看到墓前僵直立着的人,男人笑着将怀里的百合花送到墓前,用微笑的眼对上墓碑上的照片。 墓碑上的黑发女子用同样轻柔的微笑回视他,美丽的脸上依稀还是不解世事的天真,纯美得让人想要去怜惜呵护。 “柔止,又一年过去了,我又来看你了,不知道,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你是否得到了你想要的幸福?一定是会的,你这样美丽纯洁的精灵,上天怎么忍心能再叫你受到那么多的苦难呢?……” “柔止,当年你曾说过,我一定非池中之物。你的预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准啊!柔止,我真的成功了。我重新夺回了那个本应属于我的位置,我重新创建了我的世界。可是柔止,那么多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等待我的会是这种结局?……” “柔止,你瞧,我已经老了。虽然很多人都说我还年轻,不过才五十岁,可是我的心里告诉我,我已经老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陪你了。柔止,你会开心吗?……” 抚摸着照片上那张纯美无暇的脸,心底的悲痛浪潮一般涌来,男人依旧在微笑着,眼里的哀伤却是怎样都无法遮挡。“柔止,阿雪已经去了,我没有如你所愿保护好你的女儿,你会怨我吗?你一定会怨我吧。那就怨吧。柔止,如果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可是柔止,你怎么能连恨我的权利都剥夺掉呢……” 风在这死亡之地静静的吟唱着亘古的哀伤曲调,在那座名为“千柔止之墓”的墓前,那两个黑衣男人一站一蹲,一呆滞一絮语,从始至终都在做着各自的事,仿佛不曾看到过彼此。 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一种极其静默极其诡异的气氛弥漫着。 当那个诉说的男子终于结束了絮语后站起身来,平静的诡异才终于被打破。 雨雪霏霏何所思(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男人微微抬眼,看向挡在他面前的黑衣西装男子,也许隔得太近,他甚至能闻到这个男人身上一身的潮气,当目光转到男人深邃俊朗的脸上时,男人眼底的笑缓缓凝结成冰。 几乎只是瞬间,原本如和风暖阳的男人已经变得冷酷如冰。 “让开!”他的声音极低,也极冷,犹如冷风低低的咆哮,“在她的面前,我不想和你动手。所以,柳东霖,在我还没有发怒之前,带着你的人滚出我的视线,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龙聿阳,你是故意的吧。”同样低沉的声音出自挡路的男人,却幽渺得如同一声叹息,“十九年前,你是故意将霏霏带到我身边的,是吗?”微微侧头时,僵硬的身子难受得发疼,骨骼“格格”声不断响起。 龙聿阳冷冷一笑,冰寒的眼直视着男人锋利的眸:“怎么,我把你女儿送到你身边,你还不乐意?” “混蛋!”忍不住的喝骂出声,那凌厉无比的拳头随即而出。“什么我的女儿!龙聿阳,你个畜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了!” “柳东霖,你才是个畜生!你是玩多了女人连女儿都不敢认了吧!”同样一拳挥出,冰寒的眼中蕴着满满的怒火,“你这个只会玩女人的畜生!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柔止!” 就这样你一拳挥出,我一脚踢出,你侧身一挡,我反踢一脚,疯狂在瞬间爆发,理智在此刻退缩,不再隐忍,不再压抑,褪去了重重的包袱与枷锁,遗忘了所谓的年龄身份,他们仿佛回到了热火朝天的少年时期,无所顾忌,不必顾忌,只求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龙门之主,他也不再是权势通天的柳家家主。 最后一拳击出,两个人同时身子一震,各自退后散步!再对视一眼,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竟像孩子一样大哭大笑,筋疲力尽的倒在墓前。 平缓了心情,理智瞬间回笼。这两个男人都是久居高位要成精的人,又怎会发现不了其中的差错?彼时,斗了半辈子的两个男子看了彼此一眼,眼中是同样的疑惑与欲言又止。 “阿雪(霏霏)不是我的女儿。”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非常不喜欢与彼此如此默契,一个挑眉上扬,一个皱眉不语。 到底是厌恶了半生的人,实在很难对彼此产生好感。 冰眸冷凝,龙聿阳狠狠盯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表情像是在说,如果不是没有了力气,他一定会再送他一拳。冷冷一笑,他说道:“柔止是你的未婚妻,你难道会从没动过她?你这种色中饿鬼会放过柔止,倒不如说你爱上了柔止会更让我可信些!”语气中,不尽的嘲讽。 柳东霖脸上又红又白,他也失去了往昔的好修养,锋锐的眸死死盯着这个男人,“那你呢?你当年千方百计拐跑了我的未婚妻,你难道会让到嘴的肥肉跑了不成?” “住嘴!柳东霖,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龙聿阳一脸气怒交加,“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我是真心爱柔止,我自然会尊重柔止!” “真心?哼!”冷冷一哼,眼底浮现的依旧是讽刺,“龙聿阳,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当年不是利用柔止打击我,不是利用她来侮辱千家?” 龙聿阳登时语塞。确实,那个时候,他的确是抱着利用柔止的心思。那样聪慧的柔止,其实在一开始就察觉了吧,所以她到死都不愿见他一面。她对他,连恨意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爱呢? 苦笑一声,再看着身边人的嘲讽,他忽然觉得不再那么刺眼。原本,这就该是他应得的啊。 雨雪霏霏何所思(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柔止爱的是你。”终于将埋葬在心底的话说出,在看到这个讨厌的男人惊愕的面容时,他忽然觉得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叹息一声,他才道:“你只知道当年我追求柔止让她反悔逃婚,可你不知道,当年是柔止求我帮她逃婚的。你还记得吗,二十六年前的那一天,柔止将我带到你面前告诉你我是她喜欢的人,那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我的小柔儿,那就恭喜你了,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很不容易呢。不过你要记住,不要玩的太过就行。你的未婚夫我可是很宽宏大量的’。柳东霖,你这个畜生!你还记得你在做什么吗?你连看都不看柔止,只一味跟身边的那些女人调笑。你想过柔止是什么感觉吗?她那一晚在酒吧里整整灌了一瓶酒,她以往都是滴酒不沾的!你这畜生究竟将她逼到了什么地步!她喝醉了后哭着喊着要去找你,我不放心她,本来是跟着她的,可我又恼她心里只有你这个混蛋,把她放到你的房间里就走了。三天后,她在找上我时为的却是求我带她逃婚!再过不久,她就有了阿雪……柳东霖你个畜生!你竟然真的那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她躲着我不愿见我,可你呢?你难道不该对她负责吗?” 他一把扯住柳东霖的领带,然而柳东霖仿佛愣住了一样,呆滞的目光看着他,久久无法回神。 “说话!柳东霖,你别给老子装傻!” “你说什么?二十六年前的那一晚……你、你竟然放她一个人在那房间里!”即使极力保持平静,他的声线依旧带着丝丝的颤抖,蓦地一拳挥向龙聿阳。“你个混蛋!当年我根本没在那个房间,我根本没有回去!我……我第二天回去时,只看到柔止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睡得很安静,可是她身上……”她身上的那些痕迹,房间里的那个味道却清楚的告诉他那里曾发生了什么!深邃的眼眸里是再也压制不住的心痛,他闭上眼,轻叹:“我以为是你,我以为她爱的是你。我以为……我放过她是她想要的,我只是给她想要的幸福……” 我只是想给她想要的幸福,却没想到,会是我一手把她推上绝路。 那一瞬间,悔恨的痛彻底将他淹没,凌迟一样撕裂他的心扉。 埋藏了在他们心中二十六年的疑惑,埋葬在那个女子心中一生的秘密,二十六年后,终于在这个女子的墓前,被这两个男人彻彻底底的揭开。 龙聿阳已经完完整整的呆滞。他瞠大双目,眼中尤有着一丝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再看着墓前的照片,那张笑颜美丽的脸上洋溢着那样的纯真与欢乐,在一瞬间变得那样虚幻而不真实。 “我做了什么?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颓然倒下!再看着墓前的女子,竟是无言以对! 他们一生为敌,然而唯一合作的一次,竟是同样将她们母女置于死地!二十六年前,是这样的两双手将柔止推上了绝路;二十六年后,又是这样的两双手将雪霏霏推上了死路!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瞧,连老天都在嘲笑他们,要他们为曾经的过错悔恨一生! “这就是老天给我们的惩罚吗?我用了二十六年来遗忘她,你用了二十六年来怀念她,可我们还是太自私,为了心中一点点的不甘与怨愤,我们竟然又害死了她的女儿!”柳东霖笑的绝望,他的额贴在冰冷的墓碑上,眼角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我终于知道自己错了,我用了二十六年的时间来遗忘,可是刻在心上的人,用一生能够遗忘的了吗?” 柔止、柔止啊…… 二十六年的时间,明明想要遗忘,为什么却记得那样深?为什么要等到二十六年后才让他知道,她已经是那样刻骨铭心?! 终究是极为理智的人,很快恢复了一丝冷静,龙聿阳看着柳东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么,阿雪……是谁的女儿?” 顿了顿,指尖温柔的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柳东霖眸光难测:“这个问题……也许只有上天才知道吧。” 《雨雪霏霏何所思》 番外・雪霏霏篇 完 今日之雪非昨日(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夜非雪篇 今日之雪非昨日,来年之人可依旧? 生死只是梦一场,醒后无由百般伤。 ――题记 【一】 黑暗中,渐渐有光芒点点飘忽而来。 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额间雪白的冰雪印记闪过一丝微亮,而就在那团光点靠近她的瞬间幽绿色的光芒猛的大涨,幻化成一个可怖的鬼脸,一口朝她吞下! 她眉眼沉静如水,冰雪般绝尘的容颜被幽绿光芒映衬得一片青光莹莹,仿若一块绝好的碧玉雕塑。 不动如山。 动如云移。 她的速度并不算快,却极为优美,步步起落处犹如脚踏青云,步步生莲优胜舞姬,绵软的步法却极尽诡秘,每一步的落脚点都似算好一般,到达鬼面攻击不到的角落。 那一袭白衣飘忽如羽,又轻似鸿毛,在黑暗的空间里肆意挥洒着玩闹着,仿佛丝毫不知此刻的危险,丝毫不在意己身的危难。 极轻的衣袂掠风声响起,白衣的少女淡淡一笑,一掌摆脱青烟鬼面后急速飞退,一身白衣似雪,又如雪落大地般悄然寂静。 收敛起呼吸心跳,她整个人仿佛进入一种冥冥的超然状态,明明闭上了眼睛,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奇异的感应到了面前的一切事物,“看”到了一切。 她本身容貌极为耀眼,然而当她施展出这套功夫后,所有的人都不会再留意她,甚至一眼瞥过也不会在意。她称这套功夫为“隐术”,这是她在修炼本门功法是创出的隐匿之术――雪隐乾坤。 青面獠牙的鬼面因为寻不到她的踪迹而在原地打转,恰在这时,猛听天际传来一声清喝:“鬼面,还敢作恶!” 一道闪耀的雷光照彻天地,空中漂浮的青面鬼化成人形抱头低吼,似乎在承受着不尽的痛苦。他开始左冲右撞,企图逃脱。 白领青衫的少女随手一撒,五指之间有如实物的生出五根银色丝线,缠缚住青面鬼,少女带着冷意的声音笑道:“鬼面,能被我追上三个月才捉到你已经赚了。今晚你说什么也别想再逃,这你逃我追的游戏本姑娘玩够了!” 她说完后冷冷一哼,另一手仿佛浑不在意的弹拨着右手间缚住青面鬼的银丝,青面鬼猛的大声尖叫,本已丑陋的脸更是扭曲的可怕。只有细细的看,才会发现少女手中的五根银丝早已如毒蛇一般钻进青面鬼的魂体里,每一根弦的波动,青面鬼身上幽绿的光芒都会更弱一点。 少女猛地握拳,五弦连扯,引发青面鬼痛楚心扉的喊叫。少女却不为所动,清丽的脸上一片肃杀。“鬼面,三个月前葛家庄,两个月前牧家村,再加上三天前的游家,一共五百三十二条命,你做好为他们偿命的准备了吗?你这样的东西,我不灭了你天理都不容!” 随着那一声轻喝,握紧的五指猛地松开。从青面鬼身上突然开始有青幽色的火焰无声的燃烧,火蛇沿着银丝疯狂地朝少女扑去。少女冷冷一笑,骂了声“死不悔改”,掌心忽地蕴起一团银白色的华光,银色华光瞬间大盛照亮天地,那光芒中含着无尽的神圣与威严,竟生生将青面鬼的鬼火压退回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青面鬼连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就被神秘银芒以及他那幽民鬼焰的混合物炸的一点灰都不剩。 收回了银丝,少女不满的嘟囔道:“真当我是那些弱小的阴阳师啊!我慕娉婷什么样的鬼没见过,对付你,小case而已。” 慕娉婷…… 直到那个神采飞扬的青衣少女已经看不到身影,白衣的少女才显出形来。 一觉醒来就来了这个地方,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有哪个捉鬼的少女,明明从来未曾见过,为什么在她身上却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心念一动,白衣少女已经提步追上了那个青衫少女。 对于此刻记忆全失的她,任何东西,都没有能够让她恢复记忆来的动心。 今日之雪非昨日(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二】 残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幕,是血与火交融后的盛放。 当她下意识睁开眼时,蓦地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时,可以感受到一直有一个人在照顾她,期间不断有人在房间来来来去去,脚步声稀稀疏疏,话语声嘈杂纷乱。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委实不好。昏昏醒醒不断,却每每都支撑不到一刻钟。但那仅仅一刻钟的时间,也叫她对于自己的状况有了些了解。 她的眼前始终黑茫茫一片,眼睛瞎了;她的丹田内空空如也,功力被废;她的全身经脉淤堵不通,八脉尽断;她的双腿开始逐渐腐烂,身中奇毒;十五日夜全身剧痛险死还生;九阴玄咒。 她只能躺在床上,像一个被人丢弃的破烂娃娃。她双目已盲腿脚腐烂,连睁开眼看一眼这个世界都不可能,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沉睡于苏醒之中挣扎,用稀世的药物来吊住最后的一口气。 起初,她只觉得混混沌沌,脑海完全无法思考。当沉睡的时间渐减,她逐渐开始思考时,蓦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对于以往完全没有一点记忆! 那么,她这一身的伤,这一身的毒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折磨她? 她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没有了以往的记忆之后,她的思想与行为原本该是如初生幼儿不堪一击,可是心里的念头却告诉她,自己绝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便只是个普通人,受了她这等的伤承了她这等的痛知晓她此刻的情况,便是不疯也必是心如死灰。可是她没有,从她初初醒来她所表现的平静甚至出乎自己的预料。她隐约明白自己曾经经历过一些什么,隐约知道只有经历过某种非人的磨难才会锻炼出如此坚强的意志。 可惜,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她的世界像是被人掠夺一样,里面只有空白一片。 那些时昏时醒时睡时痛的日子,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纵然被拔了爪牙断了筋骨,纵然岌岌可危奄奄一息,她依然有着超人一等的敏锐直觉。 她感觉到,那是一种本能。一种来自于灵魂,就如她的超强意志一样赋予灵魂之中的本能。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最长来到她身边的有两个人。一个总是行迹匆匆来去如风,另一个却一直在照顾着她。 那个照顾着她的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莲香。每当他靠近时,她都能清晰的闻到。那个人的手指纤长,他的指间总会有意无意的拂过她的脸颊,带来春风暖阳一样温暖的气息。而他总是沉默着,用一种沉默而深邃的目光看着她。她知道那是一个男子,那是一个有着青莲芳香能让她感到温暖的男子。在照顾她时他的动作总是十分的轻柔,他会用单薄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为她仔仔细细的梳洗着身子的每一部分。因为她的脚已经腐烂的露出森森白骨,每日总会有血水不断流出,她的身子必须要有人清理。而在最初因为男女有别他另让丫鬟来为她洗漱,谁知那丫鬟不知轻重弄的她伤势加重,从此以后便连洗漱工作也被那个男人包了。 今日之雪非昨日(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从那以后,她的所有事都被那个男子一手包办,再不假手于他人。 虽然在她身边他不曾表现出来,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怒了。不仅是因为那丫鬟从那以后再不曾出现,更是因为他对她越来越深的怜惜。 当她能够清醒的时间更长时,她开始内查自己身体的情况。她不会妥协屈服,所以她放空自己的脑子,几乎以一种本能来重修自己的身体。在她放空脑子本能的想要运起原本的功力时,陡然发现了己身修炼之法与普通修炼之法的不同。常人修习内功,是以法练气使气行走于奇经八脉,进而打通奇经八脉使得内力上有所进境。而她的功法,却是从十二正经引领,且所修习的也非是来自本体的内力,而是将己身试做器皿,以己身承载天地浩然之气。 彼时她尚不知,她所修习的功法乃是传承数千年的天渺峰道家功法,不同于以人身之气打通奇经八脉的内功,她的功法乃是吸取天地之气为己用,将天地之气导入损毁的八脉,自可将八脉恢复。而借天地之气为己用,这一类功法与内功截然不同,久之不仅可修复经脉亦能达到延年益寿之用,这也是大多数天渺峰弟子皆会长寿的原因,或许更准确的说,她所修习的已经不是普通的内功心法,而是修真门下的入门心法。 自从修炼天渺峰心法后,她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那个一直照顾着她的男人显然是知道她的情况,当她的手指稍稍动了一下时,她清楚的感觉到那个男子握住她的手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着,曾有一度,她甚至揣测他会是个哑巴。直到那一次九阴玄咒再次发作,她痛的死去活来时,一只温凉的手覆到了她的手上,随即她便陷入一个充满了青莲冷香的怀抱,那双手臂将她紧紧环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别怕……阿遥,我在这……别怕,疼吗?痛就咬这里!……” 她真的很听话,那个时候,她已经疼得要破了牙龈,下意识的听了那个声音的引导,狠命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臂上。 她听到一声闷哼,很快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那股混合着青莲冷香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她,她有一瞬间的感觉,那时的自己俨然成了真正的野兽。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她的脑海里还在回想着那个声音,那个有着久不出声的沙哑,含着一种莫名的伤悲,带着揪心的怜惜与心痛的声音。 那个声音还很年轻,也许只能称之为少年,那个怀抱却很温暖,在那个怀抱里,她感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尽管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忘掉,在她最迷茫最混沌最痛苦的时候,曾有那样一个少年那样尽心的照顾着她。他从没有嫌恶过她一身的血污,也没有因她迟迟无法醒来而心生厌弃,他的手永远都是那样轻柔,他的怀抱永远都是那样温暖。在她沉睡时他会在一旁沉默守候,在她痛苦时他会给与她怜惜温暖,他用他所有的柔情包裹住她,血肉相融,同生同痛。 他曾在她逃过死劫之后抚着她汗湿的发鬓,以一种痛不胜痛的嗓音,说出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低喃:“阿遥……以吾之血,融汝之骨……这又是否是某种程度上的骨血相融呢?” 她安心地躺在他温暖的怀中。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混混沌沌的想着:这个人,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今日之雪非昨日(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三】 当那个来去无踪的男子再次出现后,她身上的毒很快有了控制。然而,这只是让毒暂时不能蔓延夺命,却无法根本治疗,甚至能够控制住的时间也是极短。 彼时,她依旧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动弹,可是精神已经能够长时间保持清醒,她的经脉也已经好了很多,连那个男人为她把完脉后,也是啧啧称奇:“没想到损坏成这样的身体也能够有恢复的可能,我本还以为她最多能够保住命躺在床上一辈子,经脉已经有修复的趋向,可见这丫头的心志是何等之坚,连这样的打击都没能让她心灰。哼,这样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那个家伙真该被雷劈死!” “好了。闲话莫提。她的毒暂时已经控制,却非长久之计。你这次回来可是有了什么进展?”少年清润的声音微微低沉。 一提起正事,那男人也沉声道:“我只来得及取回了血焰焚心,清水无色之毒,唯有血焰焚心方可相克。只是血焰焚心本也是剧毒,她若贸然服下也是必死无疑!” “若以血焰焚心相克不可,那么再加上万年龙木髓呢?” “万年龙木髓?!你开什么玩笑!以你现在的功力……你最好立马消了此心,你想死我还不想为你收尸呢!”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丝怒意,缓了缓,他才续道:“你现在的这具身体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痛苦,只是这事……她已经这个样子了。我没有办法违心说这不关你的事,可是始终是我认定的人,我夜熙辉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去送死!” “辉,谢谢你还愿意当我是你的兄弟。”少年叹息一声,平静的声音里夹杂了多少哀伤。“辉,我这一生行事果决下手狠断,那么多年来,我从不曾后悔做过的任何事。可是现在我后悔了。看着她在承受九阴玄咒的痛苦咬破牙龈的时候,你想象不到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痛!我的心……就像被人在用尖利的刀子一道道在割!辉,我的心头在淌血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恨不得代她承受了这所有的痛苦!这些日子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让我怎么能忍受再和她呆在一起,看着她受尽煎熬的模样!” “你……” “我后悔了。辉,我明知道我没有后悔的权利,可是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还是后悔了。为什么当时我没有阻止?为什么我要让她承受那么多的苦难?现在这些,便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吗?” “你真的会后悔吗?”男人的声音有些锋锐,字字句句仿佛直刺人心。“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做?” 少年突然顿住了。 男人轻笑,“不要骗自己,你知道你骗不过自己,也骗不过我。就算现在多么痛苦多么难过,但是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然会那样选择。因为你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多年来你为之奋斗的是什么。你已经抛弃过她一次了你记得吗?不要在想要欺骗她一次,这一次她能活过来是她命大,可她的命不会一直这么大。” 今日之雪非昨日(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辉……你永远都是这样一针见血啊。” 男人沉默了很久,似乎在与那少年对峙,终是发出那样一声叹息,“罢了,如果你还记得自己不能死,那就活着回来!你这条命,原本也是欠她的。便是还了她,我也不该有任何置词。” 三个月后,那个少年一身血衣回到了四方城,他为那垂危的少女带来了救命的良药,而他自己却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才恢复行动。 六个月后,当那个少女重新睁开眼睛,能够以独门心法观世之时,第一眼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心底竟隐隐有种莫名的失望。 “丫头醒了。”夜熙辉笑对上少女的清幽蓝瞳,那无神的眸子提醒了他这个少女仍是盲人的事实。他的视线微微上移,看到了少女光洁的额间那一枚闪烁着银白光华的冰雪印记。 “你是谁?我记得你的声音。你知道我,那么你告诉我,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她问得有些快,心里也是迫不及待。她有着很多疑惑,她想知道自己身上曾经经历过什么。 “我是夜熙辉,这四方城的城主。”男人沉着声音回答了她,突然伸手遮住了她额间的那枚冰雪印记。“而你,是我的义女,你叫夜非雪,也是这四方城的少城主。” 夜非雪……能够活过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便如同死后重生一次。那么从今以后,前世种种再与你无关,你只是夜非雪,只是这四方城主夜非雪。 “夜、非、雪……为什么会给我取这个名字?” “因为,你不是初雪。” 初雪是谁?她没有再问。就像明明有很多事情她都知道,却依旧保持沉默一样。 我生之前我是谁?我死之后谁是我? 她知道,在她十二年以前的记忆里,她必然不叫夜非雪。这个陌生的名字对她来说没有丝毫的归属性,这个名字也许会带给她尊贵的身份与荣耀,却不会带给她属于她的归属与安心。可是她不会问夜熙辉她是谁,因为本能中的敏锐告诉她,夜熙辉不会告诉她关于她之前的事。 但是她也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属于她的名字与身份,她在这个世界真正的归属。 【四】 跟随着那个青衫少女,她来到了一片枫叶林。 当那片火红的枫林映入眼帘,夜非雪微微一怔,她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天际,透过独门心法“雪映红尘”,她可以看到天空依旧是漆黑的,甚至没有一颗星子,然而那样的黑却无法压制住眼前的这一片红。这火红的林子仿佛要烧灼起来一样,带着某种噬人心魄的魅力。 她一步步走近那片似乎带着魔力的枫林,额间的冰雪印记散发出阵阵寒光。她一步踏进,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漫天的红里带着噬人的妖光,那些光芒幻化成一张张的脸,有老人,有少年,也有孩童;有风姿翩翩的才子举手作揖,有美丽多情的妓女嫣然嬉笑,也有不解世情的孩童天真巧语…… 今日之雪非昨日(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每走一步,那些幻化出的人所行所做历历在目,风流的才子心比天高,美丽的妓女命比纸薄,天真的孩童落井淹死…… 死亡的气息猛地向她笼罩而来,那些人,一个个睁大了血红的眼,狰狞着面孔朝她扑来! 尚未近身,那重重的死气已经叫她皱紧了眉头。而当她想要后退时,赫然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如石无法动弹! 额间的冰雪印记隐隐闪烁,天蓝的眸子空灵而澄净,此刻却闪过重重深思。 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人?它们竟然有禁锢的力量?而那个少女……是她将这些东西禁锢在这里的吗?那么少女,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吗? 沉思间,重重鬼魅已经扑到眼前。白衣的少女依旧一脸淡静的站着,仿佛丝毫不为所扰。轰得一声华光大放,那道光芒自夜非雪颈间升起,生生将夜行的百鬼逼退! “难怪敢独闯红枫林,原来是有倚仗啊。唔,竟然还是妖皇的至宝琉玥珠。”当光芒散尽后,她便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只是话语中却透着一股神秘性。 “在下夜非雪,请教姑娘此地是何方。”她并没有说自己是随着那个青衣少女到达了这里,她相信面前的女子一定会知道她因何而来。此时她甚至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类似于第六感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身上有着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夜……非雪吗?”玩味的咀嚼着这个名字,女子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笑意,“好吧好吧,看在这里已经久无外客的份上,我便允你回去一坐吧。能相逢于此,你我也是有缘,而我从不推拒有缘之人。” 她的袍袖一挥,夜非雪只觉全身一轻,浑身知觉顿失。等到下一瞬恢复知觉时,她已置身于一间布置优雅的竹屋里。 竹屋中本有一个素袍男子正在烹茶,感应到空气中异常的变动,素袍男子优美的唇形缓缓勾起一个清雅的弧度,却一心注视着他心爱的茶,头也不抬的道:“怎么今天有空带了客人回来?” “还不是娉婷那丫头,都将人带到枫叶林了,我总不能把她留在那里喂那些恶灵吧。”女子随意找了个位置,顺便安置夜非雪坐下,旋即笑对夜非雪道:“你既然能到枫叶林,想必也非同常人。你身上发生的事我也隐约知道些。现在我问你,你可要我的帮助?” 缓缓抬头,额间的冰雪印记散发出莹白的光芒,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始终无法看到女子的面容,甚至连那个煮茶的男子也是隐在重重的茶雾清香后,只能看到一个大体的优雅轮廓,带着一身的出尘气息。 今日之雪非昨日(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非雪了然,“你们……并不是凡人。”她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她的“雪映红尘”是连妖与魅都无法隐藏的,更遑论是人。初见那个青衣少女时她就知道那个少女不是普通人,不仅是因她是阴阳师,更因为那个少女身上的阴气。如果是普通人,不可能有这样类似死人的阴气。可偏偏那个人,却是个捉鬼的阴阳师。 “可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并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当然。我一向是有问必答的。”女子的笑声显示她的心情不错,“你先前所经过的那片枫叶林名为‘锁灵林’,那些恶灵都是生前饱受苦难以致死后怨气太重无法投胎的鬼魂,我将它们锁在枫叶林,它们平日里不敢出来,今日是七月十四,鬼门开大开,天地阴气最重之时,这点倒是我疏忽了。至于你,看你的情况应该是被人暗下了离魂咒,也是巧碰上了这个鬼节,你这个纯阴之魂最是吸引鬼魂,也难怪它们几番置你死地,若吸了你的纯阴之魂,它们可是能增上几百年的功力呢。”顿了顿,她又道:“这里是流年小栈,我是这里的主人顾流年。至于他,他是君幽独,一个烹茶师。另外,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个医者,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幽独,你看一看她可还有救?” 依旧是不抬眉眼地烹着茶,君幽独淡淡道:“毒已入骨,无救。” 夜非雪心底暗惊,便听顾流年叹息一声道:“果是如此……本还想救你一命,如今看来却是难了。可是瞧着你这张脸,如何能教我弃之不顾?姑娘,你可愿从今而后伴我身侧?他日若你能脱去凡胎便可天人永寿,再不受凡世间生老病死的拘束,那毒也自然再伤不到你。” 没等夜非雪回答,那隐在茶香中的君幽独便道:“流年,莫要胡来,她自有她的命数,你无法插手。况且,清水无色之毒便是天人也要畏惧三分,你的法子救不得她。” 夜非雪随后也道:“多谢流年姑娘的美意,只是非雪乃红尘翻滚的痴人,怕是斩不断情仇,入不得天门,姑娘的好意只能于心中铭记了。” 顾流年看了她半晌,终是叹笑一声道:“罢罢罢,都是一样的痴人!你和那萧沧渊倒不愧是两兄妹,都是一样的傲骨一样的倔强啊!既然如此,我便早早送你回去,免得再生事端。” 【五】 “姑娘!”非雪叫住了她,声音中有着微微的颤意,“姑娘认得……萧沧渊?” 顾流年笑道:“相识多年,且算故人。” “那么、那么……”夜非雪紧紧捂住心口,她感觉自己的心扑通狂跳,是从未有过的快速! 夜非雪一直都有一种超强的感应能力,那种类似于第六感的直觉曾在无形中救过她许多次,因此她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知道自己在十二岁以前的记忆空白,所以她曾用她敏锐的直觉去查探过她身边出现的一切事物,她在找能让她感觉熟悉的人或物。而当她第一次听到萧沧渊的名字――那个昔年被誉为“第一武者”的传奇少年,她的心第一次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 今日之雪非昨日(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萧沧渊!萧氏一族的天才少主,天纵奇才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果她与他有关,她不禁开始猜想,他们之间可曾相识,可会有什么关系? “你说……我与他,是兄妹?萧沧渊是我的兄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与颤抖,那是谜底即将揭开的兴奋以及不敢置信的颤抖! 顾流年却沉默了,“你的记忆……” 她急忙解释,“我没有十二岁以前的记忆。就是……萧氏一族被灭之后。”她的意思,分明已经相信了顾流年的话。 顾流年朝她一拂袖,长袖轻扬飘过,她只觉眼前一阵轻风拂过,身心瞬间便舒爽了许多。 顾流年却蹙紧了眉,朝君幽独问道:“依你看,她的记忆能否恢复?” 烹好了茶的君幽独没有理会顾流年的问题,他自顾的斟茶自饮,极其享受的眯起了一双清幽的眸子,半晌才回答她:“封她记忆的人用的是以生命下了血咒,要她恢复记忆也容易,杀了那人便成。” “你说的倒是容易。人海茫茫,要去哪里找那个人?”顾流年巧笑嫣然,“还是说,你有办法?” 君幽独白了她一眼,真搞不懂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热心。可是,如果没有她的这一份热心,就不会有今日的君幽独与那七人了吧。 流年小栈,顾流年。正因为有着那一份天性中的热情,才能感染着他们温暖着他们吧,才能够让这里更像一个家,而不只是一个居所。 暗叹一声,君幽独手掌微动,两道光芒闪过破空飞向顾流年。顾流年顺手接住,便听得君幽独的声音漫不经心的传来:“白玉瓶内的是延命丹,挨不过去时再服。那里面一共三粒,记得不要挥霍。以你的性子以及身份,日后难免再被卷进风雨,这延命丹总会有会用上之时。那颗蓝色的索魂珠便当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将你的血滴在那珠子上,日后在你靠近哪个人时珠子亮了,那么那人便是封住你记忆的人。这事可真算是沧海拾珠了,能否寻到你都不必太在意。毕竟过去种种譬如过去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人的生命短暂,你本不该太在意过去。” 说着,他忽而摇头苦笑,“然则,以你这丫头的性子啊,没有了对过往的执着,你有当何所为执?我这话,却是劝不得的。” 夜非雪微微摇头,她本心上十分感激于君幽独的这一番劝解,也心惊于这人能一眼看穿她,必然会知道更多的事,只是她没有多问。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今夜她能来这里是缘之所至,再多的确是强求不得。虽然她一直在心急想要恢复记忆想要知道过去的一切,但她并不是贪求之人。贪念一起,反生事端。 “流年姑娘能否与我讲一讲萧沧渊的故事?我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今日之雪非昨日(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萧沧渊吗……唔,相遇的时间太久,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你与他的容貌倒是有六七分像。”顾流年突然有些躲躲闪闪,将药与珠子塞进夜非雪的手里,顿了一顿才缓缓说起:“我只记得他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是比你的眸色身上好多的深蓝,那双眼睛里有着大海一样的深邃,宝石也难企及的光华,瞬间夺目,惊艳众生。”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里,仿佛痴了一样思念着那个人,“我生平见人无数,他并不能算是最美的,但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每当他出现时,所有的人就像成了他背后的远景陪衬,当他出现时,你必然会一眼就看到他,纵使在茫茫人海中,他也是最夺目的一个。” “……”非雪有些无措,以她的聪明断不会不知道这番话里蕴含着怎生的情意。 “……”顾流年同样很窘迫。她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尴尬的沉默中,终于被君幽独的大笑所打破。 “哦?流年竟然心系那小子?我记得那小子身边可是有个红衣大美人哪!呵,还别说,若不细看小丫头的容貌倒与那女子十分相像……” “什么红衣美人,那是相思!”顾流年上前纠正,“而且,我要声明,我对那萧沧渊只是有点好感而已,而已啊!” “哈哈,不必解释,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 “……懒得理你!” 【六】 “总算醒了。” 刚一恢复意识,额间的冰雪印记已经散发出银白冷澈的光芒。她的眼睫微动,便听到那个和风温玉般的男声。 “师兄。”唇角的笑不自觉的扬起。她十分喜欢这个师兄,不只是因师兄身上干净澄澈的气息,更因那种熟悉的感觉告诉她,以往她必是认得师兄的。 坐起身子,随意打量两眼,发现确实是在师兄的丹青居,夜非雪道:“没想到他们会将我放在师兄这里,麻烦师兄了。”四方城中必是出了什么事吧,殇以往最是不喜欢她到师兄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将她安置在这里。况且……离魂咒啊,那可不是普通术士能够下的咒术! “你是我的师妹,还谈什么麻不麻烦。”阮畅微微一笑,忽听外面风声疾速不似寻常,他过去打开窗子,窗户刚刚开启,一道黑色的劲风向他袭来。他微微一愣,旋即而笑。 “玄儿回来了。”那扑入他怀中的,赫然是只小玄狐!“这几日玄儿一直跟在沐琉殇身边,如今它既已回来,看来四方城之难解除了。……小师妹,你不开心吗?” “师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否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今日之雪非昨日(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阮畅一怔。明明不带丝毫锋芒的话,可是她给人的感觉竟会如此咄咄逼人!那冰雪绝尘的面庞上,一瞬间展现的竟是刀锋般的冷锐。 心里不由轻叹。这才是真正的她,那个一直都被压制着的她吧!是啊,身为萧氏一族的宗主之女,身为萧沧渊的妹妹,她怎么可能只是个单纯的红尘痴儿?况且,她所受的苦难是足以将人生生折磨疯了的!而她竟然奇迹般的挺过来了,两年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一切,足以见她的隐忍与顽强。她将心藏的那么深,即使在自己身边也不曾有片刻放松,而今……终于打算在他面前摊开一切了吗? “虽然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骗我,可我感觉,师兄是真的打心眼里疼我怜我,我感激师兄,也相信师兄,所以我愿意向师兄问一句――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阮畅知道,只要他说出那个名字,那么他就会重新得到小师妹的信任。就如当年在天渺峰中一样时,得到她真心的信任与欢喜。然而话在嘴边时,那三个字却生生成了禁忌,令他无法回答亦不能回答。 阮畅轻叹一声道:“小师妹,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要知道,那么就自己去寻找。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知道了什么,你现在只是对那个身份有一点点的犹疑,所以不能肯定。你之所以问我,是因你清楚我不会说假话骗你,可是,我终是不能告诉你。” “为何?” “小师妹何苦执着?做那四方城主,拥有一方天地,这是就连那六国君主都想要的,你又何必苦苦追寻那些前尘往事?要知道,有时候真相会比你想象得更加残忍。”眉眼间流淌的是止不住的悲伤与担忧,却眨眼即逝。他性子淡逸修为已深,纵然为这师妹所受的苦难而忧心伤怀,却不会纠缠在过往伤害上。 夜非雪突然笑了,“师兄,你常言我悟性极高,可我若能及你半点淡泊随意之性,兴许也不会有今日之烦恼了。可我便是我,也只是我,我终究不是师兄哪。” “师兄,夜非雪是谁?” 不等阮畅回答,她又道:“夜非雪,是夜熙辉的义子,四方城的城主。可是夜非雪究竟是谁?四方城真的需要那样一个城主吗?对于四方城来说,有没有夜非雪这个人真的重要吗?夜非雪文不如虚如羽,武不若夕光月影,对于他们来说,夜非雪只是一个废物,一个由夜熙辉托付给他们的废物。师兄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样议论的,外人都道夜非雪小小年纪风采绝世,可是你瞧瞧,随意一个人都能刺杀她,四方城中有哪个人是真正服她的?” 看着她平静诉说的样子,阮畅先是皱眉,而后了悟的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努力隐藏着自己,承受着那么多的风言风语,隐忍着世间待她的一切不公,原来竟只是因为,她早就想好了退路啊! “师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听到了师妹的叹息,那一字一句让他心底发疼。究竟要怎样的隐忍才能做到啊! “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曾打算做四方城的城主,为什么还要答应夜熙辉?”他的手抚摸着小玄狐,语气中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 “因为夜熙辉不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而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立足于这世间的身份。师兄肯认我,于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你说的什么傻话,我怎会不认你?”他低首,轻叹:“小师妹啊小师妹,你是认定了是不是?夜熙辉不会告诉你什么,我却一定抵挡不住你的攻势。罢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师兄可知萧氏一族灭族的真相?我不相信那样一样屹立在大陆顶端千年的大族会无故被灭,我不相信。” “师妹,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它需要你自己去找寻答案。别说你不相信,真正的智者都不会相信萧氏一族已被灭亡。” “你的意思是……”心底微惊,那双空灵澄净的蓝眸流转出别样的美丽。阮畅看着已经十四岁的小师妹,白衣素颜,空灵绝尘,蓝眸流转,倾世之美,如仙之飘渺若魔之魅惑。阮畅心底一动,只觉得手指开始发起痒来,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这一刻,他多么想执笔作画,然而下一个念头想起的瞬间,他却陡然发现,他根本无法将这人这心拘在笔下,画在纸上! 这人啊……终只合映在心中吧! 今日之雪非昨日(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七】 “我明白了。师兄,我想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眉间笼上轻愁,她怅然一声轻叹。对于四方城,这个给予她重生的地方,她还是有一些不舍的。可是,这里终究不是她该常留的地方。“我该去找寻真正的自己了。” 阮畅似笑般长叹一声。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初见那个桀骜冷魅的少年之时。不,应该说那时候那个人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却就是那样一个看似单薄弱小的孩子,竟背着妹妹在雪原中穿行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来到天渺峰求师傅收妹妹为徒。师傅长叹一声,将他们拒之门外。而那个孩子却没有放弃,他请师傅让他们留宿一夜,那一夜,少年的阮畅亲眼看到那个孩子温柔的将年幼的妹妹哄睡,亲眼看着那个不敬天不拜地的孩子跪倒在师傅的面前,跪倒在那个落满雪的院落里。 雪落满了那个孩子的一身,而在风雪中,那个孩子的腰脊却挺得笔直。 从第一眼,他就看出了那个孩子的骄傲,可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孩子,却为了弱小的妹妹而百般思量,自甘折服他所有的骄傲。他是那样强大的一个人,生在那样强大的一个家族,他所要背负的已经比许多人多,奈何,他却有那样一个弱小的妹妹,而那样弱小的人,怎么能够在那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生存? 阮畅终是一声轻叹,然而叹息未毕,目光扫过时,所看到的情与景却叫他的心狠狠一震! 在那个孩子的三步之外,那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小女孩静静站在哥哥的身后,晶莹的蓝眸里闪烁出轻盈的波光。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跪着的孩子猛然回头,却只见得那一袭如雪一般的衣衫轻盈似羽落入他的怀中。 那个孩子在笑,泪珠却如链一样滑落她粉白的面颊,那双晶莹的蓝眸闪烁出欢悦的光,一双短短的藕臂紧紧环绕住哥哥的脖颈,白嫩的小脸紧贴着哥哥已经被冻的泛紫的俊脸,给予哥哥自己仅有的温暖。她也许知道哥哥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她并不知道。可就是那幼小懵懂的孩子,却放弃了哥哥给她营造的安谧与欢乐,选择了跟她的哥哥站在一起倔强而骄傲的面对着一切苦难。 那一刻阮畅知道,那个小小的幼童有着与她的哥哥一般的骄傲。 她没有说话,他也是沉默的,在那漫天风雪的小小院落里,那一跪一站的两个孩子紧紧相拥,仿佛两只悲伤的幼兽相互舔舐着各自的伤口,那样心与心的对撞容不得他人的半分插足!那样简朴无华的一幕,却烙印在阮畅心底一生。那是第一次,阮畅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他想要拿起画笔将这一幅图入画,永远将这一幕留下。 然而,终其一生,任凭他踏遍河山看尽人世百态,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样骨肉相融死生相依的一幕。 阮畅并不清楚萧沧渊与小师妹的感情到底有多好,可是从看到那一夜后,他就明白纵然无敌如萧沧渊,也还是有着弱点破绽。一如他那个沉默淡雅的小师妹,无争无扰,无欲无求,对于世事浑不在意,可他却知道,如果一旦萧沧渊有危险,她是会不惜以命相抵的。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而他们,便是互为逆麟! 今日之雪非昨日(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便是血缘亲情吗?阮畅其实并不懂,他只是一个被师傅捡回的孤儿,没有所谓的骨肉血亲,只是看到那样的一幕,心底徒然升起一丝羡慕罢了。 也许同样被那样浓烈的血缘亲情所感动,师傅终是答应了收萧惜遥为徒。三日之后天光碧晴,那个孩子踏上了归途。阮畅一手牵着新入门的小师妹,同她一起目送那个孩子的离去。 那个仅有九岁的小小少年一如既往的挺直着腰脊,一步一步远离了他所珍爱的妹妹。在那荒芜一片的雪原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弱小得有如蝼蚁,却绝没有人敢用蝼蚁的目光去看他。惜遥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样决绝的离去,仿佛一个孤身奋战的勇士,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阮畅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绝情不肯回头,他并不知道只要一回头,他的所有战气与勇气都会不复存在。阮畅更不知道,那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已经为了他的家与族开始奔赴向那一场注定在血海中沉沦与挣扎的宿命。 雪原上的风冰寒刺骨,而那个仅有三岁的小小幼女却执着的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任凭风雪来袭岿然不懂,只有晶莹的蓝眸里闪烁着虔诚的祝愿。 那时阮畅问他的小师妹为什么不哭,看到亲人离去不难过吗?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害怕吗? 小师妹抬头看了他一眼,雪嫩的小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意:“我为什么要哭?哥哥将我送到这里,就是希望我每天都开开心心快乐的活着,我怎么会难过,怎么能哭呢?如果哭的话,哥哥一定会不放心的,他已经有那么多扰心的事了,我怎么能再让他担心?” 阮畅惊讶的看着她,她回给他一个纯真美丽的笑靥。那样的笑容是属于孩子的纯真无邪,可是那双晶莹澄净的蓝眸里,可曾有一点笑意? 原来她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师傅答应收惜遥为徒前,曾问过萧沧渊萧氏一族强者多如牛毛,为何要千里迢迢来他这天渺峰拜师? 那个孩子沉默了许久,终于回了师傅一句话:“我萧沧渊的妹妹,绝不会任由他人来掌控。” 那一场千里的跋涉,那一个逆命的决定,只是为了送给她一个自由的人生。 可是啊……命运,当真是能够违逆的吗? 【八】 四方城,城主府。 当夜非雪大大方方的从大门走入时,正在打扫府内的下人们看到那标志性的一袭白衣,手中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一顿,而后又各自做自己的事,仿佛没有看到这座府邸的主人到来。 约一刻钟后,主管黎老姗姗来迟迎接她,干瘦的脸一笑成了一朵菊花:“公子回来了。夕光将军与虚大人刚走,虚大人命老奴带话给公子,他说事情已经处理的好了,请公子放心。” “有他处理,我很放心。”丝毫不曾听出公子那话里的含义,黎老径自笑着,请示道:“公子一走数日,应该不曾好好休息,老奴命人准备汤水,给公子沐浴。” 夜非雪嗯了一声,示意黎老自去准备,随后走向了书房。 今日之雪非昨日(1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方城的事,她从未插手过,可是有些事还是交代好了才好。四方城没有她不会乱,就不知道六国得了她失踪的消息后会怎样。不管怎样,他日四方城若有难,她鼎立相助便是。 沐浴完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当她走出房门时,已是夕阳残照胜血黄昏。 她拿起那颗色泽转变成有蓝色的珠子,在晚霞的映照下,索魂珠的颜色似乎更加蓝的幽邃,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魅惑。 “公子,沐公子来了。”对于黎老诡异的现身,夜非雪没有半点诧异,如果一点本事也没有,也就不陪留在这城主府了。黎老是忠诚之人,只不过,黎老效忠的人只是夜熙辉,忠的是四方城,而不是她夜非雪。不知道,如果义父知道她离开后会不会惩罚黎老。应该不会吧,区区夜非雪怎值当那般? 黎老带着她到了府内的后院,曲廊环水,楼阁雅致,在那重重回廊之内的一块临水之地,种植着几棵月桂树。月桂树下,一身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双目轻瞌依靠树干,夕阳霞光照耀在他线条柔美的面庞上,为他添上一抹妖娆的艳色。睁开那双璀璨的墨晶双瞳,当那个雪白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阿雪。” “嗯。”她淡淡应了声,扬起手中的披风披在他身上,语气虽淡却带有暖意:“你的身子差,不要在这里留太久。再着凉就不好了。” “呵,阿雪,你真当我是病夫了。随便吹一吹风就着凉,我还没有那么弱。”他笑着说,下巴却亲昵得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身的力量霎时全移在她的身上。被倚靠的人略略皱了皱眉,却不曾推开他,反而微微调整下位置,以便让他能够更舒服一些。 “殇,是谁下的离魂咒?”夜非雪漫不经心的问出口,被问者一怔而道:“不过一个自不量力的家伙罢了。我已经让虚如羽处理他了,你别担心。”他还是不愿她被那些琐事烦神,她的身边有他,他会护着她,这一次是他大意了,他保证,绝不会有第二次。 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沐琉殇不耐烦的蹭了她一下,侧过脸看着她。然而那一眼,却叫他陡然心惊。 “阿雪!”他惊心般惊呼,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呼吸之间已经苍白了俊颜,他问得小心翼翼:“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太了解她,但凡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叫他瞧明白她在想什么,可是此刻,他陡然发现他竟然无法看清她要做什么,不,更准确的说,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害怕那样的结果! “殇,我有话要对你说。”看到他一瞬间的惊慌模样,夜非雪唇角露出一丝浅笑。一直以来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殇啊,这幅惊慌的样子着实少见哪! “阿雪,你先听我说。”他以指封住她的朱唇,阻止了她将要说出的话,看着她绝尘脱俗的绝美容颜,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丝丝痴意缠绵,“我若说……我愿做那护你惜你爱你对你生死不弃的人,阿雪,你可愿嫁我为妻?” 今日之雪非昨日(1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非雪怔住。她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件事,霎那之间心中冷热交替,思绪纷乱,却不知是苦还是甜!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止,沐琉殇不自禁的屏息等待着她的答案,直到胸口传来阵阵闷疼,他才知道竟然已经忘记了呼吸。 一生之中,他从未有过今时今日的紧张与害怕。 终于,她开启了唇齿,几息之间顿了又顿,才终于一锤定音般道:“好!沐琉殇,我愿意做你的妻子。”然而还不等他喜形于色,她又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只除了一条――”他忽然用力的抱紧她,像是想将她融入骨血中一般用力,“你不能离开我!阿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我不能答应让你离开我。” “果然,最了解我的还是你啊……殇。”夜非雪叹了口气,任他发泄般死死搂住自己,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殇,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灵魂去了哪里,知道了些什么吗?” 身子一颤,紧紧搂住她的双手仿佛无力般松开,墨晶一样的眼中光芒散乱,随即瞬间平静,仿佛江面如镜再不起丝毫波澜。如果不是夜非雪太过了解他,根本不会察觉他这一瞬间的慌乱。“阿雪,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夜非雪没有回答他,她脱离开沐琉殇的怀抱,无神的瞳眸静静对上他的:“殇,你今年二十岁,我今年十四岁,给我四年的时间,到我十八岁那年,若是我们都没有找到需用一生珍之爱之的人,我便嫁给你。” “那么,你要去哪里?”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留不住她了。 “殇,我想要更真实更清醒的活着。夜非雪是你和义父为我编织的一个梦,可是现在梦醒了,而这个梦我从始至终就不曾迷醉过,我一直都在寻找那个真正的自己,找回自己真正的归属。” 殇,也请你醒一醒,夜非雪不是初雪……今日之雪非昨日,来年之人可依旧……我一直都不懂义父为什么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原来为的是你啊! 今日之雪非昨日,来年之人可依旧……夜非雪不是初雪,这世间,也早已没有了初雪! “殇,我不想知道你真正爱的是谁,我给你四年的时间,四年之后你若愿意将心给我,那么……吾心如是。” 她垫起脚,那一吻轻轻的吻在他的唇瓣上,那唇上带着青莲般幽冷的香气,一如他身上的气息。 桃源,丹青居。 夜非雪临窗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手指似乎无意识的摩挲着幽蓝色泽的锁魂珠,即使在现在这一刻,她似乎依旧可以感受到来自珠子上的光度与灼热。 真没想到,封印她记忆的人啊…… “小师妹,你已经打算要走了?”一旁的阮畅怀里抱着玄狐,淡笑着问。 “嗯。” “打算去哪里?” “昆仑雪域,大漠溟海,南疆封印之地……这些地方都曾有过他的足迹,我想知道他当年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踏出那些凶险之地,凡是他走过的地方,我都要一一走遍。”她的笑容几乎带着一种名为虔诚的光彩。淡淡的笑着,她说:“师兄,再见。” 然后,那一袭白衣头也不回的离开。离开了这个乱世中唯一祥和安宁的地方,一脚踏入乱世的茫茫浊流中。 ――一如当年那个九岁的孩子。 从此,再难回头。 而她,也不会回头。 淡漠如斯,执着如斯。 ――这就是她啊。明明不已经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事,却仍留有一丝挂念,只为心中的那个追求,明知前方是条绝路也绝不回头! 阮畅怔怔看着那一袭白衣渐行渐远,忽然想起那个幼小可爱的孩子初入师门时,师傅问她:“我有出世之道与入世之剑,你要学什么?” 那个小小的孩童直直的盯着师傅的眼,一字一句道:“若不入世焉能出世?弟子愿习入世之剑。” 《今日之雪非昨日》 番外・夜非雪篇 完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白衣篇 我有三千丝,请君为我绾。我有木兰花,请君为我簪。 青丝短,情丝长,绾青丝兮长别离,长别离兮染相思。 ――青丝引 青丝引【一】 花都,太常府。 暗夜之中,一道洁白的影子飘荡在太常府的上空。风冷寂寂的夜里,那个白色的身影飘忽的犹如鬼魅,细看之时你会发现,其实他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当你再想看他第二眼却会觉得那白影从未存在,只是你自己生出的幻觉。 飘忽隐逸,没有绝对的速度,却更令人疑而惑之。 白衣的身影从容,熟门熟路的走在这本不该这样熟悉的太常府里。而事实上,从三天前隐匿进这座府邸,三天时间已足以叫她查探清这座府邸的方位位置。 而她此刻要去的地方,正是太常府的暗牢。 她之前并没有猜错,不仅那个太常卿大人不简单,连这座太常府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她不敢保证那日太常卿要杀她是因她的身份,可明知她的身份还要杀她,足可见这太常卿的背后势力匪浅。原本她还不想这样快与那神秘莫测的太常卿对上,但是现在却容不得她了。 “请薛庐主告诉我,当年你用的是什么毒。”三日前的那一晚,她坐在小亭里看着那医者柔美慈悲的面庞,心底翻腾的如遭油滚。 薛慎跪在地上,低垂的眉目看不出是怎生的颜色,她低声道:“不敢相瞒。那毒药非是我所有。姑娘也知萧氏一族医武双绝,普通的毒药他们必会发觉。那种毒名为‘十里春风枉断肠’,那是一种毒气,无色无味混入风中难以察觉。此毒一出,中者泪如雨下,十里之内无人能立。只叫你全身动弹不得,非是致命之物。然此毒一旦吸入肺府,任凭你武功绝世也无法逼出毒素。” “哦,那解药呢?” “十里春风枉断肠,泪尽桃花酒一觞。此毒炼制极为不易,解药却是简单,只需一觞桃花酒即可。” 白衣闻之,忽而一笑:“解药虽是简单,世上却无几人知晓吧。况且桃花酒酿制多种多样,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这解药得来极易却也极难。” 薛慎微微颔首:“不错。此毒由我研制两年方才得出解药。” 白衣又是一笑,幽沉的眸里暗色渐深,“那么,庐主能否告知予你毒药者是何人?” 薛慎紧蹙着眉,双手抵在胸口上。即便面前这个人完全一副不在意她做过什么的样子,然而她自已却无法原谅自己。 两千多条人命死在她手上,她明明是慈悲救世心,然而这世间还有比她更脏的人吗? 三年来,午夜梦回时,她仿佛看到那些曾经死在屠刀下的人挣扎着要她偿命。她不愿回忆起那段记忆,如今却要一次又一次想起那让她拼命摒弃以往的记忆,承受着来自心灵的折磨。 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她这一生,是注定要背负起雪玉、峰上两千人条亡魂的罪孽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我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是谁。”她紧紧怀抱住自己,眼角的珠泪凄然滑落脸庞,沾染在素雅的衣襟上。她微微抬眼,眸光中充斥着说不清是悔还是恨的光芒。“五年前,那人是由小姐带回来的,那个人他出现的极是神秘。像是……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少主对那人颇为忌讳,却从未告诉我们他的身份,整个雪玉、峰除了少主与小姐也无人见过他的容貌。我……我薛慎这一生最愧对的人便是小姐,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害她族破家亡生死不知!薛慎啊薛慎,便是报了仇,你有什么面目面对对你有再生之恩的小姐!”她紧紧压制着哭声,泪珠扑簌簌的滑落,那样的痛苦的背后下是不掺半点假的悔与恨!“那人当日对小姐疼宠有加呵护备至,谁能料到……谁能料到他竟是隐藏着那样险恶的心机!可怜小姐对他……” “薛慎!”白衣微一敛眉,语带不悦道:“难不成那人还能对你家小姐骗心骗情?据我所知,你家小姐那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吧。” “小姐貌美绝伦,虽是那般年岁但论其风姿容貌举世不出其二。你未曾与小姐相处过,你若与她相处过便会晓得,那样的人儿是该捧在手心好好呵护的,我虽是女子虽与小姐隔有家仇,对她亦是又是又爱又怜,那样水晶般剔透的人儿如何能不叫人动心?” “哦。”淡淡应了声,白衣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语气越发淡逸:“薛慎,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出那人吗?” 身子一颤,薛慎闭紧双目,“我、我……” 白衣叹了一声,似是十分失望,“也罢,你若害怕那人的报复,我不强求你就是。” “莲华!”紧咬住双唇,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一遇莲华终身误!那人,名唤莲华!” “薛庐主,你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清润淡漠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丝沁凉的寒意。 柔美的面庞垂下,明明知道她是瞎子,薛慎却不敢对视那个人的眼睛。她只低声道:“白衣,我不想参合进六国纷争,你明明知道萧氏一族是六国联合灭掉的,何必逼我?” 月色淡淡,洒在白衣平凡的脸上,映出半面柔和半面暗淡,“我只想知道背后的那人是谁,请庐主告知。” 仿若无可奈何,薛慎叹息一声,终是回答了她想要知道的:“那人应该是月氏一族的人,在他的掌心有一处月牙形的印记,那是月氏一族的标志。” 白衣微微眯眸。 竟然又是月氏一族……这个沉寂千年被奴役千年的美丽一族,终于要崛起反击了吗? 莲华……月氏莲华…… 会是这个人下的手吗?骗心骗情,功力尽废,八脉尽断,还有那痛不欲生的九阴玄咒…… 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下这样的毒手,千年后的月氏族人竟然被仇恨腐蚀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是隐隐的,她却感到哪里不对。脑海中隐隐有灵光闪过,然而却转瞬即逝,快得容不得她抓住一点讯息。 蓦地停下脚步,白衣侧耳细细倾听,熟悉的角度与方位告诉她,她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青丝引【二】 太常府书房内,一袭白袍的太常卿立在轩窗旁,幽邃的眼凝望着窗外的夜色,夜风吹拂飘起他雪白的袖摆,幽邃的眸轻轻瞌起。 “尊主。”身后的人一身黑衣完全融于黑暗,也不知他是原本就在这里还是何时到的,那人朝着白袍的太常卿俯身施礼,声音沉冷简洁:“人已入瓮。” “如何?”声音不再粗嘎,倒是显出几分清冷意味。 “有点扎手。”那人沉默了一会,才续道:“桑落、灼华我与陌归四人联手才将他擒住。我四人均已受伤,不过那小子也伤得不轻。现已被陌归关押。” “呵。”白袍的太常卿突然轻笑,语气似赞非赞,然而那声音里却含着十分的冷意:“不愧是夜熙辉的义子。如此,他倒也不辜负夜熙辉当年的美名。” “尊主是在赞美他?”那人有点不敢苟同,他们四人可都是折在那小子身上,受的伤可不算轻。 “这只是给你们个提醒。”白袍太常卿冷冷睨视他一眼,广袖轻挥,浑身冷意渗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明,你们太自傲了。” 被那冷意一激,被唤作“未明”的男子蓦地后退三步,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尊主……” “知道教训了吗?”白袍太常卿冷冷一哼,“轻敌,自以为是,用这点伤换这些教训,倒也不为过。” “未明知错。”双腿跪地,他赶忙认错。 “回去养伤。” “是。尊主,那小子……”他犹自不甘。那小子害他受伤又受尊主责骂,要放过他实在不甘心。 “陌归的手段不用你操心。”白袍尊主冷冷说了句,未明一怔,立刻跪谢尊主,回去养伤。 白衣……未明眯了眯眼,眼底掩藏着一闪即逝的锋锐。 虽然他想亲手将那小子杀了,不过落在陌归的手里会是更加生不如死啊。 九幽蛊入体后,诡谲的笛声就在耳边响起。白衣感觉,她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一点点蚕食,那种被生生吞食的恐惧一直留存在她的印象里,便是想要摆脱也摆脱不掉。 白衣趴在墙角,后背紧紧靠着墙。原本的一袭白衣已经被血与泥染成污色,额间不断有细汗沁出,她死死咬住唇,下唇已经被她咬烂她却毫无所觉。 陌归吹奏着笛子,幽冷的双眸死死盯住蛊毒发作痛不欲生的少年,心底暗叹这人竟有这样的忍耐力。 从刚才到现在,整整半个时辰,这个少年还是一声也未吭! 若不是还能感应到蛊虫在他体内的律动,他甚至会以为他未中蛊毒! 停下了吹奏,陌归看着已经筋疲力尽倒在墙角处的血污少年,那个少年明明还在承受着余痛的波震,明明苍白单薄的连睁眼的力量都没有,可是他却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三步之内,这个少年可以随时跃起取掉他的性命。 从这个少年被关进这座暗牢的第一天起,他就明白这个少年堪称恐怖的隐忍力与爆发力。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而现在,已经是这个少年被关的第十天。 对待这样一个少年,陌归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无力。 他已经在这个少年身上用了数十种刑罚,每一种都是折磨他的精神力,让他痛不欲生。他敢担保,普天之下便是心志最坚定的人在他手中都活不过七天。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可是现在,他的战绩完全败在了这个少年手上。 十天十夜,无休止的折磨,这个少年竟然生生挨过,并且一声也不吭! 他便是咬烂了唇,抓破了墙上最坚硬的黑岗岩,也是死死撑住冷冷睨视一声不吭! 他很怀疑,这个少年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如果说他感觉不到疼痛那还好,可偏偏他痛得要死却生生不肯叫出一声。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陌归如此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最让他感觉变态的是,这个少年不仅拥有迟钝的神经,超极限的隐忍力,还用有极好的修复能力! 明明是深可入骨的伤痕,不过一天时间竟然自动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谁能告诉他,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怪物?人可能拥有这样强的修复能力吗? 长叹一声,陌归收起笛子离去,眼底闪过丝丝阴鸷。 修复能力强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要受他的折磨?虽然恨不得杀了这小子一了百了,没有尊主的命令还是不行啊…… 不急,慢慢来吧。总的给他点修复时间啊,这样折磨也蛮有趣不是吗?他就不信折磨不死这小子! 听到脚步声已经离去,白衣徐徐松了口气。 剧烈的痛楚叫她连动一点的力气都没有,她闭上眼,只觉身上阵阵寒气涌动,内息一动强压下去,随后开始自行修复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自嘲一笑。这一刻她竟有些感激九阴玄咒曾带给她的痛楚,清水无色曾带给她的恐惧,如果不是之前已经承受过那不下于这般折磨的痛楚与恐惧,她现在是断断撑不过来的。 陌归带给她的,不仅是来自**的折磨,更有着来自精神的折磨。 还有三天…… 白衣在心底暗暗为自己打气。这些折磨都算不了什么,还有三天她就能摆脱九幽蛊,就可以离开了…… 原来,也不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不是么? 她想起陌归那阴鸷中带着幽怨的表情,突然觉得很好笑。可惜以她现在这种脱力的情况,最多也不过是将唇角微微勾起而已。 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她的精神,都已经承受过她所能承受的痛楚极限。苍狼默臣也对她施过各种刑罚,或许是她的痛楚感真的麻木了,那些刑罚对她来说倒不是太难撑下去。然而诡异的是,她竟然感觉对这些刑罚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她紧紧咬住的唇不是出于她本心的倔强,更像是……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青丝引【三】 “给我记住,就是痛死也不能哭喊一声!哭泣是懦弱的表现,而你是要成为强者的人!” “既然要做掌刑者,从现在起就给我适应每一项刑罚,如果连这样的刑罚都适应不过,那还做什么掌刑者!” “天道的掌刑者,都是踏着自己的鲜血走出来的!” “只有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更狠!” “……” 那样冷酷而严厉的声音,一句一句出现在痛不可知的脑海里,然而那样的声音却如迅急的雷飘渺的风,还不得她捕捉立即消散无踪。 她想要努力回忆,然而总觉得隔了一层又一层的雾,她在雾里看花,却怎样也无法看清看明。 她隐隐觉得那与她被封印的记忆有关,却又坚定的以为,那不可能是属于萧惜遥的记忆。 无论是在谁的记忆里,萧惜遥都只是一个瞎子盲女,她或许拥有父亲与哥哥的宠爱,她或许心性淡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始终不可改变的是,她在强大的萧氏一族眼中是一个废物的事实。她所拥有的全部,都是萧沧渊给的。如果没有萧沧渊,她随时都会被萧氏一族抛弃。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萧惜遥成为萧氏一族的弃子却是事实。而不管那时候的萧惜遥是何种想法,她绝不是在白衣记忆深处那个成为天道掌刑者的人。 从那样的磨练中出来,萧惜遥不可能没有自保的力量。 但是,当时的萧惜遥已经成功拜入天渺峰门下修习天渺峰心法,那时的她想必也早已可以达成观世的程度,怎么可能轻易被害呢?还是说…… 莲华!一遇莲华终身误!那人,名唤莲华! 莲华吗?如果薛慎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也只有找到萧惜遥曾为之倾心的月氏莲华,才能解开那重重谜团啊。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在陌归最后一次离开后,白衣趴在墙边重重咳出一口血,那张平凡的面容上勾勒出一抹鬼魅的笑意。 一身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唯一能控制她的蛊虫也已被她暂时冰封,一时半会儿无法发作。可惜不能将它逼出,一旦逼出必会被母蛊发觉,她还是要再留这蛊虫一天。 十三天的囚禁已经足以叫她摸清这座暗牢的出口路线。她该感谢那位关押她的牢头的自负,那位牢头在她身上所产生的烦躁与挫败情绪让他只一心要折磨她,却忽略了她会逃走的事实。 是人,总会有松懈的时候,而自负的人往往更容易松懈。 沿着之前熟记在心的路线缓缓走着,白衣知道她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她的牢头会再来视牢。 但是对她来说,半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右拐,直走,左转,左一,左二,左三…… 白衣顿下了脚步。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门开启时,她听到了蛇嘶嘶叫唤的声音。额间隐隐有冰雪印记浮现,让她在‘看清’这间牢房里的情景后微微骇然。 一根数人合抱的通天巨柱直直立在牢房里,青衣女子被缚在柱子上,她的容颜娇艳美丽,然而她的臀部以下却是一条数丈长的蛇尾巴!她的脸色惨白目光无神,双眼直直的看着某个方向,连人进来都毫无所觉。令白衣骇然的不是人身蛇尾的女子,而是在这整间牢房里布满了花花绿绿的各色毒蛇!只消一眼看之便知皆是剧毒之蛇!而那些毒蛇纷纷缠在女子的身上,腰上,蛇尾上,双臂上,甚至颈上!除了头部以外,女子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花花绿绿的毒蛇缠满,毒蛇们嘶嘶叫唤几声,沿着女子曼妙的的曲线爬行,随后张开蛇口便一口咬下! 女子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还能感觉到痛楚,然而极短的瞬间后便又恢复了木然。 白衣空洞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女子,她不清楚她已经在这里被折磨了多久,然而看到那样对痛苦麻木的眼神,她只觉得难受的要被窒息。 初见她时,妖娆魅惑的蛇女巧笑倩兮,为了能让她将她带出封印而百般魅惑使尽手段,最终仍是如愿; 出了封印,她知人妖殊途不可两立,将她带到同族面前,谁知她竟背叛她折磨她,她只道自作自受心中坦然; 再次相见,魅惑依旧妖娆依旧,只是那眉宇间却染上红尘欲念,她躲她避她,她却死死纠缠。 怎能料得,今次相见,竟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个重伤未愈身中蛊毒,一个同族相残万念俱灰…… 相顾两茫然,对面不相识。 白衣长叹一声,压下心底的酸涩,声音带着淡淡的喑哑:“青丝……” 女子突然浑身一震,黯淡的眸中溢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毫无神采的扫视四周:“白衣?……白衣,是你对不对?你来了吗?是你来了吗?” 白衣怔怔看着女子已经毫无光彩的眸子,心底翻腾着酸楚的波浪,半晌才哑然开口:“是我,我来晚了……” “是你!白衣,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像是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只一味的喃喃低语,然而神色却是沉寂之后的哀伤,不见半点喜色。 白衣心中一痛,应了一声道:“我来了。青丝,我带你离开。” 运起内劲,掌心处散发出冰寒的气息。那丝丝寒气蔓延极快,不大一会就充斥着整间牢房,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毒蛇全都冻成冰雕。数息之间,整间牢房的地面上覆上一层冰层。 “白衣,白衣……”仿佛没有意识一般,她喃喃的唤着那个名字,自动偎进少年温暖的胸膛。 白衣心底一痛。她不知道青丝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以至于她被毒瞎了双眼,只能勉强维持着这人身蛇尾的模样。她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到这里来,有些厌恨起那太常卿,便是她自己受尽折磨是也未曾想过厌恨谁,只道是自已自找的,本事还没练到家。可是看着青丝如此模样,想起她毕竟是自己带出封印的,心里的内疚感就怎样也抹不去。 “别怕,有我在,我带你离开……” “离开?哼,你凭什么带她离开?”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青丝引【四】 听到声音,白衣抱起青丝,面容平静不显丝毫惊讶。她也知道,在她将青丝从这间牢房救出后必会触到什么,救出青丝的后果是暴露她的行踪,可是她却没有选择。 “你这小子还真是打不死的啊,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能活蹦乱跳的了。”陌归挑了挑眉,见白衣根本无视自己,心里暗恼,眸光一利,横起玉笛吹奏起来。 对于白衣,他有着太多顾忌,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不是白衣的对手,他只能用白衣体内的蛊毒逼她就范。 身子一颤,白衣脚步一顿,黯淡无光的眸子向着陌归的方向看了一眼,陌归不由微微一怔,那双空洞的眼底竟有着寒冰刺骨的凌厉! 白衣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能被控制住的吗?” 九阴玄咒发作时的痛并不比九幽蛊少,甚至更痛!但她几时求过饶?想要以蛊毒控制她,那纯粹是妄想! 白衣握掌凝拳,猛的一击击在胸口,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抹了把唇边的鲜血,白衣扯唇一笑,她的笑里少了些往日的淡然,多了些冷酷的意味,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自从有了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后,她一身淡漠的气质已经无形的偏向了冰冷傲然。 陌归微微凝眉,不仅是因对手突兀的动作,更因为他察觉到了那股让他感到不安的冷意。 似乎,面前的这个少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血腥的气味在鼻尖弥漫,怀中的青丝眨了眨眼,木然呆滞的眼睛有了一瞬的清明。 当此时,白衣已经自击三掌。当最后一口血涌出,一道冰晶色的东西从她口中跃出。她的速度极快,陌归惊愕间,她掌心一握已将那粒冰晶化作齑粉尘埃。 眼底,隐隐有杀气蔓延。 “蛊母在你身上,对吗?”对面的少年,一脸的血污,一身的血腥,本该是狼狈不堪的人,然而那一身的从容淡漠如何教人轻视?那眼底毫不掩饰的冷厉如冬夜里最冷的风令他瞬间阴寒彻骨。 “噗――”体内蛊母的反噬令他经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陌归抚着胸口,眼里有着一丝惊异:“你……杀了子蛊?!” 一道银光夭娆飞腾,冰寒冷厉之气扑面而来,陌归闪身避开,反身旋转之际一脚飞踢。然而那一脚尚未踢到,银鞭已另个刁钻角度直袭向他心口。陌归眼色一沉,半空腾起的身子硬生生以千金坠落地,同时腰身反旋,如飞一般旋身退开。待他落地之时,偌大的暗道里哪里还有人影? 陌归脸色黑沉一片,他一步跨出欲再追白衣,岂知脚步触地霎那一股寒意从脚尖直逼心口,令他瞬时入坠寒窟,生生打了个寒颤!这才得知,那少年鞭法委实诡异,方才堪堪交手竟在暗中伤了他! 运功化解那股直逼心口的寒气,这片刻间已教陌归明白自己是追不上那少年了,他怒极反笑:“真是小看你了,好个白衣,没想到进了这里你竟然还敢不出全力!”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出暗牢,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本能的顺着那一条路线走。直到快要到达尽头,那是一个山洞,洞外夜色深深已是月上霜天。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在暗牢里过了十余日暗无天日的日子,数次从死亡绝境里爬出,再见到这样的月色星辰,竟令白衣心中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手拥着青丝的身子,白衣平凡的面容显出几分冷凝,再还有三步就可以彻底走出这座暗牢时,她蓦地顿住脚步。 三步之外是山洞的尽头,一袭白衣白袍的男子临风而立,山间的风吹起他雪白的袍子,他银白的长发在月色下显出清润柔亮的光泽,那皎洁的颜色在如霜的月色下宛如一场幻梦般绝美。 那是梦中才会有的相逢。 然而那人,却是没有人愿意遭遇的噩梦。 白衣的识海里出现的只是一个背影。皎皎如月隐寒潭,濯濯如清水出莲,只那一个背影,仿佛是踏遍十丈红尘,望穿三千秋水后的一眼眷恋。 白衣微微抿唇,淡淡道:“劳烦阁下久等了。不知是该称阁下太常卿大人,还是……倾天尊主?” “你的命很硬。”白袍尊主冷冷的出声,声似山谷之中划过的一处幽涧,冷凌凌的寒彻心扉。“但你能在我手中逃过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那样的语气骄傲凛然,然而由他口中说出却像是自然而然,纵使白衣也是无法反驳。 白衣自然不会反驳,她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反驳有何用?不过自讨苦吃罢了。所以她不但没有反驳什么,反而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容。 “多谢尊主。”心中百般思量,眼底始终沉寂一片,她突然朝那神秘尊主行了一礼。 “你倒是聪明。”白袍尊主冷哼一声,突又问道:“怎么猜到的?” 白衣微微垂眼,淡声道:“若是尊主有心杀我绝不会多说一字,在暗牢中对我百般折磨却不下杀手时我就猜想,也许尊主不想要我的命了。” 山洞里突然陷入一阵沉寂,风声冷冷在耳边吹过,白衣恍若未觉。直到那冷意凛凛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很聪明,可我不喜欢别人揣测我的心思。” 当那句话说完时,白衣空洞的眼瞳里反射出一道炫目的银光,她的瞳孔犹如黑暗的漩涡一样将那道银光吞噬进去,而她的身体以腰部为支点轻巧弯下,她的腰极为柔软有力,在达到那个弧度是猛的反弹而起。在这一刻,白衣其实明白她的生死两难,要么杀出去,要么退回去,前有虎狼挡路,后退一步却是无尽深渊,无论理智还是情感都告诉她,她绝不能后退。她宁可九死一生拼上一命,也绝不能落在别人手中成为一个傀儡!然而,要杀出去就要面对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倾天尊主,虽然他未出全力,白衣却可以肯定,生平所见,他是她所见到的至强者。 白衣的鞭法诡异快迅,往往以快取胜。然而面对身形鬼魅的倾天尊主,她的鞭法反而捉襟见肘,眼看那人破开她的防守越逼越近,白衣心下一沉,蓦地横鞭一荡,她一手牵起青丝,不退反进仿佛豁上命的进攻。 她攻势迅猛,没有一丝保留。一鞭之力震开白袍尊主,硬生生咬牙撑下白袍尊主的一掌,携着青丝在那洞口一跃。 山洞外,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那抹白色很快消失在黑暗里,仿佛雪坠寒夜,被暗黑的夜吞噬消融。白袍尊主冷冷的看着那个少年消失的方向,寒冰沉渊的眸漾起一丝微微的波光。 死也不愿为我所用,死也要逃离我吗? 白衣……真是有趣的家伙啊……你越想逃离,我却越想抓住你了…… 这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那么不再陪你玩上一回吧。 当然,前提是……你能够活着。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青丝引【五】 夜很沉。从山洞里跳出的那一刻,迎风而来的寒风割裂着她雪白的面颊,她的长风被夜风吹得猎猎狂舞,耳边尽是一片轰鸣。她的下坠速度极快,看不见周遭是怎样的景色,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个人心底都有产生恐惧,她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那样的恐惧,仅只发生在一霎那。 那个带着她从山洞跃下,那个始终将手臂放在她的腰间紧紧揽住她的少年,在她感到恐惧的那一霎那,在她耳边轻轻低叹:“别怕。” 她突然一颤,感觉那个少年更紧的将她揽住拥在怀里,在风声中传来轻轻的低语:“青丝,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她心中一震,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这或许不是誓言,但在活了八百年听遍了各种花言巧语海誓山盟的她眼里,这世间不会有任何誓言比这一句话更动听。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曾经嗤笑过的那些留恋红尘的妖族们为什么而选择那样做,八百岁月悠悠,她是第一次升起了这种奇妙而决绝的感觉,仿佛八百年的等待只为她一眼的回顾,只为等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便是此刻摔下去当真粉身碎骨尸骨无存,她也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无怨无憾,当此一生。 再醒过来时,迷迷蒙蒙睁开眼,感到便是苍穹高宇上一轮金乌的温暖金芒。 “你醒了。哎……别动!你受了伤又中了毒,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莫要乱动。”她听到的是一个少女的清悦嗓音,已经翻起的身子被一双清凉的手重又推倒,这时候她没有说话,她感觉这个少女的视线在打量着她,她的神色里带了丝防备。虽然感觉不到这个少女的恶意,但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防备。只有白衣,只有那个少年才可以让她放下心防。 说到白衣,白衣呢?为什么白衣不在她身边?她明明记得白衣一直抱着她护着她,知道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白衣都不曾放开护住她的手。 她慌了,顾不得防备什么,反过来抓住身边的少女:“白衣呢?白衣在哪里?她明明一直在我身边的,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许是她的力道过重,少女痛嘶一声,方道:“什么白衣黑衣的?喂,我可是好心救你,要不是看你这人身蛇尾的模样有趣,你当我有那闲工夫救你啊。” 不理会少女的喃喃抱怨,青丝美艳的脸庞上重新布满了防备,“你不怕我?你是谁?”以她现下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普通人就算再胆大也没有那个胆量来接近她。赶来接近她的,一种是艺高人胆大不怕死的,另一种……另一种大概只有她的同族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是妖?”青丝娥眉微蹙,眼中的防备却丝毫不减。 “谁说能救你的一定会是妖?”少女轻笑了声,留下那么意味不明的话,猛地一把甩开她的手。“哎呀,都给我抓红了呢,真是好心没好报!你这蛇妖杀孽深重,真真不讨人欢喜。” “你到底是谁?你是倾天尊主派来杀我的?” 听出她的焦急,少女却不以为意,她淡淡道:“什么倾天尊主?没听说过。他是谁?听起来他好像蛮厉害的,可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小白,你听过他的名号吗?” “倾世九天,倾尽红尘;倾天令出,倾君天下!――倾天倾君是近百年前出现的人物,算起来,他当也是站在大陆之巅的人物了。”旁边传出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初听之时虽是稚嫩却不掩老成之态。“你叫什么名字?那倾天倾君为何要杀你?” 他一出声就将青丝吓得不轻,自眼睛看不到后她的听觉甚是敏锐,怎么也想不到在她身边还有一人她竟丝毫感觉不到!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少年的功力远远高乎她的想象! “你、你们到底是谁?” 听出了青丝语音中的颤意,少年蹙了蹙眉,努力使自已的声音放轻些,以免吓着面前的小蛇妖。 “我叫溯垣,她是相思。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是我们在水潭里发现了你和那个少年把你们救上来的……” “和我在一起的少年?是白衣!一定是白衣!她怎么样了?为什么她没有来看我?她说会保护我的,她一定不会走,你们把她怎么了?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谁把他怎么了?喂,你可别乱怪好人!”少女没好气道:“原来他就是你的白衣啊。怎么起这么个名字?这不是摆明着和蓝衣攀亲戚吗。不对,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蓝衣才不会有那样的亲戚呢……” 不理会她的抱怨,青丝急声道:“你说白衣怎么了?你说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快死了呗。”相思想起今晨初见那个少年一身血衣将潭水染红的模样,心底忍不住打了个颤。“我也算是学过几年医术,可没见过他那样的伤势。一身的伤鲜血淋漓,心脉也被人一掌震碎了,本来还想救救他,看他那样子就知没得救了,我就不白费心思了。现下嘛,他大概还有一口气吧。我临走时给他喂了一粒续命丹。”她也没有办法好不好,学过医术不等于可以像蓝衣那样妙手回春啊,那个人明显已经没得救了,喂他一粒续命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死是不是?白衣并没有死!” “现下不死,待会儿一定会死。”相思毫不客气的给她泼冷水,“没有人能救他,你不必白白高兴一场了。” “胡说!你在胡说!”她声音高了起来,尖利的怒斥着相思。 相思却毫不以为意,“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有时候越是美丽的幻想戳破了会越疼,可是疼过了就过去了,你也清醒一点吧。” 青丝沉默了下来。 一室寂静。 许久,相思听到她的声音静静响起,声音喑哑支离,带着某种破碎的信息。 “我……能救她……” “她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我就可以救她……”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青丝引【六】 “喏,这是她留给你的。” 接过相思递来的东西,入手间的触感令白衣微微一颤。 入手的东西是一根簪子,白衣知道,那是她曾在封印里送给青丝的木兰簪。绾青丝,簪木兰,她依稀记得那个妖娆艳丽的女子回首看她时脸上绽开清纯美好的一笑,笑问她:白衣,我的头发散了,为我绾发好不好? 好不好呢?白衣,为我绾一生的发,好不好? 白衣地垂下目光,她的指节反复摩挲着木兰簪,阳光照在她的侧颜上,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紧绷的面容隐隐带着丝冷漠的气息。 相思的目光打量着坐在树下的少年,实在想不出这个容貌平凡的少年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能让那个妖娆的蛇妖为他牺牲至此。一眼扫过少年手中的木兰簪子,一道青色的光芒隐隐在簪身上流转盘旋,宛如青蛇蜿蜒。相思看的长叹一声,都是情痴,都是情痴啊! “这簪上……有青丝的气息。”白衣突然低低道了声。她将那木兰簪靠近脸侧微微摩挲,簪上的青光闪烁的更为快捷,似乎也乐意着这份亲近,在高兴欢呼着。 “……你真的是瞎子吗?”不能怪她有此一问啊。这样的敏锐,这样正常的举止,如果他不说,就算看到那双暗淡黑沉的眼睛,也没有人会以为他是瞎子吧。 “……” “哎,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你的伤势太重我救不了你,是青丝取出了自己的内丹给你吃了才救你一命……”说着她细细瞧了白衣的脸色,阴影斑驳中却只见少年低垂着眼睫,苍白如玉的脸上没有半分异色,却不知是早已猜到还是真的半点也不在意。“她本也是一身伤势,体内更是中了百余种蛇毒,原本也是命不久矣,正是靠着那内丹才撑到现在。若是寻常,将内丹给了你也不过是失了一身功力化成原形,可她那般情形,一旦失了内丹却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她执意救你,或许也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吧。可伤她的那人委实狠毒,那伤不仅是让她承受着**上的痛楚,更要碎她魂魄,如此她便是想要轮回转世也是不能了。她本也不愿离开你,就求着我将她的灵魂寄于这木兰簪里,再将这簪子转交给你……” “你也不要难过,她的做法对你对她都是对好的。簪子里虽有她的灵魂,可是现在灵魂太弱,只怕连魂体都无法凝聚……然则你带着它也是有好处的,青丝蛇本身就是蛇中的剧毒之王,再加上她身上还有百余种毒的融合,你带着它可算是百毒不侵了。” “她那时……可曾说过什么?” “嗯。她说她的愿望就是陪在你身边。还有,她叫你永远不能忘了她。她还说,至少白衣是青丝的白衣……” ――青丝,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愿只愿,与君一世相随,永伴左右,再无所求。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一世相伴吗?青丝,有你在,想来白衣也不会再寂寞了吧。 可是白衣是谁?也许那是一抹茫然游荡于尘世外的游魂,也许那只是一段短暂的记忆,也或许……那只是你一个人的幻境罢了…… 白衣终有一天会消失,终有一天,当她恢复所有的记忆,当那个真正的身份降临到她身上,当她必须背负起她因任性而抛掉的背负与责任,到那时,天地间将不再有白衣的存在。或者更正确的说,这苍茫红尘里从没有一个叫做白衣的人。 可是青丝,为白衣牺牲了一切的青丝……到那时,你又该如何? 这茫茫尘世再没有你的丝毫容身之地,彼时彼刻,你的悲伤谁来拂拭?你又将情何以堪? “终归,还是我害了你啊,青丝……” 如果没有将你从封印里带出,你依会是封印里那活得自由自在的小蛇妖。当初为什么要心软呢?终归还是我害了你…… 阳光灿烂的洒在那棵大树上,树影斑驳下的少年眉眼间含着深深的忧郁伤怀,让人不忍靠近却忍不住心疼。而在相思看不到的角落里,少年的眼角处一滴泪水轻轻滑落,融进了靠在面庞的木兰簪里…… 青光悠悠,瞬闪而逝。 你许我一世情殇,我还你一滴眼泪。 青丝,这样的选择,当真值得吗? 三日后,清晨。 相思打开门时,一眼就见到那个站在大树下的白衣少年。彼时天刚打亮,朝阳初升,一轮红日喷薄出绚烂的霞彩,映在那个沉默的少年身上,为那个瘦弱的身影增上几分生气。 霞光之中,那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蛊惑着人向他走近。 相思怔愣间,那个少年蓦然回头,一张平凡的脸映着霞彩微微一笑,竟显出一种堪称绝世无双的风华。 相思再次怔住。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青丝为什么受这样一个平凡面容的少年蛊惑。千年来她见过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可是这样由内而外散发着倾世的风采的人,生平所见,仅有三两个而已。 白衣俯身,向她微施一礼:“白衣曾闻姑娘的箜篌琴音有能够让人看到关于前世记忆的力量,白衣恳请姑娘为白衣奏上一曲。不胜感激。” “你想看你前世的记忆,为什么?” 白衣不答,相思也不再过问,她白嫩的指头把玩着雪白的发丝,悠悠道:“你既然知道我,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想听我的琴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觉得你有什么是你能够支付的?” “我如今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存活在这世上。我想请姑娘帮我,若是姑娘不愿那便罢了。若是姑娘愿意,无论姑娘有什么要求,白衣拼上这条命也必为你达成所愿。姑娘可愿帮我?” “你这样说,我若不帮你倒显得我的不是了。好吧,我便帮你这一次,我也想知道,什么人什么地方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来。” 一曲《前世镜》,前尘往事蜂拥而至。那些曾被萧惜遥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那些曾经一次次让她在迷雾中苦苦追寻的人与事,终于第一次以一种清晰的影像排列在她的脑海。 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那甚至不是萧惜遥的记忆,那一场血与泪交织的悲歌,那一条冰与火交撞的生命,那是属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与世界,属于天道掌刑者的杀伐与冷酷。 那个人的名字是,雪霏霏。 《白衣飘摇乱世歌・青丝引》 完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姻缘已是前生劫,情深缘浅为哪般?鸿雁在天鱼在水,咫尺相隔天涯远。 菩提无树镜非台,本心无尘何惹尘?云随长风水东流,红尘处处花开遍。 ――隐尘曲 隐尘曲【一】 那是落英祁君二十三年的夏日,骄阳高悬,白花花的日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幸好身在山间,树荫之下凉风习习吹来,白衣倚在山间古树下,微显惬意的闭上眼。 她的唇边横着一管绿竹箫,白皙玉润的十指执着箫管,纤纤十指忽起忽落,白生生的手指犹如舞蹈般看得人眼花缭乱。声起之时似谁在呜咽低诉,语意低缓心意彷徨,诉不尽的悲苦哀伤缓缓凝于指尖,好似迷途之雁失了友伴再也找不到家乡的路,独自一个孤苦哀吟……忽而指尖一顿,曲声一转,恰如美人旋舞开来,脚下生莲,步步莲开,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难见,看不绝的旖旎缠绵……猛地声色一顿忽而向上拔高,嘹亮之音乍破,真似破云裂石声上九霄,仿佛久困深谷的凤凰乍见天光,欢悦高吟着便要脱离困境重返九霄……声音渐高,渐高,再高―― “嘭!!!” 白衣睁开眼,无神的目光落在手中断裂数截的绿竹箫上,点点苦笑在唇角凝聚。 还是没有成功啊……这一曲《凤凰吟》当真是世间绝曲不成,不知古往今来是否有人奏成的?亦不知,那深困绝境中的凤凰,是否脱离苦境回了家乡? 凉风徐徐吹来,白衣倚在树上的身子微微一僵,黯淡的眼眸中缓缓凝出一丝奇特的神采。 那风中,有一丝气味是她曾经极为熟悉的! 尽管那气味已被风吹得极淡极淡,但是敏锐的她仍能一下就可辨出。白衣微微苦笑,自从有了雪霏霏的记忆之后,她似乎在某些地方变得更加敏锐了,尤其……在面对血腥的时候。 重新倚在数间瞌上双目,白衣觉得自己该睡一觉,睡醒之后她也许就不会在想着去管与她无关的事了。然而闭眸不过片刻,树荫下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眼,无神的眼眸里隐隐露出一丝懊恼。 数息之后,少年循着那丝气味行到山间一条小河边,眉间微不可见地一皱,少年举步踏入水中。循着那一丝腥气,行了约有半里方才顿住步伐。 白衣扬掌击向河面,漫天水花四起。轰响之中,一丝浅淡的血色如一条血色小蛇蜿蜒着自水底弥散而出,几个浪花打来,那血蛇顷刻消散无迹。 白衣眉目不惊,闻得那血腥气在此处更加浓烈了。她探手成爪伸向水底,所幸水位不深只到她腰际,片刻后,只听哗啦一声,一抹染了血色的银白被她握在掌中。耀目的阳光下,那人银衫染血极为狼狈,身上的血腥气虽被河水冲淡了些也甚是浓烈。白衣不甚习惯那刺鼻的腥气,天性中对于血腥的厌恶令她微微蹙起眉头。无奈的叹了一声,她抓住的正是银衫男子的后背,透过被浸湿的衣衫她能感觉到男子那跳得极为缓慢的心跳声,白衣微松一口气,也顾不得猜测这人的身份,便将他拖回岸上。 白衣将这人平摊开面朝上,简略的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发觉这人浑身上下只有胸口处离心口一寸之地有一道极深的伤痕,那伤痕上此刻仍是不断有鲜血汩汩流出。显然那伤他之人意欲一刀毙命,却不晓得何故被他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检查时还发现在他左胸上有一道极深的箭痕,虽然无法亲眼所见,但从触觉上以及那个伤疤的狰狞程度也足以料到他当日受到的是何等致命的一击。白衣心下暗笑,两番生死之劫都被他躲过了,这人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呢。 幸好白衣一直随身携带者伤药,索性宜早不宜迟当场为他细细敷上药。敷药时,白衣微微伏下身嗅了嗅男子身上的气息,她双目虽盲却自有一番认人方式,再者她的六感异于常人,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与气息,她一旦认定任那人容貌如何改变也是瞒不过她的。故而她在认人方面本领极强。可是这个男子……她感觉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却想不到是哪里见过。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敷药包扎完后,白衣微微叹了口气。她从河中将这人捞上来,又为他包扎一番,这一番折腾说不上重却也不轻,然这男子双目紧紧阖住,竟没有丝毫将醒的迹象。 入夜时,白衣寻了个山洞将男子安置进去,又细心的处理了血迹,依这人的状况,她怀疑还会有仇家追杀,还是小心为上。 男子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黑暗的山洞被晨曦的光芒映照的一片明亮,温暖的阳光打在昏睡着的身上,男子指尖微微一颤,眼皮下的眸子微微转动,猛地睁开紧闭的眸! “是你。” 一睁开眼,男子立刻打量起身处的环境。当看到五步之外的白衣少年,他明显松了口气。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昏迷了几日的缘故,但尽管嗓音微哑,白衣仍能听出那个声线原有的一丝温润。而她没有猜错,当听到他的声音,她果然在第一时刻得知了他的身份。 “原来是你。”轻轻低喃出声,忽而眸光一凝,白衣微诧:“怎么是你?”不怪她诧异,以这人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况且,这还是在落英境内! “看来你同我一样,我们都是知道彼此的,你是叫白衣,是吗?”出口的声音带着似乎是与生俱来温和清润,如山涧流泉玉盘滚珠,说不出的清雅怡人。男子的眸光一如他的声音,琥珀色的眸子温润生辉。他微微动了下,却牵引的伤口一阵抽疼,目光转到胸口的那道伤痕上,发现血已被止住,他溢满了流光的眸子里却像是被蒙上一层厚重的雾霭烟沉,瞬间灰暗了神彩。“我还以为这次定是逃不过了,没想到……终究还是命不该绝啊!” 白衣微不可见皱了下眉。这句话中那沉重的叹息意味真是让她不喜呢!她随意拨弄着已经灭掉的篝火,神色淡淡道:“既然知道命不该绝,就更该努力活下去,可我听你这句话,竟是嘲讽多于想要活命的希望,你之前似乎已萌死志啊……” 男子一怔,忽而一笑,却是轻松的避开了那个堪称锋锐的问题:“你说话一向这般直接吗?” 白衣莞尔:“吓到你了?你的颓废也吓到我了呢。看来话说得太直接并不好啊,我只是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平日里倒也并非如此。” “我明白。”男子温和一笑,眼中多了些异样的意味。他自然明白白衣如此锐利的原因,这个与他只能算作点头之交的少年是不忍见他如此,她是想敲醒他啊。这个少年本不必多言惹人嫌,说到底,还是她的心肠太软了。“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白衣也笑了起来,这个人,其实认真论起来,他们只能说是知道彼此见过彼此而已,甚至连相识都算不上。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未相互交谈过,然而此番寥寥数言,相视而笑默契在心,竟是别有一番喜悦滋味。白衣心道,或许这才算是真正的倾盖相逢胜白头吧。 “无所惧,无所扰,直来直往,方可畅意人生。这是你天渺峰的‘道’啊。只可惜,这般道心却不是任意何人都能懂得领悟的,吾辈只能徒增艳叹罢了。”男子笑叹一声。 白衣微微抿唇,道:“你是在怕什么?” 琥珀色的琉璃眸子凝视着那个白衣少年的削瘦侧影,男子微微失神。 他在怕什么呢?如果连死都不能叫他畏惧,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让他怕的东西呢?应该……已经没有了吧…… “不要以为死亡很可怕。”思索间,他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那声音明明极轻极淡,然而从那两片粉唇中吐出,一字一句却像锋刃刀剑一样,将他刺得体无完肤。“真正可怕的是人心。你可以选择死亡,那其实轻而易举,但你其实输了,你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的心。”她顿了顿,声音飘渺,却犹如重石捶地,狠狠砸在他心头! “信阳君,真正让你害怕的,是面对自己吧……”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二】 “为什么?” 在白衣的印象里,落英信阳君是个世人交赞不已的谦谦君子,他仿佛真的就是一块无瑕美玉,他的门下,他的友人,甚至与他站在对立方的敌人对于他这个人也不曾给过他丝毫诋毁。这样一个品行为人都近乎完美的人,尊贵的地位,显赫的荣耀他统统唾手可得,她想不通是什么样的痛苦,会让他选择放弃了自己? 男子脸色苍白,他紧攥住双手,额间隐隐有冷汗涔涔而下。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涌起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然而,不能啊…… 他已经逃了一次,怎么能懦弱得连面对都开始胆怯?!那些名声地位他统统可以不在乎,但是他的骄傲他的心怎能允许他再一次逃离? 轻叹一声,微合上眼,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乏力的单薄与苍白。 淡淡启唇,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落英已经没有信阳君了。” 白衣心底惊诧,面上却不显分毫,她在等着他后面的话。 “你说,若是生无可恋,死又何苦呢?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是我留恋的东西了,可终究我的命还是硬了些啊……一个月前的那一晚,我以为那会是我生命的终结,梦长终有时尽,相逢却再无期,我以为那是大梦一场,梦醒便不复存在,可到底真正大梦难醒的只是我一个人。只我一人啊……两天前我以为是必死无疑,今晨梦醒,依旧人世长留,白衣啊白衣,你说我是该感谢命运的多情留我一命,还是该怨愤这样的生命呢?” 他低低一声叹息,那声叹息沉入了她的心底。 白衣心底一沉,眼睑轻轻垂下,淡淡道:“你可知世上有多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你可知世间有多少任人驱使只求活下去的奴隶?你可知那些街头歌女忍受着被人调戏的目光为的是什么?你又可知年迈老弱的爷爷省下最后一口粮食喂给他幼小的孙子却让自己活生生饿死为的是什么?你不知道,你统统不知道!”那幽沉黯淡的目光越发幽邃的像一个能将人吸食进去的黑洞,黑沉沉得让他心头剧震,在他措不及防之时化作利刀狠狠刺下! “你生来便是王族贵胄,自然不懂得那些平头百姓的苦难。你自然也不明白,在你享受美人歌舞耽于享乐之时,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夷靡乱世,哪个人能活得容易?可是纵然生存不易,有谁会轻易放弃自己!你的苦,有他们的重吗?你的悲,有他们的痛吗?”她的声音很轻,静静回响在山洞里,但那话落入心底的重量却绝不会轻。那双幽黑莫测的眸子划出一道忧伤的浅蓝色光芒,稍纵即逝。而她整个人却像沉浸在以往所见的种种回忆里,仿佛是被哀伤的潮水紧紧包围,再也难以脱困。 “他们都没有死,他们都没有想过去死,你凭什么可以放弃自己?你凭什么……可以为一己之私而让最亲的人为你痛?” 那样平静的声音,说出的明明是没有任何责备的话,然而那字字句句中的谴责之意,却叫他羞愧得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苍白着脸色,皱紧了眉头,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混乱迷离的光彩:“我曾以为只有这条命是我所能掌控的,可到底,还是错了吗?悲欢喜乐,生死无常是命运,那这条命又是什么呢?” “是痕迹。”白衣回答了他,空洞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刻骨的苍凉,“你的名字,你的命,都是你曾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无论痕迹是深是浅,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你,那么就足以证明你曾经存在过,那才是你唯一能在世上留下的。你说你能掌控你的命,你真的能够掌控吗?你所能做的不过让自己死去消失,可是命运留下的痕迹是你能够抚平的吗?你留给他人心中的痛苦是能够消逝的吗?” “他人……” “你已经忘了吗?那个会在任何时候都记得你留存的痕迹,那个唯一能为你悲为你痛,为你死而不悔的人……你如何抹平给她心头添上的伤?” 他怔了怔,眼里流泻出再也无法消逝的哀伤,一声低喃轻声吐出:“娘亲!”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原来你还记得。”白衣狠狠地刺伤他,她甚至还担心他刺得不够深伤得不够痛,不能叫他清醒过来。“天下至悲至痛,莫过于白发送黑发,母子之间血肉相连,你以为她会感觉不到痛吗?” 山洞里,陡然一片寂静。 好似过了许久,又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白衣终于听到那个温润的声音沉哑着嗓子发出一声叹息:“原来,我竟错得离谱!” 又是很久的时间,她听到那个声音带着感激道了一声:“白衣,多谢。” 白衣终于释然一笑:“因你身上有我所没有的,我望着你能珍惜而不愿看你失去。我从未得到过,可你却是从头到尾都在拥有,你何曾不是比我幸运良多?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困扰了你吗?”白衣并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但面前的这个人,她想要帮助,她想最后助他一臂之力摆脱那个纠缠住他的生死幻境。 男子能感觉到她的善意,他笑了笑,选择了相信并接受她的善意,尽管,在之前这个少年对他来说只是个点头之交。 “白衣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白衣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否定时却突地犹豫了片刻,在白衣的记忆里未曾有过心悦之人,却不知在那段曾被封印的记忆里是否亦是如此?陡的想起薛慎口中的莲华,白衣心中一跳。 信阳君显然并没有窥探她**的意思,只听得他语音清润,淡漠的为她解惑:“我不知道是何时将她放在心上的,待我发现时,却发现她已在我心里扎了根。我分明知晓不该,可是,情不自禁……真真是个情不自禁!可是白衣,我与她却是注定没可能的!且不论她对我没那个心思,便是有,我们是骨血相连骨肉至亲,我怎能、怎能如此龌蹉!”那语气中,是对自己的羞愤与惭愧。他低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灰暗与绝望,语气里透出一种乏力的虚弱:“那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即死了,真恨不得世间再无我这个人。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那是……那是我血脉相连的妹子啊!” 白衣惊了半晌儿才回过神来,她也隐约猜到了信阳君口中的“妹子”是谁,虽是不解事情缘由,这大概她却是理清了。 白衣苦笑扶额。难怪他如此心如死灰,禁忌之恋,**之情,古往今来便是再不在意礼教伦礼的人也不可能会应许啊,这样的情感注定是要夭折的。 “你……可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又如何?最终不还是要忘却的吗?……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我曾听闻萱草忘忧的传说,若服食萱草便可忘尽忧愁,也不知是真是假……” “看来,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他这样聪慧的人其实早已勘破了吧,明明已经看透了结局,在发生之前已经能预料到那是怎样的结果,奈何情字成囚,心锁成牢,竟是要将自己生生困死其中!这到底是何苦,何必如此自苦啊!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但有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蠢。你很好,也很聪明,你唯一不该的,只是过分的执念。你选择了原地徘徊,却将自己生生困死,既然已经没有前路,为什么不能退一步呢?” “你本性淡泊,非执迷之人。既然无法执著着毁灭,为什么不能后退一步放过彼此呢?”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我只送你六个字:勘破、放下、自在。或许,当你能够放下之时,就是你能真正了悟之刻。”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三】 山间的夜比白日更多了一份静谧,同样也比白日多了几分神秘。苏琦身在瑶华山上的别宫里,明眸妙目略含几缕忧伤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眼中是一派深沉的爱怜与思念。 而这天下间,能够让她如此挂心思念的人,只有一个。 苏琦心底暗叹一声。 她的儿子,她那慧心绝伦的儿子,此刻会是在哪里独自悲伤,遭受着心的谴责? 玉儿,你定是不会要娘亲失望的对不对?你定是可以走出心中的囚牢,定是可以超脱放下的,是不是? 玉儿…… “夫人。” 一声称呼唤回了她游走的思绪,苏琦一惊,回过神来时,只见对面青年一身白底蓝纹锦绣衣,许是山间夜凉,故而身上松松披着件白缎锦袍。青年的墨发梳起以玉簪簪住,面如冠玉,唇似涂丹,容颜偏于清秀俊逸,然那斜飞的眉宇却透着一股难言的邪肆意味。见苏琦目光转向他,他适时地露出一抹笑意,一笑之间说不出的风流雅致,灯光之下如玉的容颜竟似有着温润的光泽。 苏琦不由怔住。 明明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然而只这五六分相似的样貌,那一笑看来,竟有着九分相似! 苏琦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是这灯光迷蒙了她的眼,还是这夜色遮住了她的心,这个人……怎么可能与玉儿有半分相似! 见着苏琦唇角的冷笑,花弄云慢悠悠的收起了笑意,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去扮演那个人的兴趣,幽冷的眸子一眯,好似漫不经心的问:“夫人,本君这番作为与你心底思念之人可像得几分?” 苏琦素颜一冷,瞄了他一眼后目光直接从他身上掠过去,她声色淡淡道:“广原君,本宫听闻你已被君上勒令回府中休养,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胆敢深夜来此的?” 眸光一冷,花弄云冷冷一笑:“看来夫人还不够了解本君啊,夫人不知道吗,本君自生来便有雄心豹子胆,这天下间可没甚么是本君不敢做的呢。”邪肆的眉一扬,他笑得意味深长,随意扯下几朵近旁的夜幽兰,置于鼻间轻嗅,他长舒一口气:“夫人适才是在担心三弟吗?想来夫人也与三弟有些日子没见了,心中怕是想念得紧吧。” 心中一紧,苏琦面上一白:“花弄云,你是何意?” 闲适一笑,他眸中冷意深寒:“没什么意思,本君只是想来提醒夫人一句。二十三天前本君曾邀三弟到府中一聚,三日前,三弟被刺客刺杀逃出我府,本君找了三弟整整三日……不见三弟踪影,是以本君来向夫人询问一番……”一眼瞥见苏琦容色惨白,娇躯不可抑止的轻颤,花弄云眸光一沉,眼底深意却复杂得难以道明。“对了,适才忘了告诉夫人一句,三弟不仅身受重伤,他的身上还中有剧毒七七无常散……” “嘭!” 那一掌重重落在窗棂上,已经疼得痉、挛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发颤,她的手狠狠抓住窗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修剪漂亮的指甲被生生掰断,在窗棂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刻痕。 玉儿,她的玉儿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上天怎么可以这样折磨她的玉儿,他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还要承受如许多的苦难?! “本君来是想告诉夫人,如果夫人还想三弟活命的话,那就尽早将三弟送回我府中,否则……本君不保证四天之后三弟还能看到新生的朝阳!” “花弄云,你怎么敢……!” “本君早就说过,世上没有本君不敢做的事!想来,夫人还是极为了解本君的,不是吗?”他冷冷笑着,明灭不定的灯光映照在他秀逸的脸上,半明半暗的一张脸犹如神魔。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弄云,你分明知道玉儿对你没有威胁,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这十年来你步步紧逼争锋相对,玉儿从不屑与你相争处处忍让,他如今抛弃一切尊贵地位只求畅意山水之间,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苏琦痛心的看着这个自己儿子的兄弟,眼中涌起的水雾被她硬生生压下。 “哦?”对此花弄云只轻应了一声,他的目光流连在那朵随手摘下的夜幽兰上,眼底光芒明灭不定。“你也说了,他是不屑……我与他相争十年,他凭什么一句不屑就可以将一切统统抛下!”不再自矜自持的尊称“本君”,像是所有怒火在顷刻间点燃,他的眼底燃着一簇幽冷的暗色火焰,那是愤怒?是不甘?还是绝境之下的渴望?怒火燃烧至极点,他突然一阵放肆狂笑:“你以为他一句不想就可以轻松抛开一切,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告诉你,这一生便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他!……再者说了,你怎知他不想要王位?你又怎知,他的离开不是懦弱逃离?!” 苏琦颤抖着身子,狠狠瞪着他,突然冷蔑一笑,她抬起头,清睿的目光掠过他望向窗外浩淼的穹宇夜空,眸光中充斥着一种慈爱的骄傲与深深的不屑!她清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字字句句是斩钉截铁的骄傲与自信:“我的儿子,岂会是懦弱怕死之人!他若生,必如朝阳炫彩耀闪人间;他若死,亦当如惊雷贯耳响彻九州!”她目光一凛,冷冷一笑间尽是视天下如尘埃的不屑:“同样的,他若想要什么必会光明正大的夺取,他若不要,便是九州帝位置于眼下他亦不会心动一分!” 花弄云浑身一震!手掌狠狠地握起,掌心的夜幽兰被碾个粉碎。他冷冷笑道:“即便如此,本君也不可能放过他。夫人玲珑心窍,想必早就清楚本君的心思,何必再激本君呢?” “你……”苏琦惊愕间,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她怎样也料不到,如今的花弄云已经强势到这般地步,他竟然毫不顾忌的将那样隐晦的心思摊开!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琦脸色大变,冷声怒斥:“花弄云,你疯了不成?!别忘了这是花都不是你的广原,别忘了……这里还是你父君的天下!” 邪眉一扬,他冷冷笑着:“夫人认识本君这么多年,可曾见到本君怕过什么?夫人护了三弟十年,如今也该让三弟来护夫人一次,你说是也不是?” “花弄云,你休想――”话未说完,人已被他紧紧扼住喉咙。 花弄云笑得温和,眼底却是锋芒厉闪:“这恐怕由不得夫人……三弟,看了这许久的戏,还不舍得出来吗?” 他只等了片刻,那个银白色的身影便再无可隐忍的从暗地里走出。 兰芝玉树,温润生辉。他从暗处中一步步走出,却似乎带着一身明亮的光泽,将这方幽暗之地映照的满室生辉。朦胧灯光下,那个人的身影像是被覆上一层银色的光晕,如霜亦如雾,带着足以令世人称赞惊叹的无双风华,飘逸空灵的仿佛是那月下踏步而来的仙人。依旧是那样温润淡逸的风姿,只是眉眼间却再没有了温和的笑意,他琥珀色眸子里闪现的,只是一种堪称冷漠的疏离。 花弄云心头一颤,眼里的光芒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贪婪:“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若脱险必会来此,世上哪个人有她对你来说重要呢?”那声音,竟是低沉到极致的喑哑。 花弄玉却看都未看他一眼,他温润的眸光锁在被自己哥哥囚住的母亲身上,淡淡一笑撩起长袍,猛地跪倒在地! 这动作,如此突兀却又这般自然。 这一生,在此之前他从未为任何人而跪下,即使面对他的父君――那个落英的一国之君,他也从不曾折损过自己的骄傲。娘亲曾说他有一身傲骨,他的所有骄傲都隐藏在谦逊的外表下,所以他面对任何人都是温和而淡漠的,因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别无二致。他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父,不跪君,此刻,他却毅然跪下,那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叩首,是他对生养他长大的母亲最深切的感激,也是……最深刻的告别。 即使无法说话,母子连心的苏琦仍是知晓了儿子如此举动的决定,她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一点点将地上跪拜的儿子模糊,直至再也不见……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四】 又是一个夜晚的来临,今日是初八,一弯上弦月遥遥挂在天上,半圆的月芒遮不住群星的光辉,今夜星空正好。 花弄玉把玩着手中一个小巧的青花白玉瓷瓶,这是他的二哥为他送来的“七七无常散”的解药。他淡淡一笑,唇角勾起的角度不大不小正好勾成一抹冷嘲。 解药啊……服了这份解药,七日之后还需再服一份,否则就要承受加倍的痛楚,活活痛上二个时辰,肝肠寸断而死…… 花弄玉笑着,眼神却有些惆怅。他似乎还不曾了解过他的二哥,他如今“已死”,对花弄云可以说只是一颗无用的弃子,真是不知花弄云为何一定要将他掌控在手中。他本以为花弄云是要斩草除根,毕竟当日杀他的刺客确是他广原君的手下。只是来到广原君府已有三天,花弄云却毫无杀他的打算,反而将他好吃好喝的供着,甚至还允许他放风上街,虽然是在被重重“保护”的情况下…… 花弄玉开始疑惑了。他的二哥究竟想做什么呢?他本就毫无必要将他囚禁起来,而如果是对待囚徒,这样的待遇也未免太好了一些吧。 但是啊,他这样的人,又怎甘被人囚禁着呢? 夜风清爽徐徐吹来,花弄玉闭眸长吸一口气,突听廊上铃声轻响,随之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花弄云诧异回眸,只见一袭暗红长袍的男子悠然而来,月光之下那张阴柔得有些雌雄莫辩的脸更增数分妖娆,红衣墨发,妖娆风华,竟是那曾在花弄真处有过数面之缘的丰言。 三天前花弄玉已经见过丰言一次,是以对于丰言的出现,花弄玉没有显出一分诧异。毕竟落英四君各自为政,必然会在各自身边埋下暗棋,凤柳欲杀花弄真,花弄云表面上是静观两虎相争,谁又知道他在暗地里是怎生推波助澜?花弄真之死对花弄云的好处明显比对凤柳大得多。或许唯一让他有些讶然的是他没想到花弄云的这颗暗棋竟然埋得这样深,他的五弟至死之时都还在相信着丰言的吧。 思及花弄阵,他眸光微黯,对于丰言此来的兴趣也少了几分。 “看来公子并不想见丰言,然而,丰言却想来拜会公子一番呢。”那人低语如诉,低垂的眉眼略显楚楚,微微一笑间却显出别样的风姿动人。 花弄玉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暗叹。这丰言面貌柔美体态娇弱,比之女子更有一份楚楚风姿,倒也不怪当日花弄真如此宠爱他了。又念及他堂堂男儿被迫承欢胯下,想也非是自愿,终又为花弄云除去花弄真,也算让自己解脱,这样想来他也仅是一颗棋子,这些上位者的争斗他也不过是受害者,如何能将一腔怨愤统统发泄在他身上呢? 如此一想,花弄玉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丰言本就善于察言观色,如今一见花弄玉脸色,心知他不会再排斥自己,于是笑言道:“公子似乎对丰言会在此处毫不疑惑,丰言还在想,便是凤柳公主知晓丰言在此也难免会露讶色呢。” “她不会。”见丰言眼中疑色,花弄玉淡笑一声,道:“我都能猜到她必然也会猜到。从你将那杯鸩酒送给花弄真的那一刻起,她必然已经猜到你是谁的人。毕竟到最终细算一番谁最得利是很明显的。花弄云想必也知道你已经完全暴露,索性让你大大方方出现在广原君府中。曦儿做事虽有时过于感情用事,但普天下真正能用感情镣铐困住她的,不过三二人而已。” 丰言沉默了少顷,忽而长叹一声:“看来还是公子最了解凤柳公主啊……公子可知我主为何不杀你?” 他这话转移的太过突兀,花弄玉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自小到大,他从不懂花弄云的想法。花弄云与他十年相争,他也只当他是意气用事,未曾放在心上,且还处处让着他一些,而花弄云也未曾与他性命相拼。他清楚花弄云意不再杀他,否则他大可不必再费如此多的心思,他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花弄云到底意欲何为。 突听丰言问了句:“公子如何看待龙阳之好?” 这话问得可算是没头没脑,不过花弄玉也算是习惯了丰言的跳跃式思维,他沉吟片刻,淡淡道:“丰言,这话你不该问我,而该问世人如何看待。两情相悦者一如瑾阳王叔和小舅舅那般纵然为人艳羡不已,可他们背地里须遭多少污言秽语?再者如你与弄真,虚情也好假意也罢,你们这般落于后世必也遭无数唾骂,若只贪求一时的**之欲而强迫与另一方,这却是我所不耻的。”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这样说来,公子对于龙阳之好也并非一味厌恶。”丰言唇角一勾,露出一抹诡秘的笑意:“公子可知,那刺杀你的是何人?那人乃我主自三百名暗者中唯一挑出的近侍之人,府中人皆知主上称其‘玉儿’,而这样的‘玉儿’府上还有十余人,他们没有名字,主上只给了他们一个共同的称呼――玉儿。” 花弄玉听的皱起眉头。他原也听过花弄云府中蓄养娈童男妓之事,想来便是那些人了。只是……为何是这个名字? “想来公子定也不知主上此番作为是为何。我却知道,他们不过是主上的收藏品而已。但凡是和主上心中那人有一点相似,无论是身形、气质、还是面容、眼神,就算是极微不足道的相似处,主上都会一一将他们收藏起来……我说的这般多,公子可是明白了?” 花弄玉冷冷看着他,目光似是夏夜里浸了一点凉意的清泉,冷冷澈澈的像是一眼能看到底,却冰寒彻骨冻彻人心。 丰言眸光一闪,他将目光瞥向别处,声音依旧不停:“公子一定不知道主上为何会与你相争十年,为何明明可以置你死地却一再放过你,为何如今你对他已无任何威胁他却仍不愿放过你……” “丰言,你要说什么?” 丰言顿了顿,忽而抬头,目光坚定:“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呢?那些困扰你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找到答案才行,不是吗?” 丰言带他到了一座小楼上,那是花弄云的寝居。时已至深夜,夜里本该是已经梦憨的寂静,小楼上却传出声声暧昧呻吟,引人生出百般旎思。 “嗯……主上,主上……” “玉儿……你终于是我的了,终于……” “玉儿……叫我哥哥,叫我哥哥!……” “玉儿……” 室外夜风清凉,室内一片火热。花弄云目光冷漠的看着身下承欢的少年,目光在落到那张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有着八分相像的容颜时,眼神陡然被一阵狂热所取代。他的**狠狠动作一番,引得少年声声缠绵入骨的吟哦。而那声音显然取悦了他的主人,身上的人那番动作更加猛烈,几乎让他快要喘息不过。剧烈动作之下,少年原本玉色温润的颜容染上一层胭脂般的媚色,他轻轻摆动着腰身更加贴近身上的男子,一声蚀骨入心的媚音自唇边逸出。而在他抬头娇吟的刹那,终于让室外因久立而尴尬的人看清他的容颜,那一瞬,即使心里早有准备,花弄玉仍是身子重重一颤,如遭雷击! 那张脸……那个正在他的哥哥身下承欢的少年,那张脸竟与他出奇的相似! 花弄云……他怎么敢……?! 耳边传来的声声蚀骨缠绵的淫媚呻吟终于让他再难忍受,花弄玉握紧双拳,白皙的手背上一阵阵青筋暴起。尽管他极力的压抑住自己,但还是好似随时都会忍不住暴起冲进去一般。 但他终究没有。 丰言看着他隐忍的模样,冷光闪烁的眸子里是无人可知的心思。隐隐的,似是冷讽,似是期待,又似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趣味。 而就在丰言难测的目光下,只觉冷风从耳边掠过,那个纤尘不染的银白身影已经转身离去。月光之下,那个隐隐闪着银光的身影如同一层细密的冰晶覆身,看似近在咫尺冰澈见底,却已是远隔天涯至死疏离。 丰言突然开口:“公子,主上对你,一如你对凤柳。” 花弄玉脚下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已是透骨的冷漠:“凤柳之于我,是一生的求之不得。”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五】 花弄玉并没有等待太久。 他不会以为自小武功与心思都在他之上的二哥会发现不了他与丰言,他也不会笨到以为花弄云的那座寝楼会没有人守护,他之所以能看到那一切,必然是经过花弄云首肯的。因此他也断定,花弄云必会来见他,他们摊牌的时刻终于到了。 而他的二哥果然没有叫他失望。在他回到房间的三刻钟后,花弄云果然来了。 他的发上还带着湿气,明显是刚刚沐浴完的缘故。一身墨色纹金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显出与平日的邪肆冷厉之外的三分慵懒,秀逸的脸上挂着一抹懒散的笑意,就像一只得到魇食的大猫,浑身透出一股疏懒而满足的气息。 当目光落到月下那个不染纤尘的身影上时,他的目光一凝,眸子微眯。 “三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花弄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那个身影就在三步之外,只要他稍踏上一步,就可以抓住他,甚至……抱住他。可是他不敢。那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感到极致的惶恐与不安。静默之中,那个明明近在咫尺的身影在冷月银霜下犹如水汽幻化般稀薄清冷,也越来越淡薄,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去他就会如水雾弥散羽化成虚。 那样让他无法抓住的感觉陡的一阵心惊,他的心神隐隐颤抖着,他无法忽视那样从内心里发出犹如直觉般强烈的惶恐与不安。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破这一片该死的寂静,不管用任何方法。 “二哥想让我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花弄玉的声音格外的平静。像是多年来他们的每一次相遇他都会平静的问上一声,仿佛一切与以往并没有发生改变,仿佛……他并没有看到那场狠狠震撼了他的交欢盛宴。 可是平静的极致下,往往蕴含着更深更大的风暴。但是花弄云像是没有注意到异常,他只高兴于花弄玉还肯回答他的兴奋中,眸光一亮,忽而执拗道:“我不喜欢你叫我二哥,叫我哥哥。那时候,你只叫我一个人哥哥。”他撇着嘴,秀逸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好似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既执拗又任性的看着他。 花弄玉忽而一怔,这样的花弄云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呢?那个明明有着一双阴厉的眼笑起来却一脸天真的孩子……似乎只有在最初的相识里,才有过那样的记忆与影像吧。这样类似的执拗与任性,一如十三年前的那个夏日的那场初见,那个少年隐去了所有利爪与阴狠走到他的面前。可是,即便隐去了狠厉的爪牙,但是在该出手的时候他却也毫无半点的犹豫啊。 他苦涩一笑。哥哥……这个称呼从十岁的那一年起已经被他尘封在记忆里。那是他年少时心底最深的一道伤,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不去碰,则不会痛。往事经年,那些往昔的伤痛已经淡化结疤,如今念起,仅余下满心满口的苦涩。 如今,他已经不会痛了。 “二哥。”他依旧如此称呼他,不顾身后那人孩子气的不满,声音淡淡的似有几分不真实:“二哥控制我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是想利用娘亲牵制苏家,还是想让苏家为你所用?或者……用我来对付曦儿与父君?” “嘭!――哐啷!!”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无视于花弄云的怒极发泄,那张温润美好的唇中吐出直刺人心的话语,花弄玉直等到花弄云发泄完,才淡淡道了一句:“二哥,我不会相信你。”身后粗喘的气息有一瞬的凝滞,花弄玉冷冷勾起唇角,声音不大却是直刺人心的锋锐。“二哥,故意给我看那样一场春宫戏,你是想要侮辱我吗?就算是想要骗我,你也不该用这样拙劣的手段。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生过气了……从十二年前,你教会我怎样伪装自己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也没有这样的生气了,我……也再不会相信你了。” 那一段话落下后,是久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哈哈哈……”忽然一阵笑声传入耳中,说不出的悲愤狂乱。“不相信!你不相信!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看得到,唯独你竟然不相信!哈哈哈哈哈……玉儿,你问一问自己的心,你当真半点感觉不到吗?你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你不知道苏琦为何时时要你避着我,你不知道父君当初为何将我贬回封地,你也不道……凤柳的及笄宴上我为何甘心被她设计陷害!这些,你都不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却不相信。不是恶心厌恶我肖想自己的弟弟,竟然只是不相信!” 他肆意而疯狂的笑着,如癫如狂,形如疯魔。 这样疯狂的花弄云,是花弄玉从未见过的。但他只是微微皱起了眉,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兄弟,本就不该生出这样的妄念。” 笑声忽然顿住。然后那疯魔的人启唇,声音像是刀锋在沙砾上磨砺,一字一句都是钝刀割肉的疼。“妄念?你说……那是妄念?呵,原来我十年来的痛苦与折磨,在你眼里只是不该生出的妄念……”陡然间,那沉黯的目光染上一抹阴凉,那邪肆的眉扬起,那殷红的唇勾起邪厉疯狂的笑意,“哈哈……你说我是妄念,那你对凤柳又是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妹妹生出男女之情,你难道不也是妄念丛生?”似乎被他的话刺到,花弄玉身子一颤,平静的面容上闪现丝丝苦涩的哀痛。花弄云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步踏前伸臂将那个淡薄的身影拥进怀中,死死勒紧的双臂下,是十年来心心念念的温暖与执念。可尽管他已经勒得那么紧,双臂之间的微微颤抖却泄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惶恐与不敢置信。 怀中的温度是那么真实,那是他十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想望。十年来,他无数次在暗处里以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执着与思念仰望着这个人,无法启齿的思恋每时每刻的折磨着他,便是知道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绝望,便是清楚这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一杯致命的鸩毒,但是却无法止住私心里那样卑微的乞求――再看一眼,他要让他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哪怕只有一眼。 “二哥,这又是何苦呢?”他听到怀中的人一声悠远的叹息,那叹息中含混着刀锋出鞘的冷冽与残酷,直直刺进他的心底。他依旧死死勒住他的腰身,蓦然间,得到的却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既不敢置信又觉理所当然。瞠然睁大的双目里,是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与哀痛。 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十二年前,在他对那个九岁孩子下杀手的那一刻,那个孩子也只是睁大了那双琥珀色的琉璃眸子望着他,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与恐惧,甚至平静得毫无一丝惊讶。而那之后,他也真的没有对他下手,只除了待他更加疏离罢了。然而如今,弄玉……当你刺出这一刀的时候,是真的厌极了我恨极了我,巴不得早早摆托我吗?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再不能将你放开啊。 因为我一旦放开,即使日后倾我一生之力,也再无法将你抓住……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六】 “二哥,放手吧。” 有低低的叹息从口中逸出。花弄云抬头看他时,却见月影之下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是如玉一般的质冷刚硬,那样的表情,是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冷漠。 心口狠狠一痛,寂静之中,有滴滴答答的鲜血从胸口流出,顺着黑色的衣襟流下,在干净的地面描绘成一个妖异血腥的图案。花弄云一眼瞄去,在他心口三寸之外,有一柄精巧的匕首准确的插在那里。那个位置插得极准,伤口也并不深,既不会要了他的命,又可以顺利达成花弄玉逃走的目的。可是花弄云的一双手臂犹如铁索桎梏,生生阻住了他离去的路。 “弄玉……”那个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埋首在他颈边,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根本不顾伤势的加重,他死死的揽住他的腰身,执拗得仿佛要将一生的力气统统用在此刻。他的唇靠近他的耳边,突然发出低低的嘶哑笑声:“玉儿,你可知道这一刻我想了多久?十二年来我从没有那样后悔过……那些个什么伦理道德,兄弟纲常统统见鬼去吧!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放开你,那样你就不会喜欢上凤柳,你还会是那个只对我一个人好的你……哈哈哈,我花弄云这一生害怕过什么?我发疯一样寻找那些哪怕和你有一点相似的人,可真正面对你,我……我却什么都不敢做!” “我只是想将我的心意告诉你!你告诉我,喜欢上你有错吗?这是我的错误吗?你可知我曾多么厌恨,厌恨这颗无法将你放下的心吗?!……因为我们是男人,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我就错了是吗?我就十恶不赦了是吗?那么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喜欢一个人错了吗?错在哪里!” “……终于可以将你藏起来,终于可以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了……三天前我还在想,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将你的身体冰封起来,然后让你朝朝暮暮的陪着我……玉儿,如果你死了,是不是就再不会拒绝我了呢?” “可我却不能那么做。就算你今夜真的一刀杀死我,我也无法再伤你一分……我现在才明白,我可以对天下人狠,却唯独不能对你……” “……原来,这才是老天给我的罚……” 花弄云曾经那样自嘲,这一生他几时怕过什么?原来不是不怕,而是他还不知道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份量已经重到能够左右他的心思想法,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一个帝王或者储君来说是绝对的大忌。有了障碍可以除去,这并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当他终于能够狠下心来亲手消除这个“障碍”时,陡然发现,原来他竟然无法下手! 他在怕!他的心里盘旋着一股莫明的恐惧,他怕……他怕他会永远的失去他! 十二年前,他已经错了一次,他已经后悔了整整十年。如今,如今怎能再错一次?这一次,即便玉儿真的杀了他,他也不能再伤玉儿一分! 可要他放手,这怎么可能?!他是他这一生最重的执念啊…… “……不放!我不放手!……死也不放!” 那个声音执拗的一如十三年前的初识,带着丝孩子气的无知与天真,然而,那又怎么可能?他那个心思深沉莫测的二哥,怎么可能有真正如孩童一般的天真?! 花弄玉僵直着身子,感觉自心底发出的寒意与痛楚似刀一层层刮绞着他的心脏。他已经僵硬太久的脸颊上突然扯出一个笑容,那个突兀的笑容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下隐隐有种诡异的感觉。他低咳一声,低哑的嗓音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也罢,若要死,便都死吧。只是二哥,你我是兄弟,只能是兄弟。而我便是死,也不希望是死在你身边的……” 我便是死,也不希望是死在你身边的…… 生平之中,花弄云从未听过有比这更让他痛彻心扉的话。 而在一个恍神之间,他的三弟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还想着做点什么时,腹部的伤口却阻住了他的步伐。他感觉到头晕目眩以致摔倒在地,心底苦笑这一番的自讨苦吃,他已经失血太多没有力气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花弄玉踉跄了几步倒在一旁,突地一双温热的手臂将他扶起,抬头时,正见一袭白衣的少年幽邃无神的眼中泛着一丝笑意。 白衣。 他心下一松,下意识的放松全身力气依靠在少年身上。忽然左近另一双手臂将他扶起,他微愕,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凡得看不出任何特色的脸孔,那男子忽而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花弄玉眼睛下意识的微微一眯,似乎为那潋滟幽深的光芒所摄,那是足以湮灭红尘的一双美丽眸子,便是素来心神自守的他一眼见之,也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信阳君,此乃吾友君无伤,他于医术上极为精通,此番我前去正是寻他。”白衣随意解释了几句,扶着他离开。 花弄玉听罢,苍白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心底却是由然感激。白衣虽寥寥几语,可他如何听不出来,她这数日奔波寻来这个朋友全是为解他的毒救他的命啊。 幽暗的房间内,倒在地上的花弄云无力的抬开眼睫,只能看到几道白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眼前。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感觉掌心被放了什么东西,费尽最后的力气,他眯着眼看去,只见那个白玉青花的小巧瓷瓶在他掌心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白衣他们逃到花都城外的竹林时,一声清悠的长啸不知从何方传来,却令他们齐齐顿住脚步。 啸声初起,那声音似还在十里之外,啸声停时,那声音已近在耳边。 他们三人无论眼力听力都是何等厉害之人,然而当那个白衣黑襟的人出现时,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半点感觉。那人似是无声无息而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纵使白衣也是心底一惊。她看不到那人,甚至运起“雪映红尘”心法也看不到那人面目。只是隐约的,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带来一丝属于那人的异样气息,那是身在高山绝顶的清寒冷意与冰封万年的孤绝冷漠。而花弄玉与君无伤则惊异地看着那人,可即使他们的眼睛瞪得再大,也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月隐云间,在浓墨般夜色中,他们只能看到那人在墨竹间轩昂挺俊的身姿,以及在夜风中飘扬的那一袭黑底白袍的衣袂…… “呵,真是大胆啊……”那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眼里竟还有丝促狭的笑意:“本座向来慈悲为怀不愿妄开杀戒,你们三个哪个伤了我徒儿,不必我再废话,乖乖出来受死。” 他的语气仿佛玩笑一般,依稀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可是却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这世上就是有那样的一种人,他于嬉笑怒骂间说出噬人性命的话,没有一丝冰冷,没有一丝威严,可是却没有人会对他的话有一丝的怀疑。 琥珀色的眼眸渐渐凝出一抹笑意,温和的像是隔着重重门窗看到的外界天光,似乎暖意近在咫尺,然而那样明媚的天光却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永远无法触及。 花弄玉踏上一步,微笑道:“敢问尊驾何人?尊驾适才可是从广原君府中而来?” “本座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细细打量了花弄玉一眼,蓦然道:“是你伤了我的徒儿!”他本是不识得花弄玉,却从他的相貌上看出端倪。他突然又嘿嘿冷笑一声:“我道是谁能伤他,原来是你。也对,想来能叫他束手就擒而伤他的,普天之下也唯有你一人了!你这小子,倒是好狠的心。便是对他无意他还是你的兄弟,你倒是下得去手啊。” 花弄玉沉默着微微一笑:“尊驾不是要来杀我的吗?” 那双眼睛微微一怔,眸光流转冷光流泄:“倒是不怕死啊……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便是。”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七】 黑夜里,有一道极快的流光闪逝。 清晰的听到“噗”的一声,那是光殒时血肉破的声音。 而那道光的速度太快,在他眨眼的瞬间凝成,飞闪,消逝。 慌神的瞬间,白衣的少年惨白着脸回过头来,她的唇角隐隐渗出一丝血迹,紧紧抿住的唇却无法止住满口鲜血的接踵流出。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扶住,然而少年的那只手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蓦地一僵,清楚感受到少年的排斥与隐隐的怒意。 单薄的白色身影隐隐发着颤,紧紧抿住的唇下依稀能听到微微的磨牙声――那本是无能忍耐的痛楚,却被她生生隐忍下来,一如前生今世那些岁月里每一次苦痛的折磨。 “白衣……” 不知该用怎样惊愕的表情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花弄玉一愣之间又上前将她扶住。而这一次,白衣终于不曾再推拒他。借着他的力站直身子,白衣幽暗无神的眸子定定望着他的方向,那一瞬间,花弄玉只觉心底一震,那双无神的眼眸里,此刻迸发出的,是怎生深冽的寒意冷芒! 那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花弄玉可以深切感到白衣的怒意,那是沉默在三万里雪域冰渊下的深寒与绝冷,冰冷的怒气从她的指尖传递到他的身上,惹得他微微一颤。而白衣却突然一笑,淡漠的声音带着丝深幽的冷意。她说:“我还没死,你死什么?” 花弄玉狠狠一颤。生平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挡在他面前,有这样一个人不问缘由的救护他性命。在他这样孽情纠葛的不堪一生中,能有这样一段洁白如雪的情谊,难道不该是他这一生所求所惜吗? 花弄玉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扶过她因痛楚而失力的身体,动作缓慢而小心翼翼。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温和的笑意,不同于以往隔着层层雾色所看到的飘渺与淡漠,而像是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炫目光芒的琉璃晶石,那是能够照彻人心的美丽。 扶着她时,他低首含笑:“是。你还没死,我怎会死?”紫陌纵横,红尘三千,茫茫尘世里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花弄玉,你何其有幸啊! 那么,还在执着什么呢? 抬头间,他又想起花弄云任鲜血肆意流淌时依旧紧紧拥著他的样子,想起那人深沉阴鸷的外表下那孩子气的执着。 ……不放!我不放手!……死也不放!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黯。 死……也不放开吗?这样的执着啊……不顾世人的看法,不顾伦理的束缚……花弄玉,扪心自问,你能否为曦儿做到这样的地步? 一厢情愿的爱恋,一厢情愿的纠缠,终不过是一场人怨自怨的悲剧罢了,纵然感天动地,也无法换她回头看他一眼,那又何苦纠缠下去?而他……却连纠缠都不敢啊……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守着那些旧日怀念白白自苦罢了。 血脉相连,伦理道德已经将他心底那一丝的妄念完全割裂,明明已经知道什么都不可能,那么到底还在纠结着什么呢? 刹那间,仿佛灵台瞬息清明,他心头彻悟。 若不能执著至死,何不彻底放下? 放下啊……是真的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 “痴儿,你终还是悟了。” 那是一道温润醇和的声线,悠悠然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入得耳边时却让他们瞬间灵台一清,似乎连面对着那神秘男子的压力都少了些。 那男子一直注视着他们,眼睛里始终带着丝丝戏谑的笑意,突然听到那道淡然慈悲的声音时,双眸一眯,目光中笑意不减的望向三人身后的竹林。 在那之前,明月已经躲进了浓黑的云层中,而就在那刻,明月缓缓游移破云而出,银亮的光芒洒在浓墨般的竹林里,正映照在那个从林中缓步而出的白衣人身上。 万缕银丝,皆做了那人的陪衬。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个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他的面容清癯,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面色却显出一种病态的干黄,高瘦的身形更让他显得形销骨立。但尽管如此,他的身上依旧有着难掩的光华。他一直在笑,淡淡的,微微的,仿佛能够一笑看进你的心里,包容一切宽恕一切。而在他那一双如同宇宙般深广而幽邃的眼眸里,包含着的却是天人悯世的慈悲。他的脚步极缓极慢,带着呼吸一样深悠的频率。一步步走来,就像是踏在人的心头,但那并不会令人感到难过压迫,反而是一种自然舒缓得足以让人享受的感受。 走到近前时,方才看到他有着一头微褐色的长发,发梢微卷带着丝异域风情,而他的鬓角已经生有几缕银丝,想来年纪已是不轻。只是这个人眉宇间闪现的沧桑与智慧却有种魔力让人忘记他的年岁。因为他所给人的感觉便是那沧桑历尽红尘勘破的智者。他步履从容走来,双手合十面含微笑:“老衲优婆离,见过尊驾。” “优婆离……”那个神秘的男子隐身在黑暗里,微眯的目光打量了优婆离一眼,忽而冷笑一声:“西方觉者的门下,怎么,你是想与本座为敌?”声音里透出一股冷意。 优婆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目光中依是慈悲的笑意:“老衲从西方极远之地而来,愿我佛慈悲普度世人。阿弥陀佛,人皆有慈悲心,尊驾何必苦苦相逼妄动杀孽,从而招致祸端?” “少说那么多废话,本座便是杀尽这天下又与你西方世界何干?你这小和尚还妄言普渡世人,世人不自救,岂是你区区一人可渡的?”他这话一出,花弄玉微微皱了皱眉。真是少有的违和感啊……听这人的声音不过是个年轻人,出口的话却是老气横秋。优婆离两鬓之间已有斑白,容貌之中虽看不出年岁,想也可知他年岁绝计不轻了。可这人却口口声声叫着小和尚,似乎优婆离的辈分年岁还要比他低上一些……优婆离并非世间人,那么这人难道也不是尘世中人吗?而他的二哥怎么会是这人的弟子呢? 优婆离深深看着那人的那个方向,深邃的眸子里有了点点明了,随机化成悯人慈悲:“阿弥陀佛,尊驾已非世间人,可惜尘缘太深,执念太重,以致轮回万载仍不得解脱。如此执着,却又何苦?何苦啊!”他唱喝一声,心下已是了然。佛渡有缘人,可这人却非他所能渡得。如此执念,妄念成魔,况且此人与佛无缘,便是佛陀在此也未必能将这人度化啊。 “尊驾还是早些归去吧。既非世间人,尊驾何必流连于那些已逝之物?终还是伤人自伤两不得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能留于尘世必是付出了人所不能想的代价,这个人啊,何苦来哉? “你看出来了。你这小和尚倒是有几分意思,西方觉者门下倒也不全是空谈慈悲的废人。”从他的话中,就可以感到他对“西方觉者门下”的反感态度。 优婆离只是淡淡一笑,双手合十:“红尘路漫,望尊驾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那人,而那人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隐在黑暗的身形渐淡,逐渐消失。 优婆离念了一声佛号,慈悲含笑的眸光落在白衣身上,食指轻轻点在白衣额头间。他的指力很轻,似乎就是那么轻轻一指,可是那一指后滞留在白衣胸口间的那股力道却如水荡涟漪般渐渐消散,那股痛楚也渐渐散了。白衣双手合十拜了一礼,感激优婆离的救助之恩。优婆离含笑摇头:“施主心善,当得此报。”白衣恍然而笑。一年前在四方城中初遇优婆离,那时她心里还未有佛教的概念,却从他的讲说中也知道他的所谓佛法是不可能在这个时代盛行起来的,只是心底怜惜着他远道而来,便命人将他请至城主府中,免他流落街头之苦。优婆离在四方城中待了两个月,她每日前去听他讲说佛法,茫然之时也算偶得平静,其实主要还是做做样子,至少有她这个城主的莅临,那些看不起的下人也不会待他太过苛刻。 优婆离将目光转到花弄玉身上,面上是一片和煦的笑意:“痴儿,如今两劫已过,你可愿随老衲而去?” “师父……”花弄玉微微一怔,蓦地想起他六岁那年初遇之时,优婆离直言他有早殇之命时,问他要不要随他而去。彼时他尚懵懂,只是不愿与母亲分离遂摇头未应。那也是优婆离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也是最后一次。十五年来,在他拜他为师后,优婆离也从未再问过他那样的问题,尽管一直修习佛学,优婆离也一直叹他天性慧心与佛有缘,只奈何尘缘未了。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他的师父本心还是望着他能够成为佛门弟子的。 他的唇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语气倏忽间飘忽不定:“原来师父也有猜错的时候哪……” 话落之时,惨白的容颜再也无可掩饰的布于银辉之下。苍白的面孔上,那两片薄唇却透出一种诡异的深紫……那是,身中剧毒的迹象…… 他笑着,身子却再无法支持的委顿下去。 犹记得那一年,三月暮春,柳条飘扬中告别即将远去的人。优婆离悲悯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双手合十,长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痴儿,你与我佛有缘,奈何尘缘未了。老衲只能与此提点你一句,你二十一岁那年会有两劫,一是死劫,一乃生劫,切记切记。万事随缘,切莫执著,执迷顿悟,只在一念。” 执迷顿悟,只在一念。 师父,徒儿悟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隐尘曲【八】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日轮转后,遂从西方落下。 夕阳西下水东流,谁家燕子终归巢。 沉默在彼此间蔓延,白衣低着头行了几步,感觉傍晚的风中带着的那一丝阴寒,她终于下定决心般停下,问着身后那仿佛不存在的男人:“七七无常散的解药是什么?” 君无伤沉默了许久,而白衣耐心的等待着。透过如血的残阳望向那张平凡的脸孔,那足以湮灭红尘的美丽眸子里闪现出一丝极淡的哀伤,只瞬间,连风中都似带着丝凄然。 “我从未见过你对哪个人这般上心……呵,咳咳……”似乎要掩饰着什么,他低低笑了声忽然轻咳了起来。听到他的咳声,白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极其自然的拍打着他为他顺气,一边又道:“看到沐琉香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也来了花都,此番请你来救命却忽略了你也是个病人。殇,花都之乱已经结束,你也早日回锦城吧,这地方并不太平。” 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低咳声渐止,君无伤淡淡应了一声,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七七无常散是以七夜亡灵花的花瓣辅以另六种毒花炼制而成。此毒每七日毒发一次,初次毒发会痛一个时辰,二次毒发痛两个时辰,三次、四次及至七七四十九天后第七次毒发痛上七个时辰后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死状甚是恐怖。不过,通常也没有人会选择毒发而亡,中此毒者选择最多的是自杀……毕竟,那样的痛楚没有几个人能够忍受。这落英信阳君倒有几分血性,他宁肯痛死也不愿服下那样的解药对他也有好处。那解药虽能止疼,久之却会上瘾,介时不必广原君相留信阳君也会留下,那药还能迷惑人心,若真服了,只怕就真的得任人宰割了。至于解药,说简单到也简单,我手里正握有这药方,只是……” “若有为难处,你尽管道来。” 君无伤面色淡淡,眼里却又犹疑:“阿雪,你非救他不可吗?” 没有一丝的迟疑,白衣平淡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她语音坚定,一字一句道:“是。我非救他不可。” 即使早就知道答案,但是那样毫无犹疑的笃定仍是刺伤了他。他脸色一白,唇角凝成一抹苦涩的笑花:“既是阿雪要救,我说什么也是要救上一救。七七无常散的解药我如今只缺一味药引,而那药引便是七夜亡灵花的花蕊。只是那七夜亡灵花,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想你去冒险,可是终归还是无法拦你啊……”他将她拥在怀中,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双眸微微合上掩住落寞的神色。他是那样的骄傲要强,即使明知面前的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他却还是想要在任何情况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殇……” “阿雪,我这里有三颗九霄玉露丸,九霄玉露丸不能解他的毒,保他的命三个月却还是可以的。阿雪……”他对你来说,是怎样的不同呢? 然而那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白衣却像是明了他心中所想,白皙的十指覆上他的,忽而一笑:“殇,你可觉得现在的他像极了一个人?” “……” “我。他像我。两年多前初醒来时,那个茫然的,对这世间充满了绝望与困惑的我。你瞧,如今的他与那时的我何其相像?”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1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三日后,天晴。 菩提树下,花弄玉已然入定三日。而这一日,终于在天将拂晓,启明星升起之时,他从禅定之境中醒来。 在他睁开双眼之前,三千世界红尘纷扰统统刻在他心中,心中有尘,尘本是心,无心无尘,人便死。在他睁开双眼之后,普天万物尘世种种统统映在他淡色的瞳眸中,然而那样的影像飘渺的如同镜上烟云,在他下一个回眸的瞬间,老去,淡去,散去……而那双琉璃凝造的琥珀色眸子依旧清澈莹然,淡淡一笑间犹如天际云霭聚散离合悲喜无意,却再也染不上半点尘埃。 优婆离面上泛起淡淡的微笑,“阿弥陀佛!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即时豁然,还得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生死刹那执迷顿悟,菩提树下三日禅定,你悟到了什么?” “师父,花弄玉已死。”没想到,睁开眼的一刹那,他说出的却是那样一句绝对肯定的话。 优婆离淡笑,不问他缘由反自诘问:“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本是生,生即已死。师父,我什么都没有悟到。”他面含淡笑神态安详,神态容貌虽与以往一般无二,然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时有光晕流转,竟是说不出的宝相庄严。 “三日前毒发痛定,师傅将我带至这菩提树下。我入禅定之时所想所思皆不是如何了悟,悟到什么,那刹那间,我脑海中闪现的是我这一生的经历过往。我用三天三夜想完了二十一年的生命,今晨醒来,只觉生死恍如一梦。再一想心之所执,竟想不清到底是在执著着什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汝心本无尘,尘即是汝心。汝明心见性,当知世间万象皆为虚妄,无住于相而生其心。无执着,无挂碍,即无心无尘。”似是长叹一般,看不清此刻在他幽邃之眸里闪烁的是怎生的感叹。优婆离轻笑着,宣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汝放下了。” 他淡淡一笑,琉璃眸中闪着明澈的光芒。“执念已消,妄念已歇,我已放下。师父,但我什么都没有悟到。您的佛陀觉者以及那些虔诚向佛的生灵――包括您――求的都是永生,是不再受轮回苦难。而我,却并无此求。十五年来,我从未真正修过佛法。我之所以修佛,只是想逃到佛的身边感受着那片刻的清净――智慧如师父,想必从一开始就清楚吧?” 他眼底含着笑,眸光是清澈到底的澄净。 优婆离望着菩提树下的弟子,深邃的眸子里隐隐有了憾意,随即淡淡一笑,再看时,眼底已是无悲无喜片澜不生。 “佛是我的引路者,却非我之归路。师父,弟子终归误了师父的好意。”他低低叹息一声。 优婆离轻笑,“既已识得真如本性,是否皈依有何差别?痴儿,你着相了!”见着弟子露出恍悟之色,优婆离又道:“痴儿,汝知佛为何?” “为何即佛,佛即为何。一心所见,万物皆佛!” 优婆离颔首微笑,合十一礼,并不再说话。 花弄玉行至师父面前,合十行佛礼,“师父,我该归去了。” 优婆离深广如夜海恒空的眸子静静看着他,清朗明净,无波无澜。“我佛有言: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痴儿,你修的是什么道?” “红尘滚滚,汝去我来,大道三千,各行一边!……吾修的是自在道!” 勘破,放下,自在……既已勘破,何不放下?如能放下,当得自在。不再禁锢,不再约束,如心随性,笑看尘世,这――就是他的道! 他的脸上浮起温暖和煦的微笑,罢袖负手洒然而去。优婆离慈悲的目光远望着弟子唯一一次随心随性的潇洒,指间拨动的佛珠微微一顿,轻叹一声,合十宣佛。 远远地,天地间传来一个清扬温和的唱颂之声。 “不求解脱出红尘,声色场中自在身。顶后有光还是幻,云腾脚下也非真。桃花春树年年绿,流水高山处处新。欲求神通玄妙境,穿衣吃饭一忙人。” 白衣飘摇乱世歌・隐尘曲 番外・白衣篇 完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白衣篇 红颜成白骨,人间几多悲?啼血歌,杜宇恨。隔世重相逢。爱恨痴嗔梦一场,二十载恩仇难休。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清笛响,鬼泪横!生死梦已空。七夜花开了夙愿,白骨一曲叹奈何! ――白骨歌 白骨歌【一】 盛夏的天气实在太热,尤其是到了午间,刺眼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整个天地好似一个巨大的火炉,烤得人心焦难耐,即使躲在山间树丛也还是难免受到那份燥热的影响。但即使这样热的天气,也依旧无法阻止行者的脚步。 骷髅山是一座荒废了数百年的鬼山。相传八百多年前,此地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蒙姜两国大战于此,四十万大军埋骨沙场,因当时瘟病蔓延无人殓尸,其后此地鬼气横行,无人敢近。待得二十余年后有人误到此地,才发现平原已成丘山,那些无人收敛的白骨早已融进了这座不知怎地出现的山峰里。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世人嗟叹,言道上苍怜悯,不愿见那些战士白骨盈野,遂以白骨垒成丘山,后人遂称此山为“骷髅山”。 八百年岁月流转,当年的森森白骨早已久埋地下,尽管此地仍旧流传着鬼魂不散的传闻,却已没有当年的那般可怕了。这不,八百多年后,骷髅山又迎来了新的住户。 “站住!” 一声暴喝传来,躲在密林中的山贼们齐齐涌出。此刻山贼的内心在狂欢着啊!守了半个月,终于遇到一只肥羊了! 被拦截的男子见到这一群凶神恶煞的贼人却也不显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又似乎不在意,即使听到山贼的宣言“留钱不留人,留人不留命”,他也不曾露出丝毫怯色。琥珀色的眸子扫视了一眼众山贼,似乎觉得有趣,他淡淡笑着反问:“哦?留钱不留人,留人不留命。倒是有趣――可若我说,我什么都不想留下呢?” “那就留下你的命!” 说着,众山贼一哄而上,刀剑齐上,打算好好招呼下着不识抬举的小子。看这小子穿的不错,想必兜里还是会有点钱的。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鲜血淋漓骨肉分离的场景,众山贼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咦,人呢? “呵呵……”声音从他们后方传出,声若玉泉溅珠,带着一种玉石特有的清脆与温润,说不出的清朗悦耳。“各位眼神不好,是不是找错人了呢?” 天地良心!从这句话里绝对没有半点威胁的成分。可乍一听这话,众山贼都是心肝扑通一跳,接着心底一沉,悔得那个肠子都青了! 天老爷啊!他们一个月就打这两次劫,怎么说也该要他们有点收获吧。前一个就算了,人家那是去送死,那这一个呢?要不要这么玄啊! 此时的山贼们恨不得立马回山寨去祭天。老天爷不带这样耍人的啊!他们只是山贼,不是武学高手,这动不动来个高手,还要不要他们活啊? 这些山贼不是白痴,刚才这人明明被他们围住,眨眼间不见身影,又突然现身说话,之前他们都感觉不到他的方位,想必杀掉他们也是易如反掌。想到这里,一众山贼们心里更是苦逼了。 “老大,咱们还打劫不?”瞧见众兄弟们双眼巴巴朝他看来,山贼头子显然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态度,雄赳赳气昂昂的抬起头来。可就只是一眼,那男子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却叫他瞬间焉了。明明这男子身上没有丝毫杀气冷意,明明前一刻还是盛夏燥热天气,可是一触到那男子清润温凉的目光,登时像被一头冷水兜头泼下,让他从头到脚得了个透心凉。 连他自己也暗暗纳闷。这个人身上明明没有一点杀气啊!可是身为山贼头子,身为一个聪明的山贼头子,也算是见识过各类人的他已经深切感觉到这个男子的危险,那不是对杀意的畏惧,那是对未知的恐惧。这个男子身上有着一种他从不曾感受到的感觉,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能隐约觉得,这男子只是一眼望来他的心就忍不住颤抖。那不是害怕,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羞耻感,似乎只在这人漫不经心的一眼里已经看出他是多么的肮脏! 真是诡异的感觉! 真是诡异的家伙!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撤!” 这显然是一群训练过的山贼,逃跑技术尤其高超。山贼老大一声轻喝之后,众山贼立时犹如鸟兽四散,没一会就跑的没了踪迹。这一幕落入那男子眼中,也是一番啧啧称叹。一般山贼就仗着人多势众,一遇到高手也只有逃命的份儿,可是他们逃命时必然慌不择路以致狼狈不堪。而这群山贼在逃跑时明显是听令而散,他们四散而去就算被抓也不会全被抓住,他们跑路之间速度极快却不显丝毫慌乱,且显然十分清楚这里的地形,个个都钻进了树丛里让人找不着。 这群山贼,倒不是普通人呢……不过,若是普通人,恐怕也不会敢到这里打家劫舍了。 再听不出风声,躲在树丛里的山贼头子四下扫视一眼不见那神秘的男子,终于长出一口气。 这些年来当山贼也算见识了不少人,可那个人……刚刚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匆忙一眼还没看清他的容貌如何,就觉得那通身的气息绝不是常人,可那人身上偏偏没有半点杀气或者上位者的气势,也没有公子哥儿的贵气,只是他却没有看那人第二眼。总是觉得,好像多看一眼就羞愧得难以立足! “唉……”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不晓得比起七天前的那个小子怎么样。 “阁下为何叹气?” “劫不到人当然要叹气……”下意识的一句说了出来,山贼头子反应过来,随即一声惊呼响破半边天。 躲在别处的山贼们听到老大的惊呼,一脸放心的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走出。当初他们分散逃跑时就想到被抓的情况,现在既然轮到老大了,他们就可以安心回山寨睡大觉了。 不得不说,这些山贼个性还是十分天真可爱的。但是其实真正让他们放心的是,不管谁被抓,他们都是不会讲山寨的位置说出。 即使死,也不会说出。 “啊——我、我……大哥,啊不对,是公子,公子,您看我们什么都不要您留了,您老人家放过咱们不成吗?咱也是混、混口饭吃……”吓破胆的山贼老大喘息几口才断断续续说出这段话,脸上还挂着苦逼的笑容,实在想不透自己怎么这样倒霉,被这煞星盯上了。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男子倒一直是一幅温和的态度,温文含笑:“你既住在这骷髅山,想必于这山中地理十分熟悉。我只要你告诉我白骨墓在哪里,我便放了你。” “白骨墓?你也要去白骨墓?!”山贼老大惊愕地瞪大眼,想不明白最近这些人怎么一个个急着去寻死,难道是脑子被门缝夹了吗? “他果然去了那里……”男子低低轻叹一声,眼中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莞尔一笑,眼神空濛澄澈,净若琉璃。“告诉我,那人去了几天?” 山贼老大对视上那男子的眼睛,为那通透明净的目光所摄,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下意识答出了答案:“七日。”今日正是第七日。 “七日……”男子低低轻喃一声,陡然间目光一凝。他平静的表情有了瞬间的变化,好似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里,荡起层层细小的涟漪。即便极其细小,却不容人忽略。 山贼老大惊愕的睁大眼。刚才那是一阵风吧……可是,那个人呢? 举目四望,但见层层绿意涌进眼帘,绿海茫茫,哪里还有那一抹银白的痕迹?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二】 夜已深沉。 骷髅山的白日或许是热闹的。但它的夜晚,永远是死寂的――如死一般的安寂。 滴答、滴答…… 那是什么声音?是水落滴石的泠泠清鸣?是雨珠降临的欢乐吟唱?还是…… “咦……” 一声带着感叹的惊疑声从嫣然的红唇内发出。黑暗之中,那个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微微瞠大美丽的眸子,她美丽的容颜隐在一方雪白的纱巾下,留在别人眼中的,是与黑夜一般无二的神秘与朦胧。 女子的目光落在黑暗中央的那个地方。在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那个中央位置却有九个光点闪烁着荧荧的光亮。近看时才发现四周八个方位上的光点是鬼火一样的幽幽磷光。而令人惊恐的是,执着这些磷火的人竟是八具做着相同姿势的森然白骨! 那八具白森森的骨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均是右腿屈膝跪地,左手抱天右手环胸,头颅微微低下。幽幽鬼火便是从抱天的左手中发出,荧荧绿光照耀着白森森的人骨,说不出的惊心与恐怖。而那样的姿势极像臣属跪迎君王所行的礼,却又有所不同。更像是某个古老的仪式开启时的祭天礼,又让人疑惑于这仪式的可怖。仿佛是献上所有的生命与灵魂,却不晓得将会得到什么。 四周八方是鬼火幽绿的磷光,而在最中间的那个位置,却是一个白衣黑发的少年。 那白衣少年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生是死。他做着同八具骨架一样的跪地姿势,不同的是,少年的左手不曾燃起鬼火,而在他面前发出幽幽光芒的却是一株幽蓝色的花朵。那花此刻正在缓缓绽放,它全株色泽幽蓝,乍一眼看来分不清花与叶的区别,在暗夜里发出淡淡的蓝色磷光,明明并不惊艳美丽却叫人一眼难忘,通体上下似乎都散发出难以言说的诡异与魅惑。 滴答、滴答…… 那声音自少年身边响起。不同于白骨左手抱天的姿势,少年的左手微微抬高在那株幽蓝花朵之上,食指微微下垂。那指尖处有抹殷红的痕迹,浑圆的血珠自他食指指尖凝聚再缓缓滴下。 滴答…… 血珠准确的滴落在那株幽蓝色的诡异花朵上。然而奇异的是,那血珠并没有顺着花瓣滴落,而是诡异的一旦滴上就融进花瓣里。那血珠仿佛被一汪碧蓝的清泉吸收或者稀释掉了,再没有半点痕迹。 而经过那些鲜血的滋润,那株诡异的花朵的光芒似乎更加明亮了些,而那株花也开得更加艳丽。 “七夜亡灵花……终于开了……我终于等到了……” 黑暗角落里的白色衣裙的女子轻轻笑着。尽管她的容颜隐在朦胧的纱巾下,人们也可以想象那样的一笑是何等倾倒众生的美丽。然而可惜的是,她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的珠玉之响泠泠悦耳,反而是一种苍老的嘶哑。那像是某种阴暗的鸟类临死之时不甘的嘶叫,充斥着绝望与悲恸,令闻者入耳惊心之余,不免又有一份自心底升起的感叹。 美丽的女子与苍老的声音,当这两个条件组合在一起,那么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必是违和的,就像这两个条件组合在一起本就是很不可思议一样。 可是此时此刻此地,却没有人感觉出那份不该。或者说,女子本身已经适应了那份违和,而没有适应的人――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此刻已然闭上了眼,正在接受这诡异阵势的洗礼。 女子的目光注视着那株通体幽蓝的诡魅花朵,美丽的眸子里凝起丝丝涟漪。蓦地,她目光一变,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空―― 在这泼墨般黑浓粘稠的夜色里,仿佛是停止了时间凝滞了空间的地界里,似乎有什么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在这泼墨般黑浓粘稠的夜色里,仿佛是停止了时间凝滞了空间的地界里,似乎有什么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是…… 女子猛地睁大眼睛。在她目所能及的黑暗尽头,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翩然而来…… 近了,近了……那是…… 一点、两点……越来越多的光点在黑夜中翩跹而来。它们有着轻盈绝美的体态,轻巧的扇动着晶莹剔透的翅膀,那点点幽蓝色光亮正从它们淡薄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剔透翅膀中发出。那样美丽而纤巧的姿影有着琉璃般的色泽,是不属人世的精美与神秘。它们的到来是循着自己独有的轨迹,来见证一场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迹…… “引魂蝶……引魂蝶!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女子嘶哑的声音中含着说不清的颤抖与激动,她的目光紧紧凝视着那些远来的美丽客人,美丽的眸子里含着深深的期待与复杂的怅然。 当那些有着幽蓝色光点的美丽纤巧的引魂蝶停驻在那株通体幽蓝的七夜亡灵花上时,凝滞的空间里瞬间有一股细细的风从遥远的彼岸吹来。幽绿色的鬼火同时一涨,荧荧鬼火的映照下八具白骨蓦地做了相同的动作—— 双腿同时跪地长拜,双手同时向上抱天。它们用白森森的额头抵着地,以虔诚的姿态做着一系列的动作! 那样的诡异,那样的虔诚,那样的敬意……幽绿色的鬼火映照着八具森然可怖的骨架,白骨却以人生前的姿势做着与人生前一般无二的姿势,仿佛那不是白森森的骨架而是真实存在的人,仿佛那死得不能再死的骨架里还有着某种可怕的生命力…… 死寂的空间里,有什么诡秘的仪式正在进行着…… 在白色衣裙的女子期待的目光下,那八具白骨骷髅缓缓开启了牙齿,仿佛生前一样的吟唱…… 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八具白骨骷髅确确实实开启了牙齿进行着古老的吟唱!而仿佛呼应着他们无声的吟唱,来自彼岸的风中,有哀伤而隐秘的歌声细细密密的飘散在这一方诡秘的天地。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醢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外来……” ………… …………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三】 浓墨般的夜色被幽蓝色的光芒点亮。 那些来自远方的精灵们扑扇着透明纤巧的蝶翼――那一双双即使世间最厉害的画者穷尽一生也无法画出的最美丽流畅的线条所塑造出的透明翅膀――幽蓝色的蝶影在暗夜里闪闪逝逝,那一双双透明翅膀的张张合合间,在它们琉璃色泽的翅尖尾端上携刻着有如珍珠般圆润光亮的细钻冰灯,散发出如梦幻般的幽蓝光芒。 伴随着白骨骷髅的吟唱,那些美丽而神秘的小精灵们沿着来时的轨迹飞舞,一只连着一只飞向幽冥般的黑暗彼端。在黑暗里,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那些散落的光珠串连,点点光芒汇成了一弯半圆形的长桥,连接着那看不见来处的彼岸。 那是由光芒凝成的浮桥,看不清来时之路,看不见归时之途。目所能及心所能念的只有那海市蜃楼般的飘渺光影―― 那……是什么? 是珍藏在心中永不褪色的画卷?是一笔一划勾勒的融融暖意?还是……用尽一生都无法追回的哀艳相思…… 引魂蝶的每一次振翅,都似有幽蓝色的冰晶星屑缓缓洒落。而每一个光点明灭闪逝的瞬间,都有一幅幅明丽如三春暖色的画卷铺陈开来…… 光影明灭不定,摇曳出美丽绝伦的桥形弧线。以那光桥为界,桥上桥下仿佛成了镜像的两面。引魂蝶蝶翼的扑扇间,幽蓝光芒齐齐一亮,所有镜像幻影都在瞬间湮灭成尘。而那无形的桥下似乎有水波在轻轻荡漾,幽蓝的光影幻化成圈圈涟漪,缓缓激荡开来。 幽蓝色的浮桥上,在那看不到彼岸来处的尽头,有一道浅淡的影子如云烟般飘渺,摇曳出水光迷离。 暗处角落里的女子望着那熟悉无比的面容身影,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不待出声,泪已潸然。 “唉……” 夜空中传出一声直入心底的叹息。那个被这诡秘阵法召唤而来的男子眉目好看得像是画者笔下最细致的丽阳春意,然而眉宇间却总是笼着丝丝的烟雨愁情,堪令见者为之断肠。 “为什么要这样执著呢?阿如……当初我倾尽所有护住的,不该是这样绝望哀伤的你啊……” “阿洹、阿洹……” 她忘情的呼唤着那个名字,却被嘶哑苍老的嗓音猛地惊醒。白皙的纤指抵在唇上,泪珠扑簌簌的坠下,然而无论她再如何哭泣,却再也不可能恢复那个滚珠玉盘的清丽嗓音。 眉眼之中染上深深的疼惜,男子微微抬起手,幽蓝色的引魂蝶携着那粒凝成冰晶的泪珠飞驻在他的指尖。 “阿如……” 透明的手抚过她戴着面纱的脸庞,似乎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那下意识的动作却在下一刻僵住――只因那双透明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她的面庞! 男子透明的身体似乎一僵,却在下一刻重新舒展。 “终究还是过于痴心妄求了……”云烟般的面庞上似有水波轻荡,凝成一个极淡极淡的笑意。仿佛释然,仿佛清醒,又仿佛终于有了一霎那的了悟:“阿如,你瞧见了吗?生死之间的界限从来都是这样强烈得能将所有的伪装狠狠撕裂啊……” “不!不会的、不会的!”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极致的欢乐,又似是极致的哀伤,强烈得让人分辨不出是哀是痛是乐是欢。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阿洹,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成功的。你看,尽管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我还是用这个招魂阵将你招回来了!……阿洹,你会好的,你会活过来的!我给你找来了新的躯体。你瞧,那么年轻的身体,你又可以重新回到世上了……”她指着那个招魂阵中的白衣少年,美丽的眸子里流露出欣喜期待的光芒。“你可以再活很久很久。我们一起活着,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而你……你也再不用背负那些家国百姓的责任,你说好不好?” “阿如……”那个男子深深叹息着,眼里流露出更深更重的忧伤凄然。“这些年来,你究竟受了多少的苦?你不该是这样肆意剥夺别人选择权利的人啊……你是医者啊,你忘了医者的责任了呢?你忘了你曾经只为救一个人而高兴一整天的样子了吗?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时候你的笑容是多么明亮美丽……阿如,如果真的想为我做什么,就请你恢复那个时候的欢乐与美丽吧。” “可是……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些我一直没有说出的话……以及那些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我已经等到了。阿如,其实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曾经为你做过的一切。你是一个美好的女子,值得所有人捧在手心好好对待。所以请你放过自己,不要再这样肆意伤害着别人,更不要伤害自己。我最希望的,是看到当年那个明媚欢乐的你……那样,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感知到你的喜乐为你高兴的。” “可是我不要……我欠你那么多,我怎么能、怎么能什么都不为你做……” “阿如,人生百年,你我相逢相守,这本不该是遗憾――所以,请将你的所有后悔与遗憾统统抛开吧!我所希望的,是看到你在想起我们在一起时能够会心而笑的样子……阿如,答应我,让我看到那样的你。让我们各自安心的回归彼此的世界,好吗?” 他那样淡淡地笑着,一如生前般温文和雅。女子望着他的笑颜,被泪水模糊的眼底有了顷刻的恍惚。 “……好!如果这是你的所愿,那么……我答应你!可是阿洹,我舍不得你,再陪我一程,好不好?” 她的话说完时,他的身影已经稀薄得像是即将散去的烟云。幽蓝色的光影缠绕在他透明的灵体上,仿佛有无数条丝线交错缠绵,无数的光点散落湮灭。那个来自彼岸彼方的男子微微的笑着,眉宇之间透出一种极为少见的洒然之姿。在那样清逸出尘的微笑中,他消散的灵体幻化成点点幽蓝色的光芒,缓缓凝聚成一只透明色的琉璃蝶。飞舞的琉璃蝶停驻在女子光洁的额头,仿佛那个男子最后留下的离别之吻―― 消散的光体中,他温雅的声音随着那离别之吻落在她的耳边。 “再见。阿如……我们一定会再见……” 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间散尽。 那些光影,那些美丽的引魂蝶,那个云烟般的男子,仿佛是一场来去匆匆的幻梦。梦中不知真幻,梦醒之后再没有丝毫痕迹。 白衣女子怔怔呆立着,美丽的眸子里是带着茫然的哀艳。 “为什么会这样……阿洹,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可是为什么,招魂阵的力量不是该让你重生的吗?” “因为……我还不想将自己的身体拱手让人。” 娇躯猛地一震!白衣女子愕然的睁大美眸,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她认得! 是那个来求取七夜亡灵花的白衣少年!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四】 “你!是你!怎么、怎么可能……” 在她讶异的目光下,那个白衣少年站直了身体。而在他站起的那一刻,那无尽粘稠的夜色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悄悄抽离,重新换上了新的空间幕布。 “很惊讶吗?为什么我没有死?” 少年的声音平缓而淡定,像是不知道四周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又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眸子是一种极黑极沉的静寂,幽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只在那瞬息之间,漆黑浓稠的夜色消失不见。而随着那个诡异的招魂阵的消失,这方区域也显现出原本的样子―― 石砌的墓穴之中,白森森的人骨散落在白衣少年的四面八方。却已不是招魂阵中一如生前的动作举止,而是真真正正散在地上的一团团枯骨。没有了那样的黑暗,消失了幽绿的鬼火,阴森恐怖的古墓之中,能够照亮的却成了甬壁上黯淡的灯光。 “真是抱歉呢!因为来之前已经了解到所有关于七夜亡灵花的事,所以――如果想用它来杀我,怕是有些麻烦呢。” 在那个女子惊异的目光下,他已经不知在何时就将那株幽蓝色的诡异花朵连根拔起放在掌心――仔细看时才会发现,那株幽兰色的花朵上覆上了一层晶莹的冰层。整株花被冻结在冰层里,即使放在掌心,也断不会与肌肤有任何接触。 “冰封之术!你竟然将整株花冰封起来了!难怪……难怪你没有死,原来你根本没有真正接触过它!”震惊之后是了然。女子冷冷一笑,美丽的眸子里仿佛盛开了冬日清晨冰寒的霜花。 “七夜亡灵花生于白骨之上,花期不定,花开必在深夜。其花全株色泽幽蓝,全株剧毒……据说,若要此花盛开,须以人血灌之七夜,因此花剧毒又需饮血七夜方能开花,故而世人称之‘七夜亡灵花’!”手心上的七夜亡灵花以一种冻结的姿态展示着自己的风姿,白衣的少年声音缓缓,为女子解惑。“我来之前虽已想好如何处置此花,却一直对夫人这关极是为难。哪里想到当我提出向夫人求取此花之时,夫人竟未给我一丝为难。我虽非浅薄之人,不会全部相信那些关于夫人的传言,但也不可能没有一丝防范。夫人的态度……着实奇怪了些。” “我对你好,你还不乐意吗?” “白衣不才,也曾听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夫人引我入招魂阵,不就是欲盗我肉身吗?” “哦?在你眼里我这是行窃吗?”嫣然绽开的唇角笑成了一朵花,隐在雪白的纱幕下显得神秘而朦胧。那女子一双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眼底光芒仿佛遥夜寒星是冷彻透骨的亮。“少年人,你也须知……要想得到什么,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是在怨我?”没有接上她的话,白衣的少年忽然那样突兀的说出那样一句话。他微微敛眉,似是感叹又似叹息:“我以为,你已经懂了……” “什么?少年人,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不懂吗?生死之间的界限,阴阳之间的距离……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留下,不是因为不能占用我的身体,而是因为这个尘世无法将他留下!” “你、你说什么……”她的身子隐隐发颤。 “其实夫人也是明白的吧。白骨之歌,招魂之曲……其实并不是那些东西将他的魂招回来的,真正让他魂归的原因,是夫人的执念!这大千世界红尘风光固然令人眷恋。但也有些人生若无欢,死亦何苦……对那些人,往生彼岸才是他真正的归途啊!” 娇躯狠狠一震!她蓦地转过身去,声音是频临崩溃的歇斯底里:“滚!你给我滚!” 那个女子一身白衣蹁跹,如风一般掠过这个地方。尽管她的速度极快,脚步却依旧显得凌乱不堪。 白衣静静站在原地,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七夜亡灵花上的冰层,良久,从唇边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嗒、嗒嗒、嗒…… 这样寂静的古墓中,入耳的只有属于自己的脚步声以及那微浅却还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呼吸声。多少年来,身在这白骨墓中,与白骨相伴而生,成了世人口中渴饮鲜血饿食人肉的白骨夫人……这样的日子,究竟有多少年了呢? 嘭!! 一拳砸在潮湿的石壁上,痛得她忍不住蹲下身蜷缩着身子。可是这**上的疼痛,又如何能跟她心里上的痛相比? ……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留下,不是因为不能占用我的身体,而是因为这个尘世无法将他留下! 白骨之歌,招魂之曲……其实并不是那些东西将他的魂招回来的,真正让他魂归的原因,是夫人的执念! 这大千世界红尘风光固然令人眷恋。但也有些人生若无欢,死亦何苦……对那些人,往生彼岸才是他真正的归途啊! 阿洹,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你也是在怨我吗?怨我肆意剥夺了那些人的生命?还是怨我……怨我当年对你的冷漠? 为什么啊……我只是想弥补一个错误,我用二十年来悔来恨,不惜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可是为什么,我的所为却反倒将你拉得离我更远呢? 阿洹,我的心愿只是想让你活着啊……当年,你也是用这样的心情选择让我活下来的吗?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迟到了二十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错下去。 原来,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吗?我的夫君…… 是不是,只那一次的过错,就注定成了这一生一世永不能更改的过错?就像此刻你真的已经死了,从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去,身体散作一堆尘埃白骨,而我无论做什么,都再也无法将你从黄泉拉回。 原来……我竟已错过了那么多年…… “阿洹,阿洹……原来,我竟错得离谱……” “现在才想起他,你不觉得太晚了吗?还是,只有那些未得到的和已失去的东西才会令你珍惜呢,白姬?……呵,这真是让人厌恶的人性啊!” “谁?”那个声音是突兀间传来的。女子蓦地扬起头,在朦胧的泪眼中望向那个声源处。 “怎么,不过十几年不见,你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白姬啊白姬,你的记性似乎变得更差了!”略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那个人自阴影中走出。石壁上幽暗的灯光忽然一阵阵摇曳,明灭不定的烛火照在那人的面容上,即使灯火明灭看不分明他的面容,但那熟悉的一眼已足以叫白姬认出对方。 “巫凡!”嘶哑不堪的嗓音唤出那个名字,说不出是惊愕还是震憾。“竟然是你!你竟然没死!” “是我。我还活着。”像是在证明着什么,他在说话时尾调微微上扬,而后重重道:“我还活着。而且……活得比你好。” “呵,活着啊……七七无常散都没有要了你们的命,你们……还真是命大啊!”那女子扶着墙站起身,美丽的眸子里泛起森森然的冷意,让那男子一眼见之也不由一阵胆寒。 巫凡突然有些后悔。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二十年不见,这个女子比当年更加阴沉可怕了!这样的目光,绝不会出现在二十年前的白姬身上!二十年前的白姬,即使冷漠,即使骄傲,却绝不会有这般令人胆寒的阴冷威慑。当年,哪怕是凤夫人毁了她最珍爱的容貌,那个女子也不过心如死灰木然以对,何曾有过这般的阴森怨恨? “哼……二十年……沐卿瑜不敢来,巫彭不敢来,却派了你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呵,也对,只要我一日不死,沐卿瑜必是寝食难安吧。”眼里阴鸷逼人寒光森冷,但那隐在白纱下的唇却缓缓勾起,隔着朦胧的白纱笑出倾城的艳色。然而当那美丽的唇再度开启,吐出的字却叫人再次森寒渗骨。“既然你有胆来,那么……就把你的命留下吧!” 黑暗的古墓,白衣的女子,飞快变幻的手势……所有的光芒一瞬间似乎都在此刻凝聚在那双莹白的纤纤弱手中! 然而同她对峙的男子却也不差,他极快地变换手势,在那个女子攻来的瞬间制成结界挡住那一击!因他此刻十分清楚,刚刚施完招魂阵已是强弩之末的女子,绝对受不住他全力的一击! 清楚听到那女子一声闷哼痛呼,巫凡心中狂喜。然而当他欲要再次反、攻之时,只听嘭地一声,光华瞬间绚烂刺眼!那时刻间却猛的有一阵风声袭来,来不及细想他匆匆避退开来。一步退开之后,墓中蓦地陷入一片黑暗!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五】 “谁?” 巫凡轻喝一声,猛听左近鞭声袭来,他怒喝一声让开身子,手掌翻覆间掌心金芒吞吐,随着一声蛇嘶长鸣,一条长不知几许的金色小蛇嘶叫着向那持鞭人袭去! “嘶嘶!” “咦……”巫凡诧异地蹙起眉头。看着他的金鞭王蛇在一旁盘旋嘶鸣,却迟迟不肯再上前的样子,心中大感诧异。他与这金鞭王蛇相处少说有数十年,彼此也算颇为了解。金鞭王蛇素来威猛快疾,几时有这般犹豫迟疑之时? 他蓦地想起那个神秘的白衣少年,能够轻松从白骨墓外的阵法中脱身而入,世间能有几人?那少年又岂是简单人物?可即使如此,金鞭王蛇勇猛高傲,怎会对那少年有什么顾忌? 他却哪里知道,金鞭王蛇非是顾忌白衣,而是它从白衣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足以让它忌惮的同类气息! 青丝蛇――那蛇中至毒的王者! 趁着巫凡闪神的空档,白衣已经白骨夫人救起。白骨夫人冷笑一声,似是随手在墙上一拍,随后指引着白衣离开走上另一条甬道。而便在她们退离的一瞬间,两边石壁上突听“哧哧”之声,赫然已是数箭齐发! 白衣一路扶着白骨夫人,听着她的指点很快回到一间石室。那石室甚是轻简,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室中一片黑暗,也不曾点灯。白衣扶着白骨夫人坐在石床上,白骨夫人顺势躺在床上,瞧着那少年便是一声冷笑:“远来的少年人,难道七夜亡灵花还挡不住你的胃口吗?”那语气中的讽刺是如此明显如此突兀,以至于少年扶着她的手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不得不说,这白骨夫人的性情着实孤僻古怪,堪称喜怒无常。若是别人面对此般情况,在利用了这陌不相识的少年人后又被其所救,纵然不会感激涕零,也必会有稍许尴尬,脾气古怪者兴许会恼羞成怒,可这白骨夫人却全然不同。她语气里虽有着讽刺,像是认定了这少年救她只为从她身上得到更多好处。但她眼底却是一片冰雪苍然的冷漠,又好似对这少年的目的全不在意,以致漠然至此。 “夫人想多了。”那僵硬只是一瞬。少年淡然一笑,却道了这么一句。只那语气却不似敷衍,反而有种安抚孩童的淡淡无奈感。 这少年自也是不同的。若是真心相助遇到如此冷待,虽不说心灰意冷也多少会有些难过,脾气暴烈之人怕是会当场发飙。若是有意相助被人当面戳破必也会尴尬难当恼羞成怒。可这少年却始终淡淡的,从七日前到来求取七夜亡灵花他便是这种淡淡的情态,便是笑里也透出三分的淡意。 无法掩住心惊,白骨夫人微微敛起了眸。 ――那不是冷漠。这个少年身上没有一丝冷意。这少年身上的气质是一种独特的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淡化。或许,这淡中还要再加上三分的神秘。因为白骨夫人再一次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的记着少年这张脸,但在下一刻转开目光的瞬间,她依然无法记住这张平凡的脸! 就像是有人自她脑海里将这张脸无声抹去,又像是她在看他的面容时始终隔着一层看不到的水气,水光迷离中淡化了她勾勒出的颜容,如一幅精致的仕女图被浸在水中,水湮墨迹,直至摇曳无痕。 从看到这少年的第一眼,白骨夫人就清楚这少年不是普通人。如果不是事情已经箭在弦上,她绝不会选择利用他,只因这少年是她一生中从未见到过的怪人! 虽在古墓生活二十载,但她自是颇有识人之能。可这少年……从第一眼见着,她便察觉看不透他! 似浅实深,似深却浅。这少年,若不是当真无欲无求,便是所求甚大!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白骨夫人冷冷一笑。无论这少年所求为何,来到了这里,真正掌控一切的从来只她一人! “此地甚是隐秘。夫人既已无碍,在下便告辞了。” 少年略施一礼,转身离去。 他当然会离开。很少会有人有耐心面对着一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人。因为显然,那人并不需要他的关心,而他也没有兴趣将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尽管他总是心软。 黑暗之中,白骨夫人美目盈盈望着那从容离开的少年。生活在黑暗里多年,她已经不需灯光便可将黑暗中的一切看清。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年的眉眼上。那眉眼处有种淡化的宁静平和,沉默之中还含着一分的笑意,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与那昔年故人的身影重叠。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重华……” 一身白衣,朗朗风华。一剑在手,荡尽不平。 曾记得那风雅绝伦的白衣少年,曾记得那浪荡不羁的黑衣公子,韶华不为少年留,死生义,在心头。仗剑天涯,何等快活!然而,那曾是……多少年前的初识? “……呃?”因那名字而令少年微微一顿。但却并未停住脚步。眉宇间似带了三分的疑惑,但他十分清楚,此地非是久留之所。 他仍是走得从容潇洒,脚下不再有丝毫迟疑。然而终还是在下一刻,当那个黑暗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猛地顿住了步伐! “少年人,你不想要七夜亡灵花了吗?” “夫人……是什么意思?”脚下一顿,少年的背脊微不可见的一僵。然后他半侧着身,慢条斯理的问出口。 但他却没等那位夫人给他答案。他已自袖中取出一个莹白色的冰玉盒。屈指轻弹,契合的完美无缺的冰玉盒盒盖被猛地弹起落入他的手中。几乎在瞬间,少年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却又在下一呼吸的刹那,那个刚刚松了口气的少年身子猛然绷得僵直! 在那个泛着莹润光泽的冰玉盒中,那朵被寒冰禁术所禁锢的妖异之花前一刻还散发着幽蓝色的光亮,却在下一刻以一种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枯萎、凋零,乃至瞬间化作一堆枯尘…… 似乎有风从黑暗的深处吹来,沙沙轻响之中,少年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终归只能无力地垂落在一旁。 几息之间,冰玉盒中已是空空如也。那朵妖异鬼魅的亡灵之花以一种决然而安详的姿态选择了自己的离去,丝毫不顾那少年的挽留,甚至连一丝枯尘都未曾留下…… “夫人!”喊出这两个字时,少年紧紧握住拳头,身体已经绷得笔直,似乎下一瞬就能在任何位置发动攻势。然而他到底没有。尽管他咬紧了牙关,脸色变成了一片黯淡的惨白。 少年十分清楚,至少十年之内,这是唯一的一朵七夜亡灵花。可那人的毒伤却最多只能拖一个月。即使世间最好的花匠也无法在一个月内种出七夜亡灵花。这种妖异之花从不受时间规则的约束。或许一个月后它会悄然开放在一个白骨盈野尸血横地之地,也或许,它百年之内都不可能再度降临人世…… 而他现在,最赌不起的就是“也许”。 所以他没有动。他极好的控制住自身,没有让挫败与绝望的情绪打败他。再以极快的时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接下来,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白骨夫人的解释。 “生我白骨,血之以饲。曰我噬魂,魂之以祭。花开七夜,不老不败。叶落成双,魂者归来。悠悠浊世,焉可长留?……悠悠浊世,焉能长留!” 在那犹如预言般的古怪吟诵中,那个女子眼中闪烁着复杂而凄迷的色彩,开始了她的诉说。 “世人都唤它作‘七夜亡灵噬魂花’。可却极少有人知道,它真正的名字却是――引魂之花!” “七夜亡灵花生于白骨之上,以腐肉为食,以鲜血为溉,可你知道它的种子是什么吗?任何一种花都有种子的不是吗?却从未有人提起过它的根源是不是?” “因那是死者遗留在人世最后的执念!因那执念是亡者对人世的留恋,是以那也是幽魂从地狱幽冥回归人间的引路之花!然而魂兮归来之时,便是花亡之刻!” “因那执念已消!” “懂了吗?少年人,执念已消,散作尘埃。那朵已经引魂归来的七夜亡灵花,是断没有可能还有为你所用的余地的!”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六】 仿佛一道惊雷自耳边炸响,少年人的身子微不可见的轻颤一下,却还是犹如磐石屹立,苍山不倒。 沉默中的时间被无限拉伸延长。似乎过了很久,那少年人的声音再度沉沉响起:“在下想问一句,夫人如此处心积虑留下在下,是想要在下做什么?” 少年是聪明的,他十分明白这位夫人对自己纵然没有反感怨恨,也决不会是相信他的。以这位白骨夫人对陌生人的态度来看,她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本也可以任他离去不管不顾,彼时就算知道七夜亡灵花已经无用,他也不可能再回头找她。而她告诉了他,显然这位夫人并没有那么好的心肠,而直觉也告诉少年这位夫人不是会随意开玩笑的人,那么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将他留下?这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白衣并不惊慌,他十分笃定地知道,能够告诉他七夜亡灵花的秘密,这位夫人想必已经做好了赔偿他的打算。 当然,前提是,他本人还有值得被利用的价值。而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易,不是吗? “果然是个聪明的少年人。”那双美丽的眸子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种浓媚得近乎诡丽的气息。“那么想必你也记得,我曾说过要想得到什么,必然是要带出代价的。” 白衣的少年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复又问道:“夫人要我做什么?” “少年人的执念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重啊……不过,我喜欢你的这份执念。”那形状美好的唇微微弯起,“少年人,你若能达成我之所愿,我便许你七夜亡灵花。只是……”似笑非笑间,双眸染上沧桑,那位夫人却倏然轻叹。“我在这古墓中生活二十载,人世间怕也是几回翻覆了吧?今夜之后世间再无白骨夫人,我也并无所求,唯心忧者,不知昔年故友如今安好?少年人,我向你问几个人,你需如实相告。” “但有所知,必如实以答。” 白骨夫人望了他半晌,开口道:“少年人可知晓那萧氏一族的萧氏宗主萧重华?不知他与其妻沐氏卿婉如今安好?” 白衣心底一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夫人久居古墓不知世间变化。这世间……却早已无萧禹萧重华此了!……而他的夫人,也早已死在十五年前。” “死、死了?!……重华、重华他是怎么死的?”这消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白骨夫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几乎站立不住的倒在石床上。倏忽又突兀开口:“那擎苍呢?龙擎苍可还活着?” “夫人所说的擎苍可是那位昆仑雪域之主?夫人暂可放心,那位却是无事的。只是传闻那位已于五年前闭关,现下尚未出关,如今的昆仑雪域由其子龙域统领。”感觉出这位夫人想听关于那位雪域之主的事,少年不免多说了两句。“至于萧宗主……夫人不知,世上已无萧氏一族了。三年前,雪玉、峰上的萧氏族人被人一夜诛灭!而萧宗主也在不久前仙逝。据说他是死在剧毒之下……” “剧毒……”白骨夫人怔了怔,她美丽的眸子飞快的眨了眨,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最终却是不断的摇头“不!我不信、我不信……”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突然道:“你说卿婉也死了?是了!是了!是因为卿婉死了,所以这尘世再也留不住他啦……他一定没死,他一定还活着……” 她的神态颇显狂乱,目光却极是清明。但自她口中吐出的话却显得自相矛盾,端端令人费解。 尽管她有着非常好的自制力,还是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又问道:“那么少年人,那你可知夜宇王的沐夫人――沐氏卿薇如今安在?” 对于这位夫人问出口的人物,白衣虽觉颇为奇怪也并未多想什么,毕竟,从她与那个名为巫凡的人的话里他就隐约知道这位夫人的身份不简单。能与雪域之主萧氏宗主相交,且还交情匪浅,却与那位凤夫人结下怨仇,以致二十年来躲在这白骨之墓避世不闻,想也可知这位夫人年轻时必也有极其精彩的过往。却不知,这位疑心极重的夫人是想要他来做什么?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些他一直想要知道的关于萧氏一族的秘密,似乎在此刻露出了一个缺口,正等待着他钻进去探寻。这是一个机会,可相对来说,他也要面对更多的危机。 ――如果,他抓住这个机会的话。 白衣垂下眼帘,掩住空茫幽瞳里复杂的神色。“夜宇沐夫人……可是那二十多年前‘沐氏三姝’中的沐卿薇?自古红颜如名将,未使人间见白头。那位夫人的一生真真应了这句话!” 他无须再多说什么,白骨夫人已然明了。没有了初闻萧禹噩耗时的震惊,这位夫人微微垂下蝶翼般的眼睑,目光之中划过的是一抹预料中的了然。 沐卿薇……那个骄傲而明魅的少女,也随着卿婉的离去而去了吗?然则,高傲的沐卿瑜也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吧! 那个妒心奇重的女子,纵然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个男子,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得到他哪怕一点的怜惜!一方面固步自封,一方面又禁锢别人。呵,沐卿瑜……真是……可怜的家伙啊! “少年人,你曾听到我同巫凡说的话,你可曾对我的身份有所好奇?”她看了一眼那少年,却见他静默而立不为所动。于是她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只是那染了沧桑的笑意里徒增了一抹叹息意味。“虽则如今不见得会有几人听过,我却还是向该告诉你的――少年人,我姓白,名雪,小字阿如。”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蜀国白姬?!”饶是镇定如白衣,此刻也不由微惊出声。 三四十年前到二十年前那段时间还算是略微安定的时期,那一段时间内各国都不曾发起过大的战争。而在繁华与安定的背后,自也有别样的一番风月旖旎。就像英雄总是离不开美人,在乱世里,除了战争,美人的出现也总会引起人的关注。 而在二十多年前,九州之上竟连出了六位绝代佳人!不似是以往近百年才能出一位倾世美人,那六位美人艳色倾城且各有特色难分高下,连当时的百惠书生一一见过六女后也是难以说个高下,最终各以一字为赠,赞六女之美。 那六女分别又被后世称为“沐氏三姝”与“倾国三姬”。沐氏三姝分别是沐卿瑜、沐卿薇、沐卿婉。倾国三姬又各是白姬白雪、碧姬碧珠、青姬青莲。 瑜艳。薇魅。婉清。白柔。碧妖。青逸。 ――这是百惠书生当年用近三年时光于各处寻到六女,分别对六女给予了一字评价。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白柔……吗? 这个女子便是二十年前的六大美人之一吗?便是那害的蜀君国破身亡,五万将士葬生山野的倾国白姬吗? 那么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会让她容颜被毁避居此地,成为传说中食人肉,枕白骨的白骨夫人?那些,会与那位凤夫人有关吗? 然而尽管只相隔短短二十几年,关于这位蜀国白姬的事却鲜少有史官提笔记载。民间传说将这位夫人与碧姬青姬两位夫人统称‘倾国三姬’。但是却不似其他两位夫人记载得清楚,这位夫人的身世来历一切成迷。《列国策・蜀策》只记载了夫人被蜀君以正宫聘之,其后的一次宫宴上夫人美貌被澜沧清源君看中,清源君向蜀君强行索要夫人,蜀君不肯相让,遂引发了一场红颜误国的倾国之战。以弹丸之地的蜀国对阵有着强大的后台的澜沧清源君,那一场战争人们从没怀疑过它的结果――蜀君杜洹亡,五万蜀军战死荒野,蜀国灭,原蜀国封地归于澜沧清源君。或许,唯一出乎众人意料的就是,在那一场倾国之战后,清源君并未得到白姬。更准确的说――白姬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那位引发倾国之战的美丽女子去了哪里,抑或是生是死。查阅遍所有典籍,人们只能得出那个结论――白姬失踪了! 所以,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那个曾经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会是如今这个被传为苍老丑陋食人肉枕白骨的白骨夫人! “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倾国白姬……呵呵,你说,这可以当做赞誉吗?”听不出是嘲是讽还是戏弄玩笑。这句话显然并非问句,而白骨夫人也没有等白衣的回答,她的目光空空茫茫的望着某种方向,眼底极复杂又清透,却让人看不出其中蕴涵的是何种感情! “其实也无所谓的,名也好利也罢,在生死面前,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无论怎样,我都不想就这样被时光所掩埋,被虚伪的传说遮挡住真实的我和……阿洹。” “至少,阿洹不应得到那样不公平的待遇!所以,至少应该有人记得那些‘真实’。哪怕,只有一个人……” 幽幽地一声长叹,那个女子望着他,眼底氤氲中星子般美丽的光芒。“少年人,听从你的本心,倘若你对我有着哪怕一丁点的好奇――那么请将你的手递给我。” 很久以后,白衣想起那一夜的那个女子时,总是能够想起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中所隐含的怅然之痛。不是没有提防,也不是不清楚知道太多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但是偶然,他总会任性一次――带着一次不顾一切的决然,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的执迷!于是他微笑着,将自己洁净纤长的手递给了她。 “这将是我人生中所施展的最后一个‘术’。它是我曾经所埋葬的记忆――少年人,请为我记下这最真实的我吧。” 当掌心相触的那一刻,奇特而诡异的失重感凭空而来――在那之前,白衣清楚自己的身体分明没有动。可就在触到那一片温腻柔软的掌心瞬间,仿佛有什么异术隐秘的开始施展,幽蓝色的光影出现在他的识海里,奇特的失重感随之而来――在那一刻,他几乎分不清是幻是真。直到那奇特的失重感消失,他清楚地‘看到’那幽蓝色的光影,恍然这便是对方所施的术。 于是在他的识海中,出现了那奇异绚烂的一幕―― 黑暗之中,突地爆出了一团璀璨的华光。七色的彩练交汇成一团绚烂花环,在他忍不住将要触到的瞬间猛地在他眼前爆破开来!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七】 仿佛烟花一样绚烂的美丽,璀璨的光团在绽放到极致后散乱了光芒。点点光辉有若萤火虫般轻盈飘舞,那从来只出现在暗夜中的精灵飘遥着轻盈的舞姿,逐渐汇聚成他之前所见的某种奇异的生物。 纤巧透明的的小巧翅膀,琉璃色泽的美丽姿影,闪发着幽蓝光芒的翩翩蝶影――正是不久前他在招魂阵中所看到的往生之物,引魂蝶。 美丽的引魂蝶翩舞流连,在它振翅之时,有飘忽的光点明灭闪逝。也有光点漂浮在黑暗之中,如一颗颗细小的钻石星子,镶嵌在黑暗空间的极高处。那钻石星子的光芒中氤氲出各色形态的人物画卷,那犹如海市蜃楼般玄幻飘渺的画卷,正是曾经出现在浮光桥两端的镜像幻影!而这些光影画卷,也正是这传奇女子一生的写照。 幻境中的白衣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似乎已经明白白骨夫人是借用了引魂蝶的力量造成了这场绚丽华美的‘术’。她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她单独造出一个‘术’了…… 她的伤势,竟沉重至此吗?那么当时为何不避开巫凡的那一击呢?以她当时的力量,是完全可以避开的吧……还是,那时的她已经心萌死志了呢? 恍惚回神的刹那,少年的心神即为那画卷中所出现的第一幅画所触动。 破败的早已被人遗弃的古庙里,瘦小单薄的女孩双手捧着一个缺了几个口子的大黑碗,走向庙里那几乎气息奄奄的乞丐老妪。女孩将老妪摇醒,细心地喂了她那唯一的一碗食物。老妪睁开浑浊的眼看着女孩,灰白泛黄的眼睛里有一滴泪水无声的滑落…… 画面转换间,已是一座尚算富庶的城镇。依是那个瘦弱苍白的小女孩。她惊慌地跑向一间药铺,焦急的拉扯着大夫,手足无措的似乎在描述着什么。然而那年老的大夫却毫不理会地将她甩在一边,斥骂一番后,又将那脏兮兮的小乞丐扔出药铺……那一瞬间,小乞丐的目光里清晰的划过了一抹灰暗的绝望。而后她睁着一双明亮美丽的眸子,瑟缩而又倔强的等着药铺关闭的大门,明亮的眼底有种诡丽得近乎妖异的光芒一闪而逝…… 再度出现的画面已是深冬的雪夜。古庙里的老婆婆已经面色青紫身体委顿的躺在一旁。她平静的胸口消失的呼吸足以告诉别人她生命的逝去。而那个小女孩瑟缩的窝在一个角落里,那样小的她还不懂得什么是死,还不明白生死之间的差距,她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泪水,却空洞洞的直教人触目惊心……庙外有风呼呼的吹奏着死亡的哀乐,月光映在雪地里格外明亮。女孩慢慢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风雪中那一抹雪白的影子…… 有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了亘古轮回的痕迹。那个一身寂然的白袍男子站在时光的尽头,璀璨的眸子恍似不经意间的流转,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很久很久以后,我还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里,天上月亮圆得正好。满城尽是一片雪白,月光照白雪,一切静谧美丽得就像是一幅画。他从城南而来,一路踏雪无痕。我记得他穿着一身洁白胜雪的衣裳,月光照拂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像是披着一层淡淡的银白光芒……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只恍然感觉,他应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那一道温柔的声音,不复她之前声音的苍老嘶哑,而是年轻女子独有的温润轻柔。在那低诉中,有一种极轻极缓的情绪缓缓流转,像是有什么东西必须要她温柔照顾小心看待,无限的眷恋与思念似水一般流过她的心田,洗涤着那近乎干涸的身心。 再往后看,多年的画影都是一闪而逝,却总能捕捉到那个人痕迹。一袭白袍,临风而舞,几分清幽,几许寂然。那个人并不是时常出现,却总会相隔一段时间来到她身边。春日暖阳中他持笔教她写字,云雾缭绕的山壑里为她讲解药材,晚霞傍天时他亲自教她术法……那个白袍男子于她就是这样,似乎从未存在过,又似乎无处不在。 流转的光阴画卷中,那一道男子略微低沉的声线沉沉回响在这方天地。 “你既然没有名字,那我便为你起一个。从今日起,你姓白,名雪,小字阿如。” “我姓白,名雪,小字阿如……”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清脆的幼童女声一遍遍回转飞旋,那画卷飞快的转换着人物时间地点。弹指之间,不知多少时光匆匆逝去。当幻尘之影终于停顿,再度现出美丽的尘世画卷―― 山野之中春光明媚百花盛放,白衣少女御风而来的姿影仿佛舞姿一般优美。她行驻至百花丛中拈花一笑,娇丽绝伦的容颜上缓缓漾出一个明灿欢愉的笑靥,连她身周的百花都羞惭的低下花颜…… 那是她的十六岁时,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那是如花如梦一般的年纪,而在她的笑容里,还有着梦一般的未来与诗一样的向往。那是她未涉人世的最初,最干净美丽的一段年华。 “十六岁,那真是梦一般的年纪啊。而我的梦,却永远落在那个人身上了……” 深深的叹息声中,有一种哀艳凄迷如烟一般慢慢氤氲开来。袭上心头的,是一种几乎可以预料到的不祥预感。 如诗如梦的美好遭受疾风暴雨的袭击,一切都在平静的上演着。美丽的少女活在为自己编织的十六岁的幻梦里,盲目而固执的摒弃了外界的一切。正如古往今来所有沉醉于爱情美梦中的女子一样,她看不见幻梦之后血淋淋的真实,好似蒙眼坠渊人,危险迫在眉睫,却仍执迷不悟,誓要摔个粉身碎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恍惚间一个惊雷打来,银亮的闪电犀利的劈开了粘稠的云层,让她迷茫的眼终于看清数步之外的悬崖,她甚至听到了涧底的水声喘急的咆哮怒吼。 而在她的记忆里,关于那一天的所有只停留在她将她所珍重的那幅画打开,与那画中女子茫然相对的瞬间――而后,当她再度恢复神识时,她心心念念思慕的那个人已经来到她身边,用着她所看不清的表情道出最后的诀别…… “阿如,我要离开了。不要试图找我,你也找不到我……” “你可知我为何给你起名白雪?” “阿如,我这一生唯一敬慕的那个人,名唤初雪。阿如,你同她很像,但你不是她。” 她不晓得他当初是用怎样的心情将她捡下,又是用怎样的心情教授养育她十年。他的样子永远神秘,他的眼神总是飘忽,可他却从未用那种眼神透过她来看向那个女子的怀念与茫然。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她不是初雪。所以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竟然没有半分来自心里的阻碍。 娇丽绝伦的白衣少女只是怔怔站着,似是瞬间失了魂魄的木偶雕塑,空洞洞的眼睛里浮现出一道深刻的伤痕。而便是那道伤痕,蚀化了开在幻梦中的爱恋之花,溃烂成一地的绝望。 关于那个白袍男子的一切,终于在此刻到了结束的时候。就像是一场凄美动人的独角戏,纵然戏中轰轰烈烈感天动地,却终究只是一个人的戏,邀不得那人入戏共舞。 那样的戏,那样的情,从始至终都带着一种深深的憾意。或许也唯其有憾,才成为某种程度上不可替代的唯一。 女子的记忆之中关于那个男子的最后一幕,是静冷幽寂的雪夜里那个男子飘然远去的背影。而那个少女始终以期盼的目光望着那道背影,眼神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渴望眷恋。她希望他能为她停驻,哪怕再回头看她一眼。可他到底……一眼都没有再回顾…… 那个始终神秘的男子以从始至终别无二致的洒脱姿态决然来去,如风,如云,亦如那少女年少时最美的一场梦。就如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他突然而来,十年之后同样的雪夜里他忽然而去。十年一度,岁月荏苒,仿佛一个轮回的长度。 只是,如今的她却再也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孤女。即便那一刻,她伏在雪地里,哭得不能自己…… 不管经历多沉的痛多重的伤,人总是要不断往前看。或许,就是经历过那一场离恨伤痛,见证了那个女孩转变成女人的过程。而后,那个坚强的女子痛哭淋漓一场后,擦干眼泪,重新拾起那沉重的梦之包袱后,毅然走向了她未知的一生。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八】 画卷再度展开,已是三月暮春。 彼时莺蝶翩舞,山花烂漫,春风吹碧草,陌上人初逢。 那幅犹如绝代名家绘出的春阳丽景中,有明丽娇艳的少女医者济世救人,有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客拔剑相助,亦有风流浪荡的黑衣公子调笑解危…… 那是白衣在她所有记忆画卷中见到的最为明丽清新的画卷。不复与那白袍男子相处十年时陈旧的泛黄感,那一幅幅画是她记忆之中永远明亮的色彩,即便百年之后,依然清丽如昨。 一幕幕的清丽画卷,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仿若一台大戏开幕起唱,娇颜明丽的医女以一种近乎于漠然的疏懒观看着,似乎永远与那些真正的戏中人隔开了距离。可她却不明白,从大戏开场的那一刻,她已经身在戏中,又如何能真正置身事外? 春雨朦胧中,那个风雅离俗的白衣少年负剑而来,停驻在她医馆的门前,俊颜含笑:“在下萧重华……” 细雨霏霏里,那个浪荡不羁的黑衣公子骑马而过,似是不经意间回眸一笑:“我是龙擎苍,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相识的最初,她只当他们是路人,不经意间走到她面前,也必然会在他下一个回眸的瞬间,遗忘至再不记起。然而这世间的人冥冥之中也总有种道不明的缘分,一次相遇时偶然,二次相逢是注定,那么三次相聚又是什么呢?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雪、白雪……她这一生从古庙初遇那个白袍人的雪夜开始,似乎总与雪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缘。于是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里,她同他们二人酩酊一场,人生能复几时醉?但愿长醉不复醒。醉梦之中,不知是谁的声音朗然清越:“人生缘字最难解,既然与姑娘多次相遇,必是有缘。索性姑娘也无事,不如与我二人把臂同游一番,如何?” 醉梦中的她似乎轻轻应了一声,也恍惚曾听到那似乎隔了很远很远才传来的声音:“大哥,你怎可这般唐突白姑娘……她已经醉了……”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将她轻轻抱起。她下意识地抱住那方温暖,模糊之中,只看到一袭黑色纹锦衣裳在夜风中轻轻扬起…… 画卷再度铺展,又是春色烟柳的暮春时节。澜沧锦城,繁华依旧。便是深夜之时,也总有夜夜笙歌狂欢之人。 桃花林中,有那水色衣裳的清丽少女调弦抚琴,有那兰色衣裳的明魅少女起舞翩跹,亦有那绯色衣裳的美艳少女俯身作画……突地水色衣裳的少女弹琴的手蓦地一顿,铮然一声弦断;兰色衣裳的少女舞姿一顿,再不成舞;绯色衣裳的少女画笔一颤,朱砂色的水墨滴在画中少女的额间……水色衣裳的少女眉目宛然有些无奈的看着膝上的七弦琴,绯色衣裳的少女美目闪过一丝忿然,而那兰色衣裳的少女凤目流转间轻颦浅笑道了句什么,便见有三人无声落在桃花林中……那黑衣的俊逸公子豪迈朗笑,执起绯色衣裳少女弃下的画笔,匆匆在画上添了几笔,绯色衣裳的少女见之,望向黑衣公子的目光有了点点羞涩……兰色衣裳的少女笑颜明媚的接过黑衣男子手中的画,只看一眼后,那凤眸中的光芒乍然一亮……那白衣的俊雅少年略有些困窘的向水色衣裳的少女道了歉,那少女清扬的眉头一挑,将断弦的七弦琴扔在白衣少年怀中,随即笑靥生花的招呼着同来的白衣少女……白衣的俊雅少年有些好笑又无奈地看了那水色衣裳的少女一眼,随后细心的接上断了的琴弦…… “这位姐姐,我叫沐卿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三姐妹今日在这桃花林里游玩,真没想到会遇到姐姐这样的神仙人物啊……” “哦……穿着兰色衣裳的是我的三堂姐沐卿薇,穿着绯色衣裳的是我的大堂姐沐卿瑜……” “姐姐,那个黑衣服的家伙真让人讨厌呢……哦,那个白衣服的家伙叫什么名字……” “龙擎苍、擎苍……哼,他若能擎天,还要神做什么?……萧重华、重华……这个名字似乎不错呢……” 白衣痴迷于那明艳画卷中清丽纯澈的少女,彼时尚且年幼,那少女身上还有着孩子气的天真,喜怒哀乐统统表现在脸上,一如一块通透纯净的水晶石,一眼便能看透全部。 卿婉……我叫沐卿婉……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轻轻闭上眼,白衣不忍再看。那样鲜妍明媚的颜色二十年如故,可那个当年树下抚琴的调皮少女,如今又是魂在何方? 再睁开眼,时光的画轴迅速翻过,又是两年时光匆匆而去。那白衣的少女守在医馆里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倘若……倘若不是那个黑衣男子以强势的态度再次闯入她的生活,或许,她会一直那样平静地度过这一生吧。那样,纵然日后老去回忆起少年时遇到的那两个男子,她必也只是淡淡而笑,不记于心。 可有些人有些事,也唯有经历过,伤害过,惟其如此,才谨记于心。 那一场夜宴里,酒至酣时,觥筹交错间,那个傲然明魅的少女行到那黑衣公子面前,笑问:龙擎苍,吾心悦汝,汝心何如? 所有人都被那一句突如其来的表白惊震住,座上的黑衣公子扬眉扫视全场,最终停在那白衣少女身上,扬眉朝她举杯。白衣少女下意识地朝他点头致意,这在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平常的事情,在此时此刻看来却分外增了数分暧昧。而那白衣少女反应过来后,气恼的羞红了娇颜。这在不知情者的眼中,更是眉目传情彼此心悦的证据。 沐卿薇神色黯然的离开。白衣少女却在心下暗笑,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人能逃过龙擎苍的魅力吗?便是她自己,也有那么一瞬的目眩神迷啊……即使只是适才的一瞬的扫视,她也清楚的看到,座上那个绯色衣裳的美丽少女眼底闪过那一闪即逝的阴暗狠厉…… 再后来,多是白衣少女与那绯衣少女争锋相对的情景。那两人的性子本也是相近,同样的骄傲,同样的自卑,同样的暗地里可怜着彼此,又同样的厌恶着彼此的怜悯。 白雪嘲笑着沐卿瑜。沐卿瑜嫉妒着白雪能够得到龙擎苍的喜爱,也羡慕着沐卿薇能够大胆的表达自己的爱意,可是她却只能是羡慕与嫉妒。她那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冒然跑去向他表明心意?她是承受不了失败的。而面对白雪的嘲笑,沐卿瑜总能在隐忍之后给予她重重一击。沐卿瑜这样美丽的女子永远不乏追求者,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追求者。无论是澜沧的清源君,灵山十巫中的巫彭,或是那凤氏一族的二公子……这些人,为博美人一笑,自然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那样争锋相对的日子直至那一场盛大婚事开始后才勉强揭过。那一日,澜沧王城十里红妆,满城都挂起喜气的红,为那一对璧人恭贺着新婚之喜。 那一日,白衣女子眼望着满目的繁华喜乐,神色略微怔忪。直到那盛装的新娘回身轻轻抱了她一下,她才终于回神。 “白姐姐,卿婉成亲了,你不祝贺我吗?” “白姐姐,卿婉祝福你哦。像白姐姐这样温柔美丽的女子,合该是那些男子捧在手上笼在心里的……白姐姐,你值得的……你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来爱你!” 画卷中的白衣女子怔了怔,而后便笑了。 在白雪的记忆之中,那个名为沐卿婉的少女有一双清灵纯澈的眼睛。她有着孩子气的天真与任性,也有着一颗水晶般清澈透明的心。她总能轻易看透别人隐藏在心底的疤痕创伤,却从不自以为是的做些什么。她只是最适当的时候,不经意得提点一两句。而当你对上她的眼睛时,绝对无法对这样纯澈的一双眼产生哪怕半点的抗拒。 这样美丽纯净的一个女子,龙擎苍也是抗拒不了的吧? 当在客栈里看到烂醉如泥的龙擎苍时,白雪突然如是想到。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九】 客栈中的黑衣男子酩酊大醉,浓香的酒气氤氲开来。那样浓烈的香气初初闻之便是浸骨的清冷寂寞,细细闻之却总会透出一种悠悠的眷恋之感,似乎想要徒劳的去抓住什么,却终究还是徒劳…… 而那白衣女子陪在他身边,小口小口的饮着酒,却无论无何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逆流。 龙擎苍大醉三日三夜,白雪便陪了他三日三夜。 三日之后,当他终于从沉醉中清醒的那一刻,白衣的女子坐在三丈之外的木椅上,眼神幽幽望着窗外的天空,仿似漫不经心的问:龙擎苍,你会不会娶我? 黑衣的公子明显怔了一下,俊逸的脸上又浮现出那放荡不羁的笑容,他似乎玩笑的说了句什么,然而当再度面对那个白衣女子时,那个戏谑的笑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的唇边。 “阿如,你永远都是我的红颜知已。” 画卷中的白衣女子微笑着闭上眼,任那男子飘然远去。却没有人看到女子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晶莹…… 隔着时间与空间的间隙,漫漫时空长流中,二十年后的白衣少年在那场华丽的记忆卷轴中看到了那个女子最真实的心情。只是那一刻,也许连那个女子自身都不曾记得还曾有过那样的希冀。 “龙擎苍啊……那是一个多情人……他对于女人似乎有着某种无穷的魅力,多少女人为之趋之若鹜啊……可,他也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吧……” 白衣望着那记忆画卷中的黑衣男子。那个人有着一双凌厉的眉,乍然睁眼间眸光有如刀锋般冷厉。然而他却总是笑着,他的笑容不是温和尔雅的,而是一种属于浪子的不羁。这样的男子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他很容易吸引女子,却不容易为之托付终身。只是当他双眸凝视着你时,你会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你是他眼里的唯一。在他的眼眸里,你会有种你其实很小很弱的感觉,而这个男子,足以给你世间最好的保护。 记忆还在继续,画卷中却失去了那个黑衣男子的踪迹。只是偶尔,那个白衣女子会听出关于他的种种传闻――那人一改往日多情性子,孤身一人羁旅天涯。天南地北总会有关于他的传闻,诸如他到了哪里做了哪些事,奇异的是,往日围绕在他身边的桃花一朵都不见了。直到数年之后,有传闻说他心悦之人乃是沐氏卿婉,卿婉别嫁,嫁的却还是他的生死兄弟,他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借酒浇愁。自那之后也真的少与萧重华把酒言欢,只得洒脱放手独行天涯。 而那个时候,那个娇颜明丽的白衣女子早已经走进蜀国深宫,为那蜀国君主诞下了可爱的小公主。 或许是隔得太久早已模糊,画卷中并未显现出她与那年轻君主的初见。即便是幻境中的白衣,也只是在沐氏三姝的招亲宴上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中见到那个眉目精致秀逸的男子。 白衣知道,那个名为白雪的女子也有着雪一般的寂寞。所以她并不奇怪她会轻易答应那年轻君主的求亲。因她知那是一个没有耐心,讨厌四处飘零,渴望安定的女子。她有着俗世间所有女子共同向往的一切――一生所求不过一人,免其惊,免其苦,免其四下流离,免其无枝可依。 她那样的固执,固执的认为那个人一定不会来。可她却不知道,那个人在,他一直都在。只要她一回头,便会看到他静默守候的身影。然而,直到那个人死去,她终究都没有回头。而等到她终于回头相看时,那个一直守候她的人却早已不再。 她终是错过。一步的错过,一生的过错。 于是在那个倾国女子最后盛放的美丽中,如一朵盛放在冰雪中的莲,花开之时人们只沉醉在那倾城的颜色下,却没有人知道盛放之花的根茎下十丈长的的厚厚冰层。 甚至于连那样将她小心收藏妥当存放的年轻君主,每每面对那样的寒冷皆是望而却步。 一幕幕宫廷画卷走马观花般掠过,就在白雪以为这一生都将如此平静的度过之时,恍然间一个惊雷打来,张牙舞爪的撕毁了所有的覆在表面上的华丽的表皮!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当在国宴上看到那位来自澜沧的诸侯――清源君时,盛装出席的白雪夫人微微垂下了眸。她似乎已然预料到将要发生些什么,却选择沉默着,接受了那样的结局。 只是,到底还是意外的吧!当她那年轻的夫君起身挡在她的面前,为她承受所有的不堪与侮辱时,她那双美丽而波澜不生的眸子里,似乎划过了极其细微的一丝涟漪…… “孤之妻,岂能任人辱之?” “辱她,便是辱孤!” “蜀国虽小,却也不怕那仗势欺人之辈!” 从来没有想到,那样温和的人也会有如此强势的一面。那一刻,那个人站在她的面前,似乎当真可以为她遮风挡雨,顶住那片岌岌可危将要坠空的天宇。 后来的画卷记忆多是凌乱,作为女子是不允许被带上战场的,但她的夫君还是将她带上了战场。不是没有人反对,却被年轻的君主一言挡回。于是在那段记忆中,多是血洒长空尸骨堆积的景象。而那白衣女子行走在伤兵之中,摒弃身份差异男女之别,不顾血腥脏乱生死险隔,执意的敬上作为医者的一点责任。 幻境外的白衣望着镜像中那个已经十分疲惫,却仍打起精神救治伤兵的女子,心里也不由献上一层敬意。 在那最后一场战役中,年轻的蜀国君主将白衣女子拥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将一个吻印在她的颊边。他的眼睛里有着那样深刻的眷恋与不舍,却在一笑间荡去了所有怅然感怀,唇边只余下温暖细生。 “真想就这样……这样拥着你到白头……” 平静的眸光微微一动,白衣的女子离开了他的怀抱,嘴角泛起一丝凄冷地笑,眼神却复杂的难以揣测。 “其实……你也可以放弃我。清源君的目的是我,这一场战争,本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无论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什么,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这种侮辱,我也不能!”年轻的君主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继而又是一笑:“保护妻子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责任。阿如,我首先是一个男人,然后才是君王。无论我怎么样,我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不只是为你,也为我――阿如,请为我们好好地活着。这本不该是你来的地方,是我自私想要贪恋多看你一会儿。可是现在你不能再留了……听话,阿如,你还要照顾我们的女儿,你要好好照顾她长大,好吗?” 那样轻柔的语气,却充满着某种不详的意味。叹息声飘散在这细密的空间里,犹如被什么可怕的梦魇所笼罩着。白衣的女子怔怔看着他,忽然之间泪若雨下! 男子轻轻的一吻印在她的额头,声音轻得仿佛一个凄迷的梦境:“阿如,好好活着……若我战死,代我收起将士们的骸骨……” 若我战死,代我收起将士们的骸骨……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选择了结局。 宁肯堂堂正正战斗到死,也绝不做抛家弃国的懦夫逃兵吗? 杜洹啊…… 白衣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疯狂奔回的白衣女子。她似乎有着某种可怕的预感,她必须要回去!所以她摆脱了那些护送她的卫士,不顾一切的回返那个修罗场。因为恐慌与惧怕的情绪同时左右着她的行为,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告诉她,她正在失去她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当那漫山遍野的尸骨落入眼中,可怕的梦魇再次袭来,她疯了一般跑进那死人堆里一具一具扒开那些尸体,看着昨日还曾见到的人此刻生机全无委顿死亡,脑子里纷纷乱乱想着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只是下意识的做着那些的动作,却忘记了那样做的原因是什么。直到…… 直到蓦然回首间看到那曾佩戴在那人身上的环佩…… “啊――” 画卷里天地完全被一片血色泼洒笼罩。最后落在白衣耳中的,是那犹如啼血杜鹃一样凄厉的悲鸣……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1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十】 “他的尸骨……你可曾找到?” 这是那少年从幻境里出来后,问出的第一句话。 而白骨夫人对这突兀的追问没有露出一丝讶异,她似乎已经有了对这少年全力托付的决心。只是再次经历了一场回忆,眼中仍残留着难以掩饰的阴霾。她面纱下的唇似乎微微动了动,美丽的眸子里漾起满目悲恸的痛。 “找到了……我用了七天七夜,翻遍了一万七千八百四十二具尸体……终还是找到了他……” 那一刻,她空洞的眼中那道伤痕终于无法掩饰也不再掩饰。 白衣却不肯放过她,深吸一口气,那少年问道:“……他是怎么死的?”少年的声音很轻,整个人似乎还陷在那一场幻境里,带着一种神思不属的飘然恍惚,仿佛是在刻意放轻些,生怕稍稍大些声音会惊醒什么。 “……当年他中箭被俘,天雨溶威逼他交出我便饶他一命,他不肯……最后天雨溶气急,对他处以……车裂极刑……” 白骨夫人的声音同样有些飘忽,隔了那么多年再次回忆,她仍是无法接受那段梦魇般的记忆。只唯独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狠狠咬着牙,好似恨不得牙破血流,字字泣血。 “车裂……”白衣也是微微讶异,苍白的脸上凝出一抹讥讽的笑:“真是一手遮天的家伙啊……” 乱世千载,各国的刑罚虽各有不同,但也有少数的统一之处。譬如车裂之刑。所谓车裂,就是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这样把人的身体硬撕裂为五块,所以名为车裂。这种刑罚不只是对**的惩罚,更是对人的侮辱,兼之实在太过残酷,是以各国刑法上都曾明确规定只有各国君主对那些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加重处罚时,才用车裂之刑。但那天雨溶也不过是澜沧国的清源君,蜀国虽是澜沧的附属国,但论地位蜀君不在清源君之下。那清源君倒真是大胆,动用私刑不说,竟还敢对一国之君用如此极刑! “夫人,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吗?”即使知道不该说出这样冒昧的话,但是白衣仍是没有忍住。他在黑暗中微微地垂下眼,平静之中却有着某种无法忽视的悲意。“我想,不管世人如何评价怎生记载,对于他这样的人,我至少应该献上自己的敬意。” “你……是这样想的吗?”微微怔忪,白骨夫人美眸里突然现出一抹闪亮的光彩。“原本,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啊……”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光芒在点点凝聚,终于在她的指尖出现了一只幽蓝色的琉璃蝶。透明的琉璃蝶停驻在她指尖,轻轻地扇了扇纤美的蝶翼。 “这是我最后的力量了……就由它来打开结界之门,送我们去那个隐秘之地吧!” 幽蓝色的蝶影在半空中一掠而过,轻薄的蝶翼轻轻扇动着――那分明是很轻很轻的声音,然而在那轻微之中,却有细细的风声传来。似乎在人的眼睛所看不到的地方,在那双纤巧轻盈的蝶翼下,逐渐凝成了一场不易察觉的风暴。琉璃蝶停驻在白骨夫人紧靠石床的那面石墙上,它不停歇的扇动着剔透美丽的翅膀,沿着某个支点盘旋着飞舞。在它剔透的蝶翼上有越来越多的光芒凝聚壮大,直到幽蓝色的光芒完全覆盖住石墙―― 透过幽蓝色的光芒,能够隐约看到一道幽蓝色的水纹结界。继而渐渐清晰,变成一道石门大小。而原本应矗立在此的石墙已经悄无声音的消失不见。 在那片刻,少年没有急着进入那道结界之门,而是转身――即便外面几乎没有传来动静,但他仍能探听出巫凡隐身的位置。然而――白骨夫人却及时扯住了他欲行的身子。 默不作声随着白骨夫人进入那结界之门,白衣在最后一刻清楚听到了外面来者匆忙的脚步声,于是他只能叹息。巫凡若是聪明便不要跟进来,他若进来,那纯粹是自寻死路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当那道结界之门已经容纳了三个人之后,盛放的幽蓝光芒逐渐失去了光彩。琉璃蝶还在飘飞旋转着,却似乎再也无力支撑那轻盈的身体,它旋舞着落下,犹如一片将要枯死的落叶。而便在它落地的刹那,它那剔透玲珑的美丽姿影散作万千幽蓝光点,在黑暗中湮灭成尘。 就在那一刻,墙上的结界之门完全消失了踪影。 彼时的古墓之中仍是一片黑暗,却有新的闯入者七拐八拐的徐缓而行。这白骨墓多布有机关陷阱,道路也是九曲十绕如同一座小型迷宫。那人一路行来脚步看似不徐不缓,却未曾触动一个陷阱,每每将要遇险皆是不经意间避过,实在不能不让人叹一声运气甚好!那人神情淡漠,步伐看似极慢却极快,他面上却不显丝毫焦躁,身上含着一种天生的雍容与舒雅。便是途中遇到数次白骨散乱倒在路旁,脚步也不曾顿上一顿,只是微微地垂下眼避过那些散乱骨架。看他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冷酷无情孰视无睹,倒不如说像是心存敬意不愿打扰。 左转右拐终于到了白骨夫人那件石室,那人走进石室后便停顿下来。石壁上不曾点灯,他手持着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莹亮的珠光朦朦胧胧洒在他身上,映照着他温润清逸的容颜别有一种莹润如珠的光泽。此刻他停住脚步,目光凝视着靠近石床的那面石墙,少时便蹙起眉头,琥珀色的眸子里隐隐闪过一丝怅然的光芒。 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啊……那么,就只有另寻他路了。 心思稍动间,他微微侧颜,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寨主跟了在下这么久,可是打算出来了?” 并没有人应声,他却也不急,依旧在黑暗的石室里自说自话:“适才在下一路走来,可是看到不少处机关被破坏,真不晓得那位居在白骨墓中的夫人现下如何?我为寻那友人而来,走遍这墓中也不曾见到他,当真是令人担忧啊!我适才虽感应到结界的力量,可惜无门而入,也不知那二人如今可好。在路上时看到一路血迹,不知是谁受了重伤……” “嘭――!!” “行了!你可以闭嘴了!” 当听到那气急败坏的拳击声以及那莽汉恼人的咒骂时,男子非但没有一点忿色,反而心情甚好的弯起唇角。 真是经不起激的家伙啊……不过,他也是押对了。这些山贼果然与这白骨夫人关联不浅啊…… 进入结界之门后,是完全与那黑暗潮湿的古墓不同的另一方世界―― 在他们一脚踏上那片土地的瞬间,呼的一声,黑暗之中火焰燃烧的声音猛地响起。紧接着,一簇又一簇的火光无声自燃。如果此刻有人从上方看时,就会发现那九九八十一朵火焰之花盛放在这一方广阔天地,连成一个奇异的图案,而图案的中央,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目之所及之处,是八根擎天巨柱支撑着这方世界。那八根巨大的石柱各自位于天地八极,顶端之处没入黑暗的穹宇之中,看不出真正的高度。只觉它们隔着这空间的中心遥远无比。石柱上雕刻着某种奇异的鸟兽花纹,显出某种神秘的气息。 穹宇之上,一轮满月挂在天宫正中。像是瞬间抽离了遮挡住明月的重重幕布,漫天银华铺散而下―― 在那样寂静而辽远的空间里,那一轮明月仿佛是一颗镶嵌在浓黑幕布上的夜明珠,巨大,安静,明亮得近乎不真实。银白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将一切照的纤毫毕现,清冷银辉照在三人身上微有寒意顿生,然而诡异的是,地上却没有影子! 而当那一轮明月将这一方空间完完全全照得清晰无二,那些沉睡在黑暗里的生物似乎悄然的睁开了幽绿色的眼睛……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十一】 “啊——” 惊恐的声音如一道迅疾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宇。明亮的月光照彻这一方不属于人世的世界,可以让那个不请自入的外来者清晰的看到那些居住在这方世界里的“生物”。 在月光下,那些一排一排,一行一行排队站立着的是什么?! 那一具具骷髅似乎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种种姿态,它们笔直地站立着,排成军队的样子,做着军礼的姿势。双手持着锋利的或刀或锏种种兵刃,清冷的月光照在久未开封的刃面上,那森寒的兵器依旧散发着凛凛寒光——仿佛依旧渴望再饮敌血,再酬壮志。 那样阴森的场面,只看一眼,便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寒意透骨而来! “怎么……怎么可能……”太过于震惊害怕,巫凡瞠目结舌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人若一死,皮肉全消,时日一久自然会化作白骨骷髅。此地本就是骷髅山,白骨墓,有些白骨骷髅不足为奇,然而乍一眼看到这几乎看不到尽头一具具骷髅白骨,纵然是胆量惊人亦不免觉得森冷瘆人,更何况巫凡的胆量还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 这一生之中,他没未见到如此之多的白骨骷髅!不知是几千还是几万,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而这些持着兵器的诡异生物们,与其说是一具具死透的白骨骷髅,倒更像是一支神秘诡异的白骨军队! 军队……?!这是……军队! 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巫凡惊愕的后退了几步,眼中写满了震惊的不可思议:“这……这是那只蜀国、军队!这是二十年前的那支军队!” “不错!这就是当年你们利用毒药,利用那些傀儡杀的五万战士!”她狠狠咬着牙,目光中透出一种蚀骨腐心的恨意。“巫凡,何必做出这样惊讶的表情,你来到这里不就是想知道这支白骨军队的事吗?若是害怕,二十年前你用迷心散毒害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有害怕过?” “我……”那样的质问让他无法反驳,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惨白。最终他垂眼低首,选择绕过了这个话题。“二十年前你研制出七七无常散用它来毒害我与凤夫人,可惜没有成功。那时候凤夫人就断言,你必定还会去找她报仇!可这二十年来你都没有动静,凤夫人猜想你可能在研制更厉害的毒。如今我来,确是为探你虚实。但是恐怕连凤夫人也想象不到,你这二十年来不是在研制毒药,而是在制作这些白骨战士!” “哼,她若能想到,我这二十年来不是白忙活了!” “你……你想用这些白骨来对付巫彭的傀儡战士?!” “白骨……它们,可不只是白骨啊……”她的声音很轻,甚至还有几分飘渺意味。在巫凡尤自惊讶之时,她已从袖中取出一支骨笛,置于唇边吹奏起来。在而她垂眸的瞬间,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妖丽的光芒。 笛声悠悠流泻而出,是对于逝者言之不尽的哀婉悲切。那本该是很美的曲子,可那样的笛曲,却充满着一种堪称妄想的诡异——是那首曾在招魂阵中由那八具白骨所唱的招魂曲。 “咔嚓”“咔嚓”—— 在笛声中,有那毛骨悚然的骨头摩擦声渐渐响起。仿佛是一个可怕的诅咒即将施行,起初是很小很小的声音,而后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终于到笛声再也压制不住的地步。 于是在肉眼中出现了清晰可见的那一幕—— 那些白骨……活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巫凡瞪大眼睛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由惊叫出声:“你……你做了什么?招魂之术……不可能!即便再强大的秘术师,也不可能有为五万人同时招魂的本事……不!不对!这不是招魂之术!这、这是……”他惊恐的几乎要目眦欲裂,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时间只是张口结舌竟不敢说出那个答案。 “如你所料,这并不招魂之术。”她似乎笑了笑,眼里却有着太沉太重的悲哀。然而那悲哀里却还夹杂着一股极其细微的疯狂,尽管她一直努力压抑着,那股狂意却一直在伺机等待着发泄的机会。“五万一千三百六十二人,活下来的人却不到三十个!他们甚至没有作为战士的骄傲好好的战一场!只巴掌大的一病毒药,就彻底摧毁了他们的生命!若是你,你能甘心吗?有执念的人是不能轻松入轮回的。这五万将士都有太重的怨念,他们徘徊在人间不愿轮回,我便将他们的魂魄困在白骨之中,只待骨笛一响他们便能战斗……如此,它们便成了你如今所见的白骨战士……” “你疯了!”巫凡控制不住的大喝出声,“这样逆天的术法你也敢施!你迟早会被反噬的,你会付出代价的!” 没有心情反驳他的话,白骨夫人秀眉一扬,眼中流泄出丝丝戾气。“这本是我给巫彭准备的礼物,不过既然你先来了,那就把命留在这里吧!” 话落之时,五万白骨大军同时缓缓站直了身体,它们空洞洞的骷髅眼眶内似乎燃起了两团绿莹莹的火焰,仿佛重新拥有了生命力。而最前方的数十架骷髅人同时出列,它们手持着兵刃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出来,齐齐将巫凡包围在中央。而巫凡瞠目结舌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一时间连被包围住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白骨战士一刀砍来他才勉强回神避过。而他在移动的瞬间,在白骨战士空洞洞的眼眶内那绿莹莹的火焰蓦地一亮,它们同时精神一振,挥着手中兵刃便冲将过去。 白骨战士们动作快速闪避极快身体也极为轻盈,那动作不见迟缓反而比生前更多数分轻便,几招下来巫凡已是捉襟见肘,额上冷汗横流。巫凡是巫医,对武功术法却向来不甚精通,他只能狠狠一咬牙,放出金鞭王蛇缠上一具白骨战士。可那白骨战士只是一具白骨,没有皮肉也不惧任何毒素,金鞭王蛇又能耐它何?最诡异的是,巫凡明明将一具白骨战士打倒,四肢摔裂,可在他下一个回神的瞬间,那具白骨战士已经自己接好摔裂的四肢,浑若无事的再次加入战斗! 看到那一幕,巫凡几乎已经绝望了。打不完,杀不死,除了被杀,还能如何?可他到底不甘心,不甘心啊!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推开面前的白骨战士,扬声道:“白姬,我是巫族的子民,我是受到巫神庇佑的巫医!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后背上猛地一阵钻心疼痛,他微微低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那穿心而过的染血长刀。 似乎在嘲笑着他之前的话,又一阵剧痛袭来,兵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惊骇的睁大眼,只觉得不敢相信,一时间连疼痛都忘记了。 “为……什么……神……抛弃我……” “呵。”那样的话却换来女子的一声轻笑,不屑的,冷漠的,细看那眼神中,竟还带着丝丝怜悯。“真是可怜的家伙!难道你不知道,作为巫医的灵山十巫,是终生不得杀戮的吗?所以――不是你那所谓的神抛弃了你,而是你自己抛弃了神!” “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也配得到神灵的庇护吗?!巫凡,你不过是被灵山逐出来的,你敢说,你现在能得到神灵的庇护?不明白为什么,那我来告诉你。因为这是二十年来你毒害这五万将士的报应!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哈哈哈……巫凡,你也只配死在他们手里!” “神……惩罚你……你会……天谴……” 语焉不详的话结束后,最后的一口气也已用尽,他的身体立马委顿下去,瘫倒在地。可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仍然满睁着不可思议的眼,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而那白衣女子冷冷笑着,眼里的光芒似乎是蔑视一切的明亮。 “神啊……天既无眼,我便不祭天。神若无心,我便不拜神!倘若你做了这样的孽神都不给与惩罚。那么我宁可相信,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十二】 “少年人,你不是说要拜祭他吗?就在中间的那座高台上,你扶我过去。” 白骨夫人的声音格外低哑,似乎经历了适才那一场已经有些心力憔悴。白衣依言扶过她时,才发现她的身子竟一直在颤抖,几乎无法独自行走。 白骨夫人所要到之地,是一处高台。说是高台其实也并不多高,至多两丈有余。奇异的是高台本身的制作材料从外表上不看出来,只观其通体漆黑如墨,与周围森森白骨两相对照,白骨更白,黑台更黑,泾渭分明中却有种奇异的融合感,仿若黑山白水相依相存完美融合。而此时若有人从高台的上方看,则会一眼看到那高台上肢体破碎的骨架遗骸。 毫不客气的说,那一具骨骸是拼凑而成的。死者的四肢以及头部明显断裂,胸前骨上还插着数根箭簇,即便此刻**全消,也能看出骸骨的主人生前受了怎样的苦难。 “阿洹……”白骨夫人仰头望着高台,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此刻也用不着多加猜测,白衣已然心知,那高台上的骸骨必是前蜀国君主杜洹了! 蓦地想起被招魂阵所召回的那个魂体,那个温暖如三春丽阳的男子。恍惚间有一瞬明白了他的执着。那样的人,看似温和文弱,内里却自有一番傲骨。他可以死,他可以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可以留下百世骂名任人辱骂,可他不能……他唯一的不能,就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苟且偷生,他做不到。抛家弃国,他做不到。忍辱献上自己的夫人,他更不可能做到!所以他统统没有那样做,即便明知是条死路,依旧慷慨赴义死而无悔! 对他来说,他是可以活着,但他绝不能活的没有骨气!他也可以死,人虽已逝,傲骨却长存! 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啊……便是被逼上死路,依然留下一份清风傲骨。选择那样轰轰烈烈的死去,他应当是无憾的吧!可若当真对人世没有一丝牵挂,他又怎会苦苦守在黄泉路上二十年,迟迟不愿再入轮回? 终究还是不舍吧……无论是怨是恨,是爱是痛,说到底,最难以舍下的还是这人这情啊…… “夫人,他很爱你啊……”许久的沉默后,他似怅似叹。幽墨般的眸子轻轻转动,眼里已有了些许柔和的笑意。 白骨夫人垂下头,半晌再次抬起,美眸之中光华潋滟:“是啊。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可他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便已死了……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白衣皱了皱眉,待要再劝导几句,突觉手上一疼,似被什么利器划破,一股鲜血汩汩而出! “夫人……”没有气急败坏,没有跳脚找理,白衣的少年面色平静,只是隐隐中有了几分失血的苍白。毕竟从七日前那一夜他就一直在流血,若是常人怕早就撑不过了。 他并没有对怀中伤他的女子避如蛇蝎,依旧撑扶着她。他此刻十分明白,只要他一松手,怀中的女子必会委顿在地,只要他轻轻一掌便可取了她的命。可他没有。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细细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语气中已有叹息意味:“请教夫人这是何意?” 白骨夫人却没回答他,她取出那支骨笛,用染了少年鲜血的那只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直到那血液完全浸入骨笛后,她方抬首道:“少年人,你不是想要七夜亡灵花吗?我可以给你,但――这也是你需付出的代价!我时辰不多了。少年人,这支骨笛我送与你……我要你为我守住这五万白骨大军,他日……他日必要巫彭以命偿命!” 闻言,那少年微微低头,看不出神色如何。“夫人口中的七夜亡灵花我未曾看到。夫人凭何以为,我一定会答应?” “你不答应倒也无妨……只是,想来你也听到巫凡的话了。我适才已将你的血融于白骨笛上,日后你便是这骨笛的主人。这五万大军只受你一人驱使。少年人是聪明人,想必也明白我所施的这个咒术必会遭到反噬。如今你是这白骨大军的主人,我死之后这反噬自然会落到你身上……” 少年闻言只是苦笑,“夫人真是强人所难啊……” “今日我便是强你这一次,也不能让我这二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眼中泪光闪烁,已有恳求之色,只是嘴上仍不饶人。“少年人,你莫怨我。我自知活不过今夜,可我的仇,阿洹的仇,还有这五万将士的仇却不能不报!这事本跟与你无关,只是冥冥之中缘分如此,今夜上天既让你闯到这里明了这一切,这些背负便是你需付出的代价!” “那么,夫人让我做什么?”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少年人,若三年之内你不能灭掉那只傀儡军团,那么你就等着受到这个禁术的反噬吧!” 狠狠撂下这句话,她眼中厉芒冷冽,绝非空话。而后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眉目弯弯,笑眼生春,一笑之间竟有无边的艳色扑面而来。似乎将要做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事,她挺直身子,离开少年的扶持,一步一步走上那高台。她颤着身子,蹒跚着脚步,似乎从来不曾那么累过,那只是短短十余步的距离,却似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而在那以前,她也从未有过如此虔诚的心意。仿佛一生一次唯一的一次献祭。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在她走上高台的那一刻,那道幽蓝色的水纹结界突然颤了下。似乎被一道锐利的光劈开了缝隙,而在两个空间的交界之处,逐渐现出两道模糊的人影。 “夫人!――” 喊出这个响亮声音的,正是那两道人影中较为粗犷的一道。在进入结界的瞬间,他已经一眼看到那个高台上的白衣女子。 “哦……俞将军,你也来了……你是来送我的吗?”她的声音减低,也越来越虚弱。 那高大的身影很快冲至高台前,却猛地跪地在地!“夫人,俞鸿来了……俞鸿来晚了,没有拦住贼人,累夫人受苦至此!”只一眼,他已经看出高台上的女子已是气息奄奄了! “命数如此,岂能怪你?”白骨夫人自然知道这些年这位蜀国遗将的不易,当年正因他护送她离开,才免去一场死劫。可在这骷髅山落草为寇二十年,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他心里的苦绝不会比她少。“将军,我死后,你便离开这里吧……这五万白骨大军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该是还将军自由的时候了……” 俞鸿却不肯答应她。他颤抖着身子跪伏着为高台上的人叩头,死活不肯起身。 白骨夫人似乎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坚持。“罢了,都随你吧!”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瓶,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瓶身。低首间,眼里似有笑意。“到了该去见他的时候了,他一定等久了……我这副样子可不能让他看到。我给他看的,一定要是我最美的时候……”她摩挲着玉色小瓶,眼底有种罕见的柔色。“这瓶名为‘红粉骷髅’的毒药……我研制了二十年。原本,是打算用在沐卿瑜身上的……”她笑着拔开瓶塞,利落的仰头将那瓶中丹药倒入口中。“不过我现在发现,我似乎比她更适合这瓶药呢……” 吃下那瓶药,浑身的痛楚让她止不住的颤抖,她微微喘息着道:“少年人,我最后的愿望是……请你为我找到我的女儿……她的左臂上有一块形似梅花的胎记……请你务必找到她……” 白衣沉默了片刻,听着那女子奄奄的气息,想起她坎坷的一生,终还是铿锵许诺:“好!我答应你。穷尽此生,我一定会为你找到她!你,安心吧……”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淡漠而又心软的少年啊……” 沉默片刻后,她终于解下面纱。明亮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躺在高台上一手抱着身侧骷髅的头颅,仰起头来承接着明亮的月光。月光之下,白色衣袍的女子有着一张娇羞百花的容颜,那样的容颜,是随着她目光的流转,每一次都让人窒息的美丽。 “少年人,我很美对不对?” 白衣微微叹息,似乎有些无奈:“夫人,我是个瞎子。” “啊……”她似乎被惊住了,呆呆沉默了良久,突然又问了一句:“少年人,告诉我……此刻在你的眼中,你看到了什么?” “白骨。”他在微微低头间又抬起头来,幽暗的眸子里一片明净:“夫人在我眼中,与这五万白骨无异。” “白、骨……无异吗?是啊……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一堆白骨罢了……” 一瞬间恍然,她终于大彻大悟。她的眼底由最初的复杂讽刺转为清澈明净。银霜冷月下,她双手捧起那丑陋可怕的骷髅头颅,如花般娇柔的唇轻轻印在骷髅的颅骨上。她像是吻在深深爱恋的情人额头,颊边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娇羞。而她唇间勾起的笑是一如二十年前的干净明澈,一如那个人所希望看到的明灿耀眼。那一刻的她美到了极点,然而在极致美丽的背后却只能是瞬间凋零,仿似千年一开的优昙花,瞬间在风中枯萎凋零。 她在笑着,她一直在笑着,任由身体血肉化为虚无,露出皮肉包裹下的森森骨骸。那可怕的过程即使只是一瞬间,也足以令所有看到的人悚然惊心。只在顷刻之间那曾经艳惊天下的美丽女子失去了所有皮肉血脉,只余下一具森森白骨。似乎有风吹过,传来她最后的轻语―― “阿洹,我来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十三】 原来红颜白骨,不过转瞬之间。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诸法空相,皆是虚妄……” 朗朗清吟回荡在这结界之中,那声音明明极低极低,却又让人字字入耳声声入心。 白衣怔怔站着,双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那支白骨笛。蓦地,一直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呼吸之间,有淡淡的檀香味从他衣袖间传来。 纠结的心思略有平缓,一直蹦得僵硬的身体也放软下来,少年展颜一笑:“你来了。” “嗯。”那人淡淡应了声,原本一直担忧的心终于在此刻平静下来,不由轻松笑道:“不过看来我来晚了,事情你都解决了不是吗?” “是啊……都了结了。”少年垂首间一声低低轻叹逸出口中。他走上高台,幽沉的目光无意识的凝望着某个方向――在那具初生的女性白骨森然的额间,仿佛是凝聚了黑暗中所有的生机,幽蓝色的光芒轻轻旋绕,似乎有一颗毫不起眼的种子正在无声无息的成长…… “那是……”粗犷的山贼头子惊愕的睁大眼,看着那株飞快成长的幽蓝色花朵,有些困惑,又似有些了然。 “生我白骨,血之以饲。曰我噬魂,魂之以祭……夫人,这就是你兑现我的诺言吗?七夜亡灵花……因执念而开放的花朵啊……” 少年依法炮制将那朵盛放在白骨之上的妖冶之花放入冰玉盒中,起身合十一拜,闭目轻叹:“夫人的所愿倾我一生必会完成。夫人,请安息吧……” 白衣的少年坐下高台,一袭银衫的男子微笑着上前同他并肩而立。尽管相识的时日不长,但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某种难言的默契,无言微笑,暖上心头。 “走吧。我们该离开了。”少年说着当先离去,却猛地被一股劲风当面袭来,当下面上一凛,抬掌便要反击!然而倏忽之间,那股劲风却在将要靠近他的刹那无形而散! 银衫的男子微微笑着,抬起澄净的眸子注视着那个突然而来已经立在高台上的人。在那人的头顶上,是一轮荒诞的太不真实的圆月,而那个人一身雪白的袍子站在冷月清辉下,却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仿佛他已与那轮明月融为一体,一眼望之,竟是那般高高在上犹如神祗。 银衫男子微微笑着,浅淡的琥珀色眸子流转出几许忧思。 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呢?真是大意了啊,竟然没有发现呢…… 是因为,这个人的气质竟与这个结界完美无缺的契合在一处的关系吧?能够如此悄无声息的进入这个结界,这个人与那个设下结界的人想来关系不浅吧…… “你是何人?来此为何事?” 最先问出这句话的,不是那白衣少年,不是那银衫公子,竟然是那名山贼头子――那名为俞鸿的蜀国将军! 他来到那两个少年面前,以高大的身躯挡住身后的白衣少年。他并不清楚许多事其中的细节,他只知道,这个少年是夫人托付之人!而他,即便拼了这条命也不允许这少年有何闪失! 高台上的白袍人雪白的袍子无风飘起,他的面容隐在一张白玉面具之下,那双幽黑的眸子似乎漫不经心的看了那莽汉一眼,俞鸿双腿一颤,几乎要忍不住跪倒在地! “将军。”背后的少年伸手拍在他的肩头,那似乎无意的一个举动,却奇异的让他感到浑身一松,连对面那人的威慑力也变得小了起来。那少年从他的背后走出,从容而平静的面对着那个突如其来的白袍男子。唇角勾起一抹舒雅的笑,“既然夫人选择了我,也请将军相信我,可好?” 不自觉地为那抹从容的笑意而震慑,昔年的蜀国将军后退一步,为这少年让路。那一刹那,心底的那个声音告诉他,他应当相信面前的这个少年,没有任何理由,他只需相信!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倾君阁下。”白衣的少年含着笑,对上了这个强大而神秘的男子。“阁下来此,是来见白骨夫人最后一面的吗?可惜,阁下似乎来晚了呢。” “骨笛。” 对少年的话不闻不问,那个神秘如斯强大如斯的男子微微启唇,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 “你想要白骨夫人的骨笛……可惜的是,阁下还真是来晚了一步呢。”少年微微笑着,幽暗的眼底竟有着冰雪般的讥讽。“倘若她知道你会来,想必便是死也不会让我成为骨笛的主人!” “哦?”像是未曾听出他语气中的气愤,那人依旧故我,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主人?你有何能力驾驭这支骨笛?” “确然。我没有你那么强大的力量,甚至我的力量有大部分受到限制。”少年垂下眼,月光照在他脸上时,只有一片从容平静。猛然间抬头,那双从来古井无波的眼底划过一丝凌厉的火光。“但人无信而不立。我既已答应了白骨夫人,少不得要拼上一拼了。” “呵。”高台上的人却一派优雅闲适,似乎颇觉有趣,又似在嘲笑着少年的自不量力。“那你能做什么?”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战争可以残酷,但人心不能冷酷!”毫不在意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袍尊主如何嘲讽着他,少年肃然了面容,冷冽之中却又隐隐透出悲凄之色。“我能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只不过尽最大的力量,让亡者得到安息罢了!……让这些亡者得到真正的安息,这才是我答应白骨夫人的!” 他紧紧握着那支骨笛,知道面对着这个人不能有一丝的胆怯。而在他话落的那一刻,五万白骨战士仿佛听明白了什么,轰然一声,齐齐朝那少年跪倒在地! 高台上的白袍尊主看了他良久,白玉面具下的那张脸看不到丝毫,只能看到那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沉沉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猛然间抬手,无形劲风扑面而来!少年冷笑一声,擎着掌中骨笛欲要迎击,却被近旁的银衫公子一手拦下。只见那银衫公子从容迎上,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曾褪却半分,他的动作并不十分快速,他的手掌轻轻抬起,细长的手指轻轻一点。 叮―― 明明无声,所有人的脑海里却都出现了那个清脆的声音。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气中形成的水纹波浪重重叠叠激荡开来,震得整个结界为之一颤! “呃……”终于有了一丝惊讶的情绪,高台上的白袍尊主将目光投在了那白衣银衫的年轻公子身上,语气中带了几分好奇意味:“落英的信阳君?……你的力量与那西方觉者门下倒是极为相似,却也不同呢……这是,你自己所悟的道?” 那银衫公子只是微笑,却也不答。可那谦逊无声的笑容里所表现的是什么意思也足以让人们了解――那是无声的默认! 高台上的白袍尊主望了眼被他护在身后白衣少年,眸光深沉难测,转而又看向那银衫公子,“你悟道时用了多久?” 这一次银衫公子回答了他,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回荡在这片神秘天地:“三日。” “三日……”平平板板的语调中听不出丝毫情绪,那白袍的尊主却突兀一笑:“三日悟道……果真是千载难得一现的慧心之人啊!”忽而语调一扬,声音冷厉如惊雷乍破!“那么你以为,你现在能够赢了我?” “我从来不自大。”银衫公子始终含笑,尽管笑意极淡,却始终不曾消失。“便是三年后,我也未必能有赢得倾天尊主的能力。但今日,便是身死于此地,吾亦求生死一战!”他淡淡笑着,面对那人的威压毫不面色,和煦的望着已经站在他身侧的白衣少年,及时阻住了那人将要出口的拦阻之语。“倾盖相逢,本是萍水之缘。汝能置生死于度外倾命相救,吾如何不可为君生死一战?” 那温润之语,本没有任何豪情壮志。然而此刻由他说来,却是满腔豪情急欲喷发!银衫公子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几乎要忍不下胸口的一腔热血豪情仰天大笑。倾盖之义,平生肝胆,汝为吾只身犯险,吾只求生死相护! “生死相护吗……”从高台上传下的声音充满了某种神秘的诡异感,那白袍尊主目光陡然一变,凌厉的似乎要择人而噬!而在那电闪雷鸣的瞬间,他们根本未曾看到那人是怎样从高台上下来的,似乎只是恍惚的刹那,凌厉如电闪的白影已在眼前! 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一瞬间中,却有种死亡的阴霾笼罩住内心。 白衣冷冽一笑,突然同那银衫公子一起退开一步。浑身的紧绷霎时一松,他们同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奇异的却是那人未再追击。只那一瞬的交锋,高台上却已经不见了那神秘白袍尊主的踪影,只留下结界之中他最后的声音重重回响着―― “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骨歌【终章】 七月底的山间浓郁青翠,初晨时刻更是沾衣欲湿。朝阳自东方开始升起,万千霞光笼上翠郁浓浓的山间林景,黑暗的薄雾渐渐向西散去,露出白骨墓前两站一跪的三人。 白骨墓旁有了一座崭新的坟墓。而那或站或立的三人,都在那新坟的前面。显然,他们都是在拜祭着这座新坟冢的亡者。 “朝阳升起了。”站着的白衣少年伸出手,有金黄的光芒从他指间流泻而过。他微微抬起头,苍白的面庞承接着温暖的光芒,感觉那阳光让他僵直发冷的身子一点点暖和过来,驱散了埋藏在内心的阴霾。“又是新的一天呢……” 低首间,他的唇角含着暖人心扉的笑容,一手覆在跪在身前的鲁直汉子身上,“将军跪了两个多时辰了,还是先起来吧。这夜露寒重的,若是跪坏了身子,便是九泉之下的蜀君也不安心哪!”言罢觉那汉子不为所动,不免又是一叹:“将军,那五万多将士只剩你一人了,你还要如此糟蹋自己吗?” 蓦地,那倔强挺直的身子一颤!少年的话似刀一样划过他的心扉,他猛地用力挥开少年搭在他臂上的手,几乎无法自持的哭喊出来:“你以为我愿意活着吗?蜀国是我的家园,可它已经被灭了,我的父母兄弟全部都死了!那五万将士是我的同袍,他们蒙此大冤,我若再死,谁能为他们讨回一点公道?!……还有君上,君上将夫人托付给我,可我却、我却连保护夫人都做不到,我、我还活着有什么用!” 堂堂七尺汉子,宁流血不流泪的将军,却在此刻哭得像个孩子!苟且偷生二十载,他有太多的委屈无处申辩,他有太多的血恨埋葬心底,可他能做什么,他甚至什么都不能做!连君王最后的托付都完不成!与其这样,倒不如当年便随那五万兄弟去了,一了百了! 少年知道他有委屈,索性任他发泄,可他的话却令少年蹙起眉头,冷了脸色。“我生平最厌者,便是动不动要死要活之人!你若承受不了这番痛苦,索性一头撞死在着墓碑上!我先前已应了白骨夫人要让那五万将士安息,倒也不多你一个!” 他这一番话倒真真是疾言厉色,不止那俞鸿变了脸色,便连一路寻他而来的银衣男子也不由得怔了一怔。虽说彼此相识时日不长,可这银衣男子是真的视这少年为知己,也知这少年心性寡淡,极少有事能放在心上。自前番相遇相交,少年对他绝望欲死的心境也曾多有劝慰愤慨,甚至不惜受伤救他,却也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冷心狠话。看来,这个“死”字极有可能犯了少年的忌讳。 银衣男子一方面为自己不曾触及少年的底线而感到幸运,另一方面却又感慨这鲁直汉子委实倒霉,偏偏撞在少年的枪口上。 “世人受苦受难者何止千万?若人人遇难就死那还活着干什么!你若要死,现在就给我撞上去。若还想活,那就睁大眼睛看着我怎么给你君上和那五万将士报仇!” “你……此话当真?!”俞鸿猛地抬头,虎目之中盈满了惊喜。“你愿我追随与你,为那素不相识的五万兄弟报仇?” “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我受制于白骨夫人,不得不如此。”一通怒火发泄后,火气也降了下来。少年微蹙的眉也已松开,有些好笑的对这蜀国最后的幸存者解释。“你莫非以为我孤身一人能对付得了你们那些仇敌?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虽说在幻境中将那往事看了个大概,我却还有诸多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将军呢。若要报仇,必须要借助你们这些蜀国幸存者的力量啊!” “那你……” 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微笑。“你且放心,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只要我不死,必会完成自己的承诺――让亡者得到真正的安息!” “而你到那时也要活着。明白吗?将军。因到了那时,能为他们收起骸骨的人只有你了!” 嘭!嘭!嘭! 狠狠叩着这三个头,粗犷的汉子不止是因得到少年的承诺而感到安心,袭上心头的,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悲凉心酸。他猛地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磨破了皮渗出了鲜血,他通红的眼睛里含着泪,却又死死地压抑下去。“若公子真能报此大仇,如此大恩,莫说今生,便是来世我也无以为报!公子,从今而后,俞鸿这条命是您的了!” 说完也不管少年应不应下,又狠狠磕了三个头,直磕得血肉模糊。被那少年扶起后又拜了一拜,竟自凛然而去。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2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待那人走得远了,近旁的银衫公子突然开口道:“没想到你真应了。我原以为,你不会应。” “是不愿应下,不是不会。”本是与他无关之事,他哪里愿自寻烦扰?只是他毕竟承诺过白骨夫人,不管白骨夫人是何想法,她最终仍是给了他七夜亡灵花,他还是欠了她。况且……“对那蜀国君主,我心中确然有些感慨敬意。虽不能为他做什么,至少也要让他得到真正的解脱。” 其实他知道,若是他自己面临那样的绝境,也一定会同他做出一般的抉择。没有选择!宁可堂堂正正站着死,也绝不苟活偷生!他知道,他们是一样的…… 而正因这份了解,他也明白那位君主游荡在黄泉彼岸二十年而不愿入轮回的原因是什么。他求的是一生无悔,对白骨夫人并无憾意,是以再次面对白骨夫人他能理智解脱。可那五万将士不一样。他们本就无辜,因他一己之私沦落至此难入轮回,他心中岂能安宁?!他一直在等,等的不只是白骨夫人,还有那无辜冤死的五万将士! “那么,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从来随遇而安,今后,也不过多做几件必做的事而已。”少年淡淡笑着,有些不以为意。 银衫公子没有再次反问。他知道少年的心里有着许多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原本他们就相交不深,少年自然不会对他推心置腹。而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就是神秘的,就像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朦胧白雾向他看去,永远都无法看清他究竟身处于何处。但是现在不同,现在的少年主动褪下了外面的那层表皮,让他看到了他内心最真实的一面。而此刻的他也只想随着自己的心。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他能让这少年对自己坦诚相待。 “信阳君呢?天下之大,不知君欲去往何处?”他在昨夜倾君离去后已将七夜亡灵花交予他。先前也曾给过他七七无常散解药的药方。落英信阳君非是对医术一窍不通之人,将那些交给他,他必可制出七七无常散的解药。说到七七无常散,那也是白骨夫人的作品呢,不知是怎么从凤氏一族流失出去的…… “信阳君?那又是谁?”他用一种堪称奇怪的论调说出这句话,似问非问,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琉璃眸子里闪过一抹灿若朝阳的华彩。“落英已经没有信阳君了,难道阁下不知道吗?” 先是诧异,而后有了些明悟,少年淡笑道:“那么阁下是谁?” 银衫公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宇,琥珀眸子流转出温柔的叹息。连他的话也轻柔的像一场稍纵即逝的梦境,似乎转瞬消失于无痕。 “八岁之前,我同母亲住在山间,嬉戏玩闹畅快无言。后来无数次回想那段日子,都觉得那是似梦一般不真实的过往。十岁的时候,我曾无数次仰望天空,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变成一片云,随风而来,悠游而去,不知何等自在!”朝阳的光芒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琥珀色的眸子剔透流转,隐隐有莹润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清晨的微风吹拂起他银色的衣衫,长风过耳,衣袂飘摇,他一身的莹润光芒衬得其人玉颜淡淡,仙姿清骨,更增三分洒脱之气,浑不似尘世中人。 少年有些恍惚。清晰地感到面前这人朗朗清润的气息,他终于了解到,这个人真的与初见那时大不一样了。 是因为……已然放下了吗? 脑中转过这个疑问时,他却没有问出口。因他已然感觉到,无论放下与否,身旁的这人已然得到他想要的自在。 “云性无常,漂泊九天。君问吾心,长隐红尘。” “你可唤我――云隐尘。” “如今我也是无家无国无所依的萍飘之人了!适才你既已应了那蜀国将军的追随,不妨再应我一回――吾欲与汝并辔天涯行九州,君可应否?” 少年有些微微的讶异,似是没想到这人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继而想到这人的为人,他欠了他救命之恩,如此大恩岂能不报?了然他是因这七夜亡灵花之事而耿耿于怀,当下不再多言,颔首微笑。 “固所愿耳,弗能逆尔。” 自今而后,那便并肩红尘同道逍遥吧! 少年微微有些感触,心下却是一句无人可知的暗叹。在这尘世里,一个人到底寂寞了些啊! 清晨的阳光下,露珠在草叶间散发出晶莹的光泽。白骨墓前,有一双幽蓝色的琉璃蝶绕着那新建的坟冢蹁跹而舞,它们嬉戏着,追逐着,一起飞过了草丛,飞过了森林,飞向了远方的空旷天际…… 远远地,骷髅山下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已经模糊的分不明,清晨的风中传来男子清朗辽远的吟唱。 “世间万物皆空,一身流萍飘蓬,撒手闭眼人死后不过黄粱一梦。仙也虚无,佛也虚无,千载光阴一笔涂,圣贤王侯梦里人,白骨曾是红颜身。苟得一片安乐土,人间遍地是天堂。”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骨歌 番外・白衣篇 完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白衣篇 朝露舜华,咫尺天涯。今夕何夕不见君,相思与君绝。流水东去斯人逝。漂泊人命薄,缱绻说风流。 刹那芳华,红颜白头。相思相望不相见,愁断故人头。回首百年韶华去。天地独悠悠,怆然无泪流! ――舜华令 舜华令【一】 千里逐鹿原,万丈雪花飘。 在通往孤城的逐鹿原上,两匹骏马行若疾风,马踏飞雪踏碎一地雪玉琼霜,冷风寒啸声声,远远望去,却只能看到马上一白一银的两道影子一闪而过。 那速度,也着实太快了些。 千里飘雪的逐鹿原,一眼望去莽莽苍苍雪白一片。雪白的地连着天,似乎连天也都是雪白的一片。 “叱――” 远空之上,一声长啸遥遥传来。空中青影几个盘旋,突的一个俯冲冲将下来,来势甚是迅猛。 “吁――” 雪原上急行的两马中有一匹长吁一声,马上的骑者呼喝着马儿停下。恰此时,那在苍空长啸的猛禽又是长啸一声正落在马上骑者的肩上。那猛禽来势甚猛,挟风而来时力道甚大,骑者却是稳稳接住了它。白衣的纤瘦身影在寒风中略显单薄,却是不动如山静稳若渊。 “白衣?” 同行的友人策马缓缓归来,男子流转的琥珀色眸子静静看了停驻在少年肩头的苍鹰一眼,似乎略有好奇之态,眼神却澄静无波。 白衣少年自肩上苍鹰腿上取下被绑在鹰腿上的竹管,又自竹管上取出一张细小的字条,他细细抚摸着字条上的字,蓦然间,指尖一顿,脸色一寒,眉间轻蹙。 “怎么?出了什么事?” 同行策马的云隐尘眼尖得看到同伴面上那极其微妙的一丝变化。他同白衣相处日久,越发了解这友人实是心境淡漠到了极点,虽是时常面上带笑,却实是玉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人物。此番却不知是何缘由,能令他变了脸色忧心如此? “确实发生了些事。隐,此番我不能同你一起回孤城了。”少年有意无意的避过了他的问题,言罢嘴上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这一次必然是要失约于人的了。也只盼公冶城主勿怪。我们三人只有来年才能再对酒共酌赏梅花了!” “公冶城主是通透人,岂会因此事而错怪你?”云隐尘笑着道了句,通透的琉璃眸子对上少年幽黑空洞的眼,虽知友人看不到他的眼色,眼里还是明明白白表露出对少年这个决定的不赞同。“白衣,你我本自同行同来,焉有我独自归去的道理?同来何事不同归?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呃……?”少年有些出乎意料的被哽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被同伴反对。与友人一样,越是相处日久,他们便越加了解彼此。只是少年本身的身份与他身边的人都是一些麻烦至极的事,他了解友人淡泊宁静的性情,也自然清楚友人是不想与麻烦扯上关系的。他本是一番好心,自然想不到会得不到友人的谅解。 轻眨了下眼睫,少年略略敛眉,旋即又舒展开来。 对于这同他并辔天涯的友人,少年是十分珍惜的。他素来寡情,兼之又有一堆凡事绕身,本身的谜团几乎让他竭尽心力去解惑,他的时间大都用来四方奔波,少有时间与人结交,与这友人的结交可说是意外地缘分。故此也倍加珍惜。但尽管如此,他却未曾告诉友人自己的身份,而友人也从未多嘴问过他一句。因而少年想不到友人会在这个时候反对他的决定。 少年沉默着。他知道友人在等着他的回答。也许只要他回绝一个“不”字,友人的反对立刻会土崩瓦解。他了解友人的性情,友人从不会让他为难。可他也知道,他的友人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他坦诚相待的时候。 “隐,我本以为你是不想惹上这些麻烦的……”有些无奈的苦笑。他真的是一片好意啊。 可对方却并不在意,“与君同行,我从不认为那些事是什么麻烦。对我来说,那只是我走遍尘世需要面对的历练而已。”所以,他并不愿避开。 “也罢。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再同我一起去‘历练’一场吧!”少年清朗一笑,遂将手中细小的纸条递给友人。 云隐尘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他眸光一闪,无波无澜的眸子里霎时荡起一丝细小的涟漪。 “消息可信?” “舜华传来的消息绝对不会有假的。” “那么走吧。多年没有回四方城,我也想回去瞧瞧四方城的风景了。”也许不只是风景,还有人。 从五年前同曦儿一起离开那里,似乎真的有太久没有回去看过一眼了。久到他已经将那段隔绝尘世的记忆封存上锁,不允许任何人的触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可以。 可四方城,那里,曾是他心中最美的桃源。他怎能忍受别人的肆意破坏? 风从雪原遥远的边际上吹来,雪原上的两匹骏马奔驰若电,只恍惚瞬间已经变成了一个极细小的影子。而那片曾从苍鹰脚上取下的细小纸片被雪原上的风吹刮得极远极远…… 而就在它下一个被刮起的瞬间,隐约能看出字条上那被勾勒得极深的五个字体痕迹―― 舜华剑被盗!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四方城的城主府建筑的虽不若大陆上一般的城主府富丽宏大,非是处处雕檐画壁可见繁华,亦非小桥流水的风流雅致,而是一种古朴豪迈的印象进入别人的视线里。它的中间虽也有园林设计廊阁亭台,也有春桃夏花秋枫冬梅点缀着整座城主府的景色,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些处处可见的高大乔木以及屹立在各处的假山怪石。且此府占地面积之广可谓城主府之最。而建造如此宽宏的一个住所自然不可能是城主一人独住,它更多的是接济养着因种种才能来拜会城主的“士”。想那四方城主夜非雪之所以有“天下四公子”中“雪公子”的名号,也不过是因夜非雪养士无数,手下能人辈出。 外人皆知夜非雪小小年纪接任四方城主之位,对城中百姓可谓仁心仁义。不仅颁布数道法令改善法制,还时常派人体察民情。他命人造出“民愿车”,每月初一十五此车自城主府出发绕城中转一圈 ,命百姓将难以解决的事或有任何不平之事皆写在纸上投于车中,待他了解详情后便能为民解忧。 尽管在四方城中的百姓都坚信他们的小城主是仁慈明智的,可惜可疑的是就连一直生活在城中的百姓也未曾见过小城主的真面目。说起这位小城主的为人,纵使四方城中的人也觉一团迷雾,堪称“神秘无出其二者”。他们倒也并非从未见过小城主,只是在他们看来,这位年岁尚小的城主大人身上总是笼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见其犹如雾里看花,既看不真确,又模糊不辨。 据说小城主十三岁被夜城主收做义子,随后不过两月便传位于其。此事说来实是令人难以相信。要知夜熙辉成立四方城并任城主一职已近百年,何曾见他有过让贤的心思?且百年来他不婚不娶,并无一子半嗣。偏生他修习道法,百余岁的年龄看起来仍是风华正茂的样子。故此所有人都不曾想过夜熙辉有朝一日会退位让贤。而相对的,那位能够让眼界颇高的夜城主看中并选择传位的少年自然更加引人注意。可那小城主却是喜静之人,时常深居简出,外人实难得见。偶尔见之,也只见一袭胜雪白衣惊鸿而过,多是看不到其容色如何。然也有幸运之人得睹其容,每每念之皆言其风华绝世举世无双,也有人见了他之后呆呆傻傻痴然如梦,可要细问他容色如何,却是无一人说得清楚了。 容色为人只是其一,最令人困惑的是,似乎没有人知晓小城主的来历。他十三岁以前的过往,他十三岁以前的名字,他十三岁以前的人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像是突然从天上冒出来的!市井流言中这种说法更符合小城主身上的神秘气息,人们乐于接受这个天降谪仙的说法,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 这些人中自然包括城主府中的人。 只有那些真正掌握权势的人才清楚那些隐藏在权利之下的秘密。 四方城的城主名为夜非雪,可城主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掌控四方城权势的人绝不是那个空有其名的小城主。 夕光月影,被誉为四方城的绝世双将,他们二人共同掌控着四方城的军权。而真正统辖管理着这一方的人…… “虚大人!” 城主府的长廊边上,身着青色麻衣的小厮在一眼看到小亭中那轩昂而立的俊挺身影时,焦灼的目光瞬即化作惊喜。 沐雨亭紧靠着一方十余顷的池塘,边上是两处假山。若是夏日,此处芙蕖满池红装素颜两厢争艳自是满目艳色眼不胜收,可此时正是冬初时节,今晨城中还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虽说没有银装素裹满目银雪的景象,可天气却实实在在冷了下来。 青衣小厮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个空荡荡的池塘有什么好看的?算上这次,这已经是他一个月内第九次在这里找到虚大人了。 “大人,这是今日的急报,夕光将军命我给你送来。” 双手呈上,默然静等半晌,方才有一只修长玉白的手轻轻接过。青衣小厮抬眼一瞄,只隐约看到一角银丝绣纹乌袍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下意识地想要抬头,蓦然间却觉一道凌厉如冰的视线似是不经心的扫过一眼,顿时心中一紧,再不敢有丝毫妄动。 “下去吧。” “是。” 待那青衣小厮匆匆离去,沐雨亭中只剩下那一身乌衣的年轻男子。男子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手中的文牒,沉静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 已经有十天了……夜非雪,你应该快回来了吧…… 似是有满腔愁绪凝于眉间,虚如羽沉定的眉头紧紧蹙起。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亭中的石桌,幽邃的目光望着亭外碧蓝的天空。 这么久还没回来,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阻击了吧…… 但若再不归来,这里的局势恐怕就控制不住了…… 沉思间突地一阵寒风吹来。虚如羽回过神来,放眼望去时,天空顿时又飘起了莹白的雪花。 面上一片冰凉,晶莹的雪花融化在脸颊上。他伸出一只手,看着眼前的雪花绕着手指轻舞飞扬,眼神不觉间柔和到了极点。 “今年的雪似乎下得格外早呢……” ――不知那人,是否能够早些归来呢?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戌时三刻,虚如羽回到了他的居所――沉香居。 沉香居前,是一排高大的沉香树。若在夏日,沉香树绿木成荫郁郁葱葱,观之自成一派风景。可彼时已至冬季,树叶早已脱落,一排树木只剩下空落落的枝桠。寒风吹过,枝桠发出喑哑的响声,听之总有不尽的苍凉意味,让人从心底升起淡淡的寒意。 虚如羽极喜欢这一排沉香树。以往无论多晚,当他结束一日的公务回到居所,总会习惯的来到沉香树下悠然踱步。他的居所没有任何侍卫守护,他总是享受着独自一人的寂寞,喜欢着安然沉静的氛围,在静谧的晚风中思考着一日所为,对自己一日所为做出更为公正的评语,错则改之,无则加勉。 虚如羽无疑是个极好的管理者。他将四方城管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然和乐,和气融融,垂髫稚趣,白发怡然,这在千年乱世里是极为少见的。就连夕光也曾感叹:羽乃大才也! 而在城主府大多数人的心中,那位暗中管理着四方城的乌衣少年几乎完美的堪称天人。所有的难题到了他眼中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在他手中似乎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在这一点上纵使几乎被四方城百姓信奉为神人的夜熙辉也是做不到的。虚如羽宽于律人严于律已,待人温和对事严谨,见过他的人几乎都会有相同的感叹――这个人是没有缺点的。 白璧无瑕,君当如是。 然而今夜,那个被世人赞作“君子无瑕”的男子素来温和沉静的面具终于有了瞬间的破灭―― 在打开院门走进院中的瞬间,不经意的朝沉香树那边掠过一眼,虚如羽的脸色顿时一僵。 冬日的戌时夜色已经深深沉了下来,熟悉的院落与景色映在乌衣男子漆黑的瞳眸中,却因为那两抹突如其来的白而让他僵硬了面色。在黑暗的夜空下,那两抹白色炽亮得犹如一双闪耀的流星,在划过他眼中的瞬间,刺得他眼底一痛。 两颗沉香树相隔的间隙里,有一张石桌四方石凳。石桌上陈列着一盘棋,那是盛夏乘凉时虚如羽同友人下过的残棋。而此刻,东西两方的石凳上分别坐着两名白衣男子。 一者素衣清雅,银丝成绣;一者白衣平淡,简洁素净。一者面如冠玉,颜容隽秀;一者清淡似水,面貌平凡。前者一身气质非比寻常,看似淡泊疏离清雅尊贵,一笑之间却有无以言喻的温柔亲和。后者一身气息宁静平和,仿佛融于尘世毫不起眼,细细望之却似有魔力令人一望再望。 这两人也不知是来了多久,他们静静观棋下棋,没有任何言语或眼神的交流,仿佛两个人已经融入他们身前的那局棋局。落子有声,杀局无限,他们似乎是努力的想要置对方的棋于死地于打破这局死棋,却奇异的下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和谐”之局。因这两个人的棋里不带丝毫杀气,是以他们似乎进入一种极致的玄妙境界,与世隔绝,忘尘忘我,甚至连此地主人的到来都不曾发现。 而虚如羽的到来,彻底打破了那种玄妙的氛围境界。 “你要等的人来了。”那俊颜如玉的男子先开了口,他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抬头打量了逐步向他们走来的男子一眼。 这一眼却也让他不由一诧。 他以往身份高贵居于高位,对九州各国的智者能人也曾做过一些调查,当然对于上位者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他自然也曾听闻过这位四方城的真正掌控者――被四方城民赞为“君子无瑕”的人物。 作为能掌控整个四方城还可以将自己包裹成完美无瑕的君子,说句实话,对于此人他心底着实是敬佩多于厌恶的。若非好友之故,他绝不可能有朝一日同这男子为敌。边就是此刻,他也是不愿与他为敌的。犹记得昔年看过此人的事迹与左右智士聊及此人。犹记得酒后畅意各抒己见,他曾为其下过的十六字评语――此人若非大圣大贤,必是大奸大恶之徒。 彼时不过酒后之言图一时痛快,说完也不曾怎样放在心上,酒后便忘个干净。若非今日见到此人,他兴许一生也未必能记起。 可是此刻真正看到这个四方城的掌控者,他心底的惊诧不可谓不大。 眼前的男子年纪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他本以为有那样的手段那样的能力此人必也是历经一番沧海的人物,哪里料到他如此年轻,竟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那还只是可以被称为“少年”的年纪。他的面庞上依稀有着属于少年的稚嫩秀气,只是眉宇间的沉稳冷静却叫人一眼看得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无能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的掌权者! 暗夜之下,那人一袭乌衣稳步而来,广袖翩飞随着他的脚步摇曳不止,无形之中便有一股高雅不凡的气势随之迫人而来。他以银冠束发,腰佩玉珏,如墨的发丝下是一张清奇秀气的脸庞。 他的容颜并非是好看得令人惊艳,五官之间仅仅能算得上秀气,而令云隐尘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少年的容颜,而是他身上所蕴含的独有的气质。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庸而俗者数不胜数,鲜少有人能拥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可以令人即使在千万人之中仍能轻易将他认出。换句话说,在江湖中行走,容貌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身形可以改变,唯独那种气质是无法改变的。因为气质是由后天的习惯锻炼养成,在很多时候,往往一个不经意的习惯就可以暴露自己。 这是云隐尘在江湖历练所揣摩到的。而这个少年的身上却体现出一种足以让人一眼难忘的的气质――那甚至可以说是在这个年纪很难见到的一种气质。 从容沉稳,内敛不惊。 云隐尘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在这个少年墨色沉敛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野心与掠夺。这是十分不寻常的,因为一个人再怎样善于伪装,作为心灵之窗的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些什么。然而这个少年的眼里却是什么都没有!那并不不是空虚的虚无,而是一种天塌地陷我独不惊的泰然稳定。 他像是一个跳脱于红尘之外的观世者,观庭前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而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不惊,不动,始终淡漠如一,始终沉静如一。不管九州之上王权如何更改,江湖之中风云如何诡谲,他只属于这天地间独自的一方院落,与人无尤,与世无忧。 云隐尘心底有些叹息。 谁能够想得到,平衡着各方势力将四方城治理得尤胜以往的人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看似纤弱无害的少年人?!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风度卓然,神秀隽永,瑶林玉树,安谨沉定。”细细凝视着渐走渐近的乌衣少年,云隐尘双眼含笑,说出这十六字评语。“果然年少英才。”随即将目光一转对上对面的白衣少年,眼中笑意未失,再一次重复道:“白衣,你等的人来了。” 余音尽处有一股渺渺不绝的意味,那勾起的笑意里朦胧模糊,竟是意味难明。 云隐尘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这个乌衣清奇的少年人。 从远观来,这个乌衣少年似乎是跳脱尘世的世外之人。少年有一双清透淡漠的眼,恍恍兮一眼看来如清流见底,明澈出尘却能看尽天下人,似乎任何人在这双眼睛面前都要自惭形秽。然而随着这少年步步走近,那双清透的眼像是覆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黑色雾霾,墨色翻涌中透出一种诡谲的异样。尤其在他看着白衣时,他眼中的墨色氤氲成更浓更深的暗,仿佛永不见天日的沉沉之夜,翻卷着吞噬一切的力量,瞧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诡魅。 他依然是沉静的,依然天塌不惊八风不动,可在那极致的静默中,却隐埋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与疯狂,仿佛一个赌徒一顾一切的赌上一场。可没有人能看出他要赌的是什么。权利?地位?可在他的眼里分明如初时静谧沉敛,看不到一丝野心与**! 云隐尘敛下眸,无声一笑。 是隐藏的太深还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呢?虚如羽……真是有趣的少年啊! “嗯。”白衣应了声,抬起眼,一双空洞幽溟的眸子望向那乌衣男子的方向。淡淡打了个招呼。“虚兄。” “夜、非、雪……”他用一种堪称怪异的论调一字一顿的念出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舌尖缠绵吐出最后一丝暖意。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时,虚如羽已经行到了石桌前。也不需人吩咐,他已径自坐在一旁空置的位置上。他的这一系列举止虽有失礼之嫌,但此地本就是他的居所,这两人才是真正的不请自来,自然也用不着旁人说什么。 “你这样……怎么这幅样貌?”看了他一眼,虚如羽不由蹙起眉头。相比起夜非雪的面容,这张平凡的脸委实太不起眼了。也让他难以适应。 “不过方便行事罢了。”白衣道了一句,淡漠的眉尖轻轻蹙起,面上竟是少见的烦闷之色。“虚兄,你知道我来此的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想再多废话,我只问你一句,舜华剑在哪里?” 云隐尘俊眉一挑。略带些趣味又有些出其意料的看了白衣一眼。他深觉今夜好友的表现很不寻常。他原以为白衣进入四方城会先暗中查探,没有料到他竟会直奔虚如羽的沉香居而来。他的友人似乎极为笃定虚如羽一定会知晓舜华剑的下落。而这份笃定来自于哪里呢?他们之间算得上敌人吗?不,他感觉这两人之间虽不和谐,却绝没有刀剑相向的地步。一个是淡漠而毫不在意,一个是从容而无从下手,这两个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的人,他们心底有着同样的骄傲。 ――他们犹如雪原上的两只猛兽,或许势均力敌或许争锋相对,却都打着各不相犯的原则。他们各自为彼此框定了区域,在彼此默认的情况下,绝不会先出手踏足彼方的地界!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然而……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是谁先挑起的,舜华剑的失踪已经打破了他们彼此默认的原则约定。这一点,他们本身都是清楚的。 只是白衣的这一番举动,这一句不是怀疑如同怀疑不是质问形同质问的话实在太不应该……是因为已经乱了不介意他继续乱下去吗?还是他的友人另有着什么打算呢? 意料之中的,虚如羽的脸色在一瞬间僵冷下来。他抬起眼看着那改换面容的白衣少年,墨色眼瞳里的光芒凝成了冷冽的刀锋。 半晌,他敛下了眼中冷冽的寒意,微微勾动着唇:“如何肯定是我?” 白衣却在此刻选择了沉默。 沉默有很多种表达意思。默认,漠视,或是无法回答,或是不须回答。可是在座的两个人都知道他的沉默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于是乌衣的少年勾起了唇角,似嘲而非嘲,似笑而非笑。 云隐尘看向他,却始终无法看清这少年幽邃的眸光里闪烁的是什么。从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沉稳内敛的人。他的面容柔和,即使不笑时也不见丝毫冷硬。他的唇一直紧紧抿着,可以想见,他并不是时常带笑的人。只是在此刻,他却看到这少年嘴角浮起的笑意――那是一抹淡得几乎不可见的嘲讽。少年有一双极黑极深的墨瞳,在看着白衣时眼底闪过一道墨色的漩涡,却看不清那抹奇异的神彩是什么。他微阖的眼以及眼底那抹淡淡的青影使之浑身都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疲惫倦意,他却似乎在极力的掩饰着什么,努力将唇角的笑放大到了极致。 “哈哈哈……我问你如何肯定是我?怎么,回答不出来吗?”他霍然站起身来,逼视着他。那股迫人的气势纵使白衣有眼不见,也感觉的分明。 淡眉轻蹙,白衣有些后悔自己这般激他。但今夜也不会完全没有收获,虚如羽的态度委实怪异了些。在他的印象中,虚如羽虽说不是不苟言笑之人,却一向最是谨小慎微克己复礼,他怒时不言乐时不笑,平日里的情绪克制在一种温和淡定之内,极少有什么事能令他情绪发生太大的波动。 他善用人,更善控己。 白衣清楚,虚如羽绝对不是简单能打败的人。从他决定回到四方城的那一刻,就了然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他也早已有了输的准备。 只是……不管结局怎样输赢如何,有一些东西他有责任守护,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的破坏! “你是在……嫉妒我?”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口,两个字入耳如一道惊雷,震得虚如羽浑身一颤,僵死在地! “你说……什么?” 虚如羽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年。记忆之中,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隔得这样近。以往无论什么时候,这人总是与任何人都隔开三尺的距离,既不显亲近也不显疏离。他总是淡淡的,彬彬有礼中总是带着让人难以接近的距离,就连语气都淡到了极致,总是用那种淡漠有礼的语气说出那个称呼:虚兄…… “……嫉妒?!”重复着说出这两个字,虚如羽的语气轻的犹似梦呓,那般的虚幻而不真实。 他墨色的瞳子死死盯着白衣,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又仿佛从未认识过他,那过分执着的眸光,好似要将他解剖出来看个真切!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哈哈哈……嫉妒?!” 似乎压抑了太久,终于得到一次释放。他笑得太过狂妄放肆,眼中有幽幽的光芒闪过,冷得像是千古寒峰,仿佛一眼便能将人冻彻身心! “你有什么资格?!”啪的一声,他一掌将石桌上的棋盘打乱,墨色的瞳子死死逼视着他! “不是吗?”面前的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撕个粉碎,而他依旧一副淡淡然的形态,眼也不眨的说出那三个字。“你虚家守护四方城百年,你原本是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城主的。而我十三岁被义父收为义子,我取代了原本该属于你的位置,你敢说……你没有一丝嫉妒怨恨?” 眼中有幽幽的光芒闪烁不定,虚如羽扯了扯唇,笑得僵硬而诡异。 “夜非雪,你竟然说得出口!”他直起下俯的身子,唇角再度浮现出自嘲的笑。“不错,我是不服你。正如你所说,我虚家守护四方城百年,城主为何选你不选我?不选我也罢了,你若能管治好这座城池我也无话可说。可你为四方城做过什么?你心底可曾真有过这座城池?如若不是舜华剑被盗,你可会回来?” 似乎故意刺他的痛处,那话中的字字诛心句句愤慨令白衣避无可避,而他显然也不想回避。 白衣皱紧了眉,冷淡道:“虚兄说的不错。若不是舜华剑被盗,我根本不会回来。可这样不也正合虚兄的意吗?就算没有城主之名,四方城不还是在虚兄的手里?” “你……是这样看我的?”虚如羽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白衣有些无奈,唇上露出了苦笑:“虚兄,你当知道,我从不想与你相争。” 从没有一刻,虚如羽这样厌恶夜非雪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即使知道他的做法,他仍是选择让他放任自流。一直以来,他最厌的就是他的这份无视! 你争不过他的…… 记忆之中,那个时而威严时而跳脱的男子唯一一次卸下嬉笑的面具,用那语重心长的口气对他说过的话,仅此一句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明明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那男子迎着夕晖时模糊而沧桑的表情,以及那句并不冷冽却冷了他心的话。 你争不过他的…… 争不过吗? 低下头来,他抿紧的唇轻轻上挑,竟然形成一抹并不常见的笑意。那墨色的瞳子里有什么暗色的光芒微微闪烁着,氤氲成一种苦涩的滋味在他身边缓缓流淌。 原来夜熙辉也有错的时候吗? 可是城主,你真的错了。并不是我争不过他,而是他从来不屑与我相争! 所以这一场争斗,从一开始输的就是我吗?这或许正如你所说,因其无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吧。 “你说得对。你从不与我相争……夜城主在的时候你处处避着我,夜城主离开后你也能抛下城主之位浪迹九州!哈哈哈……因为你从不争,所以我的争夺才越发现的可笑是不是?即使现在我是个赢着!可在你眼里,我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你说啊!”他猛地逼近他,紧握的拳似乎恨不得打掉这张依旧看不出表情的脸! 乌丝银绣的广袖重重一拂,棋盘上的棋子被他霹雳巴拉拂倒在地。他一拳狠狠捶在石桌上,深深呼吸着以抵制胸口沸腾的郁气。 一手抚额,虚如羽暗暗苦笑。他失态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完美礼仪在他面前崩溃得不值一观。他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了。可面对着这个人,心里的郁气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如何能再压抑下去? 那么也罢。这个人从来不在意他,不在意他完美的礼节,更不会在意他失礼的举动。 “夜非雪,你就这么侮辱我?”平缓情绪后,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僵硬。“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连成为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会与你争。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之所以回来这里,是因四方城是夜非雪的责任。”这是相识的近三年来,对于虚如羽似有似无的针对,夜非雪唯一给出的解释。他低敛着眉,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我从没将你当作对手,我也不想要那么多的对手。我确实不曾在意过你的想法,旁人怨我憎我恨我,岂会与我有半点相干?” “我最后问你一次,舜华剑在哪里?” 虚如羽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白衣低头轻笑,不经意间溢出唇角的竟似一声叹息:“如此,虚兄……再会。”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天光暗,夜已深,月朦胧,星黯沉。 时已至亥时,夜深天寒。白衣领着同来的友人回到了他未离开四方城时的居所。城主府中偏北的一处无人院落,正是属于现任城主夜非雪的居所。当白衣领着云隐尘走进霏雪居的时候,察觉到空气中并不灰尘,房间里的摆设布置与他离开时并无不同,桌上的茶具以及床上的被褥都是全新的,显然是每日都有人来打扫换新。他略略有些讶异的低垂下眼。以他对夕光月影的了解,那两人绝不是细心之人,别说命人为他打扫屋子,就是对他们自己的房间也不见得记得什么时候打扫过。然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唯一有权利会细心想起命人为他扫屋的只有一人了。 白衣心底暗叹,委实有些不能理解。 以往他在四方城时,因身份尴尬之故,虽与虚如羽日日相见时时相遇,也因顾虑太多始终未曾深交。对虚如羽印象中,仅止于他严谨守礼沉稳内敛的一个肤浅表象。他隐隐察觉到虚如羽对他若有似无的敌意,又急于早日离去寻找他想要查找的那些秘密,故而从未想过要和虚如羽握手言和,也因此他们的关系僵持了下来。 他曾想过,将四方城交给虚如羽,他是放心的。他并非执著于权力的人,当初答应义父坐上四方城主的位置也是为势所迫,图一时安身。因此当知道虚如羽有意四方城,他心里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是以他放任虚如羽总揽着四方城的大权,而他从未真正参与过四方城的政治决策。 他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定位,对他来说成为夜非雪只是一场短暂的迷梦,而他一直都清楚知道他不是夜非雪。不,或者说,他不可能如义父所想只是一个单纯的四方城主。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义父的良苦用心了吧…… “怎么了?”怔愣的瞬间,云隐尘已来到他身边,笑视着他沉静的面庞。“你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他几步踱到雕花方桌前,行姿端仪地坐下,看那姿态倒颇有几分促膝长谈的架势。 白衣心知瞒不过他,本也打算敞开了同他说,遂坐到他的对面,同样笑问他道:“那你可有想问我的?” 云隐尘静静睇了他一眼,问道:“为何要那样激虚如羽?你不怕适得其反?”这是他看出的第一个疑点。白衣今晚的表现实在太怪异了。他从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可今晚却一再的刺激虚如羽。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人怀疑。 白衣幽瞳深深,说道:“你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一路急急赶来不去向与我交好的夕光询问,反而却向虚如羽这个似敌似友的人质问?就算舜华剑被盗真的与虚如羽有关,我的动作已经打草惊蛇了,对不对?你我都没有忘记这一路来遇上的杀手,你怀疑与虚如羽有关……那么依你看,虚如羽为人如何?” 云隐尘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以前以为他是个极擅伪装的人物。他一方面能够总揽大权迫得夜非雪成了一个傀儡城主,另一方面能够尽善尽美得到各方赏识赞美,这样的人物啊……在四方城的人眼中,他是被君子无瑕的完美之人,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世上哪里会真的有完人?可就今夜他的举止态度……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丝毫可击之处,也看不出他的丝毫伪装。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作为实在太自然,就连发怒失态也都让人感觉是那般自然,一切都太完美了……”蓦然一怔,他眼中亮光一闪,恍然道:“难道是……他在做戏?!” “若是做戏我反倒不会怕了。”白衣皱紧了眉,深深叹了口气。“你也算是有眼力的人,你可曾在他身上看到一点伪装?他没有伪装做戏,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算得那么准,不仅将自己的做法算好,还将我的反应算在其中!” “心思缜密,沉稳算计。若真如你所说,这虚如羽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云隐尘淡色的琥珀眸子流转,隐隐透出几分忧心,“你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输或赢倒是其次。只是他一直想同我争,不同我争上一场,他不会遂心的。”他低下头,一手扶着额头,有着疲惫的闭上眼。“我不担心这一切是他的考验,我担心的是,他想把整个四方城拖下水。或者说,他已经将四方城拖下水了。”长吁一口气,他方道:“我临走时不曾带走舜华剑,是因义父曾告诉过我,那柄剑是四方城的象征。放置舜华剑的藏剑阁是义父同他的好友百年前的机关家胥斛子亲手设计的机关,百年来无人能破。我不相信有什么人能破得了义父和胥斛子前辈的机关,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取走舜华剑的人是四方城中的人。而昔年得到义父允许进入藏剑阁的只有我和虚如羽两人。” “所以你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他给你设套,你顺着往里钻……白衣啊……”他长长叹了口气,心底的酸涩揪成一团。 这就是他的朋友啊……白衣…… 永远都是这样义无反顾,永远都千锤万击险峰行,不知所畏,不知所惧……仰天大笑出门去,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他明明,最厌恶的就是这些啊! “白衣,把你的所有打算都告诉我吧。” “我既然让你来,自然会将所有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他笑了笑,再一次重复道:“凡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全部告诉你。”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可知,舜华剑的前任主人是谁?” “难道不是夜熙辉城主?”不对!反问出这句话,云隐尘立刻察觉出异样。百年来,世人皆知舜华剑在四方城主夜熙辉之手,念及夜熙辉的种种强势威名无人敢直缨其锋,这才使得舜华剑安稳停留在四方城百年。然而这百年来,何曾有一人见过夜城主使过此剑?百年来,夜城主动手的时候已经极少,但他鲜少动手的几次用的却都是随他年少成名一直相伴的纯钧剑! 隐隐有些恍然,随后的却是更多的疑惑。夜熙辉年少时即以剑法成名,作为一个剑客,谁不希望能够得到一柄绝世的好剑?纯钧剑虽也是名剑,却怎能比得上青帝九剑?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百年来舜华剑被束之高阁?致使夜熙辉得剑而不用? “因为舜华剑的主人!”这是他能想到最合适的解释,“这样说来,舜华剑的前任主人必与夜熙辉关系匪浅。但据我所知,夜熙辉一生交由遍布天下,剑客侠者数不胜数,却从未听过谁曾得到过舜华剑……”不只是这样,似乎连夜熙辉是怎样得到舜华剑的也无人可知。世人只知道,在四方城建立之后九州上便传扬出舜华剑为夜熙辉所有的消息。但在那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得到那柄名剑。这也让人们有了隐约的猜测,似乎从一开始,舜华剑就在他的手中! 云隐尘沉沉地敛起眉。百年前那个混乱的九州也曾横空出世过那许多风流人物。然而太多的往事太多的恩怨都早已被一抔黄土所掩埋。如今人们所能窥探到的仅仅是史书上那或许不慎留心的一瞥。 谁又能说,那些史册所载的东西一定是真?谁又敢说,那些风云人物的事迹一点无假? “百多年前,舜华剑的主人名为夜初雪,是夜宇国的纯华公主。”白衣的少年声音沉沉,缓缓道出了那个被埋藏百年的秘密。“这位纯华公主还有个名字,这个名字想必你也曾听过的——容叶。” “容叶?!”猛地抬头,琉璃眸中犹带着一份诧异震惊。“是百年前与苏仪并称‘乱世纵横’的纵横家,夜宇上卿容叶?竟然是她!” 实在难以不去震惊。百年前的那位纵横家对于后世仰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颗最为绚烂的流星。容叶,出身于沧浪流纵横派,拜当代大家天衡子为师。年十四从师命下山,此后五年浪迹于九州八国大隐于市。年十七初遇卫仲,二者一见如故结交为友。年二十夜宇遭难,七国联盟欲分夜宇,夜宇君上闻其名,亲顾茅庐请君出山。容应。而后一年穿梭于各国挑动七国联盟,终使联盟溃败…… 其后容叶任职夜宇,夜宇君上拜为上卿。而后二十年,上卿容叶为夜宇国兢兢业业劳心劳力,可谓人人众**赞的好官。他在任期间还为夜宇王引荐了不少人物,帮助夜宇选拔人才。那些人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后来被夜宇王封为虚公的卫仲。不似旁人功高盖主长引帝王猜测,夜宇君上对待上卿容叶的态度却是君臣中的异类。非是忌惮,非是恩宠,非是疏离,而是君王对待臣子少有的敬意。这种态度总是让人有种猜不透的意味,后世的大部分史官都曾猜测,或许是容上卿多次救夜宇于危难之中,君王由心感激。这种猜测自然很有可能,但是要一个君王时时对一介臣子感激在心,对于帝王的骄傲不得不说是个打击,委实让人难以相信。要知道,卫仲自入夜宇为官彻底改变了夜宇当时的贫穷落后,可算是夜宇的千古功臣。然而他最后落到什么下场?还不是君王一句诏令车裂而死! 史策中明确写出容叶与卫仲是极为交好的朋友。据说他们喜好相似,皆是喜乐,好读之人。朝堂上虽也有争锋相对之时,平日相处却多是其乐融融。对酒舞剑,鼓瑟奏琴,赌书泼茶,怡然和乐。 也正是因这份友情的存在,在人们发现自卫仲死后再无容叶的记载后也未曾感到奇怪。自然,大多数人也都会猜测,容上卿许是心冷了吧! 堂堂功臣竟被车裂致死,那人还是他二十多年的好友,他就算对夜宇王无恨,想来也是无法再为君尽忠了!毕竟兔死狐悲乃人之常情。 却绝不会有人能够联想到,那位为夜宇苍生谋了二十年福祉的容上卿竟本为女儿身!更不会有人想到,那个大胆心细英勇无畏的女子竟是夜宇国最为尊贵的明珠凤女!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宇纯华公主……奚君九年生……公主自幼体弱,年十三至钦环山休养……年二十回宫……”闭上眼,努力回想着曾在夜宇史书上曾看到的细枝末节,却因为关于那位纯华公主的记载实在太少而紧紧皱起眉头。女子毕竟不同与男子,男子若有一番事业自可青史留言。然而女子不同。时代对于女子的要求一向是苛刻的,古往今来能够留名史上的女子大多却是妖姬祸水之流。这样留名史上遭人唾骂,却还不如平安喜乐一生无忧。而百年岁月悠长,无论那曾是怎样风华倾世的人儿,如今关于她的所有都已被人有意无意的掩藏。如今留给世人的,也仅有史书上那毫不起眼的短短一行字。 “纯华公主……”云隐尘顿了顿,蓦然睁开的眼神,一刹亮似星辰!“若是我没有记错,这位公主是终身未嫁吧!可当年的襄君却在她死后为她举行了冥婚,并与被他车裂的罪臣卫仲合葬!”他还记得年少之时看到这段历史时心中扭曲的怪异感。襄君的这一诏令古怪到了极点。无论生前死后能与公主成亲都该是荣幸之至之事,可纯华公主不但终身未嫁,死后所嫁之人竟还是那十恶不赦的罪臣!彼时他只当那公主不得圣心也未曾多想,如今越想越觉古怪。 那纯华公主与襄君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那位夜宇君上会恨他的胞妹到什么地步,以至于将她深禁宫闱不止,在她死后还要毁她的名誉,狠狠恶心她一回?! 这绝对不合情理!不说史书上并无一点蛛丝马迹表明这对兄妹交恶,反而数次提及纯华公主深得君宠。只论这是深宫里一起存活下来的一对亲兄妹,襄君的这般作为也是不该! “除非……那纯华公主本就是心系于卫仲的!”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纯华公主以男装示人时同卫仲是好友,日久生情本在情理之中。至于卫仲触怒权贵利益而被处死,纯华公主殉情而去,而后襄君将两人合葬,再下诏赐婚……这样一来,似乎就合情合理了。 可云隐尘还是皱紧了眉头。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千头万绪皆在脑中,却千丝万缕纷乱茫然,无法找出矛盾的顾虑点。 “你猜得不错。当年的纯华公主与虚公卫仲确是心仪彼此的。”白衣摸索着拿起桌上的茶杯,当下意识地将茶水倒进茶杯时,他才发觉桌上的紫砂壶中的茶水竟是新沏的热茶!不由微微一愕。他委实无法料到那个人竟会细心至此,妙算至此。 “隐,你知道当年卫仲为何会从容赴死吗?”他捧着茶杯放在唇边,氤氲的水汽潮湿了他的眼眸。他的眼睛依旧是空洞的,一眼瞧见却有种触目惊心的诡异!他的面容依旧是平静的,浑身之中却透出浓浓不散的哀伤! 云隐尘心头似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他不喜欢看到他这样麻木的表情,不想要看到他这样痛苦的哀伤!他宁愿他说出来,喊出来,哭出来,也不要他这样无声无息,平静淡漠的样子! 因为他一旦这样平静的样子,没有人能看出他心头的伤痕有多深! 就像当初他在山洞里说出那番哀民多艰怒其不争的话,那平静的表情空洞的眼神里蕴含了多少刻骨的苍凉!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纯华公主身为上卿,她既心慕卫仲,为何当年襄君要对卫仲下手时,她为何不曾为卫仲说过一句话?” “为什么?”细细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动容之态。云隐尘敛了敛眉。 白衣却突然笑了。他唇角弯起,突兀的一笑令原本平凡的面容整个变得生动了起来!然而云隐尘的眉却蹙得更深。 因他未曾在那灿灿一笑中感到丝毫的暖意! 在那一笑中,凛凛寒意,遍布全身。 白衣启唇,斩钉截铁吐出那句冷意森然的话。 “因为亲口下令诛杀卫仲的就是纯华公主!”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一室静默。 云隐尘下意识将呼吸声放轻到了极致。仿佛生怕稍稍大些呼吸就会惊到了什么。 他并没有露出一点的惊讶或愕然。只是在白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困扰着他的千头万绪在一瞬间理清,就如头顶上的重重阴霾终于被一丝天光照射进来,他霍然明了! 若说心底一点没有惊讶是不可能的。那纯华公主愿在死后与卫仲举行冥婚并与之合葬,愿同他一起承担后世万载骂名。生则共荣,死则共殒,这样的决绝刚烈仅仅是愧疚能做的到吗?不能!即使不甚清楚百年前的那两个人的旧事,他却相信纯华公主必然是爱着卫仲的!若非深深的爱,怎会甘愿同他生死纠缠? 可他毕竟在落英宫中生存过,他能了解那些王族贵人们包裹在华丽衣饰下的种种无奈。因一旦牵扯到权势,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身不由己的奈何。 当年的卫仲触犯的是上层贵族的利益,而当时的夜宇至少有八层以上的官员都是贵族。如果这是一场拔河比赛,贵族之间已经紧紧连成一股绳,而卫仲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孤军奋战!云隐尘可以想象得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独立高峰念天地悠悠的苍然悲凉!但他也相信,那人沉稳的眉宇间闪烁的必然是刚毅不屈的光芒,以及一种千万人吾独往矣的豪迈决绝! 即使无人赞同无人倾诉无人可信,但他始终百折不挠一往直前死而无悔! 那样的孤胆英雄,应当到死都是一身寂寞的吧! 那么那个女子呢?于夜宇,几救家国于危难,于百姓,一生清名万代扬,于卫仲,把酒交欢二十载,却最终亲手谋了他的命! 云隐尘相信着那个女子炽热的爱意,然而那份感情越是压抑越是喷薄,却越发让人无可奈何叹声喋喋! 因为他知道,那个名为夜初雪的女子,她首先是夜宇国的公主,然后才是一个女人!她自小生活的教导是忠君报国,她必须为她的国家为她的子民负责!卫仲并没有错,大部分的贵族是国家的蛀虫毒瘤,他想要拔出这块毒瘤,他盼的是夜宇的国富民强。他本没有做错,他是在下一场豪赌,赌上了一切来换得他心中的桃源。若是赢,他一生的理想便可实现,若是输,他也要有勇气承担着后世的骂名。而他终究输了。他输在了他找不到与他共同下注的人,他输在了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不是一族人而是整个上流贵族甚至整个夜宇国!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输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必然。他输只输在时不与我,天不予时! 是天在葬他啊! 他想要拔除这颗毒瘤,可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他这样的胆识决烈。对襄君纯华公主而言,贵族是夜宇国的支柱,他们怎敢同他一起疯狂下注?上层权贵一倒,动摇的是夜宇的根基!而下层的庶民对卫仲的拥护声太高,百姓不识襄君只识虚公,功高盖主乃君臣之间的大忌,又有哪个君王能没有一点猜忌? 甚至于那一直爱慕他的纯华公主,在夜宇君王与心爱的人之间毫不犹疑的决绝断情,想来她也不是对卫仲没有一点怀疑的吧!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抑或者她真的很爱卫仲。可她更在意的是夜宇王族苍生百姓!若可以,她也想不负天下不负君,她也想策马遨游共君行,更或者携手归去共逍遥。但前提是不触及到夜宇王族的利益!在她的家国百姓面前,无论多么炽烈的爱都及不上她苦心多年的守护!有一种人生来就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勇敢果决,义无反顾,自始至终坚定着己身的理想,哪怕将生死置之度外!在这一点上,卫仲与夜初雪出奇的相似。只可惜他们选了两条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但尽管最终卫仲败了,对于那样相知相似又了解自己的女子,卫仲对她也是绝不会有恨。他们都那样的了解彼此明白自己,二十年岁月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天壑是什么。对他们而言,个人私爱怎及得上苍生大爱?所以她用比卫仲更加决绝更加刚烈的心做出那样的抉择!己身可灭家国不能毁!她有着与卫仲一样的坚持。哪怕她痛,哪怕她恨,即便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但凡所作所为,无怨无悔! 而可怕的是,那或许并不是她的原意,只是她浸入骨血的一种本能。 她必须那样做,保住她的兄长她的国家,她根本不用选择也不曾选择! 云隐尘沉默了很久,他静静思索着友人今夜给他带来的消息以及关于这些消息的触动。然而过了良久,他掀开了在沉默思考中的眼帘,浅淡的眸子熠熠生辉,而后他只问了一句话。 “容叶上卿……纯华公主因何而亡?” 白衣的少年似乎怔了怔,沉吟片刻方才答道:“曾有人告诉我,夜初雪在卫仲行刑当日着一袭红裳嫁衣,在漫天白雪中当着无数观刑的夜宇贵族的面同卫仲高歌相和,同拜天地……” 眼皮一跳。琥珀色眸子黯然沉了沉,而后他扬起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果然……” 生不能同衾,死当共眠吧! 那个女子终究是个女子。纵然决绝铁血手腕刚烈,纵然生而不怨死而不悔,可她仍不是心如铁石,可她仍然是心如匪石。再怎样狠烈绝情,被她亲自送上刑场的是她爱了二十年的男人,那样决绝的女子,怎么可能任由他逝去而不做些什么呢? 那定然是世间最凄美的一场婚礼吧?可谁又能说,那不是那两人一生最为幸福的一刻? 漫天白雪悠然而下,雪地上的女子一袭红裳耀目,清莹婉约的眉目依稀如昨,二十载相逢相守恍惚如一日。她扬起唇来,就那么静静地朝他一笑,似乎涤去了他一身的风霜,恍若一瞬的天荒地老。 他温柔地抚着她依旧美丽的容颜,她心疼的看着他鬓边早生的华发。他白衣如雪,她红裳似血,他目光沉稳,她眼中含泪。他无语,她无言,只是那样看着,笑着,拥着……生死轮回尽皆抛在脑后,地老天荒只求刹那相逢。 那是他们人生最后的一场诀别,也是他们人生最终盛放的璀璨。 那女子生于雪中,逝于雪中。她的一生亦如一场悠扬而来的白雪,含着孤绝,带着清冷,悠扬飘洒在整片天地。 她的一生,心系苍生,心系夜宇,心系家国;她之所为,不负天下,不负王族,不负兄长,却唯独负他卫仲一人! 她更负了她自己! “……卫仲死后,她持舜华剑……自刎而亡!”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舜华剑,青帝九剑之六。历时七年零三月铸造而成。此剑不祥,妨主。反噬其主,可谓之“妖”。 ――这是由一代相剑大师徐孟子所著的《说剑》上关于舜华剑的仅有记载。也正是因这一段文字,千百年来,舜华剑一直被冠以“妖剑”之名。 青帝九剑从铸成之日起一直被青帝一朝的君王收藏在藏剑宫中,直至青灵帝亡国,九剑随之不知所踪。这近千年来,总有各种关于九剑或实或虚的消息传来传去,每每引起一番争夺,终至人亡剑隐,寻之不得。亦或者九剑在最初的混乱之时被人暗中收藏起来,诸如出现在柳氏的玄钧剑。而舜华剑不同于青帝九剑中的其他八剑,乱世千年,舜华剑总会每隔近百年出世一次。它的持有者伴随着它的名字名满九州,如一朵绽放在最高天的烟花瞬间喷薄,最美的刹那只在瞬间,而后黯然成灰,化成灰烬。 一个又一个剑客持着那柄剑,绽放,璀璨,暗淡,灰烬,沿着他独有的轨迹走完那一生。芳华刹那,周而复始,仿佛一次又一次的诅咒,宛如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就连它千年以来最籍籍无名的一任持有者,连那个女子都没有逃脱它诅咒一般的结果。 “舜华噬主,固有‘妖剑’之称。隐,那么你是否知道,它为何名为舜华呢?”他微微笑着,问。 对面的友人接过他面前的茶壶,径自往紫砂杯中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笑道:“当真好茶!虚如羽还真是神机妙算呢。”话虽是如此说,然而眼中却划过一抹异样。再神机妙算能算到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以保证茶水不凉吗?除非那人有未卜先知之明!而显然虚如羽没有,若是有他不会被白衣的突然而来打个措手不及!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每天每夜都派人来打理房间重换被褥茶水。若是如此守株待兔,那虚如羽到底是多在意白衣呢? 看了眼对面少年八风不动的样子,云隐尘倒是先笑了出来。顷刻后方正了脸色,正色道:“我年少时倒是读过不少杂书,似是看过关于舜华剑的一则故事。说是那铸造舜华剑的铸剑师为铸造它历时七年零三约,从铸造它时的第一日起便与世隔绝,不与人言。而奇就奇在这里,据说他初铸剑时尚还是青春韶华,七年之后铸完剑却已是白发苍然!剑出炉后,铸剑师抱着剑睡了一夜,待第二日时已是呼吸全无!后来铸剑师的弟子将此剑呈献给青帝,讲了这一段缘由。当朝一位有名的相剑师细细观赏此剑,叹曰此剑不祥,不可出鞘。却因此剑并无戾气而百思不解。原来那铸剑师以毕生心血铸成此剑,不惜青丝成雪,以精血养成。却也忧心此剑方出世就害他性命,恐剑上戾气过重,遂以生命为限制形成剑鞘,此剑出鞘亦不沾血,因而剑上并无戾气。青帝听了这一段缘由,叹那铸剑师一片赤诚,又感他青丝成雪的苦楚,遂为那剑赐名‘舜华’。取红颜刹那瞬间芳华之意。” “果然。舜华噬主之名,古来有之。”白衣饮了一口茶水,而后沉声道:“我十三岁那年,义父将舜华剑交给我时,告诉我它有‘妖剑噬主’之名。我曾一度因好奇特意查了关于舜华剑的一些事迹。也曾听过关于舜华剑主们的生平以及种种传说。从千年前的第一任舜华剑主朝华阁阁主素衣雪至百年前的纯华公主……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 “什么?” “在拥有舜华剑之前,他们本身没有任何一点相同的地方――除了成为舜华剑的剑主。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命运差别。而拥有舜华剑之后,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意过,他们身上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他们都有着一头如雪的长发。就像诅咒一样呢,每一个成为舜华剑主的人,都有着一头白发,最终都死在舜华剑下!” “哦。确实诡异了些。”云隐尘目光悠远,有些漫不经心的道:“舜华剑确实不负妖剑之名。不过我仍是认为,剑本无错,错的是那些持剑的人。” “呵。”白衣闻言突然一笑,有些欣然道:“舜华有灵,闻君此语,必会喜逢知己,悲泣不止!” “白衣谬赞了!”云隐尘笑了笑,眼中仍透出浓浓的思虑。“以舜华的威名,天下剑客谁不想据为己有?虚如羽以此而引来八方来客,四方城此次怕是危矣!”顿了顿,他又看向那白衣少年,琉璃眸中有莹莹光彩闪烁,隐隐有了几分笑意。“白衣,如此从容不迫,我不禁要开始猜测,你是否早就清楚舜华剑的所在了?”若是舜华剑真的丢失,这位友人从头到尾不曾表现出一丁点的焦急。以他对友人的了解,若是真的焦急不可能一点都表现不出来。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至少到目前为止,舜华剑的下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呵呵,知我者,隐也!” 白衣畅快的笑了声,便在此时听闻窗外有飞禽扑扇声传来,他惊喜一笑,“来了!”便见黑夜里有一道黑影迅疾的飞来,它进入房中先是盘旋了几圈,像是认出了主人,而后一个猛子朝白衣所坐的方向扑来,正落在白衣的肩头。云隐尘一眼见了,正是那日在逐鹿原上所见的苍鹰。 白衣取下绑在鹰腿上竹筒里的纸条,手指细细摩挲辨认出字迹,半晌后,他抬起头来,露出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真正欢喜的笑容。 “隐,时候到了,该是我们去取舜华剑的时候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还是黑的,时已至寅卯交替时分,沉沉夜幕下,整个城主府都在一片沉寂之中。 白衣带着云隐尘来到了虚如羽白日所在的沐雨亭。在昏暗的夜色下看到小亭上高挂的匾额上书“沐雨亭”三字,云隐尘神色不动的微挑眉。 “我记得你的人其中给你的一个消息是,这一个月里虚公子曾多次到过这里……”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抬头凝视着金字匾额上那铁笔银钩的三个字,默然不语。 “我记得当时你不过随意瞥了一眼,没想到你不仅能记下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竟还能记清这些细枝末节,隐……你果然过眼不忘心细如发呢。”他似赞似叹地长叹一口气,说出的话中竟满含着揶揄意味。“幸亏你我是朋友,若是你是我的敌人我才真的感到可怕呢!不过我想,这普天下也没什么人能够成为你的敌人吧!”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十分好笑,不由笑出声来。然而隐在心里的,却在一声沉沉的叹息。 隐……你不像我这样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你早已超然于世外,达到真正的无争无求。因无欲,遂无求;因无求,遂无争;因无争,遂无敌。 隐……这样的你,红尘茫茫独一无二的你,早已无争无求的你,哪里会有什么敌人呢? 云隐尘漫不经心的一笑,“你少来恭维我了!对了,这道匾……题字之人可是夜熙辉城主?” 白衣略有诧异的挑眉一笑,“确是义父所题。我记得匾上并无印玺名字,你是从何得知的?” “这匾上虽只有三字,我第一眼看到却连字都没看清,只觉一股金戈铁马的杀气扑面而来!这是以势夺人啊……天下间可没有几人能有这等本事。而从这‘势’中也可以看出,题字之人必是久经沙场之辈!再者,这三字笔力险峻,结体宽博,气势恢宏。于雄峻中见凛然,于凛然中见飘逸……见字如见人,这般的字你或是虚如羽是断断写不出来的!至于夕光月影将军,他们也练不出我前面所说的势!” 云隐尘突然看向他,琥珀眸中熠熠生辉:“若我猜得不错,这里或是这里附近应该是由夜熙辉城主所建立的特殊的地方吧……” 如果一切真的还在掌握之中,那么这一个月来虚如羽多次来到这里根本不会只是来单纯赏景!那样步步算计严谨准确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紧要关头日日无所事事?!而他来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要守着这里不能出差错,这说明舜华剑一定是在附近! “义父当年建造这城主府时花费不少功夫,且还有他的好友胥斛子相助,这城主府明里暗里皆有机关。当年我继任城主之位时,义父便将这城主府的机关图纸交给了我。我花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将所有机关记在脑子里并一一核实。所以当知道虚如羽这一个月曾多次到了这里时,我已经有五分把握知道舜华剑在哪里了。” “所以你当初故意激怒虚如羽,是在试探他?” “是。” “你在试探他什么?” “我不能把握……他有没有背叛四方城的心。”蹙紧了眉,白衣有些艰难的说出口。“我的人一直盯着城主府,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带走舜华剑。可藏剑阁里的舜华见却真的不见了。虚如羽是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盗走舜华剑的人。来到四方城,我知道这是他下的套。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选择背叛。那些人其实说的很对,君子无瑕……他这个人我根本找不到弱点。没有弱点就无从下手。你知道,面对一个找不到弱点的对手,那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我从不了解他,我甚至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不是只想套我一人!可怕的是他却对我却极为了解!他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从一开始逐鹿原上的那封信将我引到这里……他算准了我的每一步!就像一个阴影朝我笼罩过来,我根本无法逃脱也逃脱不了!” 夜色下的白衣少年,清淡的面容上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的面容却宁静而从容,明明知道无可奈何却仍然选择坦然接受。 “所以……你的激怒你的试探,都只是你想要得到你想要知道的事,从而可以更加放心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事。那么你现下在这里告诉我这些,是想对我说什么?”云隐尘看着他,声音渐渐发涩。“事到临头反而缩了回去,白衣,你在怕什么?”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赢的把握。隐,我若是死不会有一丝懊恼怨悔,可你不同……” “那就不死!”云隐尘鲜少会这样失态。他的脸庞依旧温柔含笑,口中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断然!他截住了友人的话,截住了友人的犹豫,也截住了友人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他目光诚挚,俊颜含笑,伸出的手紧紧握住友人苍白发冷的手,再一次开口:“我们都不会死!” 相握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热气熨烫着他,自手掌一路直通心脉。白衣被那热气熏成眼中潮湿的水气,他眨眨眼,按奈住胸口的热血的沸腾,将眼底的泪水生生逼回心底。 白衣知道,云隐尘也知道,继续走下去他们根本无法预料可以发生些什么。白衣的作为,对虚如羽的试探就是一场决然的赌注!他此刻似乎陷入了同卫仲一般的绝境,而这一条没有退路!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可前路如何他却一点看不出来!毫不客气地说,这世上能要白衣命的人确实少,但此刻白衣的命就死死被虚如羽握在掌中!虚如羽清楚捏住了白衣的七寸,所以他连逃都无法逃! 白衣笑得很无奈。从九死一生自昏睡中苏醒,这几年他已不晓得经历了多少险境磨难,可唯有这一次,最是让他缚手缚脚施展不开却无可奈何!而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说是在拿命去赌了! 他怎么可能不感激感动呢?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能够可以与你同乐同生,却不一定能够可以与你同悲同死。而如果你遇到了那个愿与你同悲同死的人,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 不死吗? 白衣颔首微微笑了起来。他想,无论生死,今生有挚友若此,白衣,无憾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地方的入口在哪里?” “池塘!”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再有丝毫犹豫,相视之间各自含笑。暗沉的夜里,只闻“嘭嘭”两声,两道白影犹如蛟龙入海跃入池塘,顷刻之间已不见痕迹。 初冬的池水已经冰冷刺骨,而这一池水比之普通的水寒了何止十倍!从初至池中寒意浸骨到越往下游寒至麻木,两人只觉浑身具已木然,勉强只有下意识地划水动作不停动作着。这两人内外修为均属一流之上,可此际进入这池中却觉被冻得施展不开,只胸口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可那一身的真气活生生被扼住般无法正常流转!憋屈之余,两人心底不免惊讶,在光影暗淡的水中相视一眼,一起朝那更深的暗流处游去。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两人闭上眼勉强调动起全身的感官,随那暗流朝那方向游去。也不知游了多久,终于有丝丝光亮流泻进水底,两人加快了速度向上游。猛听嘭地两声响动一前一后响起,两人抖着身子浑身湿透走上岸来。云隐尘略扫了一眼四周,修眉轻蹙,却也顾不得细观这周围,只确定了暂时并无危险,顿时就地坐在岸边运功驱逐一身的寒气。 约有半时辰后,两人各自运行大小周天,身体渐渐回暖过来,才终于收功。而再次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色,云隐尘眉间仍是微微蹙起,显然对这满目的景色十分不适。 可以清楚看出这是一处洞窟。一眼望见却是满目的冰凌白色,扑面而来的寒气令人不寒而栗。云隐尘四顾扫了几眼,发现这里应该是一处地下冰窟,洞壁上都附上一层厚厚的冰层,两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分别镶嵌在两边的石壁上,映照得整个冰窟内一片明亮。他们所处的地方应该是这冰窟的中心位置,是一方冰潭,此刻的冰潭上还冒着白茫茫的冷气,三步之外竟无法看清冰潭的全貌。 然而令云隐尘一眼注意并为之蹙眉的,却不是这冰窟的寒冷,而是在他的目光所能见,那一尊尊与真人并无二致的冰雕塑像。 可以清楚的看出那是三队各不相同的人。一队人着白衣,一对人着红衣,还有一对人穿着标准的暗卫服饰――黑衣。三队人少说有三十几人,皆是笔挺挺得站立着,被厚厚冰层所包裹,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但从他们各自标准的防备姿态下可以看出,这三队人不仅不可能是一伙的,还很可能是敌人。想到这里云隐尘有些了然,想来这三队人马应当就是闻风来盗舜华剑的人,那么很明显,将这三队人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冰雕的必然是虚如羽做下的手脚了!只是,那虚如羽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潭池水是义父从雪山寒峰上取来的寒冰玄水,不同于寻常天地之水。义父曾告诉过我,若被关于此洞中,无论功力如何厉害,三日之内体内经脉运行缓慢,五日之内全身肌肉僵硬,十日之内会从内到外结成冰,再有五日……连冰雕都不会存在,他们全部会化成一滩冰水!”白衣抿紧了唇,皱眉道:“但最可怕的是,就算现在他们已经结成冰,但还没有死。真正痛苦的折磨是,他们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融化,没有知觉,没有动作,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恐怖笼罩在身上……”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空洞的眼睛望向某个方向,身体僵直的同那些冰雕有的一拼。白衣其实很想笑,他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害怕的那一天。但他只是个凡人,当然会有害怕。特别是由自己亲口说出这种酷刑――这种某种程度上与清水无色极为相似的死相特征。 “从逐鹿原上知晓舜华剑被盗已有十日。这三伙人应该就是来盗剑的人了。”云隐尘并没有看到白衣的情况,他打量着这三十几根人形冰柱,一面从他们的服饰刀剑等东西上观察着他们的来历,另一面脑中思索不停。 如果如白衣之前所说,舜华剑被盗并不是虚如羽弄虚作怪。那么这些人会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得到舜华剑的消息?亦或是……这根本就是虚如羽设下的套?是他将舜华剑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那么他到底是要做什么?用这些人作套引回白衣,这是目前能看到的他唯一的目的。那么接下来呢? 回想起那个清奇秀气的乌衣少年,云隐尘微微蹙起轩眉。那个少年身上,分明没有半点杀气啊! 沉着声,他道:“白衣可还记得我们来时那三道阻击?原以为那是虚如羽设下的,如今看来那些人极有可能是他引来的,却不会是他派的。” “照你说来,这些被冰封的人同那三伙人是一起的?”白衣想起一路上刺杀他们的三伙人,那三伙人被他们击败却再不曾再下杀手,想必那时他们已经明白被虚如羽诳住了。以虚如羽的手段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只是小小的“教训”了他们一顿,想必他留下那三伙人还应该有什么别的的目的。而那三伙人对他的态度就更加明确了――他们需要他来打破这局死棋!所以在没有到达四方城没有得到舜华剑之前,他们绝不会杀他! 舜华剑么?白衣微笑,倘若舜华剑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那这百年来它早已不知失了多少次了! 白衣一面调动起浑身真气,一面对云隐尘道:“隐,此地不宜久待,跟着我的脚步,咱们取了舜华剑就走。” 话落时,他浑身的真气已经调动起来,周身散发出浓烈的寒气。银色的光芒夭娆旋舞,缠得他周身一片银光闪烁。他的额际隐隐现出一道雪花的印记,幽暗的眸子里似乎有一道蓝色的光芒闪过。而在那瞬间,一道白色的光芒突地朝他射来!他神色不惊的伸出手,那白芒却诡异的乖乖停在他的掌心。被那银白色光芒所笼罩,云隐尘根本无法看清那是什么,却奇异的感觉到那东西抖了几抖,他似乎可以感受到那异物的欢悦! “走!” 低低的轻喝声传来,云隐尘已看不见那满目的银光。他虽感有趣,但白衣显然没有说的打算,那么他自然不会问。眼见那白衣少年已如飞一般掠了过去,他笑了笑,紧跟上少年的脚步。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的速度很快。 云隐尘始终不紧不慢跟在他三步之后,随他一起穿梭在这黑暗的甬道里。在要出去的时候,白衣并未选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那时候她只看到一道白芒轻轻而过,四面封闭的冰窟突然多出一道足以容一人过的“小门”。而那“小门”的背后,则是一眼望不尽的漆黑。云隐尘目光闪了闪,跟上少年一起在黑暗中跋涉。一路之上的机关都在白衣少年甩出的白光中化为虚无,而那少年依旧一马当前,脚步不曾因那些突兀的阻拦而有半分停顿。 在沉默中不知行了多久,有一丝潮湿的空气从前方袭来。心知这一场跋涉终于到达终点,两人精神一振,却半点不曾放下警戒,目光沉沉,身形沉稳。 通过方才那一番跋涉,云隐尘已猜到此地大致是一条人工开拓的山洞,他们所在的位置应是紧靠四方城的某座山的山腹之中。果然他并没有猜错,出得山洞时天光已大亮,看那天色,应是辰时初时分。 憋在山洞里跑了近一个时辰,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均觉心中大畅,不觉微微有些松懈。而就在他们心神松懈的那一刹那,远处一道箭矢划过长空,风驰电掣疾驰而来! 咻!——电光火石间,利剑已呼啸而至,箭尖在日光下有妖异的暗蓝光芒闪过,锋锐光芒正对上那白衣少年! 突地,一直白玉般修长的手仿佛凭空出现,两指轻捏,稳稳捏住箭矢的尾羽。箭矢颤了颤,力道被那只半道袭来的手全部卸去,终于停止挣扎,乖乖停在两指之间。而白衣眼都未眨,他一手按住那只玉白修长的手,示意他将箭矢扔掉,空洞的眸中泛起一丝幽幽的笑意:“隐,这是人家送我的大礼,你这样代而取之可是不好。” 指尖一弹,扔掉那支有毒的箭,云隐尘回首一笑:“这些小事我来处理就好。”声音虽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有少见的坚持。 白衣眸光一闪,眼帘轻垂微微一笑。一瞬间浑身的疲态似乎全都被洗去,唯有心口处有热流流过。 他也不争辩,颔首一笑遂先到一旁调息起来。他明白自己的身体此刻已经撑到了极致,一路上所用的真气耗费成空,刚才面对那支箭虽也可以接住,但要付出的代价必是不少。而云隐尘显然是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体情况,主动代他接过那支箭。他明白隐的意思,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恢复,否则他只能拖累隐!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相信一个人呢。但他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因他相信自己的决定,他愿将自己的命托付在他的身上! “诸位既然来迎接我们,又奉上如此大礼,怎的却不敢出来一见?”云隐尘站在洞口,颀长俊挺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他背后的白衣少年。他的声音不大,远远传出却使得整座山之中清晰可闻。 话音落后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远处的树林中几只鸟儿扑凌着翅膀飞起,风起云涌间连山风都冷下几度。 红、白、黑三支队伍犹如鬼影一般掠来,顷刻之后各占三方位置,一眼望来,沉默而不显一丝凌乱,三种色彩的衣服分布的极为整齐。而领头的三人穿着同他们的队伍一样颜色的衣服,云隐尘一一掠过他们,目光又沉了沉。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熟人”呢! 云隐尘笑了笑,“我与诸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诸位既然肯出来,难道还不肯报上名吗?”目光却直接掠过了那红衣与黑衣的领头者,直直的看向那白衣队伍的领头人。 那白衣青年神色冷峻,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半点不相让的瞪回去,半晌才冷哼一声:“萧远峰。” “萧氏一族?”云隐尘一笑,状似不经意的挑挑眉,目光却深深的沉了下来。 那白衣青年不再回应他,径自拔出剑来。日光照在清亮的剑身上,隐隐反射出龙形纹样,剑一出鞘,满目寒光,却端的是一柄锋利逼人的宝剑! 他这举动已经明明白白表达出来,显是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了。 云隐尘将目光落在那柄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不动声色的移开眼,看向那黑衣统领,他的声音温和:“不知凤公子意下如何?” 原来那黑衣的统领者,竟是凤氏一族的三公子凤涟羽! 凤涟羽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唇,利落果断地拔出手中长剑。随着他的动作,黑衣人们统统拔剑出鞘,一时间剑光耀眼,剑鸣冷冽,森寒剑气遍布全场。 这动作意味着什么,自然不须人说。而云隐尘也没有再说,他的目光只落在凤涟羽的剑上顿了一顿,而后移眸看向那红衣的统领。仿似漫不经心的问:“丰公子,刚才那一箭可是你方所射?” 那红衣的统领者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怔怔,闻言抬起头来,一张过于阴柔的脸美得雌雄莫辩,他勾唇浅笑,眼中神色复杂莫名:“是。” 却正是数月前在广原君府上见过的丰言。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云隐尘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丰言心底一颤,竟觉不敢对视那一双通透明澈的眼睛。有些讪讪的避开云隐尘的目光,丰言只觉一颗心迅速下沉。 记忆之中那个无论何时都是一脸温润含笑的男子,几曾见过他有这般的冷冽?那样冰冷的目光竟有如实质,迫得他心口阵阵窒息的痛! 丰言心中大惊。凭借这股冷冽的目光他自然能够猜到眼前的人是真的动了怒气。可是,怎么可能呢?当日主君那样对他他也不过仅是漠然以对,而今日他竟会为那一箭危及到那少年而动怒! 那少年在他心里,竟是如此与众不同吗? 心思转瞬千回百转,丰言眼眸流转,自顾自笑得妖娆多姿:“今日丰言也是奉命而来,扰到公子是丰言的不是。但丰言无意与公子为敌,还望公子不要与丰言为难。” “这样说来,你是愿意放过我了?” “公子这话可不对,此事本就与公子无关,公子若愿置身事外对你我都好。”他笑意晏晏,怎么看怎么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可惜的是没有人愿领他的情。云隐尘淡淡看了他一眼,摇首喟叹道:“你倒真是个聪明人,可惜的是这回你却猜错了!今日我站在这里,除非白衣出来,否则我不会离开这洞口一步!” 此话一出,萧远峰与凤涟羽脸色均是一寒。丰言的笑也僵在脸上,面色瞬间冷沉。“公子此言当真?” 云隐尘看了他一眼,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你该知道,我从不妄言。今日,我生,他在!我死,他亦在!” 丰言心头一震!他抬头看他,那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只简单一个动作一个目光,却有种傲视苍穹的豪迈!他的目光静静看向他们,不怒不动,不冷不笑,甚至不带有一丝情绪,惟有一片漠然!丰言目光闪了闪,他还记得他数月前的样子,现在的他与那时似乎并无两样,依是温润淡泊,依是冷淡疏离,可他却清晰地感到,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什么,凤涟羽和萧远峰对视一眼,目中均有寒光闪过,两柄宝剑锋光冷冷,一上一下攻向云隐尘的心口及腿部! 剑鸣若龙啸凤吟,剑势如电光疾闪! 云隐尘并没有动。他此刻身无长物,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但那绝不可能。而令凤涟羽与萧远峰轻视他的原因,则是从没有人见过云隐尘动过手。可就在现在,就在凤涟羽长剑离他心口不到一尺时,他终于动了。他飞速下腰,剑刃贴着他心口划过,寒气迫得他心口一寒,他眼神幽幽一闪,侧扭腰身避过下方的一击,旋踢过萧远峰的剑,同时鬼魅般的绕到凤涟羽身侧!凤涟羽一招横扫四海大开大合向他砍去,冰凉的剑光透过那琥珀色反射出更胜百倍的凌厉光芒,在那剑尖即将扫过他眼睛的那一刹那蓦地顿住,凤涟羽大惊,却只见一只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紧贴着他的剑背死死捏住剑刃!凤涟羽的惊诧只在一瞬,而那一瞬对于云隐尘来说已经足够。他一手扯着剑刃迫使凤涟羽前刺,猛然间反身后退。只听“当啷”一声,两剑交击砰然入耳! “凤三公子,借剑一用!”话音落时,一条银色的索带已经死死缚住凤涟羽握剑的手!叮、叮、铛三剑身不由已的使出,每一剑交击都震得凤涟羽血气翻涌!可他却无法摆脱手腕上的那条银锁的束缚,以及云隐尘所施加给他的力道! 萧远峰手持利剑,他的剑法招招精妙,凌厉迅猛威势猛烈,行似流水飞瀑,止如高山临巅,剑气激荡震得三人衣裳阵阵翻卷。他显然没有对凤涟羽手下留情的打算,招招试试直攻他周身大穴,下手狠辣老道,分明是欲要置他于死地! 又纠缠几招下去,萧远峰的眼神越加冷冽,隐隐中还露出几分不耐。他的目的是杀掉洞里的那个少年,而不是一再与这些人纠缠!云隐尘的出头已经让他够沉郁了,可偏偏那人却不直接与他动手,而用这个傀儡的凤家三公子与他对招!心中怒火喷涌,他一发狠,几乎招招见血。凤涟羽毕竟是自小生活优越的贵族公子,哪里受得了如此折磨?狠狠一咬牙,他一剑刺出长剑脱手而出! 森寒剑光冷冷划过,云隐尘眉眼沉稳,一手卸了银索上的力道狠狠一击将凤涟羽抛出山洞,身随心转间鬼魅般的白影闪过,修长的手已经握上了那柄被凤涟羽所弃的剑! 长剑在手,云隐尘淡淡一笑:“该我出手了。” 云隐尘只出了一剑。剑光飞起,清芒乍泄!那一剑斜斜刺来,不见凌厉,不见迅疾,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云游在天清风拂面般的舒适温和。 那是夺天地之造化的一剑! 那是不带任何杀气的一剑! 那也是他绝对无法接下的一剑! 那一剑的速度本是不快的,却奇异的锁住了他全身的气机。萧远峰屏住呼吸,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跳的极慢。他有一种无比清晰的感应,接下这一剑他必死无疑! 不能死! 生死一霎那,他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猛的飞跃逃离!然而那一剑的气机还是牢牢锁住了他,后背上泛起一层凉意,他猛地回身将那长剑脱手,以刁钻的角度袭向那白衣男子! 他在赌!围魏救赵,宝剑虽贵重,却还不抵他的命! 感觉那一剑的气机消失,萧远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上一阵凉飕飕的发冷,心底不由更增一分冷意,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他的命会交待在这儿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云隐尘手执两柄宝剑,翻转剑身,两剑剑柄下的两个以金丝勾勒而成的古文名字赫然入眼。 ——龙魂。凤影。 一眼触到那四个字,饶是云隐尘神情淡漠不动声色,眸光仍是不由一沉。 恰在此时,洞口处的一处石壁悄无声息的脱落下来,如沙石倾泻齑粉飞扬,不过少顷洞口的那方石壁处已多出了一个三尺宽的大洞。众人皆有些目瞪口呆,随即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看向云隐尘的目光也多了份敬畏的意味。如果不是洞口处的石粉还在不停飘落,他们恐怕绝不会相信他那平平无奇的一剑竟会厉害至此! 难怪萧远峰弃剑而逃,他若接了那一剑,只怕下场会与那洞口的山石一般无二! 众人不由都将目光移向云隐尘。在各种或惊奇或迟疑或暗沉的复杂目光下,他始终淡淡含笑迎风而立,细心的人则会发现他站立的位置时终于初时所站的位置一样!经历适才一番打斗,他自始至终都是悠然清远,不染纤尘。 一袭白衣磊落而立,俊雅的身姿高拔如一株挺立在高峰上的千年古松,手摘星月,傲视凌云,他不言不语,漠视人世千百轮回苦难众生,他不威不怒,笑看红尘千人百面痴嗔怨恨。他的脚下犹如生根一般依旧站在原地,附和着自己许下的诺言,竟似真的未曾移动过半步! 顶天立地,大丈夫应如是! 死死握紧双拳,凤涟羽双目充血,狠狠瞪着云隐尘手中的凤影剑,朝身后的黑衣人怒骂:“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得不到舜华剑顶多是办事不利的罪,可凤影剑却不容再有失! 洞口原本就很窄,能容两三人打斗已是极限。云隐尘的一剑虽拓宽了洞口,最多也不过四人并站而已。黑衣暗人一哄而上,可苦于洞口的狭小施展不开手脚。而洞内的云隐尘手持龙凤双剑更是如虎添翼,舞成一片清寒剑光,将洞口护的严严实实。黑衣暗人们只能一再铩羽而归。 凤涟羽恨的咬牙切齿,气急之下怒骂他的手下,偏生又是无可奈何,转眸一看萧远峰所统领的白衣人与丰言所带领的红衣暗者均是毫发无伤,再一看己方己身都是一身血腥伤势不轻,心里更是一阵气恼不服。可他惧于萧远峰的神秘莫测,只得将气撒在丰言身上。冷声叱喝道:“丰言,你到现在还不出手,可是怕了?哼,胆小如鼠!果然废物就是废物,你也就只有被男人上的本事!啧啧,待哪日我到广原君府上去做客,到时你可要好好侍候啊!”说到侍候两字的时候,明显的意味深长。暧昧猥琐的笑容下,眼中闪过的却是凌厉狠辣的光! 饶是丰言再好的修养,此刻也是一脸的铁青色。半晌后他才压抑住心底上涌的怒气,上挑的唇角勾勒出完美如罂粟地笑:“凤三公子若能做客府上,料来主上必会欣喜不已。而丰言不过不过区区贱仆,哪有荣幸侍候公子?然则,相信主上必会让三公子宾至如归。”最末的四个字语气沉沉,他冰冽的目光毫不畏惧的对视上他的,笑意妖娆眸光森寒。 丰言自然清楚,凤涟羽是在激他。若是别人受他这一激,兴许真会莽撞去对上云隐尘。可他丰言是谁?丰言心中冷笑,自小到大能活在现在他受过多少白眼凌辱,不过区区一言之辱,改日还回来就是,难不成还能让他热血冲脑、失了理智?!凤涟羽太小看他了!他活了这么多年,学得最多的就是能忍能沉得住气! 唇角勾起一抹妖娆笑花,丰言越发悠然。“实不相瞒,我家主人曾特意教导过在下,日后行走九州时,如若遇到一人,无论那人说什么,在下皆不得有丝毫违背!”说罢又朝打斗中的云隐尘一笑,扬声道:“云公子,数月不见,家主甚至想念公子啊。不知公子何时能再驾临府上,家主若见到公子不知会何等高兴呢。” 丰言说这话,完全没把握云隐尘能否回句话。主上当日的惨状他也见过,那柄匕首离他的心脉仅有三寸,主上那一副心如死灰血流满地的模样,即使今日想来也不禁阵阵心颤。那么多年啊,还是第一次看到强势的主子露出那样近乎绝望的哀伤。他本心感觉,那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主子的身上,也不是没有人向主子提出请求杀他的命令,可是纵然被他狠狠伤害过,主子仍是不许任何人对他丝毫不敬。他对他的维护,已经近乎疯魔。 出乎意料的是,对战中的云隐尘在一剑挥退了所有的黑衣人后,竟对丰言颔首道:“鱼儿在水云在天,道不同者不同行。你回去告诉他,他不会难为你的。” 知道云隐尘是在为他解围,丰言含笑俯首一礼:“多谢公子。” 云隐尘微微点头应下,突然猛地抬起头,通透的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随即目光一沉。 丰言仍有些不明所以,却只见云隐尘撩起长袍双腿盘膝坐下,不急不缓将龙凤双剑平放在地面上,而后双手结印,掌心之上隐隐有卍字金像闪现,那卍字金像越来越大笼罩住他的身体,金色的光芒渐渐笼罩住洞口,形成若隐若现的金光结界。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神秘所见而有瞬间的怔愣。在他们回神的时候,只见到那洞口处站着一人,可却没有人知道这人是何时而来怎样来的!他像是一阵清风一片孤云,突兀而来神秘之至!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一袭白袍覆住那人颀长的身躯,因为背对着他们的关系,他们都未能得见那人的容颜,只见到三千银丝缠绵胜雪,带着同那人的出现一样的神秘。 接着,他们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嗓音低沉冰洌,入耳间有如冰雪般漠然:“数月不见,你的修为提高了不少。” 云隐尘低眉含笑:“不及倾君。” 云隐尘一向是谦逊的,但是这话却不带半分谦虚成分。只因这话是最清楚不过的事实,他知道,他也知道。 倾君未曾因他的话而显出丝毫情绪,只淡淡的问道:“你不让步?” 云隐尘头也未抬,只沉沉而坚定的道了声:“是!” 白玉面具下看不出倾君的丝毫表情,只那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却越发深沉冷冽。“你不让步?那我就踏着你走过去!” 话落之后,他一双如玉修长的手已经触到了结界。指间银芒闪烁,瞬间光彩耀目。他眼中冷芒一闪,五指在那结界中一抓,无形的金色结界竟如有实质般被他抓在掌中! 随着他越握越紧,云隐尘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一张脸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俊秀的眉紧紧皱着,额间有涔涔冷汗渗出,唇角隐隐渗出一抹鲜红的血丝。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云隐尘唇间露出一抹苦笑。真正与这个人相抗,他才能了解自己是多么渺小。天地何其辽阔,人生却如蝼蚁,可却也有一些人,有一些时候,蝼蚁也能抗天! “不自量力!” 回应着这一句话,洁净修长的五指狠狠一抓! “噗!” 一口鲜血喷出,云隐尘无奈的苦笑一声,目可能视地,他面前的金色结界寸寸碎裂!散作无形与风同化。 眼神一暗,他却并未放弃。在金色结界将散的瞬间飞快的拿着龙凤双剑站起,脸色虽苍白神情却自若,唇角依旧含着那抹笑容,他说:“我还没有倒下。” 我还没有倒下……今日,我生,他在!我死,他亦在!我还没有倒下,就没有人能进去打扰他! 倾君冷冷看了他一眼,眸中翻滚着众多思绪。突地眼中一亮,在云隐尘背后的山洞中,一道银光急速而来,照彻漆黑的洞穴! 白袍翻飞间远远掠去,那道银光却在将他逼开后不再追逼,锋芒一转对上一旁虎视眈眈的三队暗卫。银光狂舞成千万道剑光冲上,三队之中瞬间哀嚎声一片,无不避其锋芒不敢相对。 “那是……”有些诧异地看着那道银光,云隐尘心底也有几分了然。昨夜在那个冰窟中所见到的、挡住了地下所有机关的那道银光…… “是舜华剑。”来自身后的清淡声音回答了他,白衣少年行到他身边,幽深的眸子里凝出暖心的笑意:“接下来的该我自己解决了,现在该你休息了。” 琉璃眸中透出沁人心脾的的暖意,云隐尘颔首一笑,“交给你了。” 银光飞回白衣少年的手中,众人这才看清将他们弄得人仰马翻的东西竟然是一柄剑!凛冽银光显示出剑的形态被白衣少年握在掌中,仔细看时才发现那外表上覆着的银光仅仅是剑的剑鞘!也就是说,这柄剑气迫人的剑,从始至终根本不曾出鞘! “舜华剑!”几乎在同时,那个剑名跃入众人的脑中。惊讶自不必言,但同时更多的,却还是对这柄剑的好奇。即使早就听闻九剑有灵,如今此时此景还是令他们愕然惊叹。 在众人种种目光重重揣测下,白衣径自行到萧远峰的身边,他一身杀气凛然,鲜少的气势凌厉,声音意外地沉重。“你是萧氏一族的人?” 迎上那少年的目光,空洞的一双眸子里似有重重杀气氤氲狂啸,一眼见之,光华夺魄,冷厉慑人!萧远峰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从眼底直袭心底,冷得他禁不住从心底开始颤抖。但他到底出身不凡,越在危险之时也越发沉稳镇定,他冷笑着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少年接着再问:“那么,你可见过萧沧渊?” 虎躯一震,萧远峰目光一闪,有些怪异的看向这白衣少年,语气甚是诧异。“你不知道?” “什么?” “萧沧渊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1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石破天惊! 这一句话后,等待他们的是死寂般的静默。 初冬的天气对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本不算冷,但是此刻每个人都觉瞬间如坠冰窟,寒彻心骨!即使此刻阳光再暖,也暖不了心底的寒。 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屏息着,像是在无声的等待着一场生或死的审判。那压抑到极致的气氛在提醒着他们,让他们甚至不敢大出一口气,仿佛只要稍微惊动一点声音,等待他们的立刻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而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死寂中,白衣终于动了。他一手摩挲着舜华剑的剑鞘,一手徐徐握在剑柄上,然后缓缓将剑拔出。 在那一刻,似有万丈光芒从出鞘的剑上发出,光华灼目,耀眼绝伦!然而在那样极致的璀璨中,却有一丝寒意隐隐缠绕在心头,如毒蛇吐信缠在心头,阴冷森然,择人而噬! 白衣少年隐在万丈光辉之中,素来清淡的面容突兀的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鼻还是那鼻,唇还是那唇,然而在光辉隐隐烟波荡漾间,幻化出的却是一张出尘绝世的美丽容颜。那种不可方物的美丽,为笔墨所难及,惊艳众生惊艳尘世,风华无双尘世无二! 这张脸…… 萧远峰突然怔住了。不同于丰言和凤涟羽的惊艳,他的怔住却是因为太过惊愕!因这少年的一张脸,与主子竟有六七分相似! “你们想要舜华剑是吗?”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那张绝美的脸上说出,少年低垂的眼帘一抬,一双如雪原晴空辽阔静远的蓝色眸子映出众人眼中。众人不由心口一窒!想要呼喊想要说话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握紧了心脏,直如失了魂魄般直直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眸。那样空灵散淡的眸子却似蕴着无穷的魔力,引得人一望再望恨不得溺死在那双眸子里! “那么,就来见识一下舜华剑吧!你们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瞬间芳华……” 幽幽倾诉的声音低喃如梦呓,而后那少年便动了起来。脚尖一点,白衣翻转,少年如飞掠而来的一只彩蝶,在众多身手利落内力高强的暗杀者之间腾挪移转。他的速度看似并不快,入眼的却只有重重叠叠的幻影,掌心之上的舜华剑白芒吞吐,一起一落间身姿蹁跹,仿佛舞姿一般优美。 那柄名为舜华的妖剑在他手中舞出绝世的清光,它的绚烂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它如同世间最美的情人,亲吻着他们的心脏、咽喉,依依不舍又羞涩的一触即分。 在几息之后,当那少年停止了舞姿一样优美绝伦的剑法,他手中的舜华剑显现出的是凄艳如血的脸庞,妖冶倾世,美到极致。 而那些刺杀者们,除了三位统领者还能站在原地,其余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委顿在地。仿佛顷刻失去了所有生机,转瞬青丝成雪,苍然老去。 “这……”凤涟羽惊愕的瞪大眼,不敢置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他所带来的都是家族一等一的好手,今日不但折了这些人还赔掉了凤影剑,不用想也知道他回到家族必会得到惩罚! 丰言却未表现出别样的情绪。他看着身后瞬间苍颜白发的暗卫,眸色沉了几沉,眉间皱了几皱。但他到底最识时务,晓得此刻不是他可以说上什么的,当下低眉顺眼,沉默无言。 “如何?”白衣少年已经恢复了原本样貌,她垂着眉眼摩挲着舜华剑,感觉那附在剑上的妖冶红焰一阵阵灼烫着他的手指,他突然笑了笑。“一定没有人告诉你们,舜华是不能出鞘的吧?” 剑本嗜血,可舜华并不嗜血。这当然不是血。可除了舜华剑的主人,却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妖剑舜华,舜华之所以为妖,不仅是因为它噬主,更因为它噬的是……命! 一剑惊世,刹那芳华。舜华要的并不是热血,而是人的生机活力! “倾君阁下。”合剑归鞘,白衣似乎终于想起被他忘在一旁的白袍尊主,朝他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 “不错,你还能记得我来了。”声音冷冷沉沉,一如既往的冰冷漠然,然语气中却多了种将发未发的怒意。“你可知道,这五十年来从没有人敢这样无视我。” “阁下这话说得倒是有趣。”眉眼不动如山,语气却忒得针锋相对。“阁下既非我至亲,亦非我挚友,凭什么要我时时注意?不过也对,阁下曾数次欲置我于死地,我便是想要忘记都难呢!” 闻言,那倾君却并未发怒发狂,反而有低低的笑声自那白玉面具下传出:“数月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见长啊。” 白衣淡眉一挑,没料到他回答的这样悠然,一言之间没有了一点怒气,他倒也没有再去激他。只在心里暗道这人不仅冰冷无情,还着实喜怒不定呢。 “你想做什么?”倾君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漠,白衣甚至能感到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所散发的慑人冷冽。白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确实,他费尽心思将他引来,为的怎么可能只是请他看一场无所谓的戏? 白衣其实没有把握能够将他引来,但他真的来了,就说明他是在乎的。而他能做的,就是利用他的在意,将他拉在同他一样的阵线,那么无论虚如羽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四方城不会受到波及。 ――这是他唯一能为义父,为四方城做的。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2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倾君阁下,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徐徐嚼着这三个字,白袍尊主冷笑道:“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凭什么呢?”白衣脸上徐徐绽开一朵笑,不骄不傲,不激不躁。“凭我手中的舜华令,如何?” 舜华令三字一出,不仅萧远峰三人惊愕抬头,连倾君都有了诧异:“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的话我自然知道。”白衣不紧不慢地回答他,神色仍是淡淡,“义父当年将舜华剑舜华令交给我,为的是让我保住四方城。只要能保住四方城,将舜华令交给你又如何?” 当年夜熙辉建立四方城时,留有三样信物。一是城主令,此令在手可掌管城主大小文武官员,此令如今在虚如羽手中,这是城中所有官员均听从虚如羽的原因;二乃舜华剑,夜熙辉曾言,舜华剑乃四方城的象征,此剑也是四方城主的象征,持此剑可调动城中十万兵马,这也是丰言等人冒险来盗取舜华剑的原因。其三便是舜华令,此物百年来现世不足三次,声名远没有前两物之威之大,也从未有人想过要盗取此物。那原因自然不会是此物无用,而是此物再有用他一直都在夜熙辉手中,世间有哪个人敢说能自夜熙辉手中盗得舜华令?便是倾君也做不到!舜华令的功能在于,持此令可调动夜熙辉在这百多年里所训练的暗卫。想那夜熙辉何等人也,他所训练的暗卫放在九州之中俱是一等一的人物,若能为君所用,无论对谁都是绝对的如虎添翼! 倾君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倒是胆大啊……不怕我骗了你?” “我只要倾君的一个承诺。无论何时你都要保住四方城的承诺。若你答允,我便将舜华令交予你。我虽不信你,但倾君一诺我还是信的。”他如是答道。 “还真诚实呢……”似笑非笑的话语中充斥着嘲讽的意味,他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突然道:“我不要你的舜华令。” “什么?”白衣皱了皱眉,“倾君可是嫌少?难不成你还想要舜华剑?倾君应知,那不可能!” “有何不可?那剑原本就是初雪的。你原本……是没有资格碰她的剑的!”声音冷厉,不怒而威。 岂知此言仅仅得到少年轻飘飘的一笑:“我没有资格,难道你有资格?真是笑话!便是百年前那位纯华公主未死,她都没有资格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凭什么?”摩挲着舜华剑,空洞的眸子里是他自己看不到的怜惜。“是舜华的诅咒还是人心的软弱?若真怜惜舜华,何故要它一再背负骂名?我是舜华剑主,此一生命虽短,但我能肯定,日后无论如何死法,绝不会死于舜华剑下!” 回应着他的话,是一阵锵然剑鸣。舜华在鞘中低鸣不止,眼所能见的,是银白剑鞘上那一滴朱红如血的泪珠凄然流过。 舜华剑鸣,朱红血泪――那是已有灵识的剑为逢知己喜泣而流的血泪! 倾君目光沉沉,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我小瞧你了。”能令白骨大军自甘诚服,能令舜华剑为之泣泪,百折不挠,死而不悔……这样的人岂可小瞧? “我可以许你一个承诺。”他声音沉沉,目光深幽。“但我不要你的舜华令。我的倾天不会比你的舜华差。” “那你要什么?” “你要我一诺。我同样要你一诺,这才算公平,不是吗?” “呵,天下间有谁敢跟倾君讲求公平?”白衣淡淡笑着,轻挑眉梢,“你想要我的什么诺言?只要不让我杀人,或者伤我在意的人,能应得我一定竭尽所能。” 倾君厉眸一眯,不禁有些失笑。这少年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几次从他手中死里逃生,偏偏学不会低头,总是要与他争锋相对,真以为他不会杀他吗? 杀机忽动,却又立刻被他遏制。有多久没有遇到这样有趣的家伙了?能够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若是这少年在这样轻易死去,这人世一定会更加无趣吧! 似乎有低不可闻的叹息自他的唇边逸出,那白袍的尊主浑身透出一种苍凉的寂冷。淡淡道:“现在没想好。日后我若想好要你答允,你不得有丝毫相抗。否则,你也休怪我不守诺!” 白衣皱了皱眉。这倾君当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若是应了这一诺,日后必受他牵制。不过,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说起来,他竟然没有要舜华令,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呢。 白衣哪里知道,倾君哪里是不拿舜华令,而是他根本不能拿!若是让夜熙辉知道他竟然拿了他送给义子的保命之物,以那人护短的性情还不与他拼命! 至于四方城……那是他挚友一生的心血,那也是初雪一生的向往,他怎么可能弃而不顾? “你们可都听到了?四方城有倾君护着,若各位的主子不怕倾家倾国,不妨再来试试。”无视三人谈完交易,白衣终于再次想起被他们晾了半天的三人。没有去理会丰言与凤涟羽,只径自对萧远峰道:“他们是为舜华剑而来,你却不是。你是来杀我的,对吗?你们不是第一次追杀我,这是我第一次对你们大开杀戒,但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不是我第一次放过你们,但却会是最后一次!不管你是不是萧氏一族的人,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有些债,我迟早会让他偿还的!” “萧氏一族的秘密,萧沧渊的去向,终有一天,我会一一解开!到那时……就是你们偿债之时!”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2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这一日的夕阳似乎格外的红,凝血一般映红了半边天空。晚霞残照,映得江上也红通通的一片。漓江江面上,一条敞篷孤舟悠悠飘荡着,也不见有艄公驾船驶舟,只那么徐徐荡在江面上,顺风而行自在无拘,让人看着有说不出的洒脱率性,有一种随风归去天大地大逍遥此生的豪情。 小舟的敞篷里,两个白衣的男子相对而坐。他们中间隔着一方小几,几上放置着一个紫砂茶壶,一双紫砂茶杯各放在两人面前。左面的俊逸男子拿起紫砂壶倒上两杯茶,笑颜温润柔和:“不去跟他道别吗?” “没有必要。死局已破,他困不住我了。”对面的白衣少年抿了口茶,回道。“再去道别,不过各增难堪而已。他那么骄傲,怎能容许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说到输赢……纵然破了死局保了性命,我却感觉自己并没有赢。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根本没有下杀局。我一直都在等他的杀招,但并没有等到。” “呵,白衣,我的观点却与你不同呢。”他顿了顿,略带犹疑的开口:“很奇怪,我一直都感觉不到虚如羽的恶意。我也想不明白他一直想做什么,直到见到这两柄剑……”他将自萧远峰凤涟羽手中得来的剑拿到面前,有些失笑道:“为这两柄剑,我可是做了一次强盗。” 接过双剑,稍一抚摸辨认出来,白衣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龙魂凤影?!这不是当日公冶城主让我们品鉴的双剑?” 云隐尘颔首:“是。这正是当日公冶白让你我看过的双剑。你我都想不到,这两柄剑会出现在凤氏一族和萧氏一族手中。” 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暗喻,白衣敛紧了眉头。 云隐尘为他续了杯茶,道:“我一直觉得奇怪,虚如羽究竟想要什么?我曾想过他想要舜华剑,但在冰窟中看到舜华剑时,我就知道他的目的并不在此。我也曾想过他想取你而代之,但在看到丰言等人后,我也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若想得到舜华剑,有无数种更简单更容易的方法,可他最终却是引导你得到它!他若要杀你要毁四方城可以引来更多的人,可他引来的却是萧氏一族……传说中已经被灭族的萧氏族人!”说到这里,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你一直都在调查萧氏一族的事,这一次却是他帮你探得冰山一角。我不相信那只是简单的巧合。” “你不相信,我又如何能相信?”白衣浅笑,淡眉轻蹙舒展间那抹忧愁若有似无,“隐,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同他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闻言,云隐尘沉吟半晌,再度开口:“萧远峰曾言萧沧渊已死,你可是不信?” “是!”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少年仰起头来,面容沉静淡漠,眼神骄傲坚定。“我不相信。这天下间任何人都会死,唯独萧沧渊死了,我不信!” 云隐尘忽地一怔。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少年那空洞的眼中有一种他从未看到过的明亮神采,灼灼光华几乎耀得他不敢直视。 那是什么?是刻骨的淡漠?还是铭心的坚定?抑或只是……他甘愿奔波红尘被尘世束缚的执念?!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2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从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生气的你啊。看到你那样毫不留情的杀掉那些人,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气疯了。”他依旧笑得温润,唇间却多了抹苦涩的意味。他一直都以为白衣是自骨子里散发的云淡风轻,到现在他仍是坚信这一点。只是有一点他猜错了,白衣仍是有在意的人,甚至那个名为萧沧渊的男子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从不愿下杀手的白衣今日却下了那样的死手,云隐尘隐隐有着担心,他忽然有那样强烈的感觉,为了他所在意的人,便是倾尽天下永堕地狱白衣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可怕的是,明明知道如此,他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而不能有丝毫轻举妄动!终只能轻叹一声,云隐尘转了话题:“昨夜,你一直在等的人……是倾君?” “是。” “你……还真是大胆啊。”欲言又止间,他终还是发出那样一声与那白袍尊主相似的感叹。“与他合作,不异于与虎谋皮。稍不留神,你怕是会被他连皮带骨一起吞了!” “可也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少年颜容淡淡,甚是神清气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况且那个人也算不上是我的敌人,与他合作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你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他不会。” “为什么?” “其一,倾君一诺,可抵万金。他那样的人,一旦做出承诺必以一生去遵守。因他根本不屑违诺!其二,倾君同我的义父是挚友,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他不会看着四方城落入旁人手中。义父选的是我,他就算不同意想要暗杀我控制我,却绝不会明目张胆夺了我的权,因他无法同我义父交代!而我在白骨夫人的幻境中知道,他平生最敬慕的人是纯华公主,舜华剑是纯华公主昔年旧物,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此剑落入别人手中,除非舜华认主!” “舜华有灵,一旦认主,非是人力所能左右。倾君便是再气恼,也是无可奈何。”云隐尘摇首轻叹,“你就这样算计他,日后他更不会放过你了。”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我有哪里能算计得了那许多?”意兴阑珊地一笑,那淡漠的眉眼间透着坚韧。 正说笑着,突然白衣耳尖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讯息,他嘬唇为啸,尖细的啸声远远传出回荡在漓江江面上。回应着他的,是鹰唳长空的一声远啸。两人闻声走出船舱,不一会儿,半边染红的天际上一抹青影疾飞而来,正落在白衣的肩上。 白衣微笑着抚摸苍鹰的羽毛,取下它脚下的密信细细摩挲,读出密信的内容后,少年淡色的眉轻轻挑起,唇角徐徐勾勒出一抹笑纹。 “这次传的信看来是件好事。”云隐尘戏谑道。他可忘不了逐鹿原上就是因这只苍鹰传来的讯息改变了他们的行程,经历这番磨难。 “确实算是件好事。”白衣应声道,“舜华传来消息,有蜀公主的消息了。如此,我总算能与白骨夫人有个交代了。”他低笑着,略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能稍稍放下。 “那么你接下来是打算去哪里?” “……总该是要去见一见她的。”白衣扬起清淡的脸庞,展颜而笑。“我要完成白骨夫人的心愿,该好好照顾她的。”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2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漓江岸边,乌衣银冠的少年临风而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霞光映得少年一张脸半明半暗半红半黑,极致的色彩对比中,突显出一种堪称诡异的变化,犹如神魔并生光暗两存。 少年远望着那艘仿佛已行到天边的小舟,双手似乎无意识的摩挲着一管竹笛,迎着晚霞静静玉立,犹如一座静默的石雕。 “啧!我说你是真想石化啊,化成一尊望妻石?……”随着那一道戏谑的声音,那高大挺拔的年轻将军吊儿郎当的走了过来,爽朗地一掌搭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说起来,你竟然没有将她留下,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啊。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将她留在四方城吗?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虚如羽没有理会这突如其来的家伙,他突然将手中竹笛一横,斜斜刺向男子的腰间。 男子冷眸一眯,蓦地侧身避过虚如羽的一击,反身跃出数步后,随即又不怕死的贴了上来。 “嘿!小羽儿,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啊……” “闭嘴!”终于忍受不了怒喝出声,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夕光,别怪我没提醒你。下次来见我,先把你的嘴洗干净!” “哟,小羽儿生气了?”见少年真的生气了,夕光撇撇嘴,也不敢再戏弄他了,惹毛了这家伙可有的他受。年轻将军挺了挺腰身,端正了脸面,方道:“我不是来说笑的,四方城本就是她的责任,放走了她,你真的甘心?” 虚如羽眼帘轻合,再睁开眼时,望着那霞映碧江的美景,却眨都不眨一下。 夕光见他这般不肯配合,只能无奈的低叹道:“你这性子啊……如此自苦,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眉尖轻蹙,感受到身边人的关心,少年终于开了尊口说了一句:“我和他不一样……” “什么?”夕光扬眉,略含不解。 “那时候,夜城主告诉我,我和她不一样……”同样的淡漠,同样的从容,同样的对世事漠不关心,同样的只在意己心所见……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多么的相似啊!可那个人却一语断定,他和他不一样!“他告诉我,她是飞翔在天空的鸟儿,她属于天空。而我是被锁在笼中的鸟,永远飞不上天……”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板得近乎僵硬。但那僵硬中却又隐含淡淡的颤抖,仿佛仰望天空的折翼之鸟发出的无声哀鸣。 “你……”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无语长叹。沉吟半晌想好言辞,他才再度斟酌着开口:“你可是还在恨四方城?还在恨夜城主?还是……你恨的是夜宇?” “恨?”虚如羽淡淡摇首,声音淡得几乎没有人气。“我从不需要那么强烈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恨。至多……有些不甘心罢了。”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呼吸却渐渐有了起伏。这一刻的他终于再度有了人气,夕光甚至觉得,连他唇角勾起的那抹讽刺都可爱多了。“我不甘心……我的祖先从不曾负过天下,从不曾负过夜宇,甚至不曾负过那位纯华公主……可是你瞧瞧,这天下人又是怎样对他的?十恶不赦,万代骂名,一族全灭,只余一脉流传……若是你,你能甘心吗?” 夕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除了虚如羽,这天下也无人能回答。于是虚如羽笑了,他的笑极淡极淡,仿佛一抹飘荡在山间的晨雾,那是让人永远都抓不住的存在。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2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怎会有恨呢?当年虚公从容赴死,连他自己都无怨无恨,我们这些后人又有何资格去恨谁?” 他回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无澜。夕光却只觉一阵阵窒息。他不想挖他的伤口,但他知道这是他知晓少年心思的唯一一次机会,所以他只能忍下那一阵阵来自心底的钝痛,撇开头,装作漫不经心的道:“你也可以离开,你可以选择离开四方城,就想非雪一样。” “我和她不一样。”少年再一次强调,声音隐隐发涩。“她能离开,是因她的心是自由的。而我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这座城锁住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衣少年被黑暗的夜幕覆盖住,整个人透出一种无法排遣的孤寂,连声音里都染上了一份苍凉。“百年前夜熙辉救我卫氏先祖一脉,百年来卫氏改名换姓偷生于此,但当年的恩情未曾有一日相忘。当年先祖曾发过誓,哪怕世上还留存一个卫氏血脉,此恩必报!我的身体里流着卫氏一族的血,我之所为,不过是为兑现先祖的誓言而已。” “你是……为这个原因而守护四方城?”夕光突然觉得嗓子一阵阵发干,连声音也带了些涩意。“可她不会回来了!她走了就再不会回来了!你是傻瓜吗?为什么不留住她?为什么要承受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他几乎恨铁不成钢的怒喊出声,“虚如羽,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她不想留下,我也留不住她。但我知道她会回来的。”没有理会他的愤怒,他依旧目光平静,片澜不生:“我会守在四方城,等她回来。终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 他说罢不再理会夕光,执起手中竹笛放置唇边吹奏。清丽的笛声悠然传扬出去,声音似乎是欢快的,却又带着某种隐秘的哀伤。仿佛一个娇羞无限的少女见到心仪的君子,既欢喜又羞涩,更有因种种原因而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只能埋在心底,远望那归人远去而自感哀意。 黑暗笼罩下来,虚如羽的眼神却渐渐模糊。恍惚之中又见那一年的漓江岸边。初夏时节,杨花飘雪,乌衣少年临江观景,白衣少女涉水而来。那是一场意外的邂逅,那是他们最初的相逢。 ……呵呵,我明天就要离开了,所以请求哥哥让我再自由这最后一天。 ……我想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天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快乐的。 ……你愿意同我共享这欢乐的一天吗? ……我的眼睛看不见呢! ……你的水性可真好啊! ……谢谢你。我想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这一天,我都会很开心的。 ……我叫萧遥,小字惜遥,你叫什么名字? ………… ………… ……如羽。虚如羽。 “白衣,你有没有听过什么笛声?” “笛声?我未曾听到啊。你听到了笛声?这四野苍茫的江上,哪里会有笛声呢?” “是吗?这首笛曲我倒是曾听过呢。不若我唱给你听,可好?” “呵呵,你若有兴趣,我自然洗耳恭听。”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番外・白衣篇 白衣飘摇乱世歌・舜华令 完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 番外・白衣篇 雪地梅花开,孤影驻横台。你在等着谁,我在等雪来。 满堂琉璃彩,却诉尽悲哀。梅迎寒怒放,故人已不再。 ――华阳调 这是一处山谷。 时已至深冬。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这一座山谷被重重白雪所覆盖,入目所见尽是一片银白。谷中央被一条小溪横跨而过,此时溪水早已结冰,远望而观之犹如一条晶莹玉带,铺陈在冬日暖阳下别有一种莹澈动人之美。 溪边上有几十株梅树星罗棋布散种各处,或两两成对,或三五不一,看似不成章法随意而种,然而却极少有人知道,倘若有人闯进,这看似毫不起眼只能赏景的几十株梅树立时便会变幻成一个杀阵,将外来的闯入者扼杀在阵中! 这谷中一片幽静,在一片冬雪的覆盖下看起来似乎毫无一点生机。但那溪边的梅花杀阵明显是人为所布,谷中又岂会是无人之所? 沿着小溪的方向溯流而上,到达谷中最西边的一处地方。山谷里有数间竹篱茅舍俏挺而立,远远望去那烟囱里有烟雾升腾而出,显然这谷中是有人居住的。越走越近,竹篱茅舍近在眼前,屋前也种有数株梅树,虽还未到早春时节,山间的梅花已然悄然绽开晶莹的花朵,轻吸一口气,尽是清冷的梅花芬芳,令人闻之不由心底一畅。 三间茅舍并排而立,外面是由竹篱搭起的篱笆,篱笆内地方形成一个天然的小院,那是防止山间野兽突然来袭的。院中落雪纷纷,偏右的地方简便的搭成了一个草棚,草棚中有一口大锅,边上挂吊着一些野鸡野兔以及已经被冻上一层薄冰的鱼,显然这里就是厨房的所在。 而现在的厨房里,靛蓝色布衣的少女正忙着照看着药炉上的药。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正是青春豆蔻之时。少女梳着玲珑小巧的双丫髻,细细的刘海下是一张干净素白的小脸。完全称不上美丽的一张脸,至多属于清秀的范畴。此刻她正细心地查看着炉上的火,一张白嫩的小脸在这深冬寒雪里隐隐渗出汗来。这少女显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细眉之下一双黑眸显得慎重而沉稳,眉宇之间一抹忧色若隐若现。 终于将药煎好,少女略略松了口气。取出一个青瓷碗将药倒好,少女秀气的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意。两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少女轻手轻脚走进中间的那座茅舍。 从外面看来这三间茅舍简易朴素,简直是可以说是简陋了。茅草搭成的屋子自然说不上坚固。厚厚的雪花覆满了整个屋檐,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它压垮。但内里却是完全不同。少女掀开草帘走进屋里,当即有一股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这小屋不大,内里仅有一桌四椅外加一张木床,可这屋子里暖香缭绕,小小一间茅屋里燃了整整三个火盆,与外面的隆冬寒雪相比,这小屋简直可以说是身在暖春了! 这小屋里也仅有两人,两个女人。 一个不过垂髫孩童,三四岁大小,眉目俊秀清灵,虽年纪尚小已能想像日后长大必是容貌秀美不俗。惜的却是这小孩儿貌虽不俗眼神却呆滞平板,毫无半点孩童的灵动。叫人见了不禁为之叹息。 一个却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侧躺木床上以背相对无法看清容貌。床上铺了厚厚的锦被褥子,女子身上盖了床薄被,玲珑娇躯深深陷进被褥里。如墨的青丝铺散在被褥里,女子颈上的肌肤却是细腻雪白,在这寂静的温室中散发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布衣少女走进来时,那孩童呆滞的目光随着她的行走而移动,却并无动作。少女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朝着她一笑以示安抚。 “咳、咳咳……” 毫无预兆地,木床上的女子突然咳了起来。那少女眉间一跳,望向女子的眼神更是担忧。她快步行到床边,将热气腾腾的药碗先放到床头上放置鎏金狻猊香炉的小几上,一手轻拍女子的纤背,一边温声道:“夫人,药来了,先喝药吧。” “咳咳咳……”那夫人死命的咳着,显然病的不轻。少女撑扶着她将她扶坐起来,其后立马将药碗奉上,眼巴巴的瞅着她:“夫人,药要趁热喝,快先把药喝了吧。”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终于止了咳声,女子回过头来,一张脸雪白雪白,三分清绝的艳,三分瑰美的丽,三分淡淡的冷以及一分不易察觉的利!一双细长的眉,一双幽黑的眼,整个人犹如窗外凛冽寒风中盛放的白梅,冷漠中透出一抹高雅,高雅中却含别样沧桑。幽黑的眸中似乎有温软的光芒闪现,却隐隐透着一股凉意。而纵使在病中不染脂粉毫无钗饰妆扮,却更能突出这女子丽质天生质本洁的天资丽色。这女子身下铺的是精致华美的被褥,身上穿的是白色的绣锦织袍,所用的鎏金狻猊香炉以及炉中的香都是极少人能用得起的龙涎香。她的所用以及她本身都与小小一间茅舍倍显格格不入。不禁叫人疑惑她到底是何人,又是遭受了怎生磨难以至于到这不见人烟的幽谷中避难? “夫人……”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吹了吹勺子中的药汤,“夫人,小妯求求你了,先把药喝了好不好?这是小妯费了半天功夫熬的呢。”睁大了可怜巴巴的眼睛,小妯心里也有些不忍。夫人一向最讨厌吃苦,若搁在以往,这碗药对夫人来说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啊!不,夫人就是宁肯没命也不会喝下它的!可今时不比往日,夫人的病只有吃了药才能好啊,所以她绝对一定必须要夫人喝下药汤! “咳咳。”实在受不住侍女恳切的眼神,女子笑了笑,推开小妯的药勺,在侍女失望的目光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那动作潇洒之极利落之极,更是出人意料惊愕之极! 满口的苦涩让女子柳眉皱成一团,却也不过只是片刻,那眉间的褶皱恢复了平静光滑,女子脸上的表情淡极,不复有一丝变化。 “夫人……”小妯有些不敢置信。何时夫人这般配合过?今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小妯,我们来到这里,今日是第几天了?”口中的苦涩渐渐淡去,女子开口问道。 “夫人,是第三天了。”小妯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回过身来将夫人重新安置在床上。“夫人,喝完药了就再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您的病就好了。” “我还不累。”声音中透出几分虚弱,眼眸里却是一片清明,半点睡意都无。“小妯,你先将小舞抱过来吧。” 小妯应了声,将那眼神呆滞的孩童抱过来。那女子接过孩子,亲昵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那孩子依然呆滞的眼神在望着女子时微微闪了闪,软软的唤了声:“娘……” “乖,娘亲的好孩儿!”那软软的一声童音仿佛唤到了心底,女子眼底隐隐有雾气蒸腾,随而隐去。这是她的女儿,不管别人怎样瞧不起她,她爱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她轻轻吻着女儿含着奶香的小脸蛋,将她放到怀里轻拍着,口中唱着不知名的曲调,没过一会就将女孩儿哄睡了。 “夫人,还是让小妯照顾小姐吧。夫人还在病中……” “无妨的。”她这病是不会传染,自然不必顾忌那些。打断了侍女的话,女子小心地将孩子放到被窝里,又给她捏了捏被角。看着女儿甜美可爱的睡颜,女子心地一阵阵疼如刀割。今时今日她还能护着小舞,倘若他日她去了,这纷乱的世道可教小舞怎生过活?小舞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目光悠远望向窗外的方向,女子声音中隐隐透出一股希冀的意味:“已经三天了,他该来了……” 说罢起身下床,小妯惊了一跳,赶忙将她扶住。然而入手间皮包骨头的身体却叫她心中一个咯噔,立时湿了眼眶。 “哭什么,我不是还没事吗?”女子朝她一笑,轻轻擦去她面上的泪痕。“我没事的,就是闷了三天想出去走走,你给我去找件袍子来。” 小妯立马将前两日备好的狐裘袍给夫人披上。许是病体过于羸弱的缘故,宽大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多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小妯见了又是眼眶一热,却也知夫人不喜哭哭啼啼之人,死命将眼泪隐下强撑出笑颜。扶着夫人走出去。 一掀开草帘,一股寒风凛冽袭来。夫人禁不住低低咳了声,彼时篱笆小院悄然一片,漫天雪花轻轻然飘落,落雪无声,而梅花开得正好。 在那梅花树间,一袭素净白衣的少年无声地站在那里。他的身子在寒风中略显单薄,凛冽的冷风吹刮着他的衣袍,他却自不动如山。只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形中便有一股萧瑟的气息蔓延而来。 女子看着他,幽黑的瞳眸里闪烁着幽涟的光泽,她展颜一笑,仿若千树梅花初绽芬芳,说不出的清冷幽艳。她微微启唇,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到来,早就料到他会站在那里,她道:“你来了。” 白衣少年微微抬头,像是看到了门前站立的美丽女子,眸中却是空洞一片。他微微颔首,声音沉沉,像是在回应着她般淡漠,又像是在应许一个承诺般沉重。他说:“我来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华阳夫人,是在隆冬寒雪的初晨。 那是一年前的深冬时节。同样是寒梅初绽雪飘人间之时。而那个时候,这个女子还不能被称作“华阳夫人”。 “我只是一件礼物罢了。是由溧阳侯送给华阳君的礼物。” 很久以后,白衣想起那个女子时,同样无法忘记的还有这句话。尽管目不能视,但当那句话清晰入耳时,心底的某个地方像是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久久难以平静。 溧阳侯和华阳君同是澜沧的世袭君侯,本都是澜沧的附属国国君。这两位君侯皆是外姓,澜沧外姓君侯共分封一十二位,自这一位澜沧王登基以来连削带贬共废了六位君侯,剩余的六位外姓君侯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慨,同时也都清楚他们独木难支的境况,想要保全住自己,只能想法和那其余五位君侯连成一股绳。当然这只是他们私下里的考量,毕竟他们的命还都握在澜沧王的手里,他们也只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哪里敢明目张胆的结党? 而作为连略感情的方式,最好的不外乎“送礼”。自古英雄爱美人,便不是英雄也贪恋美人花貌玉颜。哪一位君侯不想着坐拥佳丽三千?相比起古玩字画珍奇异宝等等雅物俗物,这送女人尤其是送美人实在是一件好到不能再好的“礼物”!否则从古至今的和亲文化从何而来?靠一个女子来连接两国,成为两个国家的和平大使,不得不说古人真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当然,这种情况也分多种。如那和亲公主既有身份又风光无限的,那是上一等的。而如一般女子只单纯作为礼物出送的,为奴为婢且不由论,是生是死身不由己,这只能最为下等。自然也有一些男人天性胸怀广大,自个儿得了个绝色美人不好意思自己品尝,也会将美人儿送给兄弟好友一起品尝,这种男子胸襟之大委实不能不叫人敬佩。而这种由主人侍妾转赠给另一人的在上流贵族社会实属常见,这一类女子通常都是有身份有美貌,算得上是中等的。 乱世佳人多飘零。这话委实没有说错。生在乱世,女子的美貌有时是上天赐予的保命符,或许也可能是女子一生悲苦的来源。毕竟在上位者的眼中,女子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倘若有点身份有点娘家势力的还好说,用的不错的话还能算是一颗好的棋子。而只有美貌却无势力的女人,也就只有成为玩物的可悲命运了。 那时白衣的第一个猜测是,这个女子并不是第一次被送人了。宝马雕车,熏香绕鼻,身前身后还跟着十余名侍者护送,显然这女子的身份并不低。而根据他对溧阳侯的传闻来看,其人暴戾好色却不长情,他的侍妾夫人们送给下属同僚者比比皆是,这女子很可能原本是溧阳侯的侍妾或者更高的身份——溧阳侯的如夫人。 唯一引起白衣兴趣的是,这女子从始至终平静得没有丝毫动容的情绪。 女子说那句话时,并不像常人带着怨恨含着自嘲,自然也不会有对她原夫君的厌恶以及可以奔向她新夫君新生活的欣喜。她的话里甚至不曾带入一丝的感情,就只是那样平淡的说着,只是在陈述事实一样清冷而淡漠。她的嗓音并非清脆悦耳,而是温软中含着淡淡的沙哑,带着一股独特的意味引人入迷。尽管她已经将声音放轻放软到极致,但他还是敏锐的从那温软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沧桑的倦意。 那时他想,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她身上的倦意,不是天性的慵懒,而是一身疲惫历经沧桑后一颗心累到极点后出现的无畏无惧。 只是白衣本性并非好管闲事之人,虽也有看不过眼帮上一帮时,但他绝没有探听他人内心的打算。可他想不到的是,命运何其有趣,竟与他开了一个玩笑!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之所以能遇到那女子,却是一路追查蜀君杜洹之女的踪迹而来。彼时舜华有了那蜀公主的消息,他欲前去一见却也不想让云隐尘再牵扯那些是非,遂同他分道扬镳。云隐尘知其心意,固随他之愿,独自前往孤城查探。他们原与那孤城城主公冶白是相交的友人,又曾救过公冶白的性命,本心上他们都不愿怀疑公冶白。只是龙魂凤影两剑出现的太过诡异,当日公冶白曾亲口说龙凤两剑是公冶白花费十余年心血所铸,他将两剑看做自己的孩子,绝不愿两剑入尘世颠簸。然而……这出现在萧氏族人与凤氏族人手中的龙凤两剑该当何论? 此中疑点,云隐尘自回孤城暗中调查。而白衣再度恢复一人一骑走天涯的状况。 舜华创建已有百年,对于义父留给他的这个组织,白衣是十分信任的。尤其在查探消息的方面。只是这次令白衣惊讶的是,关于那位蜀公主十六岁之前的事,舜华竟未查出半点!这种事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对方所有查不出的事都被另一股不下于舜华的势力所隐藏,二是舜华本身查到了消息却不告诉他……第二种可能性自然也是很大的,毕竟舜华的真正主人只会有夜熙辉一个,而不是他白衣。 白衣不会在意舜华的心向着谁,他在意的只是舜华能否达到他的要求。 白衣从舜华处得到的了断断续续的消息是,那位蜀公主成为了溧阳侯的第十八位如夫人。虽然密伐上仅有寥寥数言并不详细,但白衣也能料想到那位蜀公主必是吃了不少苦。 资料中所记载的是,那蜀公主十六岁时嫁给一富家公子,生有一女。十九岁其夫突然亡故,女子因未生儿子被夫家赶出家门。后女子再次成亲,不过半年竟被丈夫卖入昌门!那女子也是胆气不凡,竟怒而杀夫!而这一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恰被溧阳侯的一位谋士所见,那谋士竟将女子买下送给溧阳侯!溧阳侯本是好武之人,对这女子极感兴趣,女子不假辞色他也自顾恩宠有加,不久后封女子为如夫人,一时可谓恩宠无二。只是这女子似乎注定一生漂泊,白衣最后一次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是溧阳侯准备将她送给华阳君。 正是这一条消息让白衣皱紧了眉头。细细思量一番,他还是决定先去见那女子问一问她的想法,她若不愿他便将她救走就是。 叹只叹人算不如天算,白衣怎么都没有料到,那凤氏一族的人竟会杀了个回马枪,趁其不备伤了他! 而经历此番事故,白衣自也明白,想来那凤夫人是猜到白骨墓中发生的事了。以那位夫人的聪明以及对白骨夫人的了解,纵然猜不透全部,七七八八也是能猜到的。当日那巫凡本就是她的探路兵,巫凡虽是白骨夫人所杀,但白骨夫人已死,以那位夫人对白骨夫人的知己知彼,必然会料到白骨夫人会留下对付他们的东西。而那白骨墓中、共有白衣云隐尘倾君以及蜀国将军俞鸿四人!俞鸿她自是要对付的,却不必急于一时。对倾君她还不敢明着来,况且对那人她一定是能避则避,非是万不得已不愿对上。至于他与隐……他们是最有可能拿走那东西的,她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孤身一人的白衣非常倒霉的受到了那位凤夫人的特别“关照”。而幸运的是,当他受伤不轻倒在路旁雪地里时,正被路过的那女子所救。 命运何其之巧,很多时候不得不让人感叹。他紧赶慢赶想要快些赶到溧阳见到那位蜀公主,不料半路横生不测,却又巧之极巧地被那蜀公主所救! 人与人相逢分离皆是一段缘分。白衣不知道他以那样突兀的方式出现在女子的生命里是怎生的缘。就像那个时候的白衣,纵然他心思百般通透,纵然他处事千种淡漠,却绝对想不到他此后同那女子的种种纠葛牵扯。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山间雪谷,竹篱茅舍。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这一日却是冬日里少见的好天气。朝阳从谷东升起后,灿灿金阳照在雪地上,反射出一地银光。远望天空一片碧蓝,雪霁天晴后谷中的风也少见的停了,冬日的暖阳只让人觉得分外的暖。 “咳、咳……” 白衣刚走进小屋,来不及感受这与外面完全不同的温暖,一声压抑的低咳声立刻吸引住他的心神。 只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这个认知让他眉间悄然起了一道褶皱。先是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木桌上,随即快步走到床前,白衣少年扶着女子纤弱的身子,淡淡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嗔怪:“小妯呢?那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你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咳咳……我没事。”止住了咳声后,华阳夫人低低喘了几声,方才扬起一脸的笑意道:“这几日她一直陪我奔波逃命,时时刻刻谨慎提防,确实难为她了。我见今日天光大好,便让她自个儿出去玩一会。这会儿她带着小舞出去玩,就让她们好生玩上一会儿吧。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因这无言的信任而滚烫了心口,白衣心底暗叹一声,只得苦笑道:“罢了,我不再多说就是。我做了鱼羹粥,我记得你一向喜欢这个,我给你拿过来尝尝吧。” “鱼羹粥?”幽涟的美眸一亮,清艳素淡的脸上浮现出醉人心魂的笑意。她接过少年手中的鱼羹粥,优雅的尝了一口,面上再次露出美丽的笑靥。“果然还是那个味道……你没有忘记呢。”她的食欲并不好,尽管是极其喜欢的食物,却也只是吃了小半碗便不欲再吃。一张脸依旧雪白雪白,没有半点血色。 白衣也知这是她这几日来饭量最大的一餐,心底虽多有暗叹,面上却不现丝毫忧色。简单收拾了碗筷后又搬着木椅坐回床边,而此时华阳夫人正倚坐在床上等着他的到来。 “你身子不好,若是累的话就多睡一会儿。”白衣温声道。对着她的声音里总是多了份怜惜。“放心,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累。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的,我不想再睡了。”她依旧在笑,染上沧桑的美眸里透着苍凉,笑意似真似假难以分辨。“白衣,你可知道,这几天我一直都很怕。我很怕……哪一天我一觉睡下去就再睁不开眼了。那样,小舞怎么办呢?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可那些人却不会放过她的……” “若是担心她,那就努力活下去。”白衣声音沉沉,素白的手指拂过她雪白的面颊,将她颊边散开的发丝掠到小巧的贝耳旁。“活下去,就算只是为了小舞。” “白衣,你知道,这不是我想听的。”她蹙眉看着他,幽黑的眼眸透出丝丝的凉意,却又忽然抿嘴一笑,神色苍凉落寞。“白衣,难道你不愿为我圆最后一个心愿吗?还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强迫你呢?罢了,我不迫你就是。白衣,可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时?” 白衣空洞的眸子直盯盯的望着她苍白柔美的脸庞,心底的酸涩无法排遣。他低叹一声,颔首道:“自然是记得。” 漫天白雪纷纷扬扬铺满地面,那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行在官道上。这一行人前有军士护卫后有随行仆役,少说有几十人,而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那辆被护在中间的华丽马车。 青庐为盖皮草护围,三面车边都缝着厚厚的棉褥用以保暖,马车的车帘亦是在最外边缝上厚厚的棉毯挡风。而在车庐的四方边角上各挂着四个金铃,随着马车的行动而铃铃作响,听来十分悦耳。 马车中本只有两人,如今却多出了一人。 隔着三寸高的鎏金雕花炉冒出的缕缕香烟,身为主人的美貌夫人身穿一件华丽的雪色鎏金织丝袍,外披一件绣着白梅的红色袍子,一张清绝秀美的脸含着清冷,犹如摇曳在凛冽风雪中的一株寒梅。她怀里原本抱着一个已经熟睡的女孩,将女孩小心的放到榻上后,她伸出纤纤素手执着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复而又将茶杯递给对面的白衣少年。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此处只有茶水,阁下若不嫌弃,便喝杯茶暖暖身吧。” 白衣接过茶杯小饮一口,他轻轻吹了口热气,笑道:“逢难之时有此茶水相助已是难得,况且还是如此好茶,在下岂有不知足的道理?夫人折煞在下了。”他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水,再次开口道:“夫人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白衣虽不才,但夫人若有何心愿,白衣自也倾尽所能为夫人达成。” 女子闻言后,唇角勾起半真半假的笑意。“你这人倒也实诚。别人都是救命之恩以命相报,你却只肯尽力所为,那这恩你倒是报呢还是不报?” 白衣少年淡笑道:“自然是要报。但若要如何报,端看夫人提出的要求如何了。”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那要看在下能否做到。” 女子怔了一会儿,突地扑哧一笑,“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啊。你虽是百般推脱不肯应承,不过却也比那些满口仁义的正人君子好得多了。虽不免有小人之嫌,但至少你知道量力而为,还不是个空口大话的蠢人。”她看着他时,眼中凝有深深的笑意,却因那意味太深而耐人寻味。“真是有趣的人,我很久没有碰到你这样有趣的人了。很久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望着远方,目光幽幽渺渺,似乎在怀念着什么,然而那目光太过遥远太过幽渺以至于让人无法看清辨明,只隐约能听到语气中的一丝怅惘茫然。 白衣隐隐感到,这位看似一身雍容足不出户的贵族夫人,也许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无知。 那自然也无关心机如何,只是这位夫人给他的感觉,那一身的沧桑气息太过浓重。仿若一个历经生死历经磨难的老者,在人生快要到达尽头后将一切看清的通透。抑或者是她曾经受过太多的痛苦磨难,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痛到无以复加,那样的痛苦换来的是相应的麻木与苍凉,以及无谓生死淡看人生的从容。 而无论是属于哪种,都只能说明这位夫人并不与她作为“礼物”的身份相应的简单。 而接下来的一桩事,更让白衣确定了他的观点。 那事发生在白衣加入车队的一天后。彼时车队已经进入华阳君的领地,在所有人几乎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些跟在白衣身后的凤氏一族杀手终于不期而至。就连白衣都有些钦佩那些凤氏杀手锲而不舍的心志以及他们查探消息的准确性。不能怪他厌恶烦闷,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一路上遭受那些杀手的第六次阻击了。任谁在一个多月里受了六次阻击追杀,相信没有人还能对追杀者有着好脾气。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即使目不能视,但以白衣对那帮杀手武力值的了解,这些脚步沉重腿脚虚浮的溧阳侯护卫根本只有成为待宰羔羊的份儿。 白衣是从容的。他的从容来源于艺高人胆大,来源于他有自信不会如车外面那些护卫一样成为待宰羔羊。但是,那位美丽幽艳的夫人……她的从容与自信又来自哪里? 外面已是嘶喊震天痛嚎憾地,这当然只是溧阳侯护卫单一面的鬼哭狼嚎。而与外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车之内依旧是一片平静,车中的人仿佛不曾听到什么,自顾饮茶相视而笑,不知道绝想不到这是一场正在进行即将迫、害到他们的屠杀,而只会当成是两个冬日游玩的游客。 终于解决完外面的护卫仆役,几乎毫发无伤的杀手们将目光对准了那辆从始至终毫无动静安稳若山的马车。就在所有锋芒都对准马车,打算将它劈成一堆烂木头时,马车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黑衣的刺客们只看到一白一红的影子如风一般掠过,雪亮的锋芒一闪而逝,鲜红喷洒而出,离马车最近的四人当即毙命。 锐利的刀光中,雪衣红袍的美丽女子手持一柄长刀从容对敌——那是自黑衣杀手手中夺来的刀。狭长的刀影收放自如,快的让人只以为那是一道影子,分不清刀身与刀影的区别。而她自始至终连站姿都未曾改变,牢牢锁住所有企图刺向马车的刀光。猛地她点足跃起,红色的身影如一朵盛放在雪地里的红梅,掌间的长刀幻化成千万道光影,凌厉的扑向周身十二位刺杀者! 喉间同时喷出滚烫的鲜血,十二人无一幸免! 而那女子依然从容立在原地,雪白的面颊衬着鲜红的血显出一份妖娆的幽艳。她微微低头,轻轻吹去刀刃上的一滴血珠,神色平静的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那一刻,纵然已经隐约料到一点的白衣也不能不惊讶。 满地的尸体血腥中,她一袭如血红袍傲然而立,却依旧片尘不染滴血不沾。谁能想到,那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后院妇人会有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近午时分,小妯终于在玩尽兴后带着的小舞儿回到了茅屋。 靛蓝布衣的少女一手牵着形容呆滞的小女孩儿,另一手提着几只野鸡野兔,背上还用布包背着搜罗到的一点野菜野果,以及杂七杂八用来生火的树叶和当做柴火的树枝,真真可算是满载而归。 小妯一路上搜肠刮肚的想着一个又一个笑话将给小舞儿听,虽然收效甚微,小舞儿一句应答一声爆笑都没有,小妯也不现丝毫气馁,依旧嘻嘻哈哈回到茅屋。只有偶尔看着小舞儿睁开大大的黑眼睛呆滞地看着她的时候,总会有抑制不住的辛酸袭上心头,让她悄悄红了眼眶。 这心酸,不只是为小舞儿,更是为夫人的。 华阳君府里的大夫都说,小姐患的是痴病,活到三岁连句话都不会说,目光呆滞两眼无神,根本没有脑子没有思想。可她并不这样觉得。她一直照顾小姐清楚小姐并不像一般的痴儿,小姐会自己吃饭会自己穿衣,她甚至也是能说出简单的字的。夫人教小姐的那些字小姐只看一遍就学会了。她隐隐感觉小姐其实是很聪明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么她不愿与别人交流。有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小姐其实什么都知道都明白,她只是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愿别人打扰罢了。只是她这样认为,旁人却不会同她一般。那些女人们都说小姐没救都嫌弃着小姐,同时也厌恶夫人指桑骂槐的用小姐作为话题指责夫人生出痴儿。小妯也知道那些女人们都是在嫉妒华阳君对夫人的宠爱故意挑拨事端,从前小妯总是心中忿忿,而夫人却视若不见听若罔闻。那时候小妯不明白夫人怎么能那样冷漠淡定,她只是一时发怒以为夫人不会理她,孰知夫人不但没有斥责她反而回答了她。 “既然都不是我所在意的,那么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夫人如是告诉了她。 于是她明白,夫人并不喜欢华阳君府,也并不喜欢华阳君。虽然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俊朗端正的华阳君是整个封地中女子的爱慕对象,为什么夫人却不喜欢他?她毕竟不是那些整日扑蝶采花无所事事的贵族女子,从十岁那年家族覆灭流浪江湖开始,所谓的爱情以及那些小女儿心思都离她无比遥远了。她每日奔波劳累,是为了生计,是为了如何能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只为做一场无谓的幻梦。 她唯一明白的是,夫人并不喜欢华阳君府,所以她那是的愿望是——愿有朝一日夫人能够离开华阳君府,找到她所在意的地方,快快乐乐的过活。 她一直都随身侍候着夫人,是以也比任何人都感受到的更清晰。夫人活得并不快乐。虽然夫人总是笑着,但她却感觉那笑里沉淀着太多的苍凉与沧桑,仿佛只是一张脸谱面具,只是为了笑而笑,而不是如常人般为了快乐高兴而笑。甚至那笑里都是一半真心掺杂一半假意,真真假假令人无法分辨。 那个时候她希望夫人能快乐一些。可她又如何能想到,今时今日离开了华阳君府的夫人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荆姑娘。” 一声遥远如在天边的呼唤唤回她沉思的神思,小妯一怔,随即了然,这样陌生而有礼的称呼只能属于一个人。 果然,还不等她抬头相看,被她牵着的小舞儿听到声音后呆滞的眼神微微一亮,小女孩松开她的手走到那少年面前,两只葱嫩的小手扯着他白衣的袍角,张口道:“白……” 白衣笑着将女孩抱起,小妯也为小舞儿难得的出声而感到高兴。虽然也有点点酸意,毕竟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得到小舞儿的许可可以亲近她。但她也知道,白衣是除了夫人之外小舞儿唯一愿意接近的人。或许这真的只能算是缘分,白衣分明并没有如她这样日日贴身照顾小舞儿,可小舞儿独独愿意亲近他。 将手里拿的背上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放到简陋的厨房后,少年清淡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荆姑娘,我已提前做了午饭,你洗洗手便到屋中吃午饭吧。今天中午我来照顾小舞儿好了。” “哦。”小妯应了声,又问:“那夫人呢?她可是吃了?” “吃过了。我喂她吃完药后她又睡着了。”他的声音渐渐有些暗沉,小妯也有些黯然,因为这几日来夫人睡得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她隐隐有些害怕,却强迫着自己不要说出那个字甚至想都不行! 看到白衣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小妯有些不解:“白护卫,你还有事吗?” 白衣微微颔首,他一边双手抱好小舞儿温暖着她,一边问道:“我想知道,荆姑娘为何现在仍对华阳夫人不离不弃?你当也知,如今她是澜沧的通缉要犯。且不论清源君的那帮属下对她穷追不舍,便是她身体的这般情况……” “你这是在侮辱我!”打断了他话的,是少女生机有力的怒吼! 少年似乎还想解释:“我只是疑惑……” “你的怀疑就是对我的侮辱!”布衣少女怒瞠双目,气愤不平!“你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好,我告诉你!我华阳荆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爷爷从小就告诉我,人活一世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良心!我是不明白我爷爷做将军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落到抄家灭门的下场!我是曾恨过华阳君,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但这一切跟夫人没有关系!是夫人在我快要被打死的时候救了我的命,是夫人给我吃了人生中最饱的一顿饭,也是夫人教我武功给我安身之所!……从那时起,我的命便是夫人的!别说如今同夫人共患难同生死,就是将我这条命交给夫人我也断不会说一个‘不’字!” 少女的声音字字铿锵句句有力,绝无半分虚言。她瞪大着眼,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却又倔强的将泪水死死忍下。 白衣少年却始终是平静的,在听完少女的表白心意后淡淡开口:“你是为了报恩?” “自然!”少女扬着头,坚定而骄傲的道:“难道救命之恩不足以以命相报吗?” “难道救命之恩不足以以命相报吗?”曾几何时,那个雪衣红袍的美丽女子却是那样戏谑的问着他,她站在遍地的尸首之间,傲视着所有的黑衣杀手,仿佛浴血而来的罗刹。在他惊怔的瞬间,她便低笑道:“看呢,我似乎又不小心救了你一命,你想好怎样报答我了吗?” 白衣还未回答,她便又冲进杀手之中。雪亮的刀锋划过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一路血色弥漫,她却一往无前无人能阻。这一刻她就如她手中那一柄锋利绝伦的长刀,散发的是如刀一般锋锐光芒。直到她杀掉最后一个黑衣杀手退回马车前,仿佛瞬间长刀归鞘,她扬起的笑里有了温软的意味,她依旧纤尘不染滴血不沾,似乎她从未参与过这一场战斗杀戮,在一刹那间由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戮者变回一个优雅雍容的贵妇人,甚至连气息都转变的一丝无二。只因两者变换差距太大,实在难以不叫人惊讶震撼。 回到马车时,入鼻的血腥味让白衣皱起了眉头:“你受伤了?” 女子低笑一声,撩起臂上的衣衫,露出雪白的一截玉臂以及臂上那道皮肉翻卷形象狰狞的伤痕。那道伤痕的侧面上,一朵艳似红梅的梅花胎记生在女子雪白的玉臂上,犹如雪地红梅,真有说不出的幽艳无瑕。女子凝视着那道血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笑意越盛,唇角越发上勾:“你应该能猜到吧,我未嫁人前是做什么的?” 白衣自然能猜得出来,但他什么也没说。掏出一直贴身带着的伤药,他专心的为她包扎着伤口。 “你的眼睛应该看不见吧……不过你的动作,可真不像是个瞎子呢。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呢。”凝视着少年毫无焦距的眼睛,她有些突兀的开口,表现出她细致的观察力。白衣却似未曾听见,连顿一下都不曾,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包扎工作。女子看着已经被雪白纱布遮挡住的狰狞伤口,眼中露出一种异样的色彩。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那时候,我是个杀手。” 听不出这句话中包含着怎样的情感,白衣系上最后一条丝线绷带,听到女子低哑一笑,“武功这东西,果然是不能随便荒废的。那时候我每日刀里来血里去的,受伤的时候却是极少。不想几年不曾握刀都有些生疏了。所幸杀人的手法倒还记得清楚。” 白衣依旧没有说话,他径自下车将所有能吃的食物搜罗进马车里,然后驾车离开这满地血腥的修罗场。 女子抱着孩子坐在马车中,那孩子始终睡得很熟,睡颜安详可爱,丝毫不知外面曾经历过怎样一场厮杀。隔着厚厚的绵帘,女子的声音清晰传入白衣的耳中:“你是要护送我去华阳君府?既然这样,那么你就暂且替代那些被杀的人做我的护卫吧。”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像是在应承了她,又像是不愿回答。官道之上,只有马踏飞雪的哒哒声响回响在这方天地,又被漫天的风雪声所掩埋。不过顷刻,雪色天地间再也看不到那辆马车的踪影……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 天蒙蒙亮时,小妯便起床准备早饭。她跟着华阳夫人在华阳君府做了近一年的丫鬟,每日早起惯了,便是想睡一场懒觉都很难。每每念及此,小妯心里也总有说不出的感慨。若是十岁之前在将军府里那时,她必是要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彼时无忧无虑,哪里料到会有一日窘迫到为生计而劳累过活? 这几年下来,她也在流浪中明白了一些道理。常人都道人各有命,她却真真是厌透了这所谓的命运!但她懂得惜福,懂得感恩,她也明白谁对自己好。她懂得道理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她也对谁不好! 在街头流浪那几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活着难道就为了受别人的欺凌吗?她亲眼看着满门八十九口人被处死却无能为力!那时她侥幸躲过一劫以为是幸运,可后来她再一想,却宁愿同亲人一起赴死也不愿孤零零呆在世上! 也不是不曾想过杀掉华阳君为亲人报仇。那时她已经是豁出去的想法。想着大不了一死,只要能杀了华阳君,她便是死亦无憾了!却没想到天不亡我,她那个破绽百出的刺杀计划竟被夫人一眼看透。她永远都忘不了在那间漆黑的房间里,初见那个清冷艳绝的女子时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你想杀华阳君?”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子,那女子却笑了起来。唇角弯弯,语音柔柔,“疑惑我是怎么看出来?丫头,你真是半点都不懂的隐藏啊。你可知道,你的眼睛里可是布满了杀机呢!若是一个合格的杀手绝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丫头,你今年是十二还是十三?孤身一人不过会点三脚猫功夫就想杀掉一个君侯,呵,你的胆子可真是大呢!” 她弯起了唇,白皙如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双眸欣赏的瞧着她的眼睛。她不服气的瞪着她,她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似乎觉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初生牛犊不畏虎……真是个有趣的丫头啊。”那时候,她这样笑着道。 女子越是这样若无其事的发笑,她越是觉得一阵阵毛骨悚然。心底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若是惹怒了这个女人,会是比刺杀华阳君更加危险的一件事! 女子似乎十分欣赏她的畏惧,在她忐忑不安的目光下徐徐绕着她走了一圈。她觉得那女子的眼神像刀一样凌迟着她,分明没有杀机,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相视! 终于在她快要忍不住时,女子再次笑出声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丫头呢。我喜欢有趣的东西。这样吧,若你还想要杀华阳君,那就留在我身边,我教你武功。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我没说你能够出师前,我不准你擅自行动。若不然,你趁早给我死得远远地,别让我见着你,否则我必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荆妯无法说出那时的感觉。女子的美眸弯弯,唇角笑花乍现,那笑分明是温和的柔软的,连从那柔软的唇瓣中突出的语句都是温软的,可为什么那一刹那,她却有一种鲇板上待宰鱼肉的感觉?似乎只被那双美眸看了一眼,她的一切都在这双眼睛里被这女子看的清透! 荆妯会如何回答?她当然是不信她。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华阳君是你的丈夫,你怎么可能帮我杀他?”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质疑着她的同时,不免在心底染上疑惑。 这个女子真的是华阳君新娶的如夫人吗?天下间的女子有哪个会像她一样若无其事同刺杀丈夫的人一起谈论着丈夫的生死?那个女子会如她这样不将丈夫的生死放在心上? “你还猜对了。我就是不将他的生死放在身上。”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女子抿唇一笑,淡淡回答了她一句。然后又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有些索然无味的道:“若不是看你同一个人相似,我才懒得出手救你。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想明白了就来告诉我你的决定。”撂下这句话,她已飘然行进内室,隔着重重地红色纱帐,她听到那女子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衣,送她离开。” 彼时她才发现,原来她以为这间只有她们两人的房间里竟然还有第三人存在!当看清那白衣少年时,她恍然曾是见过这少年的,虽是不曾看清少年的容颜,但那标志性的白衣以及那独特的气质却不会让他认错——正是这位夫人进城时驾车的车夫,据说是送嫁几十人中唯一存活的一名护卫。 那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这白衣秀挺的少年,她突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第二天再次见到那女子时,她很识相的选择留在女子身边,做起了贴身丫鬟的行当。 其实原因很简单,她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一顿饱饭了。如果不是实在支撑不下去,她也不会走那险之又险的一步。人能好好活着的时候,谁会自愿去送死?她就是因知道自己快死了又不想白白饿死,才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杀掉华阳君。她的想法很简单,能杀死华阳君算她幸运,杀不死的话她也不过一死,反正她也快饿死了,她不亏。而现在可以不死了,她当然还是会选择不死。 在告诉了夫人她的这个想法后,夫人毫不客气的狠狠敲了她的头两下。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一根筋的笨人!以你的本事还想去杀人?怕是你还没靠近他十步之内,就会被他身边的暗卫把你射成个刺猬!” 夫人毫不客气的嘲笑让她撇开了嘴。又是不甘又是无言以对。 而夫人再嘲笑她完后看着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突然笑了笑,用清凉白皙的玉手摩挲她的额顶,笑道:“不过是杀个人而已,值得你生气吗?你以后跟我学,若是学得好了,别说杀区区一人,便是千百人中从容取其首级,那也难不倒你!”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张大嘴,然而夫人只是笑笑,摩挲着她头顶的手依稀有着温暖的痕迹。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夫人的温暖,但同时也清晰地感觉到,夫人看着她的目光透过了她的身边,投向了她所不知道的遥远之地。她想也许连夫人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多么深沉的怀念。 她再次响起夫人那晚所说的话:救她,是因她同一人相似。 那时她心里其实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只是很感激那个不知是何人的人。她其实很明白,当初若不是因自己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以夫人的性子,断断是不会救她的。 夫人待她很好。不知是不是因那人的缘故。她想做什么夫人从不阻止,只除了一件事——每次华阳君到夫人的溶雪苑时,必会让她当前侍候。 夫人说的很清楚,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首先要做的就是收敛自己的杀气。你杀人的时候不能让那人知道你想杀他,那样才能出其不意。否则你还没杀到就被人知道了,那还怎么暗杀? 所以夫人给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必须收起所有的杀机,对着仇人而不是让他感受到你的一点杀意。她曾一度认为这是夫人给她的折磨,夫人却漫不经心的笑:“你这样顶多能成为一个三流杀手,不等你杀上去别人先一刀割了你的脑袋!也罢,资质如此不可强求,我还是教你些逃命的功夫吧。”说罢又摇摇头。“你呀,可比她得差远了!” 她当时没有在意,后来终是忍不住问夫人那人是谁,她当时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那是第一次,她看到夫人的脸上失去了笑意。 似乎有太多的悲伤太多的痛苦突兀涌来,将她打得措手不及。她甚至来不及掩饰什么,墨色的眸子里除了一瞬间的波涛汹涌外,剩下的,只是刻骨的空洞与悲凉。有时候她会有一种感觉,当夫人笑得越美时心底就越痛,就像一朵开放在腐烂泥土里的罪恶之花,它盛开的越美丽,它的根就腐烂的有多严重。而当它盛放出最美的那一刻,也是它生命的终结之时。 小妯突然觉得自己残忍。她将夫人已经结疤的伤口狠狠揭开,连带着打破她敷在脸上的面具,让她的痛苦就那样裸露在她的目光下,甚至避都无处可避! 在窒息般的沉默中,她的夫人再次优雅的带上属于她的面具,目光刀刃般锋锐的看了她一眼,又是一笑间,眸光粼粼,温柔横生。 她启唇,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那人啊……一个故人罢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这是她们来到这个隐蔽山谷的第五日。这一日,华阳夫人起得极早。 当小妯将做好的早饭端到屋里时,才发现夫人并不如前几日一样躺在床上。 她大惊:“夫人……” “我在这里。”轻柔的嗓音不紧不慢的打断她的呼唤,微微带些沙哑:“你小声点,小舞还在睡呢,别吵醒她。” 小妯有些愣愣的点头。她的脑袋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有些诧异病得极重的夫人怎么竟起床了?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睛里映出了端坐在那方雕花铜镜前红衣如血的美丽女子。女子身着一身红似血烈如火的红衣,那红艳艳的颜色一瞬间竟让人联想起女人出嫁时所穿的嫁衣。那红衣的质地极好,有光线照在身上隐隐透出彩色的反光。看得小妯微微有些惊讶,夫人的衣服都是她亲自料理的,却似乎从未见过这一件红衣。她猛的又想起来,似乎有一个包袱,是夫人一直不愿别人碰的。那个夫人从不打开也从不丢弃的包袱里,装的就是这样一件嫁衣吗? 说是嫁衣其实也只是小妯的猜测。她并不能确定。因一般的嫁衣襟上都会绣着鸳鸯或者并蒂莲的图饰寓意美好。而这一件衣服袍襟上绣着的却只有金银双线勾勒的冬梅。但也不能说嫁衣裳不能这样绣。不过也能肯定这确实是夫人的衣物,夫人酷爱梅花,她的衣饰上必定以梅花为主。由此说来,夫人在嫁衣上绣梅花是极有可能的。 “怎么了?”半晌没听到小妯的动静,华阳夫人疑惑出口。 “啊……”小妯回过神来,笑着道:“我是没有看到过夫人这样穿,有些惊讶。不过夫人穿这件衣服真好看,真是漂亮啊。”最后一句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是吗?”她笑了笑,手中的玉篦一下一下的梳着披散如瀑的青丝。或许是因这艳丽的红衣之故,她平素苍白的脸颊上也增了抹血色,铜镜模糊地映着她的容颜,依稀可以看到如柳的眉,似星的眼,雪样的肤,墨样的发,以及胭脂一样的唇色。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她在镜中对自己一笑,突然有些疑惑,不知道十六岁的自己是不是一如今天这样美丽? 不紧不慢地梳着披散的青丝,她笑着说:“很好看吗?这是我十六岁时的嫁衣呢……” 她笑着说。眉眼微弯,唇角轻勾,那样美丽的笑颜,然而眼底却是结成冰的冷定。 小妯不由一惊。这是第一次她听到夫人谈及以前的事,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小妯努力压抑住心底的颤抖,这突兀的一句话让她感到的不是对未知的好奇,而是一种诡异的不祥之感! 小妯曾经想过,夫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总是那样若无其事的笑着,带着一半的真心一半的假意。如果笑容是夫人保护自己的一张面具,那么让夫人将自己的心一层层包裹起来形成壁垒的原因是什么?在华阳君府时,夫人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的,她会一个人坐在溶雪苑,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时夫人的眼神幽幽渺渺望向远方,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情绪。 小妯遇到夫人的时候已经不早,那时夫人已经有了小舞甚至几番易嫁。有时候小妯甚至觉得很不可思议,夫人那样骄傲的女子,怎能忍受几次都被当做礼物一样送来送去的侮辱?然而夫人却如世俗中的软弱女子一样,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而妥协,从来没有露出一点的不甘或反抗。她常常会觉得,夫人活得很累。但是面对这样的夫人,那些在意她爱着她的人又何尝不累呢?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好奇,在夫人的心里,是否住过什么人呢? 在华阳君府近一年的时间,她亲眼看到外界相传里那个冷酷的华阳君对夫人是怎样的宠爱。那个男人甚至为了夫人休了他的结发妻子!在所有人都惊愕以及巴结着夫人的同时,在小妯自己都忍不住为夫人高兴时,夫人始终以一种冷淡而透彻的目光看着华阳君府的所有人,笑得绝艳绝美而不带一丝暖意。 “夫人不开心吗?”曾经的她那样幼稚的问过夫人。 夫人却淡淡一笑,指着那位正夫人所居的方向,声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小妯,等着看吧。将来我的结局不见得会比那样夫人好。”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很久以后,当她想起夫人这句话时,会不断的感叹着夫人的一阵见血,感慨着夫人的先见之明。原来夫人从一开始就看清了那男子的本质。 而在那时她却是不相信夫人的。因为华阳君带给夫人依旧是无上的荣宠。在夫人成为如夫人的三个月后,华阳君正式封夫人为正夫人。给予她三千宠爱。那应当是世间女子所能想象的极限之宠吧?即使是她这个与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都为那人的心意而感到震撼,她实在想不通,那时夫人是用怎样的心情来一次次将那个人拒之心门之外? “傻丫头啊,你还太小。你的眼睛还没有锐利到能看透真假的区别。”那个时候,夫人一手拿着白玉杯,醉眼迷离的看着一脸疑惑的她,一手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氤氲的眸子隐隐透出一丝迷离,“真像啊……真像那时的我啊。小丫头,你要记得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将眼睛放亮点。这世上的真实都隐藏在一层一层的虚伪里,即使你亲眼所见也不可轻信啊……” “夫人……”她望着夫人在晕红中显得妖冶的面庞,几乎不假思索地问出口:“那么夫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她似乎微微有些迷茫,娇嫩的唇微微张着,整个人显出一份有别于任何时候所见的娇态可掬。或许真的是之前酒喝得有些多,又或者是压抑得太久想要放松一次,她在潜意识里放纵着自己。在小妯等待的目光下,女子噘着娇嫩的唇,似乎委屈又似乎不甘,沉默之中,竟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如今这世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那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然而在泪水滑落的瞬间,那个女子却立刻用手挡住了她的脸。半晌后,移开的手掌上有淡淡的水痕,女子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她忽然笑了笑。只是那样的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情绪。 她曾经以为,那是夫人的骄傲。不肯卸下心防,不肯露出心伤,那只源于一个历经沧桑的女子最后的一丝固执自尊。可她从来不知道,她所以为的那些骄傲,才是夫人最深的伤与痛! 或许夫人真的是骄傲的,她坚强的武装着自己,就算内里已经伤痕累累腐烂溃痛,可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一点的软弱。 或许夫人也有软弱的地方。但是她的软弱藏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甚至连她自己都看不到。 她还记得那一天华阳君当众宣布要将夫人送给清源君的时候,在一片哗然嘲笑声中,唯独/夫人依旧雍容优雅的端坐着,她像是没有听到来自四周的嘲讽,端雅依然,高傲依旧,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也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华阳君一眼。 小妯觉得难以置信。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已经从心到身一片冰凉。她无法想象曾经恨不得将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的男人会那样轻易将夫人送给别人,可事实却让她不得不信! 原来这就是夫人所说的掩藏在虚伪里的真实吗?原来男人的心真的是这样易变吗?小妯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她更希望有些东西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小妯,我今天想出去走走。梅花林那边有个亭子,我想到那边去看看,你去将白衣带过去,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华阳夫人的声音唤回了小妯游离的思绪,小妯闻言立刻反对:“不行的夫人,你病得这么重,怎么能再去吹风呢?我不……” “小妯,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 华阳夫人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小妯立刻怔住,再无言反对。她自然明白夫人的意思,已经第五日了,那些追兵快要到了。 “去吧小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别让我再有任何遗憾。” 这话说得极重。小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将泪水忍了回去。她展颜一笑,走到华阳夫人身后拿过夫人手中的玉蓖,笑道:“夫人要出去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先帮夫人将头梳起来,打扮漂亮了再出去见他,夫人说好不好呢?” 华阳夫人没有说话,却默许了她的行为。小妯努力地将脸上的笑扩大到最大,然而眼中却不断有泪珠夺眶而出,模糊了铜镜中美丽的容颜。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到达梅心亭时,已经是辰时初。 小妯站在梅花林外,远远看到那白衣少年走进梅心亭。亭子四周垂了挡风的帷幔,亭中只有一方软榻。红衣的华阳夫人半躺在软榻上,听到脚步声时抬头看着白衣少年已到近前,唇角扬起一抹轻快地微笑。 小妯一直都知道华阳夫人很美,是属于那种素雅的美,无需脂粉妆点亦是美得惊人。如同一株开在冬雪中的白梅,迎风傲雪开得恣意傲世。一直以来,夫人的妆扮都是偏向素净的,夫人不喜过多的钗环首饰,她的衣裳也多是纯白、月白等素色,惟一的艳色妆点也不过是件红色的披风长袍。 今日的夫人妆扮迥异于素日,她着的是一件广袖长裙的大红嫁衣,脸色也因化了细致的妆容而不同于往日的苍白,光洁的额上贴着一朵红梅花钿,修眉俊目,眸湛如星,本就美丽的面容更增三分艳色。唯一没有太大变化的是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她依旧只是挽了个松松的髻,大半的青丝自然地垂散着,头上唯一的饰物也不过是一只白玉梅花簪。 白衣进入梅心亭后,华阳夫人似乎说了句什么,半晌后,白色的帷幔下隐约能够看到白衣少年拥着红衣女子坐在软榻上,女子低低咳嗽,少年则亲密的拍着女子的玉背。 小妯看到这里,急急念了声”非礼勿视“便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边的情况。 她心里有些慌乱。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两人亲密的举动,每每见到总是让她感觉像是窥到了什么秘密一样,禁不住惊疑惶恐。也是因此,在对着白衣时她总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尴尬感觉。 她伴着夫人将近一年,但与白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白衣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又极擅长隐藏气息,除非夫人相唤,否则他就是站在她面前她也见不到!但她知道,白衣是个负责的好护卫,好多次都是他先一步发现华阳君府的那些夫人侍妾们的暗中毒手。他一直贴身护卫着夫人,直到华阳君封夫人为正夫人,他便消失了踪影。 她曾私心里猜想,白衣的离去或许与夫人被封正夫人不无关系。而夫人同样也是在意白衣的,不然也不会在他离去的那一夜喝个大醉。 但若让她说出夫人与白衣之间的感情,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看不明。总像笼在一层迷雾里,那两个人在雾中相携而行,而她却在迷雾之外看得模糊。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夫人对于白衣的不同。尽管连她也说不清,夫人对白衣的特殊究竟在哪里。 “今日是第五日了,白衣。”华阳夫人望着亭外盛放的白梅,目光幽幽飘忽不定。她笑了一声,躺进身后少年的怀里。这是所有与她亲密的男子中最单薄的一副胸膛,却在此刻成了最坚硬的山,为她挡住外界的所有风刀雪剑,还她一方清净安宁之所。“他们早就来了,是不是?” “嗯。”白衣应了声,回答了她:“澜沧国的猛将沈戎将军昨夜亥时到的,被我设下的梅花杀阵挡住无法进来。同行的还有华阳君叶珞以及三位受清源君恩情的门客。” “都是来杀我的。”似是疑问又似反问,说出的口气却是平淡的叙述意味。华阳夫人的目光依旧看向远方,绝艳的面容上似乎还带着笑意,眼底却渐渐凝结成冰。 “为什么?”三个字说出口,白衣的声音里多了份怜惜叹惋,“为什么要去杀清源君?为什么要这样莽撞?为什么……”自寻死路? “我如果说,我是为那所谓的父母报仇,你是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她回头看他,眼底带笑,眼梢的妆画得浓丽,眼眸流转间显得妩媚至极,风情万种。 他眼眸空洞,抿唇未答。但这样的举动,分明是等同默认。 是的。他不相信。相识一载相守三月,已经足以叫他了解她。冷漠如此冷血如此冷心如此的女子,怎么可能为从未见过面仅仅只是听说过的生身父母报仇而不惜以命相拼?她从来不是那么热血的人,甚至不在意父母是谁。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人,从一开始就断绝了所谓的亲情恩义。因她能活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父母的养育之恩,而是她越来越冷血狠辣的手段!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果然不相信啊……”她笑了笑,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微垂,遮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苍凉。“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呢。” 她沉默了很久,静默之中,她能清楚听到亭外呼啸来去的寒风看到在寒风中迎风傲寒的白梅。恍惚中又看到冰冷的风吹过草木尽枯的官道,漫天雪花纷扬而下,那个与雪同色的白衣少年在伏倒在梅花树下,身上的血染透了半边的衣裳,一眼望见竟是触目惊心的红。 “多谢夫人相救。”那个少年苍白着一张脸,清淡的面容,清淡的眉目,清淡的笑意,连出口的话都是淡得几乎让人把握不住,似乎随时都会随风飘散在空气中。 “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白衣。”她细细瞧着他,又歪着头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笑着道:“你那时候,是不是挺讨厌我的?那三个月我故意为难你,故意让你做些你不喜欢的事……”她抬头看他,目光中有丝戏谑的成分。然而让她感到恼怒又无奈的是,她看到的依旧是一张平静的脸,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呢。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似乎这世上没有能引起他情绪变化的人与事。那样淡的一个人,淡得仿佛可以随着呼吸随着风雪消失而去,让她再也抓不住他丝毫。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为难你吗?”他眼神闪了闪,似乎也有些疑惑。而她笑出了声。细细瞧着那张如同水墨勾勒而出的容颜,素白的玉手抚上他的脸颊,笑意不改,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怅然。“你瞧,连这张脸都是假的,即使看一万遍都让人记不住的脸……我这一生无论做什么遇到什么都在我预料之中计算之中。从溧阳侯府到华阳君府在我预料之内,从华阳君府到清源君府是我计划之中……唯独是你,你的出现在一切计划与预料之外。白衣,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意外,唯一无法掌握的意外。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笑着问他,身子微斜,伏在他胸口处细听他沉稳的心跳声。声音缓缓传出:“白衣,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呢?我从未害怕过,从我第一次杀人开始,我就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怕了。可是那时候我却突然害怕了。我害怕你的离开。你随着风雪而来,终有一天也会随着风雪而去的,是不是?” 回答她的,只有亭外的风吹起帷幔的声音。 “白衣,我动了妄念。”声音轻的仿佛一声叹息,她给出了总结。“我想留住你。可有些东西越想掌握就越掌握不住。白衣,你是这世上我最无法掌握的人。” “夫人这是何必……”白衣蹙紧了眉,“我一直都知道,夫人是聪明的女子。” “你认为我是在做傻事吗,白衣?”她轻轻摇头,眼中闪烁的却是慧黠的光芒。“要记住一个人一时很简单,可要记住一个人一世却很难,你说是不是?但我却能肯定,不敢日后发生些什么,你再也无法忘记我——即使到你生命的终结。”她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笃定的话。但白衣知道她说对了,这个女子真的是聪明的可以算透人心。 他对于她最初不过是对于白骨夫人的诺言的一份责任。倘若她生活困苦他会尽力帮她,那样她们的生命也许并不会有太大的交集。而今命运将一切打乱,不管是深是浅,他的心里都有了关于这个女子的印记,而她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在他心底狠狠烙上一道痕迹。或许真如她所说,这一生他都无法将这个女子忘记。 “夫人可知,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呢?你的容貌你的名字全是假的,我在意过这些吗?”像是明白他要说什么,她及时出口阻断了他的话,满不在乎挑眉一笑。“可你是你,不管什么样的容貌什么样的名字,你始终都是你。至少你给我看的那颗心是真的。我看到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男人。” “白衣,我想要你记住我。我只要你记住我。”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亭外有风呼啸而过,吹扬起几朵梅花瓣,悠悠飘荡着吹进亭中。 一只纤细雪白的玉手轻柔伸出,被风吹卷而来的梅花缓缓飘荡着下落,正落在那只白皙莹嫩的玉手上。 玉手执着梅花放置鼻边轻嗅,芬芳的清冷幽香入鼻,华阳夫人脸上露出恬静安然的笑意。 嗅着梅香,她轻声开口道:“你知道吗?我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是我六年前出嫁的嫁衣。十六岁那年,我怀着少女的最后一点天真,嫁给了我的第一任丈夫,叶朔。”她垂下眼,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许久才接上道:“我是个杀手,从八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开始,杀戮就浸在我的血液里。可是我真的,真的很讨厌杀人……”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着合适的措辞,半晌才继续道:“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尊主,虽然他将我锻造成一个杀手,但很多时候我其实都很感激他。他让我最早见识到人心的残酷,所以即使后来经历那么多痛苦,我都能够从容面对……” “在修罗场中还有一个一直同我一起的女孩,她叫刀慕光,尊主唤她刀姬,而我叫她慕光。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训练一起杀人,很久以来,我们的生命都是连在一起的,我们是彼此在心里认准的唯一的朋友……如果,如果不是遇上叶朔,我想我们现在仍然是会在一起,这一生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叶朔是我的第一任丈夫。他原本是我在执行一次任务时遇到的,他救了我。后来留我在他家里养伤。他……跟我以前接触的男子都不一样。在那种地方,我所接触的男子不是外表冰冷就是内心阴冷,而他不同。他温文尔雅,有时固执古板,我觉得不仅新奇还很温暖。后来他说要娶我,我想了一夜,我确实不想再做杀手,嫁给他就有了安身之所,所以就答应了他。” “我自小没有父母,是尊主将我养大。同我一起的还有很多孩子,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乱世里,最不缺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孩子。尊主教我们习字学武,教我们辨是非明道理,教我们如何在这乱世里生存。从十岁那年起,尊主几乎不再管我们。他残忍的告诉我们一直都没有正视过的现实——任何人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于是我们三十多人都有了不同的选择。那时候只想能活下去,更简单的活下去。我和慕光选择了做杀手。用别人的命来换我活下去的资格。后来杀了那么多人,真的觉得心都冷了。也有的人选择跟在尊主身边,自然也有人离开,尊主从不阻止。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尊主。现在想来他教我活下去的方法虽然残忍,但是选择确实我自愿的。而他从来没有干涉过我。除了教我学会杀人,他再没有做出别人伤害我的事。而他教我的那些东西,虽然残忍,却是在这乱世里的生存法则。尊主……虽然尊主从不许我们叫他师傅,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尊主……其实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不满足罢了。那时候,终究太固执啊……” “我求尊主放我离开,我告诉他我想要成亲。我其实没有想过他会同意,但他却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我想那时候,我表现出的一定是非常的惊讶。尊主似乎明白我的疑问,他说‘我将你们养大,教你们生存为的从不是掌控你们’。他说‘你们都会有属于各自的命运,你们选择各自不同的路,而我只是你们最初的引路者’。他还对我说‘没有面对输的勇气,千万不要试图去掌控人心,因为人心是最无法掌握的东西’。他最后对我说‘记着你今天的决定,永远不要后悔’。” “记着你今天的决定,永远不要后悔……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尊主很可怕。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料定了我的结局……” “白衣,你知道叶朔是怎么死的吗?” “他死在我的刀下,被我一刀割断了喉咙!”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呼吸一窒,有了瞬间的紊乱,而平静也不过在下一个瞬间。 “你没想到是不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她还在笑着,似乎真的觉得可笑,她将唇角的笑放大到最大,然而笑声却低到了极致。白衣有些担心的抱住她,蓦然入耳的却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哽咽!白衣微微一颤,有些焦急的拍抚着她的背。然而声音将将流泻出来,女子猛的捂住口,半晌才平缓下呼吸。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微微的低哑,却听不出任何哭声。“我曾恨过那个男人,因为他毁了我最后的一点天真!从嫁给他那一天起,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同他白头偕老。但是两年……他给我的梦仅仅维持了两年多的时间!不过两年,那男人就厌弃了我,要娶美妾进门……这就是男人吗?喜新厌旧,永远不知道满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得是质问的语气,说的却是平静的声音。她慢慢窝在他的怀里,似乎冷得发抖,紧紧瑟缩着身子。这一刻她的所有威风所有从容所有高雅一夕之间全部荡然无存。这是白衣从未见到过的她,她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就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 而她也真的被人抛弃了,被这世上抛弃了。 白衣明白,真正令她痛苦的并不只是那个男子的抛弃,更是她的同伴她的那位尊主的离弃。在她心里,那个男子的地位纵然特殊,却未必比得上她的那位同伴。 就像白衣曾在前世镜中所看到的前世记忆中的自己,同样身为杀手。在雪霏霏的生命里,不会有比柳依依更重要的人。那其实无关爱情,只是在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中,她们两人靠的太近,已经融入彼此的生命。白衣并不相信华阳夫人爱过那个男人,因为他清楚要打动一个杀手的难度,而那个男人显然并没有如此耐心。尤其他面对的还是华阳夫人这样冷静理智得近乎冷血的人。 白衣自然明白,很多时候一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女人,并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她,更多的还会是因女子美丽的容貌。就像华阳夫人选择嫁给他,同样不是爱上他,只是因她想要一个安身之所。 唯一让白衣感到可惜的是,华阳夫人是个杀手,一个随时都能把命送出去的人最缺乏的是安全感,同时有着最强烈的危机感。经历过这一次失败的婚姻,她会牢牢记住这惨痛的教训,将自己的心封上厚厚的冰层,从此以后,更难用真心去爱人。 “白衣,他们都不要我了……我其实很后悔,可我却不敢露出一点点悔意。我记得尊主对我说的话,不要后悔。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甚至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她搂住他,死命的搂住他。身子不停地发颤发抖,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蜷伏在他身上,汲取着来自他身上,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 “那时候,我觉得我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可我还有小舞,我还要照顾她,所以我再度嫁人——而那个男人,当我杀死他的时候,我甚至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楚了……” “成为溧阳侯的如夫人,成为华阳君的正夫人,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从始至终我需要的都是一个安身之所。那些男人已经不值得我再动情。”她微微扬起头,望向外面天空的眼里浮起一抹冰凉的笑意,“白衣,其实我很羡慕我的母亲,她能得到父亲那样真挚的爱意。可这世上不是任何人都有那样的幸运。为什么要杀掉清源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在见到那个人的刹那,心里闪过那样的想法就那么做了……也是我大意了,没料到会遇到灵山巫彭。我虽伤了他,可他下的咒术却无人能解……”声音趋于低黯,却没有丝毫黯然。她的脸上浮现的笑容,是一种无怨无憾的从容,是一种生既无欢死亦何苦的超脱。 “白衣,我已经没法子了。我已经撑到了极限,我只能将小舞托付给你。这天下,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一人。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应了我,好不好?”她的声音渐渐有些低,似乎有些气力不济,眼神却透出希冀之光。如她所说,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只有这个她唯一无法掌控的少年,因这个少年从不会让她失望。 “好。”低低应了声,他双手紧紧将她搂住,似乎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些什么,声音沉沉许下诺言:“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小舞,待她视如己出。你放心。” 闻言,她终于露出放心的面容。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灿烂笑颜。虽笑靥胜花,一张脸却透出一种惨淡的白色。如果白衣能够看到的话就会明白——那是将要枯萎的颜色。 “白衣,我累了……我其实,真的很累……”颠簸在红尘之中,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连痛都已经麻木,怎么可能不累? “累了,那就睡吧。”他的声音温柔,有着轻哄的意味。“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嗯,你说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她似乎已经睁不开眼睛,微微眨了眨蝶翼般的睫毛,唇角再度勾起了习惯性的笑容。她说:“白衣,你亲一亲我,好不好?” 白衣怔了一会儿,对这个要求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耳听着怀中女子越来越低微的呼吸,拥着她的手紧了紧,他一手摸索上她的脸颊,微微俯下身,轻柔地一吻印在她的雪白的脸颊上。 那是世间最纯洁的吻。 她似乎还想笑,却连笑容都无力露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白衣,我想睡了……再为我吹奏一次那曲小调吧,我想听了……” “……好。” 不知何时起,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从细小雪花到鹅毛大雪,似乎只在一转眼的时间,山谷中就被覆上一层晶莹洁白。 有笛声低低飘荡在这片梅林,风过之时,满林的梅花花瓣随风起舞,清冷芬芳混着白雪的冰冷气息悠悠飘散,放眼望去天地皑皑尽是一片雪白,如此纯美而哀伤,仿佛一场纯白的葬礼。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最先来到梅林的,是那一身戎装腰佩宝刀的年轻将军。 时已至巳时,天上还在漫无边际的下着大雪,地上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雪花。一脚踩上去能印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轻微的嘎吱声随着年轻将军的每一步行走而响起。很显然,这位澜沧过有名的猛将并没有打算隐藏他到来的这个事实。 凛冽的寒风刮在面颊上,隐隐有寒到骨子里的痛意。沈戎凝眸相望时,却见梅心亭中的白衣少年身姿僵硬如一座冰雪雕塑。少年闭目低眉,一只竹笛抵在唇边,冰雪般的十指微微舞动,一曲听不出是什么曲子的小调便自笛孔中流泻而出。以沈戎对声乐的了解却也听不出那是什么曲子。只感到仿佛孤身一人身在冰雪荒原般凄凉的悲哀,一颗心空空如也,隐隐中竟有种无路可退的绝望。 寒风扬起亭子周围雪白的帷幔,趁着这凄凉的雪景,竟像极了那祭奠亡者的白幡。连那不知名的小调也仿佛一曲哀到极致的挽歌,声声诉说着不尽的痛苦与悲凉。 沈戎目光如电,一眼看到亭中软榻上的那个红衣女子。 女子身着一身火红嫁衣,脸上化了艳丽的妆容,眉眼美丽到了极致,也安静到了极致。就像一个羞涩的新嫁娘端坐在喜床上等待着夫婿的到来,不必细想也会了然那是何等的娇羞美丽。而那女子的一生似乎就停在她坐在喜床上等待着夫婿向往着日后生活的那一刻。那是她最初的选择,是她命运方向的扭转之处,也是她一生所有痛与恨的所在,更是她这短暂一生所有悲欢哀痛的集结点。 她平稳地躺在软榻上,面容安详而宁静。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余下的一抹笑意。就那样美丽而平静,仿佛只是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不是陷入了永久的长眠。 沈戎的脚步停在梅心亭外。哀戚的笛声传入耳中,却似蕴藏了某种魔力,刺得他耳膜阵阵鼓跳生疼。年轻的将军仰起头来,凌厉如刀的目光一寸寸剜着那执笛吹奏的白衣少年!笛声低沉哀婉,隐隐带着种规劝的意味。沈戎原本僵冷的面容略略一松,眼中虽有软化却更是不容规劝的刚毅,脚步似钉在原地不肯后退半步! 而正在这两人暗中较劲之时,梅林之中来了第二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暗紫锦衣的男子,许是因深冬雪寒,他的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衣领衣角处都以金线绣着精致的祥云纹饰,凸显出此人的一身贵气。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似乎还不到而立之年。面容俊朗端严,双眉斜飞入鬓,目光深湛如星,唯独唇却太薄,他紧紧抿着的唇总显出几分过于刻薄端严的凌厉。 男子的目光从第一眼就凝滞在软榻上安静躺着的红衣女子身上,他似乎怔了怔,目光里涌动出复杂浪卷翻涌,一浪又一浪,似乎要将那个女子彻底淹灭在眼中。 他走进亭中时,白衣却没有拦阻。他俯下身凝视着那美丽的女子,手指些微颤抖的抚上她精致绝伦的眉眼,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丝毫情绪:“她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白衣终于停止吹笛,毫无焦距的眼眸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竹笛一斜,阻住男子试图拥住她的企图:“华阳君请回吧,若还念着夫妻一场的情谊,不要再让人扰了她的安眠。她已经太累了。” 他似乎难以相信一样,但刚才他所触摸到的那冰冷的温度以及毫无呼吸起伏的身体却叫他不得不信面前这个幽艳冷丽的女子已经死去的事实。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一片,眉眼间仍是一贯的冷静,脚下却似未站稳一般踉跄了一下。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颓然,他的声音低哑,传到空气里隐隐有种苦涩的味道。 “她不信我……她还是不信我。她连死都不愿让我知道……我明明同她说会救她的!只要她再忍一忍就可以了,我就能从清源君手里救出她了!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信我呢?”他是在问谁?是在问自己,是在问老天,还是再问榻上那早已永久沉睡再也听不到他话的女子? 没有人回答他。白衣沉默站在软榻旁,执意守护着女子,心底却觉一阵胜过一阵的悲哀。 这女子明明将心封住,为何还要不停在尘世里飘零?不是因她不肯认输的倔强,而是因她一开始就输得彻底的绝望!可她依旧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难道不是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够遇到那个人将她冰封的心融化,给她一方安身之所吗?她想要的那么简单。只是一个可以依偎的人,一处安身之地,她向往的生活如此简单,却倾尽了一生之力都未曾寻到。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要她相信你,可你给过她相信你的理由吗?”白衣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感觉很无力,心底像沉沉压着什么,有种不吐不快的欲望。“华阳君,她待你就算再冷淡,却从未在你面前隐藏过自己。可你呢?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宠爱,她不在意你的欺骗,不在意你的利用,可你要将她的心伤到什么地步?你以为她不会痛吗?你每欺骗利用她一次,她心底的冰就更厚上一层!这样,你让她拿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资格要她信你!” 他猛地抬头看他,唇角微微嗫嚅,却说不出一句话。 白衣握紧手中的竹笛,心底隐隐有抽疼蔓延在胸口处。他怜惜着那个女子,为她的一切而心痛。而就是这个男人,摧毁了她最后的生念。 白衣猛地抬脚,一角狠狠踢在华阳君叶珞的膝盖上!叶珞不妨,嘭地一声被踢得跪倒在地。他心底生怒,几时有人敢这般待他?刚要起身后背上却突地一阵剧痛传来,那痛楚甚剧,五脏六腑犹似被移了位置,他低咳一声,唇角渗出鲜红血丝,想来是被伤的不轻,他低低呛咳几声,好半晌才略略平复些痛楚,却还是一时无力站起。 白衣冷笑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错在哪里吗?错在你的自以为是!错在你怎样做都好唯独不该将她送给清源君!”那样骄傲的女子,对待父亲对母亲的那份爱意岂会只是羡慕那么简单?可这天下却再不会有人像杜洹那样宁负天下不负卿。相较于母亲白姬,华阳夫人确实不幸到了极点。因蜀君杜洹只有一个,而这世上再也没有杜洹。 叶珞本在挣扎要起的身子猛地一僵,他侧眼看着榻上女子安静的眉眼,恍惚中再次忆起初见之时那个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眉眼低敛安静,一派从容地向他施礼。似乎每一次见到她,她的态度礼仪皆是无懈可击,他却不止一次地发现,那女子低敛的眉眼里隐隐透出一股不驯的冷意。 他突然扯了扯唇,似乎想笑,最终脸上露出的却是要笑不笑的模样。“她不信我,我又何曾信过她?”他的声音很低,只有身在近旁的白衣听到。他施施然站起,有些漫不经心的理了理有了褶皱的袍子,然后抬头问了白衣一句:“你说,我们之间,是谁错了?” “你们谁都没有做错。错只错在……你们相遇得太晚。”一个满腹疑心不肯信任任何人的君侯,一个冰心被封不再相信男人的女子,只因相逢得太晚,一切结局在相逢的最初已经注定。 “是吗?”面上浮现出一抹奇特的笑意,华阳君冷峻的容颜不复有一丝情感的波动。深邃的眸最后看了一眼榻上艳如红梅的美丽女子,似乎最后的一眼铭记。“保护好她。”他只对白衣说了那一句话,而后黑色的大氅划出流利的弧线,那位尊贵的君侯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的离去一如他的到来让人感到莫名。唯一无法忽视的是,那一袭黑色锦袍的男子渐渐消失在梅林尽头,他的腰背挺得极直,让人看着是说不出的倔强。只不知为何,那倔强挺直的身影在冬雪寒风中竟显出一分触目惊心的萧瑟与悲凉。 白衣横笛直指沈戎。此刻梅林中又多了三人,那是清源君在世时门下的门客。唇角勾出冷笑,白衣少年一身冷冽长身而立:“沈将军,澜沧王命你来捉拿华阳夫人,我知道此刻山下还有百余人马。但人死万般恩怨皆了,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来打扰她的安眠。将军以为如何?” 沈戎凝眉不语。白衣的这个要求于情于理都在情理之中,但华阳夫人杀死的是澜沧王至亲弟弟清源君,一国君侯被杀此事事关重大,而君上命他来捉拿华阳夫人却并无必杀之令,想来君上之意还是怀疑华阳夫人杀清源君图谋为何。如此华阳夫人已死,却是无法相问了,应了这少年之求应也无碍。 然而还不等他出口相应,那随他而来的三位清源君门客却先是不依了。“这女子杀的是清源君,想要一死偿命,岂是那么容易的!沈将军,不能这样轻饶了她!这少年与对她百般相护,一定是她的同伙,将军应将他抓住,用他的命来祭奠清源君的在天之灵!” “不错!用他的血来祭奠清源君!” “沈将军,你还在想什么,还不快杀了他!” 在那三位门客的声音中,白衣少年却理都不屑去理。他只冷笑一声,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清源君好色暴戾,平日里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不在话下,留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夫人——!!” 恰在此时,一声更为凄厉的声音盖过了三位门客喋喋不休的絮叨声! 白衣一惊!而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声音真的没有回神之际,一道蓝影猛地扑进梅心亭中!同时一起进来的,还有一道小小的影子!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1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夫人!夫人你醒醒啊,我是小妯,小妯在这里你看到了吗?夫人,求求你别吓我,你快醒来啊!”然而不管她再怎样使力摇晃,软榻上那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再也无法睁开那双幽艳生情的美眸。小妯痛哭失声,她哭得不能自己,不敢相信早晨还好好的夫人明明还有很起色的样子,为什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她开始害怕,是不是夫人再也不会醒来了?夫人再也不会醒来了那她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啊!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将乖乖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推到她前面,对那女子道:“夫人你快看,小姐来了!小姐来了!你醒一醒好不好?不要在开玩笑了啊!夫人……” 小妯的急切与悲伤并没有感染到叶风舞。小小的四岁女孩望着榻上已经停止呼吸的娘亲,她眨了眨乌黑的眼睛,突然开口道:“别吵。” “什么?”令小妯惊愕的,不仅是小舞儿的突然开口,还有小女孩说出的两个字。“小姐,你……你刚才说什么?” “娘,累了。”因为女孩几乎没有怎样开口,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但吐字的字音却是清晰的。女孩伸出细嫩的小手逝去少女脸上的泪痕,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再次道:“不吵。” 那样小的孩子,在面对生死离别时竟没有丝毫悲伤。她的神情平静,像是毫不明白榻上的女子已经死去的事实,又像是毫不在意她娘亲的生死。以她的年岁,不了解生与死的差别也在情理之中。她只是用一种固执的目光看着小妯,将少女悲伤痛苦的泪水逼回眼眶。然后如她自己所说,她的娘亲太累了,需要安静的休息,她不想要任何人再来打扰娘亲的休息。 可惜,总有人不愿如她所愿。 “将军,你可听到了,这小孩是那昌妇的女儿。母债女偿,既然那昌妇死了,就由这小孩儿来为清源君偿命!” “不错!这主意甚好,清源君若在天有灵必也会含笑九泉!” “将军为何还不动手?” 沈戎越是沉默不语,那三位门客越发猖狂逼迫。沈戎厌他三人如此拿人命当儿戏,语气也冷了下来:“君上命我来捉拿华阳夫人归朝,而不是妄自取其性命!况且稚子何辜?三位也是久负盛名之人,怎的却不晓得这等微妙道理?” 见沈戎俊朗面容一派冷硬,那三人面色僵了僵,有的怒喝:“沈将军这是妇人之仁!斩草当除根,这道理难道将军不明白?” 也有的恼怒道:“沈将军这是违逆君命!” 更有的不敢惹怒沈戎,却更不甘无果而去,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狠狠道:“好,既然沈将军不肯动手,那有我等自己动手!” 说罢抽出佩戴的长剑便向亭中的叶风舞狠戾刺去!这个时代士族有佩剑的喜好,这三人虽还算不上士族,但因素得清源君恩宠,也得到佩剑的资格。三人武功虽是平平,但向来自负,料想这一剑绝不会出差错,岂知剑还未刺到小女孩,只听锵地一声,却是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妯拔刀相对,一刀之力生生将那男子逼退三步! 然而紧接着只听嘭地一声,那男子浑身失礼般跪倒在地!随即又软软瘫倒,在他倒下时,近旁的其余两人才发现那男子已经停止了呼吸。他颈间有一道血痕此刻才缓缓渗出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睁大的几乎要凸出来,竟是死不瞑目! 这情况太过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怔怔。沈戎最先回过神来,冷厉喝道:“什么人,竟敢在此杀人?”他适才一直在注意白衣,可以肯定绝不是那白衣少年动的手!那么会是谁? 猛地抬头,他眼中利芒一闪。只见前方的亭中赫然又多出一人! “呵,怎么?只许你们杀人,便不许我杀你们,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那男子一身悠然,身披一件金丝为底的黄色袍子,一张脸俊秀中带着三分痞气,过分灿烂的笑颜令人觉得他很是欠揍,恨不得一拳揍上去打垮他脸上的笑!他出现的很是神秘,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出现的。而他一出现便直接杀了一条人命,出手利落狠辣,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为何! 而他的目的,很快便由他亲自表明:“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了,谁敢伤这孩子一根毫毛,便同此人一般下场!” 扬手一指地上气绝之人,那人斜斜睨了亭外几人一眼,那一眼看得二位门客心底一个寒颤,竟是不敢直视!他们二人本是态度猖狂,然而这人却比他们更是猖狂百倍! 沈戎凝起眉,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脸上还是那过分嚣张的笑容,黄袍男子缓缓启唇,轻轻吐出四个字:“倾天,重霄。”说罢在众人或惊愕或沉思或讶异的种种目光下一指那小女孩,平淡的声音不带丝毫傲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回去告诉澜沧君上,这孩子的命,倾天保了!” 沈戎眸光一敛,沉默了下来。他一向最懂审时度势,心中虽有犹疑,但他也明白,有了这男子的这句话,这小女孩的命是保住了。果然,那两位猖狂的门客在听到倾天之名时身子一颤,瑟缩在他身后再不敢出来。 仅凭这一句话,就完全保住了女孩儿的性命。白衣暗暗敛眉,这就是倾天的威慑力。他知道,有了这句话,六国之中再不会有人轻易伤害这孩子。 心中不禁有些怅然。白衣微微仰头,他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他闻到了梅花清冷的芬芳,可是他更知道,这世上,他再也听不到那个女子的声音闻不到那女子的气息。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2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雪还在下着,这一场大雪浩浩荡荡而来,直下了三天三夜之久,覆了天地一层纯净的白。雪霁天晴之后,谷中再次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当日助他们的倾天重霄都在那些人走后离开。好似他的到来只为助他们一场,他们没有危险,他自然不会有需要留下的理由。 而那人,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华阳夫人一眼。 白衣再次来到了梅心亭。三天三夜的大雪导致谷中几乎寸步难行,一脚踩下稍有不慎就会深深陷进雪地里难以自拔。他没有运起轻功,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走到了梅心亭。 而果然不出他所料,此时的梅心亭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到达。 “你是来取走她的骨灰的吗?”此时的梅心亭中那一方软榻已经被搬离,亭中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白衣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将身后包袱里的一个已经封口的青花小瓷瓶拿了出来——这是昨夜华阳夫人尸体火化后他所收集的一罐骨灰。双手抚摸着青花瓷瓶,白衣少年的目光有些幽渺,他低声道:“她曾同我说过,有朝一日她若死了一定会让我来收敛她的尸骨。她要我将她的尸骨火化,将她的骨灰一半葬回她少年时所住的沉璧山,一半葬回前蜀国的旧址。她说她一生无父无母无家无国,沉璧山是她记忆中的故乡,而蜀国是她出生的地方,既当生于此自当葬于此,那是她梦里的故土。” 他等了很久,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心底说不出的怅然,而那人却在此时拿去了石桌上的青花瓷瓶,低低着声音问他:“她去的时候可有痛苦?” 白衣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放纵着自己狂笑出声!然后蓦地,他止住了笑声,音到至高处戛然而止,留下的是惊心动魄的余音! “她痛不痛你会在意吗?”他问他,唇角勾起冷冷的笑意,眼里露出刺眼的讽刺。“倾君……这世上真是少有人能像你一样无情若此啊!白姬也好,华阳夫人也罢,亲手将她们养大又如此轻而易举的抛弃,你究竟将她们当成什么?你到底有多在意那位纯华公主?不断收集同她有相似之处的人,却在心底否认她们成为她的替身。是不是她们只是你手中的一个玩具,随意玩弄随意丢弃!”他深深吸了口气,平息心底的怒气。再度笑出声来时,声音里已经是重重地疲惫无力。“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会参与她们的命运,那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可你无法否认,她们的悲剧都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倾君,如果不在意她们你不会来这里,可如果在意她们……你到底是何其残忍哪!” 白袍的尊主一言不发,任由他发怒指责,一双眼深深凝视着他,眸光深沉令人看不出所思所想。可这一次,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前几次的杀气涌动。 白衣轻叹一声,有些无力的摇摇头,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对于倾君,他跟他不熟,也不想同他熟悉,他来这里,只为了完成华阳夫人的心愿而已。 “你要去哪里?” 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白衣脚下一顿,沉吟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他:“去完成华阳夫人的心愿。然后……去兑现对白骨夫人最后的承诺。” 倾君望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深沉的眸子微微眯起,有复杂的光芒幽幽闪烁。 雪地苍茫,那一袭白衣的少年步履从容,来时一身白,去时一身雪,隐隐中总会透出些许凛然的寂寞。他的身影看似渺小,他的肩膀看似单薄,却沉沉如渊,稳稳似山。雪白的衣,雪样的人,那样决然无畏的姿态,那样淡漠沉敛的眉眼,一人孤行,踏遍江山,隐隐中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他在心里问着自己,远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乎要融入满眼的雪海,然而那人却是如此清晰的刻画在他的眼睛里。 梅花林中,有寒风吹来,携带着一树梅花纷纷扬扬飘落。风中似有一曲不成名的笛曲小调悠悠传来,与之同来的,还有那清凉幽冷的歌声: “落雪无声,寒梅悄放,天地皑皑,家在何方?何有生兮何有殇,梅花落兮,送我归故乡……” 番外·白衣篇 白衣飘摇乱世歌·华阳调 完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番外·白衣篇 翩翩少年子,铮铮铁骨郎。银鞍饰白马,吴钩霜雪明。策马三千里,临阵久无敌。魑魅与魍魉,少年何所惧? 长剑一杯酒,肝胆照铁寒。男儿意气重,寸心报知己。千里一回首,万里一长歌。快哉千里路,壮哉白衣行! ——白衣行 幽炎十四州:幽州、儒州、昙州、离州、漠州、忻州、雍州、阳州、岐州、武州、寰州、朔州、云州、炎州 【白衣行】 初秋的天气已经没有了夏日的闷热,似乎夏之女神已经悄然离去,尤其身在地处烈御边境的幽炎十四州,天高云淡雁飞去,晴霄湛湛心神怡,凉风袭来心神大爽,着实令人畅快许多。 云州之内的某个偏远小山村,这一日里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那是一行千余人的马队,马上之人均着白衣,佩刀,统一的服饰兵器令人诧异这样一支队伍怎么会来到这穷乡避壤的小山村?而如果有人会看到的话,绝对会更惊讶——因这是一支毫无组织纪律的军队!马上的骑士们肆意调笑着玩闹着,或两两一对或三四一伍,说到尽兴处大口吆喝手舞足蹈,谈到愤然处怒骂出声唾沫不止,甚至还有干脆在马上比划开来的——如果有人看到,必会如此感叹,这绝对是他这一生中见过最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而这只队伍的头领似乎也有意放纵着白衣骑士们,并不在意骑士们的小打小闹。相对来说,白衣骑士们也并非完全不识规矩,他们至少都将打闹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不会真正为头领惹出乱子。 相比与这支外来白衣骑队的热闹,他们正要经过的小村庄可谓冷寂到了极点。 这小村庄不止是冷寂的,更带着一股萧瑟意味,似乎秋之女神已经早早驾临到了这里。初秋的风肆意的吹拂着,叶边微黄的叶子被吹刮得打着一个又一个的胡旋,等它终于落在泥土小道上时,有白衣的骑士不经意的一眼看过去,却因叶上的暗红而不由一惊。 随意嬉笑的骑士们都渐渐停止了高谈论阔的声音。 虽然前一日大干一场让他们心喜难耐,都是少年心性免不了一时忘情,可他们不曾忘记近半年的训练带给他们的是什么——活着!活着!活着!警惕!警惕!警惕! “无论什么时候,永远不要丧失求生的心。在陌生的环境里,第一想要的是判定会不会有埋伏陷阱以及能伤害自己的东西!” ——这,是营主在第一天教训他们时教给他们的。而后三个月的时间里,营主用他的实际行动将这两句话狠狠刻在他们心上! 他们可以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两句话忘记。但相对于历练太少的他们来说,还是无法达到营主想要的绝对警惕。 如果没经历过前一日的那场大战,此刻的他们定当不会忘形至此吧?果真是……得意忘形了吗…… “营主……” “我适才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里不对。至少没过这个村子,倒还不算太晚。”被称作营主的白衣少年骑在最前方的一匹白马上,颜容清淡平凡,那张脸太过于平淡,且没有任何显著的特点,似乎在下一个移眸的瞬间就会被遗忘。可那白衣似雪,秀挺如竹的身姿风仪却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少年唇角淡淡含笑,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掠过一眼。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并没有刻意看向哪个方向哪个人,然而但凡一触及他空洞眸子的人都纷纷低下头颅。似乎有莫名的威压迫使他们对那双空洞的眼低下头,又或许是他们的惭愧让他们无法对上那双眼睛。 即使到了今日,对着这将他们从死亡深渊里解救出并教他们生存之道的少年,对着这双明明不能视物却仿佛将他们看得透彻的眼睛,他们心底始终是敬多于爱的。 他们无法对上那双眼睛,不是怕什么,而是他们不能容忍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失望的存在。他们想努力做到最好,企盼营主用欣慰或是骄傲的笑容对着他们,即使那笑容淡到极致不易察觉,即使那双眼睛根本无法看到他们,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们想得到的都不是世人的肯定而是营主的赞扬。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对神尊敬的朝拜,最努力的弟子对师傅称赞的渴望。 “怎么都傻了,被我一句话说成了呆头鹅?既已知错,下回便要记着教训,还不快去查探一番这村子的情况。” 清淡的声音中带着丝无奈,隐隐有嗔笑意味。白衣营主此话一出口,百余名白衣骑士们纷纷长出一口气。相识日久他们都能听出营主的话里并无对他们不争的恼意,当下微微将提着的心放下。 “呵呵,他们可不是被你一句话吓傻的。他们怕的是你的惩罚呢!”温润清朗的笑声自白衣营主身侧传出,那个身骑在白马上的男子是唯一不同于这群骑士白衣劲装的打扮。面如冠玉,目似琉璃,一身白衣外罩银纹流云袍,温润清雅而不失尊贵天成,他看起来不像是浪荡江湖的游侠浪子,反而像是皇族世家里出来的贵胄公子。 一听男子这样说,白衣骑士们纷纷不肯了。“隐公子,你可不能平白冤枉营主啊!谁不知道营主是为我们好,怎么会惩罚我们呢?”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但如果没有少年挤眉弄眼的话,相信会更足矣取信于人的。那男子听到这少年完全扭曲他本意的话,却是实在忍俊不禁:“好了白游,你们营主不会罚你们的,你不用再操心了。” “早说啊你。”听到这句让他如释重负的话,少年骑士们终于完全放下心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少年们纷纷下马三五成群走进村子里。而在进入村庄里后,少年们脸上灿烂的笑容便再也不见。在白衣营主身边尚还插科打诨的少年们,在他们营主所注意不到的地方却纷纷似换了个人,冷静沉着,目光如电,似乎一瞬间成长了十几岁,再不见半点属于少年身上的活波与朝气。 他们都明白接下来会面对的是什么,因这并不是第一次。越接近那些矮小的茅屋土房,他们已经被训练得敏锐的嗅觉甚至都能清楚的闻到已经淡去的血腥味以及……尸体腐烂的味道。 当进入那道道木门看到凌乱的小院以及入眼的那些再也没有呼吸的尸体时,白衣骑士们都是身子一颤,纷纷移开了眼。 果然没有料错了……又是一个遭到屠戮的村庄…… 可无论多少次看到这样的血腥屠戮,他们始终都无法做到如营主一样淡漠无视。至少,他们现在还无法做到。 身在乱世,命如草芥。如果他们不曾遇到营主,或许今日他们所见的就是他朝他们的结果。也或许,是比这些人更悲惨的命运。 乱世……草芥吗?可这些在那些上位者眼中毫不在意的草芥蝼蚁,难道不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吗?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一场大火,将整个村庄付之一炬。 白衣的少年骑士们回头看着身后的熊熊烈火,映入眼中的是火舌肆虐,可在他们心底,同样有一条火舌在无声的噬咬着他们。 这是他们所经过的第四个被屠戮的村子,也是他们第四个放火焚毁的村子。 他们悲悯着那些被杀死的无辜村民,愤恨着那些滥杀无辜的盗匪,却也因己身的束手无策而感到无奈。 此刻,再不复刚踏进这个村子里时的志得意满。 他们悲悯、愤恨、无奈、焦躁……他们有一腔热血,却不知怎样拯救这个悲惨的世界那些悲惨的人。他们曾经同样悲惨,但他们不愿也不想看到他们的悲惨再度降临到其他人身上。他们现在有了能力,不只能救自己还可以帮更多的人。于是他们在脑海中不停的反问自己:我可以做些什么? 可他们不知道。习惯了或四处飘零或被人奴役的他们,根本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嘭!”终于有忍受不了这低气压的人一拳砸在路边的石块上,以此缓解胸口被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烤的疼痛。 少年还要再砸一拳,却被身旁的少年眼疾手快的接住。“白枫,别做傻事!”少年俊朗的面容上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静稳重,一掌抵挡住白枫的拳头卸了他的力,朗目一扫,果然看到同伴的手背已经鲜血淋漓。 他皱了皱眉,然而了还不等他再说什么,白枫已大力将他甩开。“白钰,别拦着我!我心里难受,你们谁都别拦着我!”同伴又哪里肯听他的话?他大喝一声,震得同伴们纷纷后退一步。他赤红着眼,凶狠的目光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似乎随时会奋起攻击每一个向他靠近的人。 但他没有。在听到同伴们焦急担忧的唤着他的名字“白枫”时,他的眼里似乎恢复了清明。他无力地委顿在地,蓦然间爆发出一声哽咽,而后嚎啕出声。 他又忆起了他的梦魇。在他还没有成为“白枫”时,在他还是那个任人肆意打骂买卖的奴隶时,那个他孩童时代永恒的噩梦。 七天之中的四场大火,彻底压垮他心底最后的一根稻草,彻底激发他再度忆起那孩童时代的可怕梦魇。 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他的父母不曾死于那场大火,如果他的亲人还好好在世,那么他可还会经历那诸多苦难?那么他的生活是不是能稍稍好上一点?至少、至少不会再被人骂成猪狗,至少还有人能将他当成一个人吧…… 那曾是苦难生活中最卑微的渴望,却被岁月的利器化为齑粉消散。 本都是少年心性,如今被白枫一引,少年们念起往日的各自心酸,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亦有不少低低啜泣。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于是少年们的哽咽哭泣显得那么清晰。而在这清晰的哽咽声中,白衣营主平静地问了一直被他护在身前的小女孩一句话。 “小舞,你怕吗?” 那个一直乖巧得甚至有些木然的孩子在听到声音后将一直投注在火海里的目光移到身后的少年身上,她静静的对视着少年空洞的眼眸,半晌启唇,说出了在这些白衣骑士面前的第一句话:“不、怕。”只两个字,一字一顿,因不常开口的缘故,女孩的声音不属孩童的稚嫩娇柔,而带着微微的沙。 但这两个字也够了。 唇角浮起温柔的笑,那张清淡的脸孔亦因这温柔一笑而越发引人注目。白衣的营主摩挲着女孩儿细软的发,声音柔和却意味深长:“小舞要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不要怕。这世上除了生与死,没有什么是值得你怕的东西!只有勇于面对才能死地重生,而害怕……是懦弱者逃避的借口!” 白枫的哭声渐渐停止。 少年们抬头看向那个如神一般的身影,同样的白衣穿在那瘦削单薄的身体上,却有着他们所无法匹敌的气势。 他们隐约都知道,那是属于强者的气势。不只是力量的强大,更在于心灵的强大。 白衣营主空洞的眸子望着远方,似乎在看着村落里的那一场烟火,又似乎看到了千里之遥的云霄清空,连他的声音亦显得遥远无比:“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能?明明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到现在还是这样痛恨这样无力……曾几何时的你们,也如那些村民一般任人宰割,是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伤心?可你们有资格伤心吗?” “你们可曾记得,当日我救你们时曾问过你们的一句话——你们想做人吗?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不会再被当成物品随意买卖,不会动辄打骂犹如畜牲……这是我许给你们的承诺,而我要你们做的……站起来!我要你们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便是打断了骨头你们也要对那些曾经卑躬屈膝的权贵大声说出这句话——我是人!不是畜生不是玩物!” “听着!你们是人,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人可以看轻你们!你们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找到它,并且永远都不要遗弃!倘若连你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在认为自己天生下贱无能,那么谁又会尊重你们?” “人必自尊,而后人尊之!这是我允许你们哭泣的最后一次。白衣营里没有懦弱得连面对都害怕的人。记住,以后永远不要让我看到因为懦弱因为害怕而哭泣的你们!” 清清淡淡的声音,掷地有声的话语。 没有人再哭泣。 不远处的村落里,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少年们静静站立,明明已经隔得很远,但他们似乎还能听到烈火燃烧吞噬一切的声音。耳边回响着白衣营主力逾千斤九天惊雷的话,他们于懵懵懂懂中抬起头来,千百年来加诸于他们身上的禁锢印记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仿佛幼童的第一次抬头,看到如此晴朗的天空。 此刻的他们都不知道,那个白衣的少年已经在他们封闭的心门里悄然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有新鲜的空气吹进来,吹拂着他们被腐蚀了千百年早已长上厚厚腐肉的腐朽之心。他打开了一扇窗,吹走了沉闷的空气,让他们蒙上灰尘的双眼看到了更为广博的世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心底响起,可他们却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在乱世风雨里存活下来的少年们回想起那一日的那一场火,才终于明白自己在那一天拥有了什么。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齐云山山寨,寨中正厅。 三大木箱齐齐打开,珠玉金银之光霎时耀花了白衣少年们的眼。 “竟、竟有这么多钱财宝物?”迷失在那一片金银之光中,少年们禁不住感叹。“这得要搜刮多少钱财啊!这些盗匪……” “是啊。前几日的那个山寨虽也富足,跟这个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啊!” “营主,这些钱财……这些钱财统统归我们了吗?” 这些少年多是身份卑微的底层之人,几曾见过如此多的珠宝。况且爱财乃人之本性,难免一时被迷花了眼,不自禁的摸着箱中的宝物。却因无营主命令而迟迟不敢动作。 荆妯抱着叶风舞站在白衣身边,她曾随着华阳夫人辗转于华阳君府清源君府,也算见识不凡,此刻亦不由为箱中珠宝闪花了眼。她曾尝过饿肚子要被饿死的滋味,这辈子都死死记住了那种折磨,自然晓得钱财是多么重要。在场之中,除了小呆娃叶风舞外唯二不受这金钱所惑的便是白衣与云隐尘了。前者是眼不见心自静,后者则是见过太多毫不在意了。 听到问话,白衣勾唇一笑:“你们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幽炎十四州多的是盗贼马匪,我们干的是黑吃黑的买卖,只要你们能杀敢杀,那么这些东西就是你们的!” “真、真的吗?”少年们瞠大双眼,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信息。畏缩胆怯而又小心翼翼的问:“我们……我们也可以要吗?” “自然!这都是你们用命换来的,不归你们能归谁?”心里感慨着这些少年们曾被权贵奴役压榨,竟连争取自己的利益都这样小心翼翼。千百年的奴隶标志已经在他们身上打下了烙印,便是平民也始终被贵族欺压,毫无本身利益可言。白衣一直引导他们慢慢改变,引导他们接受他灌输给他们的思想,他知道这无法急于一时,因此他也从不会操之过急。 “白铟,你同白汀白垣将这三箱子财物带下去清点出来后记在册上。除了珠宝之外,将剩下的金银财物平分给兄弟们。另外,齐云山此地甚好,我等便先在此处安营扎寨。” 少年们还没从即将得到的钱财的梦境里回过神来,便被白衣营主最后的决定一惊。 “营主,我等在此处安营扎寨?可这里……这里不是盗匪的贼窝吗?” “呵。”白衣被少年们的天真引得一笑。这些少年,纵然教给他们保命之道杀人之法,对于那些极凶极恶的盗匪也多是存了畏惧之心的。若不是前些日子一路走来看到盗匪屠村后的惨状,引得少年们热血沸腾愤懑仇恨,相信要灭掉这齐云山的盗匪也不容易。便连一直在一旁沉默无语的云隐尘也笑了笑道:“你们莫非以为我们如今杀人夺财这般做法还算得上良民?你们的丹书虽是被白衣强行销毁的,别忘了你们原本的身份和现在在做的事,六国之中无论哪国都不会承认你们的。你们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尽快的强大起来!强大到让任何人都不敢随意小看你们!而这幽炎十四州就是你们的踏上的第一个征程!” “你们啊……”他叹笑的声音让少年放下的心又提起,他却兀自笑得悠然,悠然而冷冽:“在那些权贵眼里,此刻的你们与那些犯上作乱的盗匪有何区别!” 一句话,如刀利,如雷惊,在猝不及防之时狠狠刺进少年们的心底! 盗匪是什么?那是让诸国君主又恨又忌的一群人!那是让权贵大夫又恨又痛的一群人!那是让平民百姓又恨又畏的一群人! 少年人全都愕然了。他们……他们怎么会是那样一种人?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变成盗匪中的一员……”这话说的似乎极为不愿,然而那白衣银袍的男子从始至终只是微微笑着。温润的笑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白衣少年,开口:“怕吗?” 怕吗?只两个字,重重地砸进了他们心底。 怕吗?怕什么呢?隐公子没有多说,但他们心底却都是明白的。就像青蛙怕蛇蛇怕苍鹰,同样,曾经身为奴隶的他们就算再忌恨那些权贵,心底还是会有隐隐畏惧。奴隶对权贵的畏惧是千百年来权贵对奴隶的迫、害镣铐残留在他们身上的痕迹。那已经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若要完全拔除,便是剔骨剥皮之痛! “我不怕!”三个字,铿锵有力。最先喊出这三个字的,是那个名为白钰的沉静少年。云隐尘挑眉看了他一眼,却不显意外。这白钰本名也非白钰,而是当日被白衣救下后有白衣所起。他和白衣都不曾查过这少年的身份,却也从他的举止谈吐中猜到这少年从前必出身士族。这少年表面沉静眼中却屡屡闪过苦痛坚韧之色,想是曾遭遇过什么,但这千余名少年哪个不是各有伤痛深埋心底?单以出身来算,这少年已经比这群少年好上数千倍了! “我也不怕!”少年白枫大声喊出来。眼见隐公子的目光移向自己,他定了定神,再次大喝道:“隐公子,我不怕那些权贵!反正都是人,他们又没长什么三头六臂,他们有什么值得我怕的地方?现在我有自保的力量了,他们要是打我我就打回来,我一点也不怕他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了想又对白衣道:“可是,营主,我……我不想做盗匪。”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杀掉那些为非作歹的盗匪!”少年大声喊出自已的心愿,目光真挚而澄亮。“我不想做盗匪,我只想做杀那些盗匪的人!” “那你以为我们这些天都是在做什么?”白衣含笑问道。“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灭掉三股盗匪,你以为我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回答我——我们是盗匪吗?” 少年们心底一震,皆大声喝道:“不是!” “很好。记住你们今天的回答。”白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要记住你们今天的回答,并永远铭记在心底。永远不要在骄傲得意或者失败困苦中迷失了自己,要记住这句话——你们不是盗匪!坚持己心所想己心所愿,活出自己的价值,而不是被那些权贵套上盗匪的镣铐!你们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你们认为自己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苍生百姓,你们认为自己不是盗匪那就不是!” “你们要记住,你们不比任何人差!杀该杀之人,行所行之事,你们要得到别人的认同首先就要从心底承认自己!你们要让天下人睁开眼看到你们不是盗匪!你们要让那些权贵的镣铐再也铐不住你们!但同时,你们也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坚持!你们要杀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强盗,而不能将你们的刀伸向无辜的平民百姓!那些权贵看不到没关系,但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的本心也须有个衡量,牢牢记住你们与那些盗匪的不同!不得欺扰百姓,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恃武伤人……我所要求的这三项要求,你们是应还是不应?” 少年们心下俱是一震,片刻后有少年跪地指天,面色凛然道:“不得欺扰百姓,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恃武伤人……营主,这三条就是咱们白衣营的规章条约,我白烨发誓绝不违背,如违此誓,愿遭万箭穿心之痛!” 有一便有二,白衣的少年们纷纷指天许下誓言。 “白枫亦然!……违誓……天打雷劈!” “白钦……” “白圭……” “白沥……” “……” “不得欺扰百姓……” “不得滥杀无辜……” “不得恃武伤人……” “违者……” “杀无赦!”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入夜。 白衣营的少年们纷纷在齐云山安营扎寨,这齐云山本就是盗匪藏身之地,白衣营接手后也无需大肆改动,只在原本的基础上稍稍改动便可住人,至于缺了何物日后补齐,这么一算,这一日来除了搬运尸体埋尸以及清洗血腥打扫房间之外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当然,这也幸亏齐云山这山寨够大能容下这千余名少年,而白衣也正是看在齐云山够大才选择让白衣营在此处安身。 少年们热血心性,吵吵嚷嚷一天到了晚上也不曾停歇。白衣向来给这些少年们极大的自由,也了然这些少年的兴奋之情,所以任由少年们开起了篝火晚会。 围着一堆又一堆的篝火,少年们将从山寨里搜罗出酒水拿上来,对酒畅谈,举碗邀饮,时不时放歌高唱上一曲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曲子,看着四周同自己一样朝气蓬勃的笑脸,只觉心底畅美难言。偶然会划过一丝过往的辛酸苦痛,但随即被周围兄弟更多的快乐所感染。彼时彼刻的少年们只觉得一生的快活尽在此宵,今宵之后,便是让他们立即去死也是没有遗憾的。 而在场中人,唯一与此时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的,便是那名为白钰的少年了。 少年沉静着脸,举起旁边的酒坛倒进碗中一碗又一碗的饮下去,时不时用那双清明沉定的眼望着其余的人热火朝天的场面。这种场面是自小恪守士族礼仪的他从未见过的。进入白衣营已有半年,他虽承袭了白衣的思想对待这群奴隶少年平和了许多,却始终无法像旁人一样知己相交。他知道自己与这些少年的隔阂是什么,那是奴隶与贵族之间数千年的隔阂,一如贵族看不起奴隶,而奴隶同样仇视贵族,纵然表面不提,可心里不会不存在。 他曾不止一次想起营主曾对他说过的话——你凭什么看不起他们?你以为你能比得上他们吗?没有了家族的保护什么都不是的你,曾经在街上像狗一样被人欺负凌辱的你,有什么能跟他们比的?看看你现在的狼狈,看看你的无知你的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你甚至不如你曾藐视的那些奴隶!他们生来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不怕失去,所以只要有一点生存的机会他们就会努力活下来!而你呢?一点打击就能将你击垮,到现在连饭食都不会做的你,没有了你的家族,你连这些奴隶都不如! 营主……其实并没有说错吧!到现在他会想起那段话时,不再是最初的愤恨与恼怒,平静下来思考的他突然觉得,其实营主并没有说错啊。太过依赖家族的权贵少年们,一旦失去了家族的庇护,他们甚至连活下去都无法做到。真的是……还不如这群奴隶呢!拥有野草般生命的奴隶少年们,并不是他们这些被精心养育的花朵可以相比的。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悲凉酸涩,隐隐中还有几分释然。看着这些少年人肆无忌惮的嬉戏打闹,他的心底横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他想要融入他们。然而此念一起,家仇未报岂可贪欢的念头立时又冲进脑海。他长吐一口气,将自己隔绝在与他们不远的距离。 “白钰,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营主来了,走,和我们一起过去。” 在少年没有完全回神之时已经被一股力量拉起。白钰抬头,果不出意外地看到笑得一脸爽朗的白枫——在这千余名少年中,唯一能同他称作“朋友”的人。 白钰笑了笑,随着白枫一同走向那个最大的篝火群。这群少年对于白衣营主是毫不掩饰的敬爱崇拜,早在他一来到晚会上便将他包围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也亏了白枫有耐心走进去。 两人终于冲到了最里层,便听到营主让众人各自散开的消息。外围的少年们非常乖巧的听话散开,以营主的方位为中心围成七个大篝火群,若从百里高空往下看,那一定是暗夜里最绚烂的一朵花。 “白铟,还舍不得放下你的金子呢。”众人都围着篝火坐下后,云隐尘眼尖地看到白铟搂着两锭金子不舍得放开的样子,不由出声调笑。 纯良的少年被云隐尘调笑的语气闹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却仍是死死捏住手里的金子,紧张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是拥有,我第一次拥有的金子,它是我活到现在拥有的所有财宝,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拥有一锭金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过于激动的少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而他原本也并不能言善道的人。 “给你金子是要你花费的,而不是要你小心翼翼的宝贝着。”这群少年总是能让云隐尘一次又一次的失笑。身份地位鸿沟般的差距让他无法理解少年们的心情。金钱于他如粪土,纵然他明白钱财对于这群少年们很重要,却无法理解到底重要到什么地步。他自然也无法理解,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拥有一锭金子会是怎样,那是如做梦一般的不真实的感受。 “说到花费,有了这些钱财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都想用来买什么?” 云隐尘的这句问话令少年们都沉默了下来。到现在都陷入梦中的少年们终于有了幻想中的清醒。是啊,有了这些钱财要怎么花费?他们都想买什么呢? “这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少年们有些不知所措,“我真的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以前只要每天能吃饱饭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现在跟着营主也不愁吃不饱,我不知道要买什么……” 而也有少年们有了自己的想法,大胆畅谈道:“你们还真是没出息!像我,我有了钱财以后要去吃好多好多的美食!那些贵族们吃过的美味我都要吃!” 少年们纷纷嗤笑出声,而后被他引得各自畅谈起来。有了财产之后可以做什么呢?营主并不限定他们,其实可做的事情也应该有很多吧…… 云隐尘在一张张开怀大笑的脸上掠过,而后终于停在那个少年沉静俊朗的面容上,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道流光,他笑着道:“白钰可曾想过用钱财来换取什么?” 有些诧异于这男子竟会问上自己,白钰目光一沉,缓声道:“我想要做的事凭这些钱财还无法做到……” “哦?以白钰的性格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即使你现在无法做到,等到你有一天能够做到还是去会做吧——不论你能不能得到。” “是!” 听到那样断然地声音,云隐尘微微眯起了眸。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少年的野心,他不由暗暗苦笑,这千余人中唯一一个有野心的少年啊,收留这样一只还未长成的狼崽究竟会是福还是祸?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将话题移转到身旁的白衣身上:“白衣呢?你想将你的钱财怎么分配?” 白衣一直在逗弄着怀里的小舞,像是没有听到适才那番近乎绵里藏针的话,闻言也不曾抬首,只淡淡道:“穷则独身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钱财这东西不宜太多,只要够用便行了。不过人都有贪性,有了这些就想要更多。钱财于我不过身外之物,与其自己守着不如交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白衣营主此话一出,少年们纷纷愕然,随即便有些沉默。他们知道营主的想法和许多人不同,不然也不会救他们教导他们,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了解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论在何时,人们对于私有财产都有着浓烈的占有欲,尤其他们曾经跟随的权贵们,莫不是牢牢守着自己的土地财产,能给奴隶们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已经是极好了。从来没有听说愿意把自己钱财给别人的道理啊!可他们也知道,营主确实是这样的。从救他们养他们开始,营主花的都是自己的钱财,他们已经无以为报,可营主却将从盗匪处得来的钱财平分给他们……营主对于他们从没有一丝的强迫,即使来幽炎十四州杀盗匪,也是营主亲自过问他们有没有人不愿去,就如初见时在他伸手相救之前总会问他们一句——可愿随我而去? 白衣,这究竟怎样一个人呢? 白钰不止一次在心底问自己,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解答。他有时候会感觉他们的营主身上有着强烈的矛盾点。明明有那样一颗柔软良善的心不是吗?可他永生无法忘记那少年曾怎样的教导他们杀人秘技,交给他们所有残酷的生存法则。他知道,他们的营主其实并非是一个善人,他身上那种不易察觉的杀气让他明白营主必有非同一般的过往。可,从没有一个人会让他们感觉到如此的温暖,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地狱也会是天堂。或许,这就是他们的营主吧,光与暗的结合体,温暖与冰冷并存…… 而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追随,如信奉神明一般信仰着他,不是吗?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并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这群少年们深思良久,对她来说,这不过是她为人处事的简单准则罢了。 今生也罢,前世也好,她似乎从没有因钱的事而苦恼过。一生两世,她最困窘的时候莫过于前生时母亲死后雪霏霏随着阳叔辗转漂泊东躲西藏的日子。可即使那时阳叔也未曾在物质方面亏待自己,只有最后的一个月阳叔弃她而去,她一个人在原地等待了阳叔三天后终于明白自己再次被抛弃的事实。太过久远的岁月已经将那段记忆染上枯色,她甚至记不起是怎样被柳管家找到的,却携刻下了在那一个月里如一只孤行小兽的刻骨寂寞。彼时的她纵使懵懂纵使无知,却清楚明白自己已经是一个人的事实。 天地何其寥廓,我独孑孑孤行。 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样度过那段孤行无依的日子的?如今的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偶然想起来时,她更愿用人渴望生存的本能来解释。 而自那之后,锦衣玉食,美酒佳酿,顶级珠宝,华衣美服……身为天道掌刑者的她还有什么没有享受过?很久之前,义父就曾告诉过她,上苍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拿去你一些东西,必然也会给予你一些东西。她想,她失去了一生的自由,却也站在了世界的巅峰,更得到了一生的情义。她从不贪心,所以她觉得那样也好,尽管,她最厌恶血腥杀戮。可命运容不得她选择,她一直都那样清楚地知道,因为清楚,所以她从不苦恼。 对于杀戮的讨厌是她的本能,她永远没有办法做到如依依那般享受着杀戮。依依曾说,杀戮与血腥就像她们喝水吃饭一样简单,那些东西已经融入了她们的生命,享受杀戮一如享受生活。所以依依能够自得其乐,即使在杀戮中依然能找到令她开怀发笑的事情。可她不一样。天生的排斥与厌恶让她没有办法完全放开手脚,就如教导她们的老师鬼隐所说:你可以成为一个顶尖的杀手,却永远无法走到杀手的巅峰——不论你多么努力。 十四岁那年,她就被自己的老师定了死刑。可她从不在乎。她不在乎能不能够走到杀手的巅峰,她也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能活下去多久。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够陪着依依走过那一段岁月,能不能报答义父的恩情。人世有千万种活法,成为天道的掌刑者,成为柳家的一把刀,那也不过是雪霏霏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而在那之前她就已明白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道理。 她是如此的清醒。 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另一个自己站在头顶静默的注视着自己,看着她的哭,看着她的笑,看着她流血流汗,看着她将心头裹上厚厚的冰层。那样的注视,静默而冷酷。似神一般高高在上料定一切,在第一眼就已经料定了结局。但她从始至终不曾有哪怕一点反抗,如扑火之蛾,静默的等待着被燃烧殆尽的那一天。 她一直都知道,雪霏霏的死是自取灭亡。她的前世,那个美丽冰冷的女子一生都在做一场献祭,用尽所有生命心血,回报一世恩情。而那样的结局,早在千百轮回中六岁的女孩与那个神祗一般的男子初见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所以她从不怨。不怨,不恨。无忧,无尤。即使明知她与依依的死是帝子一手设定,这等于是天道的背叛。但她更清楚,她们不过是帝子掌中用来戏弄那位神殿皇太子的棋子,那个疯狂的天才或许只是一时的玩笑,并没有杀死她们的意图。可结果是她们死了,天道和柳家同时放弃了她们。 依依想必也是清楚的吧。但依依本可以不用死的。她的身份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并没有人可以掌控她的生死,即使那位天道帝子也不可以!依依总说欠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是欠依依良多?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自我、操控着设定了结局。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很可悲,但更多的则是释然。 生生死死,从来就不是她所在意的。而相对来说,作为天道的掌刑者,她一直是许多人所仰望的存在。名利、地位、钱财……在无数普通人兢兢业业想要赚取时,年纪轻轻的她却已全都拥有。这难道不是很公平吗? 身为天道的掌刑者,她拥有着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可她并不喜欢那些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生活。她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呆在树下,或陪同依依随着她怎样游玩。相对于那些一场又一场不停开着的贵族派对,她更喜欢一个人呆在一处安静的场所里。食物对她来说只要能吃饱便可,衣服只要耐穿便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柳家小姐,没有办法安然享受义父给予的宠爱,所以她不喜欢太过奢华的东西,简洁可用最符合她的心意。她也并不是一点虚荣心没有,只是经历生死之后,许多东西都已经看开看淡。而对于不重要的东西,她向来没有太大的耐心。 前世的时候她有很多财产。依依在暗地里建设过自己的势力,也开过几家公司。她对经商不感兴趣,依依却是个中天才。有时候她觉得,依依这种人就是应该立于巅峰之上的。所以纵然对依依同她一起赴死她很感动,更多的却感到了可惜。她一直在守护着依依,却又何尝不是囚住了她高飞的羽翼?她隐约明白,依依需要她,可也唯有依依真正离开她才能展翅飞得更高。 她的财产一半给了依依,另一半全部零零散散地捐给了各个孤儿院。为什么那么做呢?当依依问她时,她竟然无法回答。她从不是善心之人,多年的训练在血海中挣扎沉浮早就让她将仅有的善心抛弃了,那么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她想了很久才给了自己答案,无需自找烦恼,只是想做而已。对她来说,那笔钱她一生也花不完却也不会去花,与其留着发霉,倒不如给那些能用得着的人,就像她需要钱财的时候也会想方设法的获取,她做事向来只求随心,这就是她的性子。就像这一次救了这么多的少年,却没有钱财养活他们,恰巧听说幽炎十四州盗匪横行,因而有了这次幽炎十四州之行。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是比穷凶极恶者多了点良知,比那些无耻之辈多了些坚持罢了。 白衣自嘲的笑了笑,听到周围少年们开怀放歌嬉笑畅饮的声音,她抚弄着小舞的头发的手变得轻松起来。 被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包围着,感受着这些少年的开心敬意,她的心也暖了起来。 周围的少年,怀中的孩子,这些都是她的坚持,她的责任,她的守护所在。她感受着这一份被人需要的温暖,也甘心守护着这份温暖。她想隐没有说错,他们都是被需要的人,这是他们的经历性格所限。就如她曾致力守护柳家守护依依,他也曾倾力保护弄影保护曦吟,那是他们坚持的方向所在,所以一旦没有了可以守护的东西,他们才会那样茫然失措。而现在,有了这份责任与坚持,她在这群少年身上重新找到了方向。所以她才会倾力保护着这群少年,直到他们能够展翅独飞,再也不需要她的守护。 一直以来,并不只是这群少年需要她的守护,她又何尝不是在这群少年身上寻找她所需要的温暖? 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来,白衣的思绪为之一清,随即身子一僵。微微皱了皱眉,她在风中隐隐捕捉到一丝腥臭气。而便在此时,外围的少年们突然一阵骚动。 “呃……什么鬼东西?” “啊——有鬼!” “这个人……这不是被杀的那个寨主吗?” “啊,诈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诈尸?!”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营主得厉害。而能同营主成为至交,他们也都猜测过隐公子的本事一定不低。 只是鉴于隐公子一向温润如玉淡雅雍容的样子,他们都更加相信隐公子是哪一国或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王孙,而不同于营主这样的江湖浪客。 从来没有看到隐公子出过一次手,每一次都是由营主左右相护,久之他们也都以为隐公子或许真的只是大家公子。 虽然也曾对营主让隐公子这个 “累赘”跟随他们而百般不解。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隐公子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人啊,什么叫人不可貌相,隐公子又给他们上了一课啊! 那是个什么东西呢?初步判断似乎是个人。四肢俱在,身体完好,至少还保持了人的样子——如果不算身上那十几道深刻入骨的伤痕,少年们相信他们会更有理由相信这个人是活过来了。 可是看到那十几道伤口像是流进了血一样再流不出一滴血,并且伤口处发黑散发着腥臭味,明明想要攻击他们却畏惧着他们背后的火光,抬头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少年们看着这个东西发黑的狰狞脸庞,在空中乱舞的手指指甲一片墨紫,瞳孔也散发着幽绿的光芒,还有那野兽一般长长的犬牙……心底略略有些发毛的少年们再次确定,这个人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那么这是个什么东西? 可以确定,这是他们白天杀掉的那个寨主无疑。那么他明明断气了怎么又活了?而且还变得这么恐怖?死前死后他们砍了几十刀都还没“死”? 少年们心底存有诸多犹疑,却无从解答。到底也是跟着营主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如凡夫般被吓得半死,可对着这么一个东西也着实心里发毛。心理素质好的还能思索些问题,素质差的能不被吓到就不错了。当然,这里面的主要因素还是白衣营这方人多,如果是一个人面对这东西恐怕就不会都这样镇定了。这东西突袭一次被围困住,虽是杀不死,但他惧火却是致命伤。 现在的情形是,少年们与这怪物形成了僵持局面。 白衣营主与隐公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僵持。这是少年们自认识隐公子后第一次看到他出手。他们甚至不知道隐公子是怎样做到的,只看到隐公子的手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公子拈指时,一朵金色的火焰花凭空出现在公子的指尖。公子一弹指,金色的火焰花落到了那怪物的头上。而后清晰可见的,金色的火焰花由星星之火蔓延成寥寥大火,燃烧着怪物的身体。而那怪物似是无知无觉,就在转瞬之间被火焰焚成了灰烬。 少年们瞠目结舌。他们怎能甘心相信在他们手中怎么都杀不死的怪物竟然乖乖被隐公子给烧死了?而且是化为灰烬!夜风一吹,骨头渣都不剩了!这叫他们情何以堪啊!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营主得厉害。而能同营主成为至交,他们也都猜测过隐公子的本事一定不低。只是鉴于隐公子一向温润如玉淡雅雍容的样子,他们都更加相信隐公子是哪一国或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王孙,而不同于营主这样的江湖浪客。从来没有看到隐公子出过一次手,每一次都是由营主左右相护,久之他们也都以为隐公子或许真的只是大家公子。虽然也曾对营主让隐公子这个“累赘”跟随他们而百般不解。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隐公子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人啊,什么叫人不可貌相,隐公子又给他们上了一课啊! 一场欢快的篝火晚会就在这个僵尸莫名其妙的突袭与死亡中结束。 却没有人看到,在白衣营主抱着小舞来到怪物的包围圈时,女孩木然的眼眸看着那个狰狞的怪物时,粉嫩的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吐出两个字。 ——僵尸。 将小舞哄睡了之后,白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发现房间里还有旁人。 白衣挑了挑眉,“等很久了?” 那人没有回话,他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荧荧灯火下,一张温润清俊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正是云隐尘。 执着烛台,云隐尘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年,突然道:“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是中毒?还是……别告诉我你让白烨焚毁所有尸体唯独留下这一具会没有原因。”这家伙分明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白衣坐到木椅上,闭上有些疲惫的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经过第一个村子时那些被杀的人他们的死相特征?他们大概才死了两三天,脸色发黑,伤口发黑,指甲发紫……我断定他们中了毒,却不能判定是什么毒,那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是这样死相特征,我怀疑他们是得了瘟疫。我命白烨他们将所有尸体焚毁就是怕发生什么变故……可我没有想到,我们路过的四个村子都或多或少有那种特征。甚至这个寨子里的人……” “他们都是得了瘟疫?”云隐尘敛了敛眉。瘟疫这个词放在哪里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那是死神挥舞的镰刀。 “不。”白衣睁开眼,空洞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冷凝。“尸毒——那是比瘟疫更可怕的东西。” “就如你所看到的那具僵尸。他们没有感知,只会循着本能对任何活物发起攻击,而他们的牙齿指甲里携带的尸毒会让伤者很快和他们同化,就像瘟疫一样传播下去,最后都会变成僵尸……瘟疫只会让人死去,而僵尸却连死都难。” 云隐尘听得心惊,“此毒,可有解药?” “没有,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研制出针对尸毒的解药。我所采用的都是最笨也最妥当的法子,僵尸怕光怕火,除非烧成灰烬否则怎么也杀不死。” “天下之物相生相克,既然是毒,理当有解才是。”云隐尘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现在好奇的是,这些人是怎么染上尸毒的?” “你倒是敏锐,察觉了我话中的漏洞。”白衣敛了敛眸,黑暗中云隐尘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话不徐不缓的传来:“你之所以从未听过这种毒,是因这种毒并不是和瘟疫一样自发性的。尸毒大都是被人炼制出来的。且炼制的方法或许不一,我也说不清那是怎么炼成的。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场尸毒瘟疫是人为。” 云隐尘闻言不动声色。显然,在那之前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他现在更好奇的是友人的决定。“你打算趟这一趟浑水?”温润的眸光看向少年,眸色湛湛,并无疑问。以他对友人的理解,他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白衣不曾辜负他的了解。少年淡淡苦笑道:“隐,无论是否针对我们,如今你我都已经陷进了别人编制的网里,除了破网而出,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声音沉沉从唇边吐出:“况且,你知道我来幽炎十四州的目的。你不能否认,这样丧心病狂的作法的确很像那个家伙的手笔吧!……那是我答应白骨夫人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为她达成所愿。还有华阳……华阳夫人也不会白白死去的。这些事已经拖得太久,也许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你那么确定是他?” “我不需要确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去试。”她骤然睁开眼,幽沉的眸子里似乎有凌厉的光芒闪逝。“他逃不掉的。我的猎物从来没有能逃掉的,他也不列外!”这一刻的她,似乎又成了异世界里那个绝顶的杀手,锋芒毕露里透出令人惊心的冷酷。 云隐尘心里一惊,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这样突变的冷冽气势是何等熟悉……脑海中翻转出那个曾刻在心头的名字,心底涌上重重涩然。即使时隔如此之久,每每念起那个名字时心底仍会感到钝钝的痛楚。他长叹一声,平复下脑海中汹涌而出的种种思绪,将话题重新扯回到友人的身上。 “你已有决定?” “是。” “何时离开?” “明日一早。” “可有目的地?” “云州历城。” 白衣银袍的男子微微笑着走近他,缓缓伸出那只洁净如玉的手,声音宁静而平和:“江湖路险,吾欲与君同行,愿否?” 白衣少年沉默良久,终是握上那只修长而温暖的手掌。少年轻轻抬头,素净的面庞勾勒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敢不应否?”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幽炎十四州,这是一片被九州六国的百姓遗忘了百年的土地。 白衣第一次知道幽炎十四州这个名字时,是在四方城的藏书楼里。上万册藏书林列在陈旧的檀香木做成的书架上,无数个春光灿烂的午后,作为四方城少城主的她拿下一册又一册的书简,用手摩挲着书简上的刻痕读出连串词句。 百余年前,幽炎十四州这个名字如燎原之火一样迅速传遍整个六合大陆,它像独立在穹宇中的一颗荧荧孤星,偌大寰宇诸天星辰在其之侧俱都黯然失色。一瞬的璀璨换来的是百年来的沉寂。时至今日,九州六国的百姓已鲜少有人还记得那些昔日的传奇,但也总有一群人以睿智而永恒的目光探查过那段血与火之歌,并将它记载下来。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白衣至今还记得她读到那段历史时的惊心。 百余年前的幽炎十四州是属于当时的八大强国之一朱蒙国的国土。历史时刻告诫我们落后就要挨打这个准确而残酷的历史准则。百年前的夜宇贫穷落后,是以七国联盟,欲以瓜分夜宇。夜宇将亡,得天之助。前有上卿容叶瓦解七国联盟,后有虚公卫仲变法强国,百年前那个摇摇欲坠的王国神迹般重新站稳脚跟再度强势崛起,如日方升,眩人眼目。而在同时,与之对应的却是另一个国家却以迅雷之势急速地衰亡下去。如日将落,遍染残红。 九州之外,尚有八荒。八荒之地所居住的人被九州人成为“蛮夷戎狄”。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自青帝朝起,九州诸国便涌现出一群璀璨若星河的学者,这些学者终其一生钻研学术,并立书作传,及至到这战国时期,更是百家争鸣,人的思想达到空前的开放状态。而相对于八荒之地的蛮夷戎狄,却言语不通,披发文身,依旧茹毛饮血,不通教化。 九州诸国与蛮夷戎狄等族的相争由来已久。这似乎不仅仅是两个国家对于土地的争夺,更是两个民族对于信仰的争斗。那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信仰所撞击摩擦碰撞出的火花。纵然惨烈,却更壮观。 百余年前的那一个秋天,幽炎十四州这个向来默默无名的名字在九州的天空上炸响。这个被人忽略了千百年的地方,终于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姿态挤进了九州争霸的舞台上。 百年以来,幽炎十四州一直被称为九州的门户。此地守好,九州安保无虞。若此地一旦失守,那么九州大地将赤、裸裸的暴露在北戎大军的铁骑之下。白衣知道这话并非言过其实,这都是百年前九州诸国得到的血淋淋的教训。 百余年前的那一个秋天,在七国联盟瓦解崩溃,七国不欢而散各自班师回朝之后,各国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歌舞升平。他们都不没有察觉,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只嗜血的狼睁开了血红的双目,垂涎的看着远方饱满而肥沃的土地。 那一个秋日的深夜,炎州申城的百姓被突如其来的战斗号角从睡梦中惊醒,许许多多的人在他们还在睡梦中便被夺取了生命。而紧接着,幽炎十四州上燃起了狼烟。 谁也没有料到北戎会来得如此之快。统共三十万兵马,以平均一天攻下一座城的速度,一个月后,幽炎十四州在他的君主还未曾得知的情况下已经易主。消息传来,诸国皆惊。 那个时候,朱蒙国最后的一任君主还在他的后宫欣赏着你美人歌舞;那个时候,七国的王者们只是漫不经心的掠过谍报上来自各国的消息。在初得到消息的刹那,在震惊中的王者没有一个相信这样的事实,然而事实却由不得他们不信。而后,朱蒙国王坐不住了,七国王者却反而坐下了。 幽炎十四州易守难攻,瞧不起北戎的朱蒙国君根本没有想过幽炎十四州会被攻破的事,也从不曾真正派兵抵御强敌。而今消息传来,他理所当然得慌了。七国王者震惊不比他少,却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人家北戎又不是来攻他们,他们着什么急?于是七国王者淡定了。他们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甚至还在盘算着能不能从这场战争中捞到什么。 于是诡异的,当幽炎十四州第一次伴随着北戎得胜这个消息炸响刚刚沉静不久的九州上空时,九州诸国给出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彼时的他们都不知道,打开了幽炎十四州这道看守九州的门户,在他们惊慌的、看戏的、算计的、无谓的等种种目光之下,他们放进来的会是怎样一个魔鬼。 是的,魔鬼。 被北戎人民亲切地称为“可汗”的男人,那个草原上的英雄王者,却成为令九州百姓谈之色变幽炎十四州人民永不愿想起的噩梦。 ……腾格尔汗入城……民不降……下令屠城…… ……入鄢城……屠城五万…… ……入郅城……屠城八万…… ……入岐城……屠城十万…… 尸骨成山,哀鸿遍野。人间鬼蜮,莫过如是。 这一次,七国王者同样坐不住了。他们隐隐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们肆意的放任下,他们联手一起放进来了一群怎样嗜血的狼。 最先给出回应的,是鸣逻与烈御两国。在朱蒙国君四处求救之下,这两个与它相邻最近的国家同时给出了回应。得到了国书上朱蒙国同意割让的城池后,两国出兵伐戎。 没有人能够忍受那样一个掠夺者,即使他的掠夺对象并不是他们。但心存畏惧的王者们感受到了那个掠夺者的野心,只有先下手为强,因他们都不想沦为第二个朱蒙国。如果能够预料到以后的话,不知道鸣逻与烈御会不会后悔?白衣曾坏心的想过,但无论他们如何,在搅进这团浑水之后就无法再决定什么了。 鸣逻与烈御两国的相助只是略略阻了阻北戎军队前进的步伐,他们不但无法阻住那群来自草原上的狼的脚步,甚至身不由已惨遭荼毒。在七国王者震惊不信的目光下,他们终于真正深刻体悟到,他们到底放任了怎样一个魔鬼。 于是有史可鉴地,九州所有强国第一次毫无芥蒂地联合到了一起,联合发兵讨伐北戎。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驱逐北戎,恢复河山”等种种目的幌子,八国在一代纵横天才苏仪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下结成同盟。而苏仪更是成为千古纵横第一人,身佩八国相印,合纵抗戎。 这是一场传奇性的战争。以八国联军百万人马对抗仅有三十万的北戎军队,三十万北戎军无一降者,却拖了整整三年之久才被消灭殆尽。这支突然而来的奇兵让九州人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悍勇血气。那是北戎男儿宁死不屈的骨气。在粮草兵马甚至武器都无法与九州兵马相比的情况下竟然将灭亡的速度延缓了三年,没有人不说,那是一场奇迹!也没有人知道北戎人是怎样做到的,在最后的一年中北戎兵马退守幽炎十四州,战到最后只剩下那位腾格尔汗及随行的百余人马,那最后的一战北戎被八国联盟围歼,腾格尔汗命骑兵下马以剑迎敌,独那腾格尔汗一人便杀了四百余人,己身负伤三十余处。如此悍勇,竟是迫得无人敢上前一步!可即使如此,那腾格尔汗已是油尽灯枯。据说最后那可汗仰天大笑,道了句“天亡我也,人不可杀我也!”话罢,饮剑而亡。 白衣不止一次的读到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也不止一次的为那腾格尔汗的血气悍勇所着迷。尽管如此,她却也知道那位北戎领袖的做法不啻于自取灭亡。后来翻遍史书,再也找不到关于那位北戎领袖的一星半点记载。只有在偶然翻到的一本野史上记载,那位可汗死后他的尸体被人盗走,连带着他随身的配剑一起不知所踪。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八国联盟在消灭北戎后自行遣散,八国君主都没有耐心去对草原上的北戎人赶尽杀绝。白衣隐隐猜测过,这样悍勇无双的北戎人必定会让九州上安逸争斗的君主们感到畏惧,因为畏惧而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也是因他们的确各有损失,这一场战争耗费太久,各国都需要休养生息。 那一战之后,九州之上八大强国的平衡被打破。三十万北戎军几乎将整个朱蒙国摧毁,其次鸣逻也有不少损失。而后在十年之内,朱蒙国逐渐被其他七大强国所吞噬,鸣逻国也呈现败势。 此后幽炎十四州归于烈御。而随着北戎的平静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历经大劫的幽炎十四州逐渐平静,继而被九州的争霸舞台所遗忘。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站在幽炎十四州的土地上,白衣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渗进泥土里的血腥气。不同于九州大陆其他的地方,幽炎十四州的土地是一种少见的赤土。那浓烈的仿佛鲜血的颜色,传说是在八国伐戎那一场战争之后变成这样的。这个地方是百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战场,曾有无数人的鲜血在这里挥洒,即使时隔百年,渗进泥土的血腥气依旧难以冲刷。 云州历城,是幽炎十四州二十四座城池中最小的一座城。这是一座从废墟中建立起的城市。百多年前这座小城曾被腾格尔汗屠戮殆尽,据说鲜血从城的东街流到了城门,并深深地渗进了城中的土地里。致使城中五十年了无人烟。而如今全城人口总数不过三万人,比不得十四州的其他城市。它唯一能吸引人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它的地理位置。 东接离州曼城,西往官道直通烈御都城炎都,南连阳州鄢城,北上可通炎州壁城。曾有人赞历城有“小四方城”之城。只是它却与四方城有本能的不同。四方城环山绕水易守难攻,处处是天然的屏障。这是当年夜熙辉选那里建城的原因。而历城四方相接的都是城池,本身却不具备任何地理优势,再加上城小人少,一旦发生战乱会很容易被攻破,这亦是当年历城会被轻易屠尽全城的原因。然则有坏亦有好处,特殊的地理位置让这座小城也展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繁华。历城四通八达来往人多,是以小城里的客栈也很多。南来北往的客人们都会在这样歇脚,商人们在东街市场里进行买卖交易。客流量的流通让这座小城展现商业上的勃勃生机。人们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这座小城会成为不在烈御炎都之下的商业大城。 白衣到达历城的时候已是午间。这一次出行她只挑选了百人。余下的人马守在齐云山寨,由俞鸿代管。 历城里常有商队往来,因此这支收起兵器的百人队伍并不显突兀,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莫过于少年们统一的服饰装扮。同样都是青春韶华,同样皆是白衣劲装,少年纵马扬尘嬉闹谈笑,蓬勃朝气里是独属于少年的热血锐气。这样一支队伍,也难免一再吸引人的目光。 东街集市,南街客栈。相对于东街上一整条街上的买卖市场,南街一道却全是客栈旅店,供旅人投宿居住。 白衣早便知晓这一路不会太平,可她没有料到,这个麻烦会来得如此之早。 少年们从不曾在人多的城市里骑马,骨子里的自卑感让他们无法面对人们的种种注视,不免有些畏怯。白衣心知要让少年们从容面对他人的目光注视还需慢慢来,她提议让少年比试马术,在不伤人的情况下能够在前三名到达城南街尾的最后一间客栈的便给予奖励。这一来,少年们都被激起了争心,什么畏怯都统统甩倒了脑后。可她却没想到,这一赛却惹出了麻烦。 白衣云隐尘和荆妯带着小舞行在最后,待他们到那目的地时却见少年们统统聚在客栈门前,都吵吵嚷嚷的在说些什么,走近了才听出来这百名少年竟是在与一稚子幼童吵闹。 “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讲理?我都说了要是撞伤了你就带你去看大夫,你怎么……怎么这么赖皮!”是白枫的声音,呵斥中带着满满的无可奈何。 “不听!不听!我不听!”稚嫩的童音。 “小孩儿,你这算是怎么回事?要是没事就回家去吧,你这样莽莽撞撞跑出来,你家父母没见到你也会担心的。”是白游。平素伶牙俐齿的少年面对这一个垂髫孩童真是有力无处使,只能从侧面试着劝解。白游劝完,少年们纷纷七嘴八舌的劝说,可奈何那孩童却偏偏软硬不吃,只闭着眼赖在客栈门前,横着小小的身子挡住少年们的路。而客栈里的店小二怒斥着孩童就要将他踢打出去,却被少年们抬手挡下。便是在怎样觉得这小孩儿蛮横无理取闹,他们也不能任由旁人欺负这幼小的孩子。 “白钦,怎么回事?”云隐尘看到站在外围的一名少年抱臂而立,一副悠然的看戏模样,当即便将他唤来。 被誉为“白衣智者”的少年先是笑眯眯的对白衣营主打了招呼,而后懒洋洋的说道:“还能怎样,喏,某个家伙只顾着争强好胜不长眼,结果被赖上了呗!”少年的话很毒,语气中也丝毫不掩幸灾乐祸的意味。白衣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白钦这个毒舌的性格让他不似白枫那样豪爽结交朋友,甚至显得有些孤僻。这少年总是那副懒洋洋无所谓的模样,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正视一样,也难怪这些少年都是三五成行唯独他一人孤形影单,而这样的他对于友人遍布的白枫会有羡慕嫉妒也是难免。 白衣营的千余名少年中,唯二两个死皮赖脸跟上来一是白钰,另一个则是白钦。白钰是因将她当成救命稻草所以死死抓住不放,白钦是为什么?白衣不知道。初相识时她给那乞丐少年一碗饭,那少年便足足追了她千余里路。而相比起白钰在白衣营里的格格不入,白钦身上似乎更有种让人难以述说的魅力。他的冷静,他的果决,他的智慧都让这些少年人又敬又佩。但同时,他的漫不经心,他的毒舌癖好,他的一针见血更让人难以恭维。就连白衣也难不住感叹,这样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实属难得啊! 白衣几人走进人群里,便听到那小孩儿道:“你们没有让他欺负我,你们是好人。你们老大是谁?让他出来,我只跟你们老大说话。” 听着那六七岁的孩子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荆妯当先忍俊不禁道:“小孩儿,他们的老大在这儿呢。你要和他说什么?” 那小孩儿扫了他们几人一眼,将目光落在白衣与云隐尘身上,疑惑道:“你们两个谁是他们的老大?” 白衣含笑应道:“我是。你要同我说什么?” 小孩儿将目光定在他身上,突地“咦”了一声:“你的眼睛看不见是不是?你一个瞎子能做这个多人的老大,可见你是很厉害的。我听他们说老大都是很有威严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说什么一句话能比上一千金。那你说话一定会算数了?” 白衣也有些讶异这小孩儿竟能看透她是个“瞎子”的事实。若是初相遇的人不直接对上她的眼睛,几乎没有人能看出她与普通人的不同。这小孩儿是怎么看透的?白衣被他挑起了好奇心,于是点头应承了他的话。她很好奇这小孩的目的。 她听到小孩稚嫩的声音道:“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被他的马撞伤,你们就会帮我。我想要你们帮我……阿娘快死了,先生也醒不过来,我要你们帮我,你们要帮我!”稚嫩的声音里隐带哭腔。想是想起了他的娘亲以及那位先生,小孩儿已经红了眼眶,泪珠悬在眼睛里,却又立马被他一袖子抹去。 “你想要我帮你,所以故意被马撞伤,是谁教给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的?”白衣皱起了眉,声音也沉了下来。不管在这六合大陆经历多少,她始终无法做到能够漠视人命。她最初在那个世界所学到的是尊重生命,这是她的母亲一再教导她的。随着与母亲仅有的记忆成为刻进她骨子里的信念。即使在成为天道掌刑者后她也不曾在任务范围内伤害别的生命,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无法容忍他人对于生命的亵渎。 白衣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世道生存的不易。这么幼小的孩子,若非走投无路怎会用这种法子?而她又怎忍心责怪?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叫奴儿。阿娘说,我今年六岁了。”这小孩年纪虽小,却已懂得察言观色。他见这老大“脸色”并不怎么好,又想起他刚才问是谁教他用这种法子,以为他是恼自己的欺骗,忙焦急的解释道:“老大,我不是故意想来骗你们的。我只是……只是想要你们帮忙救一救阿娘。阿娘病得很重,可是他们都不救阿娘……呜呜,你救救阿娘,求求你救救阿娘……”太久的压抑让这早慧的孩子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少年们虽是恼这小孩儿骗人,可以见这孩子哭得如此凄惨心底不免又是同病相怜,赶忙都手足无措的劝他逗他。 小舞一直木然的瞪大眼看着一切,突然挣扎着从荆妯身上落下。她走到小孩儿奴儿面前,先是一言不发拿出手帕擦干奴儿黑乎乎的一张小脸,木然的眼睛看了男孩儿好一会儿,突然伸出小手牵住男孩儿的手,她回头对上白衣幽黑无神的眼,启唇吐出一个字:“去。” 一言定音。这一个字,比得上少年们的千言万语。白衣营里无人不知,只要这位小姑娘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营主也会想法子摘下来。如果不是年龄不合适,他们简直都怀疑这位小姑娘是不是营主的女儿?可即使女儿,也未必会有那样全心的疼爱与宠溺吧! 果然,小舞话一落,营主便吩咐少年们先各自在客栈里用饭休息,他随着奴儿去看他的母亲。而随行的除了隐公子和小妯姑娘外,只有白枫、白钰、白钦、白垣、白烨五人。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男孩儿奴儿带他们到了城北的贫民窟。 每个城市里都会有乞丐贫民,就像每个城市里都会有贵族富商一样。对于流离失所的乞丐贫民来说,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大幸。而历城的人对于贫民乞丐们还算是极宽容的,城里的所有贫民乞丐都统一居住在城北的一条街上,那便则被人称作贫民窟。 白衣一行刚进入贫民窟,便吸引了这一条街上人的目光。相对于贫民窟中人人衣裳褴楼浑身脏污,这一行少年人白衣洁净器宇不凡,好比一颗颗白珍珠落进泥尘里,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 奴儿的家是在结尾最偏僻的地方,小小的孩童带着他们左拐右拐,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大帐篷,终于到了目的地。当少年们看到奴儿的“家”时,脸色皆有些不同程度的黯沉。那那里是个家?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屋子,只是个简单用茅草堆成的小避风棚子罢了。走进里面后果然不出所料,棚里除了一张草席勉强可以当做床,加上散落在角落里的三个碗,再没有任何工具。这么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之地,少年们相信,如果不是由奴儿带着,他们便是找遍整条街也未必也找到这里。 “阿娘,我回来了!”回到家的奴儿十分高兴,他终究只是个孩子,懵懵懂懂中虽然敢当街拦马却不会一点危机意识没有。也直到这一刻,回到母亲怀抱的他才敢哭出自己的委屈与害怕。 “咳咳……奴儿回来了……” 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女人瘦得不成样子,面色干黄,目光暗淡,两眼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她的头发像干黄的枯草,印堂上透出一股浓黑的死气,整个人干瘦得像一座骷髅骨架,只多了包着骨头的皮。少年们只消看了一眼就知道奴儿没有撒谎,这个女子真的已经油尽灯枯了。 “啊……有客人来了啊……”女子将目光移到这光彩亮丽的一行人时,眼里赫然有一抹光彩闪过。她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细软的发,努力的挤出一个堪称柔和的笑容。“奴儿乖,先出去玩一会儿,我和客人们有话说……” 男孩儿很听母亲的话,高兴的点头应了声。在他心里始终以为已经将愿帮助他们的人找来了,那么阿娘就不会死了。他却不知道,即使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却也没有人能与死神抗争。临走时奴儿看了看躺在草席上那个沉睡的白袍男子,颇为好奇地问道:“阿娘,先生还没有醒,先生什么时候能醒啊?” “奴儿乖乖听阿娘的话,先生啊很快就能醒了。” 白衣让荆妯带着小舞出去。虽不知道这女子接下来会说什么,她却本能不想让小舞知道太多阴暗的事。即使这个孩子如何她根本看不透。 “客人们屈尊来此,小妇人失礼了。”那女子开了口。即使如此狼狈犹如卑贱之尘,女子的目光依然透着清亮。坦然大方,不带任何拘谨与自卑。 云隐尘一挑眉。心里已然知道,这样的女子绝不可能是小门小户能够调教出的。自然,这个女子的身份并不简单,绝不可能只是个奴隶乞丐。 “几位客人能来这里,想来是奴儿给客人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咳……咳咳……”有气无力的说了几句,女子喘息不过,掩面低咳起来。白衣沉着眼,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女子。女子诧异的抬眼看着这眉目清淡的白衣少年,许久,眼里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咳咳……看来,这一次,奴儿没有找错人呢……”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温柔到了极致。 “奴儿这孩子啊自小就倔。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便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的。这次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教唆,以为只要有人肯帮助他就能救我和先生。这孩子啊……”似乎只要想要那个孩子,她的眼里就会浮现出温柔的情绪。白衣沉默地听着她的话不置可否,而身后的少年们却显然没法理解。 “你明知道他那样做会有危险,怎么一点不去阻止?今日若不是遇到了我,你当他还会有命在吗?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拉住马蹄!”白枫的语气有些冲,他显然无法理解这个明知孩子有危险仍能置之不理的女人。便连白钰和白垣也是一脸不赞同,唯独白钦饶有兴趣地盯着这病重的女子,眼底若有所思。 女子扯了扯削瘦的脸颊,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失礼的笑容。然而似乎这只是徒劳。她放弃了笑对客人的打算,清亮的眼盯着那个自始至终沉默的白衣少年。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呢?”她问着少年们,眼睛却始终不离那张清淡平凡的面容。她说话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飘渺。“他今年才六岁,若我死了,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甚至还只是一个低下的奴隶,连一个‘人’都算不上的奴隶……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没个人怜惜,倒不如随我一起去了……” “你、你竟……”白枫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连一贯稳重老成的白垣都忍不住变了颜色,呵斥道:“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母亲!” “咳咳咳……”因这一句话而引起她情绪上的激动,女子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清亮的眸看向血气方刚的少年们,苦笑道:“你们不是我,怎知道一个做母亲的心?难道我不希望他能活着吗?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活着,希望我的孩子能好好活着!可这世道允许吗?他现在不过奴隶之身,他将来会因这身份吃多少苦?连人都不算,连命都是握在别人的手里的!咳咳……我受过的苦怎么能让我的孩子再受一次?可要我亲手……我更做不到。所以啊我就想,就将一切交托给上天吧。若天肯垂怜,有好心人答应他的请求来这里,我便是死也少了遗憾……” 她看着白衣,眼底有着欣慰的笑意。“感谢上苍垂怜。能让奴儿遇见你。”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一直没有说话。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她就像陷入了某种思绪中。倒是云隐尘闻言笑了笑,道:“夫人如何肯定我这友人定会收养你的孩子呢?” “咳咳……那么,我倒要问一问你们来这里的原因了……” 这一句话,终于打乱了白衣平静的思绪。她微微抬头,空洞的眸子仿佛一个可以溺死人的黑洞。“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这整个贫民窟的人又是怎么中的毒?” 女子还在咳着,眼里却有了笑意。只是在下一个瞬间,那笑意已然转变成淬了毒的锋刃。“咳咳,这毒……不过是两个疯子的游戏罢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克制着胸口上涌的忿恨与怒意,努力维持着平静,可她透着死灰的脸色已经僵硬死板难以维持,不见狰狞却令人见之惊心。“客人们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本不是这历城人。我们……都是被驱赶过来的!”她没有说来自哪里,也没有说为什么会被驱赶。她没有说,白衣亦不问。“我身上的毒是被那两个疯子下的。同我一起来的还有很多成了他们的试验品……客人能知道这毒,想来也明白几分厉害。小妇人有一请求望客人答应。待小妇人死后,请客人立即将小妇人的尸体火化。生已不能由己,小妇人不希望死后还为人所用!”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包括收养奴儿。”白衣沉吟着,道:“夫人不是一无所知之人。夫人当知这毒扩散之后会是什么后果,不知夫人可有解毒之法?” “咳咳咳……客人当真看得起小妇人啊。若小妇人有解毒的法子岂会落得如此下场?”她连连苦笑。见白衣少年并未露出什么失落的表情,只觉越发看不懂这少年。“容小妇人劝客人一句,此地不宜久待,客人不想惹祸上身,还应尽早离去啊!” “多谢夫人好意。不瞒夫人,白衣此来本就为调查此毒,此刻既已摸到了点枝节,是万没可能就此离去的。” “什么,你……咳咳咳……”女子眼中闪过惊愕之色。此刻却不知将奴儿交给这少年是对是错了。半晌方叹了口气。罢罢罢,命数如此,又能怪谁?这少年非是恶人又有一腔热血,奴儿有这样的人看顾,她也能放心些吧。她苦笑道:“我原是望着你们能早些离去的……也罢。奴儿交给你,他日后的路终是要他自己走出来。我能做的也仅只如此罢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方又开口道:“我知道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又是这般境况,我是没有资格同客人谈什么条件的……但请客人怜惜,我实在放心不过奴儿。客人想知道的事情,我恰巧知道一点……” 话未尽,意已明。白衣不以为意,淡声道:“你想要如何?” “咳咳……客人能否……能否立下誓言。不论何时,都需护我儿性命……” “什么?”白枫等人闻言皆是一惊。皆恼这妇人得寸进尺。须知在这个时代,人们信奉神明,对誓言尤其遵行。身份越高的人对誓言尤其着重,便连平民都是不会轻易起誓的,一旦起誓,这个誓言便拥有了真正的约束力。一旦违誓,更是为天下人所唾弃。 白衣却似没有任何顾忌,指天立誓:“青天为证,今日白衣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竭尽所能护奴儿性命,如违此言,甘受烈火焚心之痛!” 她的痛快终于令向女子稍稍降下了防心,但她仍不放心,哑声道:“若尔违誓,吾愿化厉鬼,生生世世扰汝不得有片刻安宁!” 白枫等人瞪着大眼,此刻却连恼怒之言也说不出半句了。便连白钦也肃静了脸色,暗叹这女子的戒心如此之重竟将营主逼至如此。可她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有谁置喙的余地? “咳咳咳……客人勿怪……” “无甚。你也不过爱子心切。”尽管神色淡淡,但这话好歹将已经推至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女子似乎笑了笑,道:“客人,小妇人不知解毒之法,只能为你提个醒……”她的目光落在草席上那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男人身上,微微牵动了唇角:“七日之内,若先生能醒来,此毒便可解……呵呵,可惜小妇人已经等不到了……” “客人,小妇人已经累了……” “如此,白衣不再叨扰。请夫人歇息吧。此地有我,夫人尽可放心。”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客人……对你,小妇人真的很觉得安心呢……” 白衣走了出去。少年们亦随着营主离开。但在走出草棚的最后一刻,少年们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总是不甘心,想要知道这女人得了营主的应承后会是怎样?高兴吗?得意吗?还是为即将失去的孩子而感到难过?不是,都不是。那个消瘦孱弱得已经看不出原本容貌的女子,望着虚空的眼神却平和而安宁。不复适才的种种算计与重重戒备,此刻的女子眼神飘渺的望着虚空的某个方向,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眼神中是从来未有的纯澈温柔,仿佛母亲怜爱的望着心爱的孩子,又似终于放下般欣慰安然。于是那个女子,最后留在少年们眼中的,是那一眼温柔而慈爱的目光。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那女子果然没有撑过去。在白衣到来的第二天夜里,女子在睡梦中安然而去。 奴儿哭昏了过去,在他醒来之后,白衣一把火烧了他阿娘的遗体。 白衣将女子的骨灰装在一个缝制好的小布袋里亲手为奴儿戴上。六岁的孩子还在抽噎着哭泣着,年少的他还不能明白生与死的区别,可早慧的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身边人闭目离去并再也不曾苏醒,他隐隐知道,他的阿娘也和那些叔叔伯伯们一样,一旦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 他的阿娘,已经离开了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阿娘教他要坚强要勇敢不要怯弱不要哭泣,他那么听阿娘的话,就要再疼,也从未放声哭过一次。可他现在忍不住要哭,阿娘骗了他,阿娘明明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阿娘怎么能说话不算话?阿娘为什么要离开他?他的生平第一次放声哭泣中带着某种幼稚的妄想——阿娘骗了他,他再也不要听阿娘的话。如果他不听阿娘的话,阿娘是不是就会像以前一样起来教导他呢? 六岁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想法,那天真幼稚的想法随着他的哭泣而吐露。听着这样的童声稚语,少年们心底都忍不住泛过酸涩。这些少年本也都是孤苦伶仃之人,自也能了解失去亲人的苦痛。便连云隐尘眼中亦有着思念与苦痛。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他一直害怕的。可身为“已死的人”的他此刻却不能回去。花都的乱子好不容易平复,他的父君显然是不会希望他回去的。他了解他的父君,他若回去会带来太多不可测的变数,甚至会影响少君之位的归属,这绝不是他的父君希望看到的。更何况还有着与他剪不断理还乱的花弄云在一旁虎视眈眈……而相对与共享天伦,他更希望娘亲能够好好活着。竹篱小院,采菊悠然,一方清净之地,再无世间纷扰恩怨,那一直是娘亲渴望的生活。 白衣摩挲着奴儿细软的发顶,轻柔地擦去了孩童满脸的涕泪。她对于哭泣的孩子显然也是无法。虽然一直抚养着小舞,可小舞却从不会哭泣甚至极少表露出什么情绪。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她只能安抚的拍了拍孩子稚嫩的肩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应该感到开心的……你有一个好母亲。” 白衣的性子虽淡,却也自有一番傲气。前世她由义父柳东霖养大,由老师鬼隐教导。她前世的性情,大部分是受这两位长者的影响而形成的。而这两人,恰恰是站在各自领域内金字塔顶峰上的人,自有各自的傲气,他们教导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逆来顺受之人?白衣今生的性子已不复前世那般冰冷,如果说她的隐忍是前世刻入骨髓里的本能,那么她的淡漠则是今生种种历练后的升华。而她之所以如此淡漠,并非漠视别人的生死,而是久经生死折磨的她已经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她在精神上达到了一种超然平和的心境,一如云隐尘的无尘无垢不染尘埃。不同的是,她的雪隐天下是将自我融于天地,于一花一草一木一石中同化同感,感受着春花冬雪夏雨秋风,将自己融进最广阔的天地最恒久的自然之中。而云隐尘已然独辟成道,他所修的道是他自创的道,不同与之前所有的‘道’,他所创的道只能由他自己慢慢摸索。即便现在他并未完全上通天道,但白衣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是成功的。彼时其可得大自在,那才是真正的畅游宇内自在随心! 可即使白衣达到平和淡然的心态,她却还不能对待他人的挑衅无动于衷。她之所以一再对那女子如此忍让,是因自来到那女子面前,便总是恍恍惚惚凝不住神。 前世的记忆她已经遗忘了太久,即便借助相思的箜篌在那一曲《前世镜》的刺激下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可她总以为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两个时空都不一样哪里还会有什么牵连?可她似乎错了,那些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依然年华如昨,那些曾倾注的感情依然清晰不忘……她没有忘记,依依,义父,老师,帝子,阳叔,甚至……母亲…… 对雪霏霏而言,她那华年早逝的母亲是她心底最沉最深的伤。模糊的记忆里,那个笑如丽阳春水的女子曾给过她最初的暖。即便时至今日她已记不起那女子的容颜,然而脑海之中总会一次次恍惚梦回听到那个女子轻柔的笑语:阿雪,过来…… 雪霏霏从不过因缺乏亲情而痛苦难过,相比依依的母亲,她甚至觉得自己要幸运得多——因她的母亲始终是爱她的。她不是没有调查过自己的母亲,从一个人人仰慕的名流千金到一个低首哈腰只为生存的单身女子,那完完全全只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存在!倘若没有她,母亲依旧可以过上好的生活——不会为几千块的工资而苦恼,不会为各类男人的骚扰而害怕,不会为买不上一件好礼物而难过,更不会为没有钱治病而活活拖死! 如果……没有她!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如果没有她,母亲还会是那样光芒耀目的存在,令无数男子们倾心如狂的女子。无论她心里想的是谁,她真心爱的是谁,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她知道的。她曾不止一次在阳叔的眼睛里看到对母亲的思念与苦痛,她也曾不止一次在义父凝视她的时候看到偶尔的怅然若失。如果她选择他们……她或许会和阳叔天涯浪迹,她或许会依照婚约嫁给义父,她还会有属于自己丈夫的孩子,而不是她这个父不详的女孩!她还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完美,而不是为了她受尽白眼与苦难! 雪霏霏向来克己克性,可那一次,在得到她的母亲生活所有资料的那一次,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那三天里流尽了一生的泪! 她知道她的母亲是爱她的,可她却从不知为了这份爱她可怜的母亲牺牲到了何种地步! 怎么能不痛呢?她那样骄傲的母亲,打断了骨头也绝不后退的母亲曾为她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义父说母亲从不后悔,因不后悔所以远远避开她曾经熟悉的地方,因不后悔所以再苦再难也不像任何人求助,因不后悔所以便是死也不肯低头不让旧日的亲友知晓!母亲的决绝,远比任何人都要狠!可她怎能不为这样的母亲而心痛?她怎么能想象孤身一人的母亲在怀着她时背井离乡连一个相识的人都没有时是怎样十月怀胎怎样生死两难才将她生下!她怎么能想象娇生惯养的母亲独自抚养她为了养活她要受尽多少白眼与难堪!可她的母亲没有放弃。她的母亲爱她胜过爱世间的一切。即便肩膀垮下,即便生命将尽,母亲心心念念的仍是她的归处。 很久之前曾猜测过母亲的心思。她隐隐猜测,倘若不是阳叔在母亲弥留之际突然到来,母亲是不愿将她交给阳叔的。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让她好好的活着。就像这世间千千万万平凡的女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并不富裕却温馨的家庭,孩童懵懂,少女婷婷,然后成长,然后嫁人,再然后拥有一个属于家庭的结晶,也或许她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他们一起携手走在人生路上,共享霓虹,共担风雨,最后到他们白发苍苍时,能够手牵着手在公园散步,在人生弥留之际能够含笑而逝无憾无忧…… 那才是母亲所向往所希望的。母亲不希望将她交给阳叔甚至是她曾经任何旧友,因为母亲不想让她再步她的后尘。但母亲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命运。 千柔止……她那伟大而又渺小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爱着她呢? “你的母亲,柔止啊……那真是世上最自私也最无私的人啊……”那是唯一的一次,义父在醉酒之后吐露出他深埋在心底的情绪。“阿雪,你可知道,我曾是恨过你的。如果没有你她不会离开千家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可若真的没有你,她便不是真的千柔止,她便活不出自己。绚丽得会令世间最美的花失了颜色,那是她想要的啊……呵呵,自私的家伙啊,当年就那么走了连个道别都不跟我说,连个理由都不愿给我,甚至连死都不愿再见我……柔止,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所以就再容不下旁人了吗?哼,谁稀罕!我就是要她看看就算没有她我依然会活得很好!倘若……倘若人真有灵魂,她是会看到的吧。可那样又能如何,又能如何啊……” “千柔止,她是一个好母亲,却不是一个好爱人。她的爱太纯粹了……我承不起,龙聿阳也受不起。到了今日,谁又能分辨到底是谁负了谁?” 谁负了谁又有谁能说得清楚?雪霏霏不想了解他们的那场恩怨情仇,就像她从不想调查她的生父是谁一样。对她来说,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只是一个为她提供了jīng子的陌生人。十月怀胎生她养她的是母亲,付出一切爱她宠她的也是母亲。她尊重着天下间所有慈母,她也明白那些女子同母亲一样自私而又无私。哪怕白骨夫人为了她的爱情抛弃了女儿,但在人生最后的一刻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曾被抛弃的女儿。哪怕华阳夫人一生辗转命运多舛,可她到死都没有放弃自己呆痴的女儿。亦如这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不是不知道她有可能被她一怒之下杀害,这女子一再试探她的底线,一再提出过多的要求,不过出于她一片爱子之心。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她想做的不是任性的活着,而是费尽心机为儿子谋划一条生路,这样的一个母亲,如何能不让她肃然起敬?她无法对一个生命即将失去仍对儿女牵挂不已的母亲视而不见,她知道曾几何时母亲也曾这样牵挂着她,她又怎能让这位母亲难以安息? 母亲啊……她能做的也许很少。但她会再努力一点,不会再让那些母亲留下和母亲一样的遗憾。亦不会……就此抱憾罢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千丈高峰上,一身白衣的少年缓步而行。冷风寒雪迎面袭来,少年恍若无觉,双目空洞茫然前行。他衣裳本自单薄,在这奇绝雪峰中瑟瑟发抖毫不出奇,奇的是他竟似毫无感觉,一双眸瞳幽深空洞,沉沉的看不见半点光亮。此际他虽孤行跋涉,却未曾有半点保暖护卫措施。蓦地被脚下突起的石块一绊,毫无所觉的少年猛地扑倒在地!待下一晌少年爬起来时,只见素白的裤脚上氤氲出点点刺眼梅红,而少年恍似一具没有知觉的傀儡,停也不停便继续前行。 寒风呼啸而过,少年的身影渐渐被铺天盖地的风雪所掩埋。但那前行的步伐依旧未曾停止。而能够证明着这一场跋涉的,除却这漫天的长风浩雪,还有那蜿蜒了一路的斑斑血痕。 少年终于停下时,是在那潭寒池边上。 池中有寒莲孤高盛放,雪白的莲花在冰天雪地中更显冰清玉洁。靠近池边时,莲香隐隐传出,闻之沁人心脾。 少年没有神采的眸子直盯盯望着寒莲的方向,半晌,他再次上前。 寒池之水触之结冰,目所能见的,少年触到池水的手结成一层晶莹的冰层。可他还是走了进去。入水的一刹,一种熟悉的寒到骨子里的痛楚令少年的手微微一颤,但仅仅一个颤栗间,少年的手已经触到了那朵寒莲。 清冷莲香萦绕鼻端,少年只怔了一瞬,下一瞬便被寒池中突起的漩涡卷入池底! 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丝毫表情,少年只是下意识的护住了怀中的冰莲,任由寒池发怒将他卷入池中。 似乎很冷很痛,又似乎毫无感觉。少年睁着黑沉沉的眼睛,恍惚间有了一霎的迷惘。他感觉自己似乎落进了莲花的花胎里,明明已经不能呼吸,他却还是那么清晰的闻到了莲香的味道。 莲香……淡淡的,清冷的莲香,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迷惘间,他听到那个声音似乎跋涉了千里的路程而来,从清晰到模糊只有一瞬的间隔。传到耳边时,竟只有恍恍惚惚的一个称呼:莲华…… 接着,有越来越多的声音遥遥传来,仿佛一支盛世琵琶曲,或大弦嘈嘈,或小弦切切,叮叮急雨,喁喁私语,似是嘈杂,似有繁乱,泠泠之音,珠玉清响。 【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哥哥叫你来的吗?……】 【人生百岁,韶华转瞬。百年匆匆亦不过一死,何惧之有?你说你能救我,我却是不信的……】 【我听闻这寒池寒莲可疗内伤,你伤的不轻,快用了吧……】 【你教了我优昙之舞。这,便当作谢礼了……】 【你当真不知道吗?我喜欢你!吾心悦汝!你当真不知道吗?……】 【那戒指是我特意请执剑堂的弟子打造的,上面分别镶嵌着你我的名,你可喜欢?……】 【用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要记住啊……无论日后你身在何方,你都要牢牢带着它,不可以将它丢掉啊……】 似乎沉进了没有尽头的池底,怀中护着的是那一株盛放的寒莲。少年的唇角微微翕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音节。 莲华…… 随着那个名字从脑海中跃出,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似乎要将她撕裂的痛楚!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蓦地惊醒。 眼前黑暗不见一点光芒的世界让她产生了些许疑惑,等到记忆回笼,她才恍然原来适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一场梦。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有说不出的怅然。 莲华……莲华……即使没有记忆,但“莲华”这个名字给她的感触还是太大。似乎只要想起那两个字,心底就会涌出一种无法排遣的苦闷刺痛。 这个名字,就像她心头扎在最深处的一根刺。就算记忆全失感情全无,但那个人留下的痕迹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那种痛楚那么清楚的让她明白薛慎说的是真的,不管真实缘由如何,曾经身为萧惜遥的她确实对那名为莲华的男子感情颇深,甚至是……爱慕于他。 越来越深的探究萧氏一族的秘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惑谜题浮出水面。而那个名为莲华的月氏男子更像是一抹月下莲影,神秘的让人无法捕捉。 她不只一次的困惑过,那个月氏一族的男子是怎样到的萧氏一族?他从何而来,在萧氏灭族后又去了哪里?更或者,他在那一场灭族屠戮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薛慎曾说,是他将‘十里春风枉断肠’交予她的,那么他是志在灭萧氏一族,可他到底是哪方的人,为什么萧氏灭族后他同沧渊一般消失无踪?还有沧渊,他为什么会将这样危险的人放置在最珍爱的妹妹身边?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萧氏一族的势力……萧远峰,他听命于谁?他们意图为何?为何曾几次三番追杀于她?他们的出现,可会跟那个人有关?他们……可会与萧氏灭族的惨案有关? 还有,她被封印的记忆,她被断的经脉被废的武功,她身上所中的九阴玄咒……那些,又是否会跟月氏莲华有关? 莲华……莲华…… 他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里?他曾做过什么?他曾说过什么?如果当年他们真的彼此爱慕过,他如何会有那样的狠心?他是为了什么必要灭掉萧氏一族?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处直通颅内深处,她禁不住跪伏在地,双手捧着似乎要裂开的头颅,重重地颤抖着,呼吸声却极轻极轻,仿佛生怕一用力便会引起更重的刺痛。 煎熬的时间很短,每一秒都拉锯成长久磨人的痛楚刻在心头。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痛楚,也在痛楚到来的一瞬间恍然,这并不是九阴玄咒带来的痛,这是封印的阻挠。那个在她脑子里的无形无感的封印第一次以如此强势的态度告诉她它的存在。 她紧咬在苍白的唇,在极痛的时候弯起了唇角。 能感觉到痛苦,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至少这说明她还是活着的,活着,会笑,会哭,会伤,会痛,这是活着,而不是她所感觉到的从她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已永远地死去。身如孤魂,飘荡九州,只因心中一息执念尚存而游荡人世。 她曾以为她的执来自于萧沧渊。对沧渊的执来自于生存的欲望,她这一生,但凡有一息尚存,上穷碧落下黄泉必要寻到萧沧渊的踪迹! 那么那个人呢?那个一直被她深藏在心底却狠狠刺痛她的人呢? 她隐隐明白,那个人也是她的执,却是她所不能记起的。若再执意想念,这个她所不能放下的执迟早会要了她的命!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她当即坐下盘膝调息。 适才苦痛不堪不及细察,恢复清明的一霎她便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心知来的是谁,她不愿让友人为她担忧,是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 “嗯……隐?” 云隐尘明显松了口气,“刚才怎么了?我刚从外面回来你竟没有听到脚步声,想什么这么入神?白衣,你的脸色怎地这般苍白?” 听到好友的关心,白衣笑笑道:“没什么。刚才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可能被惊着了。对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听着有吵闹声?” 说起外面的事云隐尘便皱了皱眉,他瞄了瞄那趟在草席上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白衣男子,语气沉重的问道:“白衣,依你看来这先生何时能醒?” “这我也拿不准。当初那妇人说的是七日之内,如今已过三日,这人全然没有将醒的预兆,上次听阿奴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昏睡了五日,怎样叫他都是醒不过来的……”说起这昏睡不醒的人,白衣亦是忍不住敛眉。“我把过他的脉,脉象非常奇特。有时候我几乎察觉不到他的脉象。如果不是他还有轻浅的呼吸,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也有的时候他的脉象非常紊乱,像是有东西在他体内起了冲突,怪异的却是他一直安然沉睡……这很不寻常。也怪我学艺不精,单从脉象上看我无法探出些什么。” 云隐尘道:“我也问过阿奴,阿奴说这先生是在他们来历城之后来的。因为先生识文断字又教他习字,所以他阿娘让他以‘先生’称之。阿奴还说这先生很照顾他们母子,这间茅草屋便是先生为他们搭造的。像是先前被欺负惯了,一旦有人保护便死死抓住,那孩子对这先生倒是儒慕得紧啊。不过,那孩子还真是信任这‘先生’啊。我问他怎么知道先生无事?他曾告诉我说,先生临睡的前一日曾告诉他这一睡会有多日,让他不必担心。这孩子倒是有情有义得紧,可一直担着这份心呢。” “也就是说这人先前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那么,我可能知道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了。”白衣沉吟了半晌,续道:“我先前便有过猜测,他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以身试毒。” “以身试毒?”云隐尘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却还是止不住惊诧。他知道有一些大夫在不清楚药性时是会以身试毒,他也知道更多的人会选择抓别人来试毒。人皆惜命,以身试毒说起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这不仅需要勇气毅力,更需要生死一掷的决绝与豪迈! 他第一次认真的观察着草席上沉睡的人。这个男人着一身朴素的白色麻衣,他有一头异于常人的银白长发,容貌也是远胜常人的精致俊美,难以看出年岁几何。他的脸色苍白似雪,一身的白衬得他仿佛雪中冰莲,美到极致也苍白到极致,似乎随时都会随雪凋零。这样的容貌本不该被人一再忽视,然而这人只静静躺在那里,安详宁静得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仿佛他生来就在哪里,就那样安静的沉睡着,他的一呼一吸都是那样契合而自然,与整片微小天地合而为一。 “他……”这个人的气息…… “隐,怎么?” “哦,没什么。”忽略到心头升起的一丝异样感,云隐尘想起了他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按那妇人的说法,要我们等到他醒来。不过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我们可能很难坚持到他苏醒的那日了。”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苦笑。“这几日天天都有死人,先前你让白烨他们将尸体焚烧,倒是有些不忍的将他们同伴的尸体偷偷埋了。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到几分。我让白枫去搜寻那些僵尸,基本上已经处理完了,不过那些人打击很大,外面到现在都闹得不成样子。” “伤了多少人?”白衣被气笑了。她已经顾不得去管贫民窟的那些难民了。虽然也猜到他们对火葬会有些抵抗,毕竟现在人人信仰的都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可她万没料到那些人会胆大至此偷偷反抗她的命令。现在倒好,谁得罪谁来担吧。白衣倒是无所谓,这件事本也威胁不到白衣营,她训练的人她心里有数,能轻易被伤也就不配留在白衣营了。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事一旦暴露出来,恐怕就不会好解决了。她原是想将这批难民困到那人苏醒再问那人可有法子解毒,可事到如今这地步怕是难了。 “五个僵尸,至少五十人以上,且……是在东街。”东街集市。那里的传播速度绝对会是贫民窟的十倍不止。一手扶额摩挲着突突跳起的太阳穴,只要一想到后续的发展云隐尘便觉得一阵阵头疼。“那些僵尸怕我,我已经将它们焚尽了。只是,现在不管怎么做,都无法阻止毒源扩散了。那场乱子惊动了不少人,想必这历城城主此刻也得到消息了。白衣,那些身在高位的人不同于我们,他们一旦得到消息,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焚城!” 吐出这两个字时,云隐尘觉得自己耗费了太多的力气。他不是没有猜想过这样结果,只是一直不愿想到这个结果罢了。以往那些年因得了瘟疫而焚毁城池还少吗?这是最简便的方法。将一切病毒扼杀在最初的摇篮里,焚毁了这座城至少能保住整个幽炎十四州,毕竟现在毒源只在这一座三万人的小城池,而中毒的更多只是平民百姓奴隶难民。 然而,怎么能够忍心呢?那些人明明活得很好,明明还在对他招呼微笑,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火海里,恐惧的嘶喊直至化成白骨? 即便与他无关,可他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啊……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他突然苦笑起来。 几时开始有这样软的心肠了呢?他的心肠虽说不硬却也从不是心软之人。以往在落英稍不留意踏错一步便后果难料,那样的环境里便是再好的心肠也要变硬些。他之所求,不过自保罢了,是以温润淡漠而从不冷酷。而自从在菩提树下三日悟道,他放下了以往那个重重伪装的自己,便在不知不觉间更珍惜所拥有的一切了。他毕竟由佛入道,佛家讲究慈悲普度,他虽不敢说大话要普度世人,但慈悲之心恻隐之心一直都在,此刻一遇到这事便激发了出来。 唉,真不习惯这样平白无故的为旁人忧心啊…… “隐,你应该能料到我曾经杀过很多人吧!”短暂的沉默之中,白衣突然说了这句话,云隐尘惊愕间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他的友人继续道:“如果是你,应该会相信我吧。目所不能及的轮回里,那些刻印在我脑子里的前世记忆……那时候,我还不是这个样子呢。可记忆是连贯的,所以我还是我……” “曾经的我因工作而杀人,因杀人而痛苦,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即便痛苦还是要继续下去,杀人……直到有一日被杀。”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暗沉,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的老师鬼隐告诉我,当有些事你必须要去做并且没有办法阻止时,那么你只要去做就够了。而有些事你想去做却无能为力时,你也要去做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力。而要记住的是,是你做事,而不是你被事控制。人应当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凡是尽心即可,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却是自不量力了。”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想起那个曾经让她一度仰望的男人,空明的眼底赫然有着浓浓的儒慕之情。“我的老师鬼隐一直都是那样理智而明悟的人啊……他告诉我‘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没有必要为杀死的人感到愧疚,只要我能安心接受在我身上的报应就可以了,再多的痛苦愧疚都是于事无补,不过白白自我折磨。他要我活得随心……” “他告诉我,即使作为一个掌刑者杀人者,我仍应该珍惜每一条生命。他说人对于生与死应该有最基本的敬畏——不论是真善美还是假恶丑。他说人应当有执念,如若对生死没有丝毫敬畏,这滔滔浊世,又该何以为执何以为凭啊!” 她笑了笑,“所以我甘愿执著下去,凡事尽力而为却不强求,如他所说一般随心而活。” “隐,那么你呢?”她笑着将问题抛给他,她的声音淡淡不显尖利,然而字字句句却一针见血戳进他最真实的内里。“其实你心底也是赞同焚城的,为何而犹豫呢?” “……因为我不是花弄玉。”他这样说。抬头看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刚才友人震撼的叙述中缓过来,却理智的选择避开那个话题,他凝眸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光滢滢,明暗难辨。“花弄玉是信阳之君,他所学的权谋之路取舍之道告诉他,要弃卒保车舍小取大。我没有办法不赞同焚城,因那是二十年来刻在我骨子里的思想决断,从上位者一方而做出的最准确的判断。云隐尘则不同,云隐尘只是江湖浪客,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在那些上位者眼中他与这城中数万百姓并无区别。纵然焚城威胁不到他,他却不能忍受看着这满城的百姓无辜枉死,他的情感不允许他做出只能自己逃命的自私行为!”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笑了起来:“我打算怎么做呢?尽己之力,尽心所为,随心即可。” 恍惚间又是一霎的顿悟。他的道,不是佛的慈悲之道,不是神的无情之道,他的道,是随心的道,是自在之道! 他的魔障,他的犹疑,他的徘徊,他的苦痛皆来源于两重身份两种思想所带给他的巨大冲击。是花弄玉的取舍决断,还是云隐尘的不忍慈悲?是权贵的只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还是平民的一腔热血一心济世?两种身份两重思想以完全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他。他放弃了花弄玉的身份,却没有办法摒弃二十多年形成的思想观念。而成为云隐尘,却必然会与以往的思想行为形成对撞。 他隐隐感觉到不妙,却没料到这份纠结在随着白衣踏入历城之后纠结得更深。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战争?以往师父说过,修道之路总会遇到各种心劫魔障,他的魔障是本我与自我的对战。可他似乎忘了,本我也好,自我也罢,两者皆‘我’,两者皆不可弃。那么,他一直以来究竟在执著什么呢? 这一霎,他感觉横亘在心中的壁垒无声地土崩瓦解。一直被阻塞的经脉里仿佛有温热的水气流过,一直沿着经脉路线汇聚到丹田。百川归海,魔障尽除,他心底霎时空明一片。 一念起而幻生,一念灭而幻灭,幻生幻灭,只在一念,只在一心。 大道三千,万法随心。世间诸事,不过唯心而已。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营主!营主……” 卯时末,天光已大亮。历城城北贫民窟的一间草棚里,白袍的男子依然无声无息的沉睡着,屋外的光芒打在他苍白却不失俊美的颜容上,涣散的光芒隐隐有种朦胧的意象,光芒之下的那人的身体亦显得虚幻了几分。而在他的三步之外,两名白衣的少年均是盘膝而坐,不同的是年纪稍小些的在听到声音时已然睁开了紧闭的眼,年纪稍大些的却做盘膝合十之礼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白衣略略皱了皱眉。隐自三日前打破壁障之后又有突破之势,当即便在这草棚里闭关。白衣心知他必是又再次入了禅定,她既为好友修行上有所突破而高兴,又心忧于友人这次闭关来的不是时候,此地杂乱,若是无人守护打断他的修行那可是不妙。 “白游,何事如此惊慌?”敛眉沉声,她信步走出草棚。三日前她安排好一切事物便独自一人在此地守护隐与那先生。先前已交代这几日若无要是不必前来叨扰,而今白游气息不平明显是一路跑来,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只你一人,还弄得这般狼狈,有人追你?”听出他气息不匀,喘息过于剧烈,白衣随口问道。 “不、没……”好容易说出两字,他又是一通喘息。白衣也不催促,等他调好了气息后终于听到了他焦急而来的缘由。“追踪的那些家伙都被我甩掉了。营主,大事不妙!历城城主下令要封城,已经派人来封城了。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封住了西南北三面城门,白枫白烨跟那都尉打了起来,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跑出来报信,好不容易才把那些跟屁虫甩脱了呢!”他说完又是大口大口的喘息。以剑拄地撑着半弯下的身子。他一向自负,自认白衣营中轻功之高无出其二者。却没想到会在这小小历城栽了个跟头。虽然自始至终没有看到那人,然而拥有野兽般敏锐直觉的他却清楚感受到那股锁定他的气机。他毫不迟豫的肯定,他在那个人手下绝过不了一招! 那个害得他跑了这么久的家伙啊!白游恨得牙痒痒。然而想起那人神鬼莫测的功力,又立马恹了下去。他向来油滑惯了,只轻功一项出色,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莫测的对手,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九死一生的恐惧逃命滋味。想起那人真真又恨又气又畏又惧,偏生又是无可奈何,只能躲在一边暗自咬牙切齿了。 白衣皱眉沉思了半晌,心知劫难已至,非是这群初出茅庐的少年所能解决,她咬咬牙吩咐道:“白游,我现在有两件事要吩咐你,你听好。第一,你马上去找白垣,让他带着小舞奴儿来这里,告诉他务必保住屋里人的安全。第二,做完这件事你去找白钦,一切听从白钦的安排。” 白游应了声是。向来吊儿郎当的笑脸此刻冷肃不已,他显然明白了如今是非常时期容不得他再嬉戏玩笑,没再多说一句风一般飞驰而去。 白衣沉沉叹了口气。白游带来的消息早已在她预料之中,因而白衣并无半分惊愕。她现在唯一担忧的是隐闭关期间不得任何人打扰,而白衣营的那些少年们还需她去解救。他们终究都太年轻,白枫豪爽却也鲁直,白烨冷漠但却暴烈,尤其这两人对贵族都有不同程度的厌恶嫉恨,他们能和那都尉动起手来,足以说明情况糟到了什么地步。 在识海中看清楚这个地方的方位,白衣决定要布下阵法。既然她不能守在这里,布下阵法也可安心。白垣性子最是敦厚沉默,容貌也是稀疏平常,在一群少年中毫无存在感。白衣之所以注意到他一是因那少年身上有股愚忠的劲儿,凡营主的吩咐无不遵从。二则是千余人中只白垣白钦将阵法学习的最好,白钦另有要事要做,那么能守住这里的非白垣莫属了。 秋日的风甚是凉爽,高空上的灿灿金阳也是趋于平和的温暖。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草黄色的茅草屋顶上,如果白衣能够看到的话,必会惊讶于眼前之景——有如实质的金色光芒如水银般自地面升起,缓缓包裹住整个茅屋。 茅草屋中,沉睡中的白袍男子毫无声息。而在他三步之外结印打坐的年轻男子合十的指尖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金色的光芒映照在幽邃的双眸中,一瞬间竟有种刺目的凌厉。隐在暗处的人瞳孔一缩,几乎不可自抑的呼吸一岔。 “谁?”白衣双眉一凝,手中的两颗石子瞬间疾飞而出。 白衣少年清淡的容颜沉冷一片,隐隐中有种将发未发的凛然之气。侧耳倾听那两颗石子的走向,凌厉的劲风被阻断她也听到那人轻哼一声。她心中登时有了计较。受伤与否暂且不说,至少她已将这人逼出来了。 白衣垂下眼。她六感敏锐异于常人,又兼修习天缈峰心法与雪隐乾坤,对四周感应尤其强烈,只要她放开神识,十里之内一草一木皆逃不过她的心眼。白游回来后她便已察觉到有人跟随,只因未曾感觉到杀机她便没出手,以她的脾性,本也极少有主动出手之时。可敌不动我不动是一回事,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当的她自然不会再任由这个不知名的危险留下威胁到他们。 晴霄之下,黑衣红袍的男子缓步走出。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却带着一股闲庭信步的悠然,感觉不出半点被逼出来的窘迫。 白衣凝眉:“阁下何人?”她隐隐觉得这人的气息有些熟悉,这种天然自发的清冷气息…… “历城城主,花染雪。” “是你?!”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历城东街。 往日最为热闹的东街市场今日不见一个商人买卖,秋风吹过时枯叶零落,平添一股萧瑟的气息。这种低迷的萧瑟隐隐中带着一股不祥的意味,百姓或关紧家门或躲在角落里偷窥,目光追随着那些身着铠甲的城卫士兵,他们皆知城主要封城,不解缘由的他们却不敢上前相问,因而看到那一群不畏强权的白衣少年时震惊畏惧之余隐隐有些莫名的敬佩与兴奋。 那些少年也只是平民啊!千百年来,哪有平民敢跟贵族与军队对着干?! 东街正中,白衣少年们与守城的城卫们泾渭分明的各占一边。他们同样紧张的握住兵器,目光眨也不眨的随着场中央那一蓝两白的身影而移动。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打够了没有啊?本都尉还有要事,可没空在这里陪你们练武!要练武的话,我请两位去演武场咱们痛快比上一场,如何?”一剑迫退了攻上来的两个白衣少年蓝衣的年轻都尉看似一脸轻松调笑,实则心里已经不止一次的大吐苦水。 混蛋城主大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一大清早把叫魂一样把他叫起来干的这是什么差事啊!还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白衣少年们,他不过说了句“封城”就上来同他拼命,至于吗这是?偏偏这两人武功都还不弱,想要擒住这两人虽没问题,可这两个少年眼中的狠厉与那些熟悉的招式又要他一再顾忌。最最可恶的是,天啊,谁来告诉他到底是为什么打的这一战啊?! “停!——”眼看两个少年又要攻上来,蓝子羽终于忍无可忍喊了这个“停”字。对面的两名少年俱是一怔,反应过来这年轻的都尉官喊了什么后,皆是一脸鄙视不屑地看着他。 行啊,你们两个,真当本都尉是好欺负的不成!蓝子羽被少年眼里的鄙视给气笑了。俊秀的娃娃脸上带着欺骗世人的无辜笑意,年轻的都尉大人挑了挑眉,一脸傲气地道:“你们可知袭击都尉扰乱办公是什么样的罪?真是吃了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你们!本都尉好脾气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到底还要怎样?” “怎么样?除非你们解除封城令!”白枫冷冷看着他。 果然是为这事来的!蓝子羽心中一凛,不怒反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你们以为有几分本事便可以轻易大放厥词?这话,还是等你们有本事统筹全局再说吧!” 他说着突然欺身向前,身法一瞬快似鬼魅魂影。白枫白烨武功都是出众,与蓝子羽相比却还是经验不足,料不到他会突然向前找死,一怔之后瞬间回神,两人一个一剑横削一个一刀竖劈,这一招本是配合得极好,不料蓝子羽软剑后发而至,柔韧的剑身弹在白枫的剑上,他力道用得极妙,借力打力反将白烨的长刀打偏。 白枫白烨连连后退,那年轻的都尉大人却不肯放过他们,软剑斜挑在两个少年臂上各留下一道剑痕。白枫白烨皆觉臂上火辣辣的一阵痛楚,心底讶异之余也都明白,以这都尉的功力适才分明是没有好好同他们打上一场,他这分明是戏弄他们!心中一明,随之而来的便是恼怒。 这是侮辱!他们不能接受这样随意戏弄他们的对手。这是对他们身为剑客刀客的侮辱! 然而还不待他们做出什么回应,那人已欺身至他们面前。细密的声音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传入耳中,在他们怔住的瞬间只余风声从耳边掠过,蓝影叠叠中,那年少的都尉大人回头露出一个颇具挑衅的笑。 白枫白烨对视一眼,默契的做出同样的决定,运起轻功追上那个该死的都尉! 演戏的人都不在了,这看戏的人又该如何?白衣营的少年们相互与身边的同伴相视一笑,在城卫兵们还没有从都尉大人“逃跑”的事实里反应过来之时,飞快运起轻功各散东西! 唔……虽然没有完全达成目的,但至少这一时三刻是封不住北城门了!至于接下来的事,那就看白钦的表现吧…… 那一群人风流云散各自散去,看戏的人们也都在此时收回了目光,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忽的传出一声戏谑的笑语:“阿徵,无射,你们听清那少年都尉说的话了吗?” 那三个男子一直都在那个角落里,从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被称作“阿徵”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配白色腰带,腰上悬着一柄弯刀,他整个人也如刀一般锋芒难挡,一身轩昂英武,眉宇气质凛然。对比于他通身的气质,容貌如何倒是其次了。 “若是我没有听错,那都尉说的是‘想解除封城令就随我来’。”回答他的是那名为无射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灰衣灰袍,连头发也是非黑非白的灰色,然而他的面容却是极其年轻的,甚至看起来还没有三十岁。如果再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人连眼睛瞳孔的颜色都是一种少见的鸽子灰。 “哈哈,看来我们又有好戏看了!”最初开口的男子大笑说了句,当先追着那年轻都尉的方向而去。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1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喂,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不是说有法子解除封城令吗,你有什么办法?”白枫看着将他和白烨引进僻静小巷里的少年都尉,眉头紧紧皱起。热血过后他开始为冲动而后悔,谁知道这都尉是不是诳他们来的?不过也没道理啊,这都尉武功比他们高出许多,要抓住他们或杀了他们都是可以做到的,他何必再费心思引他们来这里? 感觉到不同寻常,两名白衣少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百思不解的困惑。 “什么喂呀喂的,本都尉有名有姓,难道你们没有名字吗?本都尉姓蓝,字子羽,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蓝都尉。对了,两位怎么称呼?” “呃……白枫。”“白烨。”瞧见那张笑容可爱的娃娃脸,白枫白烨都有一瞬被萌翻了的感觉。下意识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然后等他们回过神来时,那个前一刻还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的少年都尉已经哥俩好的将双臂的搭在他们肩上,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炫亮了他们的眼睛。 牢牢刻在脑中的警惕性终于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几乎是反射性的,两人同时侧过身子一闪一避,避过那一双臂膀。而这一幕落在蓝子羽的眼里,年轻的都尉大人微微眯起了那双潋着精光的眸。 “哎呀呀,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来来来,今天咱们好好谈一谈,你们想要解除封城令,而我却必须执行此令。你们有你们的坚持,我也有我的苦衷啊!哎,话说回来,两位兄弟应该不是历城人吧?我在历城任职也有一年多了,可从没见过兄弟啊。” “嗯,我们都是几天前才到的。”接这话的当然不可能是阴沉着脸的白烨,天性爽朗的白枫认为这少年都尉即使是他的敌人,但他没必要疾言厉色。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学不会怎样疾言厉色。“蓝都尉,你说你有苦衷,难道你不能解除封城令?” “别说是我,便是城主都没权利解除这道封城令!”瞧见少年们惊讶的瞠目,蓝子羽哈哈大笑。“我说你们还真是一点不懂这官场的弯弯绕。城主虽奉命管制这座城池,可这到底不是他的封地,他岂敢如此肆意妄为?这道封城令关系重大,是由上柱国大将军亲自所下!” “由柱国公大人所下?!” “是啊。所以若要解除这道封城令,必须由上柱国大将军亲口解除!至于我嘛,也不过是执行命令而已!” “可我们都听说柱国公大人一向坐镇炎州壁城,从不离开。不过,现在从历城到壁城快马加鞭往返最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或许还来得及……”最后的声音止于唇边的低喃。 蓝子羽瞧着两名少年陷入深思的样子不由失笑。这样没有警惕心的家伙,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啊?凤柳那阴死人不偿命的家伙,会教出这样的纯良的弟子吗? “我说两位兄弟,先别想你们来不来得及去壁城。就算到了壁城你们呢也未必能见着上柱国大将军,我呢倒是可以帮你们。然在帮你们之前,你们须先告诉我你们这费尽心思要解除这封城令为的是什么啊?我奉命办事都被你们搞砸了,你们多少都得给我个交代吧!”他这话说得可怜巴巴,配合上那张纯良无辜的娃娃脸确实让人于心不忍。白枫白烨对视一眼,随即沉默片刻,白枫方道:“我们不让你封城不是故意与你做对,而是我们想救这一城的百姓!这一步是封城,下一步就是焚城!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平民百姓无辜横死!营主一直都在守着那位先生,隐公子也说了,只要那位先生醒过来就会有解药,这城中中毒的人都会有救了!” “慢着慢着……你说的‘营主’‘隐公子’都是谁?你们似乎很听他们的话嘛!” “那是当然!”提起那两个人少年眼中的光彩亮得惊人。便连一直阴沉着脸的白烨面部线条亦是柔和了不少。“营主名为白衣,隐公子名叫云隐尘。营主和隐公子是我们的再生恩人。我们的武功以及我们学习的各国文字都是营主和隐公子教授的。白衣营中的人没有国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但只要有营主在,我们就不是孤独漂泊在人世的浮萍!” “白衣营……白衣……隐公子……云隐尘……呵呵呵……”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回头看他们时,眼中闪过一抹狐狸般的狡猾。 不好!看到那抹狡猾,白枫白烨意识到不妙,下意识便要逃离。蓝子羽却也不追,只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嘴里清晰的数着:“……一、二、三,倒!” 嘭!嘭! 重重的倒地声传进耳中,蓝子羽身子一颤。这声音着实不轻,这要磕在身上可得多疼啊! 悠悠然拍了拍手打出暗号,自有早已埋伏好的城卫上前将两只软脚虾逮住。蓝子羽无视两人瞪着他要冒火的四只眼,唇角噙着无辜的笑问得纯真无比:“怎样,两位兄弟,我这三步倒的滋味如何?” “你、你卑鄙!”即使中招要自认倒霉,确实是因放松了警惕,白枫还是一腔愤慨难以平息。 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他笑眯眯地应下这等“称赞”。“多谢兄弟夸奖,我若不卑鄙那还是我吗?看来你们的营主教育你们并不成功啊,这只是给你们个教训,以后可千万别再轻信任何人了!” “哼,果然天底下的贵族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句话冷得如同冰渣,却是一直都未曾开口的白烨终于忍不住出口。他高高昂着头,冷冷睨视着年轻的都尉:“废话少说,落在你手里我们认栽。但你记住,这是我们自己无能有负营主教导,跟营主没有半点干系!你若想要利用我们对付营主那是妄想!哼,只有你们这些冷血的贵族才会把无辜的人推向死亡,营主绝不会为我们妥协!” “我说……”蓝子羽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终于忍不住吐槽出来:“兄弟你到底是多恨贵族啊!可惜的是你骂错了人,本都尉可不是什么贵族!”他撇撇嘴,微眯的眼中透出不屑的光。“谁跟你说本都尉是贵族的,哼,下次要骂人可要骂对地方!本都尉可不想跟那些贵族扯上什么关系!” 他冷冷笑了声,吩咐城卫将成为阶下囚的少年带下去关押。三步倒这种迷、药会让人在一个时辰内浑身无力,城卫们本意是上前将这两人拖走,可那两人却斥退了他们,即使明白此刻处境知道逃不过这都尉的天罗地网,营主教给他们的傲骨却不允许他们一如曾经像狗一样被拖走! 看着少年蹒跚无力却坚持挺直脊梁行走的背影,蓝子羽并没有阻止城卫们对少年们的虐打,只是唇角勾起趣味的笑。 这样坚定不屈的熟悉背影……唔,好像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呢! 不过……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有些疑惑的想着,他是不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了呢?竟然被欺负到头上才知道出了事,这个都尉也做得有些差劲了,看来果真懈怠不得啊……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不好了!”城卫们方将两名白衣少年带走,片刻后便有一名城卫火急火燎的跑来。 “什么都尉大人不好了,本都尉好着呢!”蓝子羽悠哉的瞄了眼跑到他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城卫,笑骂道:“我平日里教过你们什么?凡事多动脑筋,遇事莫要惊慌,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好了,先把气喘足了,你再来说说,什么事如此惊慌?” “大人……”被教训的城卫哭丧着一张脸,也许是都尉大人的态度感染了他,喘足了气后,他倒也平静了少许。“大人,您快去看看吧!东门被百姓挡住不许封城,那些百姓……那些百姓都疯了!” “怎么回事?”蓝子羽闻言面色一凛,适才悠闲的心情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一跑而光。他疾步走出这僻静的小巷,疾行疾道:“把事情的始末给我说清楚!” 东街城门边上的一座小酒馆里,二楼上的白钦一口饮尽杯中酒,双眼似笑非笑的望向街道。 旁边的白游瞄了眼东城门的方向,口中啧啧感叹:“我说你也真够损的。那些人可都是中了毒的人,若真的发生混乱,介时毒源散布就更不能控制了!”口中虽是如此说着,眼里的遗憾也是一闪而逝,双目澄亮的望向城门方向,倒似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白钦慵懒的眯了眯眸,仍似平日未曾睡醒的模样,一张嘴却端是锋利:“你懂什么?非常之时用非常之策。我只知道,若不封城还有一线生机,若封了城我们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哈哈,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用?人皆有向生之心,那些人就算中了毒也不甘愿等死。既然想活怎能不付出代价?我只是在帮他们而已。越是临近死亡的人越是渴望活着,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们总会争上一争的。” 白游撇了撇嘴,“你就是算准了他们的心理才去游说他们。那些家伙也真可怜,就这样被你当成棋子摆布。” “可怜?呵呵,你若可怜他们那你自己就去应付那些封城的家伙不就得了?我绝无半句异议。”他慵若无骨的靠在栏杆上,双眼睁也不睁的道。 白游自打嘴巴一下,终于停止了无用的悲天悯人。 旁边的白钰却只冷笑了声,对此不置可否。他自然是赞同白钦的做法,甚至也暗暗钦佩这个白衣营中的少年智者。 他们毕竟只有百余人,而对方却是数以千计!在差距如此大的情况下,明战是最愚蠢的办法。以千对百,拖也能把他们拖死!况且幽炎十四州的兵马一向以精锐著称。他们白衣营在武功上能高出一筹,可毕竟历练不足。而幽炎十四州的兵马却常年与盗匪以及北戎人作战,血性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这是他们这些初生牛犊所远远无法相比的。而在这种弱势的情况下,白钦能够利用那些求生欲强的毒人拦阻封城,可谓剑走险峰,其胆之大,其心之明,其计之险,这都让他们这些人拍马不及。 纵然心底仍是难免嫉妒,白钰却也暗暗心服。难怪这危急之刻营主会将一切交付给白钦,他确实远远不及啊! 蓦地有马蹄声隆隆响起,兼之夹杂人的呼和催马声,初闻时声音隔得还远,不消片刻却已响在耳边。白钦猛地睁开微阖的眸,眸若利电射向那一群人。 与之同时,领头的蓝子羽猛地仰首勒马,黑眸正对上楼上那人的目光。 两个人,一白衣懒散,一蓝铠风发。 两双眸,一利若疾电,一沉敛肃静。 马上的蓝衣都尉扬眉,沉沉的眼里凝出了难以分辨的意味:“白衣营?” 楼上的白衣少年颔首,俊俏的面上勾勒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白钦。” 两句话,一问,一答。简洁、短小到无人能理解,唯有两人相视而笑的眼里一切皆自心明。 一眼相遇是较量,一问一答是较量。无人明白,无人理解,可他们彼此心知。有些人能够在人海中找寻同类,从第一眼他们就已明白,对方同自己是同一类人。 蓝衣都尉扬鞭横直,笑声清狂:“凭你们?凭他们?蝼蚁之力也能抗天?” 白衣少年斜倚栏杆,挑眉一笑:“凭我们。凭他们。蝼蚁之力亦能抗天。” 三问三答,一一对应。蓝衣轻狂,白衣傲然,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于是蓝衣的年轻都尉笑了,于是白衣的少年智者笑了。一放声大笑,一低眉浅笑,四目对视的眼里,闪过同样的锋利,闪过同样的趣味,最后转化成同样的欣赏。 “白钦是吗?你,很好。”笑声止住时,蓝衣的都尉仰首看向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我记住你了。” “哈哈,驾!”策马扬鞭,年轻的蓝衣都尉纵马而去,侍卫们随之而去,青石路面上马蹄隆隆,人渐远,声亦渐远。 白钦远望着那抹肆意轻狂的蓝衣,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不觉间皱起俊秀的眉峰。 应该……是错觉吧?那家伙可没在他身上讨到好。 略略平复了心情,他仰首,一脸散漫的将酒饮下。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呵,看来我的预感没错,跟着他果然有好戏看。”街角暗处,三道人影悄然而立,将适才蓝衣都尉与白衣少年相遇的一幕尽收眼底。说话的人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明显看出黑衣护卫脸上纠结的疑问,于是好心的道:“阿徵,你在困惑什么?” “主上,阿徵不解,那都尉明知是那少年鼓动百姓,他为何不直接抓住那少年?” “你不明白,这正是那都尉的聪明之处。”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阿徵的疑惑更深,而男子却已不再解答。他笑得随意:“阿徵,无射,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那都尉今日能否成功封城。” “我可不跟你赌。”说话的是灰衣的无射,他鸽子灰的眼睛瞄了男人一眼,轻哼声道:“既知赌不过你,我何必去自讨没趣。” “你……”男人被好友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才吐出一句:“无趣!”随后将目光移向阿徵。对上主上的目光,阿徵忙恭敬答道:“徵同主上一般,主上如何赌徵便如何。” ……那这赌还有什么意思?男人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撇着阿徵一眼:“阿徵,你倒是变聪明了啊。”他随即轻笑道:“若是我说,今日这城门封不了呢?” “怎么可能?”阿徵震惊的抬起头,“不过区区蝼蚁之民,若真有心要封城,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呵呵,蝼蚁……”他在笑着,眼中却殊无笑意。凝望着城门的方向,他眼底的深沉让人不寒而栗。“蝼蚁也有命,越是在绝境之中,他们所能爆发的潜力越是让人惊心可怕。你可知,当绝境中的蝼蚁齐心聚拢在一处时,它们甚至能够在一瞬间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作一具枯骨!” 阿徵倒抽一口冷气。他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脊梁发冷。 “所以,记住千万不能小看任何人,哪怕是渺小到总是让你忽略的蝼蚁!”男人扬了扬眉,趁机教育了下脑子不开窍的下属。他随即又移眸看向那个方向,眼里的笑意转瞬凝成了冰。“况且,真正让他不能封城的原因,也并非是这些蝼蚁小民!” “喂,白钦,你倒是说清楚嘛,为什么那都尉封不了历城?仅凭那些中了毒的百姓能阻他一时,他若劲弓利弩齐上,那些百姓也只有枉死的份儿!”小酒馆的二楼上,白游犹自喋喋不休。白钦却恍若未闻,醉倚栏杆,双眸轻阖,醺然如醉。 “喂,白钦!……” “白钰!白钦!你们在这,我可找到你们了!”白钦正被白游聒噪的心烦,恰逢此刻有呼声从酒馆里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少年白杨蹬蹬蹬跑到楼上。气儿还没怎么喘匀,白杨便将要说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白枫白烨被那都尉施计捉了去,现在被关押在都尉府里。白彬几个前去救人都是受伤而回!” “什么?!”白钰白游惊得站了起来,随即想也不想的抄起家伙就要去救人。 “站住!”白钦轻喝一声,冷冷一笑:“若是想去送死,你们大可前去!” 这句话如当头一喝,两个人猛地清醒过来。白钰握紧手中长剑,紧了握,握了松,如此数番,终还是沉声静气落坐原位。白游却还四顾犹疑,见着白钰如此动作,撇了撇嘴道:“难怪那都尉如此轻易放过我们,原来他早就抓住了咱们的把柄。有白枫白烨在他手里,我们只有投鼠忌器的份儿!”说完也坐回原位。 “白杨,你回去通知兄弟们,不必轻举妄动。白枫白烨暂时无事,我会想办法将他们救回来的。”白钦沉声道。他这不同与往日懒散的认真态度倒是格外好用,白杨听后半句异议没有,屁颠屁颠跑回去通知一起的兄弟们了。 见白杨跑的没影了,白游才凑上前道:“白钦,你真有法子救他们?我看那都尉可不是好对付的人哟。”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又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日为何封不了城呢!” 被缠得无法,白钦只好答道:“借势而为。” “什么?借势而为?借谁的势?白钦你倒是讲清楚啊!卖什么关子呢!” “榆木脑袋!”白钦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却是无论如何再不讲下去了。见他悠哉的阖上双眼,白游气得直咬牙,倒是一旁的白钰忍俊不禁,好心为他讲解:“白钦的意思是也有人不希望历城封城,他是借那人的力顺势阻拦封城。” “哎,还有这样的好人?” “嗤!好人?”白钦眼皮跳了跳,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我说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的啊?什么人最不希望封住历城?当然是将毒源带到历城的人!还有烈御朝中那看不得柱国公好的人!你说他们是好人?是啊,好到他们要将这整个幽炎十四州变成人间地狱呢!” “什么?”白游惊讶的跳了起来,一向能言善道的嘴也变得吭吭哧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白钰猛地抬眼看向那懒散而笑的少年,黑眸深沉冷冽。他问:“他们的目的是柱国公魏信?” “或许是吧。”白钦挑了挑眉,笑的随意而懒散。他看了看窗外朗朗青天,又看向深具野心的同伴,唇间含笑:“历城也好,幽炎十四州也罢,更甚柱国公魏信,他们可曾与我有半点干系?”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白钰却明白了。因为无关,所以不去在意。所以即便隐隐探到事情的关键,他却不会再探下去。 但是,事到如此,当真是可以避开的吗? “白游哥哥!白钦哥哥!白钰哥哥!” “是奴儿!” 清脆的孩童声音将三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拔出。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看向声源处,果然见到奴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上二楼。白游高兴地上前一把抱起奴儿,惹得小孩儿咯咯直笑。白钰也是含笑上前相迎,唯独白钦动也不动,一双眼睛看向伴着奴儿而来的男人。 那男子一身黑衣,外披一件石青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垂纱斗笠,黑色的垂纱遮挡住了他的容貌,瞧不出他容貌如何,观其身形却是高大魁梧,行走之间龙行虎步,隐隐间竟透出几分威势。 白钦眯了眯眸。 “奴儿,你怎来这儿了?营主不是让你跟白垣在一起吗?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白游哥哥,不要生气嘛。”奴儿撒着娇,撇了撇小嘴道:“我们到的时候就没看到营主啊,白游哥哥你不知道,白垣哥哥他们都好闷啊,一点都没趣。那我自己就跑出来了。” 白游白钰对视一眼,对活力充沛的奴儿都表示很无语。真不知这孩子哪儿来的活力,也难怪当初敢当街拦马。 “对了,白游哥哥白钰哥哥,奴儿遇到的那些人都好可怕,他们要吃掉奴儿呢!奴儿说奴儿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可他们没有人听……还好伯伯好心把奴儿给救了,还把奴儿送到这里来。”他说着回头,“咦,伯伯呢?伯伯怎么不见了?” “早就走了。”白钦走到跟前,伸指弹了弹奴儿的额头,嗔笑道:“你只顾着跟你白游哥哥亲热去了,那还看得见救命恩人的去留?” “哦。”奴儿垂下头,显然对那人的不告而别很是伤心。但他还是坚定的保证:“那我下次见到他一定好好跟他说声谢谢。”他说着抓起小拳头狠力握了握。 白游白钰都被他都笑了,白钦却眼尖的看到奴儿掌心一闪而逝的朱砂红,他轻咦一声,打开奴儿握紧的小拳头,“这是什么?” “哦,这个啊……”小小的掌心里,赫然是一个以朱砂勾勒的字符。奴儿笑得一派天真:“这是先生为我画的,先生说什么可以辟邪。我问阿娘,阿娘说就是可以让我不再生病的意思。这个东西真的很灵呢,先生给我画上之后我一直没有得病。” 他笑得洋洋得意,却不知白钦三人心底的震撼。之前就有过疑惑,贫民窟里大半以上的人都已中毒,孩童更是已经死绝,唯独奴儿一直活蹦乱跳,活得比青壮年还好,却原来,原因竟是如此。 “朱砂符咒……”白钦望着那火红的朱砂字符,一时怔怔有些愣神。 他突然笑了笑,有些许复杂,有些许释然,有些许欣慰。 先生吗?也许那位‘先生’真的能够解除这场毒患呢!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深夜,都尉府。 历城的城主府与都尉府都位于西街,彼此临近。对于历城的百姓来说,无论是城主大人还是都尉大人都是他们所不熟悉的。这两位大人都是同时从炎州派来任职的,统共来了不到两年时间。这样短的时间还不足以能让他们做出什么大的功绩。但总归相比起上一任的城主大人与都尉大人搜刮钱财欺凌百姓,这一任的城主与都尉即使并无任何作为亦是极好。而且仔细论起来,城主大人并未搜刮民脂民膏,疯狂一样敛钱,反而减轻了城中的赋税,鼓励百姓经商,据说每夜城主府的灯火必然要亮到子时,子时之前城主从不歇下,城主府中没有一个姬妾,城主每夜劳累也只是处理城务。而这一任的都尉大人更不出挑,据说也是个不好美色的,甫一到任便将属官巴结送上的美人统统遣回。百姓虽也常见都尉大人纵马扬鞭,却从不见他欺凌百姓。唯一与城主不同的是,这位都尉大人是个极懒怠的,都尉府的灯火从未在酉时之后亮起。 然而这一夜,都尉府中却并不太平。已至戌时初,都尉府中灯火通明。长廊上的灯光映照在步履匆匆的行人身上,不少还未退下铠甲就被上司召见来的官员就被上司召见来的都是一脸的肃然,引得守候在府中的下人们亦是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行错一步。 这种折磨直到戌时末结束,当府中的下人送走了最后的一个官员,抬头时已见月上中天,秋风习习吹过,他们不经意间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一身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而彼时,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安寝的都尉大人,此刻正悠悠晃荡在城西街头。 “果真不一样了啊……”撇了撇四周过分冷寂的街道,蓝子羽想起一年前初到这个小城时便是夜晚也总是灯火不灭的繁华夜市,不发感叹的低喃了声。“果真是太懒怠了吗?竟然没发现这么明显的差别……这样可不行啊,说好了不会比朝元白萱他们差的。他们现在还在等我,我怎么能……被他们比下去呢!” 明月在上,静默而温柔地看着少年都尉远去的背影。自他口中吐出的低声呢喃散落在夜风中,隔得远些的,依稀能听到只言片语,却难以成句。 蓝子羽走遍了南街,最终停在街尾的一家小酒馆中。这是唯今他所见到的唯一一个没有早早关门的店。一路走来所见的冷清萧瑟景象让他心情稍有些不豫。他始终停留在初到这座小城的印象里,买卖繁华,夜不闭户,灯火至天明。可这样一座有无限潜力的繁华小城,就要被那些上位者作为一颗棋子而毁灭吗? 蓝子羽大口大口的灌着酒,他心里不是没有恼恨,却那么清楚地知道任何恼恨任何埋怨都是无济于事。他自小到大就懂得,只有手中掌握的权势才能证明你的强大。当此之世,弱肉强食,上位者不会怜悯弱者,他们会做的只是将所有可利用的人当成肆意摆布的棋子,来为自己赢取更大的利益。权贵们自成世界,谋刺,利用,合作,算计,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追逐更大权力与利益的基础上。而平民与奴隶……在上位者眼中,他们与蝼蚁有何区别? 蝼蚁啊……那个时候,他的命亦如蝼蚁一般任人宰割吧!莫名的开始恼怨起来。真是讨厌的凤柳啊,为什么要逼着他回到这个令他厌恶的国家呢?即便是来到这个最偏远的地方,可这里烙印着烈御的刻印,空气里有着属于烈御的气息,甚至这里居住的每一个人他们心中的归属都是烈御!有时候想想还真是可笑,多年前他曾不顾一切要逃离这个国家,哪里能料到今日会以这种方式站在这片土地上……果真是冥冥中命运存在的牵绊吗? 满腔郁气不止,唯有借酒浇愁。他又要将碗里的酒灌下,孰知还未灌进口中便被人拦住。他抬眼看着已经站在他桌前的男人,瞥了眼被他收回挡住他喝酒的手,眼里的精芒一闪而逝。 哼,跟踪了老子一天总算肯出来了?这回,倒要瞧瞧你们在耍什么花样! “我说这位大叔,我惹你了吗?我好好的在这喝酒,你这是什么意思?”扬起漂亮的娃娃脸,蓝子羽问得好不无辜。 大叔…… 嘴角无法控制的抽搐着,男人深吸一口气压制内心暴走的冲动。而后扬起一脸温文尔雅的笑道:“小侄不知,这喝酒啊可不易贪杯。你既称我一声大叔,我便做一回你的长辈,特来提醒你一番。我见小侄乃是孤身一人,又似是借酒浇愁,我呢素来是个好管闲事的,便腆着脸过来邀小侄一叙。正好我那里还有好茶,你我饮茶对月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耳边又是“小侄”又是“大叔”,蓝子羽终于低下了头,实在是佩服这男人的厚脸皮。本来他以为他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一脸更比一脸厚。不就是叫了他一声大叔嘛,至于这样处处针对他嘛。以这家伙的年龄难道叫声大叔还委屈了他不成?虽然,这家伙的容貌着实不错,可再怎么不错也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啊…… 他又哪里知道,对于某些自恋的男人,年龄和女人的年龄一样都是不能触及的底线啊! 实在架不过这人一口一个小侄的热情,再加上他对这男人也着实好奇,于是便同意到他那桌去坐坐。此时早已过亥时,小酒馆里除了他们四人外加一个看店的小二再无旁人,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对街口,只要一抬头就能将街上的情况收入眼中。 对于这个位置蓝子羽很满意,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也有了寒暄的心思,便当先开口道:“大叔既说要做我的长辈,不通姓名可是不行,我叫蓝子羽,大叔和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最先来到蓝子羽身边的男人明显是三人中的领头者,此际他正在清理茶具准备烹茶。他清理得很细心,目光专注而温柔,在桌上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不同于刚才无赖雅痞的清雅风姿。有一瞬间,蓝子羽觉得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杯茶,他的身上有一种如茶一样的魅力,一眼见之清澈澈黄莹莹晶莹见底,却唯有喝到嘴里才知道是苦是涩是香是甜。这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这个男子身上也有一种他所熟悉的气息,那是一种他曾经极为熟悉的,属于那个少女的气息。只不过那个女子是张狂的肆意的,而这个男人已经将曾经的风流肆意收敛起来。更透出一种仿若清茶恒久的古香韵味。那是久经岁月沉淀的无双风姿。不因容貌美丑而失色,不因韶华不再而黯然。 他听了蓝子羽的话也不着急回答,终于在烹茶停顿的期间开口悠悠道出一个字:“安。” “哦,原来是安大叔。那两位大哥呢?” 黑衣劲装的青年明显看了“安大叔”一眼,才放心道出自己的名字:“闻人徵。” 那灰袍的男子却并未有那么多的顾忌,他含笑道:“在下古无射(yi)。” “唔,看安大叔与两位兄弟的通身气派可不像是行商之人,这历城正是多事之秋,三位怎么赶在这时候到这里来了?”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安大叔优雅的烹茶动作,蓝子羽状似不经意的问。 闻人徵与古无射都不是多话之人,所以回答他的还是正在烹茶的安大叔:“我们要到炎州壁城访友,途经此地发现不少有趣的事,便停下来看看。” “哦,那大叔可真是幸运,今天是封城令下达的第一天没有封好城尚能自由出入,若是大叔再晚一点可就出不去了。哎呀,我怎么同大叔说这些,都怪那个叫白钦的家伙夸大其词,不还没说要焚城嘛,就发动起百姓反抗我们。我今天可是累了一天呢。好久没有活动身子骨了……呵呵,也不说那些扫兴的事了,不如说说就请大叔都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吧?” “有趣的事嘛……”安大叔烹茶的手一顿,剑眉一挑,颇有兴味的道:“确实很有趣,百年难得一见啊。先是看到一只小狐狸戏弄两只老鼠,而后又看到一群蝼蚁撼树,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呢?” 蓝子羽目光一顿,随即笑道:“确实有趣!不过安大叔喜欢看这些小动物的游戏,倒真是独特的癖好啊。”蓝子羽暗地里咬牙。真当他听不出来吗?什么狐狸戏弄老鼠分明指的是他戏弄白枫白烨,至于那群蝼蚁指的也是那个叫白钦的小子和那群反抗封城的庶民……哼,蝼蚁,这个家伙的口气不小啊,果然是权贵之身! “哪里,不过兴之所至罢了。”像是丝毫听不出少年的针锋相对,终于将茶烹好的安大叔首先为身为客人的蓝子羽斟了一杯茶,一脸悠闲的问:“看蓝小侄的样子也不像是多事之人,何故如此时辰还在这里消磨时间?” 轻轻吸了口茶香,蓝子羽感觉酒后的脑袋舒畅了不少,于是好心情的道:“等人。” “等什么人?”安大叔表现出很好奇的态度。这取悦了自相识以来一直处在下风的蓝子羽,他正要开口回答,突听耳边传来某种诡异的声音,对面的街道上一阵阴风扑面而来。这让蓝子羽今夜一直兴趣缺缺没什么精神的眼眸一瞬间亮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上安大叔仍然好奇看着他的目光扬起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我等的人,来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至子时,闻有异声。窥知,数百毒人僵直而行,青面绿眸,犹似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吗? 微微眯起了眸,从两眼缝隙间看到对面街道上青面绿眸的毒人们神情僵冷好似无知无觉的前行着,蓝子羽想起被他压了几日的牒文上的所奏的字句,嘴角牵起一抹冷酷的笑。 他回头,“安大叔,有没有兴趣再去看一场好戏?” 安大叔挑眉看了眼两行排列整齐的青面人自眼前走过,优雅的弯起了唇角。“有好戏,哪里少得了我?” 城外,小树林。 自进入这片小树林起便再看不见毒人的身影,蓝子羽几人转了数圈后都走不出这片林子,适时有雾气弥漫,不过顷刻便已将整片树林笼罩。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都不乏几分郑重。 “这雾来得有些蹊跷。”闻人徵三步不离安大叔,他握紧手中配刀,神色分外凝重。他一直都是一个尽心的护卫,只是此刻他却有些后悔,或许他该阻拦主上的,作为武者的本能已经让他感到了这个地方的危险。 “蹊跷得何止是这雾气。”蓝子羽嗤笑一声,随意地踢去脚下的一截枯树。雾气越来越浓,但他敏锐的嗅觉还是能让他闻到那股曾经无比熟悉的气味。他暗沉了眼,说道:“难道你现在还没发现?现在不过将将初秋而已,这树林里哪来那么多枯叶断木!” “什么?”他这话将闻人徵从警戒中稍稍拉离,透过白茫茫的雾气看向四周的环境,果然在雾气中萦绕的落叶枯藤皆是一副枯萎衰败的模样,丝毫没有属于夏末初秋的浓翠生机。 “安大叔,你这呆子护卫没发现你应该发现了吧?”他忽然回头看向那自进入小树林便一言不发的男人,眼角有冷光一闪而逝。“似乎……我们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不停地打转呢!” 浓雾之中,安大叔那张没有笑意的脸显出几分冷肃,蓝子羽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冰凝般冷冽:“不过区区阵法而已!” 区区吗?听出那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蓝子羽唇角勾起越来越大的弧度。“听安大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有安大叔在,我也不愁破不了这阵法了!” 安大叔闻言不语。他只一双凝冰寒魄的眸子盯着他,眼中蹁跹飞闪万千光影,最终凝聚在一处,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他。 蓝子羽微眯起了眸。他的身体在此刻僵成了石像。他的右手握成了拳头,飞速运起全身的功力来抵挡这威压的‘势’。 他的身体全然动弹不得,他此刻全身笼罩在安大叔的威压之下,哪怕只要稍稍一点动作被安大叔寻出破绽,他必然会死得很难看。 被人这样压制着,他心底并没有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蓝子羽笑了笑,尽管他的脸部僵硬声音微颤,但这并不妨他笑出声来。他笑着道:“真真是翻脸无情啊……安大叔,你这是怪我将你带进危险之地吗?” 生死一线,他尚能谈笑自若。那微挑的眉与微勾的唇带着得意,溢满笑意的眼睛含着满满的狡猾。 安大叔眸光一顿。 他生平见过很多人,不是没见过打死不屈的犟骨头,更多的却是在他的威压下卑微求生的蝼蚁,但似这少年都尉一般生死一笑掷谈笑且自若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眸光渐转深沉,他冷冷一哼,长袖带风拂过。 蓝子羽只微微侧了下脸。在那样的威压下,他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 劲风袭来时,全身的威压莫名全消,他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被那股气劲震得连退三步。 胸口处的热血翻涌不停,他满不在乎的擦去溢出唇角的血丝,飞扬的眉宇间依稀带着狡猾的笑意。 虽然受了点内伤,可命还保住了,不是吗? 他笑了:“哎,我说安大叔,你这脾气可是不好。一言不发就取人性命,你当我有九条命可以随意挥霍吗?幸好幸好,这一条命还在。” 许是看不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安大叔拂袖冷冷哼道:“奸猾的小子,若是你早遇我三十年,胆敢这样算计我,莫说还留着一命,便是九条命我也必将你挫骨扬灰!” 蓝子羽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说假话。虽不知他为什么会放过他,但这男人之前确实动了杀心。 可他还是笑得狡猾而自若:“唔,那我还真该感激上天晚生我三十年。就凭这个,日后早晚就得给天公爷爷敬上一炷香。” 安大叔闻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终是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自去。 天知道他为什么心一软放过了这小子!再和这奸猾诡诈的小狐狸呆下去,他就是纯粹找虐! 蓝子羽看他离去。仅仅只一个背影,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径自摄人心魄。他于是又笑了笑,眼里依旧在笑,然而所有的情绪都缓缓沉淀了下来。 这三人的身份定不简单。这个结论,他从第一眼见到他们时就已清楚。 他一向如此,除非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此刻形式未明暗起风雷,他绝不可能让他疑点重重的三人留在历城。 他是个大胆的赌徒。以自身为诱将三人诳进这里,那么无论这三人与那些暗中之人有无关系,无论他们目的如何,现在他们必须要对上暗中的人才能逃出生天。 若是同伙,便算他倒霉。倒是无关,介时便看看是谁输谁赢吧!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越往阵中深处,白雾愈见浓厚。蓝子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身上的头发以及眉毛上都结上一层白霜,这样的雾气给他的感觉是真实的,但他心中总有种诡异感如何也挥之不去。 前方传来什么声响,蓝子羽忙提步追上去。他已经落下那三人一段距离,这浓雾之中三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目前的他只能靠着听声辨音来追上那三人。 寻到那三人时,他再次闻到了曾经熟悉的气味。那气味已经不是在外围的轻淡,而是混合着雾气形成浓烈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怎么回事?” 他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他却用眼睛看到了目之所能见范围内的一切。 被笼在夜雾之中的,是他之前追随而来的毒人。披头散发,恭敬跪地,青瞳青面,獠牙森然。那毒人跪在前方做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他神色呆滞,目光空茫,后背被一剑贯穿了臂膀,却浑然没有半点感觉。他的鲜血汩汩流淌,流进了土地里。在他的面前有一个奇特的符号,鲜血仿佛有意识一样涌进那个符号里,如蛇蜿蜒急进迅速,顷刻之后当那个诡秘的符号被鲜血填满,有暗红色的隐秘光芒一闪而逝。 在毒人无声无息倒下的那一刻,他们眼前瞬间换了天地。 依还是那个地点,依还在那片树林,脚下还是暗红的土地,头顶还是暗黑的苍穹,一切恍似浑无变化,然而陷进来的四人却知道一切已然不同。 这个地方,是比适才那诡秘树林危险千百倍的地方! 夜雾渐渐散去,蓝子羽看清身边的三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我说安大叔,你这是在破阵呢还是在找罪受啊?大叔如此英明神武,总不会连个阵中阵都看不出来吧?” 安大叔斜睨了他一眼,眼中隐带三分笑意:“就是因为知道是阵中阵才来此一瞧。小侄如此盛情请我来看戏,我怎能辜负小侄一片拳拳之心?” 蓝子羽打着呵欠的手一顿。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笑意盎然的家伙,发现怎么都难以与先前那个一身威势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又想起了凤柳那张百变千面的脸,那个永远猜不透她心思的家伙。纠结了半天,他最终得出了结论。唔……难道说所谓的大人物上位者全都是这样变脸堪比稚童的家伙吗? 猛地一个寒颤激灵灵打来。暗中摇了摇头,他笑着将话题扯回:“那么依大叔的看法,这鬼地方布的到底是什么阵?” 安大叔负手瞄了他一眼,挑眉一笑:“不知小侄可曾听过血涂之阵?” “……其魂祭之,其身献之,血涂阵成,涂血千里!”难得严肃了一次,然而肃容仅只片刻便被少年脸上欠揍的笑容所取代。他懒懒笑道:“这么有名的古阵法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不过,据我所知血涂之阵的布阵之法极其困难,需要上千人以鲜血灵魂为祭,凡历血涂之阵者永世不得轮回,且那千人必须都是自愿献祭,否则阵法布成。此阵既成,千里之内俱会化成尸山血海,人烟绝迹……”说白了,这个变态的阵法就是用来同归于尽的。当年在四方城跟随鲁喻子老师学习阵法之术时,他可是没少非议过那个创出这个阵法的人。你说你好好的不活着非要去寻死,你自己去寻死不够还要拉上一千人,再加上千里之内的所有生灵陪葬。以他蓝子羽这种愚钝的资质,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人脑袋是怎么构造的。 蓝子羽闷声道:“我说大叔,就算那人用傀儡术控制了那些毒人,可也无法令他们心甘情愿献上灵魂。这怎么可能是血涂之阵呢!” 安大叔表情上有一闪而逝的意外。血涂之阵是古老的禁忌阵法,不是专门钻研阵法的人根本无法得知。便是他也是偶然在一本古书上见到记载。而这少年…… 微微挑眉,他笑得意味深长。果然不愧是能算计他的家伙啊,真是越来越让他感兴趣了。这少年,真是越来越让他不舍得杀掉了! 感觉到那一直锁在身上的一道气机消失,蓝子羽微微勾起了唇。 “这当然不是血涂之阵。”安大叔看向蓝子羽,一双眼弯成了半月。“这是什么阵,难道小侄不知道吗?” “连大叔都不晓得的阵,我又怎会知道?”这是很没有诚心的话,蓝子羽却笑眯了双眼。如果忽视掉那股笼在他身上的杀气的话,相信他会笑得更有开心。 “哧!”却是灰衣古无射笑出了声。“你们两人再这样针尖对麦芒,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全都葬身此地得了!”说罢鸽子灰的眼睛一转,满眼寒冽凝成冷霜。“此阵名为血煞,是根据血涂之阵改创而成。须以七夜时间布阵,每夜以七七四十九人血魂相祭。此阵若成,方圆百里之地全部化为焦土,百年之内寸草不生!”他蹙紧了眉,鸽子灰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一丝憎恨冷厉。“照现在这情形,现下应该不是第七夜,这阵法并未完成。否则阵成,你我四人早就化成血海中的一滩血水,哪还有这等悠闲听你们在这聒噪!” 他话音一落,安大叔略有些赫然的咳了声,却生生忍下没有顶回过去。蓝子羽则是暗自诧异,眸中划过一抹探究的光芒。 竟然不是下属!看来,这古无射的身份也有待探究啊! 心中思绪百转,嘴上却啧啧感叹:“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布下这样阴损的阵法,历城的那些乱子已经够糟了还要再来添乱。啧啧,上柱国大将军真是流年不利啊!” 都到这一步了他岂会不明白?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但绝对与朝廷里那些家伙脱不了干系!这一波bō,一桩桩,明显都是冲着幽炎十四州,冲着上柱国大将军来的! 心底一阵急怒,自呼吸间涌入的血气疯狂涌进全身各处,他心头霎时火热一片!恨不得即刻携剑带钩杀进炎都,将那些无耻至极的家伙纷纷斩于剑下! 耳畔似乎有金戈号角之鸣,震得他心头火热,气血沸腾!他心中杀意沸腾,恍惚又回到了战鼓擂擂的战场上。白萱长刀披靡,朝元一剑斩敌,他几乎不可自控的拔剑出鞘,要与同伴并肩破敌!然而却在掌心握上冰冷剑柄的那一刻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神识霎时一清。 “这是……”看清了这一片天地所在,蓝子羽唇间露出了苦笑。不过幻象而已,竟也叫他心防失守。什么时候,他蓝子羽也如此不堪一击了?! 安大叔含笑看着他,声音却冷得令人心底发悚。“不错!竟然还能恢复神智。你信不信?若再晚片刻,不管你是否能恢复神智,你必然横尸此地!” “安大叔的话,我岂能不信?”明白这是安大叔给他的警告,苍白的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挑了挑眉,接过古无射递来的玉色丹药,看也不看便扔进口中。“多谢古兄。” 古无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诧异,一路而来看他与伯安明争暗斗的情景,心知这少年都尉并不信任甚至时时戒备他们,他还以为这少年并不会要他的丹药。可这少年却总是时时出人意料。 “怎么?古兄可是舍不得你的丹药了?” 古无射哂笑一声,并不答话。将丹药分发给安大叔与闻人徵,方沉声道:“血煞之阵,阵中煞气冲天。这阵法会激发人的血性,使之陷入杀伐之中。一旦被激发血性,即便不被杀也会陷入杀人与被杀的幻觉里发疯发狂。是以入此阵者,多是自相残杀,且死状惨不忍睹。”他顿了顿,看向蓝子羽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有人自血煞幻境里清醒过来,可见蓝小都尉心志之坚。” 蓝子羽笑了笑。这样的称赞听在他的耳中却如讽刺。如此轻易被攻破心防,若是被凤柳那家伙知道,还不知道又要经历怎样的魔鬼训练呢! 古无射又道:“适才我让你们服下的是清心丹,服下此丹可保你们一日之内心神不被侵扰。”他看了看好友又看向蓝子羽,他们两人都是聪明人,可惜却太过聪明了!同样的聪明,同样的多疑,连虚与委蛇谈笑间取人性命都相似得如出一辙,这样过于相似的两个人却仿佛是一对天敌,真不知这一番相遇是缘是劫! “我刚才算了算,今夜是第六夜。我们有一天的时间,在第七夜阵法大成之前破掉此阵,我们就会有活命的机会!” 他已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安大叔与蓝子羽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妥协。 那一眼的意思他们全然明了——无论有多么相看相厌,在这阵中他们只能携手对敌!因为在这里,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孤星天黯黯,深夜人不眠。 白钦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口又一口的往嘴里灌酒。身边同样一袭白衣的白钰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道:“你有心事。” “……”白钦恍若未闻。 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白钰笑了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不喜欢喝酒。旁人喝酒越喝越醉,你喝酒却越喝越清醒。你说,你只喜欢在思考的时候喝酒,那样会让你更加清醒。”看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的同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壶上。“以前我以为你在说笑,现在我却信了。” “……” 对他的无视白钰并不恼怒,他又道:“你今天一直在喝酒,看来困扰你的问题不小。你……是在担心营主?”白衣营中,唯一能让白钦在意的,除营主不做第二人想。而他们的营主,已经失去消息将近一天了。 “……营主不会有事。”他终于开口出声。侧首看了一眼俊朗严酷的同伴,他冷冷嗤笑:“你不过是想知道白枫他们如何,不必拿营主来说事。怎么,白日里没去救他们觉得良心不安?觉得愧对白枫的兄弟之义?呵,难得你还有心,倒还不算无可救药。” “白钦,你……” “白枫不会有事。”懒得和他纠缠,白钦直接道。 刚升上的怒气被这一句话打散,白钰急声道:“你有把握救出他们?” 白钦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脸上的焦急是真是假。半晌瞌上双眼,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一切,明日一早自有分晓。”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辰时,天已大明。 血煞阵中。拂袖一掌将一只血煞鬼击成飞灰,安大叔看了眼依旧暗黑隐带猩红的天际,回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约至辰时了吧。”古无射暗自计算一番,随后答道。 安大叔没有再说什么,眼里却更加阴郁。侧首间看着依然唇角含笑的蓝子羽,厉眸一眯:“小侄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 “担心就能出去吗?”蓝子羽睨了一眼这无端找他茬的人,没好气的道。 安大叔皱了皱眉。他一直都忽略了一点,这小子是不是太悠闲了?猛地想到了什么,他眸光一凝,慢声道:“似乎……一直都没有人听过历城城主在哪里?” 封城这样的大事,城主不是该出现安抚百姓吗?可那城主,竟然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唔……你当然不会知道城主大人在哪里。”他一双眼睛眯成了狭长的狐狸眼。“因为在你来之前,城主大人已经失踪一日了!” “失踪?”玩味的吐出这两个字,他笑得轻松,眼里却更是冷凝。“你倒真是敢啊!历城如今形势不稳,城主失踪,你又被困于此,你打算将城主事务交托给谁?” 像是没听出他的斥责,蓝子羽心思转了几转,笑道:“这个嘛……我自有打算。历城的事,可不是安大叔该管的啊。” “若是我说,我一定要知道呢?”他声音森冷,眼中隐带一丝愠怒。 那小子果然是计算好了的! 把玩着手中的玉符,白钦回想起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都尉,暗暗叹息他的预感果然没错。 在他的面前,是完好无缺被送回的白枫白烨。相对于满面不解的白枫白烨,白钰露出了放心的开怀笑意,白游和奴儿则围在两人身边问个不停。 “你是说你们只是被关了起来,那都尉也没对你们用刑,现在又巴巴将你们送了回来,这倒是怪了,你那不成那都尉闲得无聊才抓你们的吗?”白游摸着下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那蓝都尉狡诈得很,我们连他府中的水都没喝过一口,这次应该没有下毒。”即便那人将他们抓起来扣押,白枫对他的厌恶仍是不深。“而且我听府中的下人说,今晨没有找到蓝都尉。他似乎……失踪了。”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今晨一早,那千夫长便来释放我们,说是蓝都尉的意思。我们起初不信,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那千夫长也没搭理我们,只让我们将这玉符交给白钦,说是蓝都尉交代的。” “啧!……这事,我听着怎么那么不靠谱呢?”思虑了半晌,白游一扬眉说出这个的结论。 白钰却将目光对上在白钦手中把玩的玉符,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这、这是都尉的玉符!掌管历城三千兵马的玉符!” “什么?”目光齐聚于那一处,在场的人都不免一惊,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白游最先惊叫出声:“他、他怎么会把这东西交给你?这岂不是象征着把整个历城都交给你了?!” “不是历城。是历城的安危。”白钦纠正了他。唇角勾起冷讽的笑。“内忧外患,无人能撑起大局,整座历城岌岌可危……他倒是好算计啊,竟然算到我头上了!” 与同伴们的震惊不同,白钦始终是清醒的。他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昏了头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残破的局面。 他万分清楚的明白,这不是个天大的馅饼,而是个天大的陷阱。无奈的是,他已经被那少年推到了陷阱坑前,除了跳坑没有第二条路。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我收到了俞叔的来信,信上说三日之后会有数股盗匪前来攻取历城。齐云寨原寨主也是应了这个邀约的。现下不出一日,幽炎十四州大半的盗匪都会兵临历城。” “怎么会?幽炎十四州盗匪虽多,却从未联合过,甚至还有不少是敌对一方,他们怎么可能联合起来?”白钰忍不住摇头。这事太过诡异,简直让他难以相信。 “只要有共同利益,还怕他们不能联手吗?”白钦嗤笑他的天真。“别告诉我你没有困惑过,齐云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财?凭他们就算打劫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那么多的钱财!” 白钰心底一震,“你是说……是那些人!”一语点透,顷刻恍然。“原来如此,他们最终的目的是炎州壁城,是柱国公魏信!历城……根本就是个弃子!” “要攻取壁城,非先破历城这道屏障不可!而现下的历城,已是频死之境!” 白钦这话一出,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而最先打破这份沉默的,是白游。 “可我不明白,蓝都尉为何将玉符交给你?就算他都尉府无人,也不该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你啊!他就这么笃定你不会拿了玉符离开?” 白钦笑了笑,“你可以打开窗户看看。” “什么?”过去打开窗户,只看一眼,白游惊得后退一步。白枫往下看了一眼,脸色严肃了起来。“是都尉府的兵,他们将这里围住了。我们……” 没等他说下去,白钦先笑了出来:“省省吧!那家伙比你想像的还要狡猾。他既然将这里包围了那么贫民窟那里必然也有他的兵马。营主不知所踪,隐公子还在闭关,我们只有投鼠忌器的份儿,只能跟历城绑在一起了!” “而且,问一问你们自己,你们当真可以抛弃历城独自逃命吗?城主教给我们的,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即使是输,也要堂堂正正绝不懦弱地输。这才是我们白衣营的骨气!” 这一句话说完,少年们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们确实不可能丢下历城独自逃离,那样不说营主,连他们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把玩着手中的玉符,白钦笑得意味不明。“那个小气又睚眦必报的家伙,他倒是敢赌啊……” “你倒是敢赌!”同一时刻,说出这句话的还有血煞之阵中的安大叔,从蓝子羽口中扒出了他的安排,安大叔似笑非笑的瞧着他,说出那么句似赞非赞的话。饶是蓝子羽聪明绝顶,也听不出他这到底是怒是气,是赞是叹。 古无射也笑了,“伯安,胆大包天,敢作敢为,这小子倒有几分你年轻时的风采!” “古兄,你可折杀我了!安大叔这等人物,区区小子岂敢高攀!”这话说的恭敬,眼里分明没有丝毫敬意。他只朗笑一声,尽显豪迈不羁:“人生不过一场赌局。生死一掷,倾命一赌,到头不过输赢二字,我有什么不敢赌的?”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幽炎十四州多盗匪,这是现今仍困扰烈御的难题。幽炎十四州的盗匪来历可追溯到百年前。彼时幽炎十四州仍是朱蒙国的国土,北戎屠杀,八国伐戎,天下兴戈,生灵涂炭,而幽炎十四州这片连土地都被染成血色地方无疑是损失最为严重的。只是彼时朱蒙已元气大伤一溃千里,面对七国的种种排斥与挑衅,自保尚且不足,哪里还有能力再去兼顾幽炎十四州?等到朱蒙国破,幽炎十四州被烈御所得后,彼时的幽炎十四州已是盗匪横行。烈御有心管教,却已是有心无力。 幽炎十四州的盗匪最早不过是此地的平民为饱腹而做出的无奈之举。在北戎驱赶后,幽炎十四州整整三年大旱,饿殍在途,白骨累野,而朱蒙不管不问,任由百姓死伤无数。终有百姓被逼站起揭竿而立,由而形成了幽炎十四州最初的盗匪。 短短十余年间,幽炎十四州已是民匪不分。这亦是烈御曾多番派兵来剿皆被盗匪逃过的原因。而时至今日,幽炎十四州的盗匪扎根百年,在生死沉浮中挣扎过来的盗匪们更是悍勇无匹,早已成了烈御国的心头大患。 现今的幽炎十四州有七大悍匪分散十四州各处,其余各小股匪类不算,各分为天狼寨、黑风寨、野云寨、白屏寨、刀锋寨、安乐寨、齐云寨。而曾被白衣营捣毁的齐云寨是公认的七大悍匪之末。 “啪!” 棋子落下,掷地有声,在寂静的空间里重重回响,惊得众人齐齐将目光移向棋盘前的白衣少年。 白钦抬头,一眼瞥过将同伴们期待的目光收入眼中,心底沉沉一声暗叹,而后将目光移向随时在他身后的戎装男子。 “石诚千夫长?” “是。” “你们都尉大人可曾说过什么?” “都尉大人只有一句话——令石某一切听从先生的安排。” 白钦挑了挑眉,从眼角处渗出点点笑意:“真是胆大包天的家伙啊!既然如此信我,我也不能让他失望是不是?”没有人回答他,他无声的笑了笑,将手中都尉玉符交给身侧的千夫长。“传蓝都尉的令——封城!” “白钦!”白游惊叫起来,“你疯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阻止封城,你怎么……” “白游,此一时彼一时。”白钰瞧见白钦微微皱起的眉头,及时阻住了白游的话。“白钦没有做错,若是不及时封城,等到那些盗匪来了我们连同这座历城都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封城就有用吗?”白枫显然同样无法理解。“等那些盗匪来了我们不是就被困住了?这倒还不如出去拼杀个痛快!” “你自己倒是痛快了,却要这城中的人都陪你送死吗?”白钦毫不客气的赏他一个白眼加冷讽,冷冷哼道:“石诚千夫长,传令下去,到午时一刻必须封住城池,违令者斩!” “尊先生之命!”石诚慨然一应,随后昂首阔步离去。 “我输了。”在那千夫长离开后,向来智珠在握从容散漫的少年智者坐倒在木椅上,神情中显出少有的疲惫与颓然。但那颓然只有一瞬,一瞬之后,少年的眼中迸发出的是更为明亮的光芒! “呵呵……好个蓝子羽蓝都尉,我小看你了!”这一场较量他们虽各有输赢,但他仍笑得开怀。这世上的事,有什么能比棋逢对手更让人热血激荡? “白钦……喂,我说你不是被打击傻了吧?”白游小心翼翼的瞅着他,“难怪蓝都尉没有封城,原来他竟要我们心甘情愿去封城!这一招还真是狠,这回我们可算是出尔反尔颜面无存啊!嘿,白钦,这分明是那蓝都尉挖个坑让你往里跳,你都被他坑了还这么开心?” “也许正是因为被坑了才笑的开心吧。”白钰含笑道,“毕竟这世上能坑白钦的人可不多。” “……”白游张了张嘴,他怎么听这话那么别扭呢? “为何我总是感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呢?”白枫皱着眉,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细细梳理了遍,仍觉纠结难解。“蓝都尉将玉符交给你,那么他自己去哪里了?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弃城逃命的人……如你和白钰所猜想的那样,有人要对付柱国公,若历城真的只是一个弃子,他们有必要耗费这么多功夫在历城身上吗?而柱国公……柱国公大人素有仁名,他真的会对着城中三万百姓弃之不顾吗?” 只有最后的那句话,才是他真正想问的。出身卑微,从不藐视百姓的烈御柱国公,那个曾一度被少年们视作传奇偶像的人物,真的会将这座城池是做博弈棋子连同城中的子民随意抛弃吗? “整个幽炎十四州都是他的封地,那些人就算动作再隐秘也不可能完全瞒住他,况且这动静如此之大……”白钰顿了顿,见白枫神色黯然,眼中亦有着不忍。“白枫,柱国公魏信是上位者。你知道什么是上位者吗?上位者就是将人命视为蝼蚁,用天下来博弈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心,没有情,他们眼中所见的只有权力!白枫你醒一醒吧!魏信是烈御柱国公,他不再是区区卑贱奴隶之身了!” 白枫猛的身子一颤!他狠狠地瞪着这个视为生死之交的兄弟,终究在那清明若电的目光下败北。猛然转身,疾步离去。 “白枫!”白游随着追出去。白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皱了皱眉,终究什么都没说便离开。 “你的话太重了。”白钦揉了揉发痛的额头,道。“明知柱国公对他们意义不同,你干嘛这样打击他们?” “不这样做,他们永远看不清现实。”白钰有些担心离去的白枫,但更多的是对他这个决定的坚持。“到现在魏信还是按兵不动,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白钦阖上了眼,声音淡淡从唇边流出:“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说你看清了一切。”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正午时分。 华亭山脚下,这疾行两日的数千人难得停下歇息一次,正趁着这空档闹哄哄的搭伙做饭。一时间豪迈大笑与唾沫星子齐飞,这粗豪的盗匪便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也能活出豪放本色。 “寨主,给。”负责做饭的伙夫少年手脚麻利的给寨主敬上一碗粥。耳边是闹哄哄一片的声音,少年半垂着眼,在寨主接过热粥后又忙眼明手快的依次给旁边几位送上热粥。 “嘿,这小子倒是勤快!”吴老三的嘿然一笑,仰头几口将热粥喝光,一边嚼着手里干瘪的硬饼一边道:“我说大哥,历城隔咱们野云寨远着呢!他们烈御一帮子人要窝里斗,咱干嘛要过来插一手啊?” “嘿,老三,你这话可说的不地道!当初是谁见了那两大箱金银就拔不下眼了?还拼命撺掇大哥的?”郭二的撇撇嘴,冷嗤一声道:“啧!我还不了解你,一定是这两日骑马颠的累了,又想起你那温柔乡了吧?不是我说你老三,你再这样迟早死在女人手上!” “我这样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大哥都没说话呢!再说,那谁谁不是说了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是死在女人身上也是心甘!” “嗤!你还牡丹,你见过牡丹吗?我看是喇叭花还差不多!” “老二,你……你别太过分了!别以为你仗着大哥宠你我就不敢对付你,你这个乌龟孙子王八蛋!” 一看这两人又有要干上一架的架势,一旁的六当家岩七也顾不上吃饭了忙赶上拉架,可这两人都是犟脾气哪里肯听?于是你一句我一句你一脚我一脚就要上演全武行。 “嘭!” 碎瓷声在一片喧闹声中清晰入耳,众人都不禁一愣。回过头来,只见肖大寨主面沉如水看着他们,扯嘴冷笑:“不是要打吗?怎么不打了?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握这个寨主的放在眼里!要打是不是?好!明日一早必须在辰时之前赶到那里,要死要活随你们!” 许是这寨主一向脾气好极少发怒,也许是慑于他的威名,他一旦发怒便震得众人喏喏不敢言。郭二和吴老三也都讪讪的,不敢撞上这枪口。 冷眼瞥了众人一眼,肖大冷声说道:“既然休息够了,那就走吧!记住我说的话,明日辰时之前必须到目的地!”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当先走到拴马处解开缰绳。众人看寨主如此也是不敢再说什么,三两口吃掉手中的食物,纷纷随着寨主而去。 在所有人依次上马之后,人群里那毫不显眼的伙夫少年低首敛眉,回到了最后方的伙夫营。盗匪们出来行动时一般都是自备食物,极少有带伙夫的时候,而这一次也许是明白出来时日不会少,肖大寨主很有先见之明的带上了粮草伙夫。尽管如此,可负责着千余人吃饭的,也不过五个人。 伙夫少年回到后方,他的同伴们还在收拾着炊具。肖大寨主为了照顾他们特地给了他们一辆马车,一切收拾妥当后,伙夫少年同那驾车的马夫一起坐在马车前头,年轻的汉子吆喝一声,扬起马鞭一鞭抽在马匹上,驾着马车追上那群早已不见踪影的“兄弟”。 急速的行驶使得马车略有些颠簸,伙夫少年抓紧了车辕,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低首敛眉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张平凡清淡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忘记的脸孔映入眼中。 对面的男子沉默了许久,显然感觉到少年的不适,行驶的速度缓缓放慢了下来。在少年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说出了那个一直让他忧心忡忡的消息。 “壁城传来消息,师傅……上柱国将军不见了!” “什么?柱国公大人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白游便没有办法再维持丁儿点平静。即使之前困难重重他们也不曾感到绝望,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幽炎十四州还有个柱国公魏信坐镇嘛!烈御柱国公魏信,在他们眼里是某种精神的象征。只要他不倒,再多的魑魅魍魉前来捣乱他们也能挺直胸膛说一声“不怕”!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历城城主莫名失踪,历城都尉离奇消失,到现在连坐镇壁城的柱国公大人也不见了! 现下历城城中毒人遍布,明日便会有盗匪兵临城下,他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柱国公身上,可现在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柱国公会在这个紧急关头不见人影?! “白钦……”直到这一刻,白游才真的心慌起来。没有柱国公的令,即便明知盗匪攻城,也没有哪个城主敢私自调兵前来相助! 白钰心底更是明白,他当即沉声问道:“石诚千夫长,柱国公不见的消息……可是在壁城传遍了?” 石诚眉头紧锁,自听到消息后他就是这般满腹心忧的模样,听闻白钰的疑问方摇了摇头:“这个重大的消息自然是早就被封锁了。不过这消息却也假不了,是从都尉府传出来的。都尉大人是柱国公大人的义子,他在壁城有自己消息渠道。” 白衣营的少年们大抵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懵了,一时倒也没对蓝子羽竟然还与柱国公有这等关系而惊讶。唯有白钦幽瞳一闪,神色莫名。 石诚继续道:“先生,石诚过来就是想请示你,可还需到临城借兵?” “自然是要去。”白钦站在栏杆旁,放眼望着外面的天空。“你只管按原计划写上四封求助信,哦,对了。在盖上你们都尉的印时顺便到城主府盖上你们城主大人的印。另外你传令下去,今夜全城戒严,不能有一点闪失。”吩咐完这些后,他回过头来看着同伴们,眼里闪烁着温软的光芒,然而说出的话却仍是他一贯的毒舌风格:“我给你们一次机会。要是怕死的话,你们可以现在就离开。” 这是他给他们最后的一次机会。到了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明天过后自己是否还会活着。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这群可亲可爱的兄弟们能够远离这场战争,哪怕他心底更加清醒地知道,唯有经历这一场战争才能让他们真正成长起来,猝火历练,浴血重生。 “混、混蛋!”白枫浑身颤抖,这一拳打上去时他没想过退路。若是以往,他一定不敢这样对白钦,他害怕白钦整治他,可在此刻,他只想狠狠一拳揍上去! 白钦当然不可能站着任他打,他及时避开那一拳。看着同伴狠狠地瞪着他又愤愤地一拳砸在栏杆上出气。“白钦,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简直是个混账!谁他妈贪生怕过死?我们白衣营里的哪个人不是死过一次的?你想让我们丢下你自己走,这事你干得出来我可干不出来!凭什么你就是英雄我们就是孬种?不就是一死吗?不就是跟那些盗匪打一场吗?我们来幽炎十四州本来就是要收拾那些盗匪的,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就是不用你说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白枫,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 “你才意气用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少年抬头看他时,眼睛里仿佛闪耀着两簇火光,在那瞬间灼烫了他。白钦猛地闭上嘴,看着少年站起身来,眼前的这个身影瞬间变得高大起来。“宁可堂堂正正战死,绝不屈辱求生!这是我们白衣营的傲骨,这是我活在世上的骨气!现在整个历城的安危握在我们手中,哪怕只剩一个人,我们都要守住这座城!白衣营里没有逃奴!我们不会给营主丢脸抹黑!” 少年的面容依稀稚嫩,却已悄然换上了另一副坚毅的面孔,眉眼之间,透露出的是万夫不当的锋锐与百折不饶的勇气。 “白枫,说得好!”白钰上前,一拳捶在白钦的胸口上。斜瞥的眉眼掠过阴森森的笑意:“就凭你刚才那句话,这一下不冤!” 白游也走了过来,他不敢对白钦动手动脚,只是昂首笑了笑:“说真的,我从未有哪一刻象现在这样热血沸腾!唔……只要想到这座历城是靠我们撑着的,心情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呢!” 他这纯粹是苦中作乐,但也确实是真话。 从来不曾被人注意的他们,有哪一刻拥有现在的瞩目与骄傲?即便是明日死在战场上,那样轰轰烈烈的死去也足以令他们此生无憾了吧! 石诚看着那群少年恢复了往日的嬉戏谈笑,紧皱的眉宇逐渐松开。 历城的明天竟是要由这群少年来支撑吗? 苦涩一点点晕散开来,自口中直抵心底。然而看着那群臂膀稚嫩的少年露出的坚定眼神,他又是莫名的一阵激动暖心。 或许,该相信这群少年们吧?他应该相信都尉大人的选择。 透过栏杆外的重重青天,这群少年的身影在他面前无限放大,那铿锵的话语,那无畏的笑容,那坚定的目光都让他有一刹那的错觉。 仿佛,那少年们尚且稚嫩的肩膀上,撑起的是整片历城的天空。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子时一刻。 夜风寒冽而凄迷,隐隐有鬼哭狼泣,端的是叫人心慌意乱毛骨悚然。 血煞之阵的中心处,有乌发白袍人端坐台上。那台子堪堪丈余高,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造成,在夜雾凄迷里隐隐散发出血色的微光,整座台子犹似血玉一般,衬着那形容轩朗的白袍人倍增妖异。 台呈八角,各对应着八方。八角台丈余外,地上分别描画着八个符印,那八道符印似是以鲜血写就,通体红得惊人。乍眼看来竟似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委实诡异得很。而在八道符咒上方的是八团凭空出现的艳红火焰,焰火时而高涨时而萎靡,凭空而起,无风而燃。 蓦地,正南方的那团火焰发出嘭然一声炸响,灭了! 台上的白袍人猛地睁开眼,眼里尤带着七分震惊三分诧异:“竟然……景门已破!” 白袍人的眼深深沉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属于南方的那道血符飞快的退去血色,几乎在他眨眼的瞬间,那道诡异的符咒已经停止了血色蠕动,仅仅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黑色印记。 白袍人皱起了眉。原本按他的想法,花费这么大的心血布下血煞阵他是想用历城来试试血煞之威,可他千算万算都料不到,这世上竟还有人可以破他的血煞阵! 是那少年? 第一个涌进脑海的,是那三番四次与他作对的白衣少年。然而仅仅想要那个少年,他心中又立刻否决了他。 武功再高,阵法再厉害可毕竟是个瞎子。他费尽心血布下的血煞阵,万万没有连一个瞎子都对付不了的可能! 一念至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这阵法是他费尽心血所布,岂能容人说破就破?!哼,既然进了此阵,生生死死都是掌握在他手中的! 白袍人自袖中掏出一个铜铃,目光落在铜铃上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笑意未灭,却立刻被一股凌厉的杀气所取代! 铜铃摇动时,白袍人唇角喃喃翕动。他摇动着铜铃,念着冗长而繁杂的咒语,寂静的深夜里,风声凄迷,天地寂寂,整个世间似乎停留在这一刻,唯有低低地咒语声不停的回响。 小树林中,无数的飞鸟飞虫,无数的有灵动物都没了魂儿似得朝这边飞驰而来。然而却都在白袍人的三丈之外化成了飞灰。 一片血腥,尸骨无存。 白袍人笑了笑。手中摇着铜铃,口中念着咒语,他目光睥睨,对眼前这些自寻死路的家伙是看一眼也嫌脏的不屑。忽的,他尖利的眸光一凝,落在三丈之外那唯一存活的人身上。 那是被摄魂铃引来的唯一的人类。这群被摄魂铃引来的“东西”里唯一的存活者。 一袭黑衣,外罩石青色的斗篷。头戴着黑色的垂纱斗笠,长长的纱幕遮挡住了那人的容貌。单看身形却是高大硬朗,隐隐有龙行虎步之威。只是此刻他行动间有些僵硬感,叫人见了好不协调。 白袍人看到他时,目光陡然一亮,似是极其欢喜,然而欢喜过后,他的目光中又涌现出一种深深的叹息意味。但那叹息仅是转瞬而逝,他目光闪亮的看向那人,停下了无止无休的咒语,他道:“摘下你的斗笠!” 男子依言执行命令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那一张隐在斗笠后的面容出现在白袍人的瞳眸之中。白袍人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而后勾起了唇角,满眼得意。 那男子年约四五十岁,粗犷的面上是一副古铜色的肌肤。男子蓄着短须,面容刚毅俊迈,一双剑眉神采飞扬,眼神更是深不见底。但在此时,那双往日深不见底的眼眸被深深的茫然与迟滞所取代,再也不复半点慑人威势,这是令白袍人心情大好的原因。 “哈哈哈……魏信啊魏信,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似乎觉得只大笑难以表述他的开怀,他令那傀儡般的人上前,近距离欣赏着男子茫然失魂的表情。“这二十年来你几番与我作对,可曾想过会有一日落在我手中任我宰割?呵呵,便是这幽炎十四州之主又能如何?烈御朝廷里想要你死的人太多了!” “魏去戎。”他凑近他,这一次看向他的眼中不乏惋惜。“想不到这世上竟真有你这样的人,为了历城区区三万百姓竟然以身犯险。我原还不信他说的话。不过……最了解你的人果然还是你的敌人吗?”他笑了声,眼中却充斥着睥睨蝼蚁的不屑。“不过区区三万人,也值当你为之送命?真不知该赞你一声仁义还是该骂你一句愚蠢!” 听着他的讽刺挖苦与奚落,男人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白袍人又奚落了几句,见他还是这般无知无觉的形态,白袍人顿时大感无趣。 他坐回台上。恰在此时,台子上空的七团火焰又灭掉两团,他脸色顷刻间沉了沉。握了握手中摄魂铃,又看了一眼这还在他掌控之中烈御柱国公,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上一点。 “哼,摄魂铃谁人能逃脱得掉?况且这烈御柱国公还在我手中,便是破了此阵又能如何?历城败势已定,这一次,我赢定了!” “啧啧,我说,你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了?” 暗夜深处忽的传来那个声音。白袍人一惊还不待做些什么,便听“嘭嘭嘭……”接连五声,他霎时瞠目,而后目眦欲裂,狠狠地瞪向声源方向! 八团火焰尽数熄灭,血色符咒仅留下八道黑色痕迹,他费尽心血布下的血煞阵竟然在尚未完成就被人所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握紧了手中的摄魂铃,他高高举起正准备狠狠摇晃,危机感一向强烈的他顿感后心一凉! 哧——! 广袖长袍被狠狠砍去一角,白袍人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右臂。这只片刻前还举着摄魂铃的手臂此刻无声地垂落下来,剧烈的痛楚下,微微抖动间,有滴滴答答的鲜红液体蜿蜒流出。 只消一眼,他已然清楚,这只手臂被挑断了筋脉。 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这张刚毅俊迈的脸瞬间画龙点睛有了神采,他难以置信的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摄魂铃的控制?” “世事无绝对。”魏信没有回答他,他目光沉敛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巫彭,你太自负。” 你本稳操胜券,却输在了自负。 嘴角狠狠抽蓄了几下,巫彭面色狰狞,看向这刚毅男子的目光恨不得上前咬上几口肉!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明白敌强我弱不宜再战的道理,他恨恨道:“魏去戎,算你棋高一筹!但你想要赢也没那么容易!这次算你好运,下一次你便再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言罢,白袍一拂,身形渐隐顷刻消失在暗夜里。 “义父,你干嘛不杀了他还放他一条生路?”蓝子羽上前,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暗色夜空,声音里带了几分郁闷。 “巫彭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叫你杀了的人。他若是反击,现在的情形就不是他负伤而逃而是我等为他陪葬了。”魏信声音沉沉,对于巫彭这个相识了近二十年的人他还是十分了解的。如非必要,他绝不会对巫彭下杀手。这个人的疯狂程度是超乎人的想象的。“对了,是你破了巫彭的血煞阵?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果然没错,派你到历城是做对了!”在看着少年时,威严的柱国大将军眼神逐渐柔和,隐隐有宠溺的光芒闪现。 蓝子羽笑着扬了扬眉:“当然……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面上带笑,回头看向落在他身后的三人。魏信顺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原本带笑的脸庞猛地一僵。 【魏信顶天明誓:此生誓死不再入炎都一步!】 遥远的誓言随着那一张曾无比熟悉的面容惊雷般劈入脑海,魏信怔怔而立,只觉脑中轰然巨响,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久远的岁月模糊了曾经熟悉的容颜,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曾经的兄弟情义,曾经的生死与共,曾经的怨恨哀痛,曾经的决绝断义,岁月将过往的一切磨平,他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忘记。然而当这个人踏着夜色来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恍然间明白,原来没有,他从来不曾有过哪怕一刻的遗忘。 即使过了那么久,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模样,他们都已忘记昔年青涩的容颜,然而茫茫人海之中,他们依然能够在第一眼将彼此认出。 他们……都是这样深刻的镌刻着彼此啊! 隔着二十载茫茫岁月,一眼相逢,一世相交,他不再是昔年沉默寡言的奴隶青年,他亦不再是彼时风流自赏的贵介公子。滔滔岁月洪流将一切冲刷而去,大浪淘沙之后,镌刻在心底的又是怎样的痕迹? “阿信。” “阿宁。”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这场突兀而来不在任何人预料中的相逢将两个执柄一方的男人瞬间击得溃不成兵。 相顾两茫茫。唇角动了几动,明明心中藏有千万言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萦绕唇齿间缓缓逸出的,竟只有这个昔年不曾决裂时属于对方的昵称。 “义父?”蓝子羽有些诧异,他从未看到这样失态的魏信。“义父认识安大叔?” 魏信深眸看了宠爱的义子一眼,唇角翕动吐出四个字:“安王,仲宁。” 蓝子羽的笑脸僵在当场。 然心底的震惊还来不及发作,猛听黑夜上空“嘭”的一声,夜空中突地爆出了绚烂的烟火,惊得蓝子羽再度变了脸色。 “不好!他们提前攻城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29)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冷夜暗空下,马蹄隆隆扬起烟尘。而伴随着这些催命的马蹄声,城中烟火次第燃起。 时已至丑时初。 幽暗的房间被明亮的烛火所点燃。与之同时睁开的,还有少年清明暗沉的一双眼。 白钦看了一眼五步之外持灯的同伴,他笑了笑,施施然站起走到窗边。在这个地方,能清楚看到城墙上一排排耀目的火龙。 “他们来了。”白钰走到他身边,将遥望城墙的目光移回同伴俊秀的脸容上。“被你算对了,他们果然来夜袭了。幸好你留了后手,不然这一战我们只能一败涂地了。” “唔。”白钦皱起了眉头,神色间略有些恍惚。待好一会儿后他才敛住心神,道:“白枫他们那里去了?” 略显诧异的瞧了他一眼,白钰沉声道:“营中人都按你的吩咐守在各个城门处。白枫白烨急着杀敌,一晚上都在城墙上守着,此刻想是已经动起手了。” “那么着急,是要杀人还是赶着去投胎?”冷嗤一声,又骂了他们几句“白痴”,方道:“走吧,咱们也到城门去看看。别等着那些莽撞家伙被人砍死也没人收尸。” 嘤嘤……嘤嘤……哇…… 风声过耳时,清晰的将那异声送进耳中。 魏信停下了疾行的脚步,问向身旁的少年:“阿诺,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蓝子羽被安大叔即安王仲宁的身份冲昏了头脑,哪里还有心思听旁的什么,只随口道:“义父想是听岔了。这夜深风冷的,许是什么风声也不一定呢。” “不对!这不是风声!”显然对于义子的说法并不认同,魏信侧耳细听少顷,眉头越蹙越紧,终至豁然开朗:“是啼哭!这是小儿啼哭之声!” 话落,身形随之而动。蓝子羽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跟随着义父的脚步。然而心里已是电光念闪,隐隐不祥。 这样的夜,这样的鬼地方,怎会有啼哭的小儿? 蓝子羽只是恍神的一瞬间已经被魏信落下好大一段路程,他下意识的回头时,只见仲宁三人紧随他身后,那人俊雅的面容上含着一抹似笑非笑。 到达声源处时,果然看到魏信抱着一个不足三尺的孩子。那孩子哭得稀里哗啦正缩在魏信的怀里,看到他们更是吓得大哭。魏信忙安抚着小孩儿,蓝子羽提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些,却猛听“哧哧哧”数声,霎时风起云落,利箭破空而来! 果然是个陷阱! 蓝子羽暗骂一声。他冷冷一笑,抽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九节鞭,长鞭扬起,轻而易举将射来的暗箭打落。一手接住一支暗箭,他看也不看,弹指朝箭的反方向射去。听到不远处传出的一声闷哼,他舔了舔嘴,俊秀的娃娃脸上扬起最无瑕的笑容。手下却更见狠厉,长鞭开路,蓝子羽一马当前潜进暗杀者的躲避之处。 这一场血战开始的突兀,结束的也容易。 从始至终不曾超过三刻钟的时间,当这一面倒的屠杀结束时,仲宁抬眼看去时不由皱起了眉。 那少年眉眼沉郁,身上杀气有增无减,一身蓝衣尽染血色,那张嬉笑无常的娃娃脸上更是冷酷得令人心惊。 仲宁眯起了眼。 他对这仅仅相识几日的少年并不熟悉,但这少年身上有让他感到熟悉的感觉——这是一度令他诧异的地方。而就以他对这少年的浅短了解,连在血煞之阵中心神失守尚且付之一笑,对比于此刻少年的大肆屠杀实在深感违和。 这少年不对劲。 一念至此。但他并没有深究。这少年也不过是相识不久的陌路人,即便是阿信的义子,和他也是并无多大干系。 “噗——” 便在他们稍稍放下戒心的这一刻,抱着孩童的魏信猛然受创,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义父!” 听到义子的呼喊时,魏信的目光还落在怀中不足三尺的小小孩童身上。孩童双目呆滞目光无神的望着他,掌中的短匕刺进他的胸口。不复初时的哭泣与畏缩,此时的孩童俨然一具失了灵魂的傀儡。 “傀儡术……”念出这个并不算陌生的术法名称,剧痛之下的魏信反而平静了下来。“不愧是巫彭……给我设了这样的局……” “明知是圈套还要钻进去,不放过一点可能有的希望……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仲宁叹息般笑了声,猛地扬手将那孩童吸过去,冷厉目光中,他拂袖一掌将那孩童碎尸万段。“竟还有你这种人啊,和以前一样傻。可惜,你的仁义似乎永远只有被人利用的份儿。” “你却比当年沉稳多了。”看了眼瞬间尸骨无存的孩童,他闭上眼叹息一声:“也狠辣得多。这些年……我们都变了。” “可我还认得你,你也不曾将我忘记。”他目光一瞬间深沉复杂的难以分辨。“或许,我们都该庆幸,这一次相见,我们都还不曾面目全非。”他径自上前拔下魏信胸口处的匕首,极其熟练的为他敷上药粉处理伤口。一边淡淡道:“你更该庆幸,我还记得这已经二十年不曾做的事。” “咳……” “义父!” “阿诺,我不碍事。我们马上回壁城。”任由这二十年不见的友人生疏的为他处理伤口,他深深吸了口冷气忍受着胸口的痛楚。方续道:“巫彭千方百计将我引来,又如此大费周章刺杀我,此事绝不简单!不必再回历城去了,我们马上回壁城!” 历城城下,已成血肉纷飞的战场。 暗夜里的战争似乎格外惊心动魄。昏暗模糊的视线下,分不清敌与友的区别。只能尽己之所能,杀尽靠近身边的每一个人。杀念一起,几近狂魔! 城墙上,白衣少年拉弓如满月,箭之所指,便是人命一条。 白钰震惊于同伴如此超绝的神射术,再次深觉白钦深不可测,他将目光移到战场上,默默注视着那道身先士卒无可匹敌的身影,将所有威胁到那人的人当先射杀。 “这场战争,应该不会持续的太久吧。”盗匪们已失先机,虽是悍勇,却也不能冲进城门。这场战争到目前为止已陷入胶着状态,这些盗匪没必要为那人拼命,不出所料,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 “不对!”又一箭离弦而出,看着那银亮的箭光划出一道血痕,白钦突然道:“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七大悍匪齐出,便是这样的攻势吗?” “小心!”一剑为同伴挡住飞来的箭矢,白钰几乎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这是在战场上啊!生死存亡仅在一刻的战场上!这个时候,是可以神游物外,是可以想东想西的吗?! 哧——“我不会有事。” 瞧着同伴轻飘飘一箭射去连取两人性命,再看看那副与平日无二的散漫模样,白钰将要冲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为这个人担心,完全没有半点必要吧? 在生死存亡的战争上还能察觉到隐藏的疑点,这个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冷静啊!可冷静到一定程度时,却也等同于……冷血吧! 心念电转间,便听身边的少年低低呢喃出声:“人数!……是人数!这根本不会是七大悍匪齐出的人数!” 电光火石间,那少年猛地抬头,眼中光芒若划破暗夜的惊电之光! “声东击西,壁城!”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0)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还没有到吗?” 暗夜之下,风冷声疾。马蹄声渐渐遥远,少年倚在马车车壁上,莫名的觉得一阵心底难安。 他问了一句,回应他的却是一阵令人屏息的沉默。过了许久,前方的马蹄声已渐渐不可闻,马车依旧不急不缓的行驶着,他才终于听到了同伴的回复。 “这不是去往历城的路。” “什么?”几乎来不及思考这里面的圈圈绕绕,少年下意识的问出口:“是去哪里?” “壁城。他们的目标是壁城。”男子的眉拧得很紧。已到现在,他自然不会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看这去路,应当是想自北峪山下潜进北峪关。但我还是感觉哪里不对……” 多年来有柱国公魏信镇守幽炎十四州,壁城更是柱国公府邸所在,盗匪们惧于魏信从不敢直缨其锋。就算是那人开出天大的价码,盗匪也未必有胆识直接对上魏信。就算此刻柱国公失去踪迹,可壁城身为幽炎十四州第一城,北峪关关口险要,它的驻关兵马绝不是吃素的!这区区几股盗匪,从哪儿偷来的豹子胆敢行这以卵击石之事?! “师尊可能有麻烦了。”男子幽邃的眸微微眯起,眸光里氤氲出淡淡的空濛雾气,十分飘忽中却又含着三分担忧。“毒人、历城、封城、盗匪……再到师尊失踪,一切源头指向壁城。这环中环套中套的设计也着实厉害。我倒是越发想见识一下那藏在暗地里的人了。” “这计划极好,却还缺了一环。一定有什么是我们忽略的地方。”若壁城被攻破魏信这柱国公也就当到家了。可他却想不通,这区区盗匪不过乌合之众怎能与北峪关的守关将士相比?且……北峪关,这个名称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北峪关是外三关最重要的关口,整个幽炎十四州的咽喉所在,北戎人更是对此关觊觎久矣……“不过目前最让我们担心的,是那些人不会放过魏将军,只愿他能平安无事。”他并未将他的担忧说出来。他能想到的,身边这个久居高位的男子自然能想到。有些事,点到即止会更好。 “师尊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白衣,你我见机行事。” “好。” 巫彭回到紫重楼时,半边白袍已尽染鲜血。他脸色苍白额渗冷汗,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之状。 “嗤——难得啊难得,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听到幸灾乐祸的声音时,巫彭行动间的身子微微一僵。抬眼看向那悠然坐在他房中的男人,他眼中厉芒一闪,几乎下意识的抬起未受伤的左手。 那人敏锐的感觉到一股杀气笼罩住自己,却也不惧不怒,只扯着嘴冷冷一笑:“怎么,你想杀我?好啊,来杀我啊!我倒要看看你杀了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迎视着那人挑衅的眸光,巫彭狠狠咬紧了牙,终是没有真的发出那一击。 就算再厌恶这薛疯子,但这人毕竟是夫人派来协助他的,若是真的杀了这人,夫人……必然会暗中责怪自己吧…… 一念至此,仿佛抬起的掌心都是炙热无比。想起那人会自此厌恶他不理他,心底更是针扎一般刺痛! 不!绝不能!他不允许自己失去那人的关注!夫人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做! 至于这人……哼,不过会点区区毒术而已,等到夫人不用他了,他想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正心念电转,便听这人啧啧叹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巫彭,你的手不会就这样废了吧?那可真是可惜啊。若是你的手废了,不知道夫人还会不会要你这废物留在她身边?不过就算夫人会可怜你,你这一次也是失败了吧?你还有资格留在夫人身边吗?夫人可一向不喜欢败者呢!” “我的事,不牢你挂心!”他每说一句,巫彭面色便黑上一分。到他说完时,巫彭阴沉的目光里甚至带着嗜血的意味,他几乎要花费全部心神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一刀将面前的人劈成两半!“我失败了,你以为你就能赢吗?别忘了那历城还有个能解你毒的‘清莲圣者’!你所下的毒有哪一种是他解不了的?” “哼!以往是他幸运,这一次的毒即使是他医谷谷主亲自来解也解不了!”提起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人,薛池恨得咬牙切齿,但在愤恨的同时眼里也有快意。“况且这一次他以身试毒,若是明日朝阳升起之前仍不能苏醒……呵……他这一辈子就都别想醒过来了!哼,若不是那些白衣小子们插手,我岂能容他活到现在!” “随你!这些是我不想管。我只提醒你一句,那清莲圣者百年修为绝不是你能左右的人,你要动他,还是好好掂量掂量你自己吧!”顿了顿,他终于将话题转回正题。“血煞阵法虽是失败了,但我下的傀儡术并未失败。魏信必定受了伤,那些盗匪们应该也快到了。对了,那边联系得怎样?” “那边可比我们急切得多。早就已经动身了。最迟明日午时,他们必会兵临壁城!哼,到时我倒要看看魏信有没有三头六臂,我不信这境地他还能反败为胜!” “魏信……”巫彭唇边吐出这个名字后微微弯起,掠开一个冷冷的弧度。“幽炎十四州的传奇……我便要看看,这一代传奇是怎样陨落的!” 这一夜过得无比漫长。 历城的盗匪在意识到这一场夜袭彻底失败之后,并没有再死缠烂打下去,而是及时保命脱身。 他们是盗,是匪。一时的烧杀抢掠可以,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士兵,当得知讨不到好处时,再待下去送命那就是犯傻了。 即使如此,当这场战争彻底结束,守城的卫士们收敛好兄弟们的尸骨后,蓦然抬头间才发现已是薄雾冥冥的初晨时分。 这一夜,总算过了。 白枫抬头望着尚还有些暗沉的天色,他转身凝望着那个在城墙上守护了他一晚的少年,唇角缓缓上扬成一抹笑意。 真好。我们都还活着。 历城的百姓为这一场劫后余生而欢呼,而彼时彼刻,壁城的柱国将军府却并不太平。 “你们说什么?!” “禀军师大人、左将军、右将军,小人在北峪山下发现有数股盗匪前来!” “大人,小人发现犬戎人正朝我北峪关而来,约有五万兵马,离北峪关不足二十里路!” 再一次听到这重大军情,左将军于进和右将军许璜都是大惊失色,怒喝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为何现在才传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大将军不知所踪,偏又有北戎与盗匪同时前来,若说这其中没有联系鬼才信呢!可就是这样才可怕啊,北戎竟与盗匪联合起来了,这于他们是最大的不利! 而最令他们担心的是……大将军,不会有事吧? “两位将军不必过于忧心,为今之计,只有调兵抵御外敌才是正道。”军师王铭相对与两位将军倒是显得淡定得多。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符,双手敬上递于两位将军。“大将军临走前曾将这枚虎符交付于我,想来将军当时便预料到了什么。大将军曾言他若不能及时赶回,便将这枚虎符交与两位将军。连带这壁城数万百姓,便一起交托与二位将军了!”说罢又拜了一礼。 “大将军他……”为着心头袭上的不祥预感,两位将军瞬间红了眼眶。然而,那哽在喉咙里忐忑想问的一句话终是没有问出来。 “军师放心,便是拼了我二人这两条命,也断不让戎狄蛮人和那些匪类畜生入北峪关一步!” 铿锵许诺,两位将军都是双目通红。他们明白此刻担在他们身上的是什么,但为了保住壁城,护住这一城百姓甚至整个幽炎十四州的安危,他们决不能让北戎人踏进北峪关一步! 哪怕魂归沙场!哪怕马革裹尸!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望着两位将军虎步离去,军事王铭一直悠闲的面容才终于一变,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 大将军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幽炎十四州的传奇怎么可能这样轻易陨落呢?即便是死,若不死在战场上,将军也是不会甘心的吧? 抬头间,天色正由暗转明,朝阳辉光一点点广射大地,正是清晨破晓时分。 灿金色的朝阳之光穿透层层叠云,仿佛跋涉了千万里的路,终将光明广降大地。 历城贫民窟中最边角处的一座棚子里,当破晓之光将它完全笼罩住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坐一躺的两名男子的紧闭的眼眸同时转了转……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鼓声震天响起,北峪关的守关之战已经打响。 这一战自朝阳破晓时分直至金乌西沉的落日时刻方才结束。 这场突袭来得太快,更让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北戎兵马竟会与盗匪联合。这两股兵马都是悍勇无匹,且那北戎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兵器锐利无匹,壁城左右两位将军及军师竭尽全力才堪堪守住城门,但这一战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虽是守住了关隘,却也只能说是“惨胜”了! “若是大将军在此,我们岂会赢得这般狼狈?”左将军于进一边任由军医为他处理臂上的箭伤,疼得龇牙咧嘴后不由一叹。“也不知将军如今是否安好?” “将军戎马一生近三十年,多少次死里逃生,他是受天之庇佑的,宵小近身不得,要想要他的命可没那么容易呢!”军师王铭笑着道。 右将军许璜也拍拍于进的肩膀,说道:“军师说的不错。大将军福大命大,岂是宵小之辈能够轻损的?以将军的性情他若得到消息必会马不停蹄赶来,我们且耐心等等,相信将军不日定会归来。” 于进和同僚对视一眼,然后咧开满嘴短须的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知道。” 我知道的。他说。将责任将百姓看得比己身更重的魏信大将军,怎么可能放心抛下这幽炎十四州的十余万百姓? 他们都那样了解他。却也因这份了解,彼时彼刻,眼里心底泛起了无边的苍凉。 北戎兵马攻关失败后并未败退,而是在北峪关五十里外安营扎寨。而北戎兵营以东十里内便是盗匪的营地。 至夜。盗匪营地中燃起堆堆篝火。 这些盗匪分别由天狼寨野云寨安乐寨与齐云寨四大悍匪组成,合起来仅有五千余人。这股兵力对北峪关的五万兵马并不算什么,可他一旦与北戎兵马合作却也是不小的阻力。 这一夜的盗匪营地出乎意外的静寂,狠辣豪迈的盗匪们半点不复往日战后的嚣张快活。 野云寨寨主大营中,隔着三五十步依然能听出帐中吴老三愤恨难平的高嗓音。 “太过分了!他们简直太过分了!什么叫明日一战咱们去打先锋?喔,合着他们这是全都怕破了胆要咱们去送命!凭什么啊?咱们几日几夜吃不饱睡不好就是专程来送死的啊?!” “吴老三,你少说两句。”郭二也是皱紧了眉,好不耐烦。他对这到处撒气的吴老三冷冷讥讽:“你光在这里乱吠有个屁用!你若有本事就直接去北戎大营,去天狼营找屠老大说啊!” “你……”吴三气结。他要有那本事,早就去找那伙人闹翻了,还会留在这里受这窝囊气!当下狠狠道:“要我说,咱们来这一趟根本就是错的!要是早知道如此……” “要是早知道如此你也肯定会来!哼,不知道是谁把眼睛都扎进钱堆里了,肖老大还没说话你就给应了,是谁鼓动肖老大要来这一趟的?要不是你,咱们也不会中了那老家伙的毒任人摆布!你是自找的,却要咱们兄弟跟你倒霉!咱们野云寨一向盗亦有道,今天帮了犬戎人,明日这幽炎十四州的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我们!” “还怕他们不成?他们算什么东西?”吴三依旧死鸭子嘴硬,“况且钱我们都收了,毒也中了,不听他们的我们能怎么办?” “你……”看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郭二要被他气个半死。但到底也晓分寸,不愿再跟这鼠目寸光的家伙争论下去了。“没那本事就趁早闭嘴!没看到肖老大还没发话吗?”又狠狠损了吴老三一番,郭二才算心里痛快了些,抬眼看向上首面沉如水的男子,豪声道:“中了毒又怎样?天下又不是没有能解毒的人。大哥,要走要留都是你一句话,兄弟们都听你的!” 从始至终,肖大没有对他们的争论插上一句话,就如以往无数次只要不动手他都不会插手一样。肖大面容沉静端坐在大营里唯一一张虎皮椅上,他正用洁净的素帕擦拭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他的面容冷峻棱角分明,然而专注的神情以及眉眼间的宁静温和似乎柔化了他过于冷酷的五官,让人恍惚疑惑他正对着的是心爱的情人而不是一柄寒光冷冽的剑。 郭二将目光移到那柄寒铁剑上时,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这柄剑他记得。肖大来野云寨四年,唯一一次动用这柄剑的时候是两年前他们野云寨被缴,危在旦夕的时刻。他永远无法忘记肖大持着那柄剑从山上走出的那一刻。似血的残阳光芒打在他身上时,映得他好似从地狱里走出的魔神。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他们看到的只是手起剑落一瞬间的光芒,光芒消逝之后,便是满地的残肢断臂身首分离的尸体。 想到那个场景时,郭二心底一冷不由打了个寒战。 肖大性情冷漠,很少主动管起什么事情。基本上只要不惹到他就算在他面前杀人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这次的事情虽是吴老三惹得,却也是别人挖好了坑设下的陷阱。初时他以为以肖大的性情必不会放过那些人,谁知肖大竟接受了他们的安排。他当时便心底一突,直觉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可肖大要做什么?他更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点。就如肖大从不曾在他们面前演示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可那一次也足以要他们铭记一生。肖大做事,从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回去待命。”——这是这一场争执过后肖大寨主唯一给他们下的命令。 等到营中人尽数散去,肖大寨主终于停止了擦拭剑刃的手,抬也不抬眼睫,只清楚吐出两个字:“出来。” 不曾听到脚步声令他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到那一身素净白衣静静伫立的少年。 “何事?”声音不急不缓,态度不冷不淡,竟是对这少年未经通报自行闯入毫不惊讶。 白衣眼睫一眨,心底重重沉了下来。 果然是早已料到了吗?那么至今按兵不动又是意欲何为? “在下有三个问题想要请教寨主。” “说。” “请教肖寨主,不知尊下手中的那柄剑何人所铸?” 拭剑的手完全停顿下来。肖大终于抬眼看了这平凡无奇的少年一眼,眼中波澜万千瞬间冷厉一片。无声地剑气自那人身上散发而出,白衣紧了紧手,她毫不怀疑面前的人会突然暴起将她戳成个马蜂窝。但那人终归没有,在寂静得令人窒息的氛围里,肖大终于启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故人。” 这样的回答明显是不会再说了。白衣暗呼可惜。那柄剑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肯定不会认错,在她缺失的那些记忆里,那柄寒铁剑她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寨主可是确然中了毒?” “确然。” “是谁联合盗匪北戎要破幽炎十四州?” “谢泉。” “烈御太宰谢泉?”白衣皱了皱眉。之前也曾与花染雪推论过,对于这个答案她心里其实并不显惊讶。只是…… “多谢寨主为我解惑。在下……” “你的名字。” “……”白衣有些诧异的顿住欲走的脚步。 “你的名字。”他又说了一遍,眉眼平静冷定,语气中却透出丝丝不耐。“回答!” “白衣。”顿了顿,她又鬼使神差的说出那两个字:“萧遥。” “白衣逍遥……萧遥……萧惜遥……” 注视着那少年离去,肖大微微眯起了眼。他嘴里喃喃低语,神情依旧冷漠,低敛的眉眼却是让人看不透的暗沉冷定。 指间下意识的摩挲着那柄寒意凛冽的剑,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剑柄之下那个古文纂写的字体,他垂下了眼,掩住了所有情感的外漏。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没有劝肖大?”白衣回过神来时,便听到花城主悠然而肯定的声音。这才知道自己恍恍惚惚间已经回了营帐。 “是。”揉了揉有些恍惚发疼的眉宇,她说:“没有必要。”坐到一旁时,她才发现今夜的营帐里除了花染雪外并无旁人。 她心底一动。肖大……竟这样放任他们吗? 皱了皱眉头,她道:“今夜我出去守夜。” “不必了。今夜这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人。前几日一直是你守夜,今夜我们都好好歇歇,储蓄精力应付前日一战。”花染雪声音清冷,“虽不知肖大目的如何,帐外无人,可见暂时他不打算动你我。你今夜好好安歇。”话虽如此,可他们这小帐篷最多只能容下三人,帐中也仅有一张床铺。今夜他们若要睡,势必是要同榻而眠的。 白衣心下暗恼肖大小气,却也知道这事上其实他们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不管肖大意欲何为,至少目前看来他对他们并无恶意。可她毕竟不是男儿啊,就算再不在意名节,可她到底不是脸皮厚得什么都不在乎,怎能与男子同榻而眠…… “怎的还不过来?”在她心思略转间,花染雪已然铺好床铺,见白衣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由蹙起眉头。“莫非……你是不想与我睡在一起?” “自然不是。”他这话歧义太深,白衣还不想得罪这人,只能迂回解释。“我只是……没有与他人共寝的习惯。” “呵。”花染雪冷笑一声,“我不嫌你,你倒是嫌起我来了。” 白衣顿觉头皮发麻,讪讪笑道:“公子何苦挖苦我?公子身份高贵,白衣鄙贱之人,如何能与公子相比?” 花染雪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是顺势躺在床铺上。 白衣更是郁卒。相处数日,她也算稍稍了解点这位城主大人阴晴不定的性子。她心中暗忖,这种关头,还是不得罪这位大人为好,毕竟白枫他们都还在历城。而明日的事还需和他商议一番。他们本算同盟,整个犬戎兵营以及盗匪军营只有他们相互守护,这种关键时刻还是牢牢靠在一起为上。 当下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径自到花染雪身边躺下。同榻而眠,呼吸相近,鼻间充斥着属于彼此的陌生气息,白衣呼吸一顿,闻着身边男子身上独有的清冽冷香。蓦然想起数日前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以及梦中的幽莲冷香,神情微微有了几分恍惚。 顷刻回神后,她将从肖大那里打探出的消息告诉花染雪,花染雪沉思片刻道:“他说的一定不是全部。谢泉是给他们钱财的人,但不一定是联合犬戎的通敌之人。联合犬戎的,应是给他们下毒的人。当然也不排除,谢泉真正的合作者是给他们下毒之人。” “你如何肯定?” “通敌叛国,联盟犬戎,谢泉还没有那个胆量。” 白衣沉默了一下。她之前也曾想过的。人分亲疏,国亦分亲疏。九州六国再如何战乱争斗终究是九州的事,他们断不会让戎狄坐收渔翁之利。相比于北方戎狄,互相争斗的九州诸国其实有更加亲近的血缘。这就好比一个家族诸子争夺族长之位,他们怎样争斗都没关系,却无法容忍别的家族妄自插手。这是人的共性。况且百年前一番动、乱已足教九州诸君长了脑子有了警惕,就是再蠢,他们选的联盟对象也不可能是戎狄。 即便时隔百年,戎狄所带来的杀伐血腥依旧无法自上位者的心里消除。 想通此处,白衣又道:“对了,天狼寨屠老大那里如何?” “他们确实受制于人,这一点肖大没有骗你。”花染雪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屠战此人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他绝不是能甘愿被受制的人。至于安乐寨的安溪……那女子也着实厉害。她很精明,只会选择最有利的做法。” “肖大让人摸不着头脑,屠战有心却受钳制,安溪不愿摆明态度……不想这区区匪窝中也有卧虎藏龙之人,也难怪魏大将军多年来除之不得。”她说罢又叹息一声,“不知明日会是怎生局面?城主,你说明日会是谁胜谁败呢?” “胜败之数谁能定论?这一日师尊并未出现,看来他果然是被阻住了。左将军于进和右将军许璜皆是守城高手,军师王景略也是足智多谋之辈,若没发生难以预料之事,北峪关靠他们三人不成问题。怕就怕那暗中鼠辈损招跌出,防不胜防。” “今日没有攻下关口,想必那些人必然很是失望。”白衣笑了笑,道:“策划了这么久,他们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也未必有耐心再等下去。” “是以,胜负成败,端看明日一战了。” “是啊,胜负成败。”叹了一口气,白衣又是一笑,低语喃喃:“……也不知道,历城的那些小子们怎么样了?主战线在这里,他们应当会轻松一些吧……不过历练一番也好,这些也是他们日后必须会经历的。唉,这般逼迫他们成长,也不知是对还是不对……” 想起那些自己亲手教出的少年们,便是胸中难掩涩痛酸怅,白衣唇角仍是忍不住泄露出丝丝微笑。 不后悔哪……就如隐曾说过,这个世道是容不得真正干净纯白的人的。就算染上一身血污,可那些少年都还能活下去,不是吗? 活着,就好。 “公子,无论明日胜败如何,我们都要活着。”她朝着花染雪所在的方向一笑,宁静安然。“我要活着,公子也要活着。” 那样安然宁静的一笑宛如静夜里幽幽绽放的一株优昙花,仿佛历经千年的岁月等待才能绽出这一瞬的芳华绝姿。似乎连少年那平凡的面目都变得生动起来,透露出清淡悠然的绝代风华。 那一笑落在花染雪眼里,令他幽邃的眸光微微一暗。 活着吗?……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有过如此的期望呢! 侧头向外看出,星垂天野,暗夜长寂。不远处盗匪大营依旧有嘈杂之声,迎风送来的细细碎语却恍似隔了两个世界。 有一瞬间,花染雪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近在咫尺的盗匪营地,不远处的犬戎大军,以及北峪关关口的守军都清晰的浮现在他心里,却又瞬间模糊开来。他睁开眼,看到了犬戎营地将士痛饮,看到了壁城之中万家灯火,看到了塞外戈壁黄沙弥漫,看到了漠北夜空浩瀚星辰……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千万年。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仿佛浮生一瞬历经万劫。而最终的最终,映在他眼里的只有这一张清清淡淡的容颜以及那优昙花开寂寞千年的一笑。 他忽然忆起,当年莽莽黄沙之中初见之时,这个白衣的少年亦是这样清淡安静的一笑,攻破了他重伤垂危的重重心防。 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一瞬,抛去了过往的背负,洗去了满身的杀孽,他忽然觉得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一股暖意自他心口传至四肢百骸,他看着身侧宁静安谧的少年,在黑夜里静静的一笑,只觉心灵是从未有过的纯净安然。 一瞬浮生远去,半世岁月静好。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黎明前的破晓时分,是一天中最具希望的一刻。 对于历城的将士而言,再一次将来犯的盗匪挡在城门外,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这是他们用血用泪用尽生命换来的希望。 “白钦!白钦!……” 马蹄声狂乱急促,伴随着少年响亮到近乎声嘶力竭的喊声传进耳中,城楼上持弓的白衣少年揉了揉疲惫至极的眼,秀致的眉不自觉皱成一团。 与所有人的血腥脏乱不同,持弓而立的白钦白衣墨发俊秀清逸干净得不像经历过这一场又一场的厮杀。可所有人也都记得,正是这个俊秀懒散的少年一次次指挥着他们阻击盗匪的强攻,也是这个干净脱俗的少年一次次持着他手中的弓射去,漫不经心的背后带给他们的却是惊心的震撼! 百发百中,说的便是这少年的神技吧? “白杨?”抬眼瞄了眼骏马上奔驰而来的少年,白钦想也不想的飞身下了城楼,疾奔过去与少年汇合。“出了什么事?”待到近前,才发现少年一身白衣尽染灰尘鲜血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方一靠近,熟悉的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只是这味道却是比他近日来闻到的都要浓烈,熏得他几乎窒息。 白钦心底咯噔一声,眼见少年身子一斜歪下马来,眼疾手快的将他接住。然而触手间湿润的温热更叫他心底一沉。 “白钦……”怀中的少年一张脸苍白如纸,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北城门破……盗匪杀……救、救白垣……” 那是少年一生最后的话语。 在白钦将少年带来的讯息在脑中整理一番后明白了事情坏到什么地步后,当他再将目光移向少年时,却只见那少年安然合上双眼,神情宁静,眉宇平缓,甚至还带着丝终于达成目的的释然微笑。 在他历经千磨万难累累伤痕来到他的面前,在他突破一切完成任务之后,彼时彼刻,他的心里竟是平静如斯吗? 他没有害怕吗?不,面对死亡怎么会有人不害怕呢?白钦不敢想象,那样怕疼的少年是怎样撑着这具伤痕遍布的身体来到他面前的?而他甚至还没有开始害怕死亡的恐惧,就已经被永远剥夺了害怕的权利。 鲜血很快弥漫在这咫尺之地,缓缓流淌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 白钦眼中渗出一滴泪,打在少年安静而苍白的面容上。 怀中的少年眉目安然,神情宁静,他睡在他的臂弯里,仿佛正在做一场美好的梦。 “锵!” 两兵相交,金戈震耳,对战的两人各自退开两步,竟是不分轩轾! “哈!好小子!”刀锋寨的寨主看向对面横刀而立的少年,眼神仍旧含着深深的讽刺与不屑。“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倒有几分本事,我还以为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的家伙是个懦夫呢!我看你也是惜命之人,现在你的同伴都死绝了,你想要诚服与我那就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你一命,怎样?这买卖你可一点不亏呢!” 刀陨爱刀成痴,他欣赏着这少年独绝的刀法。但同时,他生平最厌恶贪生怕死之辈,更别说这少年将同伴们推出来送死不闻不问,能饶他一死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了! 少年横刀而立,一双眼睛沉沉看着他,不言不语。 刀陨眼底氤氲起怒意:“怎么,你不愿意?” 这一次,少年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刀陨气结。 “小子真不识好歹!大哥,别跟他废话。你快冲进去斩杀那个人完成薛先生交代的任务,这小子就交给我们了!” “是啊,寨主。你何必理会这给脸不要脸的小子。” “寨主……” “好了!都给我闭嘴!”刀陨有些恼怒。他堂堂刀锋寨的寨主受人威胁这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这群不长脑子的东西!要是能进去他早就进去了,何必还在这里跟这个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的少年唠唠叨叨? “老三,待会我说一声,你带着人马一起冲进去!我就不信他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他这话是大声说出口的,那少年自然听得清楚。他不是没有冲去过,可那茅草棚四周像是有什么鬼障,生生将他逼退在外! 他几乎屠戮了这一整条街的人将这少年的同伴引出,除了一个侥幸逃出之外,那十余人尽数斩在他们刀下!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眼前的少年,他始终死守在茅草棚五步之内,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被他们屠戮殆尽,他目眦欲裂发狂时好像失去了理智,却一直牢牢刻印着什么,绝不踏出草棚五步之外! 刀陨有八分的肯定,这少年,一定就是冲不到草棚的原因! 刀陨虽是不明不白这其中的关联,但他也猜对了。这茅草棚被白衣布下阵法保护屋中的两人,而白垣,便是这阵法守阵的阵眼所在! “兄弟们,都给我上!谁能杀了这小子,本寨主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都有些踌躇的盗匪们一听这话眼神一亮,全都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好似生怕晚了一步会被别人抢占赏金,却不知是白白给人做了探路石。 百多人对战一人,纵然白垣刀法精妙也敌不过。白垣的刀法只有砍、削、劈三招,这三招最基本的刀式若是研究透了自可千变万化,衍生出更多的招式。这是刀法的精妙之处,看似简单之极每一招都一样,使起来却是变化万端不可捉摸。这一套刀法是由云隐尘所授,再结合白衣一击必中的杀招,纵然刀法招式简单却委实厉害无匹。 可再好的刀法也敌不过人多。蚁多咬死象又岂会毫无道理?不过短短一刻,无处不见的兵器已逼得他处处退避。若非有阵法相助,由着这百余柄刀剑其出,他绝活不过一刻! 不能放弃! 这是营主的托付,隐公子还在里面,绝不能放弃! 一咬牙狠命劈断袭来的刀剑,白垣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看向迷蒙天色下那个站在阵外的男子。他猛地想起同伴们惨死在他刀下的情景,那一霎那滚烫的热血冲击着冰冷的胸口,这隐忍了一夜的愤恨狂怒在瞬间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拥有了无穷的力量,砍、削、劈三招被他运用到极致!他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楚,别人一刀砍来,他折断了他的刀,横劈一刀将那人砍成两半!别人一剑刺来,他砍断他的剑,狂砍一刀连削三人! 他已无知觉,更无所惧。 脑海中唯一想到的是同伴被生生折辱而死,临死前仍旧不甘的恨意。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勇猛直前一刀劈下!血浪纷飞中,他的心忽然更加平静坚定。 如果今天注定死在这里,那么至少他要亲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三步……两步……一步…… 一刀横劈倒一步之内的敌人,他猛地抬起头,煞气冲天的眼瞪向已经一刀劈来的男人:“我是白垣!白衣营的白垣!” 刀锋已近在眼前,电光火石间他只伸手挡了一下,猛地用尽全力一道横劈! 时光似乎有一霎那的凝滞。 冲天血雨将朝霞染成如血的颜色,一霎那的惊心动魄后,如一场盛大的乐舞在即将终结之时戛然而止,只余下余弦缓缓不绝于耳。 “寨主——” 喊声惊破天地。盗匪们终于回过神来齐涌向刀锋寨主,亦有伶俐的人趁此混乱时分一刀砍向那一身染血的白衣少年! 啾—— 破空而来的铁箭凌厉无匹,一瞬穿脑而过后连射三人方消了力道! “白垣!” 白钦到来之时看到的便是那一幕——冲天而上的血雨,高飞的头颅,以及高高扬起的半截断臂…… 他打马疾驰过去,身后的白衣少年疯狂的冲进盗匪之中,这一刻,他们早已将多日前的悲天悯人抛在脑后,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泄出心中的愤恨与悲痛! “白垣……”白钦过去时,正接住倒下的少年。他通红的眼望着少年汩汩流血的断臂,那刺目的红色刺得他一阵阵窒息的痛。 白垣的目光似乎有短暂的失神,恢复知觉后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是谁,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拉住少年的衣袖,苍白的唇角扬起一抹终于安心的笑意。 “告诉营主……白垣……不负所托!” 这一刻,黑夜的笼罩终于全部散去。 白钦抱着昏迷过去的少年,抬头时,正看到初升的朝阳缓缓经过染红的云霞露出半张笑脸。 而在照样升起的一霎那,金色的光芒斜照在小草棚上,一瞬间金芒暴涨直通天际,屋中那沉睡的两人终于睁开了久闭的双眼。 这一刻,白钦明明觉得他应该笑,可却在唇角勾起的一瞬间,他却只有泪如雨下!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壁城。将军府。 “嘭!” 青铜水器自手中跌落,落在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然而水器的主人却已无暇顾及其他,他只颤声又问了遍跪在他面前的士兵:“你说什么?” 半跪的士兵通红着眼,他望着面前风姿清爽的军师大人,只得再次将话重复一遍,可那声音里已带了浓浓的哭腔:“军师,左将军昨夜箭伤毒发,今晨……今晨已卒了!” 再次受到这突来的消息重大冲击,王铭的身子晃了晃,他后退几步倚在书案上方不至于倒下。 他脸色惨白,望着远空的眸子有几分恍惚。 无法想象,前一日还谈笑风生相约共饮胡虏血的同僚怎的就这样去了?这些年来,自以为已经看透生死,然而面对亲近的同僚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他还是心痛如绞不能自己。他们曾一腔热血报效家国,他们曾许下壮志驱逐戎狄,然而……那人怎就这样安静的去了呢?甚至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见他最后一面…… 猛地想到了什么,王铭狠狠握紧了拳头。 毒伤……竟然,又是这该死的毒!为什么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现?北狄怎么可能有这样厉害的毒?到底,是谁在暗地里帮助北狄?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 按捺住心头上窜的怒火,王铭深吸几口气,问道:“此事右将军是否知晓?” “小人来时,已有人前去右将军府告知。”虽只是低级士兵,但他也隐隐明白几分。如今北狄犬戎兵临关下,大将军至今未曾现身,左将军中毒而死,只有右将军和军师还在苦苦支撑。这幽炎十四州的天已经塌了一半,今日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念至此,想到一旦北峪关攻破他们必会受犬戎凶残报复的惨状,他更是怕的发抖。 王铭一见他如此,本欲斥责,然而想到今日若是守关不成后的残酷,他长叹一声,终究没有说出斥责的话。 恐惧,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吧!即便是他,极力想要告诉自己镇定,极力阻止自己去想失败后的残酷,可……那也不过是不敢去想而已! “传令下去,全军缟素,今日……我们送左将军最后一程!” 北峪关前,全军缟素。 王铭站在石台上,目光扫过抬下头戴缟素的五万大军。这一支往日里勇猛无匹的军队,此刻却突显出一种沉沉暮气。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只觉心头如被一块巨石砸中,痛得他呼吸一窒。 他其实本已预料到,在他将左将军毒发身亡的消息毫不掩饰的发布出去后,军心必乱。可他没有办法,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绝壁上,面对紧随其后欲啖其血食其肉的敌人,他们除了走下去再没有旁的办法。 哪怕是败,哪怕坠入悬崖万劫不复,此时此刻,他,他们,都没有后退一步的权利! “将士们,百年之前,幽炎十四州为戎狄所破,壁城、历城、鄢城、郅城、岐城……尽为之所屠!死者达数十万人,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凡戎狄所过之地,百姓净尽、赤地千里……这些记载,都是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都是这片土地上真实经历过的。现在,北峪关外,那群虎视眈眈的狼正在盯着我们,欲夺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亲人,辱我们的战士,将我们分而食之!” “幽炎十四州的儿郎们,昨日左将军于进被暗箭所伤,今晨毒发而亡,告诉我,你们恨吗?你们的心痛吗?你们能允许那些戎狄胡虏以这种卑鄙手段进入你们的家园吗?你们能允许他们肆意屠杀你们的父亲亲族、凌辱你们的姊妹儿女吗?告诉我,你们能吗?你们甘心吗?” “不能!不能!” “不甘心!死不甘心!” 见气氛已被他调动上来不复低迷之状,王铭眼底渗出丝丝笑意,却在下一瞬间转作冷冽。 “好!将士们,记住你们的恨,你们的怨,记住你们此刻的不甘!我更要你们记住,今日这一战,你们为的不是高坐王位上的君王,不是烈御国威不是幽炎十四州更不是魏信大将军的赫赫声名,你们为的是自己!是你们的父母亲族,你们的兄弟儿女!想一想这一战战败之后你们的亲人被屠戮的惨状,你们的妻女被凌辱的痛苦,告诉我,这一战,你们有输的权利吗?” “没有!没有!没有!……” 呼喊声惊天动地。五万将士赤红着眼,想到军师所说的每一幕,他们忍不住的发颤、发抖,他们清楚军师绝不是在夸大其词,所以他们害怕,恐惧的发抖。可在恐惧的同时他们心底又生出滔天的怒火,那火烧灼着他们的心,自那火中滋生出仇恨的焰心深植进他们的内心深处。 “北有戎狄,逐年来犯。猛士安在?守我家国。百年国耻,沧海难平。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死不休战!” 王铭看着斗志昂扬的将士们,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即便风雨飘摇,但这片土地从来不会惧怕任何欺辱。百年之前,它有宁死不屈的风骨,百年之后,它有死不休战的决心。哪怕,这需要血流成河骨山堆积……”他笑了笑,眼底有说不出的悲哀苍凉,却又隐隐有种意味不明的叹息:“幽炎十四州……这片土地已经沉寂得太久了……”久到,已经没有人记得,它曾经炫目得令所有星辰失去了光彩。 可,当它的名字再次伴随着战争响彻寰宇之时,这有何尝不是它的悲哀?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秋风起,战鼓擂擂冲上云霄。嘶杀声与马蹄声一起响起,如一支动人心魄的交响乐曲回荡在北峪关前回响。 北峪关外,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身着皮革甲衣的犬戎骑兵,远望时那军队如同片刻不息的潮水,一波一波冲击着如巨人矗立的北峪关。 北峪关下,许璜拔出腰间长剑,他最后回望着誓死守卫的家园一眼,一回头,嘶喊的声音回荡在滚滚黄沙之中:“儿郎们,随我一起,迎战!” 疾如雷霆的马蹄声回荡在苍茫荒野上,随着军队的渐渐逼近而变换出阵形。许璜渐隐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短兵相接之时直接抄袭犬戎两侧。攻势迅猛无匹。许是被出征前王铭的一番话激出杀意,此刻北峪关的守军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对战的犬戎兵马均是骑兵,他们均身着皮革制成的甲衣,胯下战马均是良驹,双目精光烁烁,一片战意升腾。他们是一群凶猛的狼,他们手中寒光凛冽的兵器是最锐利的狼爪,银光森森闪过,便是一片血雨纷飞!纷飞血雨中,犬戎士兵随意擦了擦满脸的血腥,呲着牙哈哈大笑起来!然而这一幕,更是激起北峪关守兵满心的愤恨! 两军相交,短兵相接,马蹄隆隆扬起烟尘。漫天烟尘之中,两股兵马混战在一处。荒野上顿时传出地裂山崩的厮杀呐喊! “寨主。”岩七打马回到军队后方,低声唤了声肖大寨主。犬戎军的后方,是犬戎王五子呼延那坐镇之处。野云寨的盗匪们被安排打先锋,一千兵马全部派了出去,而野云寨主肖大却被留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似乎不言而明。同样以人质身份被留下的还有天狼寨的屠战与安乐寨的寨主安溪,他们的兵马主两侧伏击。倒是那一直不怎么显眼的齐云寨察觉事态不好暗地里逃了出去,今晨呼延那发了好一顿火,愣是没找着一个齐云寨的人。这消息让一直看不起齐云寨的其他三寨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诧。 屠战暗嗤:“一点都没长进的无胆鼠辈,跑得倒是比谁都快!” 安溪沉吟:“这齐云寨倒是深藏不露啊……” 肖大却言:“怕是此齐云非彼齐云。” 当然,在此时此刻,无论是羡慕还是鄙夷着齐云寨,三位寨主都是没有什么时间多想了。被扣押在大军后方虽是没有什么危险,但他们的兵马军权全被犬戎剥去,这便等于他们头顶时时刻悬着一把刀,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落下,偏生他们为势所逼骑虎难下,此际真真是悔得个肠子都青了! 而更令他们痛心的是,他们的兄弟都被安排在前锋或两侧,伤亡程度最为严重。更可恨的是那些犬戎军杀红了眼发了狂根本不辩什么敌我,他们的兄弟还不知有多少是被这犬戎人所杀! 安溪愤恨的瞪着前面被围在中央保护住滴水不漏的犬戎五王子,听着前方战场上的激烈厮杀,不知顷刻之间又有多少兄弟被杀?她只觉心里头像被一盆炭火烤着,逼得她忍不住想发泄出来。 安溪一咬牙,扬起马鞭便要冲上去。她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是能坐视兄弟死去而无动于衷的人,反正这一战结束后他们也未必能有生路……一咬牙,拼了! 唰! 没料到这一鞭子竟会被人拦下,安溪恼怒的回头,眼中厉色横生:“混蛋!你为何拦我?” “拦着你的原因自然是——你想死,可别坏了我的计划。”肖大目光冰冷生寒,安溪与之对视一眼,竟是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 看出这女人已经恢复几分理智,肖大松开她的马鞭,冷冷道:“现在,忍着!” 犬戎军一方,这一次领军的主帅是五王子呼延那,领兵作战的主将却是犬戎大将赤术。 赤术勇猛善战,作战时常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方,其人好勇嗜杀,被犬戎单于赞为“百人敌”。而他作战时最喜欢的便是冲到敌营直接挑上主将酣畅淋漓战它个昏天黑地,因而他这一次冲杀进敌营中仍看不到主将影子时,真是恼得不能再恼了。 横挥长槊连连杀倒数人,这更让赤术得意地鼻孔朝天。他听着周围的喊杀声,仰天一笑极尽狂傲:“幽炎十四州的胆小鬼,你们哪个有本事能跟我比一场?哈哈哈,一群残兵弱将怎是我们草原猛狼的对手?哈哈……你们的大将军被我们军师杀了,你们现在的将军不敢出来,你们怕了吗?你们很快都会和你们大将军一样了,都成为我们草原猛狼的猎物!”说话完又是槊到几人,那副姿态简直嚣张至极不可一世。 他的声音洪亮却也仅有靠近身边的百余人能够听到,但他说完话后,犬戎军后方的一人又将他的话复述一遍,那人内力浑厚,嚣张至极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连身处北峪关城楼的王铭等人都听得分明。而到了王铭耳中,尤为清晰的却是那句:你们的大将军已被我们军师杀了,你们的大将军被我们军师杀了…… 王铭心里一咯噔,“不好!” 果然回头便看到城楼守卫们震惊而绝望的神色:“军师……大将军、大将军真的已经……” 在幽炎十四州,只有一个人会被称为大将军。就如在烈御朝中,能被以大将军相称的只有安王仲宁一人。除了这两人,整个烈御再无人有资格称大将军。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柱国公魏信,幽炎十四州的大将军,那不仅仅是一声名号称呼,更是整个幽炎十四州的支柱。 就如百年来魏氏一族所出的无数将领,他们守护在这一片土地上,整个幽炎十四州染了多少魏氏男儿的鲜血?他们将鲜血与信念一同挥洒在这片大地上,魏氏最后的一位将军魏信,这个名称所代表的绝不仅仅只是身份名号,更是幽炎十四州百年来对抗戎狄的信念所在。 而今,就这样残忍地告诉他们,他们的信念已被打破,他们的支柱已被摧毁了吗? 摧毁他们的信念,让他们的心绝望,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可怕的? 王铭苦笑间,一颗心已坠冰窟。他已经不忍去看这场战争的结局,不忍去看他的战士们被怎样屠戮,脑海中飞速的运转,只满满的都是那一句话:好一招攻心为上啊…… 只有这一刻,王铭才感觉到他是多么的无能为力。整个人好似被钉在命运的十字架上任人宰杀。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就这样看着,等着死亡之刃的逐步接近…… 可,怎么甘心呢? “大将军不会死!” “可是……” “大将军不会死!”他又说了一遍,不知是对城楼上的守卫说还是说给自己听。几乎在瞬间,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若他们真的杀了大将军早就昭告天下了,他们现在说这话不过乱我军心罢了!击鼓震士气。你们和我一起喊,大将军没有死,大将军还活着,不能让他们在这样扰乱我军军心!” 众人应诺,均按照军师的吩咐喊了起来。众志成城,虽不及那犬戎敌方内力高深者多矣,却也让战斗中的守关将士们多了些安心,不复适才一味遭受屠杀的情况。 “大将军没有死!……” “大将军还活着!……” “大将军驾到!” “上柱国大将军驾到!” “……” “是谁在乱喊?”王铭有些恼怒,士气还没恢复多少,若是大将军没有出现,今日这一战绝没有挽回余地了! “军师、军师大人……不是乱喊……是大将军!真的是大将军!大将军真的来了!” “什么?!”王铭回头,空阔的街道上,那一骑疾若奔雷隆隆而来,马上骑者一身黑甲银盔,手中长戟寒光肃冷,猎猎青袍在风中飞舞。只那一人一骑,其后却似随有千军万马,无形之中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其势瞬息夺人心魄。 “那是……大将军!黑甲银盔……青龙长戟……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大将军真的来了!”这短短半日之间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统统经历,王铭心绪波荡起伏,竟是喜极而泣不能自己!他跪倒在城楼女墙上,伏地而呼:“天佑大将军!天佑我幽炎十四州!” “开城门!随我一起迎大将军归来!” “开城门!” “开城门——”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黑压压的犬戎大军像一群疯狂嗜血的狼,在北峪关守军心神失守的顷刻狠狠咬断他们的喉咙!风起云涌,顷刻变换,犬戎军队不懂阵法,但他们是狼,狠毒的、嗜血的狼!犬戎兵马死死拖住北峪关守军左翼,终于突破重重防线,将守军完美的鹤翼阵狠狠撕开一个窟窿! 犬戎后方。 眼看着己方兵马已冲到城门下,呼延那兴奋的大笑。他迫切地期待着北峪关被攻破,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幽炎十四州为他犬戎拿下的那一刻! 他们北方狄戎百年来都被魏氏所阻挡在北峪关下难进寸步,倘若近日他能拿下北峪关拿下幽炎十四州,这对他们犬戎对他自己都该是是何等幸事啊! “杀啊!冲进北峪关,幽炎十四州就是我们的了!”赤术兴奋的红了眼,随着他振臂长呼,周围的犬戎士兵更是激起浑身热血,争先恐后的朝关门冲去。 “将军!”许璜身边的俾将目眦欲裂的看向攻破防线的犬戎兵马,大声喊道:“防线被攻破,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即可返回弛缓恐怕也来不及了!”北峪关的守城人马不过千余人,如何能阻得了如狼似虎的犬戎人?! 挥起大刀劈掉一根流矢,许璜朝城楼方向看了一眼,乌压压一片甲胄寒光中,当城墙上那黑甲银盔的铠士不经意的入眼时,许璜猛地一震,虎目热泪涌动,这身经百战的将领竟是在这瞬间控制不住内心横涌的情感。 终于还是等到了,大将军…… 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他朝方才说话的俾将大声道:“高大牛,传我令下,全线回援!将军回来了,将军看着呢,咱们今儿就是把命交代在这儿,也绝不能让这些戎狄踏入北峪关一步!” “你们幽炎十四州的人哪个敢跟我比一场?”城墙之下,被守军最后一道防线拖住,赤术狠狠咬牙。他横槊斜指,笑得猖狂无比:“哈哈……烈御人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狂妄小儿!”王铭拂袖,气得脸色铁青。魏信含笑引弓,深邃眸中笑意清冽:“景略,不过一无知竖子耳!”语罢,弦松箭去。 赤术正笑得开怀,猛地见一支铁箭破风而来,疾如闪电势若雷霆,势不可阻!他大惊之余来不及做什么,眼见箭矢将近,“狼主小心!”突地一股大力将他推下马背,他就地打滚避过敌袭的一刀,回过头看时只见副将阿曳侞被那铁箭一箭穿胸,箭矢去势不减,连连射翻九人方阻住杀势! 如此箭术当世罕见,赤术一阵心惊肉跳,突觉右臂上一阵刺痛,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右臂竟在适才被那铁剪上的气劲所伤! 一箭之威,竟至如斯! “呵,二十年不见,阿信的箭术已如此出神入化了。”仲宁负手看向城下战斗,目光锁在那第九名被射中的犬戎士兵身上。连射九人,到第九人时箭势已消,饶是如此,被射中的那人仍是一箭扎在心窝,不过是苟延残喘。“九星连珠……我记得,二十年前你仅能做到三星连珠。阿信,你总是叫我意外。这样的箭术,堪称当世无双。” “无双倒是称不上。”魏信一手拄着弓,道:“当年月师教我连珠功法时便已可达到九星连珠,这二十年来我也不过将将追上月师的脚步罢了。” “谁射的箭?”赤术的惊恐只在片刻,随即便被更大的好胜心引动。他抬头看向城墙上伫立的黑甲将军,心惊于那人如山般巍峨的气势。拧眉道:“是你射的箭?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黑色的甲胄,银色的头盔,看似平凡无奇的一个人,可他站在城墙上却巍巍如高山挺峻,只看他一眼,莫名便有一种心安稳定的情绪由心而来。闻赤术之言,他沉沉的目光看向那异族的猛士,刚毅的面容上那两只眼睛幽幽暗沉如沉渊寒光,一眼望去,是冰封千里冷彻天地的寒。 “本将魏信。” 他只说了四个字。不狂妄,不骄傲,不威严,也不冷酷,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情绪。可那一刻,随着那四个字出口,一股莫名的颤粟自心底升起瞬间席卷赤术整个身心。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军师不是……”耳听着城墙上的守军高呼“大将军”,城下的守军更是士气高涨,直杀得己方人马一退再退。直觉感觉到哪里不对,赤术到底是久经沙场之辈,心神失守不过片刻,左侧有北峪守军趁机杀他一刀,借着痛楚刺激到叫他完全清明过来。扯过砍进皮肉里的长刀,他大笑一声,一刀了结了那偷袭者的性命。 血浆溅了他一脸,他却兀自笑得畅意。长槊上指,大声喊道:“我不管你是魏信还是哪个,你若是个真汉子便出来与我一对一战上一场,缩头缩脑的算什么英雄!” 魏信没有再回答他。城墙之上,只有密密麻麻的箭矢纷飞如雨。 正在此时,北峪关的城门在一片厮杀中悄然打开,细细的吱呀声消弭在一片厮杀声中。犬戎人无法突破城门前最后一道防线,眼看城门自动打开更是被激得杀红了眼。 城门里冲出一对百余人的兵马,当先一骑白马银鞍蓝甲蓝盔,那小将白面粉唇少年俊秀,手持一柄双戈戟疾驰而来。寒凛凛的戟尖映着少年眉间冰冷的厉色,无端便觉杀气迫人而来。 在目光相处的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的纵马迎上对方。 “哧——” 戟与槊交击,寒光交映,火花轻溅。两人各自策马退开。 松了松被震得发痛的虎口,赤术大笑起来:“好!好!我乃犬戎赤术,你是何人?” “他是我魏信之子!你若有本事赢他,便可与我一战!” 魏信这突然之语可谓石破惊天,不仅赤术与蓝子羽心中惊讶,便连近旁的王铭与仲宁亦是面色各异。王铭不过稍稍惊讶,也知蓝子羽为大将军义子,这样说来也是没错的。仲宁却是心思翻转,目光追随着战场上的蓝甲小将,越发觉得这少年眉目熟悉,一举一动都有种似曾相识的违和感,却死活想不出这种诡异的熟悉感到底来自哪里。 蓝子羽横挥长戟,纵声大笑:“义父,这人便交给孩儿了!你且看着,百招之内我必取其首级献给义父!” 赤术被气得面色铁青:“你这小儿,当真狂妄!”长吼一声,横槊朝蓝子羽当头斩下!蓝子羽冷冷一笑,双戈戟划空而过,策马迎上赤术。两人迅速交战在一处,身下马匹团团回转,凛冽寒光舞成一片。 赤术所带的这支骑兵是异军突入,能追随着他杀到城门下的仅有千余人,其余部下尽被许璜冲断阻隔。这千余人勇猛无伦本待一鼓作气破了北峪关,哪里料到这城门处的最后一道防线坚固如斯?一再被阻之下不免有些士气衰竭。更让他们惊心动魄的是城墙上那黑甲将军神乎其技的一手箭术。一箭射过,多则连中七人,少则三人,箭箭如此,例无虚发,这般神技,直骇的犬戎勇士肝胆俱裂! “是时候了。”收起了弓,魏信朝王铭吩咐道:“传令,双翼合拢,左右夹攻。他竟然来了这里,那么这些兵马说什么也该拿下。” 鼓声响彻荒野,北峪关兵马的鹤翼阵渐渐变幻,成并拢之势将赤术的这支骑兵夹在这个犄角处。而此时的赤术正与蓝子羽相互斗艳,正打得难解难分,哪里还有兴趣争取留心别的事?终于有士兵发现己方陷入困阵中难以脱身时,惊得大叫:“狼主!不好了!他们要困死我——”声音嘎然,却是被一箭连着身后三人取了性命。 “什么?”血肉横飞中,越来越多的护卫死去。赤术终于看清己方形势,如梦初醒。然而战场之中最要不得失神,只那瞬间的失神也足以要他付上全部的代价。 蓝子羽轻喝一声,左手鞭趁机将那人缚住,双戈戟在那瞬间快到了极致。 “噗——” 血雨纷扬,身首两地。 “狼主!!!”被绞杀后所剩不多的犬戎士兵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幕,随后发疯一样冲到赤术的尸体身边。即使亲眼所见,他们仍是无法置信被王赞为“百人敌”的竟然就这样永恒静默的躺下去了。而且……连尸首都不全!这、这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讽刺! 蓝子羽显得很悠然。他驰着马在犬戎兵的外围,左臂的长索上缀着赤术被斩下的头颅,他在这一场战争中的战利品。 抬头间看向城墙上静默伫立的黑甲将军,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血,扬起了肆意的眉,流转间的眸光妖冷邪肆得吸人心魄。 那一眼目光意味难明,也不知是看向了谁。突然他笑了笑,瞬间好似冰原解封春暖花开,所有阴霾一扫而光。 他说:“呐,正好一百招呢!”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启禀五王子,赤术大狼主已被敌军所杀,我军军心大乱,此刻正节节溃败!” “什么?不!这不可能!”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将呼延那打得措手不及。他不相信自己所依赖的大将已经死去的事实,然而事实却逼得他不得不信。即便身在这后方,他依旧能听清“狼主已死,首级在此”“狼主已死,犬戎已败”等种种喊声。他气得狰狞着脸,狠狠抽了那传话小兵一鞭子。“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赤术狼主是怎么死的?不是就要攻破城门了吗?” “禀……禀五王子,赤术狼主孤军深入被阻断了退路,城门有幽炎魏信坐镇,狼主攻不下来。狼主……狼主是被魏信之子杀害的!” “魏信?烈御柱国公魏信?!”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呼延那压抑不住心底的暴躁。“军师,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不是说魏信已死吗?如今这个魏信是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说啊!” 巫彭皱了皱眉,也懒得理会呼延那的态度:“他中了我的傀儡的匕首上的毒,按理说是活不到现在的。就算他武功高绝可以压制,也不可能有力气上战场啊……” 他百思不解。薛池却故意拆他的台:“你下的毒并非无药可解,兴许有人给他解开了呢。若论毒,普天之下有谁能跟我比?” 巫彭冷笑:“却不知是谁被人追得无处可逃逃到了我这里,空口大话,你倒也不害臊!” “你……” “好了!”呼延那烦躁的打断了薛池的话。原本他是乐意看这两人窝里斗的,但此时此刻他怎么还有心思听他们的聒噪?心里厌烦,但此刻他不得不倚仗他们,只得好声好气道:“两位先生都是能者,不知现在可有法子救我犬戎?” 巫彭凝眉不语,薛池张扬一笑,道:“王子,接下来便瞧我的吧!”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碧玉笛,便置于唇边吹奏起来。笛声不同于寻常笛声清亮,反而愈见低靡,隐隐中透出诡谲。这样低靡的笛声在战乱厮杀的战场上本该很快被压下去,古怪的是这笛声连绵如烟似断非断,穿过千里荒原到达城门始终清晰可闻。 “这老小子是要干什么?”安溪摸着下巴,瞧着薛池的碧玉笛便觉一阵毛骨悚然,说不出的古怪。越听下去,她心里便越是烦躁,心跳如鼓,越发有种不祥的预感。正自烦乱间,肖大一指点在她眉心,那指尖冰冷,她登时便觉浑身一片清凉,激得她打了个冷颤,心神却清明了不少。“到底怎么回事?那老小子到底搞了什么鬼?” 肖大却不再理会她,他随意瞥了一眼身边神情呆滞混沌的人们,目光久久定在薛池手中那管碧玉笛上,终于微微上弯了薄唇,勾勒出一抹轻淡而冰冷的笑容。 历城。 这是大战之后,终于可以稍事休息的时刻。白衣营的少年们聚拢在一起,面前的是他们为同伴们收敛的尸骨。来时白衣共带了一百一十三人,而现在,剩下的却只有六十七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死亡。不再如往日路过村庄时看到死人时心中的悲悯与感慨,不再与己无关与事无尤,这里躺着的都是他们曾嬉戏谈笑曾相拥取暖曾战场相护的兄弟!兄弟……可他们的兄弟却再不会打趣嬉闹,再不能开口说笑,再不能说一句抱怨再不会道一声感激,他们年轻的生命,永远终结在这一刻。而他们……身为同行者的他们却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们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心底再痛苦再无助,他们却连一场哭泣一番诉说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只能走下去。敷上心里的伤,抹去眼底的泪,义无反顾,绝不回头地走下去! 可这一刻他们心底都有了一种无比强烈的认知——原来失去那么容易。一场战争便可以将所有都轻易摧毁! 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啊!可此刻的他们,却只能为了真正之后的平静而继续战斗下去! 哒哒马蹄声从外街传来,不多时便有人进了这临时布置的义庄。白钰走进大堂,目光掠过同伴们直接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白钦。少年一身素白站在这群少年的最前方,他的眼瞳漆黑里泛着空洞的光泽,俊秀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形更是清瘦得可怕。而与他近乎病态的苍白不同的,则是他一直挺得笔直的腰身。 那瘦削的、并不强壮的脊背从始至终都挺得笔直。哪怕千钧压顶,哪怕隐忍不堪,他的头却始终微微扬起,他的腰却始终不曾压下。 如海边礁石,如悬崖古松。千磨万难,巍巍不倒。 白钰的眼底染上湿意。 他发现他从不懂这少年。不懂他懒散笑意下的漫不经心,不懂他毒舌嗜好下的一针见血,不懂他冷静果决下的心志坚毅,更不懂他孤寂落寞下的哀伤决然。 他什么都不懂。也或许是他从未真正想要懂过这少年。可在这一刻,只在这一刻,为这少年一身孤寂哀冷的气息,他第一次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白钦有些讶然的看着已到身边的白钰,眼神中本还有三分迷惘,顷刻后已是一片清明。虽已是极为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问道:“你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我们又有麻烦了。”白钰笑了笑,这样苍白的笑让白钦心底沉了沉,果然下一句话便让他的心完全沉了下去。“那些毒人……暴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溪几乎压抑不住的心惊。她看到了什么?她的兄弟们……那些明明昨日已死被她收敛尸骨的兄弟们竟然再度“活”过来了!不!那不是活!那只是一具具无意识的怪物。遇人便攻击,伤到人后与之同化,他们……这是要将所有人都变成怪物! “将军,这些怪物都是杀不死的!咱们越来越多的兄弟受其所害,这样下去不成啊!” 许璜紧紧皱着眉,对这即将胜战后突来的怪物袭击也是一样的应接不暇,横起长矛挑了一个近身的毒人,他果断下令:“传令,弩军上前,以盾抵御,将这些怪物困在一起,万箭齐发杀不死他们,那就剁成肉酱!” “啧!你这部下倒还有几分能耐。”远观军队阵形运转火速排成另种阵列将大多数毒人围困住,箭矢如雨射出,城楼上的仲宁好心情的弯起了唇角。 魏信凝眉沉吟:“这些毒人看似完美毫无破绽,以一传十、传百,不生不死,不灭不休,但这些东西终究只是傀儡受控,灵活程度远不如人,许璜倒是摸清了这点。只是……杀而不死,这点倒是难为他了。”他想了一会儿又道:“若要解决这些东西,一是杀了那掌控之人,此举也有不妥,不知在杀了那人之后这些东西是会消散还是会完全狂化……二,若有人能解开这毒便再好不过了。” 仲宁也晓得此种关键,将目光凝在古无射身上。灰发灰袍的男子一耸肩,灰眸里带着爱莫能助的遗憾。“不是我不愿帮你,你知道我最擅长的是什么,我的医术远远达不到那人的境界,这样的毒我解不了……不过,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小忙还是可以帮的。”他说话峰回路转,仲宁也是不解其意,便见他自行走到战鼓前,拿过鼓兵手中的木锤,嘭的一声击在鼓面上。 所有人都是心中一跳。只觉这一声雷鼓惊天,当头炸响,有如石破天惊,竟是经不住的心头一阵狂跳。紧接着,嘭嘭嘭擂鼓声响在战场上空,战场上的人再也闻不到那诡谲的笛声,竟是鼓声完全将笛声压制下去。 薛池面色铁青,任谁在最得意的时候给你当头一击这心情都不会好受。他暗暗咬牙欲再一拼高下,谁料嘭地一声,手中玉笛竟化成一堆碎渣渣! 薛池的面色已不是铁青可以形容的了。而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巫彭这次却没有讽刺他。巫彭初初听到鼓声时,面色便是一变,待薛池手中玉笛碎裂,他的脸色更是煞白一片。 战场上两方人马已完全陷入僵持之状。 相对于犬戎来说,北峪关守军却面临着腹背受敌的情况。犬戎兵马虽是士气受挫,但五王子未曾下令收兵,他们只能拼死战下去,这么一来倒是被激出了血气。而被团团围住的毒人非但没有因笛声停止而停止战斗,反而更被激发了狂性,万箭穿心都射不死他们,让许璜等一干人惊恐不已。 “哈哈,没有用的!笛声响起的那刻起,他们由死重生,不死不灭,不灭不休!哈哈……幽炎十六州算什么?我要这整个战场上的人都成为我手中的傀儡!” “让整个战场上的人成为的傀儡?哼,果真是够丧心病狂!”安溪朝薛池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身后看守他们的犬戎守卫立即警惕地把刀架在她的颈上。她瞧着颈上的利刃不屑地笑了笑,朝同样被困的两位寨主狠狠道:“再忍下去就是乌龟王八,老娘忍够了!老小子要真有本事就立马杀了我,不然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必取薛池之命以慰兄弟们在天之灵!” “这老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听着薛池大放厥词,又有了安溪放话,屠战更是忍不下去了。“想用我的兄弟祸害别人,门儿都有!我天狼寨的兄弟都是烈骨铮铮的汉子,我宁可亲手解决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成为老小子祸害幽炎十四州的利刃!”受制于人是一回事,对付魏信是一回事,帮助犬戎他们已经难以接受,薛池要做的是什么?祸害整个幽炎十四州!幽炎十四州是生养他们的地方,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根!他们再怎样无耻,也断不能助纣为虐到这种地步!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同样的决绝。然而还不等他们出手,身后剑光闪逝,他们惊得回头时,却仅见看守他们的四名犬戎骑士颈上渗出一道血痕,砰然倒地。 “肖大,你……” “该到时候了。”寒铁剑上出现一道殷红的剑痕,冰冷的齐云寨主神情冷峻,却用一种堪称温柔的眼神轻轻弹去剑上的血珠。“去做你们想做的事。记住,不要再回来。”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8)【+4000字】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哈哈哈……” 薛池的狂笑魔音几乎贯穿了整个战场。在他狂妄的笑声中,越来越多的双方士兵被毒人所伤后同化,许璜死死顶住防线,城楼之上,魏信紧紧攒着眉,仲宁的脸上也失去了悠然的笑意。 事态,已是千钧一发的严峻。 呼延那抓住了这个时机,呼喝着犬戎后方的这最后一支兵营:“儿郎们,他们快撑不住了。随我冲,杀进幽炎十四州!” “杀进幽炎十四州!杀——” 霎时场中厮杀震天,喊声惊天动地的回响。呼延那狠抽坐骑,手握长刀,一马当先冲杀过去。两股兵马如水流横涌合在一处,激起浪花千重,巨浪澎湃! 蓦地一声长啸传来,那啸声由远及近渐至清晰,初听时极远似乎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啸声浑厚绵长,却仿佛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力气,震得战场上一干兵马气血翻涌,余音震耳百里不绝。 薛池被当场震倒在地,头昏目眩,双耳隆隆,闷哼一声差点吐出血来!待好一会儿后他才终于恢复过来,不由怒气冲天,“谁?是谁在装神弄鬼?”薛池仍是微微头昏,几乎站立不稳,他色厉内荏的怒骂出声。“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有本事出来!”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温润似水的声音重重叠叠,佛偈反反复复回响在空中。不知由何处而来,却汇于九天成了和雅清澈的梵音,令人闻之心神一清,清净无垢,整个战场上冲天的煞气顿时为之一清。 隐在暗处的白衣听着这无边梵音握着银鞭的手微微一颤,难以抑制的扬起了唇角。 黑发如墨,银衣似霜。千里山河,一步踏过。 半空之中,那人黑发银衣,无尘无垢,温润庄严的面容犹如神祗,神情却慈悲的令人心生叹息。 这一刻,没有人问他怎么来的这里,也没有人问他为何来这里,这一身温柔慈悲的人突兀的闯进满是杀戮的战场,只让人心生恍惚,这是来拯救世人的神。 指间掐印,金色的光华宛如新生莲花凝于指尖,那黑发银衣的身影突然变得淡薄起来。人们这才恍然,这慈悲如神的人竟只是个虚影。猛听“嘭”的一声,绚烂的金色光芒在半空中爆开,流火点点从天而降,正落入毒人的包围圈内。那金色火焰一沾上毒人便钻进毒人的身体里,而后星火燎原整个身体都被燃烧起来,不过顷刻燃烧殆尽化为飞灰消失在空气里。四周的士兵怔愣的看着这一幕,对这从天而降的金色火焰又敬又畏。便连犬戎人亦是满心畏惧,纷纷退避。许璜也命人退开,有来不及退避的士兵被那金色火焰祸及,正等着横祸加身惨叫痛呼,结果那火焰一触到他的身体便自动消失,他惨叫了半天却压根一点事都没有。引得同伴们对他嗤笑不已,对这金色火焰和那神祗般的人的更是敬畏有加。 士兵们抬头,这才发现空中的那道虚影竟不知在何时间消失不见。来无踪,去无痕,那个神祗般的人的这一场如梦降临,似乎真的只为拯救这一场浩劫开端。 不过片刻,毒人已被金色火焰烧得所剩无疑。本已打算冲上去的屠战看着昔日的兄弟消失的无痕无迹,他红着眼眶猛地调转马头,联合着所剩无几的兄弟撕开一道裂口逃出这沙场。 薛池目眦欲裂:“不!” 他想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巫彭一把扯住。“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 天空突现的神人火焰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当是时,那白衣的少年如一只天外飞来的雪鹰,翱翔起落间已冲进呼延那处。银鞭瞬息袭出,舞成万千光影直取呼延那性命! 呼延那惊呆了一瞬,在那快如疾风的速度下要避已是来之不及,只听“唰”的一声,竟是斜刺里一柄长刀正砍在银鞭上,两兵相交砰地一声各退一步。犬戎骑军到底是久经沙场,在那一挡之下已回过神来,当即举起长矛狠狠刺向这突然而来的刺杀者。 白衣长身一掠,踏着森冷的矛尖高高跃起,她双臂平展如雪鹰展翅,适时刀光凌厉而来,白衣银鞭横挥,她的鞭上安着半尺短刃,又是嚓地一声,刀剑交击摩擦出点点星火。又是不分胜败的一招,白衣心知有那人阻挡她要杀呼延那的可能性不大。当下不进反退借力后跃,一脚踢落近旁的一位犬戎骑兵,她提气一跃驾马狂奔,手中鞭刃也是不停,长鞭横卷四扫,鞭上铁刃连戳四近铁骑,霎时四周一片人仰马翻,而她数个呼吸间便杀出包围圈。 杀不了人就想逃走,可呼延那又怎会同意?他勒紧手中马鞭,恨恨道:“阿骨拉,我命你给我杀了那小子!我要将那小子撕成碎片!” 阿骨拉是犬戎第一刀客,先前也正是他挡住白衣两次袭击。他本是被犬戎王请来保护呼延那的人,可呼延那的命令却也不可不听,他应了声便驰马追击白衣。 “王子,军师他们跑了!”这时外围一个犬戎骑兵突然过来报上这个消息。 “别管他们!我要攻下幽炎十四州,我要攻破北峪关!犬戎儿郎,听我令,随我——随我……噗——!!”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柄短匕已重重插上他的心口。他抬眼看着这一身犬戎兵装束的士兵,那人的刀狠狠在他心口搅动,他一口心头血喷出,无力的摔下马。 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想的是——原来那白衣刺客是故意引开阿骨拉的! 面对这样突兀的死亡,犬戎骑兵尽皆愕然。 然而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只听四周响起轰然厮杀之声。只见一个个身着犬戎装束的士兵反过来杀向犬戎人,刀刀见血,毫不留情! “这、这是……”安溪怔愣了一瞬,瞧着那些与犬戎人拼杀的“犬戎士兵”,很明显这些人并不是真的犬戎人,这伙人少说也有数百人,那么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脑中灵光电闪,她猛的一拍脑门:“原来如此!这些人、这些人都是齐云寨的人!” 难怪呼延那死活找不到齐云寨的人,原来竟是如此!从始至终齐云寨的人都不曾逃离!这一招真真妙极!呼延那怎样都想不到这伙人竟然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吧!呵……不过,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杀掉数百人并毁尸灭迹,这齐云寨也不简单啊! “还不快走。”安溪讶异地看向肖大,男子面容棱角分明,神情冷漠,但说出的话却叫她微微暖了心肠。“趁现在,带着你余下的部下,马上离开!” “那你呢?”她本不该问,可瞧着这男子,想起他数次提醒,她忍不住软了心肠。 “我自有我的事。”肖大目光沉沉,他一直在乱战中搜寻白衣的痕迹,猛地看到那白衣一闪而过,便也不再理会她,策马前去。“岩七,去找还活着的人,一炷香之内必须撤离!” “是!”岩七只应了一声,眨眼间已寻不到自家寨主的踪影。 那杀死呼延那的小兵倒也不急着逃跑,他先是夺了帅旗,手中挥展着帅旗格挡着来自四周的攻击,趁着间隙杀出重围,他一路驾马狂奔,手中呼的一声挥展帅旗,声音远远传荡出去:“犬戎王子已死,帅旗在此!” 声音远远传荡在战场上,一语不断绵绵相接,远至城门处也隐隐听闻。 大将元帅皆死,犬戎军霎时大乱。许璜冲天大笑,趁此时机率兵狠狠杀将回去。当此时,突然又有数万马蹄声疾驰而来,领军首领各向魏信行礼,原来竟是临近四城在助历城杀退盗匪后联合而来! 北峪关守军军心大振,联合着杀退犬戎军。这一番风起云涌局势变换,至此,犬戎败势已不可挽回。 “犬戎士兵听着,犬戎王子已死,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声音反复回荡在战场上。 “大哥,人太多了,我们冲不出去!”这一对人是呼延那身边的守卫,他们及时护住了王子的身体不至于让他被乱军踩踏成血饼。然而只有十几人的他们在千万乱军之中犹如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被浪潮吞没的危险。 领头的犬戎汉子一马当先浴血奋战,一刀将近身的士兵劈成两半,他回头朝兄弟们喝道:“我们犬戎男儿岂有贪生怕死的人!老二,我拖住这些人,你务必将呼延那王子的身体带回草原!王子的身体尊贵,绝不能让他在这里受到这些人的践踏!”他说着带头冲杀过去,敌军砍来的刀刃能避则避,避不过的都硬生生抗下。他本就是勇猛之人,如此这般更是煞勇无匹,周遭与他对战的敌军都忍不住心生怯意,竟真被他将包围圈生生撕裂一道口子。“老二,快,冲出去!” “大哥!” “走!”他狠狠一刀砍在兄弟的马臀上,黑马痛得仰天嘶叫,快若疾风的奔驰出去。而后有数匹骏马紧随。犬戎汉子只看了逃出去的兄弟一眼,而后呼喝着身边的十余兄弟:“走,给老二争取时间,我们去拖住他们!”十余汉子应诺一声,眼里同样是视死如归的坚定。汉子心头激荡,仰头长啸若狼嗷,十余汉子亦仰天狼啸,啸声重叠激起人一身热血,十余人回身冲进战场。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敌友是非之分,不过是,转瞬生死而已。 “战场之上,不论是非对错,只论胜败生死。真是残酷又准确的……至理呢。”城楼之上,来自烈御炎都的安王似乎笑了笑,眼神却无波无痕通透得令人可怕。他转头看着昔年的故友,映入眼瞳的是一张没能抵御岁月风霜侵蚀的脸,额头眼角处都有了深深的沟壑纹络。但这张已经逐渐苍老的脸,依旧能从眉眼处的坚毅看出昔日的痕迹。恍惚中与记忆里的那个青年的脸庞重合,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兄弟已经苍老如斯。 “阿信,我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与你共经一战……那些日子,我其实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你我合作无间,你为明杀,我为暗刺,千军之中取敌首级,战场之上从无敌手,何等酣畅痛快啊!就如此刻的他们……似乎只是一晃眼,却已经二十年了,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那样沉重的一声叹息压在心头。 魏信侧目,看着这已经二十多年不见的故人兄弟。在那之前,他是并不想面对他的。可那一声叹息却压垮了他心底最后的一道壁垒。魏信看着他的脸,岁月明显是优待他的,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甚至这张脸的年轻程度是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他看起来依旧很年轻,俊雅的面容能轻易勾动小姑娘的春心,桃花美目变得狭长深邃,不言不语是震慑人心的威严,一笑之间却是灼灼风华风流天成。似乎与过往并无两样,魏信却知道,不一样了,已经不一样了。那双眼睛里染上了深深的沧桑,或威严,或凌厉,那是久居上位而产生的气势,那是昔年风流自赏的贵族公子绝没有的气势。 纵然面容一般无二,可他的心却已沧桑千年。 “阿宁,我们都老了。”那样沧桑叹息的话,魏信却忽然笑了笑,他看向城下战场上那些热血驰骋的儿郎,眼里一瞬涌出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归于一丝豪迈笑意。“而现在,这战场,应该是他们的天下!” 他笑着,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那一瞬间,眼睁睁看着那巍峨高山无力倾颓,会否有人觉得,山崩地裂不过如此? “大将军——!!!” 高山将崩,万人嘶吼。万千铠甲在看到那座高山倒下的那一刻,无不颤抖。 “阿信?……”仲宁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盔甲下那张瞬间变得惨白无色的脸,看着他唇角处有暗红的血不停地涌出来,眼底被深深地刺痛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何他完全不知道?难道……是巫彭的伤…… “将他交给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了他。仲宁抬头,见那不知何时而来的白袍人正殷切的看着他怀中的魏信,见他没有动作,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毒要及时处理,将他交给我,我会救他。” 像是在最绝望的时刻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仲宁的眼底涌现出绚烂的火光。他几乎盲目的相信了这突然而来未曾谋面的白袍人,将魏信交给了他。 仲宁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他看着昔日兄弟生死不知的被人带走,脚下犹如万斤重,硬是迈不开一步。 手上一阵濡湿,他诧异的低头,看到了一手的血腥。 这是……魏信的血。他兄弟的血。 被这鲜艳的颜色刺得眼底发痛,他忍不住捂上了眼睛。 ——阿信,你为什么总是穿黑色的甲胄? ——因为,穿黑色的甲胄就不会有人看出我是否受伤了。 ——你是怕被敌军看到? ——不……我只是不想让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心而已。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39)【+3000字】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壁城将军府。 自魏信在战场上突然倒下,战争结束之后,将军府中一直人马来往不绝。这种情况在三日后魏大将军醒来临近四城城主探完病各自拜别后才有好转。 这已经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五日,魏信醒来的第二日。不无意外,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他的义子半趴在他的床边,双眼迷糊将睡未睡的模样。那模样,真像只迷糊的小狐狸……魏信笑了一声,虽是声音已放得极低,可对于警惕性极强的蓝子羽来说,只这稍稍一点动静已足以将他吵醒。 揉了揉眼皮,蓝子羽小心将魏信扶起,一脸嘘寒问暖:“义父醒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饿了?我让厨房做了粥,待会儿让他们拿给你。不过义父你可不能下床,莲华先生说义父中那毒本不能运功,义父强行运功导致毒入五脏……至少七日,义父是必须卧床休息了。”说起中毒之事,他的脸色很不好,明显的一脸不赞同。“义父,你实在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了!” 见他要走,魏信忙拉住他,“阿诺……你先别走,我有话同你说。”见他闻言坐在床边,魏信瞧着少年这张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千般思量涌上心头,往事席卷如潮,几乎要将他吞没溺毙。 “阿诺……”他唤着义子的名字,想起那个这一生中唯一温暖过他的女子,一颗心仿佛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一半是无限的欢欣思念,一半是无比的悲哀苦楚。 阿诺……阿若…… 阿若,你欢喜吗?只要你能欢喜,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阿若,在我心中从没把你当做姐姐,在我心中,你只会是我妻子,魏信唯一的妻子! 阿若,我会娶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阿若,日后我们若有孩子,便为他取名‘诺’,可好?我要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我魏信同你蓝若的孩子! …… “义父……义父?……” “……阿诺。你可知晓成为魏信之子与魏信义子的区别?” “何解?”蓝子羽皱了下眉。遥想当日初来幽炎十四州之时,连他自己都困惑怎么就入了这烈御柱国公的眼被他收为义子。在来幽炎十四州之前他曾系统查过这烈御柱国公的历史,知道这人一生堪称传奇。 魏氏一族驻守幽炎十四州百年,世代与北方戎狄作战,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次击退北狄各族,魏氏男儿都是死在与北狄交战的战场上,他们以血泪守护着幽炎十四州。却就是这样的一族,竟被污蔑通敌叛国之罪!何等可笑!可那烈御王竟然信了。不但信了,还将魏氏一族满门三十九口按罪论处。彼时魏信年仅八岁,已是魏氏最后一条血脉。他的父亲在他两岁时以战死沙场的后果换得与北狄各族暂时和平的合约,母亲追随父亲自刎而死。和他相依为命的,只有已经年迈的祖父。而魏老将军为了保住他交出了百年前的烈御王所赐的丹书铁券后自刎,可他被削去贵籍,成了一名最卑贱的奴隶。 但总归,魏氏一族,一脉尚存。 所有人都以为魏氏一族已经被打下地底,在那之前,恐怕没有人会想到,魏氏一族的荣耀会由那个已成奴隶的孩子再度撑起。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蓝子羽并不清楚,他只笼统了解,在魏信十二岁之前一直是活在仲宁之父仲大夫府中。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魏信十二岁那年,那时烈御因与北狄有合约约束尚算和平,两国之间也互有来往,北狄猛士勇武,来到烈御后总是借着法子与烈御比斗,烈御不可能避而不斗,却没有比得过那勇士的人,却就在这时,十二岁的魏信自荐到仲大夫面前,“苟焚丹书,吾杀戎士。”“而杀之,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有如日!”(此二句出自《襄公二十三年传》有改动)仲大夫大喜之下不仅应允还发出誓言,而后魏信杀掉北狄猛士,成功的去掉奴隶身份后,被仲大夫尊为客卿。 那应当便是少年魏信与少年仲宁的初识。其后八年,魏仲二人入紫极府学艺三年,相伴游历九州五年。魏信二十岁那年同仲宁一起从军,他们从最低级的士兵做起,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直至做到大将军。那一年,三十岁的魏信和二十七岁的仲宁成为炎都两颗华光闪耀的明星,光彩夺目无可匹及。也同样是那一年,那两个相伴了十八年的生死兄弟彻底决裂分道扬镳。一个为家族平反由上柱国大将军受封柱国公长守幽炎十四州,此后终生不再入炎都半步。一个入主朝堂成为烈御王宠臣权臣,从当年的大司马大将军到十五年后被封异姓王,一手把持烈御朝政,成为烈御的无冕之王,挟君主以令诸侯,天下无人敢犯。 夜宇摄政王夜楚砚同夜宇太傅月倾华被夜宇国人尊称夜宇双璧,权势威望丝毫不在夜宇王之下。如果说夜宇双璧是夜宇撑天之柱,那么相对来说,烈御国唯二的两位大将军在烈御是绝不下于夜宇双璧的存在。即便魏信避其锋芒绝不踏入炎都半步,但这整个幽炎十四州却被他笼的严严实实握在掌中,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一句,魏信若是想在幽炎十四州自立为王,纵使仲宁也是无可奈何。 蓝子羽曾和凤柳分析过,仲宁之所以能在烈御国中一手遮天,是因无可制衡之人。而魏信,便是那唯一能制衡仲宁之人。只是令人奇怪的,却一直是魏信的态度。他少年与仲宁相交,相伴十八载,两人之间说是刎颈之交亦不为过。却就是这样一对交之以性命的兄弟竟然决裂如斯!生死兄弟一朝行同陌路两不相闻,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魏信从不参与烈御朝中之争,烈御王负他魏氏一族至此,他却到现在还在为烈御卖命,难道这便是他魏氏一族的忠吗? “阿诺,我魏氏一族本出自烈御王族。相比于如今的烈御王族我族才是烈御王族的嫡系血脉。我魏氏的祖先是百年前烈御王唯一的嫡子公子晏,先祖曾亲身经过伐戎之战。先祖不慕权势不喜争斗,是他亲手扶持着烈御琅王登位,而后为避免萧墙之乱自行请命到这幽炎十四州,而后更是彻底将姓氏改为魏,彻底断绝同烈御王族的牵绊。琅王也是有心之人,为先祖赐下丹书铁券允诺可用那物事保下先祖一脉……先祖戎马一生却终生未娶。我曾在寄先祖——即晏先祖之子写下的札记中看到过,晏先祖终生恋慕一人,为之终身不娶。而寄先祖则是晏先祖昔年为公子晏时府中一侍妾所生。寄先祖在手札中隐隐猜测,晏先祖之所以终生未娶,是因其所慕之人非是红妆!寄先祖猜测,那人,乃是夜宇容叶上卿!” “或许,魏氏一族的情痴是融进血脉里的。我魏氏男儿征战沙场朝不保夕,每一代却只娶一妻,百年来从无例外。也因此,魏氏子孙稀薄,每一代几乎都是一脉单传。我魏信效仿先祖终身不娶,魏氏这最后一脉,怕是要从我身上断绝了……阿诺,你是我所收的义子,是我这些年来唯一认的孩子。待我百年之后,我所有的东西都会由你来继承。包括这大将军府,包括这整个幽炎十四州。” 蓝子羽的心头重重一跳,随即深深沉了下来。 魏信没有看蓝子羽,继续道:“阿诺,你须知道,烈御柱国公,幽炎十四州之主,这是一份荣耀,一份权势,但同时它也是一种背负,一种责任。你必然诧异,为何烈御王族负我魏氏至此,我还在为烈御卖命?这天下间定然不止你一人会有如此想法,那些人或许曾唾弃过我,不屑过我,但他们都不是我。他们不知道,我所护的,从来不是一国一君,而是这幽炎十四州的数十万百姓!我所守的,从来不是烈御的君主,而是我足下所踏连绵千里的土地!——魏氏祖训,凡我魏氏子孙有一息尚存者,必保幽炎十四州不受戎狄戕害!” 原来……这才是魏氏守了百年的信念,这才是魏氏一族的风骨所在,守护所在! 蓝子羽恍然。 难怪……从不过问世事的魏氏一族会被烈御王视为掌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一族,放在哪个当权者眼中都是个隐形的威胁啊! 然则……也唯有这样的一族才是人心所向,幽炎十四州的信念所在。这样的一族,若连上天也为之不忍,所以才予他一线生机吧! 蓝子羽心底感慨深深。他此刻已全然了解魏信话中的深意。他并未感觉到欣喜若狂,只感觉一颗心重重的沉了心去,沉到了无底深渊。他在问着自己,在接受这无边荣耀赫赫权势的同时,那背后的万斤重担是他所能背负起的吗? “如今,阿诺,你能否应诺我,接下这一份荣耀与重担呢?” 魏信看着他,蓝子羽却久久没有回话。久到魏信都要开始怀疑这一举动是否应该,那蓝衣少年终于抬起低垂的眼,问了他唯一的一个疑问。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了我?” “……为什么呢?因为,你是阿诺啊。” 阿诺……是魏信与蓝若的阿诺啊……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0)【+4000字,必看】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蓝小兄弟。” 蓝子羽脚步为之一顿。 他想,如果时光退回一刻钟,不,哪怕只是一分钟,知道这个人会在这里,他是绝不会走这条路的。可这世上并没有时光回溯的法子,而他也无法再逃避下去。 他心底嗤笑一声。这样犹豫不决一再逃避,哪里还是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蓝子羽?真是越来越讨厌这样的状况了啊!而且……逃避,呵!明明错的从不是他,他有必要逃避什么吗? “蓝小兄弟似乎很不喜欢仲某啊!莫非仲某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小兄弟这样厌恶?”仲宁早年是做什么的?宠臣啊!能做到宠臣那一步的,察言观色早已是家常便饭,况且蓝子羽也根本不曾掩饰过对他排斥。这让仲宁好奇起来。少年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似乎……是从知道他真正身份的那一刻吧! 狭长的眸幽光一闪。烈御的安王大人唇角浮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蓝子羽勾了勾唇:“不敢当安王‘小兄弟’之称。安王同义父同辈,还是遵照辈分,唤子羽一声小侄吧!” 这样的疏离有礼,真是一点都不像那个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都尉呢!仲宁笑了笑,却也正因这样才有趣不是吗?你既戴上了假面,我偏要探测你的内心,看看你一心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喔……你叫子羽。听阿信叫你阿诺,你的名是诺,是吗?呵,言若为诺,一诺千金,此字甚好,看来你的父母是期盼你成为言而有信之人啊。” 他随意而谈,蓝子羽却连唇角上勾的动作都懒得做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吗?亲生父亲面对儿子相见不识,却原来是连儿子的名都不知道! 呵……蓝子羽觉得,他蓝子羽就是个傻子!天大的傻子!他心心念念所在意的,人家心里压根半点事儿都没有。他活在仲宁的将军府后院整整十年,未曾见到仲宁一面。他私逃出将军府十一年,不曾得知仲宁一丝查找!他拿人家当父亲,渴盼过,怨恨过,可人家心底何曾有他丁点儿的痕迹?兴许,他是连曾有过这么个儿子都不知道吧! 蓝子羽笑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不管他怎么做都不能在这个人眼里留下一点痕迹,那么他这长久以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他的不甘是为了什么?那些所有来自与父亲的怨憎情绪可曾有半点必要? 无论怎么做做什么,对于一个眼里没有你或始终当你不存在的人,任何做法都是没有必要的吧! 他忽然想起凤柳曾对他说的——真正的无情,不是别人在伤害你后你反伤回去,而是你的眼底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爱也好,恨也罢,皆因情而生。唯独不在意,半丝情皆无,那才是伤人最深的利刃。 伤人,而不自知。 蓝子羽的笑容璀璨绽放开来:“安王殿下,你可知我的父母是谁?我的娘亲姓蓝,单名一个若字。不知殿下可知我的父亲姓甚名谁?” 满意的看到安王大人唇角那一丝笑意僵在脸上,蓝子羽笑得更加开怀,他不带一分留恋的离开,甚至连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不曾看到他血脉上的父亲在明了了他的身份后眼里一瞬间涌动的复杂情绪,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恍然明悟。 ——那绝对不是一个从来漠不关心儿子的父亲会出现的眼神。 而彼时的蓝子羽想到的却是曾与凤柳谈笑的几句戏言。 ——凤柳,若是你遇到那无情之人会如何? ——哼,君既无情我便休,难道我还会硬扒上他不成?他眼里无我我又何必有他?这世上岂会有人值得我如此?我要就要心里有我的,不然强扭在一起那得有多无趣! ——无趣?呵,若是我,他越是眼里无我我偏要时时在他眼中。他越不屑于我,我越要爬的比他更高。他视我如浮尘,我便将他踩进尘埃!呵,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不是吗? 唔……蓝子羽突然觉得,答应了魏信的要求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仲宁来的时候,魏信正倚在窗边的榻上看庭院里的木槿花。 魏信的将军府粗略看来是同他本人一样的粗犷刚毅,庭院里多是白杨松柏之类的高大树木。或许它惟一的装点便在于这庭院中种植的数棵木槿树与随处可见的兰草杜若。木瑾花开火样灼灼,这样艳丽的树其实并不得魏信喜欢,相对来说,他更喜欢清雅秀丽的兰草杜若。闲暇时他也常莳花弄草,将军府中的每一株杜若兰草都是由他亲手种下,二十年来亲自栽培养成。而木槿,似乎已经被他忽略的太久了,可纵然忽略了那么久,这木槿树依旧年年岁岁开得艳红灼目,不似兰草杜若,好似他一不看顾便会枯死。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树是白杨。那时候你说,那是你家乡的树——只要有草的地方,就有白杨树的影子。哪怕只是一根枝条,给一点水分它就会生根发芽。永远的挺拔向上、坚韧执着。”不知何时仲宁已来到他身边,他望着窗外迎风绽放的木槿花,眼里绽出了暖心的笑意。“我也记得曾对你说过我喜欢木槿。因少时读诗时我甚爱那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那时候就不禁想着,怎样美丽的容颜能与这样艳丽的花相比?后来行走九州阅尽千帆,可还是没有觉得有哪个女子之明艳能够堪比木槿。再后来得知木槿还有朝生暮死之名,心中喜爱怜惜更甚。而唯一能与木槿有所相似的,也唯有那个女子了吧!那个名为上邪明辰的女子。他一生中从未那样深刻的爱慕着一个女子,可那个女子她的爱情她的信仰都与他无关,他终究只是她生命里一个短暂的过路之人,相遇即注定一场分离。 “你来,就是来找我叙旧的?” 魏信的声音很平静,声音微微低沉暗哑,眼神却一直那么沉稳安定,从无半点不耐。 ——就如那些旧年流逝的岁月里他们相伴的年年岁岁,无论他怎样异想天开,无论他提出怎样难为的事情,总有这个人陪伴着他守护着他,完成他的异想天开,达成他的心愿。 而那个时候,他的眼里还是满满的包容与宠溺。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吧?果然……过去的,便再也不能追回了吗? 眼望着木槿花时,他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但也只是瞬间。他笑了声,桃花眸中灼灼流艳,眉眼多情满目春色,神情温柔的像是沉郁了时光的佳酿,恍恍惚惚微醺如醉。 他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该知道的事。” “告诉我谢泉联合外人利用犬戎族对付我吗?阿宁,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他,但是人的忍耐限度总是有限的。你该告诉你的丈人,不要再招惹我,我已经对他没有耐心了。” “他做错了事自然该受罚。阿信,你不必顾及我。”他笑意宴宴,却满不在乎。“况且他这一次也超出了我的底线……竟然要联合外人来对付你,什么时候,我烈御国事也容得下别国之人插手了!”那一瞬,他眼神冷厉得令人悚然心惊,隐隐有不可触犯的威严。“是该警告一下那些人了,爪子伸得太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魏信目光一凌。果然,这样的人才是那个让烈御满朝为之心惧,令九州六国为之敬畏的安王殿下吗? 心中暗叹,瞬间空下来的心隐隐有说不出的怅然失落。魏信很快撇去了这些情绪,笑对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人:“你打算动谢泉?这也是你来此的一大原因吧。” “是一部分原因没错。也是时候该给他个教训了。不然他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魏信面前,仲宁从不隐瞒自己的目的。或许,也不需要隐瞒。那么多年来,这个人始终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啊。甚至有的时候,他都怀疑这个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永远沉默的人,眼神却通透得可怕。“但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 “你。阿信,我是为你而来。” 魏信笑了声:“我该感到荣幸吗?” 仲宁沉默了半晌,道:“阿信,我知道蓝子羽的身世了。” 魏信身子微微一僵,便听仲宁问道:“你不婚不娶二十年,突然收了他为义子,我心里着实好奇得很。我本是担心你着了别人的道……没想到会是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世的?” “第一眼。”魏信道。眼底隐隐然有了笑意。“我从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阿若的孩子。阿宁你从没仔细看他,他其实长得并不像阿若,只有嘴巴最像阿若。他的眼、他的鼻、他笑起来时像只偷腥的小狐狸……阿宁,那都与你年少时一模一样,我怎会认不出来?”他顿了顿,再看他时眼里笑意尽消。“阿宁,我不追究你之前是怎样对待他的。我只告诉你,从现在起,他是我魏信的儿子,是幽炎十四州这片土地的继承人。他是我在世上唯一要守护的人,阿宁,无论你日后想做什么都不要忘记我说的这句话。” 仲宁眼眸微微眯起:“阿信,你这是在……威胁我?”他蓦地笑了一声,目光敛起,幽黑的眼眸里似蕴藏了七海潮生雷霆之怒。“就因为他是蓝若的孩子,你因为他威胁我?现在是威胁,那么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再次跟我决裂吗?!阿信,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厚此薄彼,我们十八年的兄弟情义比不过一个只陪了你四年的女人,现在连他的儿子都比不过了吗?” “他不仅是阿若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我宁愿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几乎是嘶吼出声。仲宁知道,他此刻的情绪已经崩溃,可他没有办法阻止这时的发泄。他已经整整隐忍了二十年,此刻的情绪像是冲破了最后一道壁障爆发的山洪,一旦出口无法阻止,便是山崩地裂也只能发泄。 “我仲宁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阻止蓝诺的出生!阿信,我说过,蓝若说的话都是骗你的!她想要你离开炎都,她根本没有一丝心悦于我!那些话都是她骗你的!……呵,女人的心思,她害得我失去我一生的兄弟,我却什么都不能对她做!若早知道她怀了孩子,我宁愿一碗打胎药打掉他也不会让他来到人世!哼,蓝若,我仲家欠了她什么,她到死了都还纠缠不休!” 嘭!——“阿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小几上的茶水被他推翻,温热的茶水淋了仲宁一身。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仲宁深吸一口气,一边慢条斯理地拂拭着衣袖上的水渍,一边从容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信,我欠你一个解释。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年,我还是该亲口说给你听。” “蓝若是你心悦之人,却不是我的。且不说她曾是我九叔的未婚妻,只论她那时的奴隶身份,她怎么可能入我的眼?那件事的发生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是烈御王为了离间我们而设的计!” “阿宁,我都知道。”魏信始终都是沉静的,他沉默的听完这迟到二十年的解释,沉定着声音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烈御王的险恶用心,你的痛苦无奈,阿若的一片苦心,我都知道。可就算明白一切又能怎样?当年我明知祖父是被冤枉而死,可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又能怎样?我不能弑君,不能杀你,我唯一可以带走阿若,可阿若为了保全我却自甘留下……我最终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他眼里闪烁着泪光,是悲哀的自嘲。“这就是我身为魏氏子孙所要承担的命运。从我八岁那年的那场巨变就是我一生命运的开启。何其可悲啊……人人都道我坐拥千里山河拥有一世荣耀,可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宁,你从来都不知道阿若对我来说是什么。她不只是在我人生中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候陪伴我的同伴,更是我一生之所求。她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女人,于我却是心之温暖所在。这一生,真正是我发自本心想要的想求的……不过一个她啊!” “我无法原谅你,不是你对她做了那种事。从八岁起就被迫看透所有黑暗龌龊,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吗?我真正无法原谅的,是你明明得到了她,明明可以好好待她,却就那样任她死去!你明明可以好好对待阿诺,却任他饱受欺凌任他逃出仲府任他历经风霜任他受尽磨难!……阿宁,这样的你叫我怎么原谅啊!” 仲宁怔怔听着,许久许久,终于笑出声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信,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阿信,原来……我竟从来都不了解你,我的兄弟。我以为这些年来我做的这些足够教你原谅,却不曾想,从一开始我的做法就是错的,大错特错! 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在两条路上。越走下去,不过离得更远而已。而现在,我已经看不到原点了,阿信,我们已经在各自的路上做得太远了,回不去了。 而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继续走下去,而已。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大战之后,风波既平,幽炎十四州重新休养生息,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在各城城主都返回各自属地之后,白衣营的大部分人也返回了齐云寨。少年们似乎已从本心里承认了那个地方,开始有将它当做家的感觉。 战后守在历城的少年们则来了壁城。因白衣营有功与幽炎十四州,魏大将军特意派人接少年们到将军府中入住。壁城被称为幽炎十四州第一城,它的各方面都不是一座小小历城能相比的。这日,留下的少年们结伴同行,兴致勃勃的在集市上游玩,左瞧瞧右瞧瞧看真好不开心。奴儿更是撒着欢到处跑,一时也停不下来。白衣抱着小舞走在集市上,时不时停在各种小摊前,令她失望的是这些东西丝毫引不起小舞的兴趣,经过这一场战乱后,小舞似乎沉默得更加厉害了。 小舞一直由荆妯护着守在云隐尘与那清莲圣者身边,她虽未曾有半点受伤,可却亲眼目睹盗匪对白衣营的那场屠戮以及刀陨对白垣的那场血战,自那之后,从云隐尘醒来到来这壁城六日时间她更是一个字没有说。小舞平日也是呆滞沉默,旁人倒是没有看出什么来,白衣却隐隐感到,小舞身上似乎有什么在发生变化,而那究竟是什么她却说不出来。她只能尽量多陪陪小舞,云隐尘也隐隐感觉到小舞不对劲想要多陪陪她,今日却正逢“清莲圣者”将薛池布下的毒解除后特意为白垣治断臂之伤,云隐尘对白垣心存愧疚,索性便留下陪白垣。 “老大、老大……为什么我买桂花糕的时候老伯要钱,那个人买老伯就不要钱了呢?明明我比那个人小啊……”一来到集市上奴儿便跑得无影,这一会又突然冒了出来。小小的孩童诉说着自己不公平的待遇,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白衣捏着小孩儿的脸笑了笑:“那奴儿可问过老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问过了。老伯说那个大个子是守城的士兵,他们都跟戎狄战斗过。老伯还说大个子是为他们拼命,他不能要大个子的钱……可是奴儿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钱跟拼命有什么关系?” “呵。”白衣被这孩子气的声音逗笑了。却还是认真解释道:“钱跟拼命是没什么关系,这不过是老伯他们表示感激的一种方式。这就好比在这次战乱中白枫哥哥救了你,你也会尽你的力量表达感激,希望白枫哥哥开心是不是?” 小孩儿大大的应了声“是”。提起白枫,小孩儿眼里爆发出灼热的光芒。“老大,你不知道白枫哥哥真的好勇敢啊!他一个人在城外那些人都杀不到他,我从来没见到那么威风的人呢!还有白钦哥哥,他在城楼上射箭,他的箭术真厉害,那些人都怕他。还有白游哥哥白钰哥哥和白垣哥哥他们……白垣哥哥断了一条手臂,可我觉得他是最厉害的!白钦哥哥说如果不是白垣哥哥守着草棚,他们一定撑不到救下他们的时候,那么隐公子和先生也不会得救,他们没得救也就救不了中毒的人……白钦哥哥说白垣哥哥间接救了所有人,说白垣哥哥最了不起!白钰哥哥也说白垣哥哥是个英雄!” “不只是白垣。”唇角微弯扬起叹息的笑意,抚摸着孩子软软的头发,白衣再一次郑重说道:“不只是你的白垣哥哥,你白衣营的所有哥哥都是英雄。” 奴儿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尤带懵懂,却已有了懵懂的憧憬:“老大,英雄是不是很了不起的人?” “是。英雄是很了不起的人。”白衣回答了他,一手牵起了他的小手。“英雄啊……是会让所有人发自内心敬仰的人。奴儿是也想当英雄吗?” 孩子重重的点头,小手牵着白衣的手追上她的脚步,他说:“我想当英雄!我想当和白枫哥哥一样的人!”赤子童心,稚嫩言语,孩子的眼眸却是一片灿然真诚,那是对未来的期盼与希望。 “好啊。奴儿以后好好习字好好练武,一定会成为和白枫他们一样的英雄……” “喔,我要当英雄!呵呵……老大,我以后就跟着你,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吧。我想和白枫他们一起姓白……” “奴儿,你阿娘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姓氏吗?” “没有啊,阿娘一直就叫我奴儿。可是白游哥哥说奴儿不是我的姓也不该是我的名,白游哥哥说他的名字是老大起的,我也想让老大给我起个名字……” “……那么奴儿日后便名白泽,可好?” “好啊好啊!哦,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老大,我要去告诉白游哥哥他们,奴儿也有名字了!嘻嘻嘻嘻……” 笑声回荡在整个街市上。那欢快的稚子童音如一股清泉滑过心田,令人听之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将军府东院客房。 仲宁之所以占住了东院,是因东院的庭院里是除了魏信所居之处外还种有木槿花的院子。 他此刻站在庭院中那一株木槿花下。这一株树的木槿花不同于魏信庭院中的那几株火花灼灼的艳红,而是淡雅轻柔的紫色。这让仲宁想起炎都安王府里他的朝暮楼前所植的那数株紫色木槿。以往每当有烦事扰心他总是喜欢站在木槿花下静静思考。习惯难以更改,似乎只要站在木槿花下他的心就会奇异的平静下来。 听到有脚步声时,仲宁有些不悦的睁开眼。他知道来的不会是无射与阿徵,他们懂他的规矩,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果然。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张年轻少年的脸。面容俊朗,眉眼坚毅,目光沉定,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张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脸。 扫了眼少年身上的一袭白衣,仲宁有些恍然的沉敛了眸光。 并不是从未见过的。在历城之时他曾在暗处观察过他们——那群仗武横行的白衣少年。 心思有些活泛,却又立马被他压了下去。 幽炎十四州毕竟是阿信的地盘,既然阿信留着那群盗匪有用,他何必去拆阿信的台?况且,这群奴隶少年还算得上是阿信的恩人呢!以阿信的性情,势必是要护住他们了。 仲宁只看了他一眼便再对他视而不见。白钰心下有些忐忑,便出声打破凝在两人之间的沉默:“白衣营白钰,拜见安王。” “嗯。”仲宁应了一声,却连抬眼看他一眼都懒得看。 如果是以前,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必会惹得白钰不忿,拂袖而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现在折去骄傲认清现实的白钰知道,面前的人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是以他的态度更加恭敬:“白钰虽微薄之身,亦有向天之志。安王乃当世枭雄,我心慕之。愿随安王鞍前马后供君驱使,望君应我所求。” “哦?”仲宁笑了一声,对少年突然而来的自荐感觉到有趣,这一次抬眼看他一眼。 白钰在那样玩味带着丝探究的目光下不由挺直了身体。他握紧了拳头抵制住手掌紧张的颤抖。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将遭受的最重要的一场命运判决。判决的权力掌握在面前这个男子的手上,而他没有选择。此刻他正在做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无论输赢,他失去的都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可他不会退却。 这一步走出,他这一生都再容不下半点退却。 一直观察着少年的仲宁察觉到少年的情绪转变微微眯了眯眼。 少年的眼神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犹豫。此刻,这白衣的少年眼中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决心、不顾一切的决绝以及那一丝隐在瞳眸中最深处也许连少年本身都没有发现的……欲望。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欲望。 手指不自觉的摧残下一朵木槿花,仲宁无声的笑了笑。 真是熟悉的眼神啊…… 不知二十年前的自己俯身拜在卫戌座下时,与这样决然间深藏欲望的的眼神有几分相差?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白衣带着白泽小舞回到住处时,很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但她还未问出口,云隐尘便告知了她好消息。 “你说真的?白垣的手有救?”纵使她心性一向淡然,听得这消息也不由欢喜开颜。 “若要完全恢复如初是没可能的。他的那条断臂也不能用了。我的提议是,可以找个厉害的机关家为他制作一截手臂,我可以担保,只要手臂本身没有问题,我为他接上后虽不至于同以前一样灵活,至少能恢复完好时的五分。”声音轻柔低沉,是那清莲圣者莲华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接假肢……?”白衣微微有些惊讶。有了雪霏霏的记忆她了解到这片大陆与她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并非一个世界,或许是两个并行空间,目前看来这两个空间至少应该有数千年的间隔,她万没料到这个世界的医学竟先进如此。稍一沉吟,她问道:“手臂是接给白垣的,当然要问白垣的意见,白垣可同意了?” “白垣自然是希望能有一条手臂。”云隐尘笑着接道。 “那么接下来的就由我来准备吧。”麻衣白袍的俊美男子温柔如水的笑着,一身气质让人暖如春风般舒心。“我认识的一些朋友做出以假乱真的假臂不在话下。那少年也是因护我而断臂,我所能做的仅有为他重做出一条假臂续上,以此聊表寸心吧。”他轻叹一声便不欲再说,对云隐尘颔首示意便径自离去。 白衣同云隐尘探望了白垣一番,知他有心续上假肢,遂告知他莲华的说法。见白垣担心假臂一事,两人又好生安抚了他一番才离开。 刚走出白垣的房间便听到院子里一阵争执吵嚷。白衣这才想起回来时察觉到的异样,问向好友时隐却笑了声:“这事还是你自己看吧。” 此时白游眼尖看到两人并肩而来,便大声道:“都别吵了,营主和隐公子来了!”被他这么一喊后,吵成一团的少年们立即鸦雀无声。 “怎么都不吵了,我可是还没听清你们在吵什么呢!”白衣笑了笑,走近少年们的中心。被调侃的有些窘迫,围成一团的少年们纷纷退避,空出最中心的两人。 “白枫?……白钰……”察觉到这两个少年是谁,白衣有些了然,随后缓缓笑道:“这青天白日的在这里聚众吵架,你们可是觉得太闲了?要是那样,齐云寨里可是有不少事要处理。昨日白铟还写信给我抱怨事太多人手不够……怎么,你们哪个是想回去了?” 顿时又是一阵鸦雀无声。这个时候他们可都还没玩够呢,哪个肯舍得回去? 白钦倚在旁边的一棵杨树旁抱臂而立,此可见这情景不由笑赞道:“还是营主厉害啊!我适才在这看着,那么一大堆人越劝越乱,哪里有营主这样一言消声立竿见影的效果。” 白游翻了个白眼,朝站在中间的两个立成桩子的人看了看,撇嘴道:“营主,这也不能怪我们。我们也是着急啊!白钰都说要跟那烈御安王走了,我们这不是想劝一劝他嘛!白枫……白枫也就是稍微激动了点,他也是不想白钰走。他跟白钰感情最好,肯定会舍不得嘛……” “呵呵。”云隐尘忍俊不禁。“白游啊,你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完全颠倒是非嘛,真当他没看见中间那两人都开始动手了这一圈人才开始围上去的吗? “你们一大群人围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是因这个!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人才。少年们虽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他们一身所学都是营主同隐公子所授,这是再造之恩,是该以命相保的!如白钰这般私自另投主人实在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更何况营主没有丝毫对不起他,他这样做置营主何地?还世家大族呢,连基本得道德廉耻都没有!少年们心里不耻他,因多日前并肩作战的好感也去得半点不剩,只后悔适才没有好好揍他一顿。 了解到少年们的气愤,白衣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问向事件的主人公:“白钰,你可是去意已决?” 白钰怔了怔,触及白衣幽深的眼眸不由避开了眼,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面对这个人。他觉得不该是这样,所有人都怨恨他不耻他,就连白钦在听到他的话后都冷笑了声,道了句“果然。”——那样的冷漠是早已猜到后的了然。连白枫都愤恨激动地揍了他这一顿……可为什么,被他背弃后最该愤怒生气的营主却这样平静? 他不知该悲该喜。这样的平静绝不是他想要的。哪怕如白游一样喝骂他、如白钦一样冷漠对他,甚至像白枫那样揍他一顿他都可以接受。可唯独这样的平静令他难以承受。 白衣没有催促他。几十双眼睛都落在白钰身上,等待他的回答。白钰看向白枫。少年的眉宇间依旧蕴着深深的怒气,却不难看出愤怒深处所隐藏的忐忑与希望——到这现在这一步,他还希望着他能留下。这个总是笑得爽朗笑得豪迈的少年,也许,也是整个白衣营中唯一真心希望他留下的少年吧…… 可是。白钰移开了眼,终究还是要让他失望了! “道不同者,不相与谋。”白钰抬起头,他知道这一切容不下丝毫胆怯犹豫。在所有少年惊讶乃至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高高扬起了本已低垂的头,平缓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锐利,仿佛终年隐在暗处的獠牙一闪而逝,却重重的击在人的痛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营主,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志向不过是平安过活,而我的志向是建功立业,是做人上人!我想要的营主给不了我,不是吗?那么营主有什么理由阻止我投向能给我机会的人?” “白钰!你他妈到底有没有良心?要是没有营主救你你早就死了!你还能在这里争论什么志向不志向?你一身所学皆是营主所授,你……你就是这样对待营主的!”白游算是被气笑了。少年们都忍不住想再去揍他一顿,可奈何营主和隐公子在场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狠狠瞪着他。倒是白钦一点也不意外,“啧啧,狼爪子总算露出来了。”白枫只是看着他,失望、震惊种种情绪都化成了无言的沉默。直到这一刻,白枫才发现自己错了。这样深具野心与侵略的目光,还是那个隐忍安静的少年吗?这还是他所认识的白钰吗?为什么一夕之间竟会陌生至此?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原本的白钰? “哼,难道就因他救过我一命,就要我把命卖给他吗?以命易命,那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营主,你的恩情我rì后必会报答,我会用我的方式来报答!” “白钰,你简直冥顽不灵!……” “够了!”从听到白钰的一番话后,白衣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实在不想再引起场争斗,白衣平缓了心情,而后淡淡道:“你们中有些人跟着我的时间长,有些人跟着我的时间短,但从你们入了白衣营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们,我不会阻止你们做任何事——只要你们有本事能够做到。那是你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会阻止。当初我就说过,白衣营是你们共同的家。我组建白衣营的目的是让你们团结起来平安的活着,在你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多帮助比你们困苦的人,而不是成为束缚住你们的囚牢。” “白钰,你听着。我不要你的报答,我只要你记住我之前规定的三项条约。你此行一去若是作恶,那么你记清楚,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我能教,也能废!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白衣与隐一走,少年们也懒得再去理会白钰。这事既有定论,余下的便不该是他们该管的了。 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场中只剩下白钰与白枫。 “白枫……”对于这唯一的朋友与兄弟,白钰并不想失去。 “你什么都不用说,你之前说的都已经足够了。”白枫打断了他,用一种陌生的、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目光看他,然后他说:“营主说的话其实已经够了,不过我还想说一句——白钰,从今而后,你再不是我白枫的兄弟。” 他笑了笑。还是那样单纯爽朗,然而眼里的决绝两断却教白钰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知道白枫重情义。可他没有想到,重情的他一旦认真起来是这样决绝。 那是更甚于他之上的彻底断绝。 生死相扶的兄弟情义,性命相托的挚友之交,一刀断绝,竟是这样容易! “呵……不过一个奴隶罢了……什么兄弟之情?哪里来的兄弟之情?……以为我会在意吗?我才不会在意!不会!……” 不会在意吗?那么此刻,眼底不受控制涌出的热流又是什么呢? 偷得浮生半日闲,偶为散人一身轻。 古无射来到仲宁的房间时,正看到仲宁在为兰花浇水。那时刻,那个威震九州的烈御掌权者脸上有着静好安谧的微笑,狭长的眼眸温柔而细腻,带着丝岁月静好的宁静与恬淡。 古无射忽然有几分岁月重合的恍惚。有多久不曾在这个人看到这样的笑容了呢?似乎已有二十年了吧!从与那人决裂毅然步入朝堂的那一刻,步步谨慎、环环算计到卫戌死后一手扶持年少的君主登基,再到现在成为只手翻覆一切的权臣,二十年来,这个人似乎已经忘记怎样真心去笑了。 果然……只有在那人身边,他才能真正放下捆锁他的一切,真正得到安心吗? “怎么过来了?”仲宁看到了古无射,却并不怎么理会他,一边浇水一边问道。 古无射笑了笑,“既有客来,你怎的也不上茶?”打开茶壶才发现,这茶壶根本是空的。 “阿信这里会有好酒,却一定没有我能看得上的好茶。”他嗜茶,阿信嗜酒,太过了解彼此,他根本没打算会在这座将军府里找到一包茶叶。“今日来此,你有何事?” “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收下那少年。” “竟是这事?”仲宁笑出声来,“不去追究巫彭反来追问我的事,看来你也是太闲了。至于收下那少年……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你不觉得那会是个很有趣的宠物吗?我喜欢他的眼神,那种暗藏欲望的,像狼一样的眼神。” “可那是只毒狼。你就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呵,”他笑得轻蔑,“如果能轻易被宠物反咬到,那只能说明主人没有驯养成功。” 古无射深深看了他的友人一眼,终于沉下眼笑了一声。如此轻描淡写,这就是他仲宁的骄傲,他的狂妄。 “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不会和你一起回炎都了,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傀儡城。” “有头绪了?” “终归是在幽炎十四州。我找了二十多年,他也躲了二十多年,现在,这个你躲我找的游戏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无射……找到了他,你可想过怎么做?” 古无射没有再说话。窗外的残阳斜映在他脸上模糊成一片血色,仲宁看不出他的表情。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你不开心。是因为白钰?”瞧见白衣面色不豫,云隐尘开口问道。 “与其说是因白钰,倒不如说是因我自己。”白衣想了想,回答。 “哦?”琥珀色的琉璃眸子凝视着面前的少年,目光洞悉一切。“你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会如此不是吗,那么还在苦恼什么?” 白衣顿了一下,说:“虽是早已料到,但听到他那样说还是有些寒心。隐,我其实一直在忽略着白钰,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 “你没有做错。”云隐尘断然道。那样一个深具野心的人,不是白衣这样的人能与之相交的。 “是没有做错,只是不够尽心而已。”白衣自嘲的笑了一声,“终归我也只是个凡人,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在察觉到白钰的野心后就开始不动声色的疏远他。以他的性情,再加上他骨子里与白衣营截然不同的世族气派,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我一早就猜到今日的局面,却从未想过阻止……这是我的自私。其实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做得很好,他已经很努力地融进白衣营了。” “呵,”云隐尘失笑地摇了摇头,“白衣啊白衣,有的时候我明明觉得你无比通透,有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叹你竟天真如斯!” “……呃?” “你该明白,千年岁月里融进骨血里的阻隔嫌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不是哪个人都能成为白枫,而白钰也从未真心努力过想融进白衣营。对他来说,白衣营只是个变强的跳板,他需要借由这个跳板达到更高的高度。他眼里的野心从未消褪过。他的所有努力也只是为了更好地达到变强的目的而已。纵然有过真心的感情,可和他的欲望野心比起来,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斩则斩,当断则断,没有一点犹豫——白衣,这样的人,比你所想象的还要狠。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外面那个纷杂烦乱的台子上占有一席之地。” 他眸色浅浅,眼神却深不可测,是洞察之外的另一种深沉。 “是这样吗?……那倒是我着相了。”少年微微低首,声音沉沉透出一种落寞。“我虽有过疏离之心,但自问对他不薄。我救下他们,教导他们就是一份责任,我也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好好的。可白钰说出那样的话,我当真觉得寒心。我不晓得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总是忍不住想他那样的性情日后恐怕不会太容易……或许,我也是庸人自扰了。他的路由他自己走出,我岂能插手半分?” “心念执着,意想住相。白衣,你不是着相,你只是太过心软。越对待在意的人,你越是无法硬下心肠。” “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云隐尘沉声道。“白衣于友人至诚。对于能成为你好友的我,不能违心说不好。但有时候我总会担心,世间千人千面,不是你以诚心相待他人亦会如此。” 这句话颇有些意味深长,白衣沉思少顷,答道:“师傅曾教导过我,求道证心当以诚待之。浮生三千各有其道,我虽不能妄称修道之人,却一直记得师傅的话。为人当诚,诚于剑,诚于人,诚于己。诚于己心便是我之所求,与他人并无太大干系。”她顿了顿,又道:“你平日不会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跟数日前我交给你的兵器相关?” “是。”云隐尘望向虚空。此时天已渐暗,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渐渐被黑暗所吞噬。他静静看着天边的景色,直到天色完完全全暗了下来。 他叹了一声,说:“已经鉴定过了,那些从犬戎人手中夺取的兵器确实来自孤城。”然后,便是沉默。 白衣也低下了头。先前和花染雪潜藏在野云寨时,发觉犬戎兵器之锋利远胜幽炎十四州,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毕竟长年以来戎狄的武器都是远不如九州的。只是……没有料到竟会是孤城。 公冶白吗? 白衣再一次想起那个清瘦苍白的男子。在她的灵识之境中,那是一个笼在迷雾中的男子。那个人苍白如斯瘦削如斯,即使微笑时都飘忽得如一阵轻薄迷雾。而更多的时候,他不言不语,只会微微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论,然后不经意间插上一二句话。他那样的安静,安静的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的眼睛沉寂得像无穷无际的夜色,那里面苍山尽墨夜色空茫的虚无会令每一个人见到的人为之惊心。但在望向他们时眼中总会闪逝过一丝情绪,说不出那到底代表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对他们并无恶意。 “白衣,先前我曾为龙魂凤影双剑前往孤城查探过。虽查不出个所以然,但我能断定,孤城必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他人之秘,我本不欲窥探,只是……与凤氏萧氏两族来往隐秘也就罢了。送兵器给北方戎狄,这是引狼入室啊!公冶白到底在想什么?” “明年初春便是十年一度的孤城论剑,可发生了这些事我总觉得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白衣,我必须要回孤城。这一次不能和你去查巫彭的下落了。可你的身体……” 了解到友人的自责,白衣安慰笑道:“隐,你不必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你的壁障才刚冲破便运功灭掉毒人,我之前也担忧你的境界不稳。正好你回到孤城后好好稳固一番。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云隐尘应了一声,解下身上外袍披在少年单薄的身上。一边给她系上扣带一边道:“你啊,没有人看顾着就不会好好照顾着自己。你凡事只知道逞强,遇事也多半忍着,每次九阴玄咒发作那样的痛苦也不知你是怎么忍下去的……这样,可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呢?” 微凉的夜风袭来,白衣拢了拢身上的外袍,闻着外袍上的淡淡檀香味,心里也是一片暖意蒸腾。她抬头微笑道:“不止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啊。人心叵测,你在孤城更要多加小心。我向你许诺,我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成功解决那些事,活着回来。” 云隐尘沉默了少顷,陪伴着她走回房间。他问:“可想好了什么时候走?” “七日之后,待莲华为白垣续上手臂之后。”白衣笑着拍拍他的手臂,“等处理完巫彭的事我便去孤城寻你。” 云隐尘笑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琥珀色的眸子流光熠熠:“我等着你。”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4)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夜已深了。 白衣一个人时她的房间里从不点灯,对她来说那是完全多此一举的事情。而今夜,她却偏偏做了多此一举的事情。 烛光之下,木桌旁的少年一身白衣,面上的肌肤有淡淡的莹润光泽,淡眉淡唇整张脸都淡极似一张水墨画,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仿佛随时都能融化进身后的光晕里。 很多时候,少年淡漠的气质都会让人忽略掉他那张清淡到毫不起眼的容颜。 正如肖大第一次见到白衣时,吸引他看了那少年一眼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通身轻柔淡漠的气质。 肖大来到这个房间时,已是深夜子时。气死风灯里的灯光还在燃着,却已渐渐有低迷之状。 可以看出,少年等他的时间不短了。 他知道,少年在等他的解释,而他亦然。 “我有三个问题想请教肖大寨主,还请寨主不吝赐教。” “说。” “为何助我?”那日在战场上,混战之中明明野云寨的人都趁机逃走了,但面前这个男人却没逃。当日她被犬戎士兵追击与那犬戎第一刀客阿骨拉对战,是这个男子孤身闯进包围圈,和她背靠着背肩并着肩一起冲杀过去。虽心存感激,但白衣自认为她和这男子的交情还没好到这种地步,足以以命相交。 “因你是萧遥。” 白衣心头一跳。这样的回答……看来她并没有猜错,萧氏一族吗? “你是谁?” “萧氏十八武门剑门之主——萧无我。” “你是萧沧渊的人。”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笃定。十八武门之名不闻于世,自萧沧渊失踪后更是彻底销声匿迹。白衣后来查过萧氏一族的事,知晓这十八武门由萧氏少主萧沧渊所创,旗下所属分别是十八中兵器武功,但每一门人数多少,门中人有谁却除了萧沧渊外无人得知。而这十八武门,也只听命于萧沧渊一人,不受其他萧氏族规束缚。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萧沧渊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肖大声音冷漠,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什么?”这一句彻底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白衣几乎控制不住她情绪上的激烈:“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相对于白衣的激动,肖大冷漠的好像没有感情。他平板着声音道:“四年前,他说他要为他的妹妹寻找延命的千年鲛珠,自那之后就消失了。我曾得到消息,他消失前最后到的地方是天之涯。” “天之涯?” “我到过天之涯,没有他的踪迹。” 白衣心下一顿。天之涯岂是凡人可以轻易踏入的地方?能从天之涯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吧,可这人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看来这人不是她所想象的没有感情,只是不擅表达吧! 收拾好情绪,白衣又问:“那你可知,如今萧氏一族是谁掌管?” “这是第四个问题。” 没料到这人如此较真,白衣顿时被噎的不轻。便听肖大冷着声音继续道:“少主消失前曾嘱托过我,要我不必管萧氏一族的事。少主手中的势力自他消失后全部隐匿,萧氏一族若重新现世,绝不会是少主的人。” 白衣的心沉了沉,又问:“那会是谁?谁能有本事掌控萧氏一族?” 肖大奇怪地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她竟不知萧氏族情,但他也并不隐瞒,道:“萧氏六大长老。族规所定,在宗主逝去或失踪无继位之人的情况下,六大长老有代宗主行使命令的资格。” “六大长老……”白衣皱了皱眉。一般家族都会设有长老会,何况萧氏这样的大族?只是萧氏一族向来权力集中,由宗主一手掌控。而萧氏一族三堂二楼一阁,分为刑律堂、圣手堂、尚武堂、金玉楼、万剑楼、文渊阁,分别有六大长老辅助萧氏宗主。这六大长老白衣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常年不现身于人前,倒是不知道他们竟有这样大的权力。白衣心念一转,那么萧远峰必然是他们的人了,可萧远峰说萧沧渊死了,莫非这六大长老已生异心? “可还有疑问?” “无。” “我有疑问。” “请。” “你可当真是萧遥?” “真。” “为何不知萧氏族事?” 一言既出,寒气更甚。那一瞬间,白衣只感觉面前的人化成了一柄锋芒锐利的剑。她的感官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一刻白衣终于了解到这人为何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他所达到的境界是一种剑客们终生难以抵达的境界,不是人剑合一,而是剑即是我,我便是剑。 他的剑道已至于斯。 而彼时的萧氏十八武门剑门之主——萧无我,却只是暴露了剑息,而剑势未发。 这一刻的白衣终于了解,原来萧无我能够坦诚的对她说出身份以及萧氏一族的隐秘,不是因他信她,而是他笃定这些事不会泄露出去——死人绝不会泄露秘密。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线生机。 “我的记忆是从十二岁之后有的。”她说,“十二岁之前的记忆都被人封印在脑子里,我解不开封印。” 萧无我没有说话,白衣又道:“萧氏一族医武双绝,你当知道我身中清水无色之毒,是与不是,你把脉一试便知。” 她伸出了手臂,萧无我沉默片刻后将三指搭在她的脉门上,少顷之后他的脸色慢慢开始凝重,约有盏茶功夫后他的三指离开了少年的脉门,他眸色更沉却没有说话。 但白衣能感觉到,他一身外散的剑息已逐渐收敛。 他信了她。 确实。再没有什么比脉象更能让人了解一个人的身体。而身为萧氏族人,萧无我有他的骄傲。 “为何来幽炎十四州?” “为寻傀儡城巫彭而来。” “傀儡城?” “你知道?” “幽炎十四州第二十五座城池——它曾有的名字——隐城,幻城,隐蔽之城,无月之城。”既然已确定少年的身份,萧无我不介意多告诉她一点。“除了那些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我只知道,只有每逢月圆之夜它才会出现。” “你怎会知道?” “当年萧沧渊曾为萧遥寻药进入过傀儡城。” 白衣心头重重震动了一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萧沧渊为萧惜遥做过什么,可每一次听到,都是满满要溢出的疼惜与揪心。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她说。“萧沧渊啊……那是萧惜遥留在人世最深的执念了。”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5)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又过几日,魏信身子渐好。 魏信体格强壮常年不染病痛,因而这一番中毒被禁在床上疗养七日可算是苦了他。先前莲华曾交代过他毒入脏腑医治不易,虽及时清除却也伤了元气,短期之内不得动武。七日卧榻不过是强令他不得动武的理由。但他确实伤了根本,蓝子羽向莲华请教能使魏信痊愈的方法,清莲圣者笼统说出几项要求:可用食补,用药不宜过猛。少忧思,勿太过操劳,练武可以,却不可太过。总而言之,魏信的身份必须要长期调养方能恢复。 魏信听闻这消息后倒是并不在意,他强行运功之时已经猜到会损害身子,一度以为北峪关城楼上便是此生终结之地。如今能这般已是承天之恩了。他心性坚毅,刚勇豪迈,一生命途多舛大起大伏,早年游历九州看遍世情,半生戎马沙场看透生死,这世间除了幽炎十四州以外并没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因而他倒是最能看得开的。 蓝子羽却不。他自幼寄生在仲宁的大将军府中,虽母亡父存,却与父母双亡无异。及至后来逃出将军府流浪九州与白萱相遇,再到四方城中相逢苏朝元,追随凤柳前往落英,他所认识的人大多是同辈,鲜少有来自长辈的关怀。而魏信,不管他究其原因为何,他给予他的确是他渴望了二十年的父爱。蓝子羽无法放手,不仅是因魏信给他继承幽炎十四州的权利,更是因魏信给了他一份他从未得到过的满满的父爱。 自知晓魏信每日深夜熬灯批改案书,蓝子羽便将这活儿统统揽了过去。自然,这事儿到最后还是王铭做的苦力。可怜王铭每日忙里忙外的没得一句好,每次瞧着蓝子羽以“照顾义父,没有时间”的名堂“请”他批改文书,瞧着那少年双眼一眯笑得比狐狸还狡黠,王铭真恨不得一把把这些文书都扔到少年脸上打垮那张笑脸! 不过气归气,该做的事他也半点没落下。而蓝子羽也不是多么顽劣不堪,只是那少年过于幸灾乐祸的样子让他有些气恼罢了。从王铭本心来说,他还是极其欣赏蓝子羽的。蓝子羽有勇有谋,甚至机心谋略丝毫不在他这个军师之下,相比于大将军的过于正直,他倒是更为欣赏蓝子羽的坑人本事。而魏信在对他透露出将立蓝子羽为嗣子的消息后,王铭之前也隐约猜到几分,于是顺应点头道:“这是大将军家事,但也与幽炎十四州休戚相关。景略知将军心意已决也不欲多劝,只是子羽在幽炎十四州根基尚浅,怕是他镇不住各城城主。” 魏信却笑得不以为意:“景略,你小看阿诺了!” 王铭笑了笑,便听魏信道:“景略,你跟随我多年,我也不瞒你。魏氏血脉自我断绝,这幽炎十四州是我留给阿诺的。他若有心整治得好,我心甚慰;他若无力使之败落,我也不会怪他。魏氏守了幽炎十四州百年,魏氏一族无愧于心,可幽炎十四州却成了困在魏氏子孙身上的枷锁。阿诺很好。我希望他能守护幽炎十四州,却不希望他延续魏氏一族的宿命。景略,你可明白?” 王铭于是不再说。听从魏信吩咐着手办理蓝子羽入魏氏族谱成为魏信嗣子的事。彼时,已是魏信醒来后的第五日。 翌日,花染雪从历城归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他的城主印。而他在拜谢完师尊后却将属于历城城主的城主印留在师尊的手上。 魏信拿着手中属于历城城主的印鉴,久久才开口道:“阿画,你当真要走?” “师尊当知事态紧急,我已然拖不下去了。若不是早先知晓盗匪攻城的消息,我早已先一步向师尊拜别了。”花染雪跪在魏信床头,为师尊磕下三个头。“这些年来,多谢师尊救护之恩。若非有师尊我绝不能安稳活到现在。” 魏信将他扶起,道:“阿画,你还是这样见外。你既是我魏信之徒,我护着你难道不是应该?” 花染雪微微一笑,似春风乍破。“他日我若能摆脱那些身外之事,必再来同师尊梅下赏琴青炉煮酒共议兵事,届时还请师尊再为弟子奏一曲笙歌!”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魏信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眼神顷刻变得复杂无比。许久许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却悲喜莫名,无言而默。 白衣很诧异能再次遇到花染雪,在听完他卸去历城城主之位即将远行后更是惊讶。 “你要离开?” “你该知道,幽炎十四州并非我的久留之所。” “那你为何来此?” 花染雪回头看她一眼,“你以为呢?” 她不说话。 于是他笑。笑意里有了淡淡的轻嘲:“你以为,我是为这幽炎十四州而来。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整个幽炎十四州,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清冷,说话不高也不低,却带着种咄咄逼人的气息。隐隐的锋锐感如同潜藏在冰雪之中尘封千年的刀锋,冰冷得迫人窒息。 “难道不是?”白衣突然反问,她笑了笑,冰雪初绽的冷冽。“若不然,冥野国的画公子为何而来?” 一语道破天机。但花染雪对于她能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感意外。他定定看了她清淡的眉眼一会儿,而后清冷一笑:“你说的不错,我最初的目的确是为幽炎十四州而来。” “可你现在不是了。”白衣的声音稍弱,“为什么?你不是没有机会。” “为什么呢?”他的眼睛望向青天,没有人知道那里面隐藏了多少苦楚与不甘。可他还是笑了笑,笑声里第一次有了暖意,他说:“因为在我心里,有些东西远比得到这片土地更加重要。” 白衣没有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那种清冷中带着暖意的笑声,有些遗憾却放下得轻松的叹息。白衣心头一软,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纵使面前这人心机险恶手段毒辣,可至少他守得住心底的那一份真。比起那些为了争夺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人,他实在好得太多。 不自觉地,她问出了那样的疑问:“公子也是……志在天下吗?” “志在天下?白衣,我若说我从不稀罕什么天下江山,你信吗?” “我信。只要你说,我便信。”白衣很少对人有这样的信任,但为这个人他心底的那一点真与诚,她愿意信他。 花染雪唇角上挑,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可惜,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失望了吧…… 这天下啊,不是我想不想要,而是我必须去争!只要活着就必须去争。而我,想要活着。 ……真是可悲又可怕的事实啊! 白衣有些恼他耍着她,不带好气道:“你既然要走,为何来见我?” “我也不知道。”他的神色里首次透着几分迷茫,声音却清冷依旧。“临走时突然想起你了,便也来了。” “公子这话倒也有趣。你我一无亲缘二无情缘,不过萍水相逢一路人,目的相同互助而已。我可不记得,你我的交情何时这么好了。” 花染雪心头莫名一跳,不理会她的调侃,他冷着脸问:“你是何时走?” “白垣的手臂还没接上,大概还要再等四五日吧。” 花染雪忽然沉默下来。他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长,若不是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白衣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白衣忽然听他道:“你见我数次都不是以诚相待。下一次再见,我想看一看你真实地模样。” 下一次再见,我想看一看你真实地模样。 真实地模样…… 白衣一怔。便感觉他清凉的手指触在她的脸庞上。涌进鼻端的是男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可想这人隔得她极尽。她心底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 “如何?” “啊?嗯。”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重新整理好纷乱的思绪,道:“若能再见,我必让公子看到我真正的样子。” 他莞尔:“这算承诺?” 她颔首:“如君所愿。”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6)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7)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8)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白衣飘摇乱世歌·白衣行(4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白衣飘摇乱世歌·傀儡咒(1)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白衣飘摇乱世歌·傀儡咒(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白衣飘摇乱世歌·傀儡咒(2)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白衣飘摇乱世歌·傀儡咒(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白衣飘摇乱世歌·傀儡咒(3) -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 - 青丝若雪兮 《紫陌红尘,谁家天下》白衣飘摇乱世歌·傀儡咒(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