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离着荣宁街足有十里地的地方,有个清平街,街内有条仁桂巷。 这条巷子虽有个好名字,可里头住的,大多是寻常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因此,这白天的时候,巷子里头通常都静得很。 可今日,偏偏有一家人家的家里头,传出不少声音,不时还有几句争吵。 旁的人家听见了,俱都放下手中的伙计,支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咔嚓”一刀。 郁偆看着被她切成两边的西瓜,将其中一半拿桌罩盖住,又拿起勺子将另一半西瓜的中间最甜的那部分,挖得干干净净,放到碗里,这才将余下的西瓜切成块。 就在郁偆切西瓜的这会儿功夫,郁偆的妈,已经听她的妯娌说了一笸箩的话,听得脑袋上的青筋直突突。 “弟妹啊……我家男人也是为了他兄弟好,你说说你一个人,要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这都快一个月了,这兄弟的腿儿也不见好,不如就听了我的话,将……”陈氏见郁偆端了青皮红瓤的西瓜出来,馋的立时住了嘴。 郁偆笑着西瓜放在桌子上,推到陈氏面前,道:“伯娘你来的可真巧,我舅舅昨个儿刚送来的西瓜,我们一家子都还来不及吃几个,到是让你尝了鲜。” 刘氏连忙拉住郁偆,对着陈氏道:“孩子不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到底是孩子还不懂事,还是大人不懂事,这人心里都有一本账。郁偆舅舅来的时候,拉着满车的西瓜,虽说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什么钱,可要是真拿去卖,也能换不少钱。 但陈氏这次来,可是连一粒西瓜子都不曾带。 陈氏哪儿听得进这些,这西瓜刚一上桌,她就挑了两块连吃下肚,挑的还是最大的两块。 等陈氏丢了手中的西瓜皮,准备吃第三块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西瓜上头,早已被剜了一块。 “要我说,确实是不懂事。你看看,你们看看,这是自个儿偷偷吃了吧?”陈氏瞪了郁偆一眼,又抄了一块西瓜,跟猪似的啃了起来。 郁偆这事儿是做的不地道,可她还是个孩子,自然是可以不懂事的。 如今的郁偆,虚岁也才八岁,因家里有些穷困,比同龄的孩子,看着还要小上些许。 郁偆笑嘻嘻的不说话,就看着陈氏在那儿吃西瓜,直吃得是肚子滚圆。 郁偆拿了一块西瓜,放到她娘手里,道:“妈你也吃,如今爹躺在穿上不方便,我挖了没子的出来给他吃,我这就给他拿去。” 说完这话,郁偆还看了陈氏一眼,算是给她的解释。 陈氏也是有脑子的,听了这话西瓜也不吃了,抹了嘴就道:“你这闺女可真孝顺,孝顺的好啊!等去了那富贵人家,也不会忘了本,等赚了钱,更是会好好的孝顺你。” 陈氏接着说道:“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机会,那乌庄头也就说了那么一次,还是我男人留了心,这才被他看出了苗头。那荣国府可不是谁都搭地上的。” 说那“荣国府”三个字的时候,陈氏还特意抬高了声音,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 郁偆背对着陈氏,拿着碗的手一抖,差点没将那甘甜的西瓜落了地。 这不是郁偆头次听到荣国府,前几年新科探花迎娶荣国府姑娘的时候。郁偆的爹,还将郁偆架在脖子上,带出去看过。 郁偆稳住了心神,掀了帘子,道:“爹,醒着呢吗?我给你拿了西瓜。” “早醒着了,外头的声音那么吵,怎么让人静的下心睡觉。”郁爹侧着头,看向进来的郁偆 郁爹眼巴巴的望着那碗西瓜,道:“家里又不是没有西瓜,你一副小气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啊。快点端过来,吃了那些药,嘴里一天到晚都是苦的。” 郁偆朝着门外“哼哼”两声:“还不是为了恶心恶心她。你也别抱怨,如今你都有力气训我,可见那些药都是好的,是该多吃两副。” 郁爹将手伸到薄被下头,摸了摸那条绑着木板的腿,道:“我觉得我都好的差不多了,这药就别吃了,我继续躺床上养养就成。” 郁偆看着她爹那张依旧苍白的脸,道:“你就别哄我了,昨个儿晚上,是谁疼得整夜睡不着?我扶你起来吃西瓜。” “唉……”郁爹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明显弱了下来,道:“花了那么多钱,这条腿儿还不是要瘸。当初要不是你这小东西,拖着你的两个哥哥去找了大夫来,家里的钱也不至于……” 郁偆将捣碎的西瓜,塞到她爹嘴里,道:“要是我不那样做,你准备怎地?留着钱有什么用,要是你人没了这家可怎么办。” 郁偆语带哽咽,一副要哭的样子。 郁爹刚刚强硬起来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么过的。能挺过去,那就是命好,要是挺不过,那也只能认命。” 这话,自郁爹伤了腿儿不知说了多少遍。只希望这家里的其他人能听进去,别再为他花冤枉钱。 屋内一时没了言语,可屋外却说得响亮。 陈氏将桌上的西瓜全部吃进肚,抹了嘴,摆了架势,准备继续开说:“要我说,你可真该谢谢我那大儿子,要不是我大儿子那一炮仗,你家阿偆怎么会生在那么好的日子。和那荣国府的大姑娘,竟然是同月同日的生辰。” 陈氏砸吧砸吧嘴,继续道:“乌庄头一听阿偆的生日,就觉得意头好,说是愿意将阿偆买了去,放在身边养上两年。等着阿偆留了头发,规矩也学的差不多了,就送到那荣国府里头去,给那大姑娘做伴。” 郁偆在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这可真是桩“好事”。 “我还没死呢!大哥就把主意打到我家头上来?咳,咳,咳……”郁爹原本苍白的脸,被气得通红。 郁偆也是一惊,见她爹咳个不停,只得帮他顺气。 郁偆的娘,那也不是泥捏的,不然也不会在郁爹倒了之后,将这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没被邻居欺负。 如今,刘氏见自个儿男人发了声儿,更是没打算放过陈氏。 郁偆的娘长得十分小巧,身上所有的部件,都比别人小了一个模子,特别是一双手,跟小孩似得。 虽说这手长的小,可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啪!” 陈氏整个人都懵了,她的半边脸麻麻的,没一会儿功夫就觉得火辣辣得疼。 陈氏单手捂着肿着的半边脸,看着自己的弟妹,没了刚才的好口才。 刘氏将发抖的右手,拿左手握着,笑眯眯的道:“对不住,我这手突然就不听使唤了。” 刘氏挨着陈氏坐着,一手作势又要打,另一只手却牢牢握着陈氏的五根手指。握得陈氏是呲牙咧嘴。 陈氏也是干惯农活的,身上又不是没有力气,一时被制住后,自然要反抗 。 可到底失了先机。 刘氏见陈氏有了动作,便立刻掐住了陈氏的整个上嘴唇,用力一拧,一脸怒气的退了开来。 陈氏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哼!今个儿这事儿先不说,我生阿偆那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心里都清楚。我当初怀着身孕,婆婆让我除夕守着灶,我也好躲个清静。可你家大儿子呢?趁我眯眼的时候,往生着火的灶膛里塞了个炮仗,将我吓得提前发动。如今,你倒是邀起功来了?”妯娌两人早有旧怨,如今不过说了一项,刘氏就已经是气得不行。 刘氏将倚在墙边的扫帚握在手里,看着她那脸肿嘴翘的妯娌,道:“是你自己出去,还是我拿扫帚请你出去。我不求你和大伯,能给咱家一星半点儿的帮助,我就希望,别在拆我的家,成吗?这人心啊,可不能太坏了!” 说完,刘氏就将扫帚,往自个儿身前一横。 “嘶……”陈氏疼过了劲儿,总算是能说话了。她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错。 陈氏愤恨地道:“有你们求我的时候!真以为保住那个瘸子的命,你家就没事儿了?哼,做梦去吧!这些日子为了给那瘸子治病,糠都快吃不上了吧?可怜的哟……哭都没地方哭去。” 刘氏听了那些戳人心的话,就有些站不稳,拿扫帚撑着地。 陈氏说得唾沫横飞,一口一个“瘸子”。 郁偆站在屋里头,正想出去理论理论,却被她爹拉住了手。 “爹……” 郁爹摇摇头,示意郁偆不要出去。 这事儿就不是郁偆一个孩子,该搀和的。 狭小的院子,哪儿经得起两个成年人打斗的动作。 噼里啪啦一声响,想是外头用来晒菜干的架子倒了。 周边的邻居听了那么多,有些坐不住的就出了门,上了郁家的门前。 郁家的门并没有关死,还留了一条缝儿,外头的人,看见里头的动静,赶紧进来劝阻,将人分开。 妯娌两人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又开始叫骂。 陈氏顶着一家花脸,指着刘氏的鼻子,叫骂道:“你厉害,还叫了帮手来。我好心好意地出了主意,来帮你们,你们倒是一点不领情。还想绑人不成,给我松开。” “呜……”刘氏靠着一旁的婆子,眼中含着一泡泪,语带悲楚地道:“婶子,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自我家那口子摔断了腿,我是从没麻烦过大伯一家子,想着能治好就治,治不好那也只能是我自己命苦。” 那位被刘氏拉着的婆子,拉起一张凳子,让刘氏坐下慢慢说。 刘氏那袖子抹了一把泪,道:“见嫂子来了,我是真真高兴。我真不图她什么,两家都不容易,能来看看就不错了,可没想到……” 说完,又是一阵呜咽。 外人多少也听到了一些,谁家去看伤患,开口就是要卖人女儿的?这事儿确实是陈氏做的不地道。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对着陈氏指指点点。 这一番议论声,让陈氏脸红的厉害,可她还真有些横,推开众人,不管不顾地叫唤起来:“难道我还错了,这断了腿的,有几个能救过来的?人要是真没了,你那两个儿子,一个都没成丁,立不了户,还不是要将户口迁到我家来。你还不如早些依了我,不然到时候,有你们好受的。” 这样没心肠的话,一时让在场的众人都没了言语。 刘氏也算是知道了,这哪儿是单纯的盼着他们一家子不好啊,这根本是想要他们的命。 “我跟你拼了!”刘氏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家厨房,提了把刀就要上前来砍陈氏。 众人连忙将陈氏拉了出去,又回头来高声劝阻刘氏。 陈氏站在门外,回想那直面而来的刀锋,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原先那股蛮狠,消的是一干二净。 “你们别拦我,今天我非得给她一刀不可。我家男人容易吗?乡里的地不要了,村里分的房子也不要了,不就盼着他哥能念着些好。这些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攒了这些家业,他们怎么就不放过我们一家呢!哇……” 第002章 刘氏在屋里头扯着嗓子哭喊,里头那些人劝的劝,骂的骂,好不热闹。 郁家好歹在这儿住了那么些年,郁偆爹还时常帮着街坊邻里修个墙、补个瓦什么的,到底攒下了不少人缘。 那些拉着陈氏出来街坊,有一句没一句的刺着陈氏。 “让让,让让啊!” “哗啦……” 一盆水兜头淋了下来,淋到了陈氏的头上。那水就贴着脖子根,流进了衣服里。 拿着盆的那个妇人,插着腰就骂:“一点亲情都不认的,我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你还不赶紧给我滚,看着就觉得恶心。可惜浪费我一盆水,不然还能拖拖地呢。”那妇人说完,就回了自己屋。 又有人道:“还不赶紧走,还想再来瓢水不成?” 陈氏孤身前来,没个助力,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原本拦着刘氏的人,见外头的陈氏走了,刘氏也已经冷静下来,便劝了劝刘氏几句就走了。 那把刀,倒是早已被人放回了灶台上。 等着屋里屋外的人都散了,刘氏还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一阵凉意袭来,刘氏抬头一看,道:“我自己擦吧,你去陪着你爹去。” 郁偆递过手中的湿布巾,摇摇头,道:“爹让我看着你。” 刘氏听了这话,更是心酸,那布巾捂着眼睛,狠狠地哭了一阵。 哭过了,心里也就舒坦了。 刘氏拿着扫走簸箕,将院子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遍。而后又做了些饭菜,三个人简单地吃了些。 郁爹心里不痛快,看着自己那条腿儿,不住的叹气。 刘氏听着这一声声叹息,道:“等一会儿喝了药,你再睡一会儿。等你腿上的骨头长好了,让你两个儿子扶你出去走走。” “就算长好了又能怎么样,泥瓦匠的营生怕是不能做了,以后拿什么赚钱?”郁爹抹了一把脸。 “不是还有地……”刘氏道。 那几亩地,还是郁爹在前年偷偷置办下的,半点儿不敢让他娘和兄弟知道。如今是由刘氏的哥哥种着。 “你怎么不想想,再过几年,阿佳就要找媳妇了,接着就是阿侑。如今这钱都给我治了腿,咱家拿什么寻儿媳妇。那几亩地就是卖了也不顶用。” 郁爹就是自个儿攒钱寻的媳妇,知道这其中的苦,所以早早给两个儿子存了钱。可没想到,这钱到头来却用在了自己身上。 刘氏也不是不知道,可要是不治这腿,别说是给儿子寻媳妇,怕是这家都要散了。 自郁爹断了腿,也不是没去做工的那家人家闹过,可人家根本就不认,非说是讹钱来的。那家人家又有些背景,哪儿是郁家这种小门小户能招惹的。 倒是和郁爹一起做工的那些人,凑了些钱,来看过一回。 夫妻两人为着生计发愁,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卖了女儿。 陈氏并不是第一个来说的,自郁爹糟了难,便有附近的牙婆上过门。 那些个牙婆不是被刘氏这个做母亲的赶走了,就是被郁偆的两个哥哥给轰走了。 一家子骨肉,怎么忍心分离。 郁偆长得好,那是这条巷子里出了名的,不仅人长得白,身上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和人说话的时候,显得特别伶俐。旁人瞧着,总觉得郁偆这孩子,和一般的孩子不同。 郁偆拿着把蒲扇,在院子里给她爹熬药,见这药熬得差不多了,就叫她娘来滤。 刘氏端着药碗,道:“你回房里睡一会儿,别净瞎琢磨那些花儿草的。” 郁偆拿着蒲扇朝自己扇了两下,道:“那个是给爹换钱治病的,住在巷尾的素姨说了,我做成两只就给一文钱。” “知道你有孝心,多陪陪你爹也是一样的。”刘氏端着药碗,进了屋。 郁偆像是条小尾巴似得,跟在刘氏后头,打算回自己房间。 郁家并不大,只有一间能住人的屋子,可就是在这狭小的屋子内,郁家父母,还是想着法儿的,给郁偆单隔出了一间睡房。 那房间十分小,一张小床,一个小衣柜,再一小案,再放不下其他东西。那衣柜和小案,还是郁爹从外头捡回来的。 那小案上放着不少鲜艳东西,一种颜色一种颜色地放着,远看着像是花瓣,近看了才知道是染了色的通草。 郁偆坐定了,细细地做起通草花来。这花做成了,跟真的似得,能戴的时间也长,可每只不过数文钱,好卖的很。 这巷子里,有两三家手巧的,就是做这营生。其中一家姓李的,做的格外好,郁偆就是从那里拿的材料,这些材料早已染好了色,剪成了叶片花瓣,只等着郁偆做出形状。 郁家除了郁偆之外,其它四人都有活干,要是一个不凑巧,就只能留郁偆一人在家里。这时候,他们就会把郁偆托给别人照顾。 这别人,就是李家。 因这李家的女主人,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做活,郁家一家人倒也是十分放心。 郁偆从小看着李家的女主人做通草花,见的多了,自然也想试上一试。 郁偆本就不是一般的孩子,学的时候,从来都是定定心心、仔仔细细。如今倒也算是小有所成,那些花型简单、叶瓣疏落的,郁偆已做得十分完备。 家里有伤患,其它三人又有活要干,只得由郁偆时常看顾她爹。因此,郁偆只得拿了材料在家做。 几天下来,郁偆好不容易攒够了十只花,便拿了篮子装好,准备出门交货去。 “娘,我去找素姨了。” 刘氏轻声道:“你爹睡了,轻点声儿。你去了就回来,好看着你爹,我得生火做饭。” 郁偆应了一声,便去了李家。 到了门前,还有等郁偆拍门出声,这门就从里头开了。 门内迎头走出来三五人。 “阿偆你到里头找阿娟玩去,等我一会儿回来给你结钱。” 郁偆愣愣地看着那个年长的陌生女子,没有回素姨的话。 她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肤质细腻,身姿挺拔,眼角带着些许细纹,一身衣服带着繁复的纹样。 最重要的,这人身上,还带着不少金银首饰。 其余的……郁偆再也看不出。 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郁偆道:“那我……那我先进去找阿娟去了。” “等一下,你是哪儿家的孩子?” 被人问了话,出于礼貌也该回一声的。 “你好。” 郁偆常来李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阿娟,两人玩闹起来。 田素看着多年未见的好友,心里有些后悔,她真不该带人回来。 “你怎么见一个爱一个,刚刚还说我女儿,这会儿又看上旁的了。”田素故作亲昵地道。 崔司籍不以为意地笑笑,道:“你舍不得自家孩子,我自然就要做别的打算。那丫头长得倒是不错,还不怕生。” 崔司籍会在今日遇上田素,那也是偶然,不过既然遇上了,那自然要叙叙旧。 这一叙,便彻底让田素慌了神。 崔司籍带着人,跟着田素进了这仁桂巷,这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穷苦人家养孩子,没个讲究,只要能跑能跳,大人都不大管教。 崔司籍一路走来,看着那些衣衫邋遢,身上肮脏的孩子,觉得身上是一阵难受。 到现在,崔司籍也不过见了两个入得了眼的,一个就是她好友的女儿,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女孩。 崔司籍也不急着走了,从门口折了回来,在外头观察起郁偆和李娟来。 郁偆拿着块点心,小心地吃着。 这枣泥饼油足馅儿多,里头还放了好些糖,吃在嘴里甜丝丝、香喷喷。 郁偆紧挨着李娟坐着,小声问道:“你家有什么好事吗?素姨怎么买了点心。” 李娟也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听见郁偆这么一问,便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道:“不是我娘买的,是来做客的那位姑姑买的。你只准吃你手里的那个,其它的我要留着慢慢吃吃。” 都是可怜孩子。 郁偆想想自己也是可怜,从前她吃点心,不是嫌这个甜了,就是嫌那个咸了,有时吃了一口就留给她爸妈吃。 如今……吃多了还是觉得甜。 郁偆道:“我不吃了,我拿回去给我爹尝尝。” 李娟见郁偆不吃了,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不对。 “你别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第一回吃到那么好的点心,有点舍不得。”李娟不好意思地道。 郁偆倒了两杯水,给了李娟一杯,道:“第一次吃这么甜的点心,总觉得嘴里怪怪的,我还是不吃了。” 李娟见郁偆是真不想吃,便不勉强。 分享完点心,两人脑袋挨得近近的,小声地说着话。两人说一会儿便笑笑。 郁偆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看见门外有人影,便拍拍李娟,让她往外看。 李娟忙站了起来,到:“妈,你不是去送客人了,怎么……” 田素急急地说了一句:“这就走了。阿偆你再坐会儿,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从头到尾,崔司籍一句话也不曾说,可光是那看着郁偆和李娟的眼神,就够让人难受的。 等着人出了大门,郁偆和李娟才喘了口气。 郁偆语带疑惑地问道:“那些人是谁呀?以前从来没见过。” “不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三个人,我也吓了一跳。我妈和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不让我听,我就听到些什么公的母的。”李娟还在探头探脑往外看,确定她妈是不是真不在了。 李娟见这家里真的只剩下她们两人了,这才又提起劲头,和郁偆说话。 聊了没两句,田素便回来给了郁偆钱,又送郁偆回家。 虽然没几步路,但却有不少人凑上前来和田素搭话。 戴的起金镯子的富贵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的。不少人都在猜测,这田素是不是要发达了。 田素耐着性子草草说了两句,并不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快到家的时候,田素突然叫住郁偆,问道:“阿偆……你以前为什么总问我宫里的事情?” 郁偆一愣,双手握着篮子的柄,道:“我后来不是不问了嘛,素姨你不愿意说,我还总问这个做什么。”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问?” “好奇啊。”郁偆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田素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抚着郁偆白白嫩嫩的脸,问道:“若是……若是有一天,你能进那宫里,亲眼看看那宫里是个什么模样,你愿意吗?” 郁偆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素姨你说笑呢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郁偆干笑两声。 田素抓着郁偆的手,略带激动地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诳你。你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我说的这个也好歹是条路,你好好想想。别的……等明天,我跟你爹妈细讲。” 第003章 郁偆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坐下的,她恍恍惚惚,完全不记得。郁偆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心思总是格外的多。穿越成平头百姓,另她能难知道这个世界的事情。 就说郁偆的父母,只要每天吃饱喝足,不为以后生计发愁,那就已经是万事皆足,哪儿管当官的是谁?做皇帝的又是谁? 可郁偆不一样,她来自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到处都充斥着五花八门的新闻,有时候你不去听,不去看,还是要不得不听,不得不看。 自从穿到了这里,郁偆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一成不变。 每天吃的、做的、玩的、说的……都是那么类同,偶尔出个打架骂人的事情,就会引得众人争相观看。 今个儿,郁偆家来了怎么一出,怕是等晚上纳凉的时候,便会成了这街头巷尾的谈资。 要说谈资,还有另一桩,那就是今天田素家里,来的那个客人。 巷子里不缺人,总会有人看到,到时候好事人提起来,不知会说成个什么模样。 田素以前做过什么,在这巷子里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她男人还将这事经常拿出来说,认为自己娶到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宫女,那是顶有面子的事情。 郁偆虽然时常跟田素呆在一块儿,却从没听她讲宫里的事情。 郁偆再小一些的时候,还和田素的女儿一道问过,只是田素的嘴牢得很,不管郁偆两人怎么磨,都不曾吐露出半个字。 郁偆突地被人从后头推了一把,差点摔趴在地上。 “跟你说话呢,怎么回都不回一声,你出去一趟,怎么还扒拉别人家的东西回来,这点心一看就很贵,一会儿我送个西瓜过去。”刘氏有些气急地道。 郁偆拍了拍手,道:“我去洗个手。” 因为这一句话,又是一顿数落。 “从没见过像你那么爱干净的,身上一点儿脏东西都沾不得。不过是在地上碰了点灰,拍拍不就得了。你要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以为你是哪儿家富贵人家,丢了的姑娘。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孩子,平日里多费了多少水?怎么就是不说话呢?”刘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 郁偆道:“我不是正挨骂呢嘛?你要是心里觉得舒坦,那就再骂几句。” 刘氏被这么一噎,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从小宝贝到大的女儿,刘氏又怎么真的舍得骂。 刘氏拿了个瓢,从自家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道:“不是说要洗手吗?还不快过来洗。” “哦……” 郁偆就着从瓢里倒出来的水,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手。 如今一天比一天黑的早,郁家耗不起灯火,刘氏便打算趁着天还亮,将饭做了,等两个儿子回来就好立马吃。 “妹儿……我回来了。” 郁偆正将自家用下来的脏水往门外泼,就听到这么一声。 郁偆皱着眉,道:“哪儿学来的腔调,让妈听见了非得骂你不可。” 郁佳笑嘻嘻的摸摸妹妹的头发,将那头发摸乱了才住手。 郁佳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献宝似得拿了出来,道:“看我带了什么回来?我跟你说啊,我今个儿一大早就在那儿等着,好不容易才拿到这么点儿。” 郁偆看着那纸包外头沾着的油腥,脸上丝毫不见笑容,反而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做哥哥的被妹妹这么一问,便想糊弄过去。郁佳道:“你管我哪儿来的钱的,有得吃不就成了,我这就让妈做去。” 郁偆忙拉住她哥,道:“我不问,妈也是会问的。我早就想问你了,这些日子你早出晚归,说是去你师父,可身上一点木头削都没有,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如今妈是没工夫,等她哪天知道了,你要怎么圆这谎?” 郁佳是真有点慌了,拉着郁偆就往巷子口走。 郁偆真想把手上的木盆砸过去,可又有些心疼那木盆。 等到了一处稍微僻静点儿的地方,郁佳压着声音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偆将木盆抵在两人之间,道:“我猜的。以前你身上衣服上,就连头发里全都是木头削。如今……” 郁佳摸摸自个儿的头发,又捏了捏郁偆的脸,道:“我妹妹就是聪明。做木匠有什么好的,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才能赚钱,我去做别的。等我将来赚了大钱,请他十七八个好木匠,给你打张雕花大床。” 郁偆挥开她哥哥的手,又将那盆子往他哥怀里一放,道:“你现在说这些有用,这些日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还有,你真以为家里只有我一人知道,二哥每日和你一道出门,你就以为他猜不出什么,爹怕是也知道一些。我们也不过怕妈伤心,才没说出来。” “合着你们都知道了,那我还瞒个什么劲儿。”郁佳一掌,拍在那木盆上。 “你将我们当傻子,我们就不能让你也当一回傻子?” 郁偆和郁佳都没说话,这话是从他们旁边传出来的。 郁偆笑着道:“二哥你回来了?” 郁侑点点头,道:“我回了家,妈说你出来倒个水就不见了人,让我出来找找。” 郁侑又拍了拍,随身带着的斜挎包,道:“回去教你认字,昨个儿教你的还记得不?” 郁偆便跟着郁侑回家去了,将郁佳和那个木盆丢在后头,一句话也不管。 郁家的晚饭很简单,一些杂粮主食,外加两三个腌菜。家里顶好的,都先紧着郁爹吃。 饭桌上,郁佳话也不说,跟个小媳妇似得闷头吃饭。他带回来的那一截子猪肠子,并没有上桌。那味道实在太大了,没有经过处理,根本没法吃。 刘氏扒拉了两下碗,道:“阿侑你多吃点儿,长点力气。你那掌柜提前给了你两个月工钱,你得好好给人家干活。阿偆你也多吃点,等你爹腿再好一点,我就去买俩鸡仔,将那鸡棚再用起来,到时候你就能吃上鸡蛋了。阿佳……” 郁佳期盼的看着自己的妈,希望也能被说上两句。 “你一会儿将这些碗筷洗了,再将灶台上的半只西瓜切了,给你弟弟妹妹吃。” 郁偆和郁侑放下碗筷,互相看了一眼。 以前不觉得,如今想来,他们的妈,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问郁佳学手艺的事了。 兄妹三人搬了凳子出来,郁偆和郁侑坐着吃西瓜,郁佳去里头洗碗打扫。 巷子里的人家也都出来纳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着今日的见闻。 有些个好事的,还将白天郁家发生的事拿出来说。说个两句,便转过头来,问郁偆怕不怕。 郁偆笑笑不答话,那些人觉得无趣便说起别的事来。 郁侑见众人都不看他们了,便问道:“伯娘来过了?” “嗯。” “你放心,我肯定不让别人欺负你。” 郁偆情绪不太好,心里带着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爹妈讲,如今大哥这样,你再不赚钱回来,家里……”郁偆小声地问道。 郁侑扯了个淡淡的笑容,道:“还是你教我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像大哥,老师是我自己找的,这束修自然也由我自己赚。” “不像我什么?又在我背后,说我坏话了是不是?” 郁佳洗完碗筷,挤到郁佳和郁侑中间,捞着块西瓜就开吃。 吃完,一抹嘴。郁佳十分潇洒地拍了一记自己的大腿。 “嘶……可真疼啊。”郁佳揉着大腿。 郁偆“噗呲”一声笑了,她推推大哥,道:“有话就说,哪儿学的这些。” 郁佳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道:“可算是笑了,不生我气了?” 郁偆故意板着脸,道:“生,自然是生气的。你要不是我哥,我可不生这气。” 郁佳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毛糙地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赚钱嘛……” “你要是想赚钱,那也该和爹妈说一声。” 郁佳推了郁侑一把,道:“你这小子插什么嘴。我也没干什么坏事,不过就是能赚钱了,你们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呢?” 郁佳有些委屈,可一想到,他瞒着爹妈干的那些事,又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兄妹三人头碰着头,围成一圈蹲好,互相瞪着眼睛,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 郁佳不想说自个儿的事,便道:“你们别担心,反正不是犯王法的事。我好歹认识几个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还不快教妹妹认字,正好我也认认。” 郁侑挥了挥手,道:“我直接教你就成了,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认得字也比你多。” 郁偆小脸一红,她能认识那么多字,也是学了好些年的。如今不过是占了些便宜,才赶在了两个哥哥的前头。 天还没有全黑,刘氏就催着三个儿女快点儿睡下,别瞎晃悠。 郁偆躺在床上,听着一耳朵的呼噜声,半点儿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想着,白天田素和她说的那些话。 郁偆不是没有一些些心动,既然已经穿越了,那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似乎太亏了一点。 再者,郁偆这一穿,似乎穿的不太好,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这人更是不对。 早些年,郁偆知道自己穿到了《红楼梦》里,恨不得当初能将整本书刻在脑子里。 放着好好的现代日子不过,谁愿意穿到这里。现代装个空调,就能冬暖夏凉,到了这里,夏天连块冰都买不起,连个最简单水龙都没有。 那段时间,郁偆整个人都不太好,虽然没想过死,可也觉得活着没意思。 郁偆当初那样,家里其它四口人一点儿都没发现不正常。好在郁偆自己想明白了,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 三四年前,围观了贾敏和林如海成亲,郁偆便知道自己是穿早了,剧情还没开始。再者,据郁偆打听下来,她家和荣宁二府半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普通的平头百姓。 郁偆翻了个身,继续想着。 对于《红楼梦》,郁偆就记得个大致内容,那本书的后半部分还是他人续写的,连个结局都没有。《红楼梦》里提到皇宫的部分更是稀少,郁偆隐约记得,那些个省亲的宫妃,都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儿,家里都有钱的很。 至于那宝黛钗……郁偆如今活着都觉得不容易,哪儿有心思去细想里头的故事。 家里如今这情况,郁偆也了解一些,本就根底浅薄,如今又伤了元气,怕是没个七八年,根本恢复不了。 如果说以前的郁偆,作为一个泥瓦匠的女儿,还能嫁个泥瓦匠的儿子。那么如今,怕是只能看造化了。 郁偆不是没想过,改变这家里的现状,帮着家里多赚点钱。可她人小身小,她的爹妈哪会拿钱出来,白白让她作耗。 郁偆一直都在为自己打算,只是在这里,女人能走的路实在是太窄。她早些时候就研究过,在这地方的主流意识里,她要想过上好日子,要么她爹有本事;要么她未来的丈夫有能耐;再要么她那没影儿的儿孙有孝心。 这三条,在郁偆看来,统统都不能用,还不如靠自己来的实在。 如今想来……到那宫里去拼搏一番,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第004章 郁偆打定了主意,便不作他想,只等着明个儿一早,素姨来了之后,再细细地做个打算。 可天将蒙蒙亮,仁桂巷子里头刚刚热闹起来,这郁家便又起了锣鼓。 刘氏拿着根烧火棍,往大儿子身上抡了几下,心里头的火气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你这是要逼死我这个做妈的啊!当初为了能让你去学一门手艺。我和你爹废了多少心思,下了多少工夫。咱们就等着你……” 这被打的是一声不出,这大人的倒是先哭起来了。 刘氏这一个多月里,是真累得不行,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深怕自己男人有个痛啊喘的。对于她大儿子的事情,刘氏其实也早有了察觉,只是心里糊涂着,突然听到这么个响雷,还是有点支持不住。 郁佳听这耳边那一声声哭泣,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可他能怎么办呢?学手艺是要钱的,他家是真没有那钱,给他师傅买酒喝了。 “妈,妈,你听我讲,我都离开那里快半个月了,现在再回去学,那肯定是不成的。我在外头找了份营生,也能赚两个钱,可比那头只出不进的好。”郁佳一个半大小子,跪在地上,抱着刘氏的腿,急急地解释着。 刘氏丢了烧火棍,一下一下捶着自己大儿子的背,哭喊着道:“你这是在摧我的心肝啊!走,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给你师傅陪个不是,怎么着你也要给我继续学下去。你现在卖力气,等你老了你怎么办?你听妈的,到底是学一门手艺来的好,那是能受用一辈子的。” “可我回不去了啊,我……”郁佳红了眼角,似是一口气没上来,突的就痛哭起来。 母子两人一时之间抱在一起痛苦,止也止不住。里头躺着的郁爹也淌了泪,只怪自己不中用,成了残废。 郁偆和郁侑躲在灶间,一点声儿也不敢出,等着外头的哭声稍稍的息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郁偆道:“二哥你先吃了饭出门上工去吧,家里怕是有的好吵了。” 郁侑抿着嘴,半响儿才道:“我要不还是不去上学了?” “别别别……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求来的,你怎么能放弃呢。你进学已经比别人晚了,再不能耽误。”郁偆压低着声音,急切的劝着。 郁侑低沉地道:“我再想想……” 郁偆不仅要担忧家人,还要想着自己的问题,脑子里跟团乱麻似得,怎么扯也理不顺。 刘氏在外头叫了声,让郁偆和郁侑自己吃饭干活去,她要带着郁佳出门赔礼去,还没等两个小的回声,刘氏就拖着人出去了。 等着家里只剩下郁爹和郁偆,父母两人眼巴巴的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静极了。 郁偆捧着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勺子舀着里头的东西,直到搞成了浆糊。 郁爹慢悠悠地道:“你还是让我自己吃吧,我手又没有断。” 郁偆一愣,看着碗里的东西,没有丁点儿食欲。 “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可别,我就爱吃这样的,你给我再盛一碗,我还不爱吃了。”郁爹安慰道。 郁偆的嘴角微微的扬起一个弧度:“你就骗我吧。” 郁爹接了碗,笑着道:“可算是笑了,还是笑的时候好看。” 这当爹的和做儿子的一个样,都喜欢逗人笑。 “不理你了,我去洗衣服去,有什么事叫我啊。”郁偆说了声,便跑到外头的小院子里干起活儿来。 现在这家里,只有郁偆一个能动的,她便不大好出门,总要等个能看家的人回来才成。 郁偆一边搓着衣服,一边想着心事。 郁偆爹妈成亲成得晚,但生孩子生的利索,六年生了三个,个个活得好好的。 兄妹三人岁数差的不算大,感情也算可以。这些年处下来,兄妹之间的情谊只有更加深的道理,断没有变浅薄了。 家里只有郁偆一个女儿,又是最小的,自然会宠爱一些。只是家里也就这些条件,再怎么宠,也是有限度的。 郁偆掰着指头算了算,她大哥今年十三,二哥也有十岁,她最小也最不顶事。如今家里失了一个重劳力,就算拿家里三个全顶上,怕是也回不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大伯母的那些话语言犹在耳,那确实是最快让郁家走出困境的办法。 郁偆想着最坏的情况,如今她爹妈是舍不得,可要是等着家里最后一点儿家底都掏空了呢?到时候……不说舍不舍得,这家还能不能好好过下去,怕是都成了难题。 “砰砰砰。”门被敲地抖了抖。 郁偆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抖灰的门,心头一紧。 一听外头那声音,郁偆就知道是她那大伯娘纠结着一帮人来闹了。 郁偆继续低头洗衣服,希望她家那两块杉板门能坚持的久一些。 外面那些人可不会讲道理,只要开了这门,就别想好了。 好在郁爹亲自装的门还算结实,郁家的墙又算高,到底是撑到了刘氏回来。 刘氏不是一个人回来,她还带来了她的大哥以及外甥。 等刘氏叫了门,郁偆这才站起身,洗洗手,将门开了。 陈氏一进门,就推了郁偆一把,怪里怪气地道:“可算是开门了,我还以为这家的人都死绝了呢。瞧瞧,瞧瞧,这会儿才来开门,我还住里头的是那儿家的娇小姐呢。” 郁偆略微抬头,一字一顿的道:“那样子拍门,我还以为是强盗来了,怎么敢开门。” “你个小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不把你的嘴拧下来。” 陈氏打定了主意要让自个儿小叔一家好看,听了这一句,就跟吃了枪药似得,要上手打郁偆。 “哎,哎,哎,有话说话,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阿偆你到屋里头去,舅舅不叫你,你别出来啊。”郁偆舅舅挥着大手,将郁偆揽在他身后头。 郁偆自然是不想挨打的,便道:“那我进去了,我给舅舅倒水,舅舅一会儿口渴了进来喝啊。” 郁偆舅舅心中开怀,暗道:‘难怪他妹子舍不得,多好的闺女啊。’ 郁偆进了屋,就见她爹撑着半个身子,一条腿已经下了地,正想着法儿起来。 “爹!你快躺好,骨头还没长正呢,怎么好下地。”郁偆连忙上前,扶着她爹重新躺下。 郁爹气闷地道:“外头都来了谁?你有没有吓到?” 郁偆摇摇头,道:“没有吓着。大伯和伯娘都来了,还来了几个伯娘那边的亲戚,奶奶没有来。” 郁爹听到自己妈没有来,眉头一松。 郁偆舅舅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却一点儿都不害怕,拉过自己儿子,让他去叫人来。 “怎么,你们知道我妹夫伤了腿,所以送钱来给他治伤?前个儿我送了五十文过来,我想你这个做兄弟的,怎么也该翻个倍吧?”郁偆舅舅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叫唤道。 郁家三天两头开一场大戏,住在仁桂巷子里头的人看得着实过瘾,这会儿子听到了动静,便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好戏。 郁偆舅舅不饶人地问道:“你这个做兄弟的带了多少啊?拿出来我看看。” 郁大郎面上一笑,心里却埋怨起他婆娘来,将事情悄悄的做了不就成了。要是不成,找个机会将孩子偷了,按个手印一卖再拿了钱。到时候卖也卖了,还能怎么着。不过是个丫头,又不是小子,还能跟他们拼命不成? 陈氏听到要钱,跟要了她命似得,平地窜出三尺高。 “钱?什么钱?哪儿来的钱?我家到现在住的都是泥瓦房,可不比小叔一家……” 这一听就知道是浑话,在这里的都是乡里乡亲,当初的那些事情,可都还记着呢。 郁偆舅舅掏掏耳朵,道:“既然不是送钱来的,那其他人呢?总不会都是空手来的吧?” 在场的人都不大敢得罪郁偆舅舅,有些人听到这话,已经开始赔笑了。 郁偆舅舅当场指了一个人,问道:“你媳妇快生了吧,怎么不好好的陪着你媳妇,跑城里来做什么?” 那人腿一软,道:“瞧你说的,我这不是……不是出来走亲戚呢吗?我是顺路跟着来看看,来看看。我这就走,这就走……” 那人说着就要出门,还拍着脑袋,一副昏了头的架势。 别人看着那人没出息的样子,都没有心思嘲笑。郁偆舅舅的妈,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那人媳妇又要生产了,怎么敢得罪。 郁大郎倒是笑着道:“我妈想孙女了,想接了阿偆去住几天。” “是啊,是啊,阿偆那丫头呢?那边儿还等着看人呢?”陈氏插嘴道。 这话听着就不对头。 刘氏道:“阿偆一人去我不放心,等哪天她爹腿好了,我们一家子一道去。” “那怎么成呢,来不及了呀!”陈氏焦躁地道。 “这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难不成你们瞒着什么事?” 郁偆舅舅眼睛一瞪,吓到陈氏一哆嗦。 郁大郎赶快补救:“瞧你说的,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想人想的厉害了,想快点儿看看。” 双方还要再掰扯几句,就听见郁偆舅舅的儿子带着人过来。 陈氏一看不对,快走几步掀了帘子进屋,看见郁偆,就扯着臂膀往外拉。 “做奶奶要看看孙女怎么了,总归亏不了你的,你个孩子犟什么?快点跟我走。” 郁偆哪儿敢去那狼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把她卖了。 “舅舅!救命啊,我疼啊,我手好疼啊。” 郁偆舅舅赶忙进门来,一个巴掌就把陈氏扇到了地上。 “哪儿疼了?让你妈看看。”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脸关切,转过头面对陈氏的时候,就换了一副模样:“老子原本是不打女人的,不过你们一家子心肝都为了狗,那自然就不是人了,我打起来也顺手些。” 刘氏拉了郁偆的袖子,看着原本白净的手腕隐隐发紫,心里揪心的疼。 刘氏这一回也不打陈氏,她知道陈氏敢那么做,肯定是她的大伯子授意的,直接就抄了家伙要和她大伯拼命。 郁偆舅舅自然要装模作样地拦上一拦,趁着嘴上闲着,将昨天的那些事说道了一遍,说完了还劝自家妹子别生气。 这一说开,可就没人愿意帮着郁大郎和陈氏了。谁家愿意身边住个卖小孩儿的人,就算是亲戚,那也要看是分什么事。 陈氏被打了,作为兄弟叔伯自然愿意为她出头,可你要卖人孩子,做爹妈的怎么可能不打人。 跟着郁大郎来的人都觉得晦气,一人啐了郁大郎一口便结着伴儿走了。 郁大郎见自己人走了,另一边的却个个跟根柱子似得站着不动,便一脸憨厚地笑笑,带着自己婆娘灰溜溜地走了,连自己亲兄弟都没看一眼。 郁爹这些日子觉得自己没用的时候太多了,多的都有些麻木,他缓缓抬头,道:“阿偆我来看着,你出去给你那些兄弟亲戚弄些吃的,他们来一次不容易。” 刘氏点点头,卷了袖子就去了灶间。 外头的人忙说不用,都没帮到什么忙,哪好张嘴就吃。再说,这一家子还糟了难的。 郁爹看着看一截青红的腕子,道:“是爹没用,爹没用……” 第005章 “爹怎么就没用了?要是爹你真的没用,怎么能让我住上了这青砖瓦房?”郁偆故作开心的道。 郁爹脸上笑笑,盯着郁偆的腕子不说话。 外头的人,说是赶着回去卖西瓜,喝了口水就要走,留也留不住。 郁偆舅舅带着儿子进来看了看郁爹,又留下些钱,说是给郁偆压惊。 等人都走了,刘氏关紧了门,跟没事人似的,洗着郁偆没洗完的衣服。 郁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帮她妈漂衣服。 “妈……”郁偆停顿了一下,想了会儿才道:“素姨昨天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挺好的,也能解决大伯那边儿的算计。素姨说有……” 郁偆将田素有门路让她去做宫女的事,含含糊糊地说了出来。 刘氏一愣,衣服也不洗了,失神地道:“这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刘氏能继续维持着生计,已是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改变,这家中的愈发艰难的情况。 儿女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刘氏也不是没有发现。事情一桩连着一桩,让人没个停歇。有时刘氏都想算了,能过就过,不能过了,还能怎么着? 刘氏强打起精神,低着头,将衣服洗了,又埋头进了灶间,准备将她男人要喝的药煮上,竟是将郁偆当成了透明人。 刚在灶间生了火,刘氏的眼睛被那细细的烟火一熏,连忙拿袖子擦了擦。 郁偆在她妈边上站了站,嘴里一个字也吐露不出,只好回房里继续做她的通草花。 到了傍晚,郁佳怀里揣了个小袋子回来,里头是他这些日子赚的钱,整整二十个铜板。 这些钱,原本都被郁佳藏了起来,如今既然家里人都知道了,自然要拿回来,让自己妈收着。 一家人除了郁爹躺着,其他人都拿着碗筷坐在桌边,静悄悄地吃着饭食。 “咚!” 刘氏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道:“阿侑,今天阿佳和你妹妹都和我说了点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郁侑慢慢地放下碗筷,嚼了两下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将他的事说了出来。 原本在一旁捧着碗默默吃饭的郁爹听了,也是一愣。 这二儿子在书铺做伙计,沾了点墨水,认得几个字,他们心里自是高兴,可要真去下功夫读书,他们又感到害怕。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儿供得起啊! “学费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先生家做工,那位先生同意我在一旁听听,没有师徒的名分,倒还能省些钱。” 郁佳在一旁直哼哼,合着只有他在前几年花了家里的“大钱”。 刘氏这一回倒是没有哭,这些日子她也哭的够多了,再哭也有点儿不像样。 看着三个孩子,刘氏满心凄惶。明明还都是孩子,却生生地被逼成了大人。 刘氏虚弱的问道:“书铺那里的那份工怎么办?咱们得了掌柜的帮助,总不好……” 郁侑道:“去那位先生家里做工,还是掌柜做的中人。我头三个月的工钱,都给掌柜,之后的才让我得。” “一个个都成了事了才说出来,还说什么说!” 郁侑一个轱辘就跪在里地上,冷静地说道:“那头包吃住,也能减轻点家里的负担,不签什么卖身的文书。”郁侑特强调。 郁爹本就因为那一碗一碗的苦汁子没了胃口,这会儿听了这些,更觉无力。 “原本……我和你们的妈商量着,让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回乡下和你们舅舅种地去。我和你妈带着阿偆,继续在城里过活。可没想到……” 没想到孩子都那么有主意。 更没想到,孩子们的心思,竟是半点儿都拗不回来。 大儿子不去学木匠了,出去卖力气赚钱。 二儿子做的更绝,都央求着人将事情办好了,做父母的由怎么能去拆台。 至于小女儿…… “哆,哆,哆……”外头想起了敲门声。 “郁家嫂子在家吗?”是田素的声音。 就算今天郁偆不和她妈说那事,田素也是要上门来说的,只是田素遇上了尴尬事,所以才等天暗了才上门。 三个孩子争抢着收拾碗筷,谁也不想在这屋里头多待。 刘氏和田素面对面坐着,一旁还躺着郁爹,一时间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刘氏先开了口:“你这脸上是怎么样?” 田素摸了摸脸,道:“昨儿晚上摸黑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 刘氏扯了扯嘴角不再问,这田素什么都好,就是嫁的男人不大好。那男人不仅喜欢喝酒,喝多了还爱打人,田素那一脸的青青紫紫,说是自己摔的,刘氏说什么也不信。 言归正传,田素道明了来意,接下里的对话倒也顺畅了不少。 田素的那位好友崔司籍,年纪比田素还要大那么几岁。只是人在深宫,留不下后人,百年之后无人祭扫有些凄凉。 崔司籍两年前当上了司籍,便想着收个徒弟,好等百年之后,有人能念着她,为她上柱香。 只是本朝规定,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归家奉养父母,以全孝道。 虽说到了年岁出宫的宫女只是少数,可外头有个家在心里惦记着,崔司籍到底觉得不放心。 挑来挑去好些时候,崔司籍一直都没有挑到个称心的。 再者,宫人五年一选,有时唯恐劳民伤财还会延后,粗粗算来都有六年不曾选宫人。这些年下来,好的早就被挑完了,哪儿轮得到崔司籍。 崔司籍盼啊盼,好不容易中宫降下了旨意,明年要在民间采选宫女,自是欣喜非常,便领了差事,尽心准备起来。 田素能和崔司籍相遇也是偶然,只是遇上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当听闻田素有一女的时候,崔司机就想着,能不能将那女儿带入宫廷,等到了年岁,便带着好友的女儿一起出宫。 到时候,也好与好友做个伴,一齐终老。 只是,哪里有样样都好的事,田素便是从那宫里出来的,宫里的那些日子,田素都不愿去回想,又哪里肯让自己的女儿,再去经历一番。 崔司籍今天一提就被回绝,便没有强求。崔司籍会看中李娟,多半是因为田素,想着有那么一层关系,怎么也比旁人来的亲近。 崔司籍原先满心满意地中意李娟,如今不能成事,自然要另外找个人。 都说第一眼的印象最重要,崔司籍今天一见郁偆,就觉得眼里舒服。 郁家家境不算好,真要说起来还有些穷困。 郁偆长得也不算好,头发枯黄,个头瘦小,因为缺乏营养,小脸白里泛黄,嘴唇上的血色也是淡淡的。在见惯了美人的崔司籍看来,也只能算个普通。 但许是经过一世,郁偆总透出股与别人不同的精神气来,不似别的乡下小民一般,有着一股畏缩劲儿。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带着几分灵气,一看就是个可塑之才。 田素也知道郁家的境况,她又算是看着郁偆长大的,听出了好友的话音,自然愿意在里头牵线搭桥。 “就算选不上也没什么,当今仁慈的很,等着送回来的时候,还能带上几身衣服,以及一些银两布匹。你们做爹妈的要是愿意,不说十成十,这事九成九也能办成。到时候成了,可就有二十多两银子送到家来,你们也能……”田素勉强地笑着,扯得泛青的脸庞疼。 “行了……”郁爹打断道:“让我们再想想,这到底是大事。” 刘氏起身道:“我送送你,天就要黑了,我得赶紧打水洗脸。” 郁家的房子就那么点,就算说的再小声,可这家里只要是长耳朵的,还都是听见了。 郁偆的两个哥哥,倒是想挺直了腰板,对着田素说上一声:‘他们是不会卖妹妹的,更不会让妹妹离开的!’可现实里,到底是容不得他们说这一句。 做爹妈的,心里也舍不得,只是随着家中米缸渐渐见底,一家五口人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也只能是忍痛做出了决定。 郁偆本就不胖的身体,直接瘦成了一把柴禾,脸颊略微凹陷。 但就算过得再苦,郁爹的伤还在继续治疗,药也没有断过。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再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两边通了气,就此定下来,郁偆和家人也只有一百多天的团圆日子好过了。 崔司籍虽不能常出宫,但对郁偆还算上心,拿了些银钱给郁偆的爹妈,又置办了几身过得去的衣服给郁偆。 再多的,便没有了。 田素这中人做的也尽心,一头向崔司籍说了不少郁偆的好话,一头又教导着郁偆,好让郁偆能顺利入选。 从和田素的交谈中,郁偆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崔司籍要费尽心机的,找一个能给她养老的人。 期间,郁大伯那一家又来闹了几次,狠话放了一堆,最绝的,说是要断绝关系,郁偆的那位奶奶要不认郁爹这个儿子。郁爹听了这狠心的话,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热,迷迷糊糊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经了这件事,郁偆越发不想在家里呆着,只想早点进宫里去,也好让她的爹妈少受点骚扰。就因为她是个女的,所以在别人眼里,她和能随意买卖的货物没有一丝差别,而阻止这桩“买卖”的郁偆爹妈,在别人眼里倒是成了怪人。 郁偆有时丧气地想想,既然都是做下人奴才,那为什么不去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下人奴才。 今年天冷,十月中旬就下了一场大雪,也让郁家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十一月的时候,刘氏的哥哥嫂嫂带着妈来走亲戚,顺便也捎了些东西。郁偆的姥姥本姓许,是个识字的老太太,郁家兄妹的名字,全是这位老太太取的。 这位极有见识的老太太,听了她女儿女婿说的,要将郁偆送宫里的事,直说是好事。 “咱们阿偆这样的好的孩子,就该出去见识见识。那离巢的鸟儿可不管雌雄,那都是要展翅高飞的。你们也别觉得生在正月初一有多精贵,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天下可有不少和那庙里的菩萨同一天出生的呢,也不见得,那些人也都生了一幅菩萨心肠不是?还是要看个人的造化。” 这话听着有几分埋汰的意思,可也是大实话,也只有这样的话,才能让做父母的安下心。 这个年,一家五口窝在自家的小家里,简单地过了过,也没回乡下去。 等到了上元节的时候,郁爹已经能下地走动,可街面上也渐渐传出,宫里要选宫女的消息。 郁偆了解之后,才知道这个朝代对于选秀方面的政策十分宽松,若是女儿家的父母不愿意,便不会让人骨肉分离。 其实,像郁偆这样的人家,那些宫里出来的公公嬷嬷还不一定看得上,可不知怎么的,入了二月,还没等郁偆爹妈将女儿送过去,倒是此地保甲拿着册子,引着公公嬷嬷,一家一家的过来看人。 如今只是粗粗地看相貌,郁偆很容易的就被选中,带上了车。 之前虽有准备,可真见着女儿要离开了,刘氏还是忍不住痛哭,郁爹更是瘫坐在地上,捶着青砖石。 进了大车,郁偆见到不少女孩,年龄有和郁偆一般的,也有十三四岁的,更有比郁偆还小的。 郁偆后来才知道,因为有那二十五岁就能出宫的规矩,宫里特意挑选年纪小,亲缘尚且浅薄的,只为了能将那些姑娘,牢牢地锁在宫里。 第006章 “轰隆……隆隆……”炸耳的雷声,让窗棂微微抖动。 皇城中,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几个小身影裹紧了被子,捂住耳朵瑟瑟发抖。这里面,没有一个吓得尖叫,那些一惊一乍的,早被送出宫去了。 郁偆原本睡得好好的,只是外头雷声实在太响,让人全无睡意。 郁偆进宫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回想起来也不算太难过。当初的一选、二选、三选也没那么恐怖,她都顺顺利利地通过,留到了最后。 终选之后,郁偆就住在如今的这个院子里,再没有出去过。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每天都要上课,宫礼、女红、识字……这些课程还算轻松,还有闲暇时间让她们玩耍。郁偆每一样都学的很用心,但在这些小姑娘里头并不算出挑,这倒不是郁偆藏拙,而是她本就只比那常人聪明了一点点。 在这段时间里,郁偆长高了,也胖了,人也白了不少,可看上去还是一团孩子气。要说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还真是没有。 从前些日子开始,就有陌生人不断地进出这个院子,有个和善的姑姑透露说,这是各宫准备挑人了,这几日是先来相看相看。 郁偆早就知道,她去司籍司是最稳妥的,教她们识字的胡姑姑就是从司籍司里出来的。可其他姑娘的心却浮动了起来,连该上的课,也不好好上。 郁偆也结交到了朋友,和郁偆一样喜欢呆在房里,是一个叫秦素的姑娘,从嘉善县来的,比郁偆大上三四岁。郁偆在这些预备役小宫女里头,出身那真算得上是不好的,秦素则是从外地来的,没什么相熟的人,两个落了单的人凑在一起,倒是聊到了一处。 秦素是举人家的女儿,从小就识字,已经读了两三本书,还全都背了下来。郁偆完全是野路子出身,就算识字,也没正经读过这个世界的书。一个人有心请教,一个愿意教,倒是越处越融洽。 雷声到后半夜便没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等天亮以后,屋檐下还在滴着水,可天已经放晴。 这天就跟洗过似得,碧蓝碧蓝的。 刚用过早饭,管事姑姑就挑了几个人带走,郁偆定眼一看,那几个人都是平时表现最好的,特别是宫礼,做的是一丝不错。其他人继续去上课,等到了空闲的时候,才有人打听到,是大明宫的太监来挑人。只挑了两个,剩下的继续和郁偆她们一道上课。 郁偆想着,怕是那几个退回来的,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了。 接下来几日各宫都慢慢的来挑人,先是皇后的昭阳殿,而后是各宫的主位娘娘,接下来排不上号的皇帝嫔妾,只能等内侍省安排。 让郁偆没想到的是,秦素居然被昭阳殿的管事太监挑去了,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就这样没了,让郁偆有些伤心。 其它留下的人,也或多或少的有些伤感。 管事的白姑姑了解后,便将郁偆她们聚在一处,好好的安慰了一番。 没过多久,六局一司来挑人,郁偆分在第一批进去。一排十个小姑娘站的好好的,都低着头,虽说高矮不一、胖瘦不一,但都梳着一样的发髻。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上首不断传来些细语。 不知站了多久,一旁的嬷嬷这才带着郁偆她们下去。 等着人全都看完了,白姑姑当场开始报名字。 “郁偆!” 郁偆听到自己的名字,乖乖上前,行了礼,等着白姑姑发话。 “这位是崔司籍,以后你便去司籍司当职,切记守好本分。” “是……” 郁偆又向白姑姑行礼,接着向崔司籍行礼,而后回到原位。 等着名单宣读完毕,要走的回去收拾东西,没被挑走的也只能面上高兴,心里暗自落泪。 那些没挑中的,只能内侍局统一安排,大多也就是做些洒扫、浆洗等繁琐劳累的工作。 除了两身衣服,郁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小包袱拿在手里,和要走的人站在一块儿,等着人将她们领走。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用那些个带着品级的女官来做,自有下头的宫人代劳。 一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前后都有宫人看着,生怕郁偆这些人掉了队。 一乘鹅黄大轿从前头缓缓驶来,领头的宫人赶忙停下,让郁偆她们站在一旁,躬身行礼。 等着那大轿走出很远,领头的宫人才让她们抬头,继续走路。 在宫中小半年的生活,已经让郁偆这些小姑娘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声,什么时候要闭紧嘴巴。 一行人不久便到了六局一司所在的地,很快郁偆这一群就被分开,去了各自的地方。 司籍司归尚仪局管辖,除司籍司之外,另有司乐、司宾、司赞三司。和郁偆同样分到尚仪局的共有六人,司籍、司乐各两人之外,其余二司各一人。 和郁偆同样分到司籍司的姑娘叫何香香,有十三岁,正是芳华正好的时候。 尚仪局有两位尚仪,一位钟尚仪,年逾六十,已经不大管事,听说要不是这位钟尚仪身体康健,头脑清楚,怕是早就被送出宫去养老了。另一位吕尚仪则年轻许多,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两位尚仪一前一后走来,看着都十分亲切,脸上笑盈盈。这个二位身后,跟着的是各司主事,崔司籍也在其中。 郁偆她们六个人由年长的宫女引着,向两位尚仪,以及各司主事一一行礼。 郁偆将每一位主事的脸和名号都记心里,想着自己要是一时记不住,就多听听别人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钟尚仪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六个姑娘,满意的笑道:“都是漂亮姑娘,还是你们会挑人,就是看着都太拘谨了些,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你们可别再吓唬她们。” 吕尚仪则道:“宫中自有法度,只要你们遵从宫规,余下的自可以便宜行事。不过……你们要是犯了宫规,自有宫正司的人来处理,到时候,可别想着求情。” 六人唯唯称“是”。 两位尚仪又提点了几番,便让她们六人在外头,说是有人会带她们去安置。 果真,外头有六个面若银盘的姐姐等着,这几位姐姐问小声清楚谁是谁,便各自带着人走了。 到现在为止,郁偆和崔司籍,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司籍司女史最多,满员该有十人,不过常设也就六七人。来接引郁偆的这位蔡女史,年初刚当上女史,在一众女史中,资历算是最浅的,因此被其他人推出来带郁偆。 “你来的算是好时候,原本和崔司籍一道住的宁女史,被调去淑妃娘娘身边做了昭容,崔司籍便点了你和她一道住,让你不必和别人挤一间屋子。和崔司籍一起住,手脚勤快一些,能做在前头的事情,别等崔司籍提点你。”蔡女史边走边道。 郁偆不紧不慢地跟着,将这些话全听到心里,“谢谢姐姐提点。” 蔡女史抿嘴一笑:“脑子倒是活络的。咱们到了,你先将东西放好,我带你去吃午饭。” 蔡女史话不多,但也说了些在点子上的话。比如这次选宫女,共选了两百多人进宫,和郁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那三四十个人,算是入选这一批里最出挑的。那三四十个里头,自然也包括,有背景,有家世的。比如那何香香,家中便是皇商,如今送了女儿进来,也是希望能更上一步。 郁偆将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知道,崔司籍并没有让她自生自灭,不然她怎么会被分到了“精英班”,而不是“普通班”里。 吃过饭,蔡女史以及另一位年长的嬷嬷,将那些新分入尚仪局的小姑娘聚在一处,带领着熟悉环境。 郁偆以后的活动范围极其有限,无事她连尚仪局的大门都出不去。郁偆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换到了另一个院子,抬头永远只能看到同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郁偆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默默给自己打气,希望能平安长到二十五岁,然后带着攒下的钱,出宫好好生活。最好……在出宫之前,能混个女官当当。 等着晚上要歇息的时候,郁偆才发现,她和崔司籍住一个屋,占了许多实惠。天还没黑,就有别的小宫女抬了热水过来,郁偆只要搬进屋里就行。再比如在吃食上,一般小宫女的住处,是不准有任何吃食的,以防有老鼠啃噬,可崔司籍房里却放着一匣子点心。 郁偆也只敢打量打量这房里的事物,除了她的那张床,这房里的东西,是一概不敢碰。 抬进来的热水还冒着热气,崔司籍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 因为郁偆本就在门口候着,因此等崔司籍一进来,便很自然的行礼 。 崔司籍看着郁偆,道:“就像钟尚仪说的那样,你也别太拘谨。今天天色也晚了,先洗漱吧。” “那我……那我……” 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人总是怕生的,郁偆也不例外。 崔司籍身后的两个宫女笑笑,其中一位牵起了郁偆的手。 “这小姑娘怕是有些认生。司籍今个儿晚上,要不我陪着她睡?” 郁偆抬头看向崔司籍,见崔司籍点了头,便知道这事不容她拒绝。 两个宫女,一个伺候着崔司籍洗漱,一个帮着郁偆。 郁偆缩了缩脚,低低地道:“我自己可以的,姐姐穿的衣服那么漂亮,就不要沾水了。” 说完,郁偆就自己弯腰脱了鞋子,又将两个鞋袋整齐地放在一旁。 那宫人笑着夸赞郁偆,是个嘴甜的,就连一旁解了头发的崔司籍也跟着笑。 郁偆被夸了一番,也咧着嘴笑。 这宫里也大多是普通人,哪儿有那么多性格扭曲,心性阴暗狡诈的人? 崔司籍在两位宫女面前,表现得就像是,今天第一次正式见郁偆一样。还将郁偆当普通小孩子逗了逗,问了些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今年几岁?之类的问题。 郁偆也一个个诚实的回答,还说了些宫外的事情,让在场的人都很开心。 和郁偆一道睡的宫女姓吴,是上一批采选宫女时进宫的宫女,正当二八妙龄。郁偆被吴宫女拦在怀里,脸上一红,她……的头,好像压倒了什么软软的地方。 “快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崔司籍吩咐过了,从明天开始,你先跟着我,等过段时间,再另作安排。”吴宫女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叮嘱道:“明天起来的时候,你仔细看着我是怎么伺候崔司籍的。那些,以后都要由你来做。” 郁偆道:“姐姐对我真好,我一定用心看,仔细学。” “那你以后有空,就跟我说说宫外的事情,我进宫那么多年,外面是个什么样子,都快忘干净了。” 郁偆面上答应,可等阖了眼,这心却渐渐得冷了。 这里可没有电视、网络,郁偆要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情?等个十几年,说不定外头,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时候……她出宫去,还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吗? 第007章 世人大多会欺生,在这宫里也不例外。 郁偆这一批新分进来的宫女,不久就被分配了一大堆事情,美其名曰:磨磨性子。 事情做的好,那是本分,要是做得不好,那就得受责罚。而且只要一人出错,全体都要受惩罚。 刚开始干活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上心,可时间长了,有些人难免就会懈怠。那些管事的宫女、嬷嬷,又是存了心要给郁偆她们上一课,自然就被寻了错处。 郁偆摸了摸肚子,心里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身体也变娇贵了,这突然饿一顿,居然觉得那么难受。 可就算再饿,该干的活还是要干。 郁偆拿着抹布擦着书架,心里默默催眠自己一点都不饿。 这司籍司里,最多的并不是人,而是存放着的图书典籍。存放这些图书典籍的地方,每天都要打扫,务必做到不染一丝灰尘。郁偆这些新晋小宫女,每天做的,就是将陈列书籍的书架擦干净,地上也要抹干净,确保没有一点脏污。 虽说每天都擦,也没什么特别不干净的地方,可还是要用十二万分的心。 今天就有一个宫女,在打扫完之后,起身地太用力,将书架上的书碰落到了地上,发出声响。这原本也没什么,放回去了就是了,可管事姑姑硬是抓住这一点,罚了一屋子的宫女不准吃午饭。 午饭不吃,可下午的活儿还是要干,郁偆和一众小宫女,跟恹了的太阳花似得,个个垂头丧气。 上午那个碰落了书的小宫女,更是被其它小宫女排斥了。 郁偆倒是想去和那小宫女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可刚挪了步子,就被何香香抓住了手。 “你可别去,咱们已经够招人眼的了,何必再做这出头鸟?” 郁偆小声道:“看她那样怪可怜的。” “那也是她该,谁都没出错,怎么就她出错了?还带累咱们。我跟你讲……” 何香香原本是不搭理郁偆的,从身份背景来说,何香香比郁偆不知好了多少,可偏偏崔司籍选了郁偆没有选她,害得她只能跟着石典籍。 司籍正五品,典籍正六品,从跟着的师父的品阶上就已经不如人,这让何香香心里臊得慌。她可是使了银子的,怎么还比不过一个没使银子的。 经过几日打听,何香香也算是知道,崔司籍为什么会选郁偆。既然没有实际利益上的冲突,那自然是与郁偆交好,对何香香更有利。 何香香家是皇商,对宫里的事情知道的更多一些。经过何香香的一番科普,郁偆脑子里又多了一些货。 宫人就算在选的时候,已经往好的挑,可也总有优劣之分。像郁偆和何香香这种提前就选出来的,以后前程自然不会差,但那些遗漏的明珠,也要想些方法捡出来。 这几天,便是在做选拔。 宫人之间的关系,比郁偆想的更为复杂,里头有着许许多多的弯弯绕。但总体来说,宫人其实是一个利益集体,互相帮助才是常态。要是那些个为了一点小事,就显现出冷情冷性来的,自然不会得到重用。 就比如现在,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认罚改正便可,可要是一直抓着别人的错处不依不饶,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新晋的这些小宫女大多还是孩子,这会儿讨厌了谁,一会儿又喜欢上了。那位犯错的小宫女,很快又融入了进来。当然,有些特别记仇的,还是暗地里和那位小宫女不对付。 不过是这几日的观察,这些新晋小宫女,就已经在那些老人心里分了三六九等。 郁偆带着一天的劳累回了房间,因为宫中的规矩礼仪,不能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只能弯着腰按摩着酸疼的地方。这还是跟着宫里的老人学的,只要按摩对了地方,明天起来的时候,身上便不会太过难受。 崔司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个袋子。 “这是你这日子的奉银,你自己好好的收着。”这话说得有些硬邦邦的,崔司籍见郁偆不接,声音软和了些问道:“这些日子住的还习惯吗?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我跟尚食局里的人还是有些交情的。” 这位崔司籍,怕是不太会和孩子相处,郁偆有些尴尬地想着。 郁偆接过袋子,道:“谢谢司籍,我会小心放好的。” 崔司籍看着郁偆,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郁偆的发旋,可手停在半当中,便收了回来。 “咳咳……你现在还小,现下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不过可以慢慢学,我也可以教你。咱们就在这宫里好好的过,等以后……就像说好的那样,一道出宫去。”崔司籍语气略显别扭。 郁偆站在一旁,抬着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略带局促地询问道:“司籍可以叫我认字吗?” 崔司籍眉头一松,郁偆愿意与她亲近,那总是好的。当初急吼吼地就要找人,崔司籍也是有别的考量。如今人已经到身边了,那自然要好好对待,这可是她以后的依靠。 既然能当上司籍,崔司籍的学问自也不会差到哪里,她先是细心问了郁偆先前学过些什么,便打算着手一步步教导郁偆。 除了认字读书,郁偆还在学女红,以及不断地学习加深宫礼。 这一日,尚功局的嬷嬷来教导小宫女做女红,郁偆和何香香坐在一道,手里拿着绷子和那针线较真。 “崔司籍真的将你的奉银全给了你,让你自己收着?”何香香有些惊讶,声音忍不住大了几分。 针线嬷嬷走到何香香身后,道:“专心。” 何香香一抖,低头弓腰,专心起女红来。 等着那位嬷嬷走了,何香香收了针线,拉着郁偆就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假的。” “到底真的假的?”何香香急切地问道:“我跟你讲……” 何香香自然也有自己的奉银,不过何香香到如今是半个铜板都没见着,都被和她住一起的石典籍收着。 宫女大多没有后人,未免以后孤苦无依,大多喜欢存些钱。有些个更是喜欢敛财,至于钱财的来源,除了靠上头赏赐,自然也要盘剥一番下头的小宫女小内侍。 被何香香这么一说,郁偆想着是不是要将那钱,交给崔司籍保管。 “既然崔司籍给了你,那你就自己收着呗。虽说,这宫里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不用花钱,可你手里有钱,到底底气足一些。”何香香狡黠一笑,握住郁偆的手,恳切地道:“既然妹妹你手上有钱,那要是姐姐我以后有了难处,还请你接济我一二。” 何香香的那番作态,令郁偆笑得不行,连忙满口答应。 郁偆和何香香亲昵,崔司籍和石典籍自是乐见其成。崔司籍和石典籍本就是同僚,办公在一处,住的也近,她们也乐意郁偆和何香香在一起的时候相处融洽。 在宫里学的越多,知道的越多,郁偆她们那一班新晋小宫女,也越发有个样子。 吃过八月十五的月饼,插戴了九九重阳的茱萸,十月换上厚厚的冬衣,腊八喝了碗稠稠的腊八粥,很快就到了宫中最繁忙的时候。 内宫的六局一司尽皆繁忙起来,像郁偆这些小宫女,也是忙得脚不点地。 但年下发的赏钱也多,手里多了几分重量,脸上也显得喜庆。就连郁偆这样的小宫女,也多多少少得了几回赏。 但郁偆这些小宫女,对于钱财并不看重,她们最开心的,便是每日闻着从尚食局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想着今天能吃到点什么。 那些重要的祭祀、典礼、宴会,是轮不到郁偆参与其中的,只能排排坐好,听听年长的姑姑,讲讲里头的盛况。 可崔司籍却躲不得懒,日日早起,连个安生觉都睡不着。 腊月三十要守岁,钟尚仪和吕尚仪将人聚在一处,像模像样的置办了几桌席面,让尚仪局中的人一道守岁。 左右设了交椅,两位尚仪,各司主事,按着职位大小,具坐其上。所有宫女按着各自职务,一起上前行礼。礼毕,两位尚仪及各司主事,很是大方的散发了压岁钱。 因还有职务在身,宴席上面并不敢饮酒,但各色汤品、瓜果、菜肴,还是让所有人吃了个肚圆。 郁偆这一桌都是同一批进来的宫女,大多相熟,谁爱吃什么,谁不爱吃什么,悄悄说了,又慢慢移了碗碟,自个欢欢喜喜开吃。 郁偆吃着吉祥果又夹了如意糕,盼着来年能吉祥如意、平安喜乐。 接近子时的时候,各桌又上了盘盘元宝形的饺子,里头各色馅料皆有,郁偆吃了几个,就没吃到一个相同的。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绝,直闹到三更鼓响。 都过了年了,郁偆这批新人也就不算太新,可还是被留下来,收拾这残羹冷盏。 所有人有急着回去补觉,因此收拾地十分利索。 郁偆和何香香一道回去,看着廊下明亮的红色灯笼,郁偆呢喃着道:“今天是我过得最好的生日。” 这个生日,有着满桌的可口食物,不用发愁明年的生计。每一个人都高高兴兴的,为了这个盛大的节日在庆祝。 何香香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着,这以后啊……可要年年如此。” 第008章 正月初一,皇后需在交泰殿受命妇朝贺。 崔司籍作为高阶女官,也需在交泰殿内侍奉。 郁偆回房的时候,崔司籍已按品大妆,将大礼服穿戴整齐,亦有宫女在一旁帮崔司籍梳头插戴。 郁偆到底人小身矮,如今的身量根本没法帮崔司籍梳妆打扮,反过来还差不多。 崔司籍脸对着镜子,只转了下眼珠子看向郁偆:“你先睡会儿,今天初一,本该放你一天假。等你醒了,我要是得空,就带你在附近走走。” 郁偆满心欢喜,整日呆在一个地方,确实让人生闷,能到不同的地方走走看看,总能让人心生愉悦。 “多谢司籍,那你可得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啊……”郁偆期待地道。 天还没亮,可四更鼓已响,崔司籍要跟着六尚以及一班同僚,一齐去交泰殿。 郁偆简单梳洗一番便睡下,等醒来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等着崔司籍回来带她出去走走。 崔司籍回来后,换了身平时穿的衣服,果真带着郁偆出去转了转。其实也不过是去其余各局串串门,坐下聊上几句,顺带吃些瓜果点心。 郁偆都不用说什么话,只要笑笑,拿着零食甜嘴。 崔司籍带着郁偆去了几个地方,便又去办理一些事宜,郁偆也被拉去干活。 为了维持这偌大的皇宫运作正常,底下的宫人不得不每日辛勤劳碌。忙忙碌碌七八日,很快又到上元节,宫里挂起了彩穗以及各色宫灯,玻璃、羊角、或绸、或纱、或绢、绣的、画的、织的…… 正月十五这天,这宫中的主人在大明宫开宴,又有戏班、杂耍、舞乐助兴。到了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还在宫殿前的广场上放起了烟火。 尚仪局内也是装点一新,各色灯笼高挂。 郁偆头上簪着两朵红色的绒花,脖颈挂着一只金项圈,也不管外头有多冷,和一群小宫女坐在廊下,双手捂着耳朵,高高地抬着头,看着天上绽放的束束花火。 何香香紧紧靠着郁偆,互相取暖,看到好看的,还会伸出手指指点点。 “这地方还是太偏了些,有些都看不到。” “能看到就不错啦,等烟火放完了,咱们去吃汤圆。” “在宫外的时候,我爹会给我做兔子灯,手里拿根绳,能拖着在地上走。不过……还是这宫里的灯笼好看。” 为了选一个最好的角度看烟花,一群小宫女,大多挤在一起,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夜虽还未深,可按道理也已到了平日该入睡的时间,但管事嬷嬷并没有催着这些小宫女回房去,而是继续让她们玩耍。 等到天上的烟火燃尽,又许久不见新的烟火升空,一群小宫女这才意犹未尽地回房。 “这可比宫外看到的好看多了,就跟真的牡丹花儿似得,在天上盛开的时候,像是变成了白天。”何香香兴致勃勃地说着,显然很开心。 说实话,郁偆在现代看过烟花,只有比如今看到的更精妙,声势更加浩大。可那又如何呢?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郁偆比何香香先一步到房间,便停住脚步,道:“我到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 “我哪儿睡得着啊,满心满眼都是刚才那些漂亮烟花,真想再看一回。” 郁偆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连忙道:“我看司籍司的存档,陛下万寿的时候,按例也会放烟火,到时候你就又能看到了。” “我怎么没看到过啊?你在那里看到的,等明天给我看一眼。”好在何香香没有理智全失,知道这个时间已经有人睡下,说了这一声,便轻手轻脚的回房休息。 在这样的节日里,像郁偆这种小宫女还得闲看看烟火,而崔司籍则是从早忙到晚。 可就算再晚,五更鼓响的时候也该回来了。 早已形成的生物钟,令郁偆准时苏醒,可还没等郁偆穿好衣服,房门突然就从外面被人推开。 崔司籍站在外头,看到郁偆好好的呆在房里,明显舒了一口气。 “快点穿好衣服出来,吕尚仪要点人。” 崔司籍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没睡。 郁偆赶忙加快了速度,三下两下挽好头发,便出门跟着人流一起走。 明明还在年节里,可那些管事的人脸上,都露出几分凝重。 在廊下摇晃的灯笼,没了烛光的映衬,失了几分颜色。 各司主事手中拿着名册清点人员,要是有谁回应的时候略有迟疑,便会被盘问一番。 尚仪局中,人倒是一个没少。 还没等众人弄清个所以然,吕尚仪又让所有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郁偆依旧随大流走着,可看众人的面色,想来有部分人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是桩大事。 到了下午,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出来,陛下了旨,尚食局的两位尚食,一位司膳,以及一些宫女内侍,一出正月,便去守陵。 这道旨意一出,立时就让宫中所有都战战兢兢,生怕这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 郁偆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不知道的依旧不知道,知道的都是一脸的讳莫如生。 倒是崔司籍,将郁偆盯得更紧了些,还提醒郁偆,不要随便走动,要是出了尚仪局,定要和人同行。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在大过年的说这些,就显得特别奇怪。 好在,郁偆的好奇心也不是特别重,崔司籍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再说,她能出尚仪局的机会,也十分稀少。郁偆只当是一件小事,可很快就会过去。 可上元节的那件事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些。 虽说郁偆还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可刚出正月,宫中又发生了一桩大事,一件怎么也瞒不住的事情。 二月二龙抬头,为保佑一年丰收,民间会在这一天举办盛大的祭祀活动。而本朝天子,也会亲耕,以示表率。 可今上自正月十五以后,便身体微恙,汤药不断。今上便降下旨意,让太子代其前往。 让太子代劳,众臣自然无意义,毕竟这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 可坏就坏在,太子在春耕祭祀的时候出了差错。 太子穿了全套大礼服,腰间系的玉带亦是华美非常,玉带原本就是虚授。在祭祀的时候,玉带跟随着太子的动作不断甩动,挂到了祭天用的鼎上,还怎么都解不下来。 按惯例,祭天的时候,只能太子一人在前,官员无事都不得上前。 因此,官员只能在一旁沉默的干着急,想着太子是不是能快点将玉带解下来,继续祭天仪式。 只可惜事与愿违,太子怎么也无法将玉带从鼎上解开,最后直接用了蛮力,将勾连着鼎的玉带绳扯断。 这样失态的事情,出现在如此庄重的祭祀仪式上,简直是对上天不敬。在祭祀仪式结束之后,便有御史回家提笔,参了太子一本。 今上根本就不用看奏本,在太子回宫之前,他就从收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传回来的讯息。 今上听到这一事情之后是个什么反应,除了大明宫中的人,无人再知晓。但太子一回宫,就接到了今上的口谕,让其在东宫思过,无事,东宫所有人都不得出东宫。 负责祭祀的太常寺卿也被罚俸半年。 可怜太子年近四十,儿子都快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还被自己父亲这样管束。 天子震怒,苦的是下面的人。今上除了让太子思过,还将太子身边的内侍宫女一撸到底,全都换了新人。 要是在平日里,去东宫当值,怕是有不少人要抢破头,可现在谁都知道今上厌恶了太子,谁还上赶着去服侍太子。 可宫中人员调度,向来是听尚宫局和内侍省统一安排,普通的宫人,又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好在这一回,司籍司并没有人员被抽调到东宫,这大概也算是好事一桩。 二月还未过半,郁偆总算是知道了,正月十五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那件事情实在是太过恶心,郁偆听完之后,当场就吐了一地。 二月里的天气多变,一日冷一日热,这一日虽然有些热,可郁偆依旧穿着厚厚的冬装。 何香香手中拿着针线,和郁偆一道坐在廊下做些简单的针线活。 “才一个冬天,去年的春天穿的裙子就显得短了,还好当初给的裙子都留了余地,如今放一放正好穿。”何香香略带抱怨地道。 郁偆也要将裙子放一放,她虽然没长多少,可去年的裙子穿在身上,也有些不合适。 “我穿的鞋子有些小了,不是不该重新去领两双?”郁偆小声道。 何香香手上不停,不断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地道:“我的鞋子也有些小了,不过拿了鞋垫还能再穿穿。你的鞋子要是真的不能穿了,我的鞋子先给你,你在里头垫两双鞋垫应付应付。” 郁偆和何香香都在成长,只是成长的方向有些不一样。 郁偆放下针线,抬头看向何香香,即使何香香穿着厚重的冬装,也不能掩盖她那渐渐隆起的胸部,以及越发纤细的腰肢,脸也渐渐地消瘦下来,有了明朗的线条。 至于郁偆自己,虽然在长高,可却有往横向发展的趋势。小脸肉嘟嘟,身上贴了许多肉,脚背也越发宽厚,好在看着最多是有些圆润。 郁偆没有任其发展,自己渐渐开始控制食量。可她如今这略胖的样子,多了几分喜庆,倒是越发讨人喜欢。 第009章 春雨连绵,连下了几日的雨,让这刚刚转暖的天,热的发闷。 郁偆打着油纸扇,举得高高的,跟在崔司籍后头,小步快走。 崔司籍却顾不得这雨,走到尚仪局的门口,看着外头停靠的满车东西,立刻上手检查。 车上遮着厚厚的油布,可崔司籍还是不放心的问道:“这里头的东西可有打湿?” 送货过来的小内侍,恭敬的回答道:“怎么可能呢?这些都是给贵人用的东西,自然是小心再小心。” 司籍司本就负责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事,而这些东西,最是沾不得水。 崔司籍还是放心不过,等货卸下之后,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再记档入了库房。 那些个拉车的小内侍也在一旁候着,等着崔司籍完事才能走。 期间,有个上了年纪的内侍,觉得郁偆这孩子可爱,便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一些小玩意,要逗弄郁偆。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跟老哥哥我讲讲?长得圆头圆脑的,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郁偆只看那内侍手中的东西,并不去接,她大着胆子道:“我姓郁,馥郁芬芳的郁。” 孙内侍自己虽然断了子孙缘,但却格外喜欢孩子,今天看见郁偆,习惯性地想要哄着郁偆和他说说话。 “回答的真好,这个给你。”孙内侍手里躺着一只木漆小鸟。 郁偆看了一眼在库房里忙碌的崔司籍,将手背在身后,到:“真漂亮,不过我不好随便收人东西的。” “没事你拿着,你喜欢就好。” 别的内侍知道孙内侍有这毛病,帮腔道:“小丫头你就拿着吧,他也就这一门手艺,拿来骗小孩还成。” 被这么一起哄,郁偆也不好不拿。 “谢谢……”郁偆将木漆小鸟放到随身的袋子里。 “哎……有你这么一声,我就开心了。”孙内侍满足地笑笑。 崔司籍清点完毕之后出来,将对完的账册交给孙内侍。 “这些都是薛家送进宫的?”崔司籍随口问了一句。 孙内侍答道:“可不是薛家,这薛家如今的当家别看年纪轻轻,可在做生意方面那可真是一把好手。他如今总览着宫中的采办事宜,这进上的事物,就没有一样不好的。哦,对了,薛家前些日子得了一麟儿,宫中的管事太监还都去薛府上贺喜呢。” 郁偆没想到那么容易,就听到了四大家族其中一家的事情,可她的思绪却拐到了别的地方。 内侍出宫,向来比宫女方便。去年崔司籍能在宫外行走一番,还是因为小选的缘故,如今是半步也踏不出宫门。 这……不知道算是另一种歧视? 等着雨稍稍停歇,孙内侍一班人便拉着空车走了。临走的时候,孙内侍还跟郁偆说,下次来的时候,要给她带糖。 能接收别人的善意,郁偆自然开心,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要回些礼。她可以仗着自己年纪小,收了礼物不用还,但她心理上到底是个大人。 郁偆将自己想的跟崔司籍说了,崔司籍笑着夸郁偆太过实在,还问郁偆想送什么。 郁偆还真不知道送什么好,要是在前世,买点东西送送就好了,可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任何东西。 到最后,郁偆运用她那还算可以的针线活,做了一副手袖送给孙内侍。 孙内侍收到手袖的时候,倒是显得很开心,还有些惊讶,自此,也越发喜欢郁偆。 像郁偆这样的小宫女,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是有些迟钝的。一是没有消息渠道,二是事不关己,不会特意去打听。 比如,内侍省和尚宫局如今都有些焦头烂额,各位主事的头发是一把一把地掉 。 太子虽然已经重新听政,可和今上的关系却不比以往,甚至有慢慢恶化的迹象,在朝堂上,今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已经斥责过太子数次。 这也使太子的脾气更加暴躁,太子在东宫外面还直到忍耐,可一回到东宫,只要稍有不顺心,就会虐打宫女内侍。有时,连太子的妃嫔也不能幸免。这种事情,只要不出人命,一般也就一床大被盖住,不会传的沸沸扬扬,可偏偏出了人命。 东宫的一位太子孺人,竟然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被太子打得流产而亡。那位孺人死后,太子也是怕的,原本想报个暴毙而死,可没想到,还是被查了出来。 这一回不仅太子、太子妃,就连太子的亲生母亲皇后,也都受到了今上的斥责。 内宫中的人,都龟缩了起来,生怕触怒龙威。 这段时间,宫人内侍就像是消耗品,不断的往大明宫和东宫补充。 昨个儿还和郁偆笑笑闹闹的人,隔了一天就跟吃了黄莲似得一脸苦相,提着个小包袱,去了东宫。 但如今这位太子,今上到底培养了许多年,没那么容易对他彻底失望。太子的位置依旧是他坐着,面上也依旧是一副父慈子孝。 真正受到责罚以及丢了性命的,全是太子身边的人。 五月将近,天气越渐炎热,可这内宫还像是个冰窟窿,冻得人浑身发麻,没有知觉。 郁偆脸上少了许多笑容,想着那些个消失得没有一丝水花的人,对这个表面上富丽堂皇的宫廷,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五月底今上发了一道旨意,立时冰雪消融,让宫中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太子的嫡长子,年近十七,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今上便下旨封其为靖江郡王,并要为其选妃。 郁偆用她有限的智商想,这今上怕是还是属意如今这位太子,只是太子不堪大用,就打算开始培养孙子。 这逻辑,真的是让郁偆叹为观止。 不过,谁知道这天下之主,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今上下了旨,礼部官员便很快的准备起来,内宫也要腾出地方,供那些进宫选秀的女子居住。 本朝大秀,皆是从官家女子中采选,年满十三,未曾婚配的皆可参选。一般都是采取自愿报名参选的原则,若是不愿参选,也不用另做报备,可若是上位者早已中意,那就不得不参选。 御花园烟波池中的荷花含苞待放,在晨曦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娇怯。 郁偆站在烟波池边,接过池中船娘递过来的细颈长瓶。 这些日子,郁偆与其他宫女,日日结伴出来,收集这荷叶上的晨露。这晨露的用处繁多,研磨、制香、泡茶…… 等着太阳升起,渐渐热起来,这荷叶上的露珠便不能要了。 郁偆将瓷缸封好,小心翼翼得捧在手中,和来时的人一道回去。 “这太阳升的越来越早了,晨露越来越难取得,这可怎么办?”郁偆担忧的道。 一旁年纪稍长的宫女笑着道:“真是傻孩子,这一年十二月,月月有花,这种取不了了,咱们就去取另一种。” “可得走快些,这些无根水可晒不得太阳。”另一位宫人催促道。 一众宫人再不随意出声,自发的排成行,一个跟着一个,小步快走。 正要出御花园,迎头便来了一群人,那些人穿着宫外最时新的衣服,手执纨扇,笑语嫣嫣,个个长得像那烟波池中即将吐露芬芳的芙蓉一般。 郁偆这些宫女一看便知这些是待选的秀女。能留到现在的,即使到最后没中选,也会有一段好姻缘。 宫女们低头敛目,退到一旁让出道来。这些秀女在几位嬷嬷的引导下,慢慢欣赏这园中的初夏景色。 果然是不同的,想当初郁偆待选的时候,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出来“放风”。 郁偆回了司籍司,将那罐晨露交给专门研磨的宫人,便去了崔司籍办公处。 “回来了,看看那御花园里的景色,心里可舒爽些?”崔司籍也是用心良苦。 郁偆自诩有着成年人的思维,但凡有了心事,她都喜欢闷在心里,自己解决。 可崔司籍这样的人精,又哪里看不出郁偆有心事。崔司籍不好开口劝慰,便想了这法子,好让郁偆能看看外面的景色,心情好一些。 郁偆站在一旁,给崔司籍研磨,轻声将看到待选秀女的事说了。 “那些姑娘,长得跟天仙妃子似得……” 在这办公的,可不止崔司籍一人,其他女官听见郁偆这般形容,忙放下手中的笔,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孩子的嘴可真会说话,真该让她去贵人面前说上几句奉承话。”一位女官取笑道。 有些个狭猝的,还伸出那细细的指尖,指着自己,让郁偆夸上一夸。 如此浩大的为靖江郡王选妃,自然不止选一位。也只有皇家,有这样的能力,让这些天之骄女心甘情愿的做侧室。 七夕节前,这些秀女便全都回了家。一道道明黄绢帛写成的圣旨,也随之往选中的各家送去。 如此浩大的选秀,也不过选中了四位,一位郡王妃、两位侧妃和一位庶妃。 今上下了旨意,靖江郡王就在东宫完婚,婚后也不在宫外开府别居。因着这道旨意,就算婚期尚有一年,宫中也不得不提前置办起来。 也是因为这道旨意,让太子悬着的那个心放了下来。 第010章 靖江郡王的婚事刚一落定,今上便带着靖江郡王,以及几位得宠的妃嫔去避暑山庄避暑。留下太子理政,及几位大臣辅政。 皇后这一回没有跟着去,原因是病了,不好挪动。 因为皇帝出行,带走了不少人,使得这皇宫内一下子安静不少。也因为这皇宫的主人不在,底下伺候的人,顿感轻松。 六局一司中的一部分女官嬷嬷,也有跟着皇帝出行。上头管束的人走了,下头的下宫女自然活泛起来。 但郁偆和何香香却不在此列,她们被关在屋子里,做着石典籍布置下来的课业。 郁偆和何香香都是司籍司的重点培养对象,要是没什么差错,将来都能当上女史。司籍司女史的名额多,因此竞争也不是特别激烈。这也是为什么,何香香的父母托关系,将她弄到了司籍司内。 练了小半年的字,郁偆原先那一手狗刨字,总算是变得能见人了。 郁偆落下最后一笔,将放在右手小臂上的镇纸拿下来,这才放下笔,挥了挥酸疼的手臂。 如今郁偆小臂上放的是大理石镇纸,等过段时间得在手肘处改放一盏盛着水的茶盏。 这可不是教学的嬷嬷故意磋磨郁偆,她们也都是那么过来的,这都是为了能让郁偆能尽快的写一手好字。 一日五张大字,郁偆一笔一笔净心写着。交上去的这些课业,不容一点差错,只要有点儿错误,这五张都得重写。 写完大字,郁偆还得背书。《女四书》中,郁偆正在通读《女戒》,整篇文章不仅要烂熟于心,还得能一字不落地背诵。 这些都是额外的课程,郁偆和何香香还得和别的小宫女一样,学习所有人都该学的女红、针黹。 何香香差不多和郁偆同时写完大字,两人交了课业,便又聚在一起做针线活。 宫中女官的衣裳首饰,由有司统一派发,但一些小物件,却是要自己做的。比如袜套、荷包、帕子……郁偆除了要给自己做这些,还得给崔司籍置办这些。 这进宫的一年多时间,郁偆所学习到的东西,比以前加起来的都要多。 何香香绣完帕子,拿着剪子绞断丝线,便兴致勃勃地跟郁偆说起,这些日子她听到的一些消息。 何香香家是皇商,虽然份额比不上薛家,但在宫里的人脉到底不缺。有时,郁偆还能从何香香嘴里,听到些宫外的消息。 不过……能从何香香嘴里说出来的,都不是些机密消息,说出来也不过是得个趣儿。 “陛下可真疼那位靖江郡王,光是为了给郡王妃置办的东西,就派了好些人往江南去。我家也得了一份差事,如今正派了人,在外头搜罗。”何香香略带向往地道。 郁偆手指灵活地打络子,前个儿她做了个荷包,还缺两个穗子,这会儿打两个漂亮的花结,好搭配着穗子系在荷包上。 “那也是她们的福分,你……” 郁偆还没将话说完,便抬头看见蔡女史慢慢走来,郁偆赶忙起身,让出个座位来。 蔡女史缓缓坐下,道:“那么客气做什么,我来找你们是有事。再有两个月,便是钟尚仪的生辰,我和其他几位女史,打算凑个份子,给钟尚仪置办一份生辰礼物,给她贺喜。去年你们才来,便没有算上你们,今年可不能将你们拉下。到底是一份心意,也不必花费多少,一人半贯钱就成。” 郁偆与何香香面面相觑,脑子里有点懵,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能落到她们头上?而且要给的钱也不多。想来这也是蔡女史一番善意,想着捎上她们俩,在钟尚仪面前留个名儿。 蔡女史将何香香和郁偆做的针线,拿在手中翻了翻,夸赞道:“做得可真好,想我当初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好手艺。” 何香香比郁偆年长一些,便接口道:“多谢蔡女史夸奖。您能这般为我们好,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我们这就去拿钱。” “果然还是年纪轻了些,这钱哪能这样白赖赖地拿出来,等天黑些再说。” 郁偆询问道:“不知其他几位女史,可有想过送些什么?” 蔡女史将手中的东西整理好,答道:“应该和往年送的差不离,做套衣裳、打套首饰,再加上些别的,反正礼肯定不能薄了。你要是有什么好的点子,也说说。钟尚仪年岁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出宫去,也不知我们,还能给她过几回生辰。” 蔡女史透着几分悲凉,怕是有些感及自身。 “哎!那就跟你们说定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到了上灯的时候,蔡女史果真又来了一回,郁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给了蔡女史。 蔡女史拿了钱,好心的提点道:“你们要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别藏着掖着。到时候在礼单上添上一笔,也是好看的。” 蔡女史都这样说了,郁偆自然要准备起来。 崔司籍自然也要给钟司籍送生辰礼,只是她们那些有品阶的女官,可不爱和郁偆这些小宫女掺和在一起。要是那样的话,倒是显得崔司籍她们,在欺负小的了。 虽说还有两个月,可郁偆和何香香却已经想了好几个点子,但那些点子,不是郁偆觉得不好,就是何香香认为太普通。 等着今上的回宫,郁偆和何香香都没有想好,她们两个私底下,到底要准备些什么。 “你到底想没想好,要是还拿不准主意,我托人给我家带个信,让他们准备些不打眼,但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何香香不耐烦地道。 “你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把柄,要是别人知道了,要治你个与宫外传递消息的罪,那该如何?”郁偆反问道。 “那你说送什么,既然都提了,那咱们自该尽心准备。再有一个月不到,钟尚仪就该做寿了。”何香香气得发鬓都乱了。 “按着咱们如今攒下的奉银,连买个水头好一点的玉镯子都不成,更别说你的大部分奉银,还被石典籍收着。倒不如咱们亲手做件东西,只要是花了心思,想来钟尚仪也是会收下的。” 既然已经随了份子钱,那大家准备的贺礼里头,自然有郁偆和何香香的一份。再另外准备,是要让钟尚仪知道,她们这两人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那你说,做什么?”何香香理好发鬓,直接问道。 郁偆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司籍司最不缺的就是书,不如咱们在这些书里,找出一百个不同的寿字来,集在一块料子上,绣一个插屏?” “这点子倒是新奇,但咱们的绣花手艺也就那样,怎么拿得出手。” 点子是好点子,只是制作的人经验不足,到时候成品太差,如何能送出去? “索性咱们年纪还小,就算做的不好,也是情有可原。再说,钟尚仪做生辰,送礼的人定然多得很,又哪里会有人,特意注意咱们送的东西。” 也没别的注意了,其他要不是成本太高,就是太过随大流。也就只有郁偆说的这个,成本低廉,但却胜在新颖。 其实,插屏要想往贵了做,也是成的,绣工、做插屏的木料、名家的画稿……但这些郁偆和何香香都挨不上边。 因为时间紧迫,两人分头行动。郁偆翻书册,收集一百个寿字。何香香拿着两人的钱,私底下想办法买了做插屏要用的材料,她甚至还从宫里找到了一个会做插屏的内侍。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钟尚仪过寿前,将插屏制了出去。 钟尚仪的寿宴,郁偆和何香香这样的小人物是上不了桌的,最多凑个趣儿,去说声吉祥话。 两人送的插屏,则是和司籍司内各位女史置办的贺礼,一道送的。 十一月,因有个万寿节,宫中各处又忙碌起来。 万寿节虽然重要,但因不是整寿,所以也只是小庆一番。 再者,陛下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自入了冬身体便不大好,不耐久坐。因此,特意吩咐了简办。 可就是就算是简办,宫内所有人,也都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一点差错。 这万寿节还没开始,六局就别起来苗头,各局都尽了十二万分的心来办事,也都想争个高低,在今上面前得一句好。 这头司乐司每日排演器乐,调度列阵。尚食局便又想出了什么吉祥寓意的吃食。 最出风头便属尚功局,竟是点了一百个生辰极好的绣娘,没日没夜绣了一副双面绣万字福寿图屏。有万个字,便有万种字形,可见这尚功局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见过那副图屏的,都说那上头的金色福寿熠熠生辉,精美非凡。 郁偆没去尚功局看过那图屏,不过光听别人说,便知道那图定非凡品,尚功局到时候拿赏钱,怕是要拿到手软。 何香香愤愤不平地,跑到郁偆面前,憋红了一张脸,怒目圆瞪着看向郁偆。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郁偆关心的问道。 还真没人惹何香香生气,是何香香自个儿在跟自个儿生气。 何香香倒是想骂人,但却半个脏字也说不出来,她可是有教养的,将来是要当女史的。 第011章 何香香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被那熏着百合香的炭炉一熏,不过片刻功夫,通体便热了起来。 一碗冷茶下肚,何香香那肚子里的火气,总算是下去了。 郁偆倒是一唬,忙拎了茶壶,给何香香倒了碗热茶。 “这大冷的天,你还喝凉水,也不怕得病,快喝些热水。”郁偆关切道。 郁偆手中的茶水,温温吞吞正好下肚,何香香接过茶盏,细细抿了一口。 “还不是外头的事闹得,尚功局这回怕是要出大风头了,但谁能想到,那万字福寿图屏的点子,是你想出来的。”何香香眼睛瞄了一眼尚功局所在的方向。 郁偆一惊,不确定道:“不能够吧?” “什么不能够啊,是石典籍跟我讲的。那天钟尚仪过生辰,将你和我做的插屏摆了出来。说实话就我们做的那插屏,连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上眼,可到底有些新奇。这不……被那来给钟尚仪祝寿的尚功给看在了眼里,据说还将那插屏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何香香语速极快,一口气就讲话讲完。 “就算看见了,咱们又能怎么着?形势比人强。”郁偆无奈的问道。 郁偆和何香香不过是这宫里最底层的宫人,谁都能踩上一脚。就算尚功局那边,真是看了郁偆和何香香做的那个不入流的插屏,才做的那副万字福寿图屏,她们两人也只能是笑呵呵的装傻。 “这不管怎么说,也该有咱们的一份工劳……”何香香口不对心地道。 “这功劳你能向谁讨去?我当初就不该出这主意,规规矩矩地做点针线活送去,也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郁偆心里到底是不甘心的,凭什么她的点子就这样白白被人用了?当初干脆就别把这点子说出来,还能落得个清净。 何香香也还能怎么着,最多在郁偆这里,讨两句口头上的便宜,到了外面,那是打死她也不敢说,真要闹开,苦的还是她们两个。 何香香兴冲冲地来,也不急着走,就在郁偆这里帮着郁偆做鞋子。 尚功局教的手艺那是没话说,如今郁偆要是穿回现代,凭着这手上功夫,就能过的很好。 两人凑在一起讲着一些私密的事,等过了年,郁偆就又长了一岁,可她还是个孩儿模样。倒是何香香,这些日子抽条长,越发像是个大人。如今的何香香,比郁偆足足高了一个头还有余。 “嘶……”何香香将做到一半的鞋底放在一边,捂着肚子不说话。 郁偆看她眉心紧紧地皱着,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儿还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我肚子疼,可又不像是吃坏了东西闹得。哎呦,可疼死我了……” 才一会儿功夫,何香香的小脸,就变得惨惨白。 “你不想出恭?” 何香香咬着唇,摇摇头:“要是想,我早去了。” “不行……疼死我了,你扶我回去,我要休息休息。”何香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搭着郁偆的手,缓缓站起来。 郁偆面对着何香香,替她理了理裙子,刚想转身,便眼尖的发现,原本何香香坐着的坐垫上,多了一团暗红色的印记。 郁偆到底是过来人,虽说多年不见这位“老朋友”,但见了那团印记,在脑子里一过,就知道何香香是怎么回事了。 郁偆虽说是个“过来人”,但还真不好出口。 何香香见郁偆不动,还一直往她身后看,便自个儿也扭头看过去。 “哎呀!我坐下的时候,垫子上明明什么也没有,我这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症了?”何香香白着一张小脸,一双眼睛盛满了泪。 “应该……不是吧。你跟石典籍住在一块儿,就没见她……”郁偆将脸瞥向一边,没想往下说。 崔司籍来月事的时候,也是背着她,悄悄换洗的。 郁偆将何香香按下,让她继续坐着:“我去找个嬷嬷来。” 说完,郁偆便往外走去,见到了得空的嬷嬷,悄悄凑过去将事情说了,便带着嬷嬷,将何香香扶回她自己房里。 郁偆要来了热水,和那嬷嬷一道帮着何香香换了衣衫。 等郁偆走后,何香香听那位嬷嬷道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脸便红的不行,连着好几日都躲着郁偆。 郁偆独自一人,舔了舔还没长齐的牙齿,不得不感慨,这穿越不仅是有福利,还有一些烦恼。 郁偆想想前世,那会儿月事不叫月事,名字许许多多,也没那么避讳。她那时候来的早,可到了这里,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郁偆猜想,许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以至于比原先迟了。 又想到前世,十七八岁来的也有,她便半点儿不担心。郁偆还天真得希望能晚点来,如今无事一身轻,不知多舒爽。 等着何香香能从床上爬起来,不知怎么的,竟是跑来安慰郁偆。 “那天你一定吓到了吧?你也别放在心上,只要是女人都会有的。也是我太不当心,这大冬天的灌冷水,我跟你讲,女人的身体最是……” 郁偆看着何香香,总觉得这何香香脸上泛光,透出一股不同以往的神情。郁偆说不上来,就好像是何香香一下子长大了,没有了孩子气。 “等等,等等……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没有被吓到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还帮你叫人呢嘛。” 何香香面上一冷,随后又恢复了往日那急吼吼的样子。 “我这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我跟你讲正经的,等你来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是是是,你厉害。” 郁偆最后一个字还没讲完,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与何香香四手相交,两人怎么也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何香香恢复后,两人又在一处干活,很快就迎来了万寿节,尚功局的那副双面万字福寿图屏,自然也是大大的出了风头。 今上万寿节,原本所有在京官员都可放假三天,可刚放一天,众多官员,就被召集着进宫开朝会。 西北来了快报,连日大雪,城内城外多处地方的房屋垮塌,掩埋了不少人,一时之间百姓流离失所。且在这寒冬腊月,百姓缺衣少食,当地知府请求赈灾。 今上刚过完万寿节,便看到这样的奏报,自然是恼怒的。可今上也不是昏君,若这奏报属实,那自该召集人手,讨论赈灾事宜。 内宫知道的消息了了,但郁偆这些宫女,却因为这奏报却减了份例。皇后还下旨,让内宫女眷勤练针黹,给灾民制作御寒的衣服鞋袜。 郁偆自然也被分派到了工作,她和何香香坐在一处做衣服,耳朵里听着何香香搜罗来的消息。 “我爹送信进来,说是朝廷打着赈灾的名头,让他们捐钱捐物。他找了相熟的官员私下询问,说是……”何香香看看左右,这才道:“说是户部也没办法,国库里面根本没有足够的银子赈灾。” “你爹怎么什么都跟你讲啊!”郁偆放下针线,看向远方。这连日做针线,让郁偆的眼睛酸疼的厉害。 “哪儿啊,他这是和我哭穷呢。我就想不明白了,这户部真的就穷成这样?”何香香不解得道。 “你可别问我,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郁偆有气无力的道,生怕被别人听见。 郁偆和何香香的日子还算好过,真苦的是那些一屋子住了好些人的小宫人,睡得房子本就不好,如今又减了原有的炭火,一到晚上入睡的时候,这屋里的温度便比往年要低些,令她们很是难过。 但就算再难过,也比灾区的百姓,好了不止百倍。 郁偆自在司籍司读了书,便将自己记得的关于《红楼梦》里的内容,慢慢回想起来,牢记在脑子里。 如今听到何香香说的,关于户部没钱的事,郁偆倒是能和《红楼梦》里的一些内容对上,这怕是和太祖皇帝巡游的事情有关。 不及郁偆细想,在一旁的管事嬷嬷便催促着郁偆,让她继续干手上的针线活。 离着腊月还有两三日,户部总算是将赈灾的款项点清,准备连着其他一些东西,准备一道送去灾区。 今上随即下了一道旨,令太子及九皇子一道前往灾区,监察赈灾的情况。 十一月二十九,郁偆一大早起来,自个儿梳洗干净之后,又替崔司籍梳妆。 郁偆刚拿起篦子,便见镜子里头的崔司籍皱着眉头:“怎么穿了这一身,前个儿不是给你做了一身大红织锦的衣裳,去换了那身来。” “我这就去换。” 郁偆换好衣裳,崔司籍也将头发梳好了大半,等着郁偆给她插戴。 一切准备妥当,崔司籍便带着郁偆,往淑妃娘娘住着的长春宫去。 第012章 这一日多云,太阳也才刚刚东升,崔司籍领着郁偆,走在略显昏暗的甬道里。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而六局一司位于整个皇宫的东北角,崔司籍和郁偆需穿过大半个皇宫,才能到达长春宫。 这西六宫也只是个虚数,这偌大个皇宫,哪儿会正正好好在西面,只有六座宫殿。 每穿过一道宫门,崔司籍就要取下随身携带的对牌,交由守门的侍卫,并跟侍卫讲明是要去何处,做什么事情。 郁偆有时也要被盘问一番,好在这些崔司籍事先都教导过,郁偆也算是应对得宜。 冬天多雪,就算每日天不亮,宫内的内侍都会将积雪扫净,但这地上免不了还是会有积水。 郁偆走到半路鞋子便湿了,裙子也沾到了些水渍,但她哪敢儿出声询问。郁偆口中喷出团团白雾,捂了捂冻得发红的鼻子,继续跟在崔司籍身后走着。 好不容易到了长春宫,崔司籍和郁偆却不能马上见到淑妃娘娘,需在殿外等候宣召。 一位女官打扮的年轻女子,从殿内缓缓走出来。那人向崔司籍行了礼,崔司籍也向其还礼。 “娘娘尚在用早膳,等她更衣之后我再去禀告。我先带你们去偏室烤烤火,将这一身的寒气去了。” 崔司籍向郁偆介绍道:“这位是宁昭容,原先在司籍司当女史。” 崔司籍这么一说,郁偆便想到了,刚来司籍司时,蔡女史说的话。 宁昭容低头看向郁偆:“这就是那个孩子吧?长得可真标致,等再大些,怕又是一个小美人。” 郁偆的头更低了些,她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夸奖。 宁昭容还当郁偆是头一次见这宫里的贵主,有些害怕,便弯了腰,细声安慰道:“等一会儿见了娘娘,你可千万别紧张,娘娘问什么,你就会回答什么,要是答不出,那边老老实实地说不来,可千万不能说谎话。” 郁偆微微点了下头,向宁昭容施了一礼:“多谢姐姐提点。” 宁昭容点点头,看郁偆的礼仪并不差,便带着二人去偏室取暖。 在偏室内,郁偆颇有些坐立不安,她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崔司籍,提了胆子,想要说些什么。 崔司籍阖着眼睛,缓缓道:“今个儿九皇子便要出行,想来九皇子会来这长春宫中,与淑妃娘娘拜别。九皇子头一遭离了京城,娘娘怕是颇感伤怀。怕是……要等许久,娘娘才会召见咱们。” 今上子嗣颇丰,如今活着的皇子公主便有三十多位,已长至成年的也有将近二十位。 郁偆早已将这宫中众位贵人的关系,牢牢得记在心里,这长春宫内的淑妃娘娘,已育三位公主、一位皇子。但长至成年的,也不过一位公主、一位皇子。 公主早已下降,驸马是世家子弟。 而皇子便是九皇子。 今上早在前年,便封了九皇子为诚理亲王,金宝金册也已制作完毕,该有的亲王府早已建设完成。只是尚未正式受封,便显得有些名不正也不顺,因此众人尚且只称其为九皇子。 郁偆走到巨大的熏炉前,将已经烘干的鞋子拿在手里试了试,再给崔司籍和她自己穿上。 刚整理好衣裙,宁昭容便来宣崔司籍及郁偆,去见淑妃娘娘。 郁偆甫一进殿内,便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伴随着一股热意袭来。殿内暖意融融,宛如春夏之交。 站立于两旁的侍女,掀开打磨得异样耀眼的水晶珠帘,露出里头的陈设来。 崔司籍所住的房舍,就已经是精美异常,但跟这里的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那些摆件陈设,容不得郁偆多看一眼,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等着淑妃娘娘进殿。 郁偆跪在崔司籍的斜后方,目不斜视地,看着地上铺着的大红猩猩毡子。 只听一声珠帘响动,一双缀着珠玉宝石的云头鞋,出现在郁偆的视线里。长长的裙摆掖着地,随着主人的动作,在大红色的毡子上形成一道涟漪。 等着那鞋子的主人坐下,一旁站着的女官,说了声:“起……” 郁偆便跟着崔司籍的动作,规规矩矩地起身,不敢有一丝额外的动作。 “这便是你跟我说的丫头?说是正月初一生的,带上前来让我瞧瞧。” “是……便是这孩子。” 这一回的声音郁偆听得出来,这是宁昭容的声音。 郁偆被宁昭容引着上前,胸口的心脏“砰砰”地跳,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郁偆却像是走了许久。 那双缀着珠玉的绣鞋,又进了郁偆的视野。 “将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瞧瞧。”声音温柔似水,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郁偆缓缓抬头,视线向下,不敢直视眼前的贵人。 利用余光,郁偆看见眼前穿着华服的女子,缓缓点头,轻启朱唇,道:“规矩倒是不错,那便是她了。” 因着这一句话,崔司籍和宁昭容皆是舒了一口气。 而后,郁偆便被带了下去,说是要让她住在这长春宫内,不回司籍司了。至于郁偆常用的东西,崔司籍自会派人送过来。 换了个新环境,郁偆便有些紧张,她捂着心跳尚未平复的胸口,看着坐在她身旁的宁昭容。 宁昭容伸出手来,盖住郁偆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微微一笑,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别人抢都抢不来的。你安安心的在这住下,等着九皇子回京来,你便好回司籍司去了。” 九皇子第一次出京去那么远的地方,作为母亲的淑妃,自然是担心的。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不然被今上知晓,怕是有怨怼之嫌。 淑妃原是想着,命人日夜书写平安经,然后于宝灵宫中焚化,以此祈求儿子一路平安。 这事情,原本是落到了宁昭容的头上。 宫中识字的宫女内侍本就不多,能写一手好字的更是稀少。可宁昭容怎么肯长时间,离了淑妃娘娘跟前。 宁昭容原本就是后来的,与原本在这长春宫中伺候的人,有着天然的隔阂。如今要是接了这份差事,哪怕只有一段时间,她都不依。到时候被别人顶了位置,有苦都没法跟人说。 还好,淑妃当时只是有这个意思,还没有最终下决定。只说是,想找个可心的人书写平安经,聊以慰藉。 宁昭容知道后,哪敢懈怠,立刻找了个借口,去了趟司籍司,找崔司籍想办法。再怎么讲,这崔司籍也是她以前的上司,还住过一个屋,怎么也比其他人强些。 崔司籍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郁偆。郁偆年纪不大,但这字已是写的工工整整,一手楷书,虽还有些稚气,但已是能见人。郁偆还有一好,那就是她的生辰八字,一年年头,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虽说,崔司籍存了让郁偆养老的心思,可也没想着要压着郁偆,不让郁偆出头。宫人要想出宫,说简单也简单,说难那真是千难万难。 崔司籍是想风风光光出宫,那自然是要等到自己无法理事,然后求着内宫的贵人娘子,让她抱病还乡。这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那在这宫里的日子里,自然是要好好培养郁偆,让郁偆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崔司籍想定了主意,又和宁昭容商量着,怎么和淑妃娘娘讲。 宁昭容回了长春宫之后,先是往如今宫中流行的,绣着名家字画的屏风上引。而后,便说了这图屏是郁偆想出来的,不过郁偆年级小,绣着玩,倒是被尚功局的主事见着后,派了大用处。 这是宁昭容从司籍司回来后,当成趣事,与淑妃娘娘说的。之后,宁昭容又像是不经意地,提起郁偆生的时辰好。 这一套话说下来,便让淑妃留了心,不过,也只是觉得郁偆这人不错。 淑妃又不是个糊涂的,见宁昭容说这些,也有些猜到宁昭容的心思。但是,这点儿小心思,淑妃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这宁昭容还是事事以她为先,那她还是能包容这一二心思的。 郁偆确实是个好人选,而且比宁昭容更隐蔽。不过是个小宫女,调过来之后,明面上担份洒扫的工作,私底下让她呆在屋子抄经书,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淑妃苦笑着想,这便是天家,连关心儿子的拳拳爱意,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被窝里,偷偷地念上几句平安。 郁偆听明白原委之后,便在这长春宫里住下了,就住在宁昭容的房里。和宁昭容住在一道的,还有另外一位昭容,不过也是淑妃娘娘的心腹,对于到来的郁偆,表示了欢迎。 没有多余的床,郁偆只好和宁昭容睡一张床。 到了夜里,宁昭容和郁偆讲:“今天轮到我值夜,你先睡吧。明天我拿了经书,和笔墨纸砚过来,让你在屋里抄写。抄写经书,最重要的是心诚,不必追求一个快字,你慢慢写就是了,不过也不能太慢。等你写完一篇,我就拿去交给娘娘。等我休息的时候,我也可以带你在这长春宫里走走。……” 郁偆时不时地点下头,听着宁昭容的点点话语,心里觉得,这宫里和外面也没什么不同,还是好人多。 第013章 按照现代的说法,淑妃娘娘要的就是一个码字工,而且还是高标准、严要求,产量有保证的。 只要郁偆能及时将写的经书交上去,淑妃也不会刻意管束郁偆在平日里做些什么。 但也有一样不好,郁偆如今日日吃素,连一点荤油都沾不到。谁让郁偆抄的是佛经,心里想着菩萨,口中念着佛号,又怎能贪这口腹之欲。 宁昭容提了个食篮进来,将里头的东西,在桌上摆好之后,道:“先歇一歇吧,娘娘赏了东西给你,你快些来吃。” 郁偆不急不忙的将笔放在笔架上,解了手袖这才过来。 一看桌上那黑黝黝、圆溜溜的东西,郁偆立刻惊喜地道:“是冻梨!” 宁昭容取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一看见吃的,就像猫儿见了鱼腥似得。娘娘知道你们这些孩子爱吃这个,便赏了两个给你。可别急着吃,小心冻坏了肚子。” 郁偆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腮,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大冬天,蔬菜比肉还精贵,水果更是只有那么一两样。就算有温泉庄子边上的土地能种菜,那也是紧着宫中的贵人吃。像郁偆这种,肉倒是不缺,但是素的,能有点儿腌菜吃吃便不错了。 郁偆来了这儿之后,倒是吃的比以往更好。淑妃娘娘的份例,她一个人自是吃不完的,这剩下的当然是漏到底下伺候的人嘴里。 郁偆如今的待遇,是按着宁昭容来的,有时比宁昭容还好一些。就算是吃素,那也是淑妃娘娘桌上的素菜,味道半点儿不比荤的差。 宁昭容点了点郁偆的额头:“瞧你高兴的,这么爱吃甜的?改明个儿腊八,我定是要在你的那碗腊八粥里,多放几勺糖。” 看着这两个冻梨,郁偆有些不舍地道:“有两个,正好我和昭容一人一个?” “娘娘都赏了你了,怎么可能不赏我们。这两个你就留着自己吃吧。要是吃不下,就放外头窗子上冻着。”宁昭容倍感欣慰地道。 “哎!”郁偆当下便拿了一个出去,放在窗框上。 “你在做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你?” 郁偆转过身来,见着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女孩,手里拿着把笤帚,正虎视眈眈地看着郁偆。 “我是……” 宁昭容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身子,道:“还不快些进来,也不怕冻着自己。” 郁偆闭了嘴,乖乖地进了屋内。 刚一进屋,郁偆便被宁昭容拉着道:“别人和你讲话,你不是都要搭话的。外面那丫头也是个不懂事的,就算是一个宫里,也不一定每一个都认得,哪能这样质问。对了,我记得她是和你一批进宫的。” 宁昭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淑妃娘娘跟前伺候,如今她回来了,自然有别的人轮上。 宁昭容对着镜子,将头上的首饰取下来,散了头发,准备将头发编成一股辫子,垂在脑后。 郁偆则耐心等待冻梨软化塌陷,然后在梨子皮上挑了个小口,将嘴凑在那破口上用力一吸。 还没等郁偆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宁昭容就已经换了寝衣要睡了。 郁偆擦干净手,问道:“今天又轮到昭容你值夜?” 宁昭容略带困倦地道:“可不是,不然也不能现在就回房休息,你动作轻些就是了,到了时间我自然会醒的。”话音刚落,宁昭容便已经进入了梦乡。 郁偆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下,而后继续写那未写完的经书。 能在宫里混的好的,哪个没有一二分本事。能近身伺候的也就那么几个,其它的要想出头,谈何容易。 宁昭容这睡觉的本事,就让郁偆叹为观止。该睡的时候,那真的是一沾枕头就睡,该醒的时候,那也是立马清醒,一点不含糊。 和宁昭容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位昭容也是如此。 能在淑妃娘娘跟前有些脸面,哪个儿不是耗了心血,凭着一身真本事换来的。 郁偆不过这里住了几日,便觉出些这里的不同来。司籍司里的宫人,那是要伺候整个皇宫里的贵人主子的,而这长春宫里的却只为一人。 等着宁昭容起身,外头便有小宫女提着热水候着。 做到宁昭容这位置,自然也是好处的。不然,宫里这些人,也不会卯足了劲儿,要往上爬。 天色渐暗,就算点了蜡烛,也比不上白天。郁偆怕熬坏了眼睛,便不再费神写字,而是拿着经卷,轻声读起来。 佛经里有不少生僻字,郁偆自己是不认识,但她身边有两位女官,其中一位还是司籍司出来的,一问便知道那些个字到底怎么读。再加上,这些日子抄了许多,就算不认得,也彻底认得了。 郁偆读的认真,也没注意夏昭容回来,等着整篇经文读完,这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读得可真不错,听得我整颗心都静下来了。不过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入了迷,经书读多了,迟早会移了性情。你如今还小,万不可多看这些。” 夏昭容年纪不大,然却长着一张沉稳的脸,平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长了几岁。 郁偆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张脸,还有些害怕,就像是学生见到了老师。 郁偆放下经书,将书桌收拾整齐,这才起身往餐桌方向走。 “娘娘又赏了什么好菜给我?”郁偆喜笑颜开。 夏昭容无奈道:“总是少不了你的,这菜已经放了一会儿,怕是有些凉了,你快些洗手。” 郁偆吃个半饱,刚将桌子收拾好,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像是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处吵架。 夏昭容掀了帘子出去呵斥了两声,也不见停,还有个小姑娘背对着夏昭容,不知在干什么。 郁偆出门来,正见一个老妈妈,拉着一个姑娘的耳朵,大声教训。 “这小丫头的规矩也不知道谁教的,居然长了一双贼手,将昭容窗户上的冻梨给偷了。” 说完,那位嬷嬷又打了两下,那小宫女的手。 夏昭容毫不在意地道:“这你可就说错话了,那冻梨可不是我的。” “那……那是宁昭容的?”那老妈妈的腰,弯的更低了。 这夏昭容还好说话些,那宁昭容可就…… “那冻梨,是娘娘赏给这丫头的。”夏昭容伸出细细的手指,往郁偆站的地方一指。 “凭什么我不能吃?她也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宫女,她能吃得,凭什么我就吃不得?” 郁偆倒是有些佩服这姑娘的胆气。 这姑娘一说话,郁偆也想起来这是谁了,这不是那位笤帚姑娘。 “唉哟……瞧你说的这话,少往你脸上贴金,你能和她比?自个儿嘴馋还赖别人,怎么不把你自己的舌头吞下去?”老妈妈拿腔作调,上手就要撕那丫头的嘴。 夏昭容按了按额角,道:“别废话了,要是惊动了娘娘,有你们好看的。既然这丫头不服气,妈妈也别教训了,等明个儿,我禀明了娘娘,让娘娘拿主意。” 听到“娘娘”二字,那丫头才知道怕,要是真让淑妃知道,这长春宫她怕是待不下去了。 但那丫头的脾气,还真有些犟,她扫了一眼在一旁热闹的小宫女,大咧咧地叫嚷道:“那梨子可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我不过是最后一个吃的,这才落到了你眼里。” 那位妈妈见这越发不像样子,捂了那笤帚姑娘的嘴,道:“拿绳子来,给我捆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倒底是没来得及,还没将那笤帚姑娘捆住,长春宫里,专职管理宫女的管事嬷嬷便来了。 因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淑妃娘娘,那管事嬷嬷便将有错的宫女都关了起来,等明天再发落。 就连郁偆也没落着好,谁让那被吃的冻梨,是淑妃赏给郁偆的。 等着一干人都散了,夏昭容冷冷地道:“那个丫头倒是问得好,凭什么?哼,凭什么?” 郁偆看着脚尖,小心翼翼得问道:“昭容……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还不是有人看不惯我和阿宁,拿着你做出头楔子。” 夏昭容看郁偆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便解释道:“不过是个梨子,娘娘随手赏的,根本就不值当闹起来。如今唱念做打地闹了这么一出,娘娘怕是不得不知道了……” 郁偆试探着问道:“你是说……那位妈妈要是没有喊开,是不是?” “嘘……知道便成了。那几位怕也是被人给诳了。” 郁偆前几天还感叹好人多呢,这就遇上坏人了。 第014章 第二天一早,郁偆穿戴整齐,等着夏昭容的指示。 夏昭容对着镜子,缓缓地描着眉,拿手指沾了点胭脂,点在唇上。 “你先坐着,今个儿逢五,娘娘得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等娘娘回来的时候,怕是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你在房里安安心心抄经,等着娘娘有了决断,自会有人来宣你。” 夏昭容妆色浓艳,也让自己显得更老了一些。 夏昭容用那沾了胭脂指尖,往郁偆眉心一点,道:“今天教你一桩事,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先将自己收拾妥当,让自己舒坦。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 郁偆像是第一次认识夏昭容一般,呆愣愣得掀了帘子,目送夏昭容出门。 这宫中的女子,将最美好的年华都留在了这里,又慢慢老去,若是再不对自己好点儿,那真是白活一场了。 可一出了这门,夏昭容又变回了以往的模样。 郁偆抄好了经书,便搬了凳子坐在炭盆前改衣衫。宫里统一发的衣裙总有些不合身,要改改才合她自己的心意。这大冬天的,她是一点都不想出去,屋里暖融融得,不知比外头舒服了多少倍。 宁昭容在伺候完淑妃娘娘早膳之后,便提着食盒,来给郁偆送饭。 等着郁偆将饭吃好,便开始数落郁偆。 “昨天我才离了一会儿,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她们是没将我放在眼里。按说这新晋的宫女,在这宫里呆了也快有两个年头了,怎么还这样没规矩!你也是的,那是娘娘赏给你的,怎么就进了别人的肚子,真是气死我了。”宁昭容脾气急了些,可说这些也是为了郁偆好。 这桩事情还没到淑妃娘娘耳朵里,与郁偆亲近的两位昭容,就已经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些个糟心的人,彻底离了长春宫。 “夏昭容跟我讲了,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是,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传到了娘娘耳朵里,那这小事也成了大事。”宁昭容没好气地道:“也是我拖累的你。你还太年轻些,不知道这宫里有些人,心思深得很。别人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在自己心里拐个八拐。” 坐到宁昭容这个位置,再想往上升,就得熬资历。没到那个时候,你做的就算再好,也升不上去。 可若是宁昭容真有那么一天高升了,她原来的位置,自然会有别的人能顶上。 但宫里的岗位那都是固定的,宁昭容要是不腾位置,别人也别想再往上一步。 宁昭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们这是等得不耐烦了,想把我挤下去,好自己做这昭容。昨个儿也不过是个试探,要是咱们真的让这事情悄没声息的过去,这重头戏怕是就在不远处等着咱们呢。”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职场斗争? 宁昭容褪了外袍,换了件家常褙子,但却没有卸了钗環,倒是又坐在镜子前,描了两下眉。 “你别看我现在成了昭容,可那也是我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过来的。别人只看到我现在是昭容,身上带着品级,出行的时候,也有三两小宫女随侍。可她们怎么就没见着我,以前吃苦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宁昭容自个儿梳妆完毕,又将郁偆拉到镜子前,让她安安分分坐好。 “等着九皇子回来,你就能跟了崔司籍回去,不必趟这长春宫里的浑水。那冻梨要是我拿出去放的,我看她们哪个敢动。也就是欺负你年纪小,不知事,这才拿了你做筏子。” 宁昭容这一双手不仅写字灵巧,在梳妆打扮方面,也格外灵活。不过三两下功夫,郁偆那头头发就成了型。 “她们还是太心急了些,见我寻了你来,以为是要绝了她们的路。所以啊……要将我一并拉下去呢。”宁昭容眼波流转,眉宇间具是嘲讽之意。 郁偆差着宁昭容十几岁,在别人眼里,等到郁偆长到宁昭容如今这般年纪,可不正好能接了宁昭容如今的位置。 郁偆来这长春宫内,为远行的九皇子抄写佛经这事,除了淑妃的几个心腹,便再也没有旁人知晓。 那些个不知底细的人看在眼里,自然就是另一种意思。宁昭容和郁偆都是从司籍司出来的,还都和崔司籍关系亲近,这不是在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是什么? 这逻辑是通顺的,可不巧是,宁昭容根本就没有这心思。郁偆在崔司籍手底下,有更好的路能走。 “你一会儿怕是得去见一回娘娘,可得将你好好打扮一下。这些日子经书抄的怎么样了?可有抄完一册?” 郁偆还在回味宁昭容刚刚说的话,别人怎么想,郁偆是没法管的,可这搅事的脑回路,也太清奇了一些。 “想什么呢你?这本是些傻子弄出来的事,没什么好想的。你只要做好你的分内事,别的……自有娘娘做决断。”宁昭容轻声道。 那些人,怎么就成傻子了呢?能这样搞风搞雨来这么一出的,居然还是会傻子? 郁偆盯着镜子,指着里头的自己,呆愣愣地道:“这是我吗?” 也不知这宁昭容是如何打扮的,郁偆竟是比以往都要好看些。可到底是稚气未脱,郁偆一说话,又显露出孩儿模样。 宁昭容一嗤,道:“怎么就不是你了,不过才将你稍微打扮一下,你就认不得了?也是……你还这样小,随便一笑就跟画儿里的人一般,哪儿用得着精心打扮。不像我,要是不精心侍弄这张脸,怕是就要老咯。” “昭容说的画,是那年画上的大阿福吧?我这脸圆圆的,倒确实是有些像。”郁偆玩笑道。 郁偆逗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宁昭容听了这话,那手背遮着嘴,笑道:“哈哈哈哈……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可真是笑坏我的肚皮了。” 笑声渐息,宁昭容看着郁偆,仔细描绘着郁偆的眉眼。 “我若还在你这岁数,哪会往脸上堆这些。徐娘半老之时,也不过才二十四岁,我可早过了半老之龄了。” 郁偆原本还上扬着的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就因为这个?所以……就算有那,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的宫规,这宫里的人也极少出去。 二十五岁的姑娘,在郁偆看来,真是年华正好,神采飞扬的年纪。可在这里,这样年纪的姑娘,已经老了…… “哎……咱们不说这些,昭容你刚刚问我,有没有抄好一册经书?我已经抄写了一册。” “那便好,你将它理好,我给你找个匣子装起来,要是娘娘召见你,那便一道呈上去。” 到了午后,果真有长春宫正殿的宫人过来传唤郁偆。 因淑妃娘娘没有召唤宁昭容,宁昭容只能与郁偆一道走到正殿门前,让郁偆独自一人跟着宫人进去。 郁偆又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若是细闻起来,还能分辨出里头的味道。 多闻了几下,郁偆有些没出息的饿了…… 夏昭容从里头出来,道:“把这交给我吧。你看看这个,可会读?” 夏昭容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卷薄薄的经卷。 “这是……”郁偆看向夏昭容,满是询问之意。 “娘娘无事,说是想听人诵经,咱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她都不满意,我便想到了你。你先读一遍来听听,等到了里头,可别慌。” 郁偆双手捧着经卷,问道:“可我不是为了这事来的啊,难道不是为了那梨……” “那不过是娘娘一句话的事情,你居然想到现在!” 已经解决了? 夏昭容看向在周边侍奉的宫人内侍,悄声道:“那事儿等我回去了,再和你讲。咱们先做这事儿。”夏昭容指了指那经卷。 郁偆在夏昭容的监督下,将那经卷读了几遍,总算是达到了夏昭容的标准,可按夏昭容的话来讲,也不过是刚刚能入耳。 一道道珠帘缓缓掀开,郁偆总算是见到了,正卧在塌上小睡的淑妃。 郁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等着指示。 淑妃阖着眼,道:“起来吧,既然阿夏提了你,那便让你试试。” 郁偆站定后,看向夏昭容,见夏昭容及不可见地点了头,这才深吸一口气,眼睛盯着经卷,缓缓读了起来。 郁偆耳朵里嗡嗡叫,紧张得不行,也不知自己在读些什么,至于淑妃娘娘是何反映,她自己也是半点不敢探究。 等着郁偆出殿的时候,贴身穿的那件衣裳,紧贴着身子,湿漉漉的。手心里也满是汗水。 这可真不是一份容易的差事。 回了屋子,郁偆一手拿茶壶,一手那杯子,往喉咙了灌了一整壶茶之后,这才缓过神来。 还没等郁偆喘口气,夏昭容便一脸与有荣焉地道:“娘娘说了,等明个儿,还要宣你读经。” 郁偆:“……” 第015章 这一日,宁昭容与夏昭容都不用值夜,连着郁偆一起,三人窝在一张床上,盖了大被,一同睡觉。 宁昭容叹了一声:“果然还是睡一块暖和。” 郁偆睡在这二人中间,自是最舒服的。 房间里的蜡烛还有熄灭,地上的炭盆也烧得火热,三人看着缠枝牡丹纹样的帐顶,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郁偆侧着头,看向夏昭容,问道:“那件事……” 夏昭容露出一丝困倦,眼眶里润着一层水:“如今都是腊月了,不过是罚着那些人多干些活,再饿上她们几顿,哪能真往重了罚。娘娘如今一颗心,全系在九皇子身上,就当是为九皇子积福了。” 宁昭容许是被感染了,也有些困意:“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哪能真往娘娘跟前带。我们连着管事嬷嬷将事情讲明,等娘娘有了决断,再往下吩咐便是。” “哪有那么多的事,只要娘娘依旧信任咱们,重用咱们,那些人就算做的是对的,又能怎样?更何况,她们本来就做错了。”夏昭容帮着郁偆整了整被子,道:“早些睡,如今忙得很,可不是日日都能像今天这般清闲。” 还可以这样?郁偆差点喊出来,这和她进宫以后学的不一样啊! 别人拿着郁偆做筏子,试探这两位昭容,看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两位昭容,自然可以反过来,将这件事作为一个由头,将平日里那些与她们不对付的人,赶出这长春宫去。 不管是郁偆,还是那个梨子,在这桩事情中,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 左右这桩事情结果的,不过是淑妃娘娘的几句话。 淑妃信任谁,心里偏向谁,那另一方就注定会落败。 这桩事情根本就没那么复杂,复杂的只是人心。 郁偆合了眼,想着明天在淑妃面前,可不能再像今天这般紧张。 听着两只耳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声,郁偆忍不出打了个哈切,缓缓阖了眼,怎么也止不住的困意袭来,让郁偆终断了思考。 郁偆尚能这般高枕无忧得睡下,可那笤帚姑娘,只能饿着肚子,翻来覆去得怎么也睡不着。 笤帚姑娘姓周,在家的时候也没谁给她娶个正经的名字,等进了宫便央着位年长的嬷嬷,给她取了个名儿。 周英这一回,着实是吃了大苦头。 那个甜如蜜的冻梨,到她手里的时候,只剩下那软塌塌的一层皮,和那里头细骨伶仃的梨核。可这偷梨的错,大部分都归到了她身上。 当初吃梨的那股子既甜蜜,又兴奋的味道,早被如今这一碗一碗苦汁子给盖了过去。 梨子是她看着别人放下去的,又是她叫了其他人来看的,那梨子也是她被人挑唆之后,从窗户沿上拿下里的。想来想去,还要怪是她自己挑的头,难道去怪那放梨子的人? 周英不识字,对于这宫里的规矩,别人说什么,她便记什么,记到后来,别人不常说的,她早已忘得差不多。但她家的人一辈子老实,她也该是个老实人,只是……自从进了这宫,人便浮躁了起来,越发没了从前的老实模样。 周英饿得发昏,可心里还是不服气,凭什么…… 郁偆像是要在这长春宫里常住,听宁昭容讲,她的名字,已经从司籍司的人员册子上,划到了长春宫来。 如今,郁偆除了每日抄写经文,还要三不五时的往长春宫的正殿去,给淑妃娘娘念经。 一晃便过了三五日,到了腊八。 去年这时候,尚食局的几口大锅里,早已煮好了腊八粥。那时候,郁偆这些讨人嫌的孩子,想着法儿的去了尚食局,一人讨了碗腊八粥,挨着碗边便吃,差点没将嘴给糊住。 那些个大人,也就看着郁偆她们贪食的样子,想着她们刚进宫哪会儿,也是这个样子。 在这长春宫里喝的腊八粥,又是别样一番滋味。 按着淑妃娘娘的吩咐,郁偆须得在正月前,再抄写出一部完整的经书来。郁偆倒是想偷懒,挑拣个简短的经书抄抄,只是宁昭容拿回来的回来的经书,又哪里有薄的。 这可苦了郁偆,郁偆从早抄到晚,又怕字迹潦草,特意控制着速度,可还是写废了好几张纸,这才凑齐了一部经书。 抄完之后,郁偆便闲了下来,倒是宁昭容见不得郁偆懒惰,让郁偆在房间里描花样子。 “我见你针线活倒是不错,可就是在这绣花上头差了一点。你先学着描花样子,等我空闲下来,再教你绣花。你可仔细些描,别将好好的料子废了。”宁昭容说完,便拿了东西急急得出去。 腊月里的事情多得很,宁昭容如今,也无暇来特意看顾郁偆。 淑妃吩咐下来的事情,全都要由下头的人去执行,宁昭容又是淑妃娘娘跟前得用的,自然是忙得不行。 这长春宫里,可不止住着淑妃娘娘一位妃嫔。这剩下的那些妃嫔,全都归淑妃管束。宁昭容这些日子,不仅要伺候淑妃,还要按着淑妃娘娘的吩咐,拿着分好的东西,送往这长春宫里住着的妃嫔那儿去。 在十几日里,淑妃娘娘收到了,九皇子从北边传来的家信。淑妃读了信,便吩咐宫人,在第二日要往宝灵宫还愿,还特意点了郁偆跟随。 郁偆特意穿了一双穿惯了的鞋,跟着宁昭容,一道往前殿去。 刚一出们,便见那位笤帚姑娘,拿着把笤帚,扫那树上掉下来的枯枝。 宁昭容悉心嘱咐道:“一会儿出长春宫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我怎么做,你便怎么做,千万别慌。等到了宝灵宫见机行事,娘娘若是吩咐你做什么,你可得机灵点。” 周英看着和她一般年纪的郁偆,笑得跟朵春花似得,伸出白嫩嫩的手来,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鬓角。 再看看自己的手……周英握着笤帚的那双手上,布满了青紫色的冻疮。 一旁和周英一道干活的宫人,往自己手上哈了一口热气,说着风凉话:“你看什么,再看你也只能跟我一样,继续扫这满地的枯枝。我可打听清楚了,那姑娘是司籍司里来的,以后啊……可是会和那宁昭容一样,当女官的。” 周英垂着头,呢喃着道:“怎么就不一样了,她不是和我一样进宫来的,做的也都是宫女?” 那个多话的宫人,凉凉得道:“要是真能一样,我和宁昭容一样岁数,怎么我就在这儿扫青砖石,她就能在娘娘跟前谈笑?这都是注定了的,从一进宫开始就注定了的。” 周英这一回学乖了,闭紧了嘴不再说话,埋头扫着落枝,那些扫不掉的,干脆用手直接清理。 等着那多嘴的宫人觉得没趣儿,往别去清理,周英这才放慢了动作,岂了唇,颤巍巍地道:“我偏不信……” 郁偆学着宁昭容的步伐,调整着呼吸,一步不落地跟着轿銮走着。 难怪这宁昭容要特意吩咐,这走路也是一门学问啊! 等到了宝灵宫,轿子刚一落下,郁偆便将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抵在胸前,缓缓地喘着气。再看看别人,就像是没走那么长的一段路一般,规规矩矩得站着。 宝灵宫前已有一乘轿子停着,那乘轿子,比淑妃娘娘坐着的,要更加华丽、奢侈。 宁昭容深深弯腰,凑到轿门边,轻轻地道:“娘娘,皇后娘娘的轿子就停在前面。” 淑妃娘娘在里头道:“正好给娘娘请安。” 宁昭容讲一只手伸入轿内,淑妃搭着宁昭容的手,从轿子内缓缓走了出来。 还没进宝灵宫的正殿,便觉一股子檀香,在鼻尖萦绕。 因着要见到皇后,原本全无紧张感的郁偆,突然紧张了起来。刚踏上宝灵宫殿前的石阶,背后便除了一层白毛汗,瞬间感到了凉意。 还没走到殿门口,宝灵宫中的主持,便迎上来:“娘娘万福,皇后娘娘正在礼佛,你看是不是……” 淑妃看向里头的跪着的皇后,道:“我就在皇后身后跪着,等什么时候,皇后念完佛了,我再起来向她请安。” 那主持又哪敢儿真拦,只得由着淑妃进去。 淑妃既然都跪下来,那郁偆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得跪下。但淑妃能有个厚实的蒲团跪着,郁偆她们却只能直接跪在地上。 既然都跪在菩萨面前了,自然也得念几句佛号。 郁偆这些日子抄了许多经,倒了背了几篇经文下来,便在心中默念起来。 宝灵宫内一时没了声响,只余袅袅青烟在飘。 第016章 “淑妃什么时候来的?” 郁偆意识到这是谁在说话,猛吸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 这可是国母…… 郁偆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后的真容。她仔细注意着,其他人的动作,跟着她们一道行事。 皇后的声音略显苍老:“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宝灵宫上香,我还以为……除了我便没人常来看这菩萨呢。” 这话,颇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 郁偆没有近身伺候,站的比较远,只听到怎么两句,后面的再也也听不真切。 皇后与淑妃礼佛完毕,便吩咐说是要一道去梅林赏梅,让人先去准备。 宁昭容便带着郁偆,先一步去了梅林中的一处小宣室。同行的还有皇后身边的宫人。 宣室内的众人,各自忙碌着,点了碳盆,香炉内焚着香,桌案上也摆了皇后与淑妃惯吃的果子茶点。 等着一切准备妥当,众人便站在外头,等着皇后与淑妃的到来。就算人还没有到,郁偆这些人,也得规规矩矩地站着。 郁偆频频看向她的对面,她总觉得站她对面那个人,有点像秦素,可秦素怎么会梳那样的头发? 像郁偆这般的小宫人,一般都是头上梳个简单的鬟髻,背后再留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或者做的管教嬷嬷的人,才会将头发全部盘起来。 那像极了秦素的人,已将头发盘了起来,可身上穿的,不过是一般宫人穿的衣服。 一个内侍跑来,道:“皇后与淑妃娘娘正往这边来。” 这是要让她们,先准备起来。 等着皇后与淑妃到了,宣室内不冷不热,还飘着一股子梅香,与外头的景色正合。 郁偆在一侧行礼迎接,等起身的时候,只看见皇后与淑妃的背影。这二人在宝灵宫熏了一身的佛香,如今到这儿来赏梅,早已换了一身衣裙。 宁昭容要近身伺候,郁偆则去了宣室旁的茶室取暖,那位像极了秦素的人,也在茶室里。 “是……阿偆吗?”秦素试探着问道。 郁偆点点头:“果然是你,我差点儿没认出来,要是你不出声,我都不敢问。” 茶室可不止郁偆和秦素两人,但她们也不会说什么,让人忌讳的话,便大大方凑在一处,轻声慢聊。 秦素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郁偆下意识地,将头往下方一瞥。 “听说你被挑去了司籍司,怎么如今到了淑妃娘娘跟前?”秦素随便找了个话头。 郁偆知道这样看人不好,可她又不能问…… “上个月刚调到长春宫里的。你怎么样?咱们都快两年没见面了。”郁偆笑笑。 就算是在一个皇宫内,也不好随意行走。 “挺好的……我……” 这还没聊上几句,外头便有让秦素去宣室内,说是皇后娘娘命她泡茶。 郁偆坐在炭炉边,没了人和她说话,那脸立时没了表情。 一旁烧水的老婆子,露出一口牙,笑着道:“你个小姑娘不知事,这还看不出来?那位啊……是得了天幸,梳头开脸了。唉哟……” 郁偆皱着眉,觉得那老婆子笑的特别猥琐。 梳头开脸是个什么意思,郁偆又怎么会不知道。可秦素这才多大…… 郁偆觉得有些恶心,手指绞着帕子不说话,越想越觉得难受,感觉身上爬了虫子似得。 其他人见郁偆低着头,还当她是在害羞,便又笑了起来。 天色渐暗,外头落起了雪珠子。皇后娘娘便没有兴致在赏雪,要回昭阳殿去。 皇后既然要走,淑妃自然就没了留下来的道理。 两位早已芳华不再的丽人,仍由宫人给她们披上厚实的斗篷,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们经不得一点风霜雨雪。 皇后看着外头的漫天风雪,道:“等到开春,咱们再一起赏花。到时候,可就不会有风雪来搅我们的兴致。” “等到开春,太子想是也要回来了。”淑妃应和道。 “我倒是盼着他晚点儿回来,外头遍地是雪,白茫茫一片,怎么看得清路。” “那么多人跟着,又有当地向导,怎么可能会走错路。” “就怕……那些个带路的心思不纯,将人往别处引。” 皇后与淑妃讲话,向来是点到为止。 两人的銮舆一前一后抬了来,淑妃恭恭敬敬地送了皇后上轿,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銮舆。 等郁偆回到长春宫,她全身上下早已湿透,几缕碎发贴着额头,显得特别狼狈。 宁昭容和人换了班,立刻带着郁偆回房,并且叫宫人抬些热水来。 “你先将身上的湿衣服都除了,拿身干的衣服换上,可别生病了。”宁昭容散了头发,拿布巾不断擦拭。 郁偆抖得厉害,就算房里温度高的很,可她还像是冷极了。 宁昭容见郁偆解衣服都不利索,立刻放下手中的布巾,帮着郁偆将衣服解了,而后拿被子将她裹住。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姜汤和热水,郁偆热了热身子,还是抖个不停。 宁昭容将手心贴着郁偆的额头,担忧地道:“可千万不能病了,等你头发干了,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 宫女生病都只能硬熬,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请这宫中的医士来看病。 郁偆喝了一大碗姜汤之后,倒是不抖了,可却浑身酸软,骨头缝里疼得厉害。 郁偆知道,她这是发起了高热。生了病,手上没力气,郁偆连打碗吃饭都嫌累。 生病的不止郁偆一人,那一场雪珠子,到底让不少人起了咳嗽,有了高热。 “咳咳咳……呕……” 得,郁偆刚喝下去的粥,就因为这几声咳嗽,全都进了痰盂。 宁昭容看郁偆那可怜模样,直皱眉:“你再吃点儿,我喂你。” 郁偆摇摇头:“实在是吃不下。我再捂捂,说不定发身汗就好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宁昭容用尽了往常的法子,可郁偆就是不见好。 夏昭容不知从哪里弄了点药来,又请了个会刮痧的嬷嬷,来给郁偆驱寒。 一付汤剂下去,再配合着刮痧,郁偆的热度,总算是退了下去。 自热度退下去后,郁偆身上总算不再难受,整个身体都感觉一轻。但到底好几日,没有正正经经吃东西,郁偆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郁偆穿整齐了衣裳,在房间里扫尘。她病了那么些时日,两位昭容对她很是照顾,如今病渐渐好了,自然要投桃报李。 郁偆想着,等她身上有了力气,便给她们二位,一人做双鞋。 “病还没好全呢,怎么就干起活来了?”夏昭容提了个食盒,笑盈盈地走进来。 郁偆刚要讲话,便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咳……我就是顺手打扫打扫,看见了脏的,总不好让它继续脏下去。” 夏昭容摆了饭,先是将汤拿给郁偆:“你还算是好的,这病总算是去了。有几个一直病着的,已经挪出了宫。” 这宫说的可不是长春宫,而是这整个皇宫。 郁偆洗手的动作一顿,而后有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是有便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让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子,又病一场。” 郁偆不停吃饭,恨不得将整个脸,埋到那碗里头。将那碗里最后一粒米扒拉干净,郁偆抹了抹嘴,还是不说话。 夏昭容略显无奈,道:“你这样子,可不行。怎么生了场病,你就成了木头人了?” 这让她怎么说,难道说今上是不对的,他睡了十八岁不到的女孩,是在犯罪? 可要是什么都不说,夏昭容和宁昭容怕是会对她起了隔阂。 郁偆暗自思量…… “前个儿娘娘去赏梅,我遇到了个熟人……”郁偆慢慢说着。 夏昭容看郁偆言辞闪烁,便知道郁偆隐瞒了一些东西,她也没有深究,只细细听着郁偆说的话。 “那位秦宫人能得皇上宠幸,是她的福分。你和她相交一场,为她担忧,倒也可以理解。你说她如今还是普通宫人打扮,那你可知道,这长春宫内也住着两位,被皇上宠幸过的宫人。她们如今的待遇,也不过是比普通宫人好一点儿。伺候皇帝本就是她们的本分,又怎能以此邀宠。你可真不该为了这件事,伤了自己的身体。” 郁偆脸色煞白,恐惧在她心头蔓延。 是了,那皇帝是天下之主,不管做什么,别人……只能默默承受着。更何况,今上只不过是在这后宫之内,宠幸着原本就属于他的女人。 第017章 不久,郁偆就在这宫里,过了第二个年。 郁偆的病一直没好,断断续续养了十几日,到了正月里,才将那病根彻底去了。 年三十晚上,郁偆一个人窝在房里,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忍不住咳了两声。 原本打算想想早早睡下的郁偆,临时改了主意,听着外头的声响,还是想感受一下这节日的氛围,就算是用耳朵听听也是好的。 到了子时,郁偆数着那声声钟响,数到了十二声,便准备盖了被子睡觉。 郁偆跪在床上铺着被子,便觉身后起了一阵冷风。 “还好你没有睡下,不然这面我要拿给谁吃?” 郁偆转身,便见带着纱帽,圆领团花袍的宁昭容,俏生生地站着。乌纱上头装点着四时花卉,将宁昭容衬的越发娇艳。 “你怎么回来了?不说要晚些……” 宁昭容像变戏法似得,从随身的食盒里,拿出了一碗长寿面 “几个时辰前,遇见了崔司籍,我这才想起来,今个儿是你的生日。你看我忙的,将你的生日都忘了。来,快些吃了这碗面,吃完了,你可就又长了一岁。 ” 郁偆的眼睛有些湿润,可这大过年的又不能哭,郁偆只得抬起头,等那眼眶里的泪水干了,才说话。 “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过什么生日,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反正到了这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不见冷清。” 郁偆披了件外衣,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开吃。 “哎哎哎……这是寿面,可不能咬断,须得一口吃下才行。” 郁偆将夹满面条放在嘴前,想了一会儿,便放了下来,只夹了少许几根,“跐溜”一声,全吸到嘴里。 宁昭容看郁偆吃得开心,便将食盒收拾好,道:“你慢吃,吃完了早点睡。等天亮了,我再给你拿些吃的回来。” 因郁偆嘴里有着吃的,只能点点头,算是表示听到了。 天微蒙蒙亮,长春宫中的宫人,尽皆穿了自己最好的衣衫往正殿去。 按着宫中常例,在这天,这宫中的各位主子娘娘,皆会向宫人内侍散赐下一些钱财。 郁偆也有一份。 宁昭容剥了个蜜桔,道:“你的病还没好全,不好往娘娘跟前去,我就给你拿了回来。我特意给你挑了成色好的。另外,娘娘赏了你一对玉兔簪子,让你在上元节的时候戴。” 金子打成的簪干,上头还细致地雕着桂叶,簪头镶着白玉雕成的小兔子,最妙的是,那兔子的眼睛的位置,镶了芝麻粒大小的红宝。 这有对簪子在前面摆着,其他造型各异的金银锞子,根本不够看。 “这也太贵重了,我都不好意思收。”郁偆连摸都不敢摸,生怕将上头的红宝石给碰落。 宁昭容将那桔子瓣上的白络除了,郁偆的嘴里塞了一瓣。 “娘娘给你的,你领着谢恩便是。等到了初七,你将那经书重新拾起来,多抄几篇经文,也不枉娘娘对你的这一番心意。” 郁偆往那长春宫正殿的方向,行了一礼,向淑妃娘娘表达谢意。 上元节前,九皇子又往长春宫来了一封家信,说是赈灾事宜已经结束,只是百姓房舍尚未重建完成,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为防生乱,只得继续留在当地,以安民心。 九皇子又在书信中说到,回程的车马人员,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大地化冻,当地百姓能够重建家园,便可打马回程。 淑妃欢喜非常,上元节当天,又给长春宫中的宫人内侍,发了不少钱。 这只是给淑妃的家信,自然还有正式给朝廷的奏报,以及当地官员呈给朝廷的折子。 只是,前朝和内宫分离的厉害,内宫女眷根本无从知道朝堂之上的事情。 九皇子给淑妃的书信中,又都是报喜不报忧,淑妃也就无从知道,九皇子这一趟差事,到底办得如何。 一日,淑妃带着一干宫人内侍,以及郁偆,往宝灵宫祈福。淑妃将郁偆留在佛前,让她念经,自己则去找这宝灵宫中的主持讲佛。 郁偆还没将一篇经念完,留在长春宫的人,便急急地来了宝灵宫,禀告淑妃娘娘,说是皇上晚间,要来长春宫用膳。 随侍在淑妃身旁的宫人,听到这一消息,竟是比淑妃还要激动。 “真是恭喜娘娘了,可要立刻回宫准备。” 淑妃手中捻着佛珠,无悲无喜地道:“急什么,不是说了,陛下要到晚间才到我那长春宫去。这佛经还没念完,哪能回去,可不能恼了菩萨。” 宫人又忙不迭地请罪。 这也不能怪这些宫人太激动,这实在是稀罕,今上以绝少往宫妃的宫殿来。今上年纪渐长,绝少招幸宫妃,就算有,也是将那些年纪尚小,品阶低微的女子,招到跟前来临幸。 今个儿冷不丁来了一声一声旨意,怎能不让人激动? 念完了经,讲完了佛。淑妃回到长春宫,按照往常的日程,按部就班得做着事,完全没有因为陛下要来,而改变些什么。 那些的有些激动的宫人,看到淑妃这一种态度,倒是也冷静了下来,按着往常的行事举止,做着分内的事情。 在这宫内不好妄议君上,但心里想些什么,旁人也无法知晓。 郁偆在一旁看着气定神闲的淑妃,有些能理解。坐到淑妃这位置,再想往上升,已是不可能。皇后和贵妃的位置都有人坐着,且这二位俱都身体康健,又无大错,短期之内都不可能给别人腾出位置来。 淑妃的一儿一女皆以长成,各自有了分封,泰半事情,都已无需淑妃这个做母亲的操心。 不说无欲无求,但淑妃至少已无需特意的讨好今上,只需悉心应对便可。 到了夜间,今上要在长春宫留宿,让这宫内一众人都跌落了眼睛。今上上次在这长春宫内留宿,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夏昭容披了件衣服起来,见郁偆还在抄写经书,便轻声道:“怎么还不睡呢?到白天再抄也是一样的。” “白天去了宝灵宫,该抄的没抄,我得补上。要是拖到明天再写,岂不是会懈怠。”郁偆提笔继续。 夏昭容见郁偆有自己的理由,便拿了件衣服给郁偆披上:“那也别太晚了。也就是你自己,给自己规定了每天得写多少,娘娘不都没说。” 看到郁偆这努力,夏昭容自是高兴,可又怕郁偆太过刻苦,熬坏了身体,只得时刻叮嘱。 一想到,等九皇子回来,郁偆就得会司籍司去,夏昭容还颇有些失落。 今上不过是在长春宫内宿了一晚,这宫内的风向就有了改变,宫中的那些个老人,还以为今上改了性儿,不爱娇花,念起了旧。那些个早已不常侍寝的妃嫔,都开始打扮了起来,跟年轻的争起俏。 只可惜今上并没有改了性,只来了这长春宫一回,便又睡起了娇滴滴的年轻女子。 第018章 己近三月,长春宫内架起了秋千架,说是要在清明节的时候,让这长春宫内的宫人,在各位娘娘面前比赛秋千。 司籍司内,因地方狭小,人员众多,能没有足够的地方搭千秋。因此,郁偆也是到了这里,才能参加这样的活动。 如今日头已经有了些热度,只是这宫内尚不到更换应季衣服的时候,郁偆只得穿着夹袄,让自己能不动就不动。 “这你可得问阿宁。”夏昭容听了郁偆的问题,理所应当地道:“要说这长春宫里,谁最会荡秋千,那还就属她。去年就是她拔得头筹,赢了娘娘拿出来的彩头。” 郁偆看着夏昭容脚上的那双鞋,见她比了比,便问道:“是不是做的有点大了?要不……我再做双鞋垫。” 夏昭容将脚上的新鞋脱下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得了,得了,费这些劲儿做什么,你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现在试鞋也不合适,说不定到了夜里再穿,这鞋子就刚刚好。” 这长春宫里要巴结夏昭容的人多得很,做个一两双鞋算什么,有的人可是连洗脚水都愿意端。 夏昭容是真心喜欢郁偆,见郁偆做这费事的东西讨好自己,对郁偆的喜爱,更真了几分。 夏昭容执起了郁偆的手,握着的手指,拿双手裹住,揉搓了一番。 郁偆觉得手有些发痒,不自觉地将手往后缩。 “做鞋子费劲,做多了这手可就不好看了。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可不能只当心一张脸,这手也得好好保养。” 郁偆慢慢将手抽出来,颇为羞怯地道:“也才做了两双,哪费什么劲。再说,我为了偷懒特意做的春鞋,还做了一个月才做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向来是客客气气,可却半点儿不见外。聊着聊着,便说到鞋垫应该这么做,上头绣什么样的花纹,才配这双鞋。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转到了秋千上。 “我是一把老胳膊老腿了,只能站一旁看看。不像你们这些小年轻,学什么都快。你先去求求阿宁,让她好好教你几招,让你到时候能在娘娘面前,多拿些赏钱。” 郁偆笑着应承,还说只要一见到宁昭容,就上去抱着她的大腿,求她。 “说我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阿偆你快跟我走,外头秋千已经架好,我带你去看看。”宁昭容向郁偆招了招手,让郁偆快点跟她走。 看来,郁偆是一定要学这打秋千了,她刚想着拜师,做师父就来收徒弟了。 宫人能玩乐的时候极少,逢到节日才能敞开了玩耍。 如今还不到清明,多数人也只能看着秋千,心里盼着日子快些过去,好早些到清明。 清明时节多雨,但清明这一日,却合了许多人的心意。 外头天朗气清,微风拂面,正适合打秋千。 淑妃坐在高处,看着个个面若粉桃的女娇娘,跟只彩蝶似得,来回穿梭。有些坐在秋千上,荡在空中;有些拿着扇子,遮着脸庞憨笑。踢毽子、翻花绳、竹蜻蜓……时下女孩儿爱玩的物件,在这里都能看到。 就在这一日,宫里的宫人都弃了,穿着了一个冬天的锦绸棉衣,换上了各色轻薄罗衫。 郁偆罩了件藕荷色罗褙子,腰间系了条白绫挑线,拿了把纨扇,站在一众宫女里头,看着别人玩耍。 管事嬷嬷拿来了杨柳枝,让众人戴在鬓间。嫩绿的杨柳叶,衬得一张张脸盘越加白皙。 没一会儿,郁偆便被别人推搡着到了秋千架前,别人说什么也要让她上去耍上一回。 “呵呵呵……你们别推我,我上去就是了。谁在后面推我?”郁偆笑语嫣嫣,将纨扇给了别人,抓着绳子,踩上秋千板。 “我来,我来,我来……”周英从人群里出来,站到了郁偆身后。 郁偆才见过周英几面,早忘了她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 周英伸出双手,道:“那我推了?” “推吧……啊……你快退开些。”郁偆没想到周英的力气那么大,将她退出老远,只能急急得喊周英。 郁偆虽有些怕高,可到底跟宁昭容练了两日,临到头来,一点都不露怯,还越荡越高。 去年腊月里生的那场病,让郁偆瘦了不少,原本穿着冬衣还不明显,可现下换了罗衫,郁偆那清晰可见的锁骨,以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便显露了出来。 郁偆荡了许久也不见停下,随着别人的惊呼声,还有往高了荡的趋势。 白绫挑线起了弧度,宛若水波,泛起粼粼浪花。 郁偆玩得开怀,似乎……再往高些,就能跃出这宫墙,看到外头许久不见的景色。 其他女孩,见郁偆荡的高,也是连连说好,还让郁偆郁偆荡的再高些。 周英羡慕得看着,她原本想等郁偆下来后,也上去玩上一回,可她刚要出声,便被别人挤到了外面。 秋千虽不止一架,可要玩的人有许多,郁偆玩了一会儿下来让给别人。 还没等下一个人上去,便有人轻声急呼:“娘娘往这边来了。” 众人忙停了所有动作,躬身行礼。 淑妃却全完不顾那些行礼的宫女,直直地往更远处走去。 “是九皇子。”有人轻声提醒道。 淑妃在高处见了儿子的身影,刚开始还以为是看错了,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可算是回来了,可去见过你父皇?”淑妃的失常也不过一瞬,转念又恢复理智。 “儿子,见过母亲。回母亲,孩儿已先去见过父皇,父皇让我先回来休息,等明日再去向他汇报,本次赈灾的情况。”九皇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那……是否已经拜见过皇后?” “已拜见过,还是母后让我快些来看您。” 母子二人许久未见,自然要好好叙一番家常。但他们不曾往殿内去,而是由九皇子扶着淑妃,回到高楼上。 管事嬷嬷向郁偆等一众宫女发了一回赏钱,说是让她们还和原先一样,继续玩耍。 淑妃和九皇子,哪有心思看底下那些,这不过是做给别人看个样子。 “刚刚荡秋千的宫女是谁?我从前怎么没在你这儿见过。”九皇子问道。 淑妃不以为意,让人给她理着裙角,“你说的是哪一个?我这宫里那么多人,你难道还能都见过?” 母子二人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像是不曾许久未见。 秋千边的姑娘们,个个红着一张脸,自知道九皇子来了后,便不再放开手脚玩耍。 郁偆也是如此,她倒不是见了男人害羞,而是……要是只有她一人放开手脚地玩,那也挺奇怪的。 郁偆取回了自己的纨扇,和人小声聊了起来。 周英见没人打秋千,大着胆子握住了绳,站在板上,自个儿借力荡了起来。 其他人停下交谈,看向周英这个“傻大胆”。 “留下来和我一道用午膳,我让人去尚食局,报几个你爱吃的。”淑妃期盼得道。 “但凭母亲吩咐。”说着,九皇子又向下看去:“那姑娘也荡的不错,母亲这宫中可真是能人倍出啊。” “你这到底是夸那孩子,还是夸我呢。” 第019章 因九皇子那一句偶尔的夸赞,周英便多得了一份赏钱。但也仅止于此。 别人见周英得了赏,自然要上前恭喜一番。也因着周英得了赏,原本那些颇为拘束的宫女,又都开始玩耍,她们也都想多得些赏钱。 玩了不过半日,所有人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郁偆脸上红扑扑得,拿纨扇遮着阳光,懒懒散散地站在一旁看别人玩。 周英拿了赏钱,身上也没个放个地方,也只得将钱捧着,干巴巴得站在一侧。 郁偆走向放置茶水的地方,倒了两杯,走到周英面前,递了一杯过去。 “喝些水,润润喉。”郁偆拿纨扇微微扇风,也给周英扇了扇。 “你这扇子真漂亮。”周英有些羡慕。按她的奉银,可用不起这般精致的扇子。 郁偆看向自己的扇子,这是宁昭容前些日子给的,上头绣着只狮子猫,一双眼珠子绣的颇为传神。宁昭容寻出来后,便说郁偆这年纪正合适用,就将这扇子给了郁偆。 “你喜欢便给你用用,一会儿还我。”郁偆将拿扇子递向周英。 周英看向郁偆问道:“你当真给我?” “有什么真的假的,拿着……”郁偆喝了茶水,又拿帕子出来搽了搽汗,而后又走去排队打秋千。 周英在心里默想:‘她不会只是想找个,帮她拿扇子的人吧?’ 到了午膳时间,众人见淑妃及九皇子已从高台上消失,便随着管事嬷嬷的安排各自干活去。 郁偆回房换了身衣服,而后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既然九皇子已经回京,郁偆自该准备着回司籍司去。虽不急于一时,可该收拾的,还是早些收拾起来比较好。 清明第二日,郁偆一早便起来磨了墨,按照往常的习惯,摊开宣纸,准备抄写经书,可刚提起笔,郁偆便一愣。她自个儿看着磨好的墨,想着浪费了可惜,便写了起来。 宁昭容一早回来,见郁偆一如往常,倒是高看她几分。 “你起的倒是早,我还以为你昨天玩了半天,说不定要晚起。” 郁偆打了个哈切:“哪儿睡得着,每天都这时候醒,就算再困也醒了。” 宁昭容要补觉,郁偆继续抄写佛经,房里一时间静谧无声。 郁偆写完经书,抬头动了动略微僵硬的脖子,见宁昭容还睡着,便也解了外衣,上床补个觉。 郁偆刚躺下,便听到外头有人叫宁昭容。 “昭容,陛下往长春宫里赐了不少东西,娘娘让你带着钥匙过去,好清点入库。” 宁昭容一下子便起了来,不带磕绊的。 郁偆赶紧披了衣服,给宁昭容梳头上妆。 “你一会儿跟我一起去,你会写字,正好给我打下手。”宁昭容戴齐了首饰,便往正殿去,半点不见倦容。 到了正殿,淑妃早已领旨谢恩,宁昭容拜过娘娘之后,便点了人手,将这些东西造册存档。 郁偆暗暗咋舌,这些东西,不管是哪一样,拿到现代去,必然是引得别人争相欣赏。光是各色宝石珍珠就有好几匣子,绫罗绸缎,也有几十匹,其他玉器珍玩、名人字画,更是如流水一般。 郁偆录着册子,眼睛不自己觉得往那些个箱子瞟,只是这些箱子都落了锁,郁偆也就能看个木头箱子。 “昭容我已经录完了,你再看看。”郁偆将册子交还给宁昭容。 宁昭容拿着册子,向淑妃询问道:“娘娘,可要挑一两件出来赏玩?” “何必麻烦,都收起来吧。”淑妃道。 宁昭容见淑妃兴致缺缺,便叫人将这些东西抬起来,送到库房去。 淑妃身边的侍从,皆以跟随淑妃许久,她们见淑妃得了今上的恩赏,半点儿不见喜悦,心里好生奇怪。 前朝的事情,很少涉及后宫。 但如今,今上的皇子,泰半已经成年,且已逐步涉入朝堂,这里头的牵扯便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回,太子和九皇子办差回来,不少人都想着,今上怎么也该给这两位皇子,一些嘉奖及赏赐。 可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今上对太子和九皇子的态度,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明节后第三日便是大朝会,今上一上朝,便令礼部筹备九皇子的封王典礼,更命工部将那诚理亲王府再重新修整一番,又命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好让诚理亲王大婚。 这一道道旨意下来,竟是没有一条和太子有关的。 太子心里发凉,可面上还得恭祝他那个九弟。 虽然这赈灾事宜,是太子为主,九皇子为辅,但太子已涉政多年,大家都有一种太子做得好是应该,做不好那才奇怪的心态。但九皇子就不同,他第一次外出办事,就办得这般漂亮,是该好好褒奖褒奖。 礼部、工部和钦天监领旨之后,御史台的人跳了出来,参了太子一本。说是太子御下不严,纵容恶奴行凶,强占良田等不法事宜。又道,太子在外出赈灾的过程中,收受贿赂,贪图玩乐…… 还没等御史陈述完毕,太子便直指那位御史血口喷人…… 后宫里的人,得到消息要慢上一些,等着消息在内宫蔓延开的时候。太子门下那位“恶奴”已被找了出来,并下了锦衣狱。至于太子自己的罪过,今上已命人调查,在此期间,太子需在东宫内面壁思过。 连太子自己都没想到,他出去一次,尽心尽力办妥了所有事情,回来之后,竟是这样的待遇。 朝堂之上,更是出现了,请求今上废太子的声音。当然,今上并无此意,出声的那个人,当即被斥责了一顿,并被连降三级。 但这样微弱的声音,足够让太子心惊胆战,他已知道,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已不像从前那样稳当。 到了六月,诚理亲王都搬出宫去了,郁偆也依然在长春宫里住着。 郁偆抄写经书依旧,抄的比以前还更多了些,自诚理亲王回来后,淑妃娘娘像是比以前更加担忧这位儿子。 郁偆有些焦急,这都三个月了,怎么还不让她回去…… 钦天监测算了吉日,如今的诚理亲王,在八月初六大婚最是合宜。 离着八月初六还有三四日,淑妃这才想起了郁偆这个人,似乎该回司籍司去了。 郁偆进了殿内,恭恭敬敬地向淑妃行礼。 “起……”一旁站着的宁昭容道。 “谢娘娘。” 淑妃看着长高了不少了郁偆,和蔼地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没想到如今都长那么高了。也是时候让你回去了,你再不回去崔司籍怕是就来求我了。” 崔司籍时有公事来长春宫,要是方便的话,就会来见上郁偆一面,与郁偆说上两句话。 有一次,何香香也跟着一道来,看了一回郁偆,还说郁偆这回发达了,居然搭上了淑妃这样的贵人。 “没想到娘娘这般记挂着奴婢。” 淑妃吩咐道:“再给我念段经吧,离了你,还不知道……”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郁偆习惯了长春宫里的生活,淑妃也习惯了郁偆的声音。 其实,就算淑妃不将郁偆还回去,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崔司籍都求到她面前来了,淑妃也就顺手,给了她这份脸面。 郁偆如今都不用看经书,直接就能一字不落得默念出来,她按着往日的习惯,絮絮轻语。 郁偆念毕,便有宫人上来禀告,诚理亲王前来请安。 郁偆忙行礼迎接。 淑妃笑着道:“怎么来了也不进来?” “怎好打扰母亲礼佛。” 郁偆跟着其他宫人,一道退了出去,站在一道纱幔后头,将里头的一点空间,留给这对母子。 宁昭容最后出来,将郁偆带了下去。 “崔司籍明天就来接你,你先回房将东西收拾好,要是没地方放,跟我讲你声,我帮你想办法。哎……没想到你这就走了,这宫里说大也不大,可就是不知道,这下次再见要到个什么时候。” 第020章 郁偆来长春宫的时候,不过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随身的配饰。可等到她离开,却有了整箱的东西,自己根本无法搬动。 等到真要走的时候,宁昭容和夏昭容又给了郁偆好些东西,这下子一个箱子,根本不够用。 夏昭容端了个托盘过来,上头放着四匹料子,和一匣子东西。 “这料子是娘娘赏你的,至于这些……”夏昭容将那匣子打开:“可些可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是九王爷赏你的。” 淑妃赏她东西,郁偆还能理解,可怎么九王爷也会赏她? “九王爷知道你为他抄经祈福,就让随侍的太监,准备了些东西,也不知怎么就准备了这些。”夏昭容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 临到要走,郁偆还要去向淑妃拜别,因为淑妃正忙着九王的婚事,便没有见郁偆,郁偆只在殿外拜了拜。 因要带走的东西比较多,郁偆特意拿了钱出来,让两个内侍帮她抬。 崔司籍也已先到了这些,周到的带了两个力气大的老妈妈来。 刚一回到司籍司,郁偆身边就围满了人,就像是郁偆出去了一回,回来的,就和原来不是同一个人似得。 只可惜那是崔司籍的房间,别人也只敢往窗户里张望张望,不敢真的闯进去。 “哈哈哈哈哈……哎呦,我的肚子啊!哈哈哈哈……” 郁偆叉着腰,全无半点儿仪态:“你能不能别笑了,你都笑了,一个上午了。” 何香香笑得直不起腰,一张脸全埋在腿间,只伸出手来,向郁偆摇摇。 “哈哈哈哈……你说她们那些人,怎么不去写话本儿去,哎呦,这都是第几出了?有传你是被赶回来的,还有人传你立马就要做女史了。”何香香咳了两声,总算是止住了笑容,只是那脸还是直抽抽,随时都有可能再笑出声。 “不过,还好你走了这一遭。你走了没多久,尚功局那边的尚功,就点名要将你调到尚功局里去。”何香香正色道。 这还是那插屏闹得。 尚功局那边的人,倒不是起了爱才的心思,她们只不过是觉得,郁偆这样的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合适。至于调过来之后,郁偆这人会怎么样,还不是全看她们的心情。 “你这样往长春宫里走一遭,又带了娘娘赏的东西回来,那边也不敢动你。” 郁偆有些头疼,问道:“你上次去长春宫看我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讲,崔司籍没事吧?” “崔司籍自然是没事。你人都去了长春宫了,难道还能去长春宫要人不成?”何香香有些羡慕地道:“崔司籍可对你真好,居然费那么多心思要保你。” “我也会加倍对崔司籍好的。”郁偆真心实意地道。 诚理亲王大婚后没多久,宫中就传出,那位亲王妃是如何端庄贤淑,又是如何的得皇帝与皇后喜爱。 这位王妃是英国公的孙女,那英国公可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跟那抱着公爵爵位不放的荣宁二府可不同。 “孙叔我还没有祝你高升呢?你刚刚讲的荣宁二府是怎么一回事?” 孙怀拍了拍身上的新衣裳,道:“我哪儿有高升啊,还不是原先一样,是个不入流的内侍。你可不能往外说,我这也是赶了巧儿,这才调到了大明宫。” 能调到大明宫,还说不是高升,那可是今上居住的地方。 孙怀又跟郁偆讲起了古,说那四王八公,当初是何等显赫,可到底是降等袭爵,没几个出挑的人,如何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这京城里头,也就只有荣宁二府,以及那些个与他们有关联的人家,才将那显示门第的牌匾,往临街的大门上挂。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你说说这京城里排的上号的人家,知道的人,会不清楚他们住在哪里,非得在门前挂块匾额,彰显身份。”连孙怀这样的内侍都觉得可笑,可见那荣宁二府的行事,是如何不符合常理。 郁偆笑不出来,她早就知道啊,书上不就是那么写的。 孙怀是得了空,才来看一会郁偆,他虽不在今上跟前伺候,但消息到底灵通一些。 “你跟崔司籍说一声,这些日子,能待在司籍司,就呆在里头别出来。这宫里怕是不太平。”说完,孙怀就稳了稳头上的帽子,走了。 这宫里其实一直都不太平,哪有真太平的时候。 郁偆跟崔司籍说后,崔司籍倒是加强了,对司内宫人的管束。 没一两月,便又是万寿节。这一天,何香香期盼了许久,因为她又能看烟花了。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万寿节当天下起了雨。 下了雨,尚食局内的人手就有些不够,为确保那些菜肴不被打湿,须得小心再小心。 因此,尚食局便从其他各局借调了人手,郁偆也在其中。 郁偆一手打伞,一手提着食盒,尽量将伞往前打,保证食盒不被雨水打到。她的背后早已湿透。 大明宫旁,有专门陈放食物的房间,郁偆将食盒提到那里,就和与她一道宫人回尚食局去。 来回走了那么几趟,郁偆身上彻底湿了个透。 郁偆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回房洗漱的时候,大明宫里的宴会还没结束。 一个惊雷落下,郁偆一哆嗦,赶忙脱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上干净的,而后拼命将头发擦干。 第二日,宫中果真又不太平起来。在昨日的宴会上,太子喝多了酒之后,居然碰倒了烛火,将大明宫的帐幔烧了起来。 等那火被扑灭之后,众人全都战战兢兢…… 今上对太子本就存着意见,如今被那火一烧,彻底地被激了出来。 当下,今上手中的酒杯,就朝着太子掷了过去,并大声斥责太子不孝。 皇后呆坐在当场,面对那样暴怒的今上,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宴会草草收场,今上回去后就病了。 都说墙倒众人推,朝臣请求废太子的奏折,跟雪片似得飞来,可这一回,今上再无心处理任何一个朝臣。 郁偆因昨晚那场雨,小病了一场,眼泪鼻涕流个不停,根本无法出去。 何香香给郁偆带了饭,道:“好些了没,我给你拿了些粥食。” “没事儿,就是眼泪流个不停,我都将这房里的熏香停了,可这泪水就是止不住。你看我眼睛红的,怎么出去见人。”郁偆坐在镜子前面,小心得抹着眼角。 这人只要一病起来,可就一点儿都不好看。郁偆眼角泛红,鼻子更是红得泛光,脸上两坨红晕,更是显得郁偆精神不好。 何香香离得郁偆远远的,生怕自己也得病,要是她病了,谁来给郁偆拿饭。 郁偆吸了吸鼻子:“你先回去吧,我吃完饭放在外头,会有小宫女收的。” 郁偆这里还有些平静可言,但这宫内宫外其他地方,早就乱了起来。 今上虽说病了,可依旧上朝不坠,大朝会的时候,听着众人议论要废太子的声音,到底是悲痛万分,可在他的心里,也已是觉得,如今的这个太子,已经不再适合做太子。 第021章 废太子可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皇帝也不是只要说一声,就能废除的。先得说明,这太子为什么会被废,是犯了什么错,因何而被废。 这些,都得在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礼部拟好圣旨之后,还得交由内阁决议,最后由皇帝盖章,这圣旨才算有效。 光是这些手续,就要耗费许多时间。更别提,礼部还在犯难,这废太子的圣旨,到底应该怎么写。 这都放在明面上来讲了,看来这太子是废定了。 皇后听到这一消息,彻底撑不住,当着六尚的面,就摇摇欲坠地,昏倒在一旁的宫人怀里。 但没想到的是,那个接住皇后的宫人,也跟着晕倒了,还好有其他宫人上前,接住皇后,这才没让皇后,倒在地上。 原本来此处,与皇后一道商理宫务的六尚,面面相觑,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皇后被小心翼翼地扶着去了寝室,可另一位昏倒在地的宫人,却无人管顾。 尚食局的尚食通些药理,便上前查看,这手刚一搭,尚食的眼皮子便一跳。 相熟的几位,看到尚食那般表情,立刻就知道事有不好。 彤史由尚仪局管着,但彤史上头,也只记着,何人、何时、何地侍寝,可没说那人是个什么相貌。因此,除了尚食以外,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尚食走到陈尚宫身边,轻声道:“一会儿院正来的时候,让他那小徒,给人号号脉。” 陈尚宫眉头一紧:“怎么……有什么要紧的吗?” 尚食摇摇头,道:“我有些拿不准,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 东宫那头,自然也得了信,太子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骤然大悲,也是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 今上正跪在祖宗牌位面前陈述自己的罪孽,说自己没有教好太子,便听到总管太监来报。说是,昭阳殿的一位宫人有了喜……、 后宫的女人听到这一消息,都要疯了,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这宫中,没有新生儿降生了! 有人伤悲,自然也有高兴,比如原先只能做亲王的,那些个今上的儿子,这会儿也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当上太子,做这万民之主。 还真有脑子一根筋的,比如这今上的二儿子忠义亲王,便急吼吼的跑到宫里来,问今上什么时候再立太子。 今上听了之后,自然是怒火冲心,对着这儿子,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更是指着他的鼻子就道:“就算我儿子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做太子。” 要说,如今这位太子,还真应该谢谢这位忠义亲王。要没有这忠义亲王一闹,这太子还真就废定了。 可今上如今见了忠义亲王这傻样,倒是细想起来,如今这太子确实是不太好,可他要是换一个,还没有如今这个好,那可怎么办? 今上又想到今天传来的喜讯,立马觉得自己依然年富力强,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再培养一位太子出来。 在朝堂上,参太子的本子络绎不绝,好像这时候,要是不参太子一本,就不配做人臣子。 有些人还摩拳擦掌准备写第二本奏折,打算再参一参。就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 今上,将内阁最终拟定的,废黜太子的圣旨,给打了回去。 接着,今上又下来一道旨意,封一位昭阳殿的秦姓宫人,为选侍,让其住在长春宫。 太子听到这些消息,没有任何轻松,他捏着酒杯,披散着头发,眼中闪烁着疯狂。 郁偆拿着许多东西,跟着石典籍到了长春宫。何香香走在郁偆身旁,也同样拿着许多东西。 到了长春宫,先是拜过淑妃,便由夏昭容引着,去了一处小院落。 “这里……就是娘娘给秦选侍安排的住处,你们尽心铺陈便是。”夏昭容说完,便去外头叫了四个宫人进来,和郁偆她们一道整理。 何香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又让跟在后头的那些人,一个个抬着东西放好,别放乱了次序,到时候整理起来麻烦。 何香香与郁偆一人扯着一头,将被子和被面对好,准备拿针线缝。 “这明明不是咱们司里的差事,你说什么落到了咱们这里?”何香香问道。 “吕尚仪既然都吩咐了,咱们也只能尽心尽力地做不是?”郁偆捏着针,将被子缝好。 何香香在外头也不是多话的,抱怨了这一句,便又尽心尽力地做事。 大件的家具,是早就放置好的,长春宫里的人也早已将房舍打扫干净。郁偆她们只要将东西陈列好,使得这房间看着不那么空荡荡就好。 还剩下一些收尾工作,郁偆和何香香便脱手不做,全交给了别人。 夏昭容端了些茶点过来,招呼石典籍及郁偆和何香香。 郁偆和夏昭容本就相熟,可如今有石典籍在,郁偆倒是不好开口讲。 石典籍给夏昭容倒了杯茶,问道:“不知……那位秦选侍,娘娘准备怎么安排。” “那都是有成例的,不过那位秦选侍既然有了身孕,那娘娘自然是会多照顾一些的。” 石典籍舒了口气,道:“我这也不是多嘴,实在是那位秦选侍有些可怜。当时诊脉的时候,吕尚仪也在。说是那秦选侍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没人跟她讲,肚子大起来,还当是害了什么病,不敢多吃东西,瘦的不行,还拿束腰,将自己的肚子裹了起来。要不是发现得早,怕是要……” 怕是要一尸两命呐…… 郁偆在一旁听着,心一揪一揪的疼。 那些个坐在高位的,哪有将郁偆这些下女当成人。昭阳殿的那位,怕也只是将秦素,当做是能留下今上的一样工具吧? 等着秦素住进长春宫,郁偆寻着机会来了一趟,让夏昭容帮忙,见了一回秦素。 夏昭容听见这要求,无奈的道:“不过是在进宫的时候住在一段时间,你这人怎么那么长情。” 郁偆笑嘻嘻地反问道:“长情的人,难道不好吗?” “这我可不能做主,得跟娘娘说一声。” 宁昭容禀告了淑妃一声,淑妃只说了一声:“真是难为她了。”也就同意了。 郁偆见了秦素,没有特别激动,按着礼数先行了礼,等着秦素让她起来,这才与秦素相视一笑。 秦素让伺候她的嬷嬷站得远一些,这才拉着郁偆坐下。 郁偆道:“那时在梅林里见到你,就觉得你……没想到……” “咱们不说这些,你还好吗?”秦素拍了拍郁偆的手。 “挺好的,司籍司里的人,都对我挺照顾。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就算还没正式入冬,你也该多穿一些。”郁偆关切道。 “反正在屋内,也不怎么冷。”秦素颇为压抑地道。 “你别这样……”郁偆都有些怕,秦素得个什么产前抑郁什么的。 才说了一会儿话,夏昭容就开始喊,让郁偆走。 让郁偆和秦选侍这样说话,已是坏了规矩,也就不能让交谈的这时间长了。 郁偆也只好起身,临走的时候,拿了一册东西出来,交给平日里照看秦素的嬷嬷。 “她给你什么?”秦素呆愣愣地问道。 “那位郁宫人,说是她在司籍司的书库里,抄了些有趣的故事,让我有空跟你说说,让你高兴些。”那位嬷嬷将册子拿在手中,没有递给秦素。 “也真难为她了,嬷嬷你先看上一遍,要是没什么,你再跟我讲讲,这上头都写了些什么。”秦素隐隐有些期盼,但很快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 第022章 天气渐凉,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偶尔有片枯叶顽强的立在枝上,被风一吹,便显得格外萧瑟。 废黜太子的旨意依旧没有下达。可太子到底是废了,整日窝在东宫饮酒作乐,不理朝政。 今上下旨斥责了几次,见太子依旧故我,渐渐心灰意冷,开始重用起其他几位皇子。 可是,今上到底老了,开始踟蹰不前,这废太子的事情,朝臣提了几次,今上还是没有盖下那方玉玺。 后宫之内,皇后的病就一直没有好过,汤药一碗一碗得喝着,就跟水似得,可就是好不起来。 如今这宫里的宫务,已交给贵妃管理。皇后就算手里攥着凤印,也没用。 郁偆和孙怀过站在角落里,交换了些东西。 “孙叔麻烦你了,这是我这两年攒的,我看看能不能帮我捎到我家去。” 孙怀看着那不大的包裹,道:“你这是何必呢,你都进了这宫了,怎么还记着外头。” 郁偆这是第一次让人往宫外带东西,她以前还想过找何香香帮忙,只是何香香和家人联系一次也难得很,每次还要给那些个传递消息的内侍不少钱。郁偆打听之后,肉疼得不行。 郁偆又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道:“这里头的,是给孙叔的喝茶钱。” 孙怀连忙推拒:“你既然叫我这一声叔,我就不能拿这个。我帮你带就是了,你家住哪儿?” “我家住在清平街的,仁桂巷子里头,你往里头走,问哪一家姓郁就成,里头只有我家姓郁。”郁偆口齿伶俐地道。 “哎,我记得了,等我哪天有假,我就往外头帮你跑一次。”孙怀拿过东西,却推了下郁偆手里的那个荷包。 “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如再给我做副手袖。” “哎!” 回了房间,郁偆向崔司籍说明了刚才的去向。 崔司籍道:“你给拿了些什么出去?” 郁偆数了数:“我就换了些碎银,还有几十个铜板。也没多少……” 倒不是郁偆不放心孙怀,特意给的少,她是担心,突然给家里一大笔钱,会给家里招祸。 崔司籍点点头,“倒也不算太过分。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出宫看看。但你万不可因此,心思散漫,不再尽心侍奉上主。” “谨遵教诲。” 趁着腊月还没到,孙怀请假去外面跑了一趟。 为了不给郁家人添麻烦,孙怀特意换了身便装,而后叫了辆车,晃晃悠悠地往仁桂巷子去。 车里够暖,孙怀就将帽子拿了下来,摸着这帽子上的纹路,孙怀觉着郁偆这孩子真是不错。他只说要一副手袖,没想到郁偆还做了帽子、手套、护膝。虽然都是手工简单的小物件,可这样才显得贴心。 路过布店的时候,孙怀进去扯了几尺松江布,当作手礼。 孙怀进了仁桂巷,问了两个人,就将郁家的住址问了出来。 还没到郁家门前,就见一个人从郁家的门里闪了出来,随后又丢出些东西来。 “你给我滚,不就是赚了几个钱,你就在我面前充起大爷来了?你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你,比上次那个还不如。” 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从门里,一摇三晃地出来,往郁佳的怀里跌。 郁佳一闪,任由那小娘歪了身子。 “我怎么了啊我,我正正经经的想娶个媳妇,你不同意。我还能怎么着啊我?现在想起别人的好来了,当初你怎么就不答应呢。”郁佳无赖地道。 刘氏气得直跳脚:“那女的比你大了将近三岁,这都要十九了。十九了还没嫁,那样的女的能要吗?” 郁佳揣着手,缩着肩膀,就跟那些个街边的地痞无赖一般。 “我就相中她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妈你就同意了吧,爹不都没有意见。” 一声婴啼传来,刘氏忙道:“我现在管不成你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还要去照顾你妹妹。” 郁佳垂着头,搓了搓脸,一屁股坐在自家门前的石阶上,也不看那小娘。 那小娘自个儿理理衣裳,碰碰首饰,还有空朝孙怀抛个媚眼。见孙怀不搭理她,就腿踢了踢郁佳。 “冤家……那我可走了。答应你的事办成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以后常来看我啊。” 郁佳看了看那张俏脸,“走吧,走吧,钱过些日子再给你。” 小娘赏了郁佳一个白眼,腰扭得跟条水蛇似得,妖妖绕绕地走了。 “请问……这是郁家吗?”孙怀上前道。 “是,我是!”郁佳烦躁的问答。 孙怀一笑,解释道:“你理解错了,我是问,这是郁偆的家吗?” 郁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孙怀:“你说谁?” “郁偆托了我来看看你们,还让我给你们捎了点钱。” 郁佳猛地站起来,拉得孙怀一个踉跄。 “娘……妹妹托人回来看咱们啦!” 刘氏摔了门帘出来,气呼呼地道:“胡说什么呢!你妹妹不是在里头喝奶,你再……” 刘氏捂着嘴,呜咽呜咽地哭,带着颤音道:“可算是有消息啦,当家的咱们阿偆有消息了。” 孙怀看着面前那碗热水,他刚伸手端起来,就见面前那四双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一转一转。 郁爹手里抱着个孩子,稍稍转了转身子,将他那条有些变形的腿遮住。 刘氏搓着手,拘束地道:“你喝,你喝,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现做去。” 孙怀将那水一口喝下,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不必麻烦,我还有其他事要做,怕是没工夫吃饭。” 郁佳猴急的问道:“我妹妹在宫里怎么样?如今多高了?是不是好好的。” 除了那小婴儿,郁家一家子,全都竖起了耳朵。 孙怀拍了拍一旁的包裹:“这些都是郁偆这两年攒下来的,她在宫里不愁吃穿,用不下这些,就让我带给你们。” 刘氏拿身上系着的围裙抹眼泪:“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拿这些给我们有什么用,倒是回来看看啊。呜……” 郁佳安慰道:“妈,你别哭啊。那地方,是那么容易出来的嘛,孙叔还在这儿,你这样子……” 孙怀也是尴尬,他只好站起来:“那我就走了,你们有什么话,要带给阿偆的吗?” “有,有!”郁爹将小闺女递刘氏,抽了抽屉出来,在里头噼里啪啦一阵翻找,好不容易找到跟木头簪子出来。 “就跟她讲,家里一切都好。这个……可以带给阿偆吗?她在那里头,吃的穿的,都比家里的强,我们也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自我成了残废,就在家里琢磨怎么做木匠。做得不大好,你别见笑。”郁爹用他那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捧着那簪子递给孙怀。 郁偆拿着外表油亮的木簪子,向孙怀问道:“我添了个妹妹?” “是啊,那小鼻子小眼儿的,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就是比你黑了点。”孙怀笑眯眯地说,还用手比划了大小。 “他们……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你大哥怕是要娶媳妇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当姨姨咯。” “真好,真想亲眼看看,我那未来嫂嫂。” 第023章 (修) 刘氏让郁佳叫了郁侑回来,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看着桌上那个打开了的包裹。 “这是阿偆让人捎回来的,我和你们爹商量了一下。这里面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给阿佳娶媳妇。另一份……阿侑你拿着,正式拜个师父,不用像现在这样……” “我不要!”兄弟两人齐声道。 郁佳将那桌上的东西,裹把裹把,放到刘氏怀里。 郁佳梗着脖子道:“我一个大男人,哪能用妹妹赚来的钱。妈你好好存着,等阿偆从里头出来了,给她做嫁妆。再说……我哪有媳妇可以娶啊。” 刘氏瞪着她的大儿子,“你不是要把那块金砖抱回家吗?怎么现在有钱了,你还不想娶啦?” 郁佳扰扰头发,红了脸道:“那也不能用妹妹的钱,我再攒攒。” “啪!”刘氏一巴掌拍在人脑门上。 郁侑缩着肩膀,脑袋后头隐隐发疼。这下子,还好不是打在他的头上。 “那姑娘都十九了,十九啊!你要攒钱攒到什么时候?你拖得起,那姑娘拖不起啊!”刘氏简直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 “我明天找了媒人,寻个合适的日子,带着你亲自提亲去。看见你就烦。那姑娘家里只有一母亲,成亲后,干脆你就住她家去。省得让我看见你生气。” 郁偆在宫里忙得很,也只想念了半日家人,便又撸起袖子,开始做起来上头派发下来的工作。 自到了腊月,皇后的病便渐渐好了起来。她先是招了宫嫔煮茶赏雪,又给几个皇子,赏了几个侍女。 这两样事情,单看着像是没什么,可连起来看,那可就大有文章。 皇后作为所有皇子皇女的母亲,自然有教导之责。给到了年岁,知人事的皇子,赏个个把侍女,那就根本不是事。 可奇就奇在,如今这太子的地位不保,皇后居然还有闲情,关心其他的“庶子”。 要知道,只要皇后这位置,她能一直坐下去,那不管是哪个皇子坐了皇帝,她就一定能成为太后。 既然皇后身子已好,贵妃也只能乖乖的将宫务交了出来,谁让今上心里想着正统,觉得这内宫就该有皇后管着。 腊八的时候,太子写了封血书,不知用何方法呈到了今上面前。 今上看到之后,大为震怒,将太子身边得内侍宫女都换了一遍。至于理由,那也是现成,这些人居然在太子损伤身体的时候没有阻拦,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东宫的侍人,又一次糟了殃。近身侍奉太子的那几个,都被今上下旨打了板子。这些人,能熬过去的,就被搭配出宫去做苦役,熬不过去的,一卷席子裹了,也是个出宫的下场。 但太子的目的也达到可…… 今上,终于在太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后,又让太子上朝听政。 太子看着那些今上赐给他的药物,微微冷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香香拉着郁偆,向尚食局的人道:“前个腊八的时候,你们借口人手不够,从我们司里拉走不少人。今个儿怎么又来了?你们司里就那么缺人吗?” 尚食局的人陪着笑脸:“我的好妹妹,这不是快过年了,咱们局里头忙嘛……就说这腊八的腊八粥,光是米那可就是成千上百斤的在用。里头的佐料也都是人一点一点手工做出来的,你说说能不忙吗?” 何香香斜着眼,道:“你还知道,这过年的时候,各处都忙的很。” 郁偆也不愿去哪那尚食局,上次去了之后的,她剥了半天的核桃,将指甲劈了。 “你来的不凑巧,咱们司里的人,如今都有伙计,大多脱不开身。要不我去问问司籍。”郁偆睁眼说着瞎话。 那人尴尬的笑了两声,就推说去别的司去问问。 “那人可真不要脸,上次仗着年纪大,硬是将我们拖了去。这一回……哼!” 郁偆道:“她们哪会忙不过来,不过就是想欺负欺负咱们。过了年,六局一司里头,就要推举女史。若是咱们通过考核,当上了女史,她们哪还有机会欺负咱们。” 第024章 尚食局的人走了,郁偆便和何香香结伴,一道去工作。郁偆也不算是在说谎,她们真的有许多事要做。 因临近年关,本就忙碌。又因明年一开春,六局一司便要公开推举女史人选。这些事情叠加在一起,让郁偆她们两人,比常人更加忙碌一些。 司籍司里只要一位新女史,除了郁偆与何香香之外,还有两位也想试上一试。那两人一边给郁偆与何香香找麻烦,一边想寻了关系,走偏门。 那两人竟还起了心思,要离间郁偆和何香香。 何香香站在大大的熏炉边,拿着衣服的一角,道:“都怪这破天气,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被雨雪氤湿了衣裳。这大冬天的,衣服又干的慢,真是闹心。” 郁偆替何香香细心检查着衣裳,“你好歹还有几身换洗衣裳,我听说浣衣局里头的,天天碰水,身上都没有几处是干的,有些人,胳膊大腿上都长了冻疮。” 何香香身上有些发痒:“你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听了就难受。” 两人将衣服叠好,又将崔司籍吩咐下来的工作做完,便盘腿坐在炕上,描着花样子。 宫里虽然发了统一的衣裳,但为了穿件漂亮衣裳,下头的人方法多的是。如今是冬天,衣服本就厚实,穿件鲜亮的衣服在里头,露出点衣领、袖子边、里头垂下来的系带,怎么都比一般的好看。 天气冷得厉害,一场一场雪下着。郁偆不用去外头扫雪,但也够她受的。 崔司籍细心培养郁偆,将郁偆当自己的女儿看。这几年,在崔司籍言传身教地训练下,郁偆有了质的蜕变。 这还没到腊月二十六,郁偆就跟随着崔司籍,将这内宫中,住着妃嫔的地方都转了个遍,在那些个娘娘面前,刷了刷脸。 去到长春宫里的时候,淑妃一高兴,还赏了郁偆两碟子点心。 崔司籍不爱这些个,骗小孩的东西,便让郁偆自个儿去吃。 郁偆拿着点心去找何香香,两人泡了壶香茶,闲聊起来。 何香香向郁偆挤挤眼睛,道:“你知道吗?外头都在传,我为了当上女史,居然给你端洗脚水。你说我讨好你有什么用啊……” “噗……咳咳咳……” 郁偆瞪着何香香:“我不是也给你倒了洗脚水。” 冬天雪多,要是一个不注意,鞋子就得湿。郁偆和何香香常常一起行动,这湿鞋子自然也一起。 湿了鞋子,冰了脚,自然要泡脚,以防身体受寒。 一个人抬了水过来,一个自然要倒,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可到了别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何香香见她让郁偆出了丑,赶忙补救道:“那还不是因为……那些人觉得这女史的位置你坐定了,我这是在提前讨好你。” 郁偆从一进司籍司就跟着崔司籍,崔司籍又毫无保留的教导郁偆。别人怎么看,都认为,这崔司籍是要让郁偆一步一步往上走的。 不管做什么,自然是越早越好,能早些当上女史,自然要抓住这机会。 但郁偆却是知道的,这次能当女史的,*不离十,会是何香香。谁让郁偆没有一个有钱的爹。 郁偆做足了腔调,挑着眉,眯眼看向何香香:“你倒是讨好讨好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扭在一起,钗发散乱,为防管教嬷嬷说教,互相理了衣裙发髻,继续喝茶吃点心。 正担心着,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就来叫郁偆,说是有位监丞来找。 郁偆拍了拍红红的脸,朝何香香笑了笑,披了件褙子,便往外走。 “我可是要给孙叔拜个早年了,孙叔怎么有空来看我。” 孙怀露出两道笑纹:“就是要过年了,才来看看你。我怕年节里太忙顾不得你。这个你拿着,外头如今兴吃这个,我就买了点给你尝尝。” 郁偆双手接过:“谢谢孙叔。” 何香香见郁偆拿了一包东西回来,也不问。 倒是郁偆,将纸包掀开后,捏了一颗炒栗子出来,而后递给何香香。 “谁那么好,居然将栗子剥好了给你。唔……还挺好吃的,和宫的味道不一样。” 郁偆吃了一颗就觉得熟悉,她小时候像是吃过这味道。 那时候郁爹给一户官家盖房子,有一天回来,带了包不成形的栗子肉回来。说是做官的讲究,只吃整颗的栗子,只要剥坏一点就不吃。那府上的丫鬟、小厮也是,主人不吃的他们吃,吃的时候,看到个不如意的就扔。 郁爹将那些扔掉的,一颗一颗捡了回来,拿水洗了,给郁偆吃。 郁偆依稀里记得,就是这个味道。 那户人家,好像做官做的还挺大的,只是这栗子……孙叔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第025章 (修)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那提水的婆子进来,先是连连抱歉。众人也急急忙忙的开始准备,倒是没有人提起,郁偆出去找过人这一茬。 但郁偆自己已经慌了,她如今看什么都有问题,就连那提水的婆子,抢着要扇炉子火,她觉得是别有用心。 “你做什么呢?用心做事,外头送了茶点来,你拿着盘子,一样一样分装好。” 郁偆一哆嗦,道:“我这就去……” 这里说是茶水房,但也大得很,如今这里头站了七八个人也不嫌挤。郁偆隔了一张桌子,一遍手上做着事,一边观察那个提水的婆子。但那婆子有拿了水桶出去提水,郁偆也就看不到了。 “哎……”郁偆惊得一声叫,惹得无数白眼。 一旁同是尚仪局的宫女,赶忙打圆场,“你看我这手,差点放错了点心,那英国公的夫人,可是不吃豆沙的,还是提醒的好。” 郁偆尴尬的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泡茶的宫女,将泡好的茶水入了口。 第026章 至五鼓,交泰殿内已一切准备就绪,殿内的管事,正做着最后的确认,决不能出一丝差错。 郁偆在茶水间忙碌着,但总要分出神来,看看那个喝了茶水的宫人。 那一包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但从那听到的三言两语来分析,那药应该是一种迷药。但不管是什么药,药效总要等一会儿,才能发作出来。 工作了一个通宵,不少人都困得很,像郁偆这些年轻的,还没什么事,那些上了年纪的,只能暗暗掐自己胳膊。 ‘怎么还不发作,难道那包药,不是迷药?’ 等到那些外命妇进宫来朝贺,郁偆她们按部就班地给那人上茶、上茶点。 喝了茶,赐了东西,这些外命妇便要出宫。 这些……看着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两样。那包药,好像不存在似得,在这中间,根本就没起到什么作用。 还没等郁偆松一口气,一群龙禁尉便将整个交泰殿围了起来。郁偆被困在这茶水间里,半步也出不去。 郁偆做在角落里,蜷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大腿,不看任何人。那些龙禁尉偶尔会过来,叫了人名便将人拖出去,而后便能听到阵阵惨叫。 在这大年初一,还是在交泰殿这样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看都是要出大事的前奏。 “哐当!”茶水间的门,被粗鲁的打开。一群内侍,将一群宫女赶了进来。 郁偆眯着眼睛,慢慢抬起来,看到何香香在里头,马上站起身来。 等着那群内侍将门重重地关上,郁偆和何香香慢慢挪动,靠在了一起。她们身边,还聚着几个,同样是尚仪局里过来的宫女。 几个人都不敢说话,生怕引来外头的人,只是抱在一起取暖。 交泰殿,茶水房里的人,其实还是幸运的,不用面对外头的狂风骤雨。 因是在正月,不好见血,但该关该打的,照样吃了十足的苦头。宫正司和六宫都太监的人手,往各个宫室查看着。重点自然是东宫,以及皇后的昭阳殿。 但其他地方,一个都没拉下。在这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倒是搜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今上,本就因为,太子计划逼宫□□的事情,发了雷霆之怒。如今又搜出那些肮脏的事物来,怕是这宫里的人,没几个能讨得了好。 茶水房里,有水有点心,倒是饿不死人,但没一个人敢吃。一众人只能捂着肚子,闻着食物的味道,继续挨饿。 郁偆嘴上起了皮,她都已经在这茶水房里关了整整一天,外头的天又一次黑了。 这房里的炭火,早就烧成了灰烬,黑漆漆一片,冷得不行。 原本就在这交泰殿内侍奉的一位老嬷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来,你们都吃点,这些东西放了那么久,早已入不得贵人的口,也就便宜便宜我们。” 没人说话的时候,大家还能忍受,可一开了话匣子,四周便隐约传起了抽泣声。 交泰殿的几个宫女,按着那老嬷嬷的吩咐,吃了起来。 郁偆也不说话,默默地走到放着点心的桌子前,拿了许多点心,和尚仪局的几个人分吃。 吃完后,郁偆又拿着帕子,包了一些,放在自己的怀里。 她们还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又不见有人送吃的来,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何香香拿出帕子,不管脏不脏,学着郁偆的样子,不管甜的咸的,包了一包。 夜晚本就安静,谁也不敢说话,好在尚仪局里的几个宫人都识字。 几个人,趁着夜色,互相在别人掌心里写字,相互鼓励。 一群人,白天黑夜的关着,哪里也去不得。很快,这房间里,就有了一丝丝异味。 所有人精神都不太好,看到有人进来,都下意识的躲远了,可越是这样的,越容易被人注意。 郁偆看着又一个人被拖出去,下意识地在心里报出一个数——三十六。原本房里有六十个人,如今已没了一小半。 大概是初五的样子,交泰殿内总算是解了禁。郁偆和何香香互相搀扶着,出了那道小小的门。刺眼的阳光,让郁偆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 第027章 天上无云,阳光直射下来,没有丝毫温度,人就像是在冰窖里一般。 原本抹得油亮的头发,早已失了颜色。郁偆她们几个人挤在一起,相互握着手,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些个宫正司里头的宫人。 钟尚仪和吕尚仪亲自在尚仪局门口等候,但从尚仪局里去到交泰殿的那些人,到底是没有全回来。 只有像郁偆这样,在交泰殿外围干活的,才被好好的放了回来。至于在殿内侍候的,郁偆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见过。 今上,到底不是一个好杀之人。 谁也没说什么,钟尚仪用她那浑浊的眼球,看着眼前一朵朵失了颜色的娇花,颤颤巍巍的伸出来,一个个抚了抚这个人娇花的脸。 “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回到房间,郁偆就不由自主得抽了起来,双手抖得厉害,连一杯水都拿不住,人还不断地打嗝,一看就是要起高热的前兆。 “嗝!嗝……嗝!唔……”才一会儿功夫,郁偆就没了知觉。 崔司籍原本就在房里等着,见到郁偆回来,很是高兴,还亲自倒水给她喝。她见郁偆除了气色不太好,也没什么大事,就想去给郁偆弄点吃的来。 可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工夫,等崔司籍再回来的时候,郁偆就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何香香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在家的时候,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等进了宫,有她父亲的钱财铺路,根本没受过什么苦。何香香还是头一遭,糟了那么大的罪。 何香香回了房,没事人一样,在石典籍的注视下,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半壶水,然后简单洗漱下,盖了被子闷头大睡。石典籍正想舒一口气,就听何香香掀了被子起来,一阵呕吐。 与郁偆何香香一道回来的那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害了病。那些人被挪在一处,也没个人照顾,只能听天由命。 郁偆和何香香到底是幸运的,石典籍腾了屋子出来,将郁偆和何香香挪到一处,由崔司籍和石典籍轮流照顾着。 郁偆迷迷糊糊之际,整个人一轻,像是有根绳子牵着,飘飘然得飞了起来。 郁偆披散着头发,在云间张望,她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她伸出五指,在眼前晃了晃,吃惊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虚影,透过手掌,还能看到洁白的云朵。 “我难道又穿了?”郁偆自嘲道。 似有人声,郁偆赶忙躲进云层之中。 “仙子快些,这薛家的那位,再过几日就得生了,咱们得快些将这魂魄投进去,不然迟了,未在胎宫之内养魂,神魂不固,怕是会生出个痴傻之人。” 环佩叮咚,一位云鬓高髻,笑若春桃的仙子,在云气缭绕之间,缓缓前行。 仙子手中握一七彩琉璃瓶,里头似有一团蒙蒙雾气。 “仙子何必亲自走这一趟,由小的去办,不也是一样的。” 警幻仙子缓缓摇头,轻启朱唇,“此乃薄命司中,正册之首,还是我亲自去一趟的稳妥。” “可是那册上所画金钗?” “正是?” “仙子引这一干痴男怨女入红尘,历相思,经风流,那可是正是功德一件。” 郁偆躲在云间,晕晕沉沉之际,听到这一段话,耳边宛如落下一个炸雷。这《红楼梦》,难道就要开始了? 如此神奇之事,要不是亲身经历,郁偆怕还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催眠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穿越。 不知哪来的力气,郁偆居然不由自主的,上前去夺那琉璃瓶。也不知是那警幻仙子太过自信,全无防备,还是郁偆爆发了潜能,竟将那琉璃瓶一下子夺了过来。 “哪儿来的小鬼,快快将琉璃宝瓶换来,不然立时三刻就将你打个魂飞魄散。”警幻仙子身前的小卒叫嚣道。 郁偆像是得了羊癫疯一般,抱着拿瓶子,一阵颤抖,一张脸惨白似云,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睁着一双黑珠子,看向警幻仙子。 “你且告诉我,你可是警幻仙子?”郁偆嘶哑着嗓子,问道。 “你怎知我名号?”警幻仙子警惕得问道 这是承认了?郁偆头发拂面,低低地笑着,一双眼睛透过头发之间的缝隙,看向眼前那二人。 郁偆原本就发着高热,如今又在这刺激之下,竟是隐隐有些癫狂的意味。 ‘都是些薄命的,呵呵呵……都是些薄命的。前头十几、二十年的富贵,哪儿那么好过,到后来,还不是白茫茫一片。’郁偆盯着那宝瓶内的雾气,痴痴地笑着。 ‘真是奇哉怪也,太虚幻境之内,有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过去未来,她竟是不知眼前之人是何人。可这人若是馀者庸常之辈,又怎能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立于云间,从她手中夺走宝瓶。’这些思量,也不过转瞬,警幻仙子暗暗掐起口诀,想将那宝瓶夺过来。 郁偆一介凡人,自然是争不过仙人的,宝瓶脱手而出,她连抓的机会都没有。 警幻仙子拿过宝瓶,自然要狠狠教训教训郁偆一番,仙子尚未用法,一阵狂风皱然吹起。 这风怪异的很,就连警幻仙子这样的仙人,竟也是被吹得身形不定,不得不连连避退。 这阵风来得快去的也快,等警幻仙子再次睁眼之时,郁偆已然不见。 “不好!”警幻仙子拿着琉璃宝瓶,脸上阴晴不定。 “仙子,出了何事?”那小卒问道。 ‘竟是小看了那小鬼,没想到那小鬼身上居然带着热毒,还将这热毒过到了宝瓶之上。’ 警幻仙子脸容一肃,道:“无事,只是经这一折腾,我们得快些。” “嗬……” 郁偆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着。 第028章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些。 窗外的枝桠,光秃秃一片,两只灰扑扑的毛绒团子,挤挤挨挨得立在枝上,互相理着羽毛。明明这枝上还有许多空地方,可那两只鸟儿偏要挤在一处,将原本圆滚滚的身体,挤变了形。 “你怎么将窗户开了,是嫌自己好的不够快是不是?”何香香放下手中的托盘,快走几步,将窗户关严实。 郁偆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卷得更紧一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好歹让我透口气。你倒是好的快。”郁偆不无羡慕地看着何香香。 何香香并没有发高热,只是在那里被关了那么几天,心理压力过大,吃不下东西。就算是勉强自己吃了,不过半刻功夫,就会上吐下泻。等着何香香心情平复,那些症状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何香香端了碗清粥,坐在床沿,先自己吃了一口,试了试温度。 郁偆嘴里吃着带着点咸味的白粥,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往窗户那儿看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别不听话,不然我告诉司籍去。” 郁偆微微苦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用得着那么当心。你看我现在也不烧了,咳嗽也没有一声,除了……” 何香香往郁偆嘴里塞了口粥,瞪着郁偆,“你还想吓我们一回不成?你昏睡了整整三天,牙关咬得紧紧地,连口水都喂不进去。你原来那个样子,将崔司籍记得都要哭了。到如今还封着宫,也没个地方给你去求点药,都以为你要不成了,都打算……” 郁偆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可在现实里,却将那些关心她的人,吓得不轻。 这地方没有疫苗,没有抗生素,有点头痛脑热,就能要了人命。郁偆这回烧得那么厉害,还能挺过来,众人不说是郁偆是有佛祖保佑,也觉得她是前世积了大德。 郁偆软弱无力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何香香的手。 “你就别说教了,我都听你还不成。跟我说说外头的事情,我怎么觉得外头那么安静。”郁偆可怜兮兮地道。 何香香又给郁偆喂了一口粥:“快将你脸上的表情收起来,也太难看了。” 郁偆微微耸肩,无奈一笑,她如今确实是不好看。昏睡了那么多天,但没有一天是睡好的。郁偆眼下泛青,整张脸虽然白,但却失了血色,脸上青青黄黄,怎么看就是个重病患。 小小一碗粥,郁偆吃了许久,她长久没有正常进食,脾胃都弱的很,吃了一点就再也吃不下。 吃完东西,何香香扶着郁偆起来,又拿了披风给郁偆披上,两人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便盘腿做到炕上,闲聊起来。 都快初十了,可这宫里依然在禁严,何香香能知道的不多,但比起前几天人事不知的郁偆来,还是要知道的多一些。 太子逼宫这事,就算今上再怎么想瞒,也是瞒不住的。更何况,今上并不准备隐瞒。 只是……这事还牵扯到内宫,涉及的人实在太广了。也不知太子是怎么说动皇后的,皇后居然也配合着参与了此事。 远的不说,先说近的,这六局一司中也有人牵涉其中,尚宫局的两位尚宫,不等宫正司的人来拿,就尽皆投了环。 “宫正司的人,可真是一点体面都没给那两位尚宫留。两位尚宫的尸首被放下来后,被随意丢在一边,那些人就开始抄检。”何香香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庆幸。 都做到了尚宫,还不是临了临了,一卷草席裹了,草草埋葬。 其它各局各司也不是全部损伤,或多或少都有些人被查处。 “钟尚仪要出宫养老去了,这几天就走。” 郁偆手指微颤,不敢相信的问道:“尚仪……她?” “你别多心,钟尚仪年纪大了,经了这一回,身体便不如以往健朗,所以她趁着这回,早早抽身离开。”崔司籍进门道。 郁偆想要起来,给崔司籍行礼。 “你就别起来了,身体好些了吗?不要急着说自己好了,再养养。如今咱们都闲得很,不缺你一个。”崔司籍又看向何香香,道:“你也是,别不经心,身体到底是自己的,别太随意,等好全了再说别的。” 崔司籍这话,似有敲打之意。何香香迅速收了声,再不和郁偆说这些有的没的。 郁偆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还有些虚,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摇摇晃晃地要倒。 等着郁偆重新回了床上,头上已起了一层薄汗。精神不大好的郁偆,吱吱唔唔跟崔司籍说了两句,便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崔司籍看向何香香,使了一个眼色,便让何香香下意识地跟着她往外走去。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从小就心思重,什么事情都得在心里滚个三遍。这场病,是她硬扛过来的,要是不仔细将养,等老了……可不能再跟她讲那些,她心头压着事,怎么能好起来。” 郁偆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绣着宝瓶图案的床帐,觉得可真是应景。听着外面的窃窃私语,郁偆心头格外的暖和。郁偆自醒来,其实就没什么事了,只是几天没吃东西,饿得慌。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继续装病。 郁偆自嘲道:“在这宫中呆了几年,果然这演技也上升了。” 细细回想前几日的那一场梦,郁偆觉得格外真实,如今探究起细节来,郁偆觉得自己真是命大。那可是真神仙,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居然能将全身而退? 郁偆看了看自己手,当初握着的宝瓶是那么真实,一入手便让她觉得通体舒畅,只是那时思绪太过杂乱,未曾细看。 至于为何会有那离魂之事,郁偆想着,是不是因为她是穿来的,魂魄又不是在此界产生的,和这里的身体有些不合,在濒死的时候,才会产生这种现象。 不过怎么说也算是好事,她这病,不就莫名其妙的好了吗? 过了新年,这朝廷发下来的第一道诏书,一般都是民生方面的,不是减免赋税,就是给百姓一些实惠。 一众普通百姓,都在翘首以盼,可等来的,却是今上的罪己诏。 诏书张贴之后,会有官员对这些百姓宣读。那些百姓都不怎么通文墨,听了大概,反正意思是今上当初识人不清,立了如今这个太子。如今看清了,自然要将这太子废去。只是太对不起天地及列祖列宗。 今上这一回,是真的铁了心要废除太子。年后第一个大朝会,就将太子夺宫的事情,摊开了说了一遍。在场的臣子,一点都不吃惊。正月初一朝贺的时候,他们可都是看见了,太子那癫狂的模样。 虽说宫中龙禁尉及九城兵马司早有准备,可到底让太子的那一小股势力,带着兵械进了宫。当时在暗处的锦衣卫,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兵械,简直要惊呆了。 果然这太子不是白当的,居然还真有几分本事,能躲过锦衣卫的眼线,将这些东西偷运进宫。 锦衣卫与龙禁尉也顾不得了,一看见那些兵刃便知不好,要是让那些利刃到了今上面前,他们也得获罪。 太子是被押解着到的今上面前,与他同行的人,除了几个首脑,全部被当场格杀。 今上见到如此狼狈的太子,痛心疾首地斥责。 但太子已经顾不得了,当场暴起,又哭又笑地道:“我当了二十八的太子,二十八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八年。父皇你春秋鼎盛,难道还要让我再等上一个二十八年?我等不起啦!” 如此混帐话,也能说的出口,这太子是彻底没救了。 今上气上心头,似有晕厥之兆,他扶着宝座的龙头扶手,大骂太子不孝。 废除太子的诏书,礼部早已拟了好几份,如今不过是又往上头加了几条写罪状,重新写了一份。 那天,皇后见药效迟迟不见效,就知道事情不好。没有这些外命妇做挟持,那些违逆太子的人,如何能乖乖就烦。等着那些外命妇告退,皇后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还没等宣召的御医前来,皇后便看到了一众闯进来的龙禁尉。 到了这时候,已是无力回天。 都说墙倒众人推,太子被废已成定局,众人自然不介意再往太子泼些脏水。就连十分久远的事情,也被人挖了出来,又踩上几脚,添了几把料,呈到今上面前。更何况,太子本就持身不正,把柄好寻的很。 有些好钻营的人,竟是无中生有,却也歪打正着地,写出了一些实情。 如今这准废太子,有个十分隐秘的小爱好,他喜欢还未发育完全的女孩儿。 今上对皇宫的控制力那么强,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原本细小的黑点,拿到现在来看,已成了怎么也抹不掉的巨大污点。 对于这个儿子,今上原本还有一些怜惜,可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地罪证,越发相信太子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并且,这个儿子是他自己长歪的,而不是他教育上出了错。 第029章 就算今上废了太子,可今年的上元节宴会,还是要照常办。 没有为了一个罪人,而搅了贵人兴致的道理。 人一生病,就显得特别脆弱,郁偆抱着崔司籍的胳膊,腻歪着道:“司籍……你就让我出门去走走,我真的已经好了。” 要不是天气太冷,郁偆都觉得自己身上能长出蘑菇来,难道是她装病装的太好了? 崔司籍一把将郁偆从自己身上撸下来:“再好好养养,别人想休息还休息不了,你就那么想干活?” 郁偆一噎,她真的想干活,可她看着崔司籍的目光,觉得就算她说出来了,她还是只能在房里呆着。 “你不管是想写字,还是想念书那都行,就是别出去吹冷风。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碗元宵。” 郁偆睁着双大眼睛,拎着崔司籍的衣袖,道:“我要吃芝麻的。” “行,行。” 等着崔司籍出去,郁偆便换了一副样子,她一翻身滚到床上,开始做运动。 她真傻,真的。白白浪费了几年时间,也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以前谨小慎微,不敢干一点出格的事情,什么事情都随大流,最多私下里用用工,比别人学的认真些。可学的那些,哪有自己命重要。 增强体质才是最重要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哎呀!做个俯卧撑还真累。 虽然郁偆和崔司籍一道住,但并不是每个晚上都在一起的,崔司籍有时要值夜,郁偆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时间来锻炼。 做完一套动作,郁偆出了一身汗,她拿着起放在炭盆上的水壶,兑了些水,擦了擦身,又开始看书。 “咚!咚!咚……” 郁偆看得入迷,听到这连绵不绝的钟声,抬头看向外头,立刻发现时间不对,怎么在这时候响起了钟声。 不对,这是丧钟…… 郁偆连忙丢下书本,开始翻素服,又将那些个带彩色的物件全都收起来,艳丽的饰品也都拿布包好。 没一会儿,就有太监哭嚎着来此处报丧:“皇后……薨了……皇后……薨了……” 郁偆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再披一件衣服,掀了帘子就出去,一下去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郁偆是真哭,她刚刚跪得太猛,疼哭的。 今上只是废了太子,没有废了皇后,只要在皇家的玉牒上,皇后还是皇后,那该有的一应待遇,就得有。 原本因为上元佳节而挂起来的灯笼,都被收了起来。着眼处,尽是素白。 崔司籍也回来了,郁偆的元宵没吃成,谁让里头加了猪油。 皇后是硬生生将自己耗死的,正月初一就吐了血,虽然后来看了御医,开了药方,煮了药,可皇后自己想死,咬紧牙关不吃药。 今上听了这消息,顿觉厌恶,觉着这母子两人是一路货色,都想拿自己身体的安危,来要挟自己。 可等皇后真的死了,今上又念起皇后的好来,还将废太子放了出来,给皇后哭灵。 郁偆也是惨,病才刚好,就过上了一日三哭的日子。像她们这种小人物,是去不了皇后的停灵的地方的,可她们还得哭。不哭不行,有人看一旁看着的。 郁偆穿着一身素白衣裳,身上一件首饰也无,腰间系着根缌麻。她站在一群人里头,面朝皇后停灵的方向。只听一声响。 “跪……” 哗啦啦一群人,规规矩矩地跪了一地,脸上尽是哀伤。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郁偆立刻额头碰地,一点都不含糊,这时候就看谁的脑袋瓜子响,最好能磕出血来,才显得真诚,但她到底怕疼。郁偆沾了一脑门子的灰,等着下一步吩咐。 “哭……” “呜,呜,呜……” 郁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帕子,哭了没两下,眼泪就掉了下来。大腿掐地好疼…… 这样子哭了几日,郁偆嗓子都哑了。 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日,就又出了事,太子……不对,废太子居然行刺今上不成,自戕了…… 这废太子简直是在坑娘,今上原本念着皇后的那一点点好,准备将皇后葬在自己身边。可如今被太子那么一闹,原本给皇后议的谥号,瞬间就去了两个寓意好的字,皇后的棺柩也继续停着吧,等今上想到了合适的地方再下葬。 郁偆一瞬间,觉得自己流的那些眼泪,都白流了。 至于那废太子……谁还会关心啊。 今上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还是被太子用烛台刺伤了肩膀,流了不少血。加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在自己面前自杀,这刺激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小。 今上到底年纪大了,要是在他年轻的时候,这种事情他最多冷笑几声,过后一切如常。可这一回,今上秘密宣了御医。 不过这些,都和郁偆关系不大,她正忙着给自己身上贴肉。病了这一场,又哭了那么多日,郁偆的体重直线下降。去年穿着贴身的衣服,如今感觉空落落的,袖子里露出一截皮包骨头的腕子,怎么看着都觉得不好看。 虽然是在国丧期间,可这宫里能吃的东西太多了,郁偆在有限的范围内,可劲儿的吃。倒是崔司籍见郁偆吃得多,怕郁偆吃坏了肚子。 郁偆面上看着欢快,好像只知道吃,可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为还在正月,今上并没有下旨处死那些被关在宫正司的人,可架不住宫正司里环境太差,那些人自己撑不住没了。那些人又知道自己活不了,更是日夜嚎哭,惹得住在周围的人,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解了宫禁之后,孙怀顺道来看过郁偆一回,让郁偆感动的不行。郁偆当时忍不住问了问秦素,惹得孙怀一阵叹息。 秦素过的不太好,正月的时候她受了惊吓,险些胎儿不保,如今竟是一刻也离不得床,怕是要躺到生产的时候。 孙怀有事要办,只嘱咐郁偆平日小心些,便带着身后一串小内侍去了宫正司。 郁偆望着宫正司的方向,想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庞,竟也有模糊。那些消失的人,再也没人提起,怕是等过一段时间,那些人便跟尘埃一般,被风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废太子和皇后虽然死了,可以留下来的问题还很多,比如废太子的那些亲眷子女。 废太子的儿子中,成年封王的只有靖江郡王一人,倒是有三个女儿已经出嫁。 但废太子弑君,这天大的事,原本逃过一劫的官员,这一回也入了瓮。 废太子的那些个亲家,一个都讨得了好,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至于那些个废太子的子女,既然废太子都不是太子了,原本的封号也该降一降,郡主降成县主,靖江郡王倒还是郡王,只是原本的封地少了一半,领着的差事也都没了。但只要不是被废成庶人,皇室子弟该有的待遇,她们还是有,只是不比以往罢了。 原本的太子妃依旧呆在东宫,这一回宫人们都学乖了,绝不给这些女眷一丝寻死的机会。 废太子妃甄氏抱着年幼的女儿日日垂泪,将眼睛都哭瞎了,也等不来一丝一毫的眷顾。 由于废太子而引起的大清洗,直到二月末才彻底消停。 郁偆想着,是不是清明临近,该烧纸了,今上又念起别人的好来。 这还真让郁偆猜中了,这《红楼梦》里的主要场景,荣国府如今的主人——贾代善,马上要死了。 按说郁偆在深宫大内,是无法知道的,可谁让贾代善临终一本,让他的两个儿子都做了官,得了爵。这尚服局得给那两位新出炉的诰命,做大礼服啊。 郁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的生活,就像是一出早已设定好的剧本,不管她怎么挣扎,大方向总不会改变,至于其它的细枝末节,那根本是不重要的。 “哎,再想什么呢?袖子上都沾到墨汁了,你都没发现。”何香香提醒道。 郁偆放下笔,解开手袖,庆幸道:“还好里头的衣服没有弄脏。” “你要不歇歇,就你现在这状态,怕是没法做事。”何香香担忧地道。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也写错笔画了。”郁偆一指。 何香香放下笔,一扭头,道:“干脆咱们都别写了,说会儿话吧。” 可是……说什么呢?今上重新订了规矩,如今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强撑着一张笑脸,看着外头吐出嫩芽的柳枝。 如今这宫里的生活,就跟一口被人遗忘的古井一般,里头有着深不见底的水,风一丝一毫都吹不进去,太阳也射不穿。 原本这三月里,六局一司要选拔女史,可如今上头管事的都缺了大半,哪还有心情,去提拔下头的小虾米。何香香父亲花的那些银子,怕是要打了水漂。 至于郁偆,她好不容易贴上的膘,怕是又要掉了。 “长春宫里的缺一个彩嫔,淑妃娘娘身边,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往尚宫局报了一声。你要是愿意,我就将你报上去,然后和其他人一到过去,给淑妃娘娘相看一番。”崔司籍看着郁偆,面带不舍地道。 郁偆有些不解,彩嫔也是有品级的,比女史还要好一些。而且一般彩嫔,也都是从女史里挑选,哪有越过去,直接往普通宫女里挑选的道理。 第030章 正月里的事情,不仅对郁偆冲击巨大,也让崔司籍的想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如果是从前,崔司籍的心中的偶像人物,那一定非钟尚仪莫属。可如今,崔司籍发现,她的那点子安心出宫养老的梦想,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索性她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思量,不必困死在一条道上,走到底。 郁偆有些不敢相信,她和崔司籍处的不错,虽然没有亲如母女,但这上下级的关系也还可以,可怎么转眼之间,崔司籍就打算让她离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我就怕自己不够好,到时候淑妃娘娘看不上我,我倒是给司籍丢人了。”郁偆口不对心地道。 不管崔司籍打的是什么主意,眼前这条道,对郁偆来讲并不算差。想想宁昭容,也是从司籍司出去的,如今那般风光,指不定这里头也有崔司籍的一份工劳。 崔司籍看着郁偆乖顺的模样,心里更喜了几分,她握着郁偆的手,让郁偆坐在她的身旁。 “你本就在淑妃娘娘面前露过脸,已经比别人多了几分胜算。到时候,你听我的,这样……” 郁偆那专注的模样,让崔司籍越发满意。郁偆是个好的,可就是身世差了些,还有个毛病——念旧。郁偆身后有一帮子亲戚,等真的出了宫,郁偆还能一心一意的对她好? 还是一直呆在宫里的好,郁偆是她一手带大的,到时候……还不是…… 何香香听到崔司籍将郁偆加塞去了长春宫做彩嫔,不无嫉妒之意。 “你倒是好有找着落了,不像我……” 郁偆熨着衣服,这是要去长春宫拜见淑妃的时候穿的。 “我还以为,我走了你会开心。这样,你不是少了一个对手?” 这样的想法,何香香自然是想过的,可她心底里还是不希望郁偆离开。一是因为舍不得,郁偆走了,她上哪儿再找个能说知心话的。这二……何香香自认为,自己并不比郁偆差,哪需要郁偆走了,她才能当上女史。 明明还要进行一番挑选,可郁偆和何香香都像是知道,郁偆离开这司籍司,已成了定局。 尚仪局一共选了六个人,其中三位女史,三位是普通宫人,郁偆在里头,除了年纪小了点,倒也不算起眼。其他人见到郁偆,也只以为,郁偆是来凑数的。 这是一个月以来,郁偆第一次出了尚仪局。那外头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又像是变了一点。 到长春宫需走一个时辰的路,郁偆这一行六人,走的那叫一个仪态万方,似乎在这里,就已经是战场。 到了长春宫正殿,郁偆见着了老熟人。 夏昭容向领着郁偆她们的嬷嬷道:“娘娘正在休息,你们现在外头等着,我去里头禀告一声。” 进了殿内,众人一齐跪下,都不用淑妃说什么话,底下的人便一声一声的代娘娘传话。 果不其然,淑妃点的是郁偆。 因是在淑妃娘娘面前,每一个人都很克制,但等出了殿,便有城府浅的,瞪向郁偆。 夏昭容出来唤了一声郁偆,道:“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不必着急。娘娘既点了你,内宫也得出一道旨意,让你名正言顺的做这彩嫔。” 为什么会是她?郁偆想不明白,总觉得里头,并没有那么简单。 郁偆已经十二了,在这里,十二岁的女孩已经不能叫女孩了,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回了司籍司,听着崔司籍的殷殷嘱咐,郁偆真的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到了长春宫,你一定要尽心服侍淑妃娘娘。到时候,娘娘自会许你一番前程,让你一辈子受用不尽。” 什么前程,对女子来说,除了嫁的好,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郁偆一副听不懂的模样,装作不敢问,娇羞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带子。 崔司籍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说不定到时候,郁偆还能当上王妃。 郁偆心里是真的想谢谢崔司籍为她铺路,但她现在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郁偆一直都想过好日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过的最好。 人要知足,郁偆以前在郁家的时候,就很知足,觉得能活着就不错。每天高高兴兴,不用饿肚子,她就能很开心。可如今……要是让郁偆再过回那样的生活,怕是不能够了。 郁偆想着以前自己思量的那三条,觉得这第二条,很快就要能达成,便笑眯眯的幻想起来,可不知怎么的,眼角却流下了泪。 等着旨意正式下达,给郁偆的彩嫔礼服也如期送来,郁偆便真的要去长春宫了。 郁偆带走的东西不多,占地方的衣服,她都送给了司籍司里的人。她带走的只是一些名贵料子,贵重首饰,以及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财,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大箱子。 拜别了崔司籍,郁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司籍看着郁偆孤零零的背影,只希望郁偆能挺住。这可是崔司籍她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啊。 到了长春宫,宁昭容将郁偆领到住处。 “这里就是你的床铺,原本想让你和我们住一间屋子,可就是怕你觉得挤,就让你和另一位彩嫔一道住。” 郁偆看这房里有三张床,询问道:“还有谁住在这里?” “除了严彩嫔,还有一位姓周的宫人,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吩咐她去做。” 正说着,周英就从外头进来了。 周英一看见郁偆,就吃了一惊,她知道今天会有一名新的彩嫔来,可没想到会是郁偆。 是啦……都是一样的年纪,但总归是不同的。 周英向郁偆行了一礼:“见过彩嫔。” 郁偆还礼,笑道:“以后同住一个屋里,难道还能一直这样多礼?” 宁昭容道:“你们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她看向郁偆:“我再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跟你说说,你以后要做些什么。” “好……” 郁偆在长春宫适应的很快,她本就在这里呆过,不少都是熟人面孔。淑妃娘娘又不难伺候,是个和蔼之人。在熟悉了之后,郁偆越发如鱼得水。 在郁偆不知道的地方,淑妃正和贴身嬷嬷,讨论着郁偆。 “你觉得那郁氏到底如何?” 张嬷嬷道:“听严彩嫔讲,郁彩嫔做事十分周正,心思敏捷。严彩嫔常有不及之处。只是……那郁彩嫔似乎有些孩子气,还有她的月事似乎一直没有来。”说到后面,张嬷嬷的声音已压得极低。 淑妃一声叹息:“还是太小了些,先放在身边养上两年吧。要是……也就不必再提这事。” “是。” 淑妃也是没办法,她儿媳妇是英国公的孙女,在她眼里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大家培养出来的女儿,就是做太子妃也够格。可有一件事,在淑妃心里堵得慌,她媳妇嫁进皇家这么些日子,肚子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说成亲的日子还浅,可淑妃看着别的妃嫔,孙子孙女绕膝,总是有些焦急的。虽然不急在一时,可还是早些预备着比较好。 “既然郁氏还小,那你再相看相看,看看还有谁合适。秦氏那里如何?” “御医来过了,说是不大好,有可能早产……” 这一日,郁偆不用值夜,便在房中看书。周英散了头发,看着郁偆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模仿起来。 郁偆看了一会儿书,便要休息休息,让眼睛放松一下。郁偆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周宫人看书怎么眼珠子一动,盯着一个地方一直看。 郁偆也不是多嘴的人,她放好书,又洗了一回手,便要歇息。 “我先睡了,你看好书,记得将蜡烛灭了。” 周英手忙脚乱地将书放下,自嘲似得笑了一声。她学个样子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识字。 第二日一早,周英给郁偆打了热水,又积极得给郁偆拧帕子,弄得郁偆很是不好意思。 郁偆看向周英,道:“你有什么事吗?不如明说了。” 周英略微拘谨地道:“你能教我识字吗?” “可以啊。”郁偆想都没想:“不过,我可当不起一个教字,我读书的时候,你跟着我念就是了。” 周英心思敏感,觉得郁偆这样讲,是看不起她。 ‘她定是觉得,我没资格让她教,还偏要做好人。’ 郁偆又不会读心术,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喊冤枉。郁偆不过是觉得自己学的不精,不够资格做别人的老师。 宫里的生活越发和谐,就算不和谐,面上也是平静无波。可朝堂里头已是暗潮汹涌。 太子废了才没几日,可已经有人提议要立新太子,谁让今上不年轻了呢? 如今成年的皇子,也就那么几个,掰着指头算,再撇掉一些歪瓜裂枣,满打满算也就六个太子候选人。 这里头,就包括九皇子,诚理亲王。 第031章 还有那么两三日,便是清明。 淑妃先带长春宫中的一群妃嫔,往宝灵宫祈福,只留下小猫两三只,守着宫殿。 郁偆在长春宫的正殿里,和其他人忙着换这宫里的陈设。那些个珠帘、床幔、窗纱、摆件,按着四时节气的不同,都得做调整。郁偆不必亲自上手,她跟着夏昭容,看着别人布置。 “你都看仔细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看着差不多,可用途却是不一样的。你上手摸摸。”夏昭容将一块用作窗纱的料子,拿给郁偆看:“这料子叫霞影纱,专门用来糊窗子的。等到夏天的时候,太阳往这霞影纱上一照,能变幻出多种色彩。这料子也就是个样子货,太硬了,只能用来糊窗子。” 郁偆要不是演技小有所成,非得将下巴落下来不可。这料子摸在手里也叫硬?那么好的料子,居然只能用来糊窗子,简直是暴遣天物。 夏昭容细心嘱咐郁偆,到了春天,淑妃娘娘爱用什么香,惯穿什么料子做的衣服,又爱喝什么茶,这些东西又放置在哪里,都得让郁偆记在脑子里。 郁偆咋舌,这妃子的待遇可真是不一般,淑妃是妃子,在她上头的只有皇后和贵妃。因此,淑妃所用的一应事物,可真的算是宫中顶尖的。 郁偆拿着纸笔,记下夏昭容所说的东西,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还是记下后,回头再复习复习。 夏昭容正带着郁偆往淑妃的寝殿里去,就听外头有个宫女,哭哭啼啼地在喊什么。 “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将她的嘴给我堵上。”夏昭容呵斥道。 “夏昭容……秦选侍发动了!” 郁偆手中的笔一抖,在自己记录的本子上,划出一条道来。 夏昭容也是一惊:“怎么那么早就发动了?不是还有两个月?” 那宫人慌慌张张,眼神闪烁地道:“一早上还好好的,选侍她还下地走了一小会儿。可……可就在刚才,选侍捂着肚子直喊疼,没一会儿功夫,就晕过去了。” 这宫人年纪小,不知事,记得满脑子的汗,红着一张脸,道:“照顾选侍的嬷嬷,都说羊水已经破了,选侍要是再不醒过来,怕是……” 夏昭容镇定下来,先是差人往宝灵宫的方向,去迎淑妃。又让郁偆去找一位,在这长春宫中,通药理的嬷嬷来。另叫了两个腿脚利索的,去请太医和产婆来。 宫里常年养着稳婆、产婆和女医,可这些人,不是在司药司里头,就是在太医院,离长春宫都有一段距离。 等着郁偆带着那嬷嬷,到秦素住的地方的时候,夏昭容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吩咐好,秦素也已经进了特地布置的产房。 夏昭容见郁偆带了人来,便要让她回去:“娘娘的寝宫里头,有几位嬷嬷守着,我倒也放心。不过我得守在这里,今儿晚上你给娘娘值夜,你先回去休息。” “秦选侍醒了吗?”郁偆多嘴问了一句。 夏昭容摇摇头:“这怕是得看天意了。” 郁偆得了吩咐,自然不敢多留,独自回了房中休息。 周英见郁偆这时候回来,忙道:“我去给彩嫔打些水。” “不用……”郁偆拆了头上的发饰,拿了一本书,看向周英:“反正也睡不着,你正好跟我念会儿书。” 这念书是一件好事,可以让心静下来…… “彩嫔……你怎么念的,和这书上写的不一样。” 郁偆一愣,回想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解释道:“这不是快到清明了,正好念几篇经文,好让家中已逝的长辈,早生极乐。” 周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觉得这郁彩嫔不愧是认识字的,那些个她听不懂的东西,张口就来,好生厉害。 等郁偆重新补了妆,去淑妃娘娘的寝殿值夜,秦素那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有生下来。 淑妃也不是说不在意,可她就算守着,那也没什么用。再说,秦选侍这一胎凶险的很,能不能生下来,还不得而知。 给淑妃的值夜的,也不止郁偆一人,几个人在一处,倒也不容易睡着。 “来人!” 连同郁偆,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郁偆拉开床幔,“娘娘。” “给我更衣,我要去看看秦选侍。” 淑妃似是刚刚惊醒,目光如炬,盯得郁偆头皮发麻。 几个侍女连忙拿了衣服首饰,给淑妃更衣。 淑妃只让人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了支珍珠簪子,便要去看秦素。 张嬷嬷在后头拿了件披风,“娘娘,您慢点,这夜里天冷,再披一件大衣裳。” 还没到产房前,便听一声婴啼划破夜空。 淑妃脚步一驻,招了人,道:“先去看看,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这孩子既然生了下来,哭声还这般响亮,淑妃便安了心,她披了外衣,让人扶着她,慢慢地往产房走去。 郁偆面上带喜,跟其他人一道恭喜淑妃,可这心里,却像是被捂了块冰块似得。 等到了产房前,淑妃坐在隔间,等着产婆将清洗好的初生婴儿抱来。 那产婆就像是抱着一个聚宝盆,别提多小心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秦选侍生了个皇子。” 淑妃早已听人禀告过,只看了那小婴儿一眼,便让人将其抱回秦选侍身边。 “好在这皇子无事,秦选侍也算是立了一功。只是来不及准备奶妈子,还得让秦选侍劳烦几日。” 一旁的嬷嬷向淑妃行了一礼,便进去给秦素传话。 淑妃看向一旁的宫娥太监:“可有去禀告陛下?” “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还没有回话。” 淑妃眯了眯眼,缓缓起身,“那咱们便让秦选侍好好休息吧,等明天天亮了,再去看看她。” 夏昭容一直守在这里,如今听了淑妃的话,立刻上前伸出手来,让淑妃搭着她的手走。 郁偆向产房的方向看了看,这心越发冰凉,可她面上却半分不显,笑得越发真诚。 淑妃回了寝殿,众人又得给淑妃重新梳洗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蒙蒙亮,淑妃也睡不得了。 宫内添丁,怎么都是喜事,可今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欣喜,只派人送了些东西给淑妃,让淑妃悉心照顾皇子,这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及秦素半个字。 是了……这秦素是从昭阳殿里出来的,如今这今上,打心里厌恶一切与昭阳殿和东宫有关的人和事。 淑妃按着规矩给秦素置了礼物,其他的妃嫔也按着常例将礼物送到淑妃手里,再让淑妃看着办。 郁偆和宁昭容将这些东西都清点完毕之后,淑妃将人将这些都送到秦选侍哪儿。 “张嬷嬷你也跟着一道去,她们两个年纪轻,不好进产房,你到时候进去看看秦选侍现在到底如何。顺便,将尚宫局送来的那两个产婆,一道带去,看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再着尚宫局的人去寻。” 一行人,带着许多事物,浩浩荡荡的往往秦选侍那儿去。 秦素尚在坐月子,下人代为谢过也就行了,等张嬷嬷进去见过秦素之后,郁偆她们两手空空的便回去了。 因昨晚值夜,郁偆要回去补觉,她刚掀了帘子进屋,就见严彩嫔从床上起来。 “回来了,桌上有吃的,你先吃两口。” 郁偆摇摇头,道:“我不饿,你怎么还没起。” “咳咳……昨个儿吸了几口冷风,有些咳嗽,就跟张嬷嬷请了假,休息几日。要我说啊……秦选侍这孩子算是白生了,这皇子也不知要便宜了谁?”严彩嫔老神在在地道。 郁偆给严彩嫔倒了一杯水,亲自递到严彩嫔床边,“这话怎么说?” 严彩嫔喝了一口水,让郁偆附耳过来:“东边的凤藻宫里,住着一位贤妃,那位……可是到现在都没生下个一儿半女。” 郁偆眼皮子一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所有人都对秦素那么冷淡。原来……秦素只不过是被人借个肚皮。 可这样,秦素也太可怜了。 “可为什么,不直接将秦选侍安置在凤藻宫里?”郁偆状似无知地问道。 “那位又没有生产过,哪懂得照顾产妇。我呀,也就跟你说那么多,其他的你自己想去。”严彩嫔又咳了两声,掩嘴喝水。 郁偆接过空杯,呆愣愣的坐在凳子上。原来……生了儿子,也不是最保险的。这没生儿子的,也能坐上高位,操纵旁人的一切。 秦素生的二十三皇子,刚一满月,连名还没正经取一个,就和奶妈子一起,被送到了凤藻宫。 秦素还得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将自己亲生儿子,双手奉上。 郁偆看着可怜,得了假就往秦素哪儿看了一回。 秦素抱着件小衣裳,缓缓抬头看向郁偆,道:“你给我的那本册子上,写着‘开心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何不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我到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我怎么能难过呢?这不是开心事吗?” 第032章 郁偆看着站在对面的孙怀,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她原本想着,拿些钱出来,让孙怀带出去,给她大哥买上两匹大红提花绸,好给她的哥哥嫂嫂做婚服,让他们不用去租借旁人的婚服穿。 可如今宫规森严,比郁偆刚进宫时,还要规划的细致些,她竟是连孙怀的面都见不上。 好不容易,今上宿在了长春宫,郁偆才得以和孙怀说上几句话。 “孙叔,你看这……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郁偆随身也不带钱,现在回去拿,动静又太大,她只能对着孙怀连连拜谢。 孙怀虚扶了郁偆一下,毫不在意地道:“你什么时候和我那么生分了?你叫我一声叔,我怎么也该有个长辈的样子。你哥哥要成亲,我送他些用得上的东西,也不过是随手之劳。” 对孙怀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郁家那可真是一场甘霖。 郁偆送回来的那些钱,是挺多的,可刘氏也舍不得全花在郁佳的婚事上。都花完了,以后可怎么生活? 郁佳也没什么怨言,光是那笔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就让郁佳觉得羞愧的。那三十两银子,都不是他父母的,全是他妹妹赚来的。 可这到底是郁家第一回娶妇,只有前头这个办好了,后面,才会再有人愿意嫁进他们家的门。 孙怀也知道郁家那情况,没有敲锣打鼓,成箱成箱的往郁家送东西,而是拣了最实用,满满当当塞了一箱子,叫了郁家的人,自己抗回家。 郁家受了恩惠,自然是千恩万谢。孙怀能因为郁偆的那一点情分,对着他们家那么好,他们又怎么能不感恩? 孙怀倒是对郁家这一家子颇为赞赏,不献媚、不奉承、不阿谀,将他当个正常人对待。郁家两兄弟,知道他的身份后,还是一口一个叔叫着,叫的孙怀别提多舒坦。 至于郁偆……孙怀摸着自己荷包上的络子,又怎么能不打心眼里喜欢她? 在这长春宫里,到底不安全,四周不知藏了多少耳朵和眼睛,两人聊完要紧的,便又各自干活去。 只是……两人的这一番行事,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被告到了上头。 第二日……今上离开长春宫没多久,郁偆就被淑妃召唤到了跟前。 都不用宁昭容在一旁使眼色,郁偆光是看淑妃娘娘的神色,便知道事情不大好。 孙怀跪在今上面前,心里头盘算着,到底是谁要害他和郁偆。今上正忌讳着,宫娥和内侍交往过多,他这时候撞在枪口上,要是不能解释清楚,他就只能横着出这道门了。 不过好在,陛下还是愿意听他说话的。 孙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能这样关心奴婢的事,那可真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奴婢冤枉啊!奴婢是认识长春宫里的一个宫女,只是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哼!那是怎么一回事?” 孙怀流了满脑门子的汗,头发里头也是湿津津的,衣服贴着背脊,别提多难受。咸咸的汗水,流到孙怀的眼睛里,孙怀也不敢擦一下。 “奴婢的那一点子小心思,说出来也怕让陛下笑话。奴婢自己是个不成事的,没法有个后,因此看见那些刚进宫的孩子,就特别喜欢。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跟奴婢有点交情的都知道一点。刚认识那个丫头的时候,她连十岁都不到,胖胖圆圆还特别经逗,拿了奴婢一点子破烂东西,就想着奴婢我回礼。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熟了。” 今上从座位上起来,抬起脚,踢了孙怀一脚,孙怀顺势倒地。 “你这老货,还想着……还想着这个呢?那丫头倒是个多礼的,也是你有眼光。既然你都讲明白了,那就快滚吧。” 孙怀见今上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止不住的嘴角往上扬,他跟今上行了礼,便真的蹲在地上,往外面滚。 今上看孙怀这般喜形于色,更加信了几分孙怀说的话。 今上看向一旁,跟木头桩子一般的戴权:“那老货说的,倒是和你调查的差不离。是个不错的,你以后多注意注意他。至于……” 站立于一旁的另一位内侍,已经抖如糠筛:“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砰砰砰……” 听着那阵阵磕头声,今上心里满是厌恶,“哼!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将他给我拖下去。” 淑妃看着郁偆,道:“按你说的,那也算是缘分,我也不能让你远着那位,不然倒是我疑神疑鬼了。既然没事,那便下去吧。” 郁偆跪得膝盖发麻,可还是恭恭敬敬地给淑妃磕了头,“谢娘娘……” 宁昭容将郁偆扶到自己房里,关切地道:“你这是犯了小人了,那些长舌妇,也不怕引来黑白无常,将舌头剪了。” 郁偆揉着膝盖,面上略有痛苦:“娘娘是不会偏听偏信的,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将事情讲清楚,自然不会受到责罚。” “你这心还真是大,好在这回是没事,要是有事可怎么办?”宁昭容见郁偆不在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郁偆哪会不在意,她正回想,她和孙叔说话的时候,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是谁给娘娘说的这桩事?” “这我倒是知道,是和你住一个屋的严彩嫔,你以后可长点心……”宁昭容用她那尖尖的指甲,一下一下点着郁偆的额头。 ‘不对!她和孙叔讲话的时候,严彩嫔根本就没在周围出现过。一定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郁偆心里想着事,面上却求饶似得跟宁昭容打着哈哈。 郁偆回了自己屋,见严彩嫔那张床下放着双鞋,床幔遮的是严严实实,就知道严彩嫔这一回,怕是没讨得了好。 周英抱着一碗热腾腾的煮鸡蛋,慌慌张张的进来。 “你是死人啊,进来那么久,还不过来给我上药!”严彩嫔掀了床幔,朝郁偆吼着。 郁偆看着严彩嫔那张色彩纷呈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英哆嗦着手,瞥了郁偆几眼:“彩嫔……我在这儿……” “你在叫谁呢?”严彩嫔怪模怪样地伸出手来,指指自己,又指指郁偆:“是我呀……还是她啊!?” 郁偆又不是泥捏的,知道这是在挤兑她,便道:“严彩嫔这是怎么了?自个儿受了责罚,拿别人出什么气?难道是有怨气不成?” 严彩嫔一咽,她哪敢有怨气,这是淑妃赏她的巴掌,要是真有怨气,那不就是在怨恨淑妃。 “跟你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伶牙俐齿的人,我可真是小瞧你了。”严彩嫔满心满眼皆是怨恨。 郁偆笑呵呵地,从周英碗里拿了一个鸡蛋,往桌子上一磕,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 “我也没想到,严彩嫔平日里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可私底下居然那么……唔……这鸡蛋倒是煮的不错,要是再有一碟子酱油就好了。”话不用说全,郁偆都不用看严彩嫔的脸,就知道严彩嫔已经气得不轻。 “你别得意,咱们以后的路还长着,有你好受的。嘶……”严彩嫔放了句没用的狠话,倒是让自己的嘴疼得厉害。 周英剥了鸡蛋,将那白嫩嫩的鸡蛋用帕子包好,给严彩嫔治伤口。这巴掌是淑妃赏的,严彩嫔连伤药都不能用,只能用这土办法,让自己的脸好受点。 严彩嫔疼的厉害,又怕自个儿破了相,便用手掐起周英来。 周英闭紧了嘴,不敢呼半个痛字,连躲都不能躲一下,还得好好给严彩嫔敷伤口。 郁偆看着周英那可怜模样,是半点不心疼。她回想了一番,发现她和孙叔说话的时候,周英就在不远处出现过。至于路过的其他人,不是和严彩嫔没交集,就是和郁偆没交集,她们根本犯不着做这下作的事情。 郁偆抽了本书,在手上随意翻翻,见严彩嫔已经躺下休息,便抬头向周英道:“既然你现在有空,那正好跟我读会儿书。” 周英一愣,抱着一碗剥了壳的鸡蛋,无所适从。她刚做了亏心事,哪有心思静心读书。 “严彩嫔要休息,咱们到外间去。”郁偆也没给周英反驳的机会,便带着点命令的语气,让周英跟着她走。 都说官高一级压死人,周英不过是个无品无级的小宫女,严彩嫔那样作践周英,周英都躲不得没有,如今郁偆不过是让周英跟着她出去念书,周英更加无法回绝。 郁偆拿的那本书,是之前就教过周英的,周英已经学的很好。可这一回,周英却读的错漏不断,还常常语塞。 “可以了,既然你没心思读书,那你去做别的事吧……” 不用再试探了,周英的这一番表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周英低着头,都不敢去看郁偆,她真的没想到,就因为她留了个心眼,将那事跟严彩嫔说了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 严彩嫔原本打着让郁偆受点罪的主意,将这事禀告了淑妃娘娘,可到头来受罪的却是她自己。周英想着,严彩嫔怕是已经恨上她了。 可郁彩嫔哪儿……周英是再也没脸跟着她读书的。 第033章 周英蠢,严彩嫔奸,这两人加在一起,并没有负负得正,而是越发蠢笨、奸诈。一想到还要和这两个人住在一起,郁偆就觉得心累。 过了大约七日,严彩嫔脸上的伤还是没有好全,就算拿厚厚的脂粉来遮,还是清晰可见。 “这人啊……就是不能将眼睛长在头顶上,你看,可不就磕到了。”严彩嫔翻着白眼,幸灾乐祸地看着郁偆。 郁偆摸着刚刚撞到桌角的膝盖,有些无语,她刚值夜回来,本就困得很,没注意磕到个桌角,有什么好说道的。 周英在外头做事,郁偆便叫了另外一个宫女给她打水,一番洗漱过后,郁偆拿起自己桌上的瓶瓶罐罐,往脸上涂抹。 严彩嫔看着郁偆那张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皮子,及其嫉妒,那水灵灵的模样,也不知道要便宜了谁。 “才这么点年纪,就想着涂脂抹粉,也不知道为的什么……” 郁偆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手上匀的不过是些普通的面脂,润肤用的,还是宫里统一发放的。她难道不用,干等着它坏掉? 等着周英回来,三人更是相顾无言,连视线撞上那么一下下,都透出满满的尴尬。 好在,郁偆没有忍受很久这种状况。严彩嫔伤好了之后,便一头扎进讨好淑妃的劲头里,只是淑妃已经有点厌恶严彩嫔,自然不愿意让严彩嫔近身。渐渐的,严彩嫔在淑妃面前没有了脸面,虽还是彩嫔,可却不常在淑妃面前露脸,做的也是些杂七杂八的活,倒要反过来讨好郁偆这个“新人”。但在外头,严彩嫔还是如以前一样,对着其他普通宫女,疾言厉色。 没一个月,严彩嫔的话便少了,不过倒是干起了实事。 这一日,郁偆正在殿内执勤,便听外头的守门的宫女进来报:“娘娘,秦选侍来给你请安,正在外头候着。” 淑妃正跟张嬷嬷下棋,听到秦选侍来了,便道:“她来了正好,让她跟我一道下棋。” “娘娘这是嫌弃老奴了?”张嬷嬷让开位置,让宫女将她做过的地方,换上一套坐具。 淑妃落下一子,闲适地道:“跟你下了那么多年棋,这棋局才刚开始,我就知道这棋局结局如何,我可不是要嫌弃你,实在是你啊……” 听到这样打趣人的话,周围一圈人皆都笑呵呵的,就连被调笑了一番的张嬷嬷,脸上也有了笑纹。 秦素进来的时候,这殿内的人已经恢复原状,那棋盘上的棋局已经收拾干净,正等着开局。 “妾身,见过娘娘,娘娘万福。”秦素行了个标准的礼。 “起来吧,快来坐。我这宫里的人,就属你来我这,来的最勤快,就别那么多礼了。” 淑妃穿了一身家常衣裳,也不摆什么谱,等着香茶糕点果子上齐,淑妃便邀秦素与她一道下棋。 秦素消瘦的厉害,就算坐了两个月的月子,期间还没有孩子的哭闹声打搅,可还是没有长一点肉,反倒掉了几斤。宽大华美的衣服,穿在秦素的身上,将秦素衬得越发像是个衣架子。 淑妃是个随和的,但宫里的妃嫔,各有各的性格,可不是个个那么好说话。就比如凤藻宫的那个贤妃,自得了儿子,就将其他妃嫔防的跟什么似得,就连自己宫里的,也都不常见了。 那二十三皇子是个早产儿,身子本就比平常婴儿弱些,贤妃为了儿子的健康着想,不仅连满月酒没办,就连百日宴也推了。 贤妃的这一举动,今上直夸懂事,倒是因此赐了不好珍贵的东西,给这母子二人。 只可怜了秦素,竟是连亲生儿子的一面,都见不着。好在秦素如今看得开,除了每日规规矩矩地来给淑妃请安,陪着、哄着、奉承着淑妃,便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习女红针黹,将自己的日子填的满满当当,不去想旁的。 等到中午,淑妃留了秦素用饭,秦素在一旁伺候了一会儿,淑妃便让她坐下。 “你可得多吃一点,不然将你带出去,让别的宫里的看见了,还以为是我虐待了你。”淑妃换了一副筷子,给秦素夹了一片獐子肉。 秦素有些受宠若惊,倒不是因为淑妃亲自给她夹菜,而是因为……她终于可以踏出这长春宫。只要能出了这长春宫,她总能有机会去凤藻宫,看上一眼她的儿子。 伺候完淑妃午膳,郁偆跟人交了班,便先去吃饭。 淑妃的午餐很丰盛,按份例便有四个果盘、六个凉菜、八个热菜,再有两道汤品,今天因留了秦素一道用膳,还额外加了两个菜。可这么多东西,就算淑妃和秦素敞开肚子吃,也还是会剩下好多。更何况,身为宫嫔的她们,什么都讲究个度,吃个七分饱,便会停下筷子。 郁偆来到偏室,洗了手赶紧坐下。 “你们也快坐下,我先盛汤,咱们都喝一碗暖暖胃。”郁偆看着这些从淑妃餐桌上撤下来的菜,一点都不嫌弃,反正都是干净的,有些更是只动了两三筷子。 吃个八分饱,众人便将这桌上的碗筷,留给其他小宫人收拾。一桌人,该干活的干活,该休息的休息,作鸟兽散。 郁偆她们并没有全吃完,那些个收拾残桌的小宫人,个个欢呼雀跃地围在桌前,将餐盘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郁偆跟宁昭容一路,还没走到房门口,郁偆便捂着肚子,弯了腰。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多了闹肚子?”宁昭容扶着郁偆,坐在廊下。 郁偆小肚坠坠地疼,小腿也有些发胀:“啊……应该不是,我又不是第一次吃,哪会吃多。我就是……说不上来,就是这里疼的厉害。”郁偆双手交叠,捂着那块地方,十分用力。 原本刚刚吃饱肚子,郁偆满面红光,有精神的很,回来的时候,还有闲心和宁昭容讨论等端午的时候,要绣几个五毒纹样的荷包送人。 宁昭容扶起郁偆,道:“我先扶你回去,你这样坐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我找个嬷嬷来给你看看。” 郁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扒着宁昭容抖着腿,晃悠悠地站起来,还不忘空出个手来,捂着肚子。 这刚一起身,郁偆便感到身下一阵热意,像是有什么东西流下来。都不用想,郁偆就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郁偆弯着腰,催促着宁昭容:“昭容你快送我回去。”不然可就丢了大人了,她今天穿的还是一条浅色的裙子。 “你是不是好一点了?”宁昭容看郁偆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还以为郁偆不疼了。 郁偆低着头,脸依旧疼得惨白,可却有力气走路了。 “没有……就是我好像来那个了?”郁偆呢喃道。 “哪个?哦!哦……哦。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跟你讲讲你要注意的。”宁昭容脸上一喜,这就来了?那不是…… 郁偆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真的太疼了。这又让她想起,她上辈子刚遇上这老朋友的时候,那也是疼的昏天地暗,来的时候还不定期,大约过了一年多,才有了规律,好在那时候她也不疼了,就是来的时候,稍微有些不舒服。 “我还想多爽两年呢,怎么这就来了?难道是这段时间吃得太好,催熟了?”郁偆将自己闷在被子里,碎碎念。 宁昭容和夏昭容都来了,见郁偆藏在被子里,还以为郁偆是在含羞。 夏昭容坐在床沿,估摸着拍了拍郁偆的肩膀:“你别含羞,都有这一遭的,只是早晚而已。你这里几天在房里好好休息,我回去跟张嬷嬷说一声,然后给你重新排个班。晚上我去拿点好菜给你,可得好好补补。” 郁偆羞答答地露出半张脸:“让昭容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我哪会儿刚来的时候,比你还慌张。好好休息,过几天就没事了。有什么事,就跟你同住的严彩嫔讲。” 一旁的严彩嫔连忙应声,“有我呢,有我呢,我会照顾好的。” 郁偆是真疼,在被子底下,蜷着身子话都说不利索,胡乱点了几个头,便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等着这老朋友走了,郁偆这才正视起自己。原来,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她个子长高了,藏在衣服下的身子有了线条,胸前微微隆起,腰线也渐渐显了出来。脸上也不再是一团孩子气,有了些少女的明亮神采。 等着郁偆再次去正殿伺候,原本就和熟悉的一般同僚,脸上都有了些微妙的表情,有些性格比较爽朗的,还恭喜郁偆。还说……郁偆该换个发髻,别再装得跟个孩子一般。被这么一闹,原本不害羞的郁偆,脸红得不行,跟刚熟透了的柿子一般。 “这还害羞上了,那好……咱们就不说了,快去里头吧,娘娘正等着人伺候呢?”淑妃哪会缺人伺候,这不过是给郁偆一个台阶下,好让郁偆躲羞。 郁偆那手背贴着脸颊,等着脸上的红痕退下,这才规规矩矩得掀开帘子,去里头伺候淑妃。 “身子好了?听阿宁讲,你前几天不舒服,这是好了?”淑妃看向郁偆,眼中似是透着些别的什么。 郁偆满身都是羞怯,哪有心情主意这些,盈盈一拜行了礼:“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好全了,以后奴婢再不会这样吓唬人了。” 第034章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为了储君的位置,各位有志于此的皇子各显神通,联络着一干想争一个拥戴之功的大臣,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风暴。 九皇子倒是想独善其身,他并非没有一争的心思,只是他涉入朝堂的时间尚短,实力还不够雄厚,身边可用之人也稀少,自然要先退一步,慢慢谋划。 如今身处这一场漩涡之中,九皇子能保持清醒与理智已是不易,更遑论还要躲过其他兄弟明枪暗箭。 一日,九皇子携王妃来给淑妃请安,郁偆正好当值。 “你们陪着玉英去御花园里转转,如今御花园里鲜花开得正好,说是还放了几只珍禽在御花园北角。” 九王妃闺名玉英,在不怎么正式的场合,淑妃一直都直呼这位儿媳的闺名,这样也显得亲近一些。 “儿媳这就去,若是见着了好看的花儿,定剪回来给母妃插戴。”这位王妃年纪也不过十七,在外人面前时刻显露端庄,但在淑妃面前还是会露出一些小女儿态来。 这也正是淑妃所以喜欢的,虽然这是儿媳不是女儿,可到底还是希望能亲近一些,不要时刻都端着。 淑妃听着儿媳妇的孝敬话,嘴角微翘:“你这傻孩子,那御花园的花儿哪是能随意乱摘的。去抬付轿撵来,你坐着去,别将你的鞋磨坏了。” 王妃出行,哪能说走就走。因是临时起意,要置办妥当那些出行的用具,还需一些时间。 趁着这个空档,玉英也没有干坐着,她站起身来,道:“儿媳听说母妃这宫里养了好几盆兰花,不知我可否去看一看?”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坐不住的,让阿九带你去。”淑妃看向眼前这一对璧人,怎么看怎么欢喜。 原本一直当背景板的九皇子,这才道:“儿子这就带着玉英去。” 等着这对夫妻走了,淑妃这才倚着桌角,拿手指轻轻抵着太阳穴。 “难道真要我做这恶人?” 张嬷嬷一惊,看了一眼郁偆,道:“娘娘……” 郁偆被那一眼看得有些诧异,难道……淑妃说的这句话,和她有什么关系? 等着去御花园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九皇子与王妃也得到了时辰出宫。那些东西,竟是半点派不上用场,只得重新归置入库。 临走的时候,淑妃看着儿子儿媳,殷殷嘱咐道:“你们两个回吧……下次再一道来看我。” 夫妻两人行了礼,这才相扶着出宫去。 淑妃望着背影越发高大的儿子,心中满是欣慰,可一转眼珠子,就看到了儿媳那纤细的腰身,心里愁得慌。就算……她生不出,府里的别个,能生一个出来,也是好的。 在淑妃心里,这儿媳妇其实一点错都没有,她儿子又不是只守着这一位,如今那诚理亲王府里,一点音讯都没有,淑妃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她儿子有什么问题。 郁偆在一旁吹风,见淑妃迟迟不进去,便道:“娘娘,要变天了,咱们进去吧。” 淑妃看着天上快速聚拢、飘散的白云,道:“这天……是要变了。” 当夜,便下起了雷雨,狂风肆虐,将原本舒展的树枝,吹得摇摇晃晃,不时便会落下几截断枝。 这一夜,郁偆不用值夜,便铺了纸,在房中抄经书。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吵得人根本睡不着,倒不如写些经书,消磨些时间。 写经书这事,是郁偆做惯了的,如今都不用再照着经书抄,郁偆顺手就能默写下来。郁偆写的这些,都是淑妃让她写的,自那废太子没了之后,淑妃往宝灵宫跑的越发勤快,这经书自然消耗的也快。 郁偆自己是个不信神佛的,就算经了穿越之事,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信不起来。上回遇着了一回真神仙,也没让自己信起来。信了又有什么用,她不信的时候,就能被发配到这里受苦,要是信了,说不定直接穿到蛮荒,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一个“佛”字刚写了一半,放置在灯罩内的蜡烛,忽地一熄。就算这房里还有别的蜡烛点着,郁偆还是觉得眼前一暗,笔下没能收住那一撇。 这一个字写坏,整张纸便不能再用,郁偆将这张废纸折好,等找个机会烧掉。 郁偆点上蜡烛,重新铺好一张纸,笔尖尚未触到纸,便觉得内心一慌,怎么也不能,再静下心来默写经书。 ‘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不等郁偆再落下笔,屋外亮起一道闪电,将这屋内照得如白昼。这一回,笔尖上沾的墨汁,倒是没有污了纸,只是郁偆再也没心思写下去。 也不知是郁偆的第六感太强,还是别的什么,还真就出了一桩事,不过这桩事情,并不是围绕着立储而展开的。 淑妃看着即将远行的儿子,道:“明个儿就要走了,怎么还有空来看我?这一路上,你可得多保重,我给你准备了许多路菜,省得你这一路上吃不惯。” 九皇子深深一拜:“儿子让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是。等事情办完了,我一定赶快回来。” “傻孩子,那么快回来做什么,离了这里也好……好好为你父皇做事,这是你为人臣,为人子,应尽的责任。”淑妃很是克制,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分得很清楚。 也只有时刻清醒,淑妃才不会在这偌大的后宫内沉沦。 九皇子已经成年,不便在后宫久呆,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九皇子便起身拜别。 十日前,北方传来的战报,戎族入侵边境小城,犯下累累罪行。战报一传来,朝堂之上那些请立太子的声音,倒是小了些,但也有胆子大的,说这是上天示警,是因为国中无储,后继无人,这才惹来大祸。 这样话语,自然是荒唐至极,这本是*,又怎么会是上天示警? 今上听到这样的上奏,自然是愤怒非常,也不管这位上奏的官员,背后站的是哪个皇子,便将那些个平时最活跃的儿子,一个个指了,将他们大骂了一顿。 后宫那些个做母亲的,听到后卸了一身钗寰,跪着给今上请罪。到了这时候,郁偆才深刻意识到,“后宫不得干政”这几个字,是多么的承重。这并不是说,后宫的女子,就绝对不能干涉朝政,只是你若是没有站到一定的高度,就算能知道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立太子这件事,悬而未决,牵动着很多人的内心。后宫中的女子,无法直接参与其中,可多少也插了些手。 九皇子去北方监军没多久,窝在郡王府中,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的靖江郡王上了一道奏本,说是要接尚在宫中的母亲,到自己府中奉养。 这道奏折没有掀起多少风浪,但却戳到了今上的痛处。他的儿子,个个优秀,可如今却为了皇位,跟生死仇人似得,一点亲情也无,还不如一个晚辈。 废太子犯的是弑君之罪,今上没有无辜牵连废太子的女眷、儿子,已是仁慈。 看着那道奏折,今上经过一番考量,便拿起朱笔,写上“准奏”。不过是将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换个地方关。再说……东宫确实应该空出来了。 这道旨意一下,可苦了正在管理后宫的贵妃,按说这东宫并不归后宫管理,但这东宫之内如今关着的,不是女人就是孩子,还确实不好交给别人来办。 贵妃头都大了,那些个论理算,那些都是罪妇和罪子,可到底还是皇家血脉,也不能太过分。 贵妃早已不年轻,五十出头的年纪,管着宫中那么大一滩事情,总有个精力不济的时候。但贵妃看得开,她自己不求儿子当皇帝,只希望那两个儿子能顺利就番,再等今上百年之后,她好能被儿子接出宫养老。 贵妃的两个儿子,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没有夺嫡的打算。只可惜身在局中,要想抽身,实在太难。 “妹妹,我是真的是没有精力管那么多事。不如……这事就交由你来办?”贵妃坐在上首,眼中满是疲累。 淑妃抿了一口茶,不知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这可真是一个烫手山芋。 “姐姐既然说了,我怎么能不答应。”淑妃到底还是接下来。 贵妃是真高兴,她看着淑妃道:“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人手,你要是想要什么,就来与我讲。……” 等淑妃回了长春宫,张嬷嬷上了杯茶,问道:“娘娘,你为何要应下这一桩事,这本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 “正因为费力不讨好,陛下才会看到我的难处,不会为难与我。” 可不是嘛,前个忠义亲王跳出来,做了一桩傻事。今上直接将让人传了口谕,给那忠义亲王的养母庄妃,将其斥责了一顿。这还是养母,今上留了情的,要是下次换了别人…… 选了个黄道吉日,淑妃带着一干人等去了东宫。 郁偆站在后头,看着那个上了黄铜大锁的漆红大门,头皮一阵发麻。难道……关在里头的那些人,就从来没出来过?那锁上都长铜绿了。 东宫的管事弓着腰,从腰间摸出钥匙来开门。他在门前,鼓捣了许久,也没能将那门打开。 “娘娘……你看,可能是锁眼锈住了,我这就安排人砸锁。你先去前头坐会儿,里头备了茶水点心。” 郁偆没有跟着淑妃去休息,而是在这门口等消息。她拿出扇子,遮着阳光,盯着那门,觉得有些阴森。 “彩嫔,你上那头去,那里有片竹林,凉快一些。” 郁偆看了那个内侍一眼,便挪了几步,走过去。 “彩嫔,你可要喝些水,我去给你端?” “不用。”郁偆摇摇手中的扇子,指了那铜锁,道:“那个锁,自挂上去后,就再也没有开过。” “哪敢儿开啊,要是出了什么事,还不是我们这些人担责任。看到那个石斗没有,这东西通着里头,往里头倒水,里面的人就能接到水。至于其他吃的用的,也有的是办法送到里头。” “那……要是里头有人病了呢?” 内侍尴尬一笑,道:“这个……自有上头的人来管。” 承重的大锁,“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将这分隔在门两端的人,都是一惊。 开了门,看到里头的情景,所有人都觉得荒凉的厉害,像是里头,并没有活人。 第035章 淑妃带来许多人手,原先郁偆还觉得淑妃太过小心,这些人手不一定都用得上,只是看到里头的情景,郁偆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 因要送这些人出这宫门,怎么也该体面一些,淑妃着人拿着名册,将这里头尚且还活着的,废太子女眷及儿子女儿,一个个的找了出来,并给他们梳洗打扮。 这里头的,一个人就得有两三个人伺候着,倒不是这些人有精贵,只不过是希望能够快一些。 院子统共那么一点大,没声的时候,显得特别空旷,可如今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人,又忙忙碌碌不停在做事,便变得有些拥挤不堪。 一桶桶热水被抬进来,成箱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被放置在一边,等着人使用。 郁偆拿着册子,在一旁调配:“你讲这些拿去那边,还有这些也一道送过去。去问问膳食什么时候送来……” 一个宫女神色匆匆走来,凑在郁偆耳边,轻声道:“彩嫔,出事了……” 郁偆徐徐走去,没个防备,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唇间染血的女子。 原本安排着伺候这位女子的宫女,如今都缩在一旁,面上露出几分畏惧,其中一人手上包着块丝帕,指尖滴着血。 “我是太子良娣,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是疯魔了不成,原先在这里伺候的宫人呢?”郁偆询问道。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便没人伺候,说是这位疯了之后,这里便……” 一下次就九天白云之间,跌入深渊泥沼,也难怪会一时想不开,直接疯了。 “去找些细软的绸布来,好让这位安坐在椅子上。也不必给她仔细清理,将衣服换上,头发梳好,有个样子就成。”郁偆吩咐完,便去别处察看。 也不是郁偆心冷,实在是这院子里,就没有几个正常人。刚开始,郁偆还能好声好气的与人说话,现在……郁偆也只能两眼一翻,随那些人去了,她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能有个人样走出东宫就成。 废太子都没了,这些女眷自然也就没了身份,如今也只能含混地称呼着。只有一位,须得好好对待,那便是靖江郡王的生母,原先的太子妃甄氏。 这甄氏出自江南甄家,家中父兄子侄在朝中多有任职,今上又十分宠幸如今这甄家的当家人,也就是甄氏的父亲甄应嘉。甄氏在外,还有家族和儿子做后盾,自然比旁人要轻松。 “这些都是……”甄氏看着这些泛着光亮的首饰,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院子,原本只有她一人住着,后来事发,那些她原本不待见的人,全都被赶到了这里。 那么多人在一个院子里,刚开始的时候,倒是还有些人气儿,可等时间长了,竟是比她一人住的时候,还冷清。 甄氏看着一旁,正看着新衣服两眼发光的女儿,内心一阵酸楚。这以后,她的女儿,可该怎么办…… 郁偆与人交接了工作,便到淑妃跟前伺候。 淑妃正用午膳,只是换了个地方,她便有些食不知味,吃了两口便让人将东西撤下。 “里面如今怎样?”淑妃根本都没有进去看一眼,只吩咐下头的人去办。 郁偆一福身:“回娘娘,里头已经都安排妥当,只是有几位似乎身体不大好……” “那就去寻几只参来,不拘好的坏的,熬好后给她们喝上几碗,总要让她们撑到……”淑妃的话刚一落地,便有人去办。 东宫中的事情,虽然不多,但却杂乱,时不时便会有人过来请示,让淑妃定夺。 等到太阳微微西斜,那一干女眷才彻底收拾赶紧、准备妥当,好出宫去。 外头早已停了几辆乌青色无窗大车,那些个女眷穿着华服,或哭或笑地登上大车。坐满一辆,便有人将这门关严实。 甄氏看着淑妃,道:“多谢娘娘,罪妇在此叩谢……” “不必如此,我这也不过照旨办事罢了。” 废太子遗留下来的一干人等,离了东宫,出了皇城,所有人都以为这桩事也就完了。这废太子一系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 可偏偏,事情并不能尽如人愿。那位甄氏,不过才刚安顿好,便向宗府请旨,请求落发出家。说是愿为废太子犯下的罪孽,每日早晚念经,以求得到上天及列祖列宗的原谅。甄氏的亲笔书上,自然没有写的这样直白,她写的感情至深,动人肺腑,看过的人,都觉得甄氏是个可怜人,如今心甘情愿出家,更是大妇典范。 今上看在这封上书,也是感慨万千,这太子妃是他亲自挑的,在他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如今到了这般境地,还想着保住皇家脸面,真是……难为她了。 甄氏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她就等来了旨意,让她去往皇家庵堂落发出家,并得到了些袈裟法器。这原太子妃都进庵堂了,废太子的其他内眷,自然也一个不拉得绞了头发,换上了百衲衣。 甄氏敲着木鱼,听着外头那些哭喊声,越发觉得就应该这样。只有这样……她的儿女,才能有一线生机,她们都是些拖累…… 后宫的那些个妃嫔,听说了这桩事,明白的都觉得可惜。这样好的女子,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位废太子妃,一直都是个能耐人,以前太子尚在的时候,那后院就从来没传出过什么事,全是这位打理有功。如今丈夫没了,女人后半辈子的依靠,自然是儿子,可这儿子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又能怎么办?自然还是要让这儿子,先能立起来。 虽说是无奈之举,可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八月里,烟波池上荷花,开的正盛。只是如今正热的厉害,宫里的那些贵人又怕晒,竟是无人欣赏。 没个几日,便是贵妃的生辰,好不容易有一桩能乐呵一下的事,自然要往大了操办。就连今上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除了常规会赐下的事物,今上还让人从库房里,挑了两座两尺高的红珊瑚摆件,以及两匣子鸽子蛋那么大的南珠,送于贵妃。又特地命人招了两个戏班子进宫,给贵妃贺寿。 只是贵妃自己,对这些却看的很淡。年年如是,她一年比一年老去,又有什么好庆贺的。 贵妃的两个儿媳妇,却是有孝心的,她们又具是风雅之人,两人想了个尽孝的点子,便一道进宫来,向婆婆邀功。 淑妃那这张荷花描金的花笺,看向来人,道:“既然贵妃以此相邀,我定当携礼相贺。” “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娘娘。” 淑妃手中的花笺微颤,散发出阵阵幽香,似是有一股荷香的香气。 前头说道,烟波池内的荷花开得正盛,贵妃便依此,在烟波池旁的水榭之中,办了一场芙蓉宴。 等到了那一日,淑妃按着时辰,带着自己媳妇,一道去了那水榭。 水榭之内,早已装点一新,香珠穿成的珠帘垂挂其中。水榭之外,放置着一缸缸,专门用来散发香气的果品,边上还有人不停扇风,往水榭之内,送入阵阵香气。进入水榭,每隔几步,便有一个冰盆。刚一进入此间,便觉通体清凉。 郁偆忙拿起手中的外衣,请淑妃披上。这里头和外面的温差,少说也有七八度,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不用跟着伺候,去外头随处看看吧。这时节,这里的景色最好,错过了,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上一眼。”淑妃摆摆手,看着郁偆一干人等。 主子说什么,下面的人自然都得照做,就算是让她们看块石头,也得将那块石头看出朵花儿来。 只有张嬷嬷一人,跟着淑妃进了更里面,其余一干人,都去了外头,看花儿。 水榭外头,倒是备了几把遮阳的绸伞,只可惜那些伞是给妃嫔用的,没有郁偆她们的份。 夏昭容指了一处,道:“咱们去那头,那里没有太阳,还阴凉一些。我再去讨壶茶来,咱们边看边喝。” 其他人自是说好,还有人说,是不是能寻几把椅子来。 郁偆跟着夏昭容,一道去拿水和茶杯,路上遇到郁偆遇上了来烟波池边采花摘草的何香香一行。 宁昭容善解人意地道:“你想和我将这些拿过去,然后你再过来,你看如何?” “多谢昭容。”郁偆看向何香香,两人及时默契得,同时一笑。 郁偆和何香香蹲在一处,仔细得捡拾着地上的落花。 “这是要做花笺?” 何香香看了一眼郁偆,道:“是啊,说要捡了合适的花瓣,制成干花,然后再……看着是件风雅的事,可做的时候,别提多累人。” “你……”两人同时开口。 何香香“噗呲”一声笑出声,道:“还是我先说吧,我挺好的,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也挺好的,你看这是前个儿娘娘赏我的,正好一对,咱们一人一个如何?”郁偆提了一下衣袖,露出一对炸珠工艺的金镯子。 “又说笑了是吧,既然是淑妃娘娘赏的,你哪能随便送人。” “你又不是随便的人。” 说了没几句,两人就又拌上了嘴,还是跟以前一样。 但到底与以前不同了,才说了几句,郁偆便急着回去,就怕别人多心。何香香身为女史,也要领着一班小宫女回去交差,没有更多的时间,与郁偆叙旧。 “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聊……”郁偆道。 “那咱们就约好了。”何香香伸出手来,与郁偆击掌。 这时候的两人,谁也不知道,这一约定,要到数年之后,才得以作数。 第036章 一场芙蓉宴,这宫里有点名头的妃嫔,都来捧了场。有些也和淑妃一样,将儿媳妇一道儿带过来。 只是外命妇,不能在内宫停留太长时间,便先一步告退,一道出宫去。 九王妃算是这些妯娌里头,年纪最轻的,面也最嫩,一般只有听的份,很少开口。 这王妃里头,也隐隐分成了几派,就算是一起离开,可几人之间似乎有着无形的隔阂。九王妃因为年纪小,便走在后头,看着前面那几个妯娌,倒是很容易就理清了,谁跟谁是比较亲近的。 按说这几个女人之间,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全是因为那朝堂之上的夺嫡之战而起。那都是男人的事情,可在这个出嫁从夫的年代,夫主的意志,自然也是这些皇家妇的所思所想。 淑妃回了宫中,更衣之后,疲惫地思考着。这一场芙蓉宴,可真是精彩纷呈,每一个人说的话,都像是话里有话。这陛下越发年老,皇子又一个个在长成,有些更是早已能独当一面,要是这储位不能早早定下,怕是要出祸事。 又想到自己的儿子,淑妃自是觉得千好万好,这儿子要是想挣上一挣,她拦也是拦不住,也只能稳住自己,让自己不要给儿子添乱。 夏天的天黑的晚,可再怎么晚,这时候也该点上烛火。 张嬷嬷近身道:“娘娘,该用晚膳了,你看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外间。” 淑妃脑袋倚着手,缓缓睁开眼,一看点了满屋的烛火,道:“都这时候了啊,晚膳摆外头吧,我换了衣裳便出去。” 这人老了啊,就开始觉得寂寞,明明以前也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多,可今天就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就觉得冷清了。 淑妃略吃两口,便停了箸,道:“都撤下去吧,这人老了,胃口也减了,明明都是平日里爱吃的菜,不知怎么的就没了胃口。” 张嬷嬷笑着道:“娘娘您说笑了,要是您都称得上一个老字,那奴婢可怎么办啊?” 淑妃看着张嬷嬷,这是伴着她时间最长额一位,也不知……真到了那一步,她还护不护得住,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人。 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浸在水里,脚拇指微微翘起,撩起些水花。郁偆双手撑着床铺,轻轻叹了一声。 “可真舒服。”今个儿往烟波池走了一个来回,可真的费了不少脚力,这,郁偆脚上还长了几个水泡。 “彩嫔,这是今天送来,中秋节时穿的衣裳。你看看合不合身,要是有什么不妥,我再改一下。”周英小心翼翼地看着郁偆。 郁偆伸手将放在床头的布包,拿到膝盖上,放在手中,仔细摸索着上头绣着的兔子纹补子。 “去年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今年料子颜色换了一种。不用你给我改,要是真的有不合适,我明天早上起来自己改改就成。” 周英拍不上马屁,心里发慌,‘这郁彩嫔以前看着是个好说话的,手上也大方,有什么都愿意给她一些。可怎么这些日,一直都……就像刚才,郁彩嫔宁愿让别的人给她打水,也不愿意用她。难道是……’ 周英见郁偆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也不看她,便暗骂自己多嘴,人家有的是人孝敬,哪需要你特特地巴结。 郁偆用余光瞄了一眼周英,便真的不再理她。郁偆是个好说话的人,可也要看到底是什么事,别人从背后捅了她一刀,她可不会自己修补修补好伤口,再将背后交出去。 宫里的事情,一年是一个轮回,每天要做的事情,大多都差不多。到了中秋那一日,众人都盼着,晚上的云彩能少一些,好让那天上的满月露出来。 想是众志成城,到了夜里,天上果真无云无雨,月亮高悬于空。 郁偆她们一群小年轻,在四周焚了些驱蚊的香料,又在院中放置着一些,装的半满的水盆。 每个人手中都拿了个小容器,要去捞那水中月。 这时候的郁偆,还有闲心,与大家一道玩闹,甚至还想着争个高低,拔个头筹。 捞着了月亮,自然要许个愿。郁偆手里捧着个月亮,眼中又看着个月亮,心里默念着愿望:‘信女只愿家人和乐,爹娘无病无灾……’ 等着郁偆睁开眼睛,便有人凑上前来,问道:“你许的是个什么愿望?” 有人凑趣道:“我知道,我知道,定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 郁偆沾了点水,往那多话的人脸上一甩:“就你多嘴,不跟你们说了。”郁偆气呼呼地要走,但是被拦了下来。 “跟你说笑呢。你年纪小,脸皮薄,她们才这样逗你。你要是全不当回事儿,她们就不找你了。” 郁偆也不知真要走,她慢慢腾腾抬了脚,道:“那就借各位吉言了,要是真能找到,那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这样便对了,咱们去吃月饼,今年有好些新口味,咱们分着吃。” 那些管事嬷嬷,听了这些趣话,只摇摇头,没有向往常那样过来说教。一年里头,也只有那么几日,能让这些这些宫女,能这样轻松玩乐,就让她们好好玩吧。 一众人玩到淑妃回来,便将院子内的东西都收拾干净,收拢了玩心,尽心侍奉各自的主人。 天气炎热,郁偆房里虽然有冰,但却还是开着窗户通风。郁偆枕着个竹夫人,头一歪,看向外头的月亮。 ‘要是月神真有灵,那她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穿回先带去,再不用呆在这里。’ 只是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郁偆只得向前看,努力地活着。 北边的战事,似乎不大好,九皇子去了大半年也不见回来,家书间隔的时间更是越来越漫长。 淑妃看着一个月前,儿子寄来的那封信,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若是有下一次,她再不会让儿子,离了这京城。’淑妃闭着眼,将信放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让郁氏再多抄几篇经文,等会儿,还是我亲自来写。”淑妃迷茫道。 淑妃一篇经文还没有抄完,前朝便有了九皇子的讯息。 淑妃看着戴权,嘴角提了几次,这才露出完美的表情。 “妾身谢过陛下关心。” “请娘娘放心,陛下已派了太医院院正,去给诚理亲王治伤。陛下更是传下口谕,若是有需要的药材,可从陛下的私库里拿。”戴权恭着身道。 等着赐物的太监宫娥走了,淑妃这才身子一晃,软软的瘫在一旁。 “娘娘……”张嬷嬷关切道。 淑妃眼锋一扫,看着殿内众人:“谁都不许传出去,嬷嬷扶我去躺躺。” 郁偆当时不当值,但也很快就知道,淑妃唯一的儿子,九皇子从北疆回来了,只是受了重伤,是躺着进的京城,也上朝都上不得。 淑妃一颗心,全系在儿女身上,早些年两个女儿,跟着驸马外放,去了外地,便只有一个儿子在跟前尽孝。 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回来了,竟然是这样一副光景。 淑妃在宫里,出不得宫门半步,除了送些药材过去,再没有旁的办法。儿媳妇张氏,要照顾自己的夫君,自也没空进宫来。淑妃只能通过太医的嘴,知道自己儿子如今怎样。 这九皇子伤的还挺重,被戎人左贤王一刀砍在左肋,但那左贤王也没讨得了好,被九皇子一□□穿了肺腑,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但但淑妃并不稀罕这些,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好的。 那左贤王的刀上倒是没有抹毒,到却有铁锈。九皇子挨的那一刀,伤口深,还引发了感染,自然迟迟不好。在北疆之时,军中自是想尽了办法,要让九皇子好起来,可到底物质不够、资源匮乏,只得上奏,将九皇子送回来。 张嬷嬷暗自念佛,希望九皇子快些好起来。要是九皇子没了,那她的未来,可就得变个样。 也不知张嬷嬷从哪里听来了一个土办法,说是找个生辰八字与九皇子相和的人,在佛前磕上九百九十九个响头,再早晚念经,直到九皇子痊愈。 都说做生不如做熟,淑妃听到这个点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郁偆。 郁偆听到这吩咐的时候,顿时眼前一黑,这还让人活吗? 这磕头得磕到什么时候?而且这么多,多一个少一个,又有谁能分得清。 淑妃如今对这些迷信活动,越发热衷,如今为了儿子,更是起劲。当天就从库房里寻出了一件,雕工精美的白玉观音,布置了一个小佛堂。 郁偆在沐浴更衣之后,穿上一个细葛素衣,头上一应首饰也无,只用一根木簪,将头发梳起。 郁偆进了这佛堂,发觉这里头,颇有些“太后小黑屋”的感觉。 有个好生辰,可真是要坑死我了,郁偆默默流泪。 第037章 小佛堂里有些黑,淑妃怕郁偆年纪小,在这里头不自在,便找了个年老的嬷嬷的陪着。那老嬷嬷话不多,没事的时候,不是自个儿捡佛豆,就是对着观音像敲木鱼念经。 佛堂隔间放着两张榻,专供郁偆和那位老嬷嬷休息。这也变相的,将郁偆圈在这里头,不得出去。 每日清晨起来,郁偆洗漱干净之后,便在观音像前点起三柱香。而后空着肚子,端端正正地去叩那九百九十九个头。 九百九十九,看着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可若是按秒来算,连二十分钟都不到。 若只是磕几个头,那很快就能结束,只可惜…… 郁偆双手握虚拳立于蒲团前,双膝随即下跪,双手按于蒲团之上,额贴于地面。 额头冰冰凉,郁偆也不反射性地用手擦一擦,而是站起来,又拜了一次。这九百九十九次,可是一次都间断不得,不然就得从头来过。 ‘九百九十九……’郁偆站起身来,对着观音像恭礼一拜,这才转身出了佛堂。 “沈嬷嬷……” 沈嬷嬷撩着帘子,道:“姑娘如今越发心诚,要是观音大士显灵,定会保佑九皇子早日康复。” ‘要保佑,也该是保佑她这个磕头的。’不知怎么的,郁偆如今听到九皇子这三个字,就习惯性的产生一种厌恶的感觉。‘要不是因为这人,她也不必断了五荤,整日在这一方小室内吸烟。’ “这还多亏嬷嬷教导有方,要不是嬷嬷提点我,我哪会知道,光是一个拜佛,还有那么多的讲究。”郁偆恭维道。 “先吃过饭,一会儿还有别的课业。” 郁偆悲苦万分,虽然将那九皇子骂了个遍,可也确实希望这九皇子能快点好起来。不然她就只能继续吃盐水煮黄豆、盐水拌豆腐、清水烫蔬菜……好在植物蛋白充足,不然郁偆怕是要营养不良。 对于九皇子,郁偆其实没什么深刻影响,不过就是个男的,高大英俊是有,可比起郁偆前世看过的那些个,在萤幕上久经考验的男星,还是差得有些远。 但长春宫里的其它宫女,可不是如此,这宫里算不得男人的太监倒是许多,可这真男人,那可就真的是稀少无比。 九皇子身为皇子,身世自是无可挑剔,自身配件也是按着人生赢家的模式来的,大儒启蒙,名师教导,身边常伴之人更是人中龙凤。这样一路成长,只要九皇子不是个渣,自然会变得优秀非常,收获无数目光。 在平日里,九皇子来这长春宫,给淑妃请安,对着一干下女,皆是易立待之,自然也得到不少好感。长相其实都是次要的,但九皇子长得又不差。长春宫里便有不少宫女,自发地给九皇子祈福,有些还暗自落泪,恨不得将九皇子那一身伤痛,过到自己身上。 郁偆要是听到这般天真的话语,定会奉上“呵呵”二字。 随便吃了两口,郁偆便由跟着沈嬷嬷念经、捡佛豆、抄经书、焚香祷告。一天下来,郁偆的双眼,被那香烛的烟火气熏得通红,可眼睛里却干得厉害。 晚间郁偆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兔子眼,想着,‘这九皇子可一定要好起来,不然她这些罪可不就白受了。’ 要说年轻就是好,九皇子那伤深可见骨,且一值没有愈合。太医院的太医会诊多次,都没有拿出一个,一定有效的治疗方案,只说尽力而为。九皇子有几次病危,整个人一点意识也无,可偏偏就从鬼门关前拐了个弯,走了回来。 好在天气渐冷,对伤口恢复有利,九皇子的王府里,又聚集了整个王朝之内,最顶尖的医者,九皇子终于是从晕迷之中转醒过来,渐渐开始康复。 等着九皇子能进宫给今上请安,郁偆终于能从那小佛堂内出来,再也不用去看那冰冷的玉观音。 淑妃见着自己完完整整的儿子,激动的道:“总算是老天保佑,让你挺了过来。快去搬张榻来,你身子还虚着,躺下跟我说话。” “这样于礼不合,母亲我坐着便好。”这么短短一句话,杨溍喘了三口气,这才说完。 淑妃却道:“你我母子之间,何必顾着那些虚礼。我让你躺着说话,你就给我躺着,不然可就是你不孝。” 杨溍脸上身上虽然还疼,可听到自己母亲这般真心实意的关切,还是渐渐舒展了眉头,颔首道:“儿子听母亲的。” “这不就听话了,留下一道与我用午膳,让尚食局进几道补气益血的药膳来。” 杨溍无奈一笑:“都听母亲的。” 郁偆从一旁的小间里,带着一身水汽出来,长长的头发拿布巾包着,嘴里哼着歌,像是十分轻松。那么多天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每日还烧香不断,郁偆身上不知沾了多少香烛灰,又不知染了多少烟火气。郁偆一出来,就让人打水洗头洗澡,换了三趟水,她才从澡盆子里出来。 “这额头都要磕出茧子来了,还好没事。”郁偆坐在梳妆台前,拿指尖按着脸,一寸一寸地照着镜子。而后看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挑了一瓶就开始往自己脸上抹。 等着头发半干,郁偆便半躺在床上,整理好头发,准备先睡上一觉。 ‘哎呀……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啊,这被子好像是新换过的,味道真不错。’郁偆内心感叹几声,便闭了眼,没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杨溍大伤初愈,手上没什么力气,但即使是这样,用膳的时候也不愿意用勺子,打着副筷子,慢慢夹着跟前碟子里的食物。 淑妃看着自己儿子要强的样子,只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要让人喂他的话。 “你先喝碗汤,润润喉。”淑妃亲自起身,给儿子盛了一碗八珍乳鸽汤。 杨溍只得放下筷子,接过碗:“多谢母亲。” 吃过饭,淑妃又道:“这段时间也是辛苦玉英了,我让人从库房里寻了几张完整的黑狐皮子,你带回去,不管给玉英做什么都是极好的。还有,再过几日就是你父皇的生日,你有想过准备些什么生辰礼吗?” “儿子先代玉英谢过母亲。父皇富有四海,这普天之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送的好与坏又有什么差别,只要尽了小心便是。”杨溍回道。 “你啊你,到时候别惹你父皇生气才好。你如今大了,我是管不了你。只盼着你快些好起来,我就什么都不求了。”淑妃见儿子脸上疲态尽显,忙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也不用想着进攻来给我请安,让玉英也不用进宫来,你们夫妻二人多日未见,正该好好说话。” “都听母亲的。”想是真的不舒服,杨溍愣了片刻,才回道。 杨溍回了王府,继续闭门养伤,谢绝所有访客。 这王府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这诚理亲王的伤势,如今到底如何。这亲王爷,除了去了一回宫里,给今上和淑妃请安,便再也没有出过门,这可真是急坏了不少人。 一旁立着的王府长史官,见王爷闭着眼,似是睡着了,便装起柱子,不敢打扰分毫。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这京城里头都发生了些什么?各亲王府里头,又有什么意动?” 杨溍冷不丁地开口,将他的长史官吓了一跳。 徐长史躬身道:“倒是有几桩事,可王爷您……” 杨溍如今是个纸糊身子,太医院院正,特地吩咐,要让这位王爷静养,不得耗神费思,以免影响伤势。 杨溍一哼,道:“那你跟我讲讲,这京里有什么趣事。 徐长史知道拗不过,只得先捡了些无关紧要的,先与王爷讲。 “倒是有一桩趣事,那荣国公府里头,自贾代善去世以后,便是他的长子贾赦袭了爵,因是降等袭爵,只袭了一个一等将军。可那荣国府里,好不知礼,竟是抱着那荣国公府的牌匾不放,硬生生挂到现在。 “呵。”杨溍掀了眼皮,看向他的长史官,道:“还有呢?” “王爷可真是英明。那荣国公府那也便罢了,到底是御赐的府邸,确实不好轻易改制。可那府里头也是一团乱,还出了乱家的苗头。据说……那府里的正院现在由二房住着,正经袭爵的,倒是被赶到花园子里头住。” 杨溍笑笑,只当那加贾家是个笑话听听。 “难怪那荣宁二府是一代不如一代。趣事讲完了,咱们该说正事了。” 徐长史不再嬉皮笑脸,阿谀奉承,他正色道:“是,如今各位皇子,皆有异动,像那……” 杨溍听得仔细,又在脑内做着分析,这样一心二用,竟是引得伤口隐隐发疼。他摸着胸前的伤口,暗自发愿,决不能让他的这一刀白挨。 杀敌之时,杨溍周围都有亲卫随侍,可当时在战场上,却有人有意将他的那些个亲卫与他隔开。等他从战场上被人抬下来,他带来的百来个亲卫,竟是只剩下十数人。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要知道,当时在战场,可是己方占了上风。当时阵亡名册下来,杨溍都有些不敢相信。 为什么偏偏他所在的地方,来了敌军的主力部队,这和情报上写的完全不一样。定是有人…… 第038章 人老了之后,总会有这个那个的不舒坦,就算是万民之主,一国之君也不例外。 天色尚早,可今上的御书房之内,就以顶上了灯。今上眯着眼,提着朱砂笔,怎么也落不下笔。 今上将头低了低,又向后仰了仰,可还是看不清奏折上的字。 “再点两盏灯来……”今上将笔放下,不怒不喜,只觉岁月不饶人,他真的不年轻了。 可就算再点了两盏灯,今上自己还是看不清字,他也知道不是光线明暗的问题,可就是不想承认。 将朱笔搁下,今上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你说……我是真的老了吗?” 在御书房内伺候的内侍,尽皆跪下,口称惶恐,又哪敢回半个字。 “罢了,你们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今上坐着,看着微颤的烛光,不知作何感想。 今上的这些症状,自然是想尽办法地瞒着,他是皇帝,决不能有任何弱势的地方。 除了这眼神不好,今上的精力也是大不如前,甚至有了尿频的症状。反正老年人该有的一些老年病,都或轻或重的,开始在今上身上体现。 随着万寿节的临近,各州府及藩镇的贺礼,陆陆续续地送到京城。这些贺礼,大多没有太大奇异之处,在今上眼里只是平常,也不会特意送到今上面前过目,最多就是将礼单往今上面前一摆,至于那些贺礼,都是直接入库房。 几位皇子,送上的贺礼,也大多中规中矩,大多讨个吉利的口彩,凑个双,以求完全,不要出错。 但也有别出心裁的,今上看着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七副老花眼镜,不知怒从何来。 要说这老花眼镜还真是今上急需的,可今上却像是被人扒掉了衣服,让人看到了里子。 今上眼前泛花,看了一圈在他周围伺候的人,想着是谁将他眼花的事情说了出去。 “这老八可真是孝顺,真对得起他的封号。” 今上的八皇子,封号忠孝亲王。 能在今上跟前伺候的,谁不是人精。今上随便呼吸一声,这些人精都会揣摩上一番。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人精们品着味儿,便知道要不好。一个个缩着身子,恨不得变成个芝麻点,不在今上的眼睛里。 “就这些都给我扔了!”今上捏着拳,刻意压制着怒气。 可是在这压抑下的平静,最易让人产生恐惧。 ‘这一个个,都是在提醒朕,朕已经老了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嘭!”今上一拳击在桌上,让那七副做工精美的眼镜一跳,移了位。 戴权不在跟前伺候,一位小中人上前,小心翼翼地要将那些眼镜拿走。可不知怎么的,居然绊倒了前面的衣摆,踉跄一下,将手中托盘上的眼镜,全摔了出去,有些摔碎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也不用今上开口,便有别的太监出来,将这呱噪之人拖了下去。 “孙怀……” 原本侍立在一旁的孙怀,正对着今上,弯腰行礼道:“奴婢在。” “将我身边的人都梳理一遍,我倒要看看,是谁有着背主的心。”今上低沉道。 “奴婢遵旨……” 领了口谕的孙怀,却在暗暗为难,这可真是份苦差事。能在今上身边露脸的,又哪个是简单地了的,要是能查出来还好,可要是查不出,他不仅是把今上跟前的人都得罪了,还要落个办事不利。 等着今上去一旁的卧房休息,下人便开始收拾这地上的狼藉。 看着地上的眼镜残骸,就能知道,这份贺礼,那忠孝亲王是绝对用了心的。因为不知道今上的老花的度数,他特意打了七副,镜片都是拿透明的水晶磨成的,一丝杂色都没有。这眼镜框也是各有千秋,象牙的、玉的、玳瑁的……只可惜,这在精美的东西,只要今上不喜欢,那就跟尘土无异。 孙怀领了旨,便让手下去查,也不知是别人做事不小心,还是他走运,居然没多久就查了出来。 而且这问题居然不是出在御书房之内,这将消息卖出去的人,只是通过一些微小的细节,只计算了,这段时期御书房蜡烛的消耗比以往多,从而推断出今上得了老花。 孙怀不得不说这人是个人才,只可惜犯了忌讳,不能留。 至于那忠孝亲王会怎样,那就全看今上是个什么意思。 今上若是厌弃了一个人,自然不必掩藏,先是在朝堂上骂了这八王不孝,接着又将八王劝禁起来。 还不等其他皇子,或真心或假意地跪下求情,一桩窥视宫闱的罪名,就落到了八王头上。 那些个皇子,立刻擀直了膝盖,不敢弯一点儿。自废太子事发,今上就及其忌讳这些,这八王是在上赶着找死。 朝堂之上,八王直接被骂瘫在地,一蹶不振,回王府之后时常郁郁,很是心伤。 这后宫之内,八王的生母也不好受,连带着被责骂,差点没当着传口谕的太监面前就厥过去,而后便害了病,一直不见好。 一些知道内情的皇子,赶忙开始查看送上去的寿礼礼单,看看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接着又幸灾乐祸地看着八王失势。 郁偆拿着个熨斗,配合着其他宫女,一道熨着淑妃在晚宴时要穿的礼服。熨过之后,还得放在熏笼上熏上一熏,沾点儿香味。 淑妃摸着鬓间,笑道:“不过是上了岁数了,这都有白头发了。” 给淑妃梳头的宫女一惊,忙道:“求娘娘恕罪,不如我拿些染头的汁子,给娘娘……” “老了便是老了,就算再怎么欺骗别人的眼睛,也不能骗过自己。” 淑妃毫不在意那些自然生长出来的白发,只是为了取悦君上,让君上不思及“年老体弱”等字眼,她还是得将这头发染一下。再说,这染了头发,自个儿也能变好看,不是一举多得。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变好看。 夜间开宴,淑妃自然不得迟到,穿戴妥当之后,便上了轿撵,往大明宫去。郁偆拿着些东西,一道通行。 贵人们在大明宫里头,暖融融地吃着宴席,觥筹交错。郁偆这些小人物,却只能站在外头喝冷风。 灌了几口冷风进肚,郁偆便觉不大舒服,脸上也有些刺痛。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可郁偆娇嫩嫩的脸,也受不住这寒风的摧残。 抬轿的内侍,立在轿子边,垂着手一动不动,要等到淑妃回来。像郁偆这些宫女,为了等各位贵主出来,还能立在大明宫的殿侧,借着点殿内的热气取个暖。 进了这宫,郁偆才了解到,这一个宫一个宫的人,分得清楚得很。就像她如今是长春宫里的,就不可能再到大明宫里伺候人。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哪需要将贵主子跟前得用的,借来调去。 里头吹了才不过奏了五首曲子,贵妃便从里头出来,裹了斗篷,准备回宫。 “娘娘……”郁偆和另一位宫女,拿着斗篷上前,给淑妃整理好之后,便也扶着淑妃离开。 大明宫不止一个门,从这个门走的,都是宫内的妃嫔。这些妃嫔脸上虽然都带着笑,可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都有着那么一丝丝惊讶。 长春宫里的那些个嫔、贵人、选侍,是跟着淑妃后头一道来的大明宫,可回去的时候,因为座次的关系,又沟通不畅,倒不是一起回去的。 淑妃回了宫内,卸下一身累赘,穿了件家常褙子,坐在梳妆台前,让人给她按摩头皮。 今天戴了整套的首饰,将淑妃的头皮扯的慌。 郁偆拿来了热水布巾,准备给淑妃抹一下头发,这时候的染发剂着色力不强,要是不在睡前弄干净,非得弄一床。 天虽然已经全黑,可其实还不晚,换算成现代时间,连八点都没到,可淑妃已经开始犯困。郁偆她们只得加快手脚,让淑妃能舒舒服服得上床休息。 郁偆原本与人接了班,要回去休息,可淑妃一句话,便又让郁偆留下来值夜。 别人只觉羡慕,淑妃这般离不开郁偆,等以后郁偆再大点,怕是淑妃会将这长春宫内的一部分事务交由郁偆来做。 郁偆将烛火一个接着一个熄灭,等着到床边的时候,弯着腰,透过床帐问道:“娘娘可要安歇?” 淑妃看着立在床前的那一道剪影,道:“先点着吧,今个儿喝了两杯酒,有些睡不着,你给我念篇经文。” “娘娘要听什么?” “捡你常说的念来听听就成。” 淑妃常听郁偆的声音,自然也觉出郁偆的声音变了许多,不复往日,可那声音却依然悦耳动听。 耳中听着佛经,淑妃心里却想着旁的事。 淑妃面带嘲笑,今天的宴上,今上不过是喝了几杯酒,就颤着手,将手中的金杯摔了,污了衣裳。 ‘都老到这地步了,还使劲瞒着,果然皇位醉人心啊……’淑妃眯着眼,左边嘴角微翘,不住嗤笑。 第039章 许是因为在寿宴上失了态,直到腊月,今上都不曾宠幸任何一位内宫中人。 这也大概算是一个好事,反正谁都承不了恩宠,便不必担心,会便宜了旁人。 人老了最怕的就是手抖,这又算不得病,都不知道该如何医治。这症状可比老花眼还要严重上百倍,老花眼只要眼睛找对距离和角度还是能看清字的,可这手抖…… 今上右手拿着朱笔,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泛白,用了极大的力气来控制笔触,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唉……”今上看着奏折上那道红痕,忍不住颤着伸出左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右手。 戴权进来道:“陛下,宋院正求见。” “让他去偏室等着……” 这几日,太医院里的医士都熬白了头,对着今上的这些症状,不知该从何入手。有几个医士为了揣摩今上的症状,也学着今上的样子抖手,学的时间长了,差点假抖变成真抖。 “静养!静养!你们除了说这两个字,难道就没有别的了?朕是一国之君,每天处理那么多朝政,又如何能静养!”今上一生气,这手便抖得更加厉害。 “请陛下恕罪,微臣无能,请陛下责罚。”院正跪倒在地,双手颤颤。 今上能罚这院正什么呢,人家也正尽心尽力地翻医案,给他寻找药方和救治的方法。让他静养,那更是没错,可朝中那么多事情,都等着他决断和处置,他又怎么能休息? 今上眨了眨浑浊的眼睛,感觉这眼前的事物更加模糊,甚至…… “陛下!”院正跪在地上,挪着膝盖骨,伸出双手来,要接住晕迷过去的今上。 按照现代人看来,七十岁的人其实还年轻的很,可在这里却不同。在这里,五十多岁的人便能当上曾祖母,做上老封君。这七十岁的,可不是已经能五世同堂。 人道七十古来稀,今上今年六十有八,翻过年就是六十九,都说逢九是个坎。 今上这一晕,前朝后宫立时炸了锅。内阁大臣最是焦心,这储位不定,若是今上就这么去了,恐朝堂不稳,边疆怕是会有战乱。其他没到那份儿上的,内心也是摇摆不定,投靠了皇子的和没投靠皇子的,都在担心这新君上位,会迎来一*清洗。 后宫之内,有儿子的和没儿子,又是两种心态。 好在今上昏迷的时间不长,第二日下午便悠悠转醒。 今上盯着床帐,觉得这床帐一直转啊转,让人晕眩,他闭了闭眼,还是觉得头晕。 等着今上能起身,先是召集了大臣,商议朝政,而后又接见了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女儿,最后才是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贤妃抱着自己的小儿子进来,见了今上强忍着泪水,一双水汪汪的眼里全装了今上。 “陛下你可算是醒了,要是你再不醒,我们母子……” 这美人就是不一样,淑妃云鬓乌发,美目低垂,眼角挂着那么一滴晶莹的泪水,更添几分怜惜之情。 贤妃是所有高位妃嫔里头最年轻的,一树梨花压海棠,不然今上也不会将别人生下的儿子给了贤妃。 要不是火烧了眉毛,贤妃也不会是这副做派,左右她成不了皇后,儿子又不是亲生的,不管是她襁褓的便宜儿子当了皇帝,还是别的皇子成了皇帝,她都做不了太后。她只能保佑着今上长命百岁,这样……她的好日子,才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今上看着个美人在哪儿似哭非哭,不知怎么的就想通了,只是方向不太对。 他不能再这么逃避,是该考虑选个继承人了…… 今上看着贤妃,怜惜地道:“放心吧,定不会委屈了你们母子。” 贤妃收了泪水,两叶远山眉微颦,,“陛下说这些是几个意思,嫔妾哪有什么委屈的。只盼着陛下您能快点好起来,这样嫔妾才能安心。” 作为美人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今上虽有怜香惜玉的心,可身体不给力,只得看着贤妃一步三挪得离他而去。 贤妃回了自个儿的凤藻宫,将儿子哄睡了之后,便换了身衣裳,往长春宫去。 “你们这些小丫头在这儿做什么呢?见我来了,也不通传一声……”贤妃年纪轻,惯爱调笑人。 明明在她眼前的宫女,一个个都恪守本分,站得好好的,可在贤妃的嘴里,她们却像是躲了懒,在玩儿一样。 “给贤妃娘娘请安,咱们娘娘正在里头等着您,奴婢引您进去。”周英乖觉地道。 淑妃见着人来,起身迎了一下,道:“怎么这么快来了,还以为要再晚一点。” 贤妃就像是到了自己宫里一般,坐下之后率先拿起茶碗,用茶盖撇了撇,抿了一口。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哪用得着费什么功夫。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可也一定不能食言。”贤妃言语之中,略含警告之意。 淑妃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两人谁也不想落了下成,便都打着太极,不肯说到点子上。 这宫里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今淑妃和贤妃利益一致,都是为了儿子,自然便走到了一起,同站在一条船上。 郁偆站在秦素跟前,看着秦素细细地做着针线,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来的正好,前几日我病了,贤妃邀众人去赏梅,我竟不得去。你那日去了,可有看见二十三皇子,他如今多大,我做的这件小衣,他可穿得?”秦素期盼地看着郁偆。 郁偆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朝秦选侍行了一礼,开口道:“选侍正病着,怎么能做这费神的东西。还不快将这些都收起来。”后一句却是对别人说的。 一旁伺候秦选侍的宫女嬷嬷,连忙哄着秦选侍,将所有做针线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秦素抓着衣服,伸手推着那些个宫女嬷嬷。 “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做什么?”秦素显得有些慌乱。 郁偆亲自伺候秦选侍更衣,又将她摁在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淑妃娘娘说你病了,你就是病了。你病得不能起身,只要吹到一点儿风就会头痛脑热。你既然病了,就得吃药。来人……” 郁偆出了寝室,听着后头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忍。她不明白,淑妃为什么会让她来做这种事? 里头,秦素还在挣扎着,她不敢喝那碗黑乎乎的东西…… 郁偆收拾了心情,接过药碗,柔声道:“还请选侍不要为难咱们,你喝了药,我们也好向娘娘交差。” 秦素挣脱了众人,抓着郁偆的肩膀:“阿偆你帮帮我,你要是还记得咱们的那点情分,就别逼我。我根本就没病,我的病已经好了。喝这劳什子的药做什么?我不用喝药!” 郁偆端着的那碗药,半点都没有撒,她凑到秦选侍耳边,低吟道:“这碗药你若是不喝,那我就得喝下去。你说,我能怎么办?” 秦素睁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郁偆捏着她的下巴,将药灌到她嘴里。 郁偆小心翼翼地扶着秦选侍躺下,替她盖好被子,道:“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醒了,这一切便都过去了。” 郁偆见那药碗里还剩了点药汁子,便一口喝了下去。 ‘不过就是些安神的药材……’ 一众人看着秦选侍昏睡过去,这才轻手轻脚将刚才弄乱的地方收拾干净。 郁偆办完淑妃交代的事,也不回去复命,交代清楚后,回了自己屋。只有将那床上的帐幔放下,形成的那小小一个空间,才是郁偆独有的。 可进了屋,郁偆却不敢相信的看着,有人正在收拾她的东西。 都不用郁偆上前去问,便有人跟她解释道,说是让她去跟张嬷嬷以及沈嬷嬷一道住。郁偆只有听着的份。 淑妃和贤妃端坐正殿,喝着茶,说着先闲话,就像是一次普通的拜访。等着时辰差不多,贤妃便起身告别。 两人同是妃位,明面上的自然是一样的,但私底下,一个有宠,一个有儿女,硬生生得分出了不同。两个的年纪又差了一辈,走在一道,看着怎么怎么别扭。 还是贤妃先开口:“你就别送了,我替你做一桩事,你还我一个人情,咱们就两清了。我也不要那秦氏的命,只是……那是我的儿子,永远,只能是我的儿子。” “我也是有儿子的人,自然是知道,为了儿子,做母亲的可以做许多事。你就放心吧,等秦氏什么时候学规矩了,我再将她放出来。” 淑妃其实也是有些恼了,那秦氏看着是个好的,可没想到心思却那么活络,竟想着法儿的去凤藻宫给贤妃请安,小鞋子小衣服的往小皇子那儿。 谁都不好拦着,到底是亲娘。可有一桩却,是淑妃和贤妃都不乐意见的。秦选侍居然不知礼数地,哄着二十三皇子叫自己娘亲。 贤妃知道后,差点没记恨上淑妃。将这样的东西放出来,专门气她不成?她又不是闲得慌,专门帮人养儿子。 淑妃也有了怒意,这秦选侍实在是太过了些…… 第040章 如今这后宫,虽说是由贵妃在管着,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各宫都有了些各自为政的意思。要是皇后尚在,淑妃也不敢如此,不然就是个明晃晃的把柄,说不得就落个谋害妃嫔的罪过。 虽说只是一些让人昏睡的药物,可是药三分毒,喝多了总会损伤身体秦素睡得时间长了,身上便没力气,连迈个门槛都需人搀扶,这也是淑妃要的效果。 这一日秦素醒来,见没人给她送上药碗,还是习惯性地喝了一碗水。秦素刚被人伺候着用好早膳,便见淑妃跟前的嬷嬷过来,为她念读《女戒》及《宫中内训》。 这都是她自找的,可那到底是她的亲骨肉,她又怎么能真的断了亲情。秦素明明是坐着听的,可这心里就像是跪在地上一般。 郁偆这一日起来,掀了镜子上盖着的布,看着自己有些青白的脸,用手掌用力拍了几下,又在匀了些胭脂,让自己看着有些血色。 自搬来了这里,郁偆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噩梦。想着前些日子淑妃吩咐下来的事情,她自认为这样的事情,不必她这一个新手来做,可淑妃便便就吩咐她来做,还让人跟她讲该如何做,不要多说多余的废话。 要不是还有着上一世的经验,郁偆的精神非得被重重打击不可。连接着后面的事情,郁偆也想明白了,这淑妃根本就是在一步步摧毁她的意志,好将她塑造成淑妃心目中的样子。 郁偆明明在吃穿用度上,比以往又上了一个台阶,还学了许多东西,可她情愿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如今学的用的都不是为了自己,全是为了以后,服务他人。 就算以前也是在服务别人,可好歹有个盼头,但如今…… 郁偆那天刚搬来这里,张嬷嬷和沈嬷嬷便让她脱光了衣服,站在她们面前。郁偆刚进宫那会儿,也经过那么一回,可那是小选,那时年纪也小,可不像如今这样细致。 两位嬷嬷仔细检查着郁偆的身体,还让郁偆张开腿…… 虽说都是女人,可郁偆还是觉得挺羞耻的。而且她又不是没看过那些个宫斗小说,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郁偆挺希望自己身上有颗痣,有个斑什么的,好让这些人的盘算落了空。 只可惜…… 要说这淑妃还是用心良苦,给自己儿子找个小老婆,也弄得像是皇帝选妃一般。 郁偆就想不明白,每次亲王妃来长春宫给淑妃请安,这婆媳之间一直都是亲亲热热的,看着和亲母女也是不差,怎么淑妃要背着自己的儿媳妇,做出这样的拆人墙角的事情? 翻过了年,郁偆也才不过十三岁,看着还小,可在这些人眼里已经不小了,再调理个两年,正好可以…… 郁偆除了要做彩嫔的本职工作,如今还要学别的,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学着怎么伺候男人,她所有的一言一行全是为了让那男人高兴。可学这些,首先要不把自己当人,郁偆又这么做得到。 要是原生土著,可能抵抗还小一点,可郁偆是送和平年代穿过来的,那里宣扬人人平等,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一个习惯站着的人,学着如何跪下,可以说是为了生存。可如今连个独立的人都做不了,要将身心全系别人身上,郁偆又如何能不抵触? 张嬷嬷和沈嬷嬷见惯了各种人物,她们见郁偆虽然是她们教什么便学什么,可根本不用心,只学个大概,能糊弄过去就成,跟郁偆以往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郁偆还是彩嫔,就得做这彩嫔该做的事情。淑妃看着比以往更加沉静贤淑的郁偆,却是愈加满意。 别人见了郁偆,也觉得郁偆的样貌比以往更加好,眉毛仔细修过描绘,鬓角亦是仔细打理,身上穿的戴着经过仔细搭配,自然比以往看着更加妥帖。 可两位嬷嬷看着如今的郁偆,嘴里却在暗暗发苦,这孩子骨头怎么就那么硬,对自己有益的学的比谁都快,可一涉及到那些……就跟死人一样,半天也没个响。两位嬷嬷还不敢跟淑妃讲,这倒不是怕淑妃怪罪,而是担心自己没脸。让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她们,连个黄毛都压不住。可要是郁偆一直这样非暴力不合作,那就是舍了老脸,这两位嬷嬷还是的跟淑妃禀报。 别看郁偆在淑妃跟前,还跟往常一样,甚至表现的比以往更好,可只有和郁偆睡在一起的张、沈二位嬷嬷,才知道郁偆如今是个模样。这不当班的时候,郁偆连个笑都没有。 好好一个姑娘,成了如今这样子,老姐妹两人自然也是忧心的,可她们更怕完不成淑妃交代的事情。 因沈嬷嬷跟郁偆住过一段时间,这对老姐妹便商量着,让沈嬷嬷劝一劝郁偆。 郁偆散了头发,在镜子前梳着发尾。郁偆这一头乌发,养的不错,油亮通顺又浓密,可就是头发太长,发尾容易打结,三五日就得仔细梳一遍。 郁偆对着镜子,自然看到沈嬷嬷在她身后搓着手指,这还是郁偆观察出来的,这沈嬷嬷一紧张就会搓手指。 “沈嬷嬷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现在还不到教学的时候啊?”郁偆放下手中的篦子,将头发分成三股,编了根辫子垂在身后。 沈嬷嬷见郁偆在自己房里,连个发髻都懒得挽,这心里更添了几分难处。 “郁彩嫔你若是再这般,我和张姐姐就真的瞒不了了,到时候秉了娘娘,你怕是要……” 郁偆看向沈嬷嬷,道:“我自是知道,两位嬷嬷都是为了我好,可我自己心里有一道坎儿,您跟我讲的再明白,我只要跨不过去,我也是做不到。” 给人做小老婆,郁偆还没有贱到那份儿上,再怎么说在上一辈子的法律是支持一夫一妻的。就算是皇子的小老婆,混的好的能有一身诰命,郁偆还是堵得慌。 沈嬷嬷见郁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劝不住。别看郁偆平日里乖顺的很,可犟起来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张、沈二位私底下商量之后,还是打算先不禀告淑妃。郁偆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趁着还有余地,赶紧将郁偆掰回来才是正理。淑妃相看了好几年,才相中郁偆这一个,要是从头再找起,那得花多大的力气。 天气冷得厉害,一场场雪下着,没几日就堆得有膝盖那么高。宫中虽有人扫雪,可也只是将甬道上的雪扫了,旁边的雪并不动,不然根本没地方堆。雪一直下个不停,有时一路扫下来,前头扫过的地上,就又积了一层。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里,尚仪局的崔尚仪,在没有宫务的情况下,来了这长春宫,探望郁偆。 “我还恭喜师父你高升。”郁偆故意这样说道。 崔尚仪看着郁偆,道:“知道你这是亲近我,可在这里,你千万不能这样说。” “怎么就不能这样说了?我还记着你的恩情,等着给你养老呢。”郁偆心里不痛快,索性让别人也不痛快。 崔尚仪又怎么会不知道,郁偆是故意这样讲的,她很是无奈的看着郁偆,道:“我原先以为这张嬷嬷是在说笑,我想着你这样一个明理的孩子,怎么会钻进了牛角尖里,没想到你真的这般想不开。” “我志不在此。”郁偆看着崔尚仪,坚定地道。 不是每一个宫女都想着,要跳到另外一个升职渠道。那是一份更加没有保障,还无法“辞职”的工作。 “你还记得何香香吗?”崔尚仪岔开话题,突然道。 “自然是记得的,香香不是做了女史。” 郁偆看着崔尚仪的眼睛,心里一个咯楞,总觉得这崔尚仪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郁偆自己不愿意听到的。 “你还不知道那,如今那何女史可不在司籍司。前段时间,要给十二皇子挑选教导人事的宫女,何女史的父兄在内侍省使了银子……”崔尚仪就这样看着郁偆,让郁偆自己想后头的话。 “何女史在家时,自也是千娇万宠,可她出自何家,能走到如今,全靠的是何家在供养,等到何家寻求回报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推脱。要说你的出身还不如那何女史,可你却交了好运。何女史要想有个名分,还得看自己的福分。”有些话不能说透,崔尚仪得让郁偆自己想。 崔尚仪刚升上尚仪不久,该处理的事务还没有娴熟,倒是比以往要忙上不少。喝了两盏茶,崔尚仪又跟郁偆说了些尚仪局发生的趣事,便起身告辞。 因为今天崔尚仪要来,张、沈二位嬷嬷特意避了出去,如今只剩郁偆一人在房内,倒是正好让郁偆清净清净,顺带好好想想清楚,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郁偆想要过好日子,这没什么好隐藏的,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郁偆在前世过的日子,比如今不知要好上百倍。正因为享受过,郁偆更加渴望能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淑妃给了郁偆一条能过上日子的路,可郁偆却不想走,但她又不得不走。 又想到何香香……郁偆这心就跟绞成了麻花似得,再也不知道疼痛。 想想那“宝姐姐”也不是打着小选的名号进了进城,可见在皇商里头,送女儿进宫也算是平常事。这样的人家送女儿进宫,自然是打着主意的,怎么可能让女儿做一辈子的宫女。 郁偆想明白了别人的事情,可自己的事情还是没有想明白,还在那儿将着。 第041章 郁偆就像是站在了一条分岔路口,她在路口转了无数个方向,仔细检查每一条路,想要找出一条最平坦也最好走的路。眼前看着是有许多条路,可能走的不过一条。明明答案已经在郁偆心里,很清楚明白,可她还是不愿意抬起脚,向前半步。 冬天绿意鲜花都稀少,为了添些喜气,宫里便会拿了彩绸挂在光秃秃得树枝上,有些讲究的,还会特意将彩绸扎成花,而后再挂上去。 郁偆本就手巧,便领了彩绸,和一众宫女,围着炭盆扎花。牡丹、芍药、月季、茶花……也不管这些话开在什么季节,只要是花型大,寓意佳的,便都做了出来,挂在正殿前的,还特意缀了珍珠做花蕊,看着更富丽一些。 发放下来的东西,总会有些富余,一般都是底下一些人分了了事。郁偆不知是怎么想的,分了东西也不走,倒是捡起那些零碎的绸料子,坐在原处,又开始做起手上的活计。 其他不当值的人,也不急着走,这里炭盆还旺得很,倒不如坐在这里说说闲话,烤烤火来得舒坦。 “郁彩嫔你在做什么呢?怎么花做的那么小,难道是往头上戴的?”一位宫女,搬了凳子,坐到郁偆身边。 郁偆笑笑:“正好有趁手的材料,做个小玩意。” 其实郁偆自己也有些懵,不知道该做什么,可做着做着脑子里便有了构想,越做越顺手。 郁偆做的花,铺了半张桌子,她估摸着数量应该差不多,便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个缠着彩线的蹴鞠球。 一群人不明所以,她们聚在桌子前,见郁偆拿了针线,将一朵朵绸花,缝在球上。 圆圆的彩线球上,如今三分二都布满里绸花,以茜色的大朵月季做底,中间穿插淡色的小花,又在边际上点了一圈香槟色的玫瑰,剩下的三分之一,拿着宽长的绸带,打了个蝴蝶结。要是现代人见了,定是会往新娘的捧花上想。 “这可真好看,咱们要不多做几个挂起来,换换颜色?还是郁彩嫔你有巧思,我们可没这么好的脑子。” 郁偆听了这夸赞,淡淡一笑,道:“你就算将我夸到天上去,我也不会将这花球留在这里。先允你们看看,一会儿我可要拿走。” 郁偆将那花球,往坐在她身边的人怀里一抛,又向其他人道:“你们有事的还不快去做事,别以为我年纪轻,便不会说你们。”郁偆这个彩嫔,可不是白做的。 该做的绸花早已做好,另外要做的,不过是想着让上头主子眼前一亮,好邀功。可这些东西,都得用闲暇时间来做,不能耽误本该做的正事。她们见郁偆发话,便不敢偷懒,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应了话,便出去干活。 郁偆拿着“捧花”回房,越看月越烦,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搭错了筋,才做出这东西来。 别人只当这是个装饰用的花球,还想着加穗子,添珠子,做的更好看。这东西,只有到了郁偆这里,才被赋予了不同意义。 郁偆直接上手,将这捧花上的绸花扯了下来,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将那蹴鞠球上绕着的彩线,也一并扯断了。 ‘到了这里,她就算是嫁与人为妻,也不用不上这东西,何必做出来给自己添堵?’ 起了毛的绸花落了一地,连着的线挂在郁偆的裙子上,乱成一团。 郁偆鼻子酸得很,她闷得抬起头,将自己的眼泪逼回去,她哭得够多的了,这以后可不能再哭。 郁偆自己扯乱的,还得自己收拾。如今这样的形势,郁偆肯定是没有办法反抗的,她可以拒绝,但拒绝以后呢?淑妃明面上,不会让下头的人给她穿小脚,下绊子,可下头人自己会理解,会意会。郁偆不可能跟以前一样,在有限的空间里,过得比别人自在。 要说也是郁偆自己矫情,既然已经做了别人手底下的虫子,何必再挣扎?不过就做了是别的一些,更小、更弱的小虫头头,就变得忘乎所以,骨头轻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郁偆想是想通了,知道自己没有实力,也没用勇气去反抗,可她还是想着怎么能站起来重新做个人。 张、沈二位嬷嬷见崔尚仪来劝过郁偆之后,郁偆还是依然故我,甚至还常常失神,比以前还不如。看着郁偆这个样子,老姐妹两人都有些想放弃郁偆,秉了娘娘,再做他想。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丫头居然自己想通了…… “你想通了便好,娘娘愿意抬举你,是你难得的福气。你想想那秦选侍,若是她再听话一些,知礼一些,便不会是如今这幅局面。”张嬷嬷劝道。 郁偆打了个颤,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不敢。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身不由己的,那些都不过是借口,还不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嬷嬷教训的是,以前是我太不懂事,还请嬷嬷不要见怪。以后……也请嬷嬷多多提点。”郁偆亲自给张嬷嬷倒了杯茶。 张嬷嬷看着郁偆如今这副乖顺的模样,并没彻底放下心来,郁偆年纪还小,性情还没有定性,若是再有个反复,那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淑妃听着沈嬷嬷的禀告,道:“照你这么说,那郁氏倒是还可以再雕琢雕琢?” 这长春宫里发生的事,哪能瞒过真的瞒过淑妃,郁偆的一言一行,都在淑妃的眼睛底下。 沈嬷嬷躬身道:“那郁彩嫔怕是突然听了这样好消息,才慌了一阵子。娘娘这么大的恩典给下来,若是郁彩嫔不慌张,那老奴可就要自己慌了。” 淑妃一笑,“那倒也是,到底还是嫩了些。你可往好了教,要是还不行,明年新宫人进宫,倒是可以再挑几个。” 郁偆对淑妃刷了不少好感度,但淑妃对郁偆可没有多看重。在淑妃眼里,郁偆是宫女,为主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郁偆也不过是生辰好一点,又肯吃苦,淑妃正合用,可要是在宫里再扒拉一边,说不定还能找到几个淑妃用着顺手的。 郁偆是不知道淑妃的这一句话,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好与不好都是淑妃一句话的事。 许是宫里的生活太苦,郁偆竟思念起家人来,只可惜自出了那桩事,郁偆和孙怀便不曾再见过一面,也因此,郁偆和宫外家人唯一的联系,就这么断了。 郁侑哆嗦着手,时不时捂捂耳朵跳几下,他站在码头望着水面,不时张望着。 这些日子,郁侑每日都来码头,当初他大哥离开时说好的,大约就是这个时间回来,可和原本预定的日子,已经迟了三日。要是今天再不会,郁侑都不知怎么和家里的爹妈及嫂子交代。 天地之间又飘起了雪,郁侑裹了裹衣裳,跑到一旁的茶棚下避雪,眼睛继续盯着码头。 “这位书生,你进来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茶棚里守着茶炉的老婆婆,笑着道。 郁侑摇摇头,从随身的袋子里摸出一个饼子,道:“婆婆能不能借你这炉火用用?” “瞧你说的,那么客气做什么,读书人就是讲究。这又不费什么,我给你腾个地方。” 郁侑借着炉火,将干硬的饼子烤了考,又摸出一小罐酱菜来,摸在饼子上,慢慢吃着。 那位煮茶的婆婆笑眯着眼看着郁侑,道:“书生贵姓,这天寒地冻得,怎么跑这儿来了?” 郁侑好不容易将干巴巴的饼子咽下,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嘴,“我来接我哥哥。” 郁侑暖了暖身子,将将自己这身衣服对着火烤了烤,这才打了帘子出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个胡子拉碴,头发散乱的黝黑大汉,朝他走来。那汉子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大声道:“可算是见到亲人啦!弟弟,你怎么在这里?快进去快进去,瞧你瘦的,还穿那么少,怎么能跑这儿来吹风?家里爹娘还好吧?……” 郁侑愣愣地被这汉子抱在怀里,跳着脚又进了茶棚。要不是还认得这声音,郁侑非得大叫起来不可。 ‘他大哥不就是出去跟人跑了一趟船,怎么就变了一个人,还像是老了好几岁。’ “哗啦啦……”郁佳蹲在澡盆里,拿着个瓢往身上浇水。 “哎呀!可算是活过来了,快快快,再给我倒些水进来。”郁佳站起身子,从郁侑手里接过水桶,往澡盆里一倒。 “你是不知道啊,那船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讲究的。也就我还有个人样,你是没看见其他人啊……那都沤得跟个馊水桶似得。好在如今是冬天,不然非得飘香十里。” 郁侑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大哥跑这一趟船确实赚了不少钱,可危险也多,他刚刚就见他大哥的背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你想什么呢,我自己洗干净了就出来,你想让你嫂子,给我多烧些饭,总算是能尝到家里的手艺了。”郁佳想推一推郁侑,可见自己手湿漉漉得,只得先甩甩手。 “你放心,我也不会跑一辈子船的,等我攒够了钱,就在这附近寻个小买卖做做。我这一回给你带了些好的纸墨,我一会儿拿给你,你给你老师送去。”郁佳利索德擦干身体,将衣服披在身上,胡乱一绑,就要出去。 郁侑忙拉住郁佳,道:“你给我将衣服穿好了,如今小妹大了,你可不能这样。当初阿偆那么大的时候,抖知道说‘羞羞’……” 兄弟两人皆是一愣。 郁佳回过身来,拍了拍郁侑的肩膀,感慨道:“你别担心,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还是阿偆说的,她啊……就是鬼灵精。等以后她从宫里出来,我得好好谢谢她,要不是当初她撺掇着我认字,我也不能在那么快在船上混得开,这认字的和不认字就是不同,我都不用做太重活,还有人愿意给我洗衣裳。……” 兄弟两人絮絮叨叨,虽然大多时候都是郁佳在说话,可这郁家到底是热闹起来了。 刘氏正生着火,歪着身子,探出脑袋来,对正在煮饭的儿媳妇道:“先让阿佳舒坦两天,我再让他带着你去看亲家,你先别着急啊……他刚回来,总要休息休息,攒些精神。” 叶婠娘正舀着热水,听到婆婆这样讲,倒是反过来安慰刘氏:“婆婆要是担心,不如先去看看大爷,这里有我就够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该你去才是,我去个什么劲儿。快去,快去,火已经升起来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要说还是多亏了你,不然阿佳哪能找到这样一份营生。”刘氏起身,抢过叶婠娘手里的铲刀,推着儿媳妇出去。 叶婠娘自郁佳去跑船,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她爹就是在跑船的时候,多喝了几口酒,直接从船上摔了下来,脑袋磕了石头去的。要不是郁佳再三表示不会在船上喝酒,叶婠娘也不会托了自己的娘,找了以前的船老大。如今郁佳能平平安安,整个人全乎的回来,叶婠娘自是内心雀跃。 年尾要祭祖,今上身强撑着身子亲自主持,没有选任何一个皇子代为主持。 今上也想清楚了,这继承人还是早定为好,不然他以前走过路,就已经近在眼前。人就是那么奇怪,今上的这个皇位,是他从一众兄弟之间拼杀出来的。可换到自己儿子这里,今上却只盼着兄弟相和,不要再出倪墙之事。 祭完列祖列宗,今上便带着一干儿子,去大明宫正殿守岁。今上独自一人坐在高处,看着下头的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竟露出几分疲态。 今上强撑着身体,看着下头一众儿子,这里头最小的尚在牙牙学语,可最大的都已经有了自己孙辈。 虽说今上儿子众多,在在座的却越来越少,那些没来的不是被今上骂得一病不起,就是被犯了罪,被今上圈了起来。 剩下的虽然不多,可要在这些里头,选出下一任皇帝,今上还是有些拿捏不准。 “哐当……”一声,一只银酒壶被掷到了地上。 第042章 (修) 这几年里,只要宫中举办宴会,总会发生些或大或小的事情。 坐在今上近边的,不是高位妃嫔,便是亲王皇子。还没等今上询问,侍立于一旁的内侍,将弯下腰,将事情禀报给今上。 “今上,那忠义亲王要给诚理亲王敬酒,不知怎么的将手中的酒壶摔了。” “哼!”今上冷哼一声,这宫里的宫女内侍难道都是摆设,哪用得着一个亲王,亲自斟酒?一定又是老大喝多了酒,犯了糊涂,找他下头那些兄弟的麻烦。 “将老大和小九都给我叫过来。” 内侍迈着小步,下了小阶,没一会儿,便带着一身酒气的忠义亲王,及满身酒渍的诚理亲王,到了今上跟前。 诚理亲王坦然一跪,一拜之后,道:“请恕儿臣失礼。” 都说有对比才有差距,今上看着跪在他面前这两人,那都是他的儿子,可怎么就那么不同呢? 忠义亲王一身酒气,脸上通红,跪的也不稳当,晃晃悠悠,还不经意地打了个酒嗝。再看一旁的小九,且不说别的,就这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的态度,就比一旁的大儿子,不知高了多少。 今上是真的不想理这大儿子,这就是个纯傻子,这么多年孩子生了一窝,白长了这么些岁数,也不见智商长过,而且这年纪越大,还越发笨傻。 “先起来吧,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义亲王的智商简直感人,他站起来之后,指着诚理亲王便道:“这个不知长幼的东西,我……我……我不过就是想要让九弟妹给我倒……倒一杯酒,这东西就……就……就……” 这今上和忠义亲王还真是亲父子,一个年级大了手抖,一个喝多了酒哆嗦嘴。 今上指着这个大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个……” 不等今上说下文,诚理亲王便恭敬地对着今上一拜,道:“请恕儿臣无力。” 这诚理亲王又对着自己大哥一拜,那忠义亲王还以为这是在给他赔礼,笑嘻嘻地要嘲笑这弟弟一番。 可还没等忠义亲王哆着嘴说话,他脸上就挨了一拳。 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今上依旧哆嗦着手,指着的那两个儿子,正在自己面前上演全武行。今上倒是没有懵,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小九这般护短。 别以为这大朝会的时候,就是文武大臣,排排站好,汇报工作就算完了。这大臣之间,有时一言不合,便会在朝堂上起争执,互相吵的不过瘾,有时也会撸了袖子干架。 宴上众人看着这一变故,俱是一愣,因不能擅自离座,也只能干看着。一些人端着酒杯,直接愣在当场。有些个年纪大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参加了那么多年的宴会,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淑妃见儿子这般,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对今上跪于地上,两位当事人的王妃亦是如此。 今上眯着眼睛,看着底下那两个孩子,或者说他在看杨溍。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孩子多了,有时候就会顾不过来。今上又是一国之君,总觉得只要给孩子最好的,他便已经算是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在平日里,今上只是对着九儿子印象不错,是个办事可靠又省心的,可如今见这儿子为了自己媳妇打了自己大哥,今上对这个儿子的印象便鲜明了起来。 “哎……”今上撇过眼。他那大儿子被打得是鬼哭狼嚎,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实在是太伤眼了。 ‘这老大,真是白长了这么些岁数。’ 今上招了两旁的内侍,让他们下去将这两人拉开,再打下去,他那大儿子非得痛晕过去不可。 一见有内侍来拉架,杨溍便停了手,可忠义亲王却“雄起”了,这位雄起的亲王爷,两手确然被架着,可腿倒是利索的很,一百五十多斤的身家全交给了两旁扶着的内侍,自个儿蹬高了腿,要去踹杨溍。 今上简直要被这大儿子气死了,这智商全换算成肉,贴了自己身上了是不是? “行了!”今上厉喝道。 “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滚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今上一脸嫌弃地道。 杨溍行了礼,便要回自己的座位上,还没等他退回去,就听他的父皇对他说道:“先去将你母亲扶起来。这件事是老大不对,等他酒醒了,我命他去给你母妃陪个不是。” 至于受委屈的九皇妃,是被刻意忽略了…… 殿内又想起了奏乐,今上亲自举杯,贺了一杯,一杯酒下肚,那事儿就像是从没发生一般。 等着钟声敲响十二下,新年一到,那些个撑着笑脸的皇亲,总算是可以起身告退出宫。 这时候,忠义亲王的酒劲已过去大半,他倒是没有喝断片,本就是酒壮熊人胆,这会儿子看着坐在上首,将自己视为无物的父皇,彻底慌了。他倒是想起身赔罪,可一旁的内侍,已赔着笑脸,要扶着他起身让他出宫去。 杨溍别过父皇母妃便搀着自己的皇妃出宫,等出了宫门,进了马车,杨溍这才捏着拳头,咬着牙,开口道:“委屈你了,大哥本就是个糊涂的人,你别往心里去。” 张玉英拿帕子敷着面,半响儿才道:“不委屈,妾身有王爷这样护着,半点儿不委屈。!” 杨溍这种有仇当场就报的行为,说好也不好,看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理解。 张玉英似是想到什么,愧疚地道:“王爷为了我如此,妾实在是如今不安。会不会……” 杨溍拉过自己媳妇的手,用双手捂着,道:“明天我就去向大哥赔罪。” 今上回了自个儿寝宫,怎么也睡不着,人老了本就觉少,今天又熬了夜过了本就困的时候,更加无法入睡。 “戴权……”今上叫了一声。 “奴婢在!”、 “你去将书架最顶上的那个漆红盒子拿来。” 戴权一惊,书架上的盒子众多,可今上说的那个里头,可是放着…… 今上亲自打开盒子,将里头薄薄几页册子拿了出来。 腊月里,今上几次招了内阁大臣进宫,商议立储之事,几回下来今上心里最终圈定了几个人选。 今上将那册子翻开,翻到写了九皇子杨溍的那一页,拿起笔来,在上头加了几个字。 淑妃一回长春宫,也是睡不着,她一边为自己儿子担忧,一边还埋怨上了儿媳妇。那儿媳妇不说帮衬着自己的儿子,还因为她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是…… 但淑妃心里,最怪怨的还是那忠义亲王,那蠢猪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不就是以为,自己年纪最长,按着长幼有序的原则,这太子位置该轮到他来坐,才这般猖狂。 “郁偆……” “奴婢在。”郁偆行着礼,正等着下文。 淑妃盯着郁偆,那眼神儿淡淡的,可却像是能将郁偆烧个对穿。 郁偆曲着腿一动不动,越发恭敬地等着淑妃发话。 “算了……今个儿是你生辰,我这个做主子的也该赏你点东西,这样吧……”淑妃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对,镶着五色宝石的金镯子褪了下来。 郁偆本就在淑妃身旁立着,离淑妃不过两步的距离。她呆愣愣得见淑妃拉起了她的手,将那对镯子戴到她手上。 郁偆原本曲着腿一弯,立时跪在了地上:“娘娘这可使不得,奴婢怎能戴如此贵重之物。” “那便先收着,总有一日,你能将这戴在手上的。”淑妃如是道。 郁偆一愣,她怎么会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侍立着的宫女,皆是一惊,淑妃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要抬举郁偆。有些个明白的,却觉得郁偆怕是要倒霉,这大过年的将郁偆送去给九王妃添堵,郁偆可不是要被九王妃记恨上。 那些个不明白的,还以为郁偆是要侍奉皇上。 “看你慌的,我还想多留你两年呢。先戴起来给我看看……” 这话转的急,竖着耳朵的众人,心里头也是一紧。众人看郁偆的眼光又不同了,淑妃如此给郁偆做脸,这郁彩嫔怕是真的要有大造化啊。 郁偆笑着个脸,理了理袖子,将那副镯子露出来,冰凉的金属戴在手上,就像是上了一副再也取不下来的枷锁。 “还是我的眼光好,我就说适合你,你看……”淑妃笑着道。 郁偆连连陪笑,她的手被淑妃捏着,翻来覆去。 因今个儿是郁偆生辰,怎么也算是个寿星公,淑妃便大方的放了郁偆的假,让她今天一天都不必当值。 郁偆谢了恩,便躬身退下。刚一出寝殿大门,郁偆从怀里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手上的那副嵌宝的金镯子褪下,包了进去,双手紧握着贴着胸口,快步回自己屋。 回去的路上,自有不少人给郁偆这个彩嫔行礼,郁偆只得放慢了速度,周全地一一回礼。 简单洗漱一番后,郁偆直挺挺得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探向床帐的顶端。 ‘还有两年,只有两年……’两年掰着指头数,也不过七百多天,而且这可能只是个虚指,可能两年不到,她便要…… 郁偆不再去想,没什么好想的,淑妃既然愿意给她搭桥,哪已是极难得的,她怎么能不知足? 郁偆将渐凉的手,重新缩回被窝内,翻了个身,蜷着身子,极其不安地闭了眼。虽说明天有一天假,可她还得早起,去正殿给淑妃拜个年。刚将明天要做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郁偆便进了梦想,渐渐沉睡。 一群刚从南方迁跃回来的候鸟,排成一字,在空中展翅飞翔。 候鸟一年一回,可郁偆已度过了两个春秋。 郁偆站在帐篷前,高高地抬着头,伸出一抹白皙的脖颈。她眼带羡慕,看着那些在天上飞着的鸟儿。可也只有那么一会儿,郁偆便低了头,转身掀了帐篷,进了里头。 “娘娘,已经吩咐底下的人去打水了,只是这里离水源有一段距离,怕是得有一会儿才有水。” 宁昭容正给淑妃按摩:“娘娘可还难受?” 淑妃摇摇头,挥了挥手让宁昭容推开:“这人老了就是不能受一点罪,你看你们这些年轻的,不都和我一样,坐了一天的车,可却还能那么利索的做事。” 郁偆上前,道:“这帐篷里头闷,和那车子里一个样。要不娘娘去外头走走?” “不必,你们让这帐篷里头通通气就成,赶了那么多路,我是再也走不得一步了。” 外头有人来报,“娘娘太子求见。” 淑妃被人扶着起身,道:“让他在外头等着。” 宁昭容忙开了一旁的箱子,给淑妃挑衣服整装。一旁原本在整理帐篷的宫女,一个个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务必在太子进来之前,将这淑妃居住的帐篷,收拾妥当。 等着淑妃梳妆停当,杨溍已在外头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要是在长春宫里,倒是能快上一些,只可惜如今是在外头,多有不顺手。 今上已有多年不曾兴过春猎之事,只不知道今年是为了什么,今上竟有了兴致,下旨举办如此盛事。 这皇家猎场之内,虽别有一番景致,可到底住的不比宫里舒坦。 郁偆撩着帘子,向杨溍行了个礼,道:“娘娘有请。”郁偆维持着打帘子的动作,低着头,看着太子的脚,慢慢踱进来。 杨溍行了礼,见自己母亲面色不好,关切道:“母亲可是不舒坦,儿子立刻让人去请太医来。” “瞧你紧张的,我许久不曾出过宫门,今日坐车远行有些颠簸,略有不适,想是休息一会儿便好。玉英可有跟你一道来?” 杨溍脸上略有落寞看,道:“她身子还没有大好,就没跟着一道来。” 淑妃本就难受,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几分,“你也多劝劝她,孩子总会再有的。这一胎怕也是缘分没到,所以才……” 两年早已过去,郁偆却还在淑妃跟前当值,这也是有缘故的。 自那两年前的新年晚宴,今上便越发看中这九皇子。那年今上七十整寿,更是让九皇子代其前往泰山封禅。自那时起,便谁都知道,这下一任的储君,非这九皇子莫属。 第043章 (修) 果不其然,这九皇子刚从泰山回来,今上便下了一道旨,封九皇子为太子。 今上早有此意,群臣之中,虽有人反对,但大势已成就算反对,也已是无济于事。 再者,九皇子的表现,众臣也都看在眼里,这样一个人做下一任皇帝,还看不出来有什么好事,但绝对不是一桩坏事。 九皇子成了太子,这九王妃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太子妃。 大臣之中,倒是有人上本,请今上册立这太子生母淑妃为后,但今上压着本子留中不发,想是并无此意。 淑妃倒是不在意,日子还是照样过,更何况,自她儿子成了太子,宫中的那些宫娥太监是越发殷勤,虽没有住到那昭阳殿去,可如今的用度待遇和皇后该有的,也只差了半点。 在太子的册封典礼之后,杨溍便正式入主东宫。淑妃与杨溍自此同住在一个皇城里头,母子之间越发亲近。杨溍只要有空,便必来长春宫,给淑妃请安。 来了这猎场,杨溍不过换了身衣服,便急匆匆来看母亲是否安顿妥当。小坐片刻之后,杨溍便起身告辞,他如今是太子,一言一行更是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半点错。他一个成年皇子,在亲生母亲面前也不能多呆,就怕与母亲身边的宫女,传出龌蹉。 今天是第一天到达此地,各处都十分忙碌,今上这个老人也需休息,便没有举行什么宴会,都各自歇息了。 郁偆还算是好的,她跟淑妃住一个帐篷里,虽说要时刻注意,有个什么事就得起来伺候淑妃,可到底住得舒服。这帐篷就跟一般的房子一般,没有什么差别,但别的宫女内侍可就没那么好运,不仅住的差,还要被蚊虫叮咬。 第二日一早,郁偆闻着鸟鸣起来,和其他人一道伺候淑妃。因要春猎,又在猎场这等地方,淑妃并没有穿那等宽袖长裙,头上也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些零星小首饰。 什么场合就该穿什么样的买衣服,如今在这儿,自是不能穿得像是要赴宴一般。淑妃穿了身窄袖的圆领袍,脚上套的也是方便行走的靴子,手上镯子臂训一应不戴,只在手指上戴了几个戒指。 郁偆也是一样打扮,只身上的穿着打扮,没有淑妃的那样精贵。 淑妃作为太子之母,搭帐篷的地方,自然是这猎场之内最好的几处地方之一。刚一出帐篷,不用抬头,就能看见看见漫山遍野的绿色,或浓或淡,层层叠叠堆砌在一起,这些深浅不一的绿色,光是印在自己的眼睛里头,就觉得舒服。 山上的春花开的也好,因不是成片成片地种着的,各种颜色都有,夹杂在那些绿意里头,更添了几分艳色。 在宫里的时候,满目都是红墙金瓦,点缀着的绿色,也都是经过人工修剪,缺了那么一点灵气。如今看了个新鲜,谁都觉得心满意足。 淑妃的岁数到底上去了,走了没几步,加上这里的土地不够平整,淑妃便有些喘。好在跟随的侍从早有准备,择了一处地方,桌子、凭几、毯子……很快就布置妥当,又从带着的食盒里,拿了餐具糕点果子出来。很快,淑妃便舒舒服服地能坐下休息。 这些东西,在郁偆眼里看来,其实半点儿不方便,也就胜在人力成本底下,人多力量大。 淑妃看着景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们也松快一些。等明个儿,换上轻便的衣裳,来一场蹴鞠。” 这是提议,也是吩咐,淑妃既起了头,不仅郁偆她们这些宫女得尽心准备,就连其他随驾的妃嫔,也得跟着凑趣。 本次春猎一共七日,前两天都在进行准备,接下来连着的三天才是重头戏。只可惜随行的女眷,并不能看到这一盛况,只能听听传令官传过来的消息。 那头男人们闹得厉害,女人们自然不能示弱,淑妃便向各贵妇下了帖子,自个儿办起了宴。 长长的帷幕圈了一块极大的大方围起来,四周各摆了一排案几,淑妃坐在最上首,随行的女眷来了大半。这些个内外命妇按着主次落座,三三两两轻声交谈。 郁偆和一群宫女分成两拨,穿着一样的圆领袍、束脚裤、长靴子,身上什么首饰都没带,一头秀发拿着彩线缠着,编了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垂在身后。两拨人穿的都一样,只腰间缠的腰带颜色不同。 这会儿还轮不到郁偆她们出场,这些个在坐的女眷,正投壶玩儿。这会儿不比盛唐,那时的贵族女子,其中一门必修课就是骑马,可到了如今,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稍许有些活动。 郁偆想着还有时间,便周边的人打了声招呼,悄悄出了帷幕。 一会儿要踢蹴鞠,郁偆打算先做个热身运动,她得先拉拉筋,不然到时候容易摔了磕了。郁偆看着周边没人,便先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而后又高抬着腿跑着小圈,随着郁偆的动作,她身后的那条辫子也是一跳一跳的,五色的彩线在空中悦动。没一会儿,郁偆的小脸便变得红扑扑得,又因脸上除了一层薄汗,整个人水润润的,就像刚洗干净出水的红苹果。 “这,这,这成何体统,殿下……”夏秉忠看向太子,又看看身后一群跟着的侍从,不知是否该上前,教训教训那个不知礼数的宫女。 郁偆耳朵灵得很,一听到声音,整个人就僵了,抬着一条腿,扭着身子看过来。 小腿慢慢地放了下来,郁偆看着林子里头,那群拿着弓箭刀戟的人,脸噌的一下就红了,那脸原本是个红苹果,这会儿就是个煮熟的小龙虾。 郁偆这地方其实选的不错,一边是帷幕,一边是山林,间距很小,周边虽然有侍卫值守,但离着郁偆选的这块地方还有一段距离,那些侍卫也并不往这边看。可郁偆万万没想到,那边林子里头,会冒出一群人来。 不是说好的,这边因女眷繁多,那些值守的侍卫,定然时刻主意,不会让陌生男子闯过来。可眼前这位太子,好像也不能算在“陌生男子”行列。至少,郁偆对他并不陌生。 这可真是尴尬……郁偆行着礼,半天不敢动弹。 杨溍也认出了郁偆,每每去母妃那儿请安,总能遇上一两回。几年下来,不管是名儿还是脸儿都记在心里。但杨溍对郁偆的印象,也不过是局限在母亲身边的女官。对于郁偆的评价,也只有寥寥数语,年纪虽小,但颇为稳重还不苟言笑。这会儿突然看了个新鲜,对于郁偆原有的印象就突然全碎了。 郁偆低着头,脑袋都快炸了,许是脑袋充血,还有些晕乎乎的。 “起来吧,本就是孤这一行人唐突了,母亲正在宴客,孤便不进去了,你也不必惊动旁人。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杨溍不知怎么就起了逗人的心思。 郁偆感觉自己就要冒烟了,她怎么就犯抽了呢?好不容易出这一趟宫,想着放松放松,可怎么就让人给撞上了呢?热身运动又不是必须做的,她干嘛那么小心。再说,跟她比赛的那一群人,那都是个渣,她就算不热身,也能将她们给打趴下。 郁偆又行了一礼,咬着唇,这怎么说呢?总不能说,她这是在做热身运动,准备一会儿蹴鞠赛的时候,全面碾压另一拨人。 “娘娘有兴致举办蹴鞠赛,奴婢又有幸参与其中,自然不能给娘娘丢人。这会儿有些紧张,便……便出来先活动活动,省的一会儿丢人。” 过了那阵丢脸的感觉,郁偆脸上的红热便褪了下来,舌头不打结,很顺溜地将话说出了口。 郁偆低着头想,她这也不算骗人吧? “呵呵……”杨溍见郁偆那局促的样子,便不再继续逗她,领着人,又进了山林。 郁偆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就笑了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被这么一吓,郁偆赶紧进了帷幕里头,拿手背贴着脸蛋,好好冷静冷静。 投壶这一项目上,得出了个第一名,接下来便是郁偆她们上场的时间。 两队人,皆是从这次伴驾妃嫔的随身宫女之中选出来的,当时分队的时候,还吵了一番。谁都想和淑妃这边的人一对,最后还是靠抓阄定的两队人选。也因为这抓阄,两队的人彻底打乱了,站在郁偆对面的,就有长春宫里的人。 可只要是比赛,总得有个彩头,猜个胜负。淑妃起个头,出了二十匹锦缎、二十匹绞织罗做赌注,压郁偆所在的一方赢。其他人有跟风,也有压另一队胜的。总体来说,还是压郁偆这边胜的多。 铜锣一敲,比赛立刻开始,郁偆冲在前头,将那特制的彩绘蹴鞠控制在脚下。 比赛才进行不过片刻,问题就来了。两队人虽都是新手,可在都想让一方赢的时候,这比赛打得就特别神奇。郁偆很快就发现,她传给自己队的球,居然被人踢到了对方脚下,这还怎么玩! 郁偆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的看着对方队友,一脚将蹴鞠踢进了他们自己的门洞里。 这样也可以? 进了球之后,那一队居然还向淑妃行礼,这拍马屁拍的也太明显了! 郁偆的三观刷刷刷地被刷新,不过很快就想明白过来,这淑妃是铁板钉钉的太后。这些能着来伴驾的妃嫔,虽说正得圣宠,可年纪轻,大多每个孩子傍身,等着太子上位之后,她们还不都得在淑妃手里讨生活。这时候能刷好感度,自然要刷上一刷,以期还能升一升品级,待遇好一点儿。 这还比什么比?不带这样玩的。 就算想要打假球,好歹也做的漂亮一点啊,这样子玩,还有什么可看性? 郁偆瞄了一眼淑妃,果见淑妃意兴阑珊,已经转了头,和一旁的一位贵人闲聊着。 紧了紧腰带,郁偆将身前的辫子,往身后一甩,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球勾了过来,而后,郁偆就开始带着球放风筝咯…… 满场跑也没什么看头,郁偆不时停下将球踩在脚下,引着别人来夺,又或者颠一下球,再转个身。这时候长期坚持锻炼的成果,这就显现出来了。 渐渐地,坐在周边的人目光,又被吸引了过来。 淑妃也不再说话,很是满意的看着场中的情况。本就是为了热闹,光给她送分又有什么趣儿,还是这样好看。这郁氏平日里看着挺文静,没想到还是这样的一面,很是给她挣脸。 其实那些宫女体力还不错,最起码脚力都挺好,只是在宫中行走,那都得端着,哪会跑那么快。没一会人功夫,除了郁偆,满场跑的人,便都喘了起来。 郁偆看着差不多,跑到场中央,将球踩在脚下,而后一脚射门。 球……射偏了…… “咚!”铜锣一响,预示着这场比赛到此结束。 蹴鞠场上,不管是在地上瘫着的,还是在场上站着的,都是气喘吁吁,满头满脑的都是汗。 胜负早已注定,郁偆那一球也不是关键。只是那一球没有进,郁偆拉的仇恨便小了些。任你跑的有多好,还不是踢不进球。 一场比赛下来,所有人都很满意,看得人看得尽兴,比赛的人也不亏,最起码能得不少赏赐。 两队人排排站好,对着淑妃行礼,谢过恩领了赏,便迫不及待地去洗漱更衣。 这里比着宫里还是简陋一些,供宫人洗漱的地方,只有一个。十几个女子,挤在水房里面,不时嬉笑。 郁偆躲在角落里,自顾自得清洗,她有些不习惯和人碰触。和郁偆一个宫里的,自然知道郁偆的这个习惯,便没有人凑过来。别的宫的,自然也不会自跌身份,上赶着来伺候一个“宫女”。 洗干净后,郁偆也不急着走,穿戴妥当之后,便在外头开始按摩腿部。今天跑的有点多,要是不让肌肉彻底放松,明天怕是起来都困难。 等着所有人都收拾好,这才浩浩荡荡地出了水房,回各自的帐篷。郁偆睡觉的地方就在淑妃的帐篷内,自然不好先于淑妃休息,再说头发还没有干,便只是半靠在榻上小恬。 郁偆正梳着半干的头发,对着镜子看自己脸。要说年轻就是好,郁偆素面朝天,一点儿粉都没有敷,可脸上却白皙透亮,还自带红晕。 能选进宫的自然都不会丑,这些年下来,郁偆也没有长残,进行修饰之后,整张脸便变得更加耐看。 郁偆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自个儿照镜子的时候,也是一种享受。谁不愿意每天一起来,就见个美人。 第044章 (修) 淑妃与一班女眷,于猎场边缘行宴,那些个男人则是在猎场之内大展身手。 太子曾上过战场,这马上功夫自是不错。不时,帷帐之内的女眷,便见太子使人,将自己亲自猎来猎物,献给淑妃。 “太子在猎场之内,活捉了一对梅花鹿,特意送来给娘娘观赏。”一位太子跟前伺候的内侍,如是说。 那对鹿母子脖颈间套着绳,嘴也被包着,被人牵着带到淑妃跟前。宫中也圈养着不少活物,供宫中的贵人赏玩,可那些都是被驯养过的,早已没了野性。 但这里却不同,那鹿妈妈不断地用蹄子刨着地面,头低低的,将头上那对不怎么尖利的鹿角,对准了人。一旁的小鹿,不断蹭着自己的母亲,又不停得拿蹄子,想要将嘴上的束缚去掉,可即便如此,小鹿依旧艰难地发出“呦呦……”鸣叫。 旁人见了,只开口夸,太子仁善,不忍幼鹿失母…… 淑妃看着这般景象,突有不忍,道:“太子一片孝心,本宫心领了。既然不愿伤及幼小母弱,那便择一处地方将它们放了。再说……我这儿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可没人会养鹿。” 领了命,内侍这一行人,便将鹿给带了回去。 不时,内侍又折返。 “奴才将娘娘所说的话如实说与太子听,太子便道,如今这山林之中,到处都是行猎之人,唯恐那对鹿被放归山林之后,被别的人猎中,便先命人将那对鹿养着,等拔营回程之时,再将那对鹿放于山中。” 太子这般行事,十分得体,又不失机敏,更是体现了一片孝心。 淑妃母子之间的这一番举动,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更逃不过今上的耳目。 第四日,是本次春猎之行中,最盛大的一天,晚间更是举办了一场颇为重要的宴会。 说是晚宴,可其实太阳还没有落山,一众人在夕阳之下,举杯共饮。 酒宴正酣,今上突然站起来。都不必有多余的动作,所有人就快速放下手中的器具,仔细聆听教诲。 “朕……今年七十有二,继位已三十余载,只可惜天不假年,近日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 也有不少人觉出,这今上怕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宣布。 “朕决议,在朕登基满四十年之际,将皇位传于太子。”今上登基已有三十九年,明年可不就正好满四十年? 一旁的史官奋笔疾书,想着一定要将这决定性的一刻,如实地记录下来。 杨溍一拜:“儿臣惶恐,父皇春秋鼎盛,怎可说出此言,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今上却并不理会,道:“礼部尚书何在?……” 这事情看来是要落定了,今上确实是打定了主意,要将皇位传位于太子,自个儿做太上皇。 等今上行辕回宫,朝中各处便尽皆忙碌起来。这禅位大典,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什么先例都没有,这典礼的流程仪式,都得重头设计,这可忙坏了一众官员。 那些个妃嫔回了宫,头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梳妆打扮好,带了重礼,去给淑妃贺喜。 但淑妃这喜中,却还带了些忧。 淑妃虽说是太子生母,可她并不是皇后。在太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并没什么要紧的。可太子即将成为皇帝,淑妃将要被奉为太后的时候,这里头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 从妃子成为太后,和从皇后升格为太后,这里头的差别海了去了。就说这太后的该上的尊号,便差了些许…… 杨溍倒是争取了一番,可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这话语权,还掌握在他父皇的手里。 淑妃看着自己越发稳重的儿子,安慰道:“既然陛下已经定下,你我母子谢恩便是,等以后……”等以后她的儿子登上了皇位,等着今上百年,再加尊号又何妨。 “母亲这般,倒是越发让儿子无地自容。慈宁宫空置许久,儿子正想请旨,让工部修整,不知母亲可有何要求?”杨溍是个孝顺儿子,觉得母亲被亏待了,自然要从别的方面补偿自己母亲。 淑妃摇摇头,道:“何必劳民伤财,那慈宁宫住与不住,又有什么干系。我看那前几年新造的清宁宫便不错,只需装点一番,就能入住。” 杨溍握紧了拳头,想要说道:‘自然是有干系的,那慈宁宫是历代太后居所,若是母妃不住那里,岂不是更……’ 那清宁宫虽说是新建造的,可却在内宫的西北角,位置十分偏远,颇有些冷清。 可身为人子,又怎么能违逆母亲的意愿。再说,总要让自己母亲痛快一回。 选那清宁宫,淑妃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是那宫殿的格局,和慈宁宫别无二致,还因为是新建的,比慈宁宫还多出几间房舍。二就是因为那儿离大明宫远,淑妃早就看够了今上那张老脸,到时候成了太后,自然要离那今上远远的,自个儿过休闲日子。 其他妃嫔听说淑妃择了清宁宫做养老居所,倒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上退位,今上的所有宫嫔,都不能住在原来的宫殿里,都得跟淑妃,一道住进清宁宫,安度晚年。 那些个有儿子的妃嫔,很是无所谓,还找来清宁宫的堪舆图,准备找一处宜居的地方。反正,在今上没有驾崩之前,她们都不能逍遥地去儿子的府中,做老太妃,还得继续在这宫里呆着。 这些有儿子的好歹有个盼头,那些个无儿无女,年纪尚青的,便哭得跟个泪人似得。按着现代话来讲,她们原来的老板只有今上,可如今不仅老板换人,这老板的母亲,还成了她们的顶头上司,这简直是世间惨剧有没有? 后宫里因为淑妃不痛快,所有人便都跟她一样不痛快。淑妃的一系列行动,确实效果显著,这宫里不少人,或直接或间接的都被淑妃折腾了一遍。 在大明宫内,这今上也正想着折腾人,礼部正忙着写禅位大典的流程。今上却在这时候,下了一道旨:因今上崇尚仁孝,征采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亲名达部,以备选择,充为女史之职。 原本那些个,已经在礼部按了家的官员,这回都得在那里扎根。 宫外的官宦人家,接了这道旨意,有意的便开始准备起来。 宫中久未选秀,等太子登基之后,依从三年无改制的习俗,怕是最起码要等四年之后,才会选秀。 女儿花期最是等不得,有些年纪尴尬的官家女子,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便再也进不得宫,无法为家族做出贡献。 那些无意的,连家中女眷都没告诉,反正这又不是强制的。 宫内的郁偆自然也听说了这一道旨意,因年代太过久远,郁偆有些不确定,那贾元春是不是就是在这一次采选之中进宫的?可若是贾元春就是这次进宫的,那贾宝玉也该长到三四岁了,怎么这宫中半点儿也不见传那衔玉而生之事? 这选女史之事,对宫里宫外的人,影响都挺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儿是选女史,不过是换了个叫法,这正经是在给太子选预备役妃嫔。只不过是预先选了,在宫里养上两年,而后等着新皇登基,再另行册封。 这也不完全算是那些人想多了,今上还真有这意思,不过今上更多地是为了折腾人。 要说这桩事情对谁触动最大,那非太子妃莫属。太子妃出了小月,刚将身子调养好,便收到这样一份大礼,立时就想重新躺会穿上去。想着那些即将进宫的“姐妹”,太子妃的嘴里跟吃了十斤黄连似得,就算含了蜜在嘴里,她也觉不出一丝甜味。 杨溍听说此事,便觉他的父皇真的是越来越糊涂,这般行事,不仅是在给他这个做儿子的难堪,更是让那些大臣为难。真心疼爱女儿的,又那会因为一个女史的名头,就让女儿进宫担那伺候人的事。就算真想让女儿进宫,侍奉君主,也该名正言顺,走正规的渠道进宫。 宫外的官员为了皇位交替,以及其他一些琐事忙碌不停。宫内也差不离,既然淑妃已经定下,要搬去清宁宫,那除了人,淑妃这些积攒下来的东西,也得一道搬过去。 这些日子,郁偆拿着账册,眼睛都快花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东西? 最先整理出来的,是淑妃早已用不上的东西,那些东西积年放着落灰,都得拿出来查验一番。 郁偆一整天都带人在库房里,干干净净一个人进去,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灰头土脸,就连头发似也斑白。 头一天下来,郁偆便有些受不了,回了房洗漱干净之后,连夜给自己做了一身罩衣和包头发的帽子。 库房里放着不少稀世珍宝,郁偆看着册子上一串串长长的定语组成名字,就觉得头晕,这些都得多少钱啊? 几日下来,总算是将库房里的大半东西都整理完毕,只剩下一些淑妃用得着的。至于那些用不上的,重新贴好封条,只等着装车送往清宁宫的库房。 差事办完,郁偆自然得给淑妃汇报工作,刚到殿前,便见时常跟随太子的一众侍从,正在门口立着。 淑妃将手中的花名册,交给一旁的宫女,让其递给自己的儿子。 “你看看吧,这次采选,也不过选中三人,那位翰林家的姑娘,是给你十四弟选的王妃,其余两位则是……” 杨溍打开名册,只见“甄”“假”二字。 淑妃见儿子皱着眉,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不论家世还是性情,这两位都是极好的,那位甄氏还是与静贤师太一母同胞的姐妹。” 杨溍将册子一合,道:“并无什么不妥,只是那贾氏……儿臣听说,那荣国府中全无礼法可言……” “等等,哪儿来的荣国府,这贾氏不过是一工部主事之女,一等将军的侄女。不会是弄错了?”淑妃看着儿子的脸,似是觉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 那贾氏怕是不能留在她儿子身边,不然迟早是个祸害。 第045章 杨溍还算是个正直的人,做不得在背后说一女子蜚语的事。他只与自己母亲讲了,荣宁二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荣宁二府本是一家,说了荣国府自然也要带上宁国府,只不过三言两语,就让淑妃对贾元春的印象,降到了冰点。 只淑妃还是不放心,等着儿子走之后,便叫了长春宫的管事太监,让他出宫一趟,去那荣宁二府周边打听打听,这二府之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贾元春又到底如何。淑妃还特地让一位老嬷嬷跟着一道出去,这和女子有关的事情,还是女人来问更加合适一些。 “彩嫔……如果娘娘搬去清宁宫,你说……我能跟着过去伺候吗?”周英小心翼翼问道。 严彩嫔正描着眉,被周英这么一打岔,眉笔往上一扬,好好的柳叶眉,就成了一月弯刀。 “嘶……我说你瞎嚷嚷什么呢?”严彩嫔将眉笔一摔,斜眼瞪着周英,“娘娘的心思,是你能揣测的吗?你得守好你自己的本分,别东想西想的,这是你能想的吗?去去去,一边去,别挡着光,妨碍我描眉。” 周英心里委屈的慌,她问了那么一句,已经够小声得了,怎么还被这样教训? 在这长春宫好几年,周英好不容易摸到了正殿的门边,可她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随时都能被人代替。如今眼看着好日子就在后头,周英怎么能不急。 淑妃搬宫,自个儿的东西自然要全部带走,但这长春宫里的人,却不可能全部跟着走。除了淑妃跟前近身伺候的,其他人只有一部分能跟着离开。 是跟着未来太后?还是跟着以后这长春宫里的新主子?都不用选择,只要是不太傻的,都知道是跟着前一个好。 有些人为了能跟着去清宁宫,就开始活动起来,其中一些病急乱投医的,投到了郁偆这里。 郁偆看着递到眼前的荷包,推拒道:“这宫中人事,又不是我在管,你托在我的事情,我帮不上半点儿。” “瞧彩嫔说的,只要你往张嬷嬷那儿提上一提,说不得就能成的。”那人又将荷包,往郁偆的手里送了送。 郁偆将手背在身后,道:“既然你知道是张嬷嬷在管,那你就直接找张嬷嬷去,我管好我这一亩三分地还嫌顾不过来,如何能越了权,管别人的事。” 那人见郁偆这边是水泼不进,针也插不进,只得干笑着道:“我这也不是没了办法,才找得彩嫔你。这既然找了你,不管这事儿成与不成,这礼你总得收下,不然岂不是闹得我自己没脸。” 郁偆依旧摇着头,道:“按说你年纪比我大,我该叫你一声姐。姐,我就跟我说实话吧,这里头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能收。你想托我办事,我将这事给拒了,若是再收你东西,那还怎么掰扯的清,我到底是帮啊,还是不帮?” 吴宫女看着郁偆的笑脸,心里的如意算盘,顿时落了空。 “既然彩嫔你说的那么明白,我总不好硬塞,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郁偆又道:“吴姐姐不如就直接跟张嬷嬷讲了,张嬷嬷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你要是真有意,说不得张嬷嬷就做一个顺水人情,让你如了愿。” 吴宫人听了这话,便觉又有了希望,想着寻摸一样,张嬷嬷喜爱的东西,而后再去找张嬷嬷,说上两句好话。 郁偆看着离开的吴宫人,跟着她走远了,这才从角落里转出来,往别的地方走去。 这吴宫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离着禅位大典越发近了,这人心也跟着浮动起来。谁都想水涨船高,眼看着就能往前进一步,谁又愿意往后退。 郁偆回房换了身衣裳,便又往正殿去,刚一进门,便听一旁守门的小宫女,小声提醒道:“往宫外去的公公和嬷嬷回来了,娘娘见了之后,似是不大痛快。” “嗯。”郁偆眨眼一想,便想到了其中关窍。 那《红楼梦》的书里,单独有一章的章节名,便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在那章里头,冷子兴对于荣宁二府中姑娘的闺名和生辰可是张口就来,一点都不避讳。 但在这个时代,姑娘的闺名和生辰八字,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不会讲与外人听。换一种说法,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府中姑娘的姓名生辰,岂不是可以依着这些,指名道姓的编排些事情。到时候,可是会带累全族女儿的名声。 荣宁二府犯了如此忌讳,自是让淑妃气愤难当,可话要是说回来,淑妃要不是去刻意打听,也不会知道这些,耳朵里听的,肯定都是些好话。 看着那扫落一地的黑白棋子,没有一个人,敢蹲下身子去捡。来回报的那两个公公嬷嬷,依旧在地上跪着。谁也不敢上前去劝,那些个听到那些私隐的,具是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 郁偆进了室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郁偆觉得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可到了交班的时间,她不敢不来。 郁偆发出的那么一点点细微动静,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瞬间放大。 淑妃听到这一声音,瞬间回过神来,她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道:“都收拾了吧,郁氏扶我出去走走。” 郁偆扶着淑妃在前头走着,后面跟着一大串宫娥太监,谁都不敢出头说点什么。不管是殿内的还是殿外的,都知道淑妃刚发过火,这会儿子正在气头上。 这长春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淑妃早就都走遍了,不管是一棵树还是一垛草,在淑妃眼里都无比熟悉。 “怎么停下了。”淑妃看向郁偆。 郁偆低着头,低声道:“娘娘,前头是秦选侍的住处。” 淑妃一愣,看着前头那个院子,道:“既然都来了,那便进去看看吧。” 得了令,后头跑出一个内侍来,去秦选侍哪儿传话。 淑妃仔细瞧着郁偆,心里明白地道:“你是故意将我往这儿引的吧?” 郁偆蹲下身来,行着礼,道:“求娘娘恕罪。” “知道你心肠软,人都跪下来求你了,你能如何?不管怎么讲,她大小也算是一个主子,吩咐你的事情,你能不做?你也是傻,别人给你真金白银你不收,人自己骨头子软,跪了一回,你倒是白白的帮了人家,还在我这里落个不好。”淑妃轻声细语说了这么一大段,句句字字都说到了点子上。 这些字灌在郁偆耳朵里,弄得郁偆头皮发麻,手心里头全是汗。 “娘娘英明。”郁偆的面子里子被扒了个干净,除了说这句,还能说什么。 淑妃亲自弯腰,将郁偆扶了起来。这般礼遇,倒是让郁偆小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将一身重量,全靠在淑妃身上。 “也好在你提醒了我,我差点儿就忘了,我这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淑妃面上似有赞赏。 郁偆半点不怨人,人是她自己帮着秦素请来的,到了门前,也是淑妃自己想进去的,至于之后会发生些什么,那就不是任何人能左右得了的了。 秦素知道淑妃要来,便早早的候在门前,只等着淑妃进来,给人行礼。 淑妃进来的时候,经过正在行礼的秦选侍,点儿没做停留,等坐下之后,才让人将秦选侍请进来。 秦素试了几次,才将脸上的笑容维持住,“嫔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何必行如此大礼,快些起来吧,我看这选侍的病已经大好,怎么也没人跟我报一声……既然已经大安,那我便让人跟尚宫局报备一声。” 淑妃只是随意讲了一声,秦素身边伺候的,便一个个的都跪了下来。 秦素犹不放弃,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话,全说给淑妃听。 淑妃见秦素如此不安分,心中更加不喜。真的是让淑妃没想到,这秦选侍被拘了那么久,还这样调三弄四? 反正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淑妃立刻就下了吩咐,要将秦选侍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个遍。 临走的时候,淑妃还让郁偆留下来,给秦选侍念一遍《女戒》。 秦素抓着郁偆的手,道:“阿偆,你可得再帮帮我。我不能就这样,不能……” 郁偆面无表情的,将秦素的手,从自己身上撸了下来。 “还请选侍自重,奴婢当不得您如此称呼。”郁偆一板一眼,做足了规矩。 “阿偆……” 郁偆弯了膝盖,跪于地上,“若是选侍执意这样,那奴婢也只能如此了。” “如今连你都要舍了我吗?”秦素哭诉道。 郁偆站起来,拍拍裙子上根本看不见的尘土,看向秦素,道:“如何是我舍了你?那天你让人将我骗出来,再三保证不会向娘娘提及二十三皇子,可你刚刚一口一个贤妃,还说什么到时搬去清宁宫,你挨着贤妃住便可,这些都是什么浑话!” 秦素退后两步,道:“我……”秦素心里虚得慌。 “选侍是想说,你根本没有提及任何一位皇子,还是想说别的什么?”郁偆仔细整衣,躬身道:“淑妃娘娘吩咐了,还请选侍仔细聆听《女戒》。” 郁偆不是一个烂做好事的人,她会帮秦素这一回,不仅是为了往日的情分,更为了让秦素能清醒过来。 秦素对于儿子的看重,是郁偆无法理解的,那二十三皇子在秦素身边都不曾满月,这秦素哪儿来那么澎湃的母爱? 若是秦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断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郁偆站得直直的,将《女戒》读完,这才看向秦素。可这一回,郁偆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她可还记得,淑妃那不动声色的几句话。 “奴婢告退……” 秦素眼睁睁地看着郁偆退出去,伸出手来,想拦住郁偆,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回了正殿,郁偆便去给淑妃请罪。 淑妃看着郁偆,半点儿不生气,要是郁偆是个冷心冷肺的,淑妃早将郁偆逐地远远的,全不放在心上。 “知道错了?” 郁偆低着头,如是道:“奴婢是有错,错在遇事没有禀告娘娘。” “这是个错,还有呢?”淑妃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奴婢不该让秦选侍错下去。” 郁偆的错其实多了去了,不过在淑妃眼里那都是些小事,不值当单独拎出来说。 在淑妃眼里,郁偆这般才好,若是滑不溜手,全找不到错处,才不好拿捏。就是要有棱有角,有个磕啊碰的,才好在手心里拿着揉搓。 等着郁偆从殿内出来,回了房自个儿闷在被子里,一抖一抖得,似是在哭。可若是有人有双透视眼,看到蒙在被子的郁偆,定是会大吃一惊。 郁偆……闷在被子,正捂着嘴,无声地笑着。 ‘你看,她不过又犯了一回错误,淑妃对她,就更加不设防了。’ 到了七月,那批女史终于是进了宫,而郁偆到东宫也已有一个月。 这次进宫做女史的官家女子,除了淑妃上次在花名册上提及的三人,另外还有四个。这四人都是正经进来做女史的,这里面有不愿嫁人的,也有被家人送进来的,更有自愿为家族做贡献的。 至于另外三位,明面上是进来做女史,可实际上都不用做任何与女史有关的事,只需住在宫中事先给她们准备好的地方,学习礼仪,谨等圣命。 那三人其实还挺扎眼的,这不知今上是不是人老了犯糊涂,居然下了一道旨,给了一个极大的恩典,居然允许这三人带两名下人进宫。 这是连皇后都没有待遇。 天家财大气粗,自然什么都会给预备,就连出嫁之女所用的嫁妆,都是由皇家来出的。只不过到时候会走个形式,送到女方家中之后,再让女方送回来。 连丰厚的嫁妆都出得起,更何况是准备几个婢女。 那位十四皇子的准皇妃,倒是辞了这一番恩典,可另外两位,却是真真实实的带了两位下女进宫。 这可让尚宫局的人犯了难,这宫中的宫女,经正常渠道进来的,那都必须是两家出生。宫中不是没有贱籍女子,但那些也都是往浣衣局或其他地方做苦役。 郁偆让人打听了一番贾女史的事,发现那贾女史倒是不用学什么,不过她身边的人还得学两个月规矩,因此只得憋着不出来。 想到这个,就有点儿好笑,甄贾二位身边的婢女,在宫里连个正式的宫女编制都没有,上头的人也是两眼一抓瞎,不知该如何处置。 郁偆拿着只笔,在桌前写写画画,将记得的红楼剧情顺了一遍,发现离着剧情开场,还有那么几年,而且就算剧情来了,好像也和宫里的人和事沾不上边…… 第046章 (修) 半个月前,太子与太子妃一道来给淑妃请安,淑妃便当着两人的面,将郁偆与其他两位宫女赏给了太子,说是要给太子添几个伺候的人。 长者赐,不敢辞。太子自是欣然接受。 一旁坐着的太子妃,看着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她行礼,真希望是她想错了。 郁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是那么的随意,没有半点儿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东西是早就收拾好的,郁偆前脚儿跟着太子和太子妃回了东宫,后脚郁偆她们的三人的东西,就被送了过来,顺带一道送来的,还有淑妃给郁偆的赏赐。 东宫的一应俗物,全是太子妃在打理,等着太子妃将那些个人和物,都安排了住处,也算是想明白了,淑妃的赏赐,独独给了郁偆一人,合着那郁彩嫔才是正头,其余两个不过是添头。 东宫看着挺大的,可太子、太子妃,以及太子所有的后女眷全都住在一个宫里,再加上那些伺候的人,这东宫就显得有些狭小。郁偆虽然住的还是三人间,可屋子却小了不少,等将东西整理好,三人站在屋里,下脚的时候都要先考虑一下。 不过半月功夫,郁偆就已经和太子跟前的混熟,更是将太子的喜好牢记在心,也已经理清了这东宫的人事。 这东宫除了太子和太子妃这两位主子,还住着一位吴良娣、两位太子良媛和四位太子孺人。另还有一些被太子宠幸过,但并未另行册封,依旧是宫女的女眷。这些人看着像是很多,但和今上的后宫比起来,都可以用稀少来形容。 这一日,太子招了吴良娣来侍寝,郁偆正在寝殿内值夜,她不得不听了整场现场直播。 郁偆就站在床帐外头,除了她以外,周边少说还有五六人,郁偆瞄了一眼印在床帐上的两个身影,觉得蛮奇怪的。 虽然郁偆这些下人皆是目光下视,没有一人有胆子将视线落在那张床上。可里头那两人,要是冷不丁地抬个头,看见站着的这些人,难道不会吓到吗? 虽说不是第一次,可郁偆处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些尴尬。在长春宫的时候,就算今上偶有留宿在淑妃的寝殿里,那也是盖棉被纯睡觉,哪儿有这样的动静。 郁偆听得认真,可里头发出的声响却极小,床也结实得很,哪有什么“嘎吱、嘎吱”的声音。可郁偆到底有前世的经验,就算看不见,也听不真切,也能猜到里头正在干什么事。虽然郁偆在前世的时候,或多或少也看过一些动作片,可都没有如今身临其境来得刺激。那里头一声声似有似无的声音,听着更是勾人。 寝殿内,除了那雕花大床内还有那么一点儿声,其余地方具是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连那床帐里头的一点点声儿都没了,郁偆却始终如一地站着。 “来人……” 听见太子的声音,郁偆和另一位站在床边的侍女,一齐用双手将床帐撩开,只见吴良娣裹着条被子躺着,可太子却…… 看着这么个面容英俊、身材不错的男子,□□的坐在自己面前,郁偆还是有些小心动的。 太子宠幸后的女子,要是没有太子特别的吩咐,一般都不会留宿在这里。 在太子起身去沐浴,吴良娣自也有人给她穿衣擦身,而后送她回自己的住处。 太子身边的人,本就做惯了这等事。郁偆虽已经熟悉,可还插不上手,只能在外围递个水,拧个布巾什么的。 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讲,看着吴良娣就这样离开,还真觉得太子挺渣的。可话又说回来,那吴良娣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别人想再多,说再多,还不是白费功夫。 郁偆见吴良娣给太子行了礼,面上全无半点儿委屈,眼中带着对太子眷恋,依依不舍的离了此处。对于这种情况,郁偆只能表示‘你开心就好’。 眼前这般情景见得多了,郁偆只想尽心尽力伺候着太子,再无半点儿他想。 淑妃能将郁偆送到太子跟前,却管不了太子会睡谁。郁偆如今无心无意,就不知道太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郁偆好不容易见到个真男人,总是有些小兴奋的,连带着夜生活也丰富了不少。更可况这男人,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那都是一等一的。 杨溍沐浴归来,身上还带着些水珠。虽说如今已是夏天,身上稍有些水并不觉得冷,可太子身边的宫人却万分当心地,想要上前擦拭。 只见太子坐在床榻边,指着郁偆,道:“你来。” 郁偆顿觉眼前一黑,她耳朵好的很,自然将那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也不瞎,只能拿着接过布巾,慢慢走到太子跟前,为他擦拭。 两人站在一起,郁偆整整比太子矮了一个头,平视的时候,只能盯着太子的胸膛。可太子的肩上也有水珠,郁偆只得抬起头来。 等郁偆将太子身上的水都擦拭干净,正想退下,她的手便被一只大掌拽在了手心里。 “殿下……”郁偆没有半分小鹿乱撞的感觉,依旧是一脸的恭敬。 杨溍看着眼前的郁偆,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欠缺了点什么。往日里,那些宫女,在他面前哪一个不是小意殷勤、尽心伺候。明明眼前这人,与别人表现的别无二致,可他就是能感觉出,她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装出来的。 两人本就贴的极近,杨溍轻轻一拉,想将郁偆拉到自己怀里。 周边的下人,见到太子这番举动,还以为太子又起了兴致,正打算通知灶上,让他们继续烧着热水。 “呵……”郁偆只是一惊,半点儿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她又不是真的青春少女,人事不知,这会儿太子的举动,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杨溍这回,是真对的郁偆产生了些兴趣。他刚刚力气虽然不大,可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腰肢一软,往他怀里靠。可……眼前这人儿,却站得稳稳当当,半点儿没有失态。 周边虽点了许多蜡烛,可看东西还是显得昏暗,不管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胧胧一片,被美化过了一遍。 杨溍伸出手来,勾着郁偆的下巴,看着郁偆粉嫩的脸,花瓣一样的唇,再一望那似是盛着一汪水的眼儿,杨溍的心里,似是被什么轻轻地挠了一下。 郁偆离杨溍是那么的近,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两个人身影被橘红色的烛光印在墙上,融在一起,无法分离。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郁偆周身无形的束缚被解开,见太子已招了旁人伺候,只得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布巾,躬身退下。 这一番变故,落在别人眼里,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太子明显是对郁偆有了那么一点点儿心思,怎么就…… 别人只当太子是突然改了主意,还为郁偆可惜来着。 杨溍对郁偆是起了那么一点儿不同的心思,只是还差着些火候,没到那地步。 可谁都知道已经不同了,那层窗户纸既然已经被捅开,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根本不用猜。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兴趣,这意味着什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可在杨溍这里,却很直白,他想…… 错过了这次机会,别人都为郁偆惋惜,与郁偆一道住两人,比郁偆还后悔。太子身边的管事嬷嬷,以为郁偆总会有些失常,还给郁偆放了几天假。 能白得了几天假,郁偆倒是喜出望外,可还没等郁偆休息够,才过了几日,就有太子跟前转职司寝的嬷嬷,来传唤郁偆。 郁偆看着一些人,心里一咯楞,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除非拼个鱼死网破,不然定是逃不掉的。 太子要想睡一个宫人,根本不必费半点儿功夫,只需吩咐一声,下头自会有人帮着准备妥当。 郁偆坐在浴桶之中,看着泛白的香汤,不时撩起些水来。几只手,正拿着各式东西,往郁偆身上弄。 郁偆只低着头,不言不语,任由那些人给自己洗刷身体。别人只当郁偆是高兴坏了,一时无法言语。 从澡盆里出来,郁偆全身被涂上了一种香脂,还有人给郁偆按摩,让其放松下来。 享受着这些,郁偆半点儿放松不起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刷皮洗净的猪仔,这会儿正上着佐料,而后不管是蒸是烤,都得上桌,被人享用。 训导嬷嬷正要掏出个小册子,给郁偆仔细讲讲那…… 郁偆依旧低着头,听着那些隐晦的说词,内心嗤之以鼻,要是真按那嬷嬷说得来,她到时候还不得是僵着的。 要说这时候的生理教育,还真得坑死闺女,就连最重要的夫妻之间的和谐大事,也都教的含含糊糊,还只在临嫁之前,教那么几课。这种事情上,做老师的说的不明白,再传到学生那里,自然得打个折。这种事上出了岔子,那可真的是要完。 郁偆胡乱点着头,表示已经清楚明白,让嬷嬷不必再说。反正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到时候只要两个人都爽,那就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第047章 “太子唤郁彩嫔去侍宴。” 端着碗面,正准备开吃的郁偆,连口汤都没来得及喝上,便又被人请到镜子前,开始梳妆打扮。 被人折腾了半天,郁偆早已没了脾气,只希望到时候能速战速决,她好睡个觉。只可惜并非如郁偆所愿。 如今这天已有了几分热意,郁偆不得不在补完妆后,又换了一身衣裳。 衣服是全新的,也很合身,用料更是上乘。一抹茜红色的抹胸将郁偆胸前的景致,全包裹了起来。两层罗褙子叠穿在身,一层深一层浅,可人目光所及,全是郁偆那片白皙的脖颈。这套衣服下身配的并不是曳地长裙,而是裤子,两条轻薄宽大的裤子套上身,跟裙子并没有多大区别,只将那腿衬得更长一些。 杨溍见到郁偆的那一刻,眼中有那么一抹惊艳。虽说平日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今日一见,一瞧便瞧出了不同。 平日里,郁偆打扮的也很用心,只是由于身份所限,所用的衣裳脂粉,与今日上身的简直天差地别。好东西自然有它好的道理,郁偆用过后切实的能感觉到,今天这些比她以前用的要舒服。 这会儿,郁偆看不见自己的脸,可她刚才照镜子的时候,着实惊了,什么叫眉眼如画,她如今就是。 为了方便,郁偆在平常日子里,都不怎么戴首饰,或者只带一些并不太贵重,也不易摔碎的首饰。可今日,郁偆的头发全都束了起来,盘了一个矮髻,金银珠玉,一样都没有用,很是特别的插戴了几只琉璃簪。 郁偆在杨溍面前盈盈一立,整个人看着清新可人,脸上的两抹飞霞,晕在脸上,更惹人喜爱。 杨溍看着低头行礼的郁偆,动了动食指,忽觉更热了几分。 “不必如此拘礼,过来坐下,与我一道用膳。” 郁偆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多么的受宠若惊,只觉得这太子可真下的起血本,平日里可没这般说过。 “奴婢不敢。”微翘的嘴角,慢慢往下,抿成一条直线。 “你还想抗命不成?”杨溍隐隐带了些怒气。 郁偆又不是个傻大胆,怎么听不出太子的语气,心里一下子有些慌乱。她倒不是想使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宫规早已牢记在心,她哪儿能和太子平起平坐。 “啪嗒!啪嗒!啪嗒!”郁偆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若是按着宫规,那郁偆刚才的举动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可却违逆了太子的吩咐。 杨溍一见郁偆居然被他这么一唬,直接哭了,还真有些意外。他见过郁偆规规矩矩的样子,也见过郁偆活泼好动的举动,更是见过她淡定自若,不为所动的神态,可就是没见过郁偆哭。 作为一个理论知识很丰富,实战经验为零的人来说,不管嘴上心里想的,嘴上说着有多么不在意,可事到临头,郁偆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紧张的。 如今听了重话,郁偆直接就哭上了,她容易吗她?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郁偆自然是珍惜非常,怎么样都想要活着,而且要越活越好。 越想越伤心,郁偆拿袖子遮着面,继续掉眼泪,但因是在太子跟前,不敢哭出声。 有时候郁偆想想,若是……若是能穿的好一些,就算是在小富之家,她都不必像现在如此这般。 “这怎么就哭上了,我有那么吓人吗?”杨溍起身,走到郁偆面前,将郁偆的手缓缓拉开,然后便突然一笑:“有你这么哭的吗?” 郁偆的脸与地面齐平,眼睛盯着地上,这样子哭,脸上的妆半点没有花。 眨了一下眼,郁偆就见两颗黄豆大的泪珠,成水滴状,往地上落去。 等着郁偆抬起头来又是两行泪,躺在脸上。 “怎么那么能哭?” 被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就戳到了郁偆的痛处,眼下继续塘泪。她其实一直都爱哭,前世的时候,稍有不如意,就会背着别人哭鼻子。这毛病,是穿到了这里才改的,郁家家穷,刘氏当时生完郁偆月子都没好好做,就出门寻活去,哭的人没人哄,自然也就不怎么再哭。 吸了吸鼻子,郁偆这才收了眼泪,在太子面前,还是不好太过放肆。 “怎么又不哭了?”这一时雨,一时晴,让杨溍有些摸不准。 郁偆哭得有些狠,嗓子眼儿里有些痒,有些想咳,这会儿也顾不得了,郁偆草草行了一个礼,便往外去。 一出门,郁偆便拿帕子抱着嘴儿,咳了起来。 原本送郁偆来的那些人,本就在门口候着,见郁偆冲了出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彩嫔这是怎么了?可是得了不是什么急症?”训导嬷嬷问道。 等着郁偆抬起头来,嬷嬷见郁偆眼红鼻子红,便知道郁偆这是哭过了。 “这……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怕了? 郁偆低着头不说话,只摇头。 嬷嬷在一旁叹气,平日里看着郁彩嫔是个能成事的,可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这么不经事。 “原来彩嫔在这里,殿下让你重新梳妆之后,再进去伺候。”夏秉忠来到郁偆面前,颇为恭敬地道。 别说郁偆,就连一旁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的嬷嬷也是有些晕乎。郁偆在太子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居然还想着让她伺候,这可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嬷嬷道:“还请公公让人打盆水来,彩嫔这么一哭,这两肯定是没法见人了,须得重新梳妆。” 等着郁偆再次进殿的时候,杨溍已用完晚膳,可郁偆还饿着肚子。 “这回不会再哭鼻子了吧?”杨溍取笑道。 郁偆脸上细心描绘的妆容,早已全部洗去,这会儿天也暗了,便只稍许匀了些脂粉在脸上。只如今光线不足,看什么都像是美化过一遍,郁偆的容貌比白天也不差。 只是不管容貌到底如何,只要郁偆低着头,便什么也看不见。 郁偆专心绞着指头,不敢再开口,她上次刚一开口,不就说错了话,将事情给搞砸了。 杨溍很有耐心,就这么跟郁偆磨着。 一旁的夏秉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奇,他是真没想到,这郁彩嫔居然有这手段。 郁偆终究是有些熬不住,再者她还饿着肚子,整个人的情绪也不高。 “还请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杨溍轻轻一笑,道:“听说你还没用膳,想吃什么?让你给你送来。” 一听到吃的,郁偆立刻眼里放光:“多谢殿下,我不挑食,随便什么都成。”郁偆一高兴,连谦称都忘了。 郁偆正又要谢罪,就太子小声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多礼的。”下了评论,杨溍便起身去书房,说是等郁偆吃完再来。 看着满桌吃喝,郁偆真感觉自己是头小猪仔,吃的越多越有肉,越好让人下口。可该吃还得吃,不能让自己的肚子受罪。吃个半饱,便有人来伺候郁偆洗漱。 一身全新的衣服穿戴在郁偆身上。红色的绣鞋、红色的裤子、红色的抹胸,再加上一件白底红花的褙子。原本盘起的头发已放下,用一根红发带束了起来。 郁偆撑着床铺,白生生的脚,翘着腿,正勾着红色弓鞋,不住得晃荡。她整个人晕乎乎的,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子。连脑子都变得迟钝了…… 刚刚给郁偆端来的膳食中,有一份酒酿圆子,郁偆见了便食指大动,吃了好些。但这具身体从来没沾过酒类的东西,就连酒酿也没怎么吃过。郁偆真的没想到,吃了这东西,会是这效果。 虽然没有醉,可身上还是有些反应。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还有些摇摆,郁偆不断得眨眼,想要看清楚一些。 杨溍在书房处理完宫务,进到寝室来,看见的便是郁偆正对着个绘着仕女图的花瓶,不住得眨眼。 一旁侍立这宫女内侍,生怕如今这副状态的郁彩嫔,唐突了太子。 太子进来的动静,郁偆自然是听到的,她没有托大,乖乖起身,给太子行礼。 动作倒是很标准,可到了杨溍的眼里,怎么看都觉得郁偆是在勾人。 “啊!”郁偆小声惊呼,双手缩在胸前,她整个人已被太子揽在了怀里。 美人在怀,杨溍自有一股别样感觉,不过怎么有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 郁偆轻轻侧头,原本束在身后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沿着背后的衣料慢慢淌到杨溍的大腿上。 郁偆眯笑弯了眉眼,“没有喝酒,奴婢刚刚吃了两碗酒酿圆子。” 就算已经刷牙漱口,郁偆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酒气。 倒是不难闻。 看着那张小口一张一合,杨溍再没了耐心,他双臂用力,将郁偆整个人提了起来,压在床上,欺身上去…… “啪嗒!”郁偆倒下的同时,她的脚习惯性地往上一抬,本就没有穿实的鞋,瞬间飞了出去,飞在那水晶珠帘上,这才落了地。 珠帘互相碰撞之间,发出的脆响,将那床里的声音掩了些。 两人半个身子还在床外,侍立的宫女,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只能干看着。 郁偆又不是真醉,看着近在眼前的英俊脸庞,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因双手被控制着,郁偆只得反手抓着身下的衣服。 “殿下……”郁偆感觉身上的重量,更重了一些。 一股热气,喷在郁偆的耳边,使得郁偆肩膀一缩,更加紧张。 “嬷嬷难道没有教过你,接下来应该这么做。” 郁偆稍稍歪了歪头,视线向下,很容易的看见了一双双站着的脚。简直是让人欲哭无泪,郁偆前几次看直播的时候,这太子不都挺保守的,怎么这回当着别人的面,就要来。 杨溍呼吸一窒,只见他身下的小人儿,竟慢慢撑起身子来,随着那小人儿的动作,那件原本穿身的红白衣裳,缓缓从肩上滑落,白皙肩膀顿时一览无余。 “呀……”郁偆再次躺平在床上,她慌乱地想要阻止胸前那只作乱的手。只是那酒酿不是白喝的,郁偆身上软的厉害,手也没什么力气,只胡乱在胸前挥了两下,并不能改变什么。 杨溍的手摸到郁偆的身后,将抹胸系带的结,轻松一结,在将那胸前绞成麻花的那一段一抽…… 郁偆都快窒息了,用不用那么熟练?这,这,这…… “床帐!床帐!人,人,人……”郁偆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她无力地捂着胸前那只手,祈求着道。 郁偆明显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手指,已经伸到了里面,只需再那么一用力…… 杨溍赤红着眼,哪还听得下这下,只回头看了一眼。 郁偆趁着这空档,赶忙蹬着腿,想缩到床的最里面。这倒也方便了杨溍,等着两人全身都到了床上,一旁的宫女伸出手来,将床帐整理好。 郁偆顿觉黑了不少,她半坐着,想要将下滑的抹胸拉起来。 “别……” 郁偆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立刻就少了两件。再一看她上方的太子,除了领口有些乱,身上的衣服竟还是完整的。想着刚才太子她说的话,郁偆大着胆子,伸出手来,由于身高差,裤子的系带暂时够不到,郁偆便打起上衣的注意。 已经习惯这一黑暗的杨溍,看着身下的小人儿,几次试探着,伸出左手,最后咬着唇下定了决心,伸出双手,将他的衣服系带解开。 柔软的小手,摸在坚硬的胸膛上……就是神仙也难忍得。 外头一干立着的宫女内侍,听着床里头的动静,从来没有那么难耐过。再看看那从床帐的缝隙里,半垂下来的寥寥几件衣裳,那些个年少的,立时羞红了脸。 郁偆也有些难忍,被折腾了几次,她身上只余一条裤子,那条裤子还是开裆的,脱不脱好像都不影响。 “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听着那异常充满磁性的声音,郁偆再也忍不得,捂着脸,求饶着道:“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住。” 原本还想让郁偆舒服些杨溍,听了这声低咛,立时掐住郁偆的腿。 第048章 “嗯……”郁偆想要抓住些什么,她的喘息十分急促,眼睛茫然地看着床帐。 这时候哪儿顾得上捂眼睛,郁偆就像是一块在激流中漂浮的浮木一般,非得自个儿想个办法,搁岸上不可。 杨溍感受那双在他身上作怪的小手,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他身下的小人儿,搂的更紧了些。 郁偆将头搁在太子的肩上,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抱着她身上的那人。 细细的吻落在郁偆的白皙的脖颈上,郁偆感受着,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杨溍见怀里的人眯着眼,不住磨蹭着他的肩膀,便知道可以了…… 到底是第一次,郁偆还是有些不适应,她试着配合太子的动作,想让自己舒服一些,可换来的确实太子更加猛烈的动作。 郁偆理论经验丰富,杨溍实战经验丰富,两人凑到一块儿,这第一次倒也还算和谐。 杨溍看着他身下渐渐动起来的郁偆,心中有些惊喜,不过也没多想,只以为这些全是嬷嬷教导的。 郁偆也渐渐得了趣儿,还有闲心想,找个有经验的就是好,要是两人全没经验,临场的时候两眼一抹黑,还不知会惨烈成什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郁偆感觉自己身上一轻,这太子已经躺到了她边上。 这是已经结束了? 郁偆正想着是否应该起来,自行下床去,便有一只火热的大掌,让她转了个身,侧着身正对着太子。那之后接着又扶上了她的脸,郁偆原本就红热的脸,更加的红了。 “殿下……”说完,郁偆就咬着下唇,不再讲话。她渴的厉害,刚刚虽然没怎么出声,可这嗓子不知怎么的,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了变化。 郁偆的声音听在杨溍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味道,那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几分甜腻,就像是挠杨溍的耳朵。 “可有哪里不舒服?” 郁偆看着那温柔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这要让她怎么回答?不管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太对。而且太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太子?前几次见你做那事儿的时候,不都不会谈人生、谈理想,怎么这次风格和以往全不同了? 杨溍见他身前的郁偆,将头埋在她胸口,怎么摸她都不出声,便知道这是被他给问住了。摸摸郁偆的耳朵,杨溍感觉到手上的热度,便知道郁偆是在害羞。 “可还难受?”杨溍又在郁偆的耳朵边,问了一句。 郁偆犹豫了好久,这才扭捏着道:“不难受……” 自己的劳动得到了肯定,杨溍心中自然满足。他见郁偆还有力气推拒他的手,便知道郁偆还精神着,身上也没有什么大碍。 杨溍将郁偆往怀里送了送,就着这个姿势,将郁偆的一条腿抬了起来。 “那咱们……” 郁偆这会儿也不害羞了,她有些惊恐的看着太子。 还来!这,这,这,怎么都和以前不一样? 按着郁偆以往的经验来看,太子并不是纵欲之人,一般只要纾解了,便会起身洗漱,这会儿怎么…… “殿下,我,我,你,你……” 杨溍干脆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给堵上了。 郁偆简直是欲哭无泪,她这算不算媚上? 可没一会儿,郁偆便再也没有她想,她的身体都跟随着太子的动作,慢慢又热了起来。 郁偆精神上还是挺亢奋的,身体也确实不太累。太子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也因为郁偆是第一次,也多郁偆挺照顾,如今被太子这么一弄,又有些想那啥。 屋内渐渐得暗了下来,寝室内伺候的宫女,拿着专门剪灯芯的剪子,将灯芯剪短了一些,使得蜡烛的烛火悦动了起来。 一旁的夏守忠,看着那依旧在微微晃动的床帐,觉得应该出去,让烧水的人,继续加些火,看来这太子殿下,还有好一会儿才会停歇。 郁偆体力是挺好,可和曾经骑马打仗的太子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等到起身去洗漱的时候,郁偆须得被人搀扶着,才能去净房。 两个人是分开清洗的,郁偆看着那有些深的水桶,怎么也不想进去,那处才刚刚……怎么能浸在水里。 郁偆哑着声音,对一旁的宫女道:“我实在是动弹不得,你看看能不能找一个浅一些的盆,我……” 伺候郁偆的宫女,本就是做惯这等事,看郁偆那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样子,哪还有不懂的。 等着洗漱干净,郁偆还没穿齐衣裳,就见太子跟前伺候的来道,让郁偆不必回去。 这不回去,让郁偆在哪里休息? “彩嫔莫不是喜呆了,殿下这是让你留宿呢?我这儿可要恭喜彩嫔了。” 原本打算给郁偆穿的衣服,被拿了下去,换了另一身寝衣。 男人在清洁洗漱这方面,总比女人要快一些,等着郁偆收拾停当出来的时候,杨溍已经在床上躺着。 “快些过来,你要是还有精神,那咱们……” 郁偆哪敢再磨蹭,三步并两步,便走到床边,蹬掉了鞋子,爬上了床。 “你去里边。” 郁偆从太子的脚边,慢慢爬到了里头,郁偆见太子身上并没有盖任何东西,便从她的另一边,拿了铺盖盖在太子身上。 “睡吧……”杨溍并没有将被子掀掉,而是直接阖了眼。 郁偆半坐着,看了眼外头值夜的人,便也给自己那条薄被盖好。 第二天天不亮,太子就得起来去上朝。时辰还没到,郁偆就早早醒来,只是她一动都不敢动,连侧个头,都怕惊动一旁正在安睡的太子。 听着耳边沉稳的呼吸声,郁偆半点儿睡意也无。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因为旁边多了个人,这个人还是太子,思想上就有些紧张,前半夜根本不敢睡,后来强迫着自己睡着,又因为心里担着事,便早早醒来。 这一觉睡下来,郁偆心里想着,还不如让她回去,在自己床上想怎么睡,怎么睡。 等着时辰差不多,外头便有人来唤太子起床。 郁偆眼见着太子起身,赶忙也掀了被子起来,可是接下来……到底应该这么做呢? 这回是真的要哭了,训导嬷嬷也没想到郁偆能留宿,只跟郁偆说了侍寝结束之后,应该怎么离开。郁偆来了这大半个月,也没见哪个侍寝的贵人留过宿,连个葫芦都没有,她还怎么照着画? 杨溍看着僵在那里,可眼中似有慌乱的郁偆,开口解了围:“如今还早,你若是还困,那便再躺一会儿。” 郁偆真要给这太子跪下了,要是不添这一句还好,现在有了这句话,她还哪敢起来。 “多谢太子体恤。”郁偆在床上半跪着行了个礼。 “看来你是不困,那便起来伺候我更衣。” 这不是逗人玩吗? 郁偆哪能不起来,可刚将腿沿着床边放下,郁偆便苦着一张脸,真的要哭了。她腿酸…… 郁偆扶着床的边框,等着宫女给她穿好鞋后,便慢慢起身,简直是羞死人了,她还怎么有脸见人? 郁偆深呼吸两口,总算是找回了以往的仪态,行动之间,与往常别无二致。 等着太子收拾妥当,郁偆的背后已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 杨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没有半点儿怜惜的举动,他是对郁偆有些心动,昨晚也还满意,可却还没有到要将郁偆宠起来的地步。郁偆虽说是女官,可在杨溍眼里还是个奴婢,自然得起来伺候他。 因还穿着睡衣,等太子出去用膳,便有人端来一身衣裳,给郁偆换上,一位年长的嬷嬷说是要给郁偆上头。 梳了好几年的辫子,终是散了。 郁偆看着镜子内的自己,要说有多大变化,那还真看不出来。只是睡了一觉,身上的一些疼痛倒是显了出来,这会儿连坐着都不好受。 太子跟前得用的一位周太监,亲自过来道:“还请郁彩嫔稍作停歇,太子有吩咐,让你不必回原来的住处,另择一处居室,让你居住。” 郁偆正梳着头发,自是不好乱动,她对着镜子微笑,面带欣喜,问身后的嬷嬷能否动作快一些。 郁偆梳妆完毕,又拿了面小镜,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起身去向太子谢恩。 “奴婢多谢太子恩典。” 杨溍看着换了个装束的郁偆,怎么看怎么顺眼,又觉得郁偆额头上似乎少了些什么。 太子下的吩咐,怎敢怠慢,一得了消息,底下的人便飞快的收拾起来。只东宫女眷明面上,还是归太子妃管束的,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告知太子妃。 再者,太子只说另择一处地方,按着孺人的标准置办,可到底应该将郁彩嫔安排在哪里呢? 太子妃早已起来,甚至比太子起的还早些,她昨个儿傍晚,便听说太子大费周章地,宠幸了身边的一位宫人,而且还留了那人过夜。这般重视,哪会是幸过一次,就能丢开手的。 果不其然,太子妃正盯着亮着的灯罩出神,便听到外头的人进来传话,说是太子有吩咐,请她这个太子妃办。 郁偆并没有在太子的房中停留太久,很快便有人来请她去新的住处,地方还没到,郁偆就先见到了在门口迎接她的一干下人。 孺人该有的配置,郁偆也是清楚的,女官用不得,但该有的宫女、嬷嬷、内侍,一样也不会缺。 四个嬷嬷、十个宫女、四个内侍,看着眼前这些人,郁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班底。 第049章 这二十个人,一一向郁偆行过礼,又道了姓名,接着说明自己以前在哪里做事,又擅长些什么。郁偆听后只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这些人里头,领头的是位徐嬷嬷,这位还算是郁偆的老相识,她们两人都曾在尚仪局共事过。只是郁偆是在司籍司,这位徐嬷嬷是在司乐司。 昨天夜里没睡好,加之身上本就疲累,郁偆也没个心情叙旧,只想躺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 “我心里也没个章程,不知该如何安排你们,不如你们派个人去问问,这东宫之中别的妃嫔,都是怎么在做的。”郁偆说这话的时候,一眼不错地看着徐嬷嬷,见徐嬷嬷没有出声反对,这才舒了一口气。 徐嬷嬷上前一步,道:“彩嫔昨夜承了恩宠,想是这会儿精力不济,需要好好休息休息。我这就让人伺候彩嫔入寝。至于彩嫔刚才吩咐的事,我自会着人去办。” 这简直是瞌睡送了枕头,郁偆立时什么都不想想,就想沾一沾那枕头。 郁偆被人伺候着,换了身平常穿的睡衣,一躺下,眼睛刚一阖上,便进了黑甜梦乡。 徐嬷嬷看着郁偆的睡颜,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了下来,而后留了四个宫女看着郁偆,再叫了其他人出去。 徐嬷嬷虽然升做了嬷嬷,可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在一众嬷嬷里头,绝对算得上是年轻的。可再年轻,也有老的一天,只有跟对了主子,这晚景才不会太过凄凉。 在这宫里,只要跟过一个主子,就别想着再改换门庭。徐嬷嬷既然被人派到了郁偆这儿,就只能尽心尽力伺候,盼着郁偆一步步往上,她也好步步高升。 徐嬷嬷暗自发愿,希冀着郁偆能再得太子殿下的青眼。 十几个人站了一圈,听着徐嬷嬷说话,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地插一句。虽说还有另外三位嬷嬷,且那三位嬷嬷都比徐嬷嬷年长,可看这架势,竟是全听了徐嬷嬷调派。 徐嬷嬷敲打了几句,又隐隐警告道,若是她们有了二主的心,就别怪她不客气!接着,徐嬷嬷又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将要给给郁偆置办行头,添置妆匣的事说了一遍。 既然要按着孺人的份例来,那郁偆的一切东西,都得换新的。以前的那些,只能私底下,随意穿穿用用。 还有就是别的…… 郁偆发觉自己年纪越大,能活动的范围就越小。自那日侍过寝之后,已过了十几日,郁偆每日都呆在自己的房中,连门外的小庭院,都没怎么去看过。 至于那什么宫中女子在侍寝之后,要在第二日去拜见妻主,根本就没人和郁偆说这个。郁偆现在连个东宫妃嫔的正式编制都没有混着,太子妃才懒得见她。再说,郁偆也出不去这小院,她稍稍将脚踏出房门,便会有人七手八脚的来劝她,让她安静地待在房中。 郁偆在房里可也没有闲着,四位嬷嬷正轮番教她技能。也是徐嬷嬷想的长远,现在就开始教郁偆,这宫中妃嫔该有的行止。 在文化课方面,郁偆倒是不用多做补充,若是光讲这一方面,郁偆绝对能赶超很多人,郁偆要学习的是艺术娱乐方面的。 徐嬷嬷是从司乐司出来的,本就习得一手好器乐,只可惜郁偆这个年纪,对于学习器乐的人来说,已经有些偏大,徐嬷嬷便挑了易上手的,让郁偆先学着。 “这是筝?”郁偆仔细看着眼前的筝,又回想前一世古筝的样式,发现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徐嬷嬷见郁偆对筝感兴趣,这心就放下来了大半,她就怕郁偆一见这筝就厌恶,要是那样,那真是怎么教都不会学会的。 “铮,铮,铮……” 郁偆学的自然用心,她以前在司籍司的时候,听到那隔壁司乐司不时飘来的音乐声,便心生羡慕,想要学上一门乐器。只可惜各司各有其职,郁偆既然入了司籍司,那便是和任何器乐都没了缘分。 学了几日,郁偆总算是能弹出正确的音调,因这小小的成就,郁偆学的更是投入。 如今能免费学习这些,郁偆不知有多珍惜。她前世的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会一两门乐器的人,只可惜那时家穷,并没有多余的钱,送郁偆去少年宫或者是专门找老师来学这些。 想到这里,郁偆又是伤心欲绝。她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了一份工作,攒了点钱,想着能有个兴趣爱好,就去报了班学琵琶。她刚买好琵琶,才上了没几节课就穿到了这里。 想着那再也用不上的琵琶,郁偆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父母。她那时刚买了琵琶,总有几分炫耀的心理,便带回了父母家中,她父母刚一看见,就说她乱花钱,不该买这个,让她赶紧退回去。 早知如今,郁偆就该拿着发票,去把琵琶给退了,好歹还能让她父母开心一些。 除了器乐,郁偆还得学一些旁的东西。围棋也是一项必修项,这一门是另外一位蒋嬷嬷教的,蒋嬷嬷告诉郁偆,她不仅要学着怎么赢,还得学会不着痕迹的输。 在司籍司的时候,郁偆倒是看过几本棋谱,但是却没怎么研究过。在围棋这方面,郁偆完全是个新手。而且……她在这方面,好像没什么天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蒋嬷嬷便让郁偆放下围棋,再去学别的。 这些内容,要是郁偆学的好,四位嬷嬷便会和郁偆讲一些这宫中的往事。虽然郁偆在宫中呆了有六七年,可对于这宫中的过往,还是知之甚少。 这皇朝到如今,也不过传了三代,□□皇帝时期的事情,还不算太远。□□皇帝起于微末,立朝之后,这后宫中女子的身份很是杂乱,也因为此,发生了许多恶事。几位嬷嬷只挑了几件与郁偆说,希望郁偆牢记在心,不要犯下这等错误。 又讲到今上的后宫,因那些也算是郁偆的长辈,只简略性的介绍了一番。 有时,四位嬷嬷也会跟郁偆讲讲,这东宫之内发生的事情。 “铮……”郁偆随意拨弄了一番丝弦。 “你是说……太子身边新来了一位女史,不知那位女史,是姓甄还是姓贾?”郁偆很是确定地问道。 蒋嬷嬷道:“彩嫔真是聪慧,来人是甄女史,除了她自己以外,还另带了两个人过来。” “那……那位贾女史呢?”比起在原著中,从未出现过的甄女史,郁偆更关注贾元春,既然这贾元春按照原著中的脉络,进了宫来,那就说明,原著的力量依旧强大,不会因为郁偆这只小蝴蝶,做出任何改变。 自郁偆被算入太子的后宫,那太子身边自然就空出了一个女官的位置,虽然太子身边从不缺伺候的人,可能添这么个人进来,自然就会有人活动起来。 甄、贾二位女史,进宫以来的日子,就和郁偆如今过的差不多,可有一样不同,那就是她们二人身边,都有两个拖累。她们二人会带两个丫鬟进来,原都是想着能有两个天然的助力,只可惜事与愿违。 甄女史的两个丫鬟,如今在东宫之中,做着最苦最累的活,每日早起晚睡,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她们既然已经入了宫,那便不再是甄家的丫鬟,自然也没道理伺候甄女史。这甄女史,可算不得宫中的主子。 相比起有些焦头烂额的甄女史来,贾元春倒还算是好的,她进了淑妃娘娘的长春宫,两个丫鬟也都在身边。只是……她每日无所事事,不知前路在何方。 讲完了别人,郁偆的休息时间,也就结束了。按着课表的内容,郁偆继续习筝。 在四位嬷嬷看来,郁偆真的是一个很省心的学生。这位郁彩嫔在熟悉所有学习内容之后,就自己给自己排了一张表,糊在墙上,每日都按着那张表上的作息,严格执行。 只有一桩事,所有嬷嬷都感到很奇怪,这位郁彩嫔晚间总有一段时间,喜欢独自一人呆在房内。 郁偆也知道这种行为,有些不妥,可她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继续如此。 比起别人的怪异猜测,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郁偆说什么也不会因此放弃。她必须得锻炼身体,只有自己身体健康,她才能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郁偆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自然没有时间去想太子,而且过了那么多日子,郁偆自己都以为,那太子已经将她忘到了脑后。怕是在得手之后,就抛弃了。 这样的日子过着过着,郁偆越发惬意。也许是老天爷看着不爽,郁偆的月事居然如期到访。 两位宫女帮郁偆擦干净身子,又换了衣裳,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要是怀上了,那该有多好。四位嬷嬷这般想着。 郁偆窝在床上不动弹,摸着自己的肚皮暗自庆幸,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怀孕,她还那么小,骨架都没长开,根本就不适合生孩子。 可偏偏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杨溍突然想起了郁偆,想招郁偆侍寝。 徐嬷嬷有些为难地道:“可真是不凑巧,彩嫔来了月事,怕是不能去。” 内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可郁彩嫔如今,也只得回去禀告。 杨溍听到回禀,看着满桌的菜肴,道:“你将那几碟点心,送去给她。她这会儿难受,正经东西怕是吃不下,拿这些给她,好让她能随时填填肚子。” 一旁的夏守忠听得心惊,太子何时对人这般上心过?就连对太子妃,也不曾有过如此关切之语。 郁偆真是要谢谢这位太子了,她对这些点心真的是敬谢不敏,还不如给她碗热汤,好暖暖肚子。 第050章 许是如今处的位置不同,郁偆心中想的,竟是和原先有了差别。她原是想要平平安安出宫,带着经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让她父母过上好日子。可她的这点子小奢望,如今看来,还是太不切实际了,她怎么就看不清呢? 如今看清了,更觉出这里的可怕。想想那新进东宫的甄女史,原还是大家姑娘,可进了这宫里,做的还是和郁偆一样的活计。 只那甄女史身上,还多了一层枷锁——宗族。宗族这玩意,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体系里头充满了黑暗,只有少部分人,能在其中得利。 郁偆思及家人,泪意汹涌难平。她这一辈子,怕是再难见得自己的亲人。 月事来了又去,郁偆自个儿倒是一轻松,可她跟前那些个伺候的人,却只盼着郁偆再次侍寝,而后能早早怀胎。 不然,等这太子登基,新人进宫,郁偆怕是更加没机会。 这些郁偆都知道,可她心里却万分不希望自己怀胎。前头都有讲过,那些都是硬道理,不管在哪里,都不是只要生了孩子,就能成为人生赢家的。要是身子先一步挎了,就算有孩子又能怎样? 这点小心思,郁偆也只敢放在心里想想,万不敢说出口,就算是自己一人的时候,也不敢吐露半分。 还没等郁偆舒坦几天,太子便又招了郁偆,这回也不直言说是让她侍寝,只说是让她过去侍宴。 侍宴这事情不仅体面,还能有口福。 郁偆如今的份例是按着孺人来的,膳食已是不差,可若是跟太子的比起来,简直没法看。 徐嬷嬷与蒋嬷嬷欢欢喜喜地给郁偆装扮起来,又说了些面对太子的时注意事项,让郁偆柔顺一些,什么都得依着太子。 两位嬷嬷见太子不曾将郁偆抛在脑后,心中便又有了一番计较,反正郁偆年纪还小,只要太子还喜爱郁偆,愿意和郁偆好,总有机会怀上的。 如今已是中旬,这天渐渐有了凉意,那些个轻薄的罗褙子是上不了身的,就算能上身,郁偆也对那褙子有了心理阴影。 徐嬷嬷拿出几身新置办的袄裙,让郁偆一套套试穿。 “这些都是黄嬷嬷带着几个宫女连日赶制的,不过是些平日里穿的衣裳。至于那些大衣裳,已领了料子,送去司制司赶制。” 除了徐、蒋、黄三位嬷嬷,另还有一位纪嬷嬷,正给郁偆管着这一屋子的下人。 郁偆换了几套,两位嬷嬷都不甚满意,郁偆又不是个没主意,直接自个儿挑了一套,让人给她换上,而后就坐在镜子前,让人给她弄头发。 “可不能让殿下久等。”郁偆只说了这一句,两位嬷嬷便不再纠结。 说来,这些个嬷嬷,也都是为了让郁偆好。郁偆打扮的越好,越能在太子跟前留个好印象,在太子心里留了影儿,郁偆才能多一些机会见到太子。 郁偆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袄,只特别的是,这件衣服最外层罩着的一件,能隐隐透出里头衣服来,可里头穿的那件又将郁偆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织着缠枝金叶的罩衣,隐隐能透出里头穿的那件月白色长袄,这样的设计满是风情,可偏偏这衣服有着高高的领子,长长的袖儿,除了个脸,郁偆只露出半截手指头来。下头的马面裙,更是将整个鞋子都遮了起来。 郁偆怎么看怎么满意,本来就不是去做正经事的,何必穿的太过慎重,就是要穿成这样,才有看头。 衣服是由着郁偆选的,可这头发,却在由不得郁偆。两位嬷嬷寻思许久,最后还是只在郁偆头上上了一对蝴蝶簪子,让郁偆清清爽爽的去见太子。 前前后后,郁偆足足准备了半个时辰,这才出得了门。 郁偆到的时候,太子尚在处理公务,并不在寝殿内,郁偆只得坐着等太子过来。 如今这天,是一天比一天黑的早,郁偆眼看着室内上了灯,也不见有人传一声,太子正在过来,让她准备这些。 怎么那么不顺呢?郁偆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体质特殊,总容易触发这些特殊情况。 郁偆盯着自己身上衣服花纹,心里直泄气,真是白瞎了她这一身打扮,还不如给她面镜子,让她自个儿照着玩。 可又没人让她走,郁偆只得继续坐着等。好容易看见由宫人抬着膳食过来,郁偆忙看着像她走来的内侍,想从这人嘴里知道,这太子是不是要来了。 “还请郁彩嫔多担待,太子公务繁忙,这会儿还在看折子。不过太子吩咐了膳房,让人给你送了些吃的来,还请彩嫔移步。” 有如此礼遇,郁偆面上自是喜不自禁:“太子能这般想着奴婢,是奴婢的福气。” 郁偆是个心大的,既然有吃的,那便坐在桌前,净挑自己喜欢的吃。郁偆想的透彻,既然已经这样,干脆也别乱想,有好吃的赶紧吃,再者她现在正在长身体,吃多少都不觉得饱。 一旁的人看得经惊奇,明明上一回的时候,郁彩嫔并没有这样的好胃口,怎么这一回……难道是见太子不归,将那心中点点,全化作了食欲? 用完膳食,郁偆品着香茶,想着她是不是该离开。 太子不至,她怕是只能对着蜡烛,坐到天明。 心中正叹着气,便有几个宫女来到郁偆面前:“还请彩嫔先行梳洗,不过片刻,太子就将到此地。” 许是不必再担心,晚上的睡眠问题,郁偆一轻松,就想去更衣。 这里的更衣,可不是单只脱衣服,还包含了方便的意思。郁偆身上的这套衣服,好看是好看,可却及其不方便,上个厕所,须得将裙子外衣全都脱了才成。 这方便的地方,和洗漱的地方是分开的,郁偆还得将这身衣服穿上身,整齐地往水房去。 郁偆眼睛尖,见那水房门口站着人,里头还不时传来水声,便停了脚步,还不曾开口询问,郁偆身后的宫女,便已经替郁偆问了。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太子正在里头洗漱。 因前头郁偆要洗漱,这热水便早早的就备齐了,只是郁偆去更衣的哪会儿功夫,太子便回来了。太子回来之后,便立刻要洗漱。这东宫之内,自然是以太子为优先。 反正太子宫中房间多得是,让人再给郁偆安排便是。 还没等郁偆提脚走人,里头便有太监出来,说是太子吩咐,让郁偆进去,伺候太子沐浴。 郁偆眨了眨眼,感觉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她的预料。郁偆怀疑,这太子是在故意整她,她穿成这样,怎么能尽心伺候太子沐浴,怕是刚一沾水,袖子就得湿半截。 水房里头到处都是水汽,郁偆刚一进入,就觉头发丝上挂起了水珠。在这样的潮湿的环境里,总是忍不住让人燥热。 杨溍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澡桶中,睁着眼睛,看着郁偆进来。杨溍突然有些后悔吩咐郁偆进来,这身打扮,就该在床上,慢条斯理得…… “殿下……”行了礼,郁偆便接过别人手上的活,给太子擦身。 还用动几下,郁偆的手,就被太子抓个正着。郁偆眼看着她的一只手,在太子的拉扯下,浸没在水里,水顺着纤维往上,没一会儿一截袖子全湿了。 湿润的衣服贴在郁偆的身上,整条胳膊都显了出来,还顺带小半边肩膀。 “还愣着做什么……” 郁偆眼眶渐渐红了,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杨溍接着道:“还不伺候她去梳洗。” 郁偆被人扶着离去,杨溍盯着郁偆的背影,目光深邃。 这一夜,郁偆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也不知为什么,这太子勇猛异常,郁偆最后实在是没力气应对,稍稍推了几下,可就那么几下猫挠一般的动作,又引得太子…… 郁偆悔之晚矣,直接晕了过去。 白天醒来,杨溍看着眼角带红痕的佳人,吩咐旁人,不必吵醒她,让郁偆继续睡着。 朝中每五日一次大朝会,今日并不是,太子便只是去书房处理一些政务。 郁偆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难受,但并没有到下不了床的地步,便让人搀着她起身更衣洗漱。 “有吃的吗?”郁偆摸着肚子,饿得慌。 “炉子上正温着粥,奴婢这就让人去盛一碗来。” 郁偆连吃两碗下肚,还是有些饿,只得道:“可还有别的?” “没想到你还是个贪吃鬼,要是一般人家,哪养得起你这般吃喝。” “噌……”郁偆手一松,那勺敲着碗边,发出一声脆响。 杨溍很是坦然的坐到郁偆身边,揽着郁偆的腰,咬着耳朵问道:“昨夜是我孟浪了,身上可还难受。” 郁偆低着头,细声细气道:“殿下又欺负我。” 杨溍看得有趣,问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故意问我这些……这些话,还不是在欺负我。”郁偆轻轻地,往太子身上靠了靠,又似乎不敢靠近,故意往别处看去。 郁偆年纪还小,做起这娇羞的姿态,简直是浑然天成。 “既然我欺负了你,那我便赏你些东西,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杨溍饶有兴致地道。 郁偆抬起头来,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太子,惊喜地道:“什么都可以吗?那我……我想求太子赏我一个恩典。” 第051章 杨溍捏捏郁偆的小鼻子,道:“你倒是说说,你想要求一个什么样的恩典?” 郁偆组织好语言,这才道:“奴婢离家多年,久不见家中父母。如今……如今想来,怕是再也不得归。能否恳请殿下,让人去奴婢家中看望一下,也好让奴婢知道,家中父母兄长是否安好。” “就这个?”杨溍看着那张小嘴,总以为还会蹦出别的些话来。 郁偆轻轻点头,道:“就这些,奴婢虽知道这不合规矩,可还是希望殿下能允准。” 杨溍摇摇头,果然是他想多了,还以为这丫头,会…… “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女,原本念在你一片孝心,我是可以答应你的。只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不合规矩,我又怎么能让你为难。” 郁偆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来:“是不好让殿下你为难,要是您真的答应了,我……我……” 杨溍看着郁偆那张潸然欲泪的小脸儿,将人一抱,拥在怀里,咬着郁偆的耳朵:“这就伤心了?” 郁偆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奴婢没有。” “还说没有呢,你看你这不是又称上奴婢了。”杨溍这会儿兴致好,趣味盎然地逗着郁偆。 这一说,郁偆就更紧张了,其实宫里面的称呼,在私底下还是很随意的,我啊你的可以随意使用,只需大面上不出错就成。可要是叫起真来,往重了讲,也是能问罪的。 杨溍能感觉到怀中之人的僵硬,轻轻拍了拍,道:“你这心也太小了一点,怎么尽挑一些小事在我跟前讲,等改日,我直接赏你一个大的。” 郁偆看着太子,嗫喏几下,还是没敢讲,她真不要别的,就想知道,她的家人如今过的怎么样。 “奴婢就在这里,先谢过太子。” 杨溍放了郁偆回去,许是觉得自己将郁偆捉弄的太过,又让人收罗些东西,送去给郁偆。 郁偆看着堆了一屋子的东西,道:“都收拾起来吧,等记录好就放到库房去。” 徐嬷嬷欲言又止,看着那些太子赏的东西,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虽是太子的吩咐的,可明眼人都能看见,郁偆如今正受宠,下头的人自然是挑好的送来。今年新进的料子,就有五十匹,还有一匣子小粒的各色宝石,和一匣子珍珠。这些东西,还真都是女人喜欢的,郁偆自然也是爱极了。 可不知怎么的,郁偆就想到她在长春宫里那会儿,每每今上赏了东西过来,淑妃都是看也不看,就将那些东西放在库房里落灰。 原来……并不是淑妃看得多了,不在乎。而是她知道,那些个男人对女人从来都是没有心的,只当是一般的小猫小狗。高兴了就逗上一逗,赏些东西,不高兴的时候,连想都不会想。 “彩嫔有句话,还是得跟您讲一讲。如今你虽然已承了恩宠,可到底还不是正经妃嫔。如今,怕还是太过招摇。” 郁偆从太子的寝殿回来,就将发生的事情,全与几位嬷嬷说了,包括那床上的事情,更涵盖了早上发生的事。郁偆说的半点儿不扭捏,有什么讲什么,几位嬷嬷听的认真,就像是听什么深奥的课程。 郁偆早就发现,在她说的时候,几位就都在皱眉,怕是对郁偆的行止有些不认同,只是忍着没说。可等着太子送来了赏赐,几位嬷嬷只觉得心惊。 郁偆又怎么会不知道,太子又不是只有郁偆一个女人,前几日还召了一位孺人,还听说身边有个伺候的宫女也沾过身。可就是从没听说过,有哪一个连着两次侍寝,都在太子房里过过夜的。 如今又特特的给郁偆送了这些来,这东宫的女子,怕是都对郁偆产生了好奇。 几位嬷嬷说的句句在理,郁偆也都听进了心里,可太子的心思,又怎么是旁人能左右的了的。总不能将太子赏的,再退回去吧? 郁偆听得明白,这太子怕是对她有了一点点不同,这一点点的不同,在看别人眼里就会无限放大。 东宫里,就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哪有侍了回寝,就赏人东西的。东宫中的女子,伺候太子本就是本分,再有别的他想,那就是人心不足。 “嬷嬷说的是,我以后再不会提那些事情。”郁偆虚心接受道。 徐嬷嬷安慰道:“彩嫔也不必如此忧心,只要太子不恼了你,那你做的便不算错。以后,谨记本分便是。” 郁偆暗自苦笑,她这会儿连个妃妾都不是,不将那些牢记在心,还能什么活。她今儿早上,和太子说那些,一是真的希望有家人的消息,二就是想看看,这太子,对她这般,到底是将她当一个人,还是…… 眼看着日子只能这般过下去,郁偆只求每日好吃好睡,长长久久。 东宫的女眷,确实对郁偆好奇,但却不会自降身份,亲自来郁偆这边。只派了宫女内侍,往郁偆跟前的下人身边打听。 纪嬷嬷本就管着郁偆手底下的那几个小丁,知道了之后,第一时间就告知了郁偆。 郁偆知道后,问道:“那你们说了些什么,又从别人嘴里听到些什么?” 东宫之内的下人,都住在最后头的倒座房内,连成了一片。在那样的环境里,是不可能全然不说嘴的,有来有往才是真。 “倒是有一桩事情,得让彩嫔知道。说那吴良娣,上个月没有浣洗过。”纪嬷嬷意有所指。 “哦……”郁偆一想,便知是什么意思:“那可真是要恭喜吴良娣了。” 东宫的女眷全归太子妃管着,要是身上有个病痛,须得秉了太子妃,得了太子妃的允许才能请太医来。那吴良娣怕是觉得月份浅,不能确定,又怕叨扰到太子妃,这才没有说。 上头的主子还不知晓,可在下人里头,早已经传开,但就算知道的人再多,也没传到过那些个主子的耳朵里。 如今正在换季,这天气一日热一日冷的,让人捉摸不定,很多都在这种天气下中招,惹了风寒。就连今上也不例外。 郁偆倒是身体好得很,连声咳嗽都没有,这都是锻炼的效果啊,有了对比,郁偆更加坚定的,要继续锻炼身体。 今上病了之后,就下旨让太子理政,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太子也每天会去向今上汇报工作。 父子之间很是和谐,还几分父子相得的味道。今上虽然年纪大了,可到底治理国家多年,在太子处理政事的时候,稍稍点拨几下,就能让太子受益匪浅。 可偏偏有不长眼睛的,在朝上和太子唱反调。这些都不必杨溍亲自出手,今上知道后,直接治了个御前失仪之罪,让那人从哪来滚哪儿去。 有今上给杨溍保驾护航,他这太子自然是当得顺风顺水,又听闻吴良娣有了身孕,更是脚下生风,做什么都得劲。 趁着这喜事,太子跟太子妃商议着,将郁偆封为良媛。说是商议,其实不过是通知一声。太子妃知道的时候,太子都已经让人准备起来了。 郁偆知道的时候,不管是她身边的,还是不是她身边的宫女内侍,都已经一个个的来给她道喜。 这太子拉仇恨的本事,真的是妥妥的,郁偆真的要给他跪下了。这吴良娣给他怀了孩子,你不想着多陪陪她,多和她说上两句话。这转过头来,就让她这个不知道小几的,做了正经的小老婆。 那吴良娣还不得呕死。 其实郁偆还是个后到的,前头还有个先来的。 甄女史看着眼前这两个,她从家中带来的丫鬟,不知该作何感想。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一天,可她半点儿没有欣喜,心中只有无尽的苦涩。 甄女史开口道:“这些日子你们受委屈了,以后……咱们一道在这宫里好好过。” 这两个人丫鬟,都是从小陪着她一道长大的,情分不比旁的。这会儿,甄女史竟是有些后悔,让这两人,跟着她一道进了宫。 这甄女史被太子封了良娣,真是喜事一桩。 郁偆和甄女史在同一天受封,因两人住的地方不一样,这接旨的时候便没在一道。 郁偆穿着整套的大礼服,翟冠、披风、霞披全上了身,这些个加起来足有十几斤的东西,另郁偆不得不被人扶着,再能走动。 外头的香案早已摆好,郁偆按着嬷嬷教她的,听人宣读册封旨意之后,将旨意接过,而后有接过象征良媛身份的银印银册。 而后,便有人引着郁偆,和甄良娣一道,去给各宫的娘娘请安。 头一处去的便是淑妃的宫里,其实按着道理该先去贵妃那儿,只是淑妃是太子生母,便有了不同。 郁偆和淑妃再熟悉不过,但淑妃同样也没冷落了甄良娣,三个人倒也聊得投契。 “早上可有吃什么,我这儿有新做的杏仁茶,让人端两碗过来。” 郁偆谢过淑妃,就着碗小口喝,让淑妃与甄良娣多聊一会儿。 “你今年多大了?”淑妃眯着眼睛问道。 甄良娣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妾身今年十六。” 淑妃接着又问甄良娣在这宫中住的惯不惯?可有想家之类的。 眼看着郁偆将一碗杏仁茶全和下肚,淑妃笑着道:“你倒是个胃口好的,可要再喝一碗?” 郁偆摇摇头:“不用,一碗尽够了。” 等着出了长春宫,甄良娣对郁偆说道:“娘娘真是和善,想来郁良媛是深有体会。” 这不是在讽刺郁偆,曾是淑妃跟前的宫女,与她甄良娣是不同的。 第052章 甄黛自知自己失言,可话已出口,再想补救已是来不及。 郁偆自然听出这话中有刺,只是何必要在这言语上挣个高低。不过……既然有人挑了这个头,郁偆怎么也该回击一下。 郁偆莞尔一笑:“此话却是不假,淑妃娘娘自然是和善之人,可这宫中的娘娘又有哪一位,是不和善的?” 甄黛一噎,瞪了郁偆一眼,便再不说话。接下来的一路上,郁偆和甄黛互相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拜了各宫主位,两人又去给太子妃请安。 张玉英自年头小产之后,这身子就一直没好,手中又抓着东宫的宫务,就从来没有好好休养过。她穿了身大衣裳,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只为遮去脸上的青黄之色。 张玉英心中不敢埋怨太子,只能将心中积的怨气,往郁偆她们两人身上撒。眼看着太子就要登基,可没想到,在这登基之前,这太子还给她招了两个“姐妹”。 看着两人坐定,张玉英才道:“今个儿天好,我记得我封太子妃那会儿,下了整天整夜的雨,鞋子全湿了。” 甄黛附和道:“那日,怕是有风婆雨师来给娘娘助阵呢。” 郁偆在边上就显得有些愣,只是时不时笑笑。 太子妃并不喜欢她们两,郁偆还是能隐隐感觉出一点儿来的。可话又说回来,哪个妻子会希望自己的夫君,有十七八个小妾。郁偆能理解太子妃的心理,但是不能认同太子妃的这种做法。 可做皇家妇就是这般,不骄不妒,还得大度。 看着一旁脸都要笑僵的甄良娣,郁偆将嘴角的弧度,扩大了几分。 太子妃对在坐的两位并不是明面上的那种不搭理,而是说的那些话,都很难让人接,故意在为难人。 甄黛见了眼一旁的郁偆,见她就跟个锯嘴葫芦似得,不管这太子妃说什么,都是在笑。实在不行了,这人也只是万金油似得来几句“娘娘说的是。”、“是吗?娘娘可真是会说笑。”、“妾身还不知道,竟是这般的。” 太子妃自落了胎,这腰上就时不时泛酸,只坐了这一会儿,那症状就隐隐开始起来。 “你们今日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这是在赶客了,郁偆和甄黛起身行礼,慢慢退出了出去。 回去之后的头一桩事情,郁偆便将头上那翟冠给卸了,这东西看着精致灵巧,可分量却不轻,郁偆戴了半日,便觉这脑袋一突突得疼。身上的大礼服也是好几层,就算这天已经开始转凉,可最贴身的两层,早已沾满了汗水。 郁偆被人伺候着,将身上穿戴的东西卸了个干净,洗了个热水澡,穿了身舒适的中衣,坐在镜子前让人给她按摩头皮。为了固定头上的那些钗鬟,宫女将郁偆的头发梳得极紧,这会儿将发式一拆,郁偆便觉得头皮发麻,想要抓一抓。 徐嬷嬷从屋外走来,走到郁偆跟前道:“良媛,太子晚上点了你去侍寝。” 郁偆正昏昏欲睡,听到这话,睁了眼,问道:“知道了,那我先睡一会儿,你们将东西先准备好,等我起来再说。” 如今这宫里,不比废太子逼宫那会儿,早已松散了起来。一些即时的消息,更是传的飞快。 甄黛刚又梳妆好,耳朵里便听到了这消息,抿着唇盯着镜子的自己,半饷说不出话来。 “打盆水来,将我脸上这妆卸了吧……” 因这日,怎么都算是郁偆的好日子,几位嬷嬷便特意给郁偆打扮得艳一些,还给郁偆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袄子,底下又系了条宝蓝马面,像是个新嫁娘一般。 “你这么一穿,倒还挺衬这屋子。”杨溍眼中一亮,调笑道。 郁偆看着那对龙凤红烛,又看着那与往常不同的红色床帐,这心跳便快了几分。 “殿下又取笑我……”郁偆这回儿也不羞怯了,就盯着太子看。 杨溍拉着郁偆往床边桌,拉着郁偆的手,柔声问道:“你可欢喜?” “能得太子这般,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那咱们……”杨溍慢慢地,慢慢地……将郁偆推倒在床上。 两人也有了那么几回,郁偆也渐渐觉出里头的味儿来,自己也有些想念,她配合着太子,慢慢褪了衣裳。 隔日起来,郁偆伺候着太子穿衣梳头,又一道用了早膳。 填饱了肚子,杨溍这才看着郁偆的小脸,道:“如今你既是良媛,你家中自是有封赏的,你不必再担心家中之事。” 郁偆一愣,她没想到太子竟是真还惦记着,她说的那事。若是家中女儿做了宫中妃嫔,按惯例是会惠及家中,可能有多少,那就得全看夫主的心情。 郁偆也不敢多问,只提了一句:“不知我家中父母是否还好?” 杨溍却迟迟不说,看着郁偆焦急的模样,心中觉得着实有趣。 “行了,不逗你了,你先回去吧。” 这就让她走了?郁偆只得站了起来,可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太子,希望能从这人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杨溍咳嗽一声,原本翘起的嘴角,又平复下来,道:“说了不逗你,我当初派了人去你家,等会儿我让他过去,与你细说。” 天气由阴转晴,郁偆笑盈盈地行了礼,再也没有半分纠结,脚步雀跃的离了这里。 杨溍看得直摇头,“这丫头……” 郁偆的册封旨意,是在一个月之前下的,杨溍报与礼部的,在这之后,杨溍便又让人安排着,给郁偆的父兄送去些赏赐。 原不过是件小事,可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起了波折。先行去教导礼仪的官员,差点没找人人。 郁偆进宫的时候,自然是有存档的,里头清楚分明的记录了,郁偆原先家住在何处。 那一行人进了仁桂巷子,此地保甲得了消息,立刻迎了过来,等得知这些人找的是郁家一家子。 保甲神色怪异地道:“他们一家子,回乡种田去了,还不知何时会回来。” 这位保甲虽然有些贪财,但和郁家一家人处的还算不错,他儿子成亲的时候,那郁佳还送了南边淘来的香粉,可是让他的婆娘欢喜了好几天,也让他儿子在媳妇面前,倍儿有面子。 因着这个关系,保甲多嘴道:“这郁家可一直是本分人家,从未与邻里起过争执,也不曾听说在外头有什么事。不知几位大人,是有何事?” “本官也不瞒你,这郁家的姑娘如今在宫里得了太子的恩典,被封了良媛。本官此次前来,也是得了旨意,要……” 还能那官员说完,那保甲便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保甲都快干了一辈子,但真的没想到,他管着的仁桂巷子里头,居然能出了个贵人。这保甲一时激动,便…… 不过这也就片刻功夫,保甲就转醒过来,他激动地哆嗦了嘴,将那郁家人的去向,告知了官员。 郁家会举家去乡下,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到了农忙时节,去给刘氏的娘家,给人帮忙去。 这时候没农药,没自动机器,就连一些农具,也没有完全普及,生产力真的很低下。 郁爹的那几亩田,托给刘氏的娘家耕种,已有好几年,因都是厚道人家,一直都相安无事。 可不知怎么的,居然还是让郁爹的大哥得了消息,带人闹去刘家,说是那本是郁家的地,怎么能交给外人种。两边火气一上来,就直接变成了一场械斗。 郁爹知道后,立刻带着老婆孩子赶过去,说什么也要争口气,这地他要自己种。 郁佳这会儿不在家,还在水上飘荡,郁爹便做主,让他大儿媳带着他的小女儿去娘家,不必跟他们一道走。而后又托了邻居看家,便带着妻子和小儿子,去了乡下。 会这样安排,郁爹还不是怕他的那个好大哥,直接闹到这里来。倒不如空关了屋子,让他们扑个空。 郁侑虽然拜了老师读书,可到底是农民的儿子,挥起锄头来,那也是有模有样。他早已跟老师请了假,只为了留在爹娘身边,怕有个万一,也好照应。 郁爹拖着一条断腿,干的比郁侑还快上有些,那条有异的腿,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爹,你一下吧,我去打些水,一会儿妈就要送饭来了。” 郁爹头也不抬:“那你去吧,我再干会儿。” 郁侑上了田埂,将锄头放在一边,挑着担子去取水。挑着满满的两桶水,郁侑走得几快,他爹是个要强的,怕是这会儿还在田里劳作,还是早些回去,好让他爹快些休息。 才走到半路上,边有人快步朝郁侑走来,还高声喊道:“不好了,不好啦,你爹别几个穿官皮的抓走了。” “哐当!” 郁侑连这吃饭的家伙也不要了,丢在地上,立刻飞也似得跑了起来,去寻他爹。 第053章 郁佳站在船头,望着那远处繁忙的码头,恨不得自个儿成了一股风,将这船帆吹得鼓动,快些到岸边。 “哎,想家了吧,来喝点这个。”船老大拿着个酒葫芦,走到郁佳身边,将他手中的酒葫芦摇了摇。 郁佳摆摆手,坚决道:“我答应过婠娘的,在船上绝对不沾一滴酒。” “要不是知道你这小子已经娶了妻,我真想让我闺女嫁给你。叶老头要是能活到现在,知道得了你这么个女婿,怕是得我们这几个哥们面前,时不时的炫耀一下。”船老大砸吧砸吧嘴,将嘴凑在那葫芦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行嘞,别在这儿吹风,等一会儿靠了岸还得卸货呢,趁着现在好好休息休息。” 郁佳应了一声,又将这船上各处检查了一遍,这才躺在了床上。 到岸之后,郁佳又在码头停留数日,等着船老大将那一船的货物都卖了之后,这才拿着他该得的那一份,踏上回家的路。 郁佳连个车都不愿意雇,凭着一双脚硬是走了回来,但买起东西来,却毫不吝惜,给他爹买的烟叶,又帮着妈扯了两尺布,还有妹妹爱吃的零嘴,至于弟弟和妻子,郁佳早就准备好,不必现买。 这样一路买下来,到底是耽误了一些时间,郁佳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傍晚,郁佳只得趁着还没宵禁,加快了脚步。 刚一进巷子,郁佳就吓了一跳,怎么谁都朝他笑两声,有些个还要抢他手中的东西,说是要帮他拿。这些人莫不是都生病了? 等到了家门口,郁佳手上的东西落了地,这……还是他家吗? “郁家的大哥回来啦,你还不知道不,你那大妹妹如今成了贵人了,你爹妈如今都不用干活,整天在家里数钱哩。”郁家的邻居讨好着道:“我给你敲门啊,你是不知道,就前些日子,你们家那些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天天上门,把你爹妈烦的,连出门买个菜都不成,都让我从两家连着的那道墙,偷偷送过去。” 那邻居拍了几下门,都凑在门前叫了几声,说是郁佳回来了,这门才缓缓的开了。 这门也不是以前的门了,原先郁爹做的那两块杉板们,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替换上的,是两块刷了黑漆的水曲柳门板,这门槛好像也比以前高了些。 郁佳进了门,看着全都换了新装的亲人,越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定是有人给他做的局,想骗他刚赚来的钱。郁佳差点红了眼,要逼问眼前这些人,他真的亲人都去了哪里? 他不就是出去跑了趟船,怎么回来以后,这家就全都变了? 郁偆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正发愁,都不知该往家中送些什么好,她如今是良媛,自然有资格往家中赏东西。 送的东西自然是有定数的,但却可以在有限的空间的内,无限的填充。 “咱们往吴良娣那儿去走走。”郁偆让人给她换衣裳,带了个银鼠昭君帽,外头罩了件滚着厚风毛的织锦对襟褂子,手中又捧了个手炉,这才被人扶着出门去。 这时候,刚过万寿节不久,细白的雪都不知已经下了几场,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 吴良娣这肚子虽还没有凸显,可却已是万分当心,不管做什么都要人扶着,如今外头湿滑,这吴良娣竟是半点儿都不敢踏出房门。 郁偆到了吴良娣那儿,稍许站了会儿,去了身上那一身寒气,这才往里头去。 “你怎么有空往我这儿,我怕殿下寻不到你?”吴良娣打趣道。 郁偆抿嘴一笑,道:“就连你都打趣我,早知道便不来了。” “别别别,好不容易来一个能讲话的,你快坐下。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宫中的生活其实无趣的很,也没什么斗来斗去的。要是有人想那么干,那纯属是嫌命长。 郁偆能和吴良娣交好,这是连郁偆都不曾想到的,不过是走动了那么几次,不知怎么就投了缘,常常能说到一处去。两人又住得近,多走几步路,就能到的。 吴良娣听了郁偆的难处,有些难以理解,她家是累代官宦,积攒了好多田地,并不会缺银子使。 郁偆的家境,吴良娣自是知道的,话到了嘴边,便又改了口:“我这儿都是嬷嬷拟了礼单,我看过之后,做个增减。我将我这往年的单子全给你,你做个考量。其实你何必这般小心,要是想往家里多送一些,有的事办法……” 吴良娣虽然不必在这上头花心思,可另有两位孺人,却不得不想尽了办法,往家里送些好东西。那两位孺人都是宫女出生,家中虽也有田地,但并不富裕。 郁偆的事情得以解决后,两人便说起了养胎经。 吴良娣这一胎怀的稳当,并没有受什么罪,一路好吃好喝,人也丰腴了不少。 “我看你整日坐在屋内,连走动也少,倒是比以前丰腴了些。”郁偆道。 “瞧你那张嘴,刚刚还说我取笑你,这会儿你不就还回来了。你们还不给她重新上几盘点心,好堵她的嘴。” 一旁侍立着的宫女,笑盈盈地给郁偆重新沏了茶,又将她们主子跟前那盘空碟子和郁偆身旁的略满的碟子全撤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听我讲……”郁偆拿了块点心,吃下了肚,这才开始说正题。 这只要是生孩子,都要往鬼门关前走一回,就算是在现代,也还有因为生孩子而丧命的呢。到了这里,那种几率只会成倍增长。 更何况,这还是个特别坑女人的地方,特别是大家闺秀,讲究个贞静贤淑,就连快走几步,都要被人劝诫几句。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成,还怎么能有一个健康的好身体。 郁偆来了几次,见这吴良娣真的是在静心养胎,安静到……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连挪动都不带挪的。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郁偆和吴良娣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能觉出吴良娣的好来。因是大家出身,吴良娣的为人做派,自然是滴水不漏,能帮上的也总是会相帮。有时郁偆不过随口一句,想到了点儿什么,这吴良娣便会记在心里,下次再见的时候,虽不会特意点出来,但在适当的时候,会说那么一两句。 能有这份心,这就不得不让郁偆高看一眼。 生孩子可是个力气活,郁偆见吴良娣这般,内心焦急。眼看着这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营养倒是不缺,可就怕再生产的时候气力不及,到时候…… 这话刚到了嘴边,吴良娣这儿的嬷嬷,便送来了往年的礼单,“今年腊八送家去的礼单也已拟好,只是怕良娣伤神,就一直没让你阅过。” “那便现在拿来吧,正好也让你在一旁观摩一下。”吴良娣笑着道。 看着这笑容,郁偆胸中似是被射中一箭。 郁偆差点把持不住,她要是个男的,绝对喜欢吴良娣这一款的。只可惜今生今世,她们二人只能是做好姐妹。 郁偆看着吴良娣拿着只笔,在那礼单上批注,这口水忍不住就流了下。这字……写的可真好。郁偆也会写字,写的也不差,但她只会写正楷,至于那个书、这个体的,郁偆从没学过。 “没想到姐姐你还写了一手好字,怎么从没见你写过?” 吴良娣将手中的笔一放,道:“我多日不写,有些生疏,让你见笑了。” 这还能让人见笑,那郁偆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可不能让你私藏了,你得教我。”郁偆抓着吴良娣的胳膊,说什么也要拜吴良娣为师。 郁偆脑子灵光得很,立时改了主意,她要是想带着吴良娣在外头走动,或者是在这房子来回走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们二人跟前侍奉的嬷嬷,就能将她们给镇压了。 教书法可真是一个好借口,写字的时候不仅人得站着,全身都得攒着一股劲,这样才能写好字。 总是要慢慢来的,就是劈叉,也不可能在没练过之前,一下子就来一个一字马不是?先练练耐力也好。 跟人约好了时间,郁偆便拿着吴良娣那儿拿来的礼单,开始准备给自家的礼。将能提前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之后,郁偆便安安心心得等着腊月的到来,还有就是每日去找吴良娣习字。 “听说你近来总是去叨扰欣娴。” 吴良娣闺名欣娴。 郁偆一愣,嘴里嚼的东西刚咽了一半,给噎着了。 杨溍看这一旁喝水的郁偆,道:“怎么跟个小孩儿似得,这都能吓到,胆子也太小了一些。 “食不言,寝不语。殿下这般,可是有违圣人教诲。”郁偆这会儿脸还是红红的。 “果真是不同了,你现在这般倒也挺好,只是再逗你,就没那么有趣了。一会儿让你看看,你跟欣娴习字,学的都怎么样。” 这太子是越发难伺候了,郁偆不仅得陪睡,还得开发不同的兴趣爱好,来满足太子日益旺盛的趣味心。 第054章 自入了冬,这气温平稳之后,今上的病情一日好过一日,又渐渐能上朝理事。 说来也是奇怪,今上三不五时的,就会病上一场,一年到头这汤药就从没断过,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年一年活了下去。 等到过年前夕,今上竟是已经大好。 腊月三十一早,天还未亮,郁偆按品大妆,连茶水都不敢喝一口,便往太子妃哪儿去。有了正式的封诰,在这除夕之夜,郁偆也得跟着太子妃一道去祭祖。 除了吴良娣报了产育不曾来,余下的一个不拉都得去。 郁偆跟着一班人,只需跟在太子妃后头行事便可。到了宗庙,自有人来接引郁偆一干人等。 这一日还得守岁,今上带着太子、一干亲王、郡王在大明宫正殿,其余的人按着品级一字排开,轮到郁偆这儿已排到了末座。不过好歹也是有了一个座,去年这时候,郁偆可是只能站在这大明宫外头吹冷风。 守岁宴上的饭食虽然不错,可这会儿早已凉透,上头结了一层厚厚的白油,郁偆只得拿着点心填肚子。 宴上和着乐声,还有百戏杂耍,倒是让人看得津津有味,半点儿不憋闷。 与郁偆坐在一道的,其他太子良娣、太子良媛、太子孺人,具是有说有笑,独独到了郁偆这儿,竟是无人与她说话。 郁偆她们坐在大明宫西边的一间小暖阁里头,这里头品级最高的,就是甄良娣。 甄黛见郁偆不来与她说话,奉承自己,对郁偆越发的不喜,当下便当没有郁偆这个人,继续与别人闲聊。 郁偆见她们这般,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自个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点心,再抬起头来,看那外头的百戏。 “你倒是沉得住气,那位鼻子都快气歪了。”黄良媛站起身来,和郁偆同案。 有人向你伸出来,不趁机抓住,那就是傻的。 郁偆笑嘻嘻道:“那你怎么不过去?” 黄良媛也是不客气,直接从郁偆的食案上,拿了块点心吃:“她们也是傻的,要说笑自然是一起说笑,哪能将我们冷在一旁,也不怕让人见了笑话。” 这除夕佳节,本就是玩乐的时候,有说有笑,和和乐乐才是真,可如今这般魏晋分明,岂不是明着告诉别人,太子御下不严、内帷不修。 郁偆便和黄良媛小声说起话来,也不管那边几个人。 甄黛心里憋屈得很,她见所有人都与她好,可就是有那么两个人,在她面前陪笑。甄黛出自江南甄家,这甄家随□□建国起家,也是世代累宦。从这样的家庭出来的,甄黛自有其骄傲。 “你们在那儿讲什么呢?与我们一道说说。”甄黛和声和气地道。 黄良媛掩着嘴,笑了声:“没什么,就是她啊,正跟我讲这平民百姓都是如何过年的。” 黄良媛这么一说,其他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她们这些人,大多是长于内宅,出个门不知有多少丫鬟婆子跟着,坐在车内车帘更是不能掀开一条缝,去的地方也不过是些道观庙宇,哪听过看过民生百态。 看着饶有兴致,听她讲民间事情的一群人,郁偆只得挑着些有趣的,娓娓道来。 郁偆就算进宫的时候还是可九岁小孩,可这内心到底是个成年人,过了这些年,依旧将那些个童年往事,记得清清楚楚。 屋里屋外具是声音,郁偆自然没有半丝困倦,还越发精神起来,讲得越发生动。 等着除夕钟声阵阵敲响,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目光之中,郁偆收了声,喝水解渴。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引着郁偆一行人,去给今上拜年。大明宫中的所有人都排了队,等着今上后宫妃位的皆坐下之后,便开始按着次序,去给今上叩头。 郁偆早就见过今上,可这会儿一见,只觉得这今上越发的老了。 “都是些美人坯子,你们可得赶紧给我生几个皇孙出来。” 郁偆接过压岁钱,谢过恩之后,便往边上去给各位今上的妃子请安。 淑妃因是太子生母,今年坐在了贵妃上首。淑妃见着自己儿子的几个妾,真心实意地道:“陛下说的那些,也是我心中所想,不拘是谁,只要能给我生个孙孙,我都欢喜。” 郁偆心中哀叹,没想到啊……到了这里,一样也逃不了结婚生孩子这个话题。 再拜过贵妃、贤妃……等其余妃子之后,郁偆一众人便往太子和太子妃那桌去。 太子和太子妃早已给今上拜过年,这会儿正等着那些个皇侄过来给他们拜年。 一路下来,郁偆她们手里具是满满一叠红包,都要包不住。 杨溍见着走来的几个丽人,道:“还没拿够,竟上我这儿来讨了?” 今上听了这个玩笑话,笑呵呵地:“你媳妇还在呢,怎么嘴上没个把门。” 杨溍搂了一下太子妃,道:“她不会在意的。” “你啊你……”从今上的话语里,能听出对杨溍这个太子的满意。 接过压岁钱,郁偆她们便回西间去,那里正放着冒热气的元宵,等着她们去吃。 吃过元宵,郁偆她们还是不能走,要等着和众人一齐,给今上贺岁。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几个人眼对着眼,生怕谁一个不小心睡过去。 等着众人给今上又拜过一次,郁偆这才能回去休息。出了大明宫的门,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郁偆这才缓过劲儿来。 郁偆从没觉得这般累过,从前伺候的淑妃的时候,虽也得这般一夜不睡,还得在外头吸冷风,可到底不用那般繁琐的一遍一遍给人拜年。而且还有个轮班,并不是年年如此。 郁偆回到房中歇下,过了不过两个时辰,便又被人从床上支了起来,她还得去朝贺。 看着那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外命妇,郁偆觉得她还是幸运的,好歹她还能站在里头。 如今内宫后位空悬,这朝贺之事,便有些尴尬。先皇后做下那等错事,今上自然是不会让人拜她的,就连那画像,都没有一副。 如今的规矩,是今上亲定下的。交泰殿内的正位,摆着一张空着的座,其余妃位以上的,安坐齐两旁,接受朝贺。 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还有一千马上添 第055章 太子起身祝一回,郁偆等一众妃妾陪饮三杯。 女眷喝的并不是真正的酒,而是调过味儿的蜜酒,说简单点就是一种无酒精甜饮料,也就带了个酒的名头。 刚一放下酒杯,太子坐下身来,一旁的侍人便开始上寿面、寿桃、寿果。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寿面不过两三口的分量,寿桃寿果也不过两个。 杨溍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眼睛里映着郁偆的身影:“今天你是寿星,便由你先下箸。” 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暖心,不少人都眼带羡慕地看着郁偆。 郁偆却想到了另一层上,你看看,在这个时代,就连在这吃饭这件事上,都得由着别人给她做了决定。 让郁偆头一个下箸,郁偆也真不敢将那一筷子的东西,放到自己碗里。 杨溍看着只那白皙柔嫩的小手,执着双漆红筷子,慢慢落到他的碗中。杨溍很顺其自然的,将那碗中的五彩鲟鳇鱼肉丸,送入自己口中。 “殿下给我庆生,妾身想好好感谢殿下一番,可妾身这一生一心具是殿下的,也只能借花献佛,还望……”本就是家宴,也不好太过多礼,郁偆依旧坐在原处,只双手半握于胸前,行了个礼。 杨溍私下里捏了捏郁偆的手,抬头向众人道:“你们也不必拘着,捡爱吃的吃起来。” 郁偆看着不断凑过来的太子,粉润的红慢慢从脖颈爬到了耳朵尖。 杨溍狭猝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獐子肉给郁偆,接着又给太子妃夹了一筷子青羊肉。 “听说你这些日子胃不好,这羊肉养胃,你多吃两块。”杨溍关切道。 太子妃恭敬地道:“谢太子关心。” 吴良娣在一旁看得皱眉,这太子妃也太刻板了一些,好歹笑一个啊。 杨溍原本热情的心,立时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用来进食的那双,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长寿面。 “这长寿面别人可以不吃,你这个寿星可不能不吃,我和你一道吃?” 郁偆眉目之间具是笑意,端着碗,望着太子,撩起几根面条,与太子一同开吃。 郁偆吃得秀气,变点儿声都没有,杨溍则“吸溜……吸溜……”。 这长寿面的汤底醇厚呈乳白色,味道更是浓郁,这煮好的面条在汤中置了一会儿,已是吸满了汤汁。面上的浇头不过小小一勺,可却和面条的劲道顺滑形成鲜明的对比,吃了一口爽脆的笋丁,又吸了一口面汤,郁偆竟是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小碗汤面下肚,郁偆额头隐隐有些出汗。果然这冬天,就是要吃些热乎带汤水的东西,才让人觉得舒服。 这面做的咸鲜,郁偆拿起一个寿桃,一口送进嘴中。这寿桃也就拇指大小,面皮薄透,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枣泥的香气。 郁偆让身后伺候她的人,给她倒了一杯蜜酒,冲淡了嘴中的味道,又开始向桌上别的菜肴进攻。郁偆虽是细嚼慢咽,可这嘴就没有一刻停下的。 昨天忙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回来之后光顾着补觉,也没正经吃上一顿。如今能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吃口热的,郁偆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 郁偆都是小口在吃,闭着嘴,仔细嚼着,咽下去之后,才会吃第二口。在用膳的礼仪上,郁偆是半点儿没出错,可郁偆速度快啊,一手筷子功使得是出神入化。 杨溍原本也没在意,只是觉得有那么一双筷子,不断得在他眼前翻飞,而且那夹菜的水准,真的是一家、夹一个准,连一滴汁子都不曾落下。 太子妃正打算拿起酒杯,给太子敬一杯,却见太子正饶有兴致得盯着坐在另一侧的郁良媛。 郁偆吃菜吃得认真,盘子中的食物自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大约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有人来给她更换菜肴。 趁着这空档,郁偆放下筷子,摸了摸略微凸出的肚皮,觉得还能再吃上几口。 从一种对食物迷恋的氛围之中,转醒过来,耳畔突然些笑语。 吴良娣看着郁偆,笑着道:“看着郁良媛那好胃口,不知怎么的,我臣妾自己竟是也有了食欲,不知不觉得吃下了许多。” 吴良娣如今是双身子,可这胃口竟是以往还不如,人也消瘦了些。如今能吃得下东西,太子自己是欢喜。 “平日里,这人就爱往你哪里凑,看来以后,还得让她对着你用膳。”杨溍笑道。 都知道这是玩笑,黄良媛也凑上来道:“郁良媛还小,还在长身体,多吃一些也是应该的。殿下你可不能再说了,你看郁良媛这会儿,整张脸都红了,那没上粉黛的地方,也是红红的。” 语毕,便听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小声。 郁偆恼怒似得道:“可不准你们笑我,不然……不然……我……”郁偆见太子也是在笑,也只能是暗自生闷气,脸也更加红了。 杨溍离郁偆是最近的,自然能感觉到郁偆的变化。 “你若是想吃,那就再吃一点,别让自己饿着。”杨溍真心实意地道。 郁偆的脸,更热了几分:“已经饱了,也是这厨子的手艺好,才让臣妾不自觉的吃多了些。” “那照你这么说,也该赏一赏膳房中掌勺的。”这可不只是说说,那东宫膳房中的人,可是个个都因这句话得了赏。 太子妃笑着道:“郁良媛今日可是寿星,你们就是这般对寿星的?快些停了吧。郁良媛也是的,怎可如此贪这口腹之欲。” 既然太子妃都发话了,不管是正在的笑的,还是准备说些什么的,尽都闭了嘴。 郁偆脸上的红晕尚未褪下,听见太子妃说的这话,就跟脸上贴了两块冰块似得。 “嫔妾,多谢娘娘教导。”郁偆起身来,小走几步,面对着太子与太子妃,行礼。 原本热闹的场景,变得寂静非常,太子倒是不曾冷脸,只是又吃了几筷子,便让人都散了。 众妃妾起身告退,原这太子妃是该留下来与太子一道入寝的,可太子妃尚没有直起身子,就听这太子开口道:“太子妃的身体尚不曾大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子妃的笑颜僵在当场,只得又行了一礼,与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宫中这初一十五两日,本该是夫妻共寝之日,要是太子不想和谁睡,难道还能将太子和那人,绑在一张床上不曾。 所有妃嫔具是提心吊胆的,好在太子不曾再叫别人侍寝。不然,可就是和太子妃结了大仇了。 郁偆和吴良娣一道走着,两人将斗篷的帽子,罩在头上,一张脸陷在黑影里。 “你别多想,是娘娘自个儿想偏了,与你无关。”吴良娣宽慰道。 郁偆道:“我能想什么,娘娘说的也不差,我是太贪嘴了。” “嗳……你怎么还跟几个儿较上劲了?快去睡一觉,你可别忘了,明个儿你家人可是会进宫来。” 被吴良娣这么一提醒,郁偆这才想起来:“要不是你跟我讲这么一声,我都要忘了。” 吴良娣笑道:“就算我不说,你身边的那些个嬷嬷侍人,总也会跟你说的。行了,行了,快扶着你们的良媛回去,别让寒风冻着她。” 郁偆跟前的几个宫女,应了一声,便扶着郁偆又走了一段,到了自己房中。 郁偆刚一回屋,徐嬷嬷便拿着明天要出礼单,让郁偆过目。 “明天……只有我妈一人来看我,是吗?” 徐嬷嬷道:“是这样没错。这还是得了太子恩典,良媛的母亲,才能得以进宫。” “想来我家……如今是不缺钱的,你挑的这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也都是她们正用得上的,很是不错。你再挑两本圣人书籍来,配着文房四宝,配个套。你现在就去准备。”郁偆郑重道。 徐嬷嬷有些吃惊:“良媛家中,有人正读书?” 郁偆是什么家庭出来的,又不是什么秘密,郁偆身边伺候的几个全都知晓。 郁偆随意一笑:“说是那我二哥,正经拜了老师读书。可学得到底如何,我也是不知,准备这些总是不错的。” 明明吃饱了肚子,就该睡觉,可郁偆就是睡不着,将徐嬷嬷准备好的礼,一样一样都拿出来翻看。 “良媛可是有什么心事?”纪嬷嬷拿了件被子,给郁偆披上。 郁偆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 “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郁偆便将今日发生在宴会上的事,与纪嬷嬷讲了,一旁的徐嬷嬷,也正竖起耳朵听着。 郁偆很是不解,不过才两三年的功夫,太子和太子妃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郁偆依稀记得,当年太子携着太子妃来给淑妃娘娘请安,那时候的他们,是何等的恩爱。 徐嬷嬷上前,给郁偆盖好被子,“良媛心里想想便好,若是想不通,那便忘了,别理这些。太子与太子妃那是夫妻,不管这二位之间,有何问题,都不是咱们能议论分析的。良媛若是能自己想通,那便是大致大会大透彻,以后再不会有此烦恼。” 第056章 郁偆点点头,在困意袭来之前,道:“明天穿的那几套衣服,你们可得一早就熨好,我……” 这正月初二,本是出嫁女归家之日,可郁偆如今是入了皇家,那些凡尘缛节,便不再适用。 郁偆坐在位置上,忍不住起身探头,向外面看去。可一眼望去,层层珠帘,将那门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出去迎一迎,若是我妈来了,赶紧来报一声。”郁偆吩咐道。 徐嬷嬷看郁偆这般坐不定,躬身道:“良媛的母亲辰时进宫来,想来要到辰时三刻才能到此处,如今不过才辰时二刻,还请良媛耐心等待。” 深吸了一口气,郁偆稍许镇定一些,道:“你去拿本书来,我随意看看。想是看了书,就不会再这般心焦。” 郁偆无精打采得翻着书页,时不时抬起头问一下,如今是什么时辰,这内心还是只等着妈来。 不过片刻,外头就有人进来通传,“良媛,刘太太求见。” 郁偆忙将手中的放置于一旁,高声道:“快快有请。” 说完,郁偆又招人给她整理衣裳,争取在见到亲妈的时候,连根头发丝都是完美的。 可隔着那珠帘,看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郁偆便忍不住站起了身,提脚便要去迎。 “良媛……”徐嬷嬷出声提醒道。 郁偆忙收回步子,被人扶着坐回原位。但郁偆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敢眨一下,看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 郁偆眼看着她的妈——刘氏跪于地上。 眼睛一眨,郁偆的双眼立时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郁偆顾不得用帕子拭去泪水,起身向刘氏快步走去,因走的太快,郁偆脚下那双蜀锦制的鞋面,竟是从裙子底下露了出来。 “妈妈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母女两人相拥在一起,声泪俱下。 刘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把将其搂在怀中,心啊、肝儿、肉的乱叫。 郁偆拿起拍子,给刘氏轻柔的擦眼泪,又哄道:“妈快别哭了,今日我们母女相见,本就是高高兴兴的,怎么就哭上了?我扶你起来。” 刘氏在进宫之前,跟着由宫中特意指派的嬷嬷,学了几日规矩,知道如今这般,已是坏了规矩。 “不敢,不敢,民妇自己能起来,自己起来。” 母女两人互相搭着手,也不知是谁托着谁。 “噗呲……”郁偆那还带泪的脸,突然笑出了声:“咱么在这样的事上,费个什么劲儿,我还想和妈好好说话呢。” 刘氏摸着郁偆的脸,道:“我这做妈的,都快认不出你了,是你吗?阿偆!是你吗?” “是我,是我,你再仔细摸摸,真的是我。”郁偆握着自己亲妈的手,将这双满是沧桑的手,附在自己脸上。 母女两人又哭了一场。 最后,还是徐嬷嬷与蒋嬷嬷上前,将母女两人分开,又好声劝了劝,这才让两人收住泪水。 郁偆和刘氏净过面,脸上又重新匀了脂粉,这才坐定。 刚刚那般激动,又是哭又是喊的,可这会儿母女两人四眼相对,不知是该从何处说起。 郁偆看着自己的妈,轻声问道:“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好好好,怎么会不好,自从你成了良媛,就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刘氏略显局促地道,看了眼郁偆又道:“都是托了你的福气。如今家中所有都不必干活,还有人伺候咱们。只是……” 郁偆忙道:“只是什么?” 刘氏看向周边一干侍立着的人,将放置于一旁的茶盏,拿了起来,一口喝下。 “阿偆……我这心里慌得很,自从你成了良媛的消息传来,这家就和以往不同了。每天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上门来。你爹胆小,如今都不敢出门,也不放随便放人进来,就怕给你招祸。” 郁偆听得心中一紧,她父母都不过是市井小民,并没有多大本事,可他们总是尽自己所能,让儿女更好。 郁偆宽慰道:“如今既然家中一切都好,那总会变得更加的好的。你们也不必如此谨慎,该有的交际总该是要有的。” “哎,哎,听你的,回去之后,我将你说的,告诉你那两个哥哥。”郁偆说的话,其实刘氏是半懂不懂,但却一个字一个字牢记在心,等着回去后,复述给两个儿子听。 郁爹自断了腿之后,便很少出门,这木匠的活计也不用怎么和人交流,只要接了活,埋头干便成。接触的人少了,郁爹在见识上,自然就比不上他那两个,在外头满地跑的儿子。 刘氏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传统妇女,在家的时候听父母的,出嫁之后全听丈夫的,这会儿丈夫不顶用,便又开始听取儿子的意见。 “说到这个,两个哥哥如今都怎样?对了,我记得在我进宫之后,你又给我添了一个妹妹,都几岁了?”郁偆找了几个她妈能打得上来的话题。 一提到儿子女儿,刘氏脸上便有了不同的光彩,她精神奕奕地道:“你那两个哥哥都好着呢。你大哥已经成亲了,就你二哥还单着。这些日子,不时就有人上门来给你二哥说亲,我看着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可你二哥就是不答应。” 以前家穷的时候,没有能力给两个儿子都娶上媳妇,只能先让一个娶了,让另一个单着。现在,有能力和钱,给另一个儿子办一场像样的婚礼了,可这儿子又不愿意成亲,可真是让刘氏这个做母亲的愁白了头。 “你说说,这天底下,有哪一个男人,不愿意给自己说一门媳妇的。姑娘,你说是不?” 一旁的宫女你羞红了脸,羞嗒嗒得低着头。 这话说的有些不像话,可郁偆一直都是笑盈盈的,变点儿没有因为自己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语而羞怯。 “二哥早已长大成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你可问过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啧……怎么没有问过,他说是怎么也要过了童子试,而后再谈婚论嫁。” 郁偆点头,觉得他这哥哥是个脑子清楚的,二十几岁的秀才,怎么看就是潜力股,到时候能说上的亲事,定是比以往的要好。而且,他也没有因为家中突然发达,乱了心神,迷了心窍。 “这是好事,二哥有上进心,咱们应该鼓励才是。” 刘氏失落,道:“一个两个都这样和我讲,可你二哥孤零零一个人,怎么能好,到底还是有个知冷热的在身边才好。” 这事情,郁偆和自己亲妈是说不通的。刘氏这一辈子都围绕着材米油盐,指望的不过是儿女亲事顺利,晚年子孙环绕。 徐嬷嬷上前一步,道:“良媛该用午膳了,不知是摆在这里,还是另外摆放。” “摆在外间就是,省的这里沾了味道。” 还不等郁偆起身,便有太子跟前的内侍过来传话,说是太子马上就要过来。 刘氏一下子便慌了,她求助似得看向郁偆:“这……这……我是不是该避开些。” 那内侍笑着一张脸,道:“太太您留在此处便可。” “殿下可要在此用膳?”郁偆问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郁偆便让人给她梳妆更衣。又让两个人,陪着她妈妈,说话解闷。 杨溍来得早了些,郁偆尚未淑装完毕,只得是谢罪,劳太子等候。 太子前来,刘氏自然不能躲着,怎么得给太子行礼。 郁偆听说太子和她亲妈聊上了,这心突突地跳,不把推开宫女的手,道:“不必了……”稍稍提了马面裙儿,郁偆三步并作两步,往外间走去。 等着郁偆出现在太子和自己亲妈面前,听到便是,她亲妈差不多已经将自家的那点儿家底,全告诉了太子。 郁偆见太子看过来,忙受宠若惊地道:“殿下怎么这会儿有空来我这儿,可真是让嫔妾好一通忙活。” 杨溍扶着郁偆起来,道:“今日你母亲进宫,我总要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何样的人物,能生出你这么一个人来。” “殿下……” 杨溍笑着道:“今日你母亲也在,咱们一道用膳,也算是家宴,何必这般多礼。” 能有此殊荣,郁偆心中自是欢喜,可一想到她母亲不时就将离去,这心中喜悦,便淡了些许。 刘氏与太子同桌用了膳,已不得再做任何停留。 郁偆看着自己母亲离去,想起身相送,可按着礼法,只得坐着不住地看着远去的身影。 郁偆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道:“让殿下笑话了。” 杨溍摇摇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是不想笑,那便别笑了,实在是太假了。” 郁偆依旧笑着,像是听不懂似得,“殿下这是在说什么呢?” 第057章 又是这个笑容,杨溍内心隐隐有些失望,内心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他见郁偆脸上的笑颜,与以往一般无二。 可就在刚才……郁偆母亲尚在的时候,杨溍眼中郁偆面上的神情,要比现在真实的多。 杨溍愿意宠着郁偆,给郁偆殊荣,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放在手心里捧着,封她做良媛,又恩及她的父母,给予她父母良田、金银。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杨溍无偿赐予的,他所求的回报,远比郁偆现在所付出的要多的多。 会在这个时候来,杨溍也不过是突然起了兴致,问了身边的内侍,知道郁偆的母亲已经与郁偆相见,便过来看看。 到了之后,杨溍也不急着见郁偆,倒是和刘氏聊了起来,问了一些民生上的事情。 这些问题,刘氏在进宫之前,教导宫礼的嬷嬷都有提点过,讲的时候都是挑好的讲。 说完了“国事”,自然也要谈谈“家事”。杨溍问起了刘氏家中现在如何? 刘氏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将话题拐到了郁偆小时候。在刘氏的言语里头,郁偆小时候。 杨溍将这些话,听到耳朵里,觉得特别神奇,郁偆小时候,原来是那样的。那时候的郁偆,与现在是如此不同。 杨溍的心里,原本就有一个模子,随着他越发了解郁偆,他心中的拿个模子也越加清晰,越发与郁偆相像。 可如今,杨溍发现他心中的那个模子有了裂纹。 小时候的郁偆,活泼外向,还会上树爬墙,有时还会与人打架。刘氏讲到失言之处,虽会略作含糊,可杨溍自然是能明白的。 可再看看如今的郁偆,温柔乖顺,再也没有没有原先那种鲜明的特质。 杨溍看着郁偆如今,柔和的侧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年在猎场边上,他见到的那抹无比悦动的色彩。 扣住郁偆的下巴,面上再无半丝笑意,道:“我让你别笑,你没挺清楚吗?” 郁偆吃痛,眉间轻皱,脸上的笑脸终于是不复存在。 “那殿下想要我如何?”郁偆目光直视太子,眼中透出一种别样的亮光,这种神采,是郁偆进宫之后,再也没有过的。 一旁的宫女、嬷嬷早已慌了神,这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转眼的功夫,就成了这般。?如今还是在年节里,若是传出些不好来,她们的良媛,可怎么见人。 杨溍说不明白,该让郁偆如何,可在他看来,郁偆不该是如此的,她应该…… 郁偆睁着眼,眼睛也不带眨一下。郁偆心中有些唾弃这太子,这太子不是犯贱是什么?哦……她表现的好好的,和其他人一样伺候着他,奉承着他,结果太子如今要让表现出真性情来。她又不想死,怎么可能表现出来。 郁偆的脸被手箍着,其实很不好说话,而且她还被迫抬着头,只得用鼻子呼吸。 阵阵热气,喷到杨溍的手上。 杨溍看着郁偆脸上,被她掐出来的红痕,眼神渐渐变深,手也慢慢松开,只那手指还在郁偆的脸上,不住抚摸。 郁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她又不是没经过人事,自然知道太子的这种眼神,意味这什么? 刚才不还在生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这会儿怎么就……郁偆被太子抗在肩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一旁的宫女嬷嬷想是被训练过的,脸上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还给太子拉帘子。 被丢在床上的时候,郁偆完全是懵的,这话都没说两句,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这……白日宣淫,想想还是挺刺激的。 郁偆看着太子一步步逼近,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心里也起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太子的心思,郁偆是猜不透的,可下巴上的疼痛做不得假。 郁偆想着,太子今日这般对她,怕是这以后的日子,再也及不上以往。 又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郁偆便做不出那拒绝的模样,只想着痛痛快快地来上那么一场。 郁偆勾着杨溍的脖子,两个贴合在一起,唇齿交融。两人都有些激动,衣服也来不及脱,丝绸撕裂的声音,响在两人的耳边。 虽是冬天,可室内的温度宛如春夏之交,衣服并不厚重,几番撕扯下来,两人身上只余些布片片。 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在光线的环境下,完成这来自生命的大和谐。两人在床上滚了几圈,便停下蟹蟹,以备再战。 郁偆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太子肩上的伤疤,看着太子的俊朗的美容,郁偆觉得那狰狞的伤疤,半点儿不吓人。 杨溍抓住郁偆那只作怪的小手,道:“你若是还有力气,那咱们再做些别的?” 郁偆许是爽到了,这会儿也不装相,即以坦诚相见,何不坦言? “我要是不想呢?殿下能由着我?”郁偆裹了裹被子,背对着杨溍。 杨溍身体上得到了释放,这心理上也跟着放松起来,看着郁偆使小性,只觉得有趣。 “你要是真不愿意,那我可就走了……” 郁偆胸口抱着被子起身,掀了床帐,道:“来人……殿下要起身。” 杨溍目瞪口呆得看着郁偆,又见郁偆撩了见衣服披上,行了个礼,对他道:“殿下,请吧。” 老娘我不伺候了,爱往谁哪儿去,就往谁那儿,只要别来烦她就成,她再也没有心情,对这个男人赔笑脸。 反正最后也爽过一回了,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郁偆亲自给杨溍穿衣洗漱,恭送太子出门,而后便回了房,坐在床尾,将鞋子蹬了,一轱辘倒在床上休息。 这会儿,郁偆也想开了,那太子不是要看她最真实的一面吗?那她就做给他看,只要他别吓到。 这一日闹出的动静有些大,郁偆也不是个羞涩的,舒服了,嘴里便会出声。东宫的房子是属于比较密集的,郁偆隔壁就住了以为孺人,听了那个动静,那真是浑身难受,可又佩服郁偆,觉得郁偆可真是好本事,居然能在这大白天的,勾着太子做那事。 没一会儿,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得,飞得漫天都是。 太子招了人侍寝,那都是得记档的,太子妃自然也得知道。 张玉英看着那彤史上记录的,这手就一直在抖,喘了几声,直接就将那彤史摔在地上,又将一旁的茶盏果子,全扫在地上。 “那不知廉耻的东西。”张玉英说不来脏话,反复也就那两句。可这一回,她真的是气狠了。 太子妃跟前的嬷嬷,小心翼翼得将地上那一片狼藉全都收拾了,又重新沏了茶水,上了果子点心。 张玉英看着重新递到她跟前的册子,道:“将这脏东西给我拿开!” “娘娘,奴婢托大说一句,若是太子想做那事,又哪是郁良媛能拒绝得了的。” “那她就该劝着殿下,不该让殿下犯下此等错误。” 太子妃正生着气,又听郁偆跟前的宫女来报,说是郁偆身上不舒坦,这几日出不了门,要休养几日。 听到这些,张玉英冷笑几声,道:“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回头让人在太子跟前报一声,就不必侍寝了。” 郁偆倒不是让人到太子妃面前示威的,她是真的没法出门见人。郁偆对着镜子,看着那下巴的红痕,唉声叹气。 徐嬷嬷寻了药膏来,道:“良媛这药膏活血化瘀,抹上两天,这脸上的痕迹绝对能消除。” “刚刚还没有的,怎么睡了一觉醒来,就冒出来了?”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脸上,立时上郁偆发热的脸颊,得到了缓解。 徐嬷嬷也看着心疼,这郁偆脸上的皮子,嫩的能掐出水来,也不是那太子,是怎么能下得了这般狠手的。 “像是有些肿,奴婢一会儿让人煮些鸡蛋,在良媛脸上滚滚?” 脸上这般景象,就算是涂上几层厚厚的脂粉,也定是能被人看出端倪来。 郁偆不出门,却有人往郁偆这里来。 黄良媛看着郁偆脸上,那依稀能看见的痕迹,啧啧称奇。 “这是……太子难道打你了?” 还真是让黄良媛给猜着了,可不是对郁偆使用了暴力。只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郁偆得了便宜,这脸上的“些许”,也不过是太子太过疼爱郁偆,一时失控之下留下的。 郁偆还没有和黄良媛,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自然不是什么事,都能和她说的,郁偆只斜了一眼黄良媛,道:“没有的事,你想哪里去了。” “这不是打的,难道是太子啃出来的,看着也不像啊?” “噗……” 郁偆瞪了黄良媛:“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黄良媛笑了两声,想将这事混过去,便换了个话题,道:“你和殿下这到底是闹什么呢?这都十二了,也没见他再召过你,明明你们……” 第058章 在黄良媛看来,太子和郁偆之间的关系,绝对算是好的。太子并不是一个好色之人,一个月内召人侍寝的次数,也不过两手之数,有时更是屈指可数。 太子后宫里的女人,巴望的,也不过是能见上太子一面,若是能得到些雨露,那更是另这些个后宫里的女人,欣喜若狂。在这些女人眼里,郁偆绝对算得上是好命的,一个月总能见上太子两三次,要知道……东宫里,多的是,久不见太子真容的人。 黄良媛的心中,其实是有些嫉妒郁偆的,但她看得开,太子愿意宠幸谁,哪是他人能左右得了的。 “太子于你,已是多有宽容。你如今这般,可岂不是要寒了太子的心?” 郁偆嘴角一翘,答非所问道:“你觉得我这般笑着,可好看?” “没事儿你笑个什么?”黄良媛觉得莫名其妙。 “没事才要多笑笑,要是真等出了事,哪还笑得出来。你跟我说这些,我心里自是感激。可有些事情,咱们心里明白就成,要是真说出来,可就……”郁偆看向黄良媛,眼中尽是哀求之色。 这日子,已经这般的苦,何必再说出来,给自己添堵。 宫里的种种手段,不过是将人的脊梁骨给打断,让人不再能为人。可郁偆到底有那么一点点,来自现代人的骄傲,强撑着,或者说是催眠自己,这脊梁骨已经断了。 可再怎么逃避,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郁偆自己发生了改变。 黄良媛见郁偆打定了主意,只得道:“你若是真想好了,那我便不再多说。你和殿下……” “任何事情,总不可能是一尘不变的,这会儿变变也好。”郁偆淡然一笑。 黄良媛算是看得明白的,这太子怕是对着郁偆真的上了心,不然哪会对郁偆生这般的气。可又看郁偆这全然不在意的架势,怕是太子先输了一成。 “你这样话都说出了口,倒是让我白着急一场。”黄良媛两手一摊。 郁偆抓了个金桔放黄良媛的手中,道:“那我送你个这个。” “瞧你得意的,看我不撕了你。” 等着黄良媛告辞,郁偆脸上依旧是一张标准的笑脸。 “筝可摆好了?”郁偆起身,自顾自得,往收拾好的琴室走去。 这些日子,郁偆半点儿没有荒废,将自己的时间排的满满的,硬是给自己找了许多事情来做。这事情一多,时间上没有闲暇,可郁偆这脑子里,却硬是想了许多事情。 “铮……”郁偆指尖刺痛。 “良媛!”徐嬷嬷忙让人打水寻药,将郁偆的手捧在手里。 郁偆看着筝弦上的一抹红痕,道:“呵,这伤好了又来,看来是好不了了。上了药,不必给我包起来,这冬天的伤本就好的慢,要是再捂着,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好。” “良媛……你何必这般作践自己。”徐嬷嬷也算是看着郁偆长大的,这会儿跟着郁偆,自也比旁人贴心一些。 郁偆拿着帕子,给徐嬷嬷抹泪,道:“嬷嬷可不能哭,这大过年的,怎么能哭呢。你看看我,我这不还笑着。” 有时候,一张面具戴久了,再想要拿下来,那可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从刚进宫那会儿,郁偆就跟人学着怎么笑、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在这一言一行之间,郁偆的举止,早已面目全非。 那会儿送了太子离去,郁偆心里默念着,要做回原来的自己,可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都在变,何必抱着以前不放手? 郁偆还是想不透,她要是真想得透彻,就不会让自己处在如今这般境地。 伤了手指,这筝和笔是不能再碰的,郁偆只得整日翻书。看个两行,郁偆便抬头看一眼,在她跟前的四大金刚,阿不,是四位嬷嬷。 “你们退出去写,我想一个人静静。”这都好些日子没有运动,郁偆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不可,这不合规矩,良媛。”徐嬷嬷一板一眼地道。 郁偆肩膀一垮,这下是连书也看不进了。 黄嬷嬷试探着道:“若是良媛这会儿得空,不如咱们试试衣服,前几日新得了几匹布,刚让针线上的人赶制出几身衣裳。” “不必,旧衣服穿着舒服,我还是爱原先那几身。” 黄嬷嬷见郁偆居然不再注重打扮,感觉这天就要塌下来了,这郁良媛难道是想放逐内心,放飞自我?黄嬷嬷不知道这些新鲜的词,可内心也就是这个意思,想想就头疼。 郁偆将书一丢,道:“算了,试试便试试。不过……一会儿试完了衣服,你们可得让我一人待一会儿。” 四位嬷嬷连忙应下,又让人拿了新衣服、新首饰、最新送来的螺黛脂粉,给郁偆上妆试穿。 看着这架势,郁偆怪道:‘这是要将她当洋娃娃使?’ 郁偆久不出门吗,可这上元佳节,怎么也该往太子妃那儿请个安。手指上的伤,已经收了口,可唯怕伤口上沾到水,临出门之前,往那受伤的手指上包了层纱。 宽袍大袖,手掩在袖子里,是半点儿看不见。可等到了太子妃的住处,坐下喝茶的时候,郁偆那手指不得不露了出来。 太子妃那茶盏掩着嘴,偷瞄了一眼郁偆那手指,在放下茶盏时候询问道:“怎么还伤了手,郁良媛也没让人过来报一声?” 郁偆当下便将那手上的纱布解了,将那红褐色的痂露了出来:“不是什么大伤,前几日习筝之时,被弦割了手。” “原来是这样。”太子妃点头道。 在这众人面前,太子妃也不好太过针对郁偆,稍稍说了两句,便又与旁人聊起来。 “娘娘,前几日新进上来的螺黛用着可真好,只可惜太少了些。”甄黛道。 这是女人之间永恒的话题。 太子妃笑着道:“这是从北地进贡来的,因路途遥远,运输不便,因此而稀少。我这儿还有些,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你那儿。” 郁偆认真听着,其实这里头有些还是很有用的,能让自己变得更美。 等着时辰差不多,一行人就往畅音楼去。上元节前夕,宫中招了三个戏班进宫,配合着宫中原就养着的戏子,拍了几出大戏,就等着在上元节这一天,在宫中贵人面前露露脸。 郁偆让人给她送了壶热水,又让人端了一大碗米饭来,将热水和饭和在一起,又放了些桌上早已冷硬的獐子肉和笋干,而后让人放在一旁的的炭盆上煮着。 “这桌上的东西不好入口,你又不能饿着,一会儿吃些热乎的?”郁偆看向吴良娣询问道。 吴良娣用帕子遮着嘴,小声道:“闻着那香味我就喜欢,也就你想的出来。” “还不是我自个儿贪嘴,想着拖上你,才不至于太难看。” 等着那锅子泡饭煮好,一旁的黄良媛也凑上来,说是要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泡饭一口吃下肚,郁偆整个身子,从里到外的都暖了,等着一碗全吃完,额上竟是有了些汗。 吴良娣胃口不大好,可到底还是吃了小半碗。一旁伺候吴良娣的嬷嬷,看得欣喜,见吴良娣吃得下东西,看郁偆的眼神便亲昵了些。 锅子和热水都是现成的,郁偆又煮了些热食,吃了起来。可郁偆的筷子刚放到锅子边,便见黄良媛的筷子,先探了进去。 黄良媛见郁偆盯着她,便放下筷子,有些尴尬地道:“你看看我,这都忘了看戏了。” 三人做在一张八仙桌上,三面坐了人,吴良娣正对着那戏台坐着,郁偆和黄良媛坐在两边。八仙桌上摆了不少食物,食材珍贵,摆盘精美,可都凉透了。这热腾腾的锅子一摆上来,自然受到了众人的欢迎。 郁偆她们在这边瞎弄,坐在别的桌上的自然也看见了。甄黛着人悄悄去看了一眼,自个儿也让人弄了这么一个锅子。 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太子和太子妃跟前。 这里并不是没有暖锅,可宫中的厨子都认为这是不入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自然没人想到要上这个。 可这东西,大冬天吃着就是痛快舒服,不管谁都不会讨厌。 杨溍问道:“这是谁想出来的?” 夏守忠道:“回殿下,郁彩嫔见吴良娣吃不得冷硬的食物,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这倒是不错。”也不知杨溍说的是这锅子,还是郁偆那主意。 杨溍吃了一口,问道:“可有给父皇送去?” 台上画着油彩的人,咿咿呀呀得唱着,不管是身段还是眼神,那都是一流的。但郁偆半点儿听不懂,也就是听歌响动。 黄良媛指着下头,道:“你可看得清楚那人?” 郁偆伸长着脖子,问道:“底下那么多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那个女史打扮的,年纪和你差不离。” “怎么了?她可是得罪你了?” 郁偆看着那女史,往那戏台便上递了个单子,想是哪位娘娘点了戏。 黄良媛摇摇头,道:“你在房里闷了十几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位贾女史,这些日子,可是常常往东宫来。” 第059章 郁偆恍若未闻,不知怎么的,她如今现在,竟是半点儿也不在意那贾元春。 “她是淑妃娘娘的跟前的,奉了娘娘的命,来东宫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郁偆拿着茶盏,不在意地道。 黄良媛意味深长地道:“确实是挺正常的……” 郁偆的视线落到外头,像是在看那戏台上,正上演的悲欢离合。郁偆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看着那戏台边上的身影。都是可怜人,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处在那样的家族之中,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境遇。 戏不过才唱了四折,这天就渐渐地暗了。只见一行宫人,手中拿着火折子,开始将廊下的烛火点上。 上元节又叫上灯节,这灯自然是这这个节日之中的重中之重。在夜幕之中,那些个悬挂着的明角灯,宛若天上星辰,半悬于空中,与那天上的银河遥相辉映。 台上的戏唱得□□迭起、牵动人心,台下的人看得透入,跟着那台上的人,或哭或笑。 可戏终有散的时候,高坐主位的娘娘给台上的人赏了钱,那些在台上或扮王孙公子、或当神仙妃子的人,立刻现了原形。 台上的戏落了幕,台下的人也就散了。 上元节也是个团圆的日子,宫中亦开了宴。只是这一回,比着除夕当日,要显得随意一些。等那酒过三巡,郁偆便跟着太子妃,与其他太子的妃妾一道回东宫。 回到东宫的时候,其实时间还早,只是如今天黑得早,房中就算上了灯,也不便于视物,只得早早睡下。 郁偆刚卸下头上的冠子,便听有人来报,太子使人赏了灯来。郁偆只得又重新戴起冠子,往外间去迎。 太子跟前的内侍,谄媚地笑着:“殿下得了几盏灯,特挑了两盏,让小人给良媛您送来。” 精工制作的明灯,没有被放在箱子之中,而是里头点着蜡烛,由两个宫女执着送来的。 郁偆对着太子所住的方向一拜:“嫔妾在此,谢过殿下恩赏。” 来送礼的内侍宫女得了赏,便再拜过郁偆之后,回去跟太子复命。 当值的蒋嬷嬷问道:“良媛,这灯挂在哪里妥当?” “先拿来我看看。” 蒋嬷嬷先是将那灯笼之内的烛火给熄了,等那灯笼摸在手中没了热度,这才将其中一只,松在郁偆眼前。 郁偆原以为不过是制作精良一些的明角灯,可没想到居然是水晶的,木制的框架,镶嵌了六面透明的水晶片,外头还缀着珍珠、宝石制成的穗子。那水晶片上,还花了四时花卉,另还配着诗。 看完这一个,郁偆又去看另一个,这本就是一对,样式是一模一样,可拿在手中细看,这上头镶的,竟是略带蓝色的玻璃片。 再看细节,水晶珠子、淡水的米珠、小粒的红宝、蓝宝、松石,不知用了繁几。细细闻了闻,这灯笼的骨架,似是用沉香木做的。 郁偆在这宫中也有些年头了,在长春宫的时候,淑妃的库房都不知进了几回,她一眼就看出,这两盏灯笼在宫中也算的上是稀罕的物件。 “你去向别的人哪儿打听打听,她们哪儿是否也有这两样东西。”郁偆向蒋嬷嬷吩咐道。 “良媛是说……” “要将这两盏灯笼凑成一对,怕是不容易。” 这灯笼凑成双,自然是为了有个好寓意,但大块的水晶难得,又要磨成薄片,这期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材料。想是做灯笼的工匠讨了个巧,干脆就用了玻璃。可就算如此,这也是极难得的。 又是名家手笔,这对灯笼,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对来。 蒋嬷嬷领了命,便去倒座房哪儿打听。 这头吩咐好,郁偆便让人将这两盏灯,重新点上蜡烛,找两个架子,挂在她那睡床的正对面。这样好看精美的事物,自然不能放在库房里落灰。 简单洗漱过后,郁偆侧躺在床上,看着那两盏灯笼,心中有些想不明白太子这是个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郁偆干脆也不就不想了,翻了身,将被子盖严实,直接阖了眼入睡。 蒋嬷嬷去给郁偆打听消息,就换了黄嬷嬷来,和纪嬷嬷一道,给郁偆值夜。 两位嬷嬷见郁偆睡着了,便放下床帐,又让一旁的宫女仔细将室内的烛火都熄了,只留那两盏太子送来的灯还亮着。 第二日一早,蒋嬷嬷带着打听来的消息回禀郁偆,东宫的这后宫里头,不管是太子妃、良娣、良媛,还是孺人,都得了太子赏的灯笼,且都是一对。 “太子妃那儿是一对走马灯,大得很,都不好挂在房内,如今正在正房的廊下挂着。吴良娣那儿是一对琉璃灯。……” 郁偆一路听下来,怎么独独她得了一对有异的,别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两只,就到了她这里…… “可有人向你打听,我得了什么?”郁偆问道。 “这倒是没有,大多人都以为,您和黄良媛一样,得的是一对玻璃的。” 昨个儿蒋嬷嬷一圈问下来,心里也有了计较,别人那儿,同样封号的还真都是一样的,独到了郁偆这儿有了差异。如今看来,这果真是太子特意的吩咐的。可既然太子对郁良媛有心,怎么就不召郁良媛呢? 正月里最热闹的两个节日已过,余下的日子照常过着,只是正月里头不能动针线,手指上又带着痂,郁偆便只得拿书看。 因出了正月,再不久便是禅位大典,太子已很少招幸妃嫔。主要矛盾没了,这后宫之内倒是和谐起来。 细想起来,太子还真是忙得很,天不亮就得上朝,然后便是和一干大臣讨论政务,批阅奏折,还得去和久病在床的今上,做个汇报,有时还得加个夜班。 这样算下来,太子能分给女人的时间,那真的是少之又少。 难怪这东宫的妃嫔,听到太子或者看到太子的时候,那两眼会放光。 房中挂着的黄历又撕下了一页,已到了正月二十六。又是新的一天开始,郁偆在简单梳妆之后,便倚在炕桌翻书。 房中的火道烧得及其旺盛,火炕上头更是热的厉害,郁偆根本穿不住衣服,只穿着了件单衣,又披了件褙子,便刚刚好。 炕桌上放着不成套的茶具,郁偆也不用人伺候,自个儿拿着盖碗,将泡好的茶水倒入一旁的薄瓷杯中,喝着解渴。这炕虽然暖和,但坐得久了容易烧心,须得喝些东西降降火。 郁偆自个儿自得其乐,将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偏偏就有人要让郁偆这日子过不下去。 挥退了众人,将那炕桌撤了,郁偆正在炕上拉筋,准备做个几组垫上运动,让那刚喝下去的茶水都排出来。 又不是小孩子,郁偆做的这些,早已被几位嬷嬷发现了端倪。但谁也没有深究,在这宫里住久了,谁还没个异于常人的地方。再说郁偆这爱好,有个一丈见方的地方就成,半点儿不闹人,也不会让太子注意到。 这运动虽然不剧烈,可却着实累人,等郁偆做完,身上一身汗意,只得让人给她擦身换衣。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郁偆准备再在房内走个几圈,放自己的腿放松放松,就见太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怎么这般打扮。”杨溍皱着眉,怪道。 郁偆这会儿绝对可以用衣衫不整来形容,就连头发也因为刚才运动有些散乱。 “请恕嫔妾失仪。”郁偆请罪道。 郁偆面上淡淡的吗,全然不为自己这番打扮而慌乱,也丝毫不在意,会在太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杨溍完全是震惊的,他真的没想到,进来之后,看到的会是这样一个郁偆。 郁偆丝毫不做作,又是一礼,道:“还请殿下稍等片刻,等嫔妾梳妆之后,再来面见殿下。” 杨溍一挑眉,要是郁偆对着他痛哭流涕,惊慌失措,他倒是还好发作一番,可如今这般,他倒不好再发火,不然就显得他太过小心眼。 “今日沐休,得了空便来看看你。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房中,不曾出门。”杨溍很是自然的坐下,就看着郁偆梳妆。 郁偆见太子不出去,只稍稍惊了一下,就又该做什么做什么,穿衣梳头,有条不紊地做着。 “这天寒地冻,嫔妾又能去哪儿?” “嘶……”看着郁偆脸上的那点子笑容,杨溍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和以前有些不同。 杨溍这些日子胸中憋闷,可又无处发泄,不怎么的,就想到了郁偆。按说,那日他可以说是被郁偆赶出去的,可他就是半点儿不生气,明着暗着,给郁偆赏了许多事物。 这会儿见了郁偆,杨溍心中依然憋闷,可他就是愿意对着郁偆这张脸。 等着郁偆淑装完毕,转过身来的时候,便见太子已经入睡。 ‘怎么就睡着了?’郁偆疑道。 第060章 杨溍一直都有许多事情要做,国事家事,这些事情夹杂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停歇的时候。但他自己乐在其中,且越发如鱼得水,他像是个天生的领导者,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大多事情,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也能在群策群力之下,得到妥善的解决。 但新的事情,总是在不断地冒出来,杨溍得没完没了地处理。人到底不是机器,总有累的时候。 “殿下可是醒了?”郁偆见太子睁了眼,立刻换人打水进来。 杨溍半眯着眼,神情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郁偆,又看看周遭的环境,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这是在哪里。 “我睡了几个时辰?”杨溍翻身起来。 “才不过半个时辰,殿下可是要起来?”郁偆上前,扶了太子一把。 杨溍抓住郁偆的手,推到一边,道:“你明明心里就不想做这些,可你为什么……” 脸上的笑容一僵,郁偆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看着太子,道:“为什么……太子就认定了,我不该是现在如此一个人呢?” 郁偆又要习惯性地翘嘴角,可她这一回忍住了,只看着太子,面无表情,眼中波澜不惊。 杨溍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纠结这个,不过是个女人,高兴了宠一宠,逗上一逗,若是不高兴,完全可以丢开手,不去在意理会。 可偏偏这郁偆,就是让杨溍放不下。杨溍会放不下郁偆,倒不是因为郁偆脸盘有多美,身姿有多妖娆,又或者是郁偆特别讨他的喜欢。而是……郁偆这人,能独自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好好的,完全不以他这个太子为中心。 虽然杨溍政务繁忙,可对于后宫中的女人,还是具有一定掌控力的。郁偆的种种表现,让杨溍觉得,他没法将这个人完全掌控在手中。 杨溍虽有疑心,可到底不是暴虐之人,不会为了一些没影的事情,害人一条性命。 但不齐家,何以平天下? 太子妃是大妇,自然不能和其他妃嫔同日而语。但其他妃嫔,不管是哪一个,在杨溍眼里那都是一样的。 可偏偏到了郁偆这里,杨溍的心思又起了波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人的…… “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郁偆全然没有听到,只依稀听到太子低语,郁偆问道:“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无事。”杨溍看着依旧如常的郁偆,心中怎么就不得劲。 郁偆总觉得太子心中有话,没有说完。 两人一时无言。 “嫔妾伺候殿下起身?” 不起来还能怎么地,杨溍和衣入睡,这一觉醒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得不行,须得换过才成。 杨溍是个克制的人,一时的纠结,很快就将这诸事抛在脑后,不再理会。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时候,杨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杨溍不得不承认,郁偆身上有些东西,正不断地吸引着杨溍,让他越发着迷。这些细枝末节,杨溍稍稍了解之后,便不再去碰触,他只要知道,郁偆的种种表现,对他并没有威胁,那就可以了。 两人就这样,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杨溍将郁偆往怀中一揽,小声道:“像是有长高了不少。” 郁偆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得意的脸,不断地凑过来,咬上她的唇…… 怎么跟个流氓似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这样的事情,怪羞人的。郁偆红着一张脸,福着身,眼看着那个始作俑者离去。 徐嬷嬷欢喜地看着郁偆:“殿下对良媛如此喜欢,可真是良媛的福气。” 郁偆抿着嘴,见徐嬷嬷是真心在为她高兴,便道:“嬷嬷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那些。” “奴婢自是省得的,只是良媛,往后你可不能再那般衣衫不整的,这一次殿下不计较,可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 “这些我都知道的。”郁偆略有失落。 原以为有了自己的房间,可以在这一方天地之间随心所欲,但到底是太天真了些。 “良媛如今年纪还小,稍有些差错也是难免的,只要以后不犯就成。”徐嬷嬷安慰道。 郁偆好不容易过了这十几日的清净日子,终于是到了头,她这院子,一下子又成了“”热门景点。 吴良娣看着躲到她这儿的郁偆,很是无奈地问道:“你将我这儿当成是什么了?怎么日日来我这儿。” 郁偆噘着嘴,故作紧张地看着吴良娣:“你可别恼我啊,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我走还不成。” 吴良娣看着有趣,笑呵呵地道:“每次来,你都来这么一出,你不烦,我看着还烦呢。快些坐下,今个儿给我孩子读什么?” 郁偆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本《声律启蒙》,道:“我接着昨天的往下读。” 吴良娣笑盈盈地看着郁偆,竖着耳朵,听郁偆念书,手搭在肚子上,感受着肚子里孩子的动作。她整日在房中养胎,被跟前的嬷嬷拘束着,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碰,就算是再循规蹈矩的人,也得被憋出问题来。 郁偆愿意在她面前闹,吴欣娴还是很乐意的,而且郁偆闹的很有分寸,并不闹她这个孕妇。 等着郁偆合上书本,吴良娣这才道:“我看你不是在躲这宫里的女人,倒像是在躲那一位。” “你知道还说。” 郁偆也是烦不过,这太子时不时就闯一次门,她还真有些怕了。与其呆在自己房内,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倒不如来这儿避避。 那些急红了眼的妃嫔,倒是其次的。那些妃嫔,倒不是要来郁偆这儿作妖,她们讨好郁偆还来不及。只因,这太子马上就要登基,这太子后宫众人的封号也要跟着升一升,至于能落个什么封号,还不是看太子的意愿。 那些个受宠的自然不会差,至于不受宠的就不知能看造化。郁偆自然是属于受宠的,若是郁偆封得了妃或者是嫔,那些个低阶的妃嫔,可是有可能在郁偆手底下讨生活的。 “要我说,也是你的脾气太软和了一些。要是那些人敢来找我,我定是门都不让她们进。”吴良娣硬气地道。 郁偆倒不是正好性儿,她只是无所谓那些,也懒得应酬,这才跑到吴良娣这儿来。只是吴良娣到底是个孕妇,精力不比以往,还没聊上几句,吴良娣便睡眼惺忪。 吴良娣见郁偆要开口,便道:“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这就起来走上两圈。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送哪里听来的。” “我也不知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司籍司里头的书那么多,我早忘了书名。但里头的内容我记得清清楚楚,里头讲的明明白白,多走路是对产育好的。”郁偆可劲的忽悠。 不管郁偆说的真假,但只要有那“产育”二字,不管是吴良娣还是伺候吴良娣的宫人,总是要信上三分的。 吴良娣每天都要走上半个时辰,刚开始走的时候,还需要人扶着,现在肚子大了,倒是一个人扶着肚子挺着腰就能走完。郁偆也陪着吴良娣一道走,吴良娣走多久,她就陪多久。 “咱们再多走两步?”郁偆试探着问道。 吴良娣估量着自己的体力,点头道:“那再走两圈……你还别说,如今早晚走这两遭,腿上渐渐有了力,晚上睡得也好一些。” 吴良娣在心底是感激郁偆的,她怀孕到现在,除了有些正常的妊娠反应,就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就连安胎药都没怎么吃过。 吴良娣坐下歇息,便有人来给她捏腿。 “也不知道我这一胎,能不能顺利身下来。” 吴良娣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东宫之中,可不止吴良娣一人怀过孕,前头太子妃那胎,都可不就是还没瞧出来,就那样悄没生息地没了。 吴良娣能将这胎,平平安安地怀到现在,已是不易。 随着禅位大典的日日临近,宫中的气氛越发紧张。这一日,太子妃带着一干妃嫔,来给淑妃请安,便发现淑妃宫中的陈设,都已带了几分喜意。 郁偆坐定之后,吃着点心,喝着茶,听淑妃和太子妃说话。这婆媳之间,也已有了问题。如今,淑妃都不再称太子妃的闺名。 “你是九郎的媳妇,如今九郎忙于政务,你自要为她管好这些妃妾。吴良娣那胎如何?” 吴良娣脚有些浮肿,又受不得轿撵的颠簸,淑妃便赏了恩典,让她不用来长春宫请安。 太子妃道:“太医院的太医,每三日就会来诊一次脉,脉案上看来,一切都好。” “那便好。东宫里不管是谁生的孩子,你总是做母亲的。”淑妃又道。 这些……太子妃怎么可能不知晓这些道理,可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又有自己亲生母亲在,那些个孩子,怎么可能和她亲近。 淑妃又转向郁偆,郁偆到底在淑妃跟前那么多年,淑妃还是有些感情的。 “阿偆可还好?” 郁偆笑得甜甜的,道:“都好,冬天蔬菜少,想等着开了春,吃个几盘时令蔬菜。” 郁偆那馋嘴的模样,惹得淑妃一笑。 “你是属兔子的啊?那么喜欢吃那素的。” 郁偆眨眨眼,道:“还真让娘娘猜对了,嫔妾可不就是属兔子的。” 第061章 后宫生活,和谐稳定;后宫长辈,慈爱和善;后宫成员,温柔无害;宫中主人;即将交替…… 在这样的国家大事面前,什么事情都要往后靠。 二月二,龙抬头,就在这一日,于太和殿举办了盛大的禅位典礼与登基典礼。 这一日天朗气清,半点云彩也无,烈风阵阵,将那些个执戟郎手中所执长杆锦旗,吹地不住飘荡。 文武大臣,列于太和殿前的广场上,迎接这个国家,新的主人产生。 即使是身在东宫,郁偆也能听到从南边传来的阵阵擂鼓之声。 “那边的景象,一定很壮观。”郁偆望着窗外。 徐嬷嬷脸上满是笑纹:“谁说不呢,奴婢这一大早上就听到喜鹊在叫,还有那满院子的鲜花,竟然也盛开了。良媛,您可要着装,去贺一番太子妃。” 是的,杨溍在今天登基为帝,可他的一干后宫尚没有册封,只能用原先的称呼。 这太子妃毋庸置疑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作为现在以及以后的直接领导,自然与其处好关系。 只是不知其他人,会获得何等封号。 这皇帝后宫的封号,其实并无定制,,随着时代的变迁,总会发生一些改变。 如今这后宫,如历朝历代一般,依旧是以皇后为尊。而后便是皇贵妃、贵妃,皇贵妃不常设,贵妃只能封一人。其间再置八妃、九嫔。余下杂置宫嫔,封以贵人、选侍、修容等。 至于怎么个封法,全要看如今刚登上大宝,受了臣民三跪九叩的杨溍。 经了正月里那一遭,郁偆倒是不再消极以待,开始积极起来。既然这原先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对她颇为优厚,她为何要将这些给作没了? 太子不曾召唤的那十几日里,郁偆有时会遥想上一辈子,可她发现,似乎……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上一辈的人和事,越发的模糊不清,难以细究。郁偆有心将那些拾起来,可她如今身不由已,又哪敢将那些细细记录下来。 在别人眼中,郁偆进宫之前只识得几个字,所学所会,皆是进宫之后才习得的。郁偆脑中那些前世之事,根本无从说其来源。 郁偆虽时常回忆,可到底不如写下来,来的深刻。那些宝贵的记忆,只得是慢慢破碎。 往事不可追,倒不如着眼于当下。 山呼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郁偆抬头,看向窗外树梢的喜鹊,扑棱着翅膀,不住鸣叫。 “是该更衣,去给太子妃贺喜了。” 郁偆到的不早不晚,前头甄良娣已经到了,等着郁偆福身坐定,后头那些个良媛、孺人,便三五成群的进了来。 吴良娣并不曾来,她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半点儿味道闻不得,只要能闻出味道的气息入了鼻,就会另其呕吐不止。 太子妃面有红光,眼睛之中透出一种光亮来,是从前所没有的。 看着端庄大气的太子妃,郁偆有恍然,犹记得初见的时候,太子妃尚还是王妃,因年纪幼小,还带着些孩子气,与淑妃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可如今……竟是再无半点儿往日的神采,犹如木塑泥胎,高坐于上,面目模糊。也只有在这样的大喜日子,才能窥见往日一二风采。 甄良娣先道:“嫔妾先在这里恭贺娘娘。” “还不当不得这娘娘二字,还望吴良娣慎言。”太子妃并不领情。 甄良娣脸上别无二色,接着道:“不过是早晚的事。” “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连太子妃都这般说,其他有心思打听,自己会得个什么位份的,立刻噤声,将自己口中的话咽下去,烂在肚中。 回去的路上,黄良媛与郁偆并行,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我那儿有新送来的料子,你替我看看怎么搭配好。”黄良媛想立刻拐了郁偆回去。 到了黄良媛的住处,连茶水还没有上齐,郁偆便笑着道:“这是找我有什么事呢?” 黄良媛道:“近来无事,这才想找你闲聊。” 根本就是在说反话。郁偆微微一笑:“如今春光正好,怕是将有喜事临门。” “那可真是要借你吉言,只是不知这喜从何来?” “还能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咱们的陛下口中……”郁偆别有深意道。 现在一个个,皆是在翘首以盼,只希望上头的人,能松一松口,好将那颗心落定。 高阶的妃嫔,那都是有定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有谁占了,别人就再也别想进那个坑去。 如今东宫里的妃嫔算不得多,虽人人能得封,可总有个差异。若是能封得妃位,自然是一宫主位,能管着一宫的庶务。可若是嫔,那就只得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 郁偆倒是不急,她怕是不会得什么好位份。她这人既无家世,又无孕育,若是因宠得封,怕是没有个好名声。 若是身世,郁偆可以说是所有太子妃妾里头最差的,家中虽是几代良民,可不过有几亩薄田的农户。至于产育……郁偆和杨溍倒是睡了好几回,可就是没怀上过。 黄良媛看了郁偆的肚子几眼,道:“你又不像我,怎么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郁偆也是很无奈,她和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做那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做过避孕措施。刚开始的时候,郁偆还担心怀上,现在好了,她已经开始纠结这陛下那啥的活性了。 “你光说我,怎么不说说你,你又不是全无恩宠。” 郁偆和黄良媛还真是谁也别笑谁,都是一样一样的。 杨溍初登大宝,先是下旨尊自己的父亲为太上皇,又尊母亲淑妃为皇太后,接着又颁布了一些于民有利的旨意。可有一件事,却横在杨溍心头,这传国玉玺还掌控在他的父亲,也就是上皇手中。 这也就是说,杨溍所有的决策,都需经过上皇的同意,才有可能下达。这国事,依旧掌握在上皇的手中,杨溍不过是个傀儡。 杨溍看着依旧住在大明宫的父皇,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太后见儿子这般,便不愿再她儿子添麻烦,便让钦天监择了个良辰吉日,打算搬去清宁宫居住。 “母后何必这般焦急?”杨溍问安道。 太后看着儿子,慈和地道:“清宁宫早已修整完毕,我也曾去看过,很是喜爱。春分是个好日子,我便在那一日移居清宁宫。” 人老了总有些执拗,太后打定了主意,便再也听不得别人言语,包括自己的儿子。 出了长春宫,杨溍便往大明宫去。因上皇还在,杨溍并没有随意加封,自己父亲的那一群后宫。 这太子升级成了皇帝,对太子的女人来说,好像并没有多少改变,还不是窝在东宫这一小小的地方,继续生活。 上皇和如今的皇帝之间有些不愉快,就连郁偆这些女人都有些耳闻。 这段时间事忙,杨溍绝少招幸妃嫔,可这日杨溍从大明宫中出来,就招了郁偆过来侍宴。 春分尚未到,郁偆穿的依旧是冬装,灰白色的水貂厚风毛缀在领缘,郁偆整个人下巴都陷在里头,使脸看着更小了一些。 郁偆在外间脱去外衫,这才进去给杨溍请安。 “见过陛下。” “越发见外了,你这样可不好。”杨溍伸手,摸了下郁偆的脸。 等着那手,从郁偆的脸上离开,郁偆这才看见,杨溍手上的那根水貂毛。 郁偆反问道:“那陛下想让嫔妾,怎样称呼您?” ‘还是这个样子。’杨溍对郁偆越发好奇,这人怎么就能依然故我,可又有那么一点点小不同。 吃过晚膳,两人很是自然的滚上了床。 杨溍抚着郁偆的头发,问道:“你说……我封你一个什么好呢?” “看来九哥是有了主意了,哪能和嫔妾说说吗?”郁偆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杨溍的怀里。 对这样一个英俊高大,又没有任何怪异癖好的人,郁偆真的是抵触不来。 郁偆撒娇似得道:“陛下快些告诉嫔妾嘛……” 杨溍转了个身,将郁偆压在身下:“又说错了,看我怎么罚你。” “九哥,啊!” 郁偆回到住处的时候,简直是腰酸背痛。这皇帝看来也不好当,憋久了,居然那么生猛。 隔日,杨溍在早朝之后,便又去看望了母妃。 太后听了儿子,对于自己妃嫔的安排,问道:“群臣可有反对?” “自是有的。”杨溍早知会如此,这会儿竟还能和自己的母亲谈笑风生。 册封的旨意虽还未正式下达,但该知道的,皆以知道。按着杨溍的意思是,吴良娣封贵妃,余下良娣、良媛皆封妃,孺人则封嫔,至于那些没有名分,倒不用太过费心。 可在吴良娣这里,杨溍就碰了壁。 上皇只一句“不好寒了功臣们的心。”便将吴良娣封贵妃的事给驳了。 杨溍又想封郁偆为惠妃,很是自然的,被大臣给反对了。 “郁氏是母妃赏赐给朕的,人又贤淑柔顺。再说,与她一样的都封了妃,难道独独让她低了一级?”杨溍抱怨似得道。 太后倒是不在意这些,一个没有家世,也没有子嗣的高位妃嫔,还不是跟无根的浮萍一样。就如那如今的皇太贤妃一样,就算养着个儿子,那底气也是不足,是让人的生母还活着。 郁偆她们得到的消息是:甄良娣封贵妃,吴良娣封贤妃,黄良媛封庄妃,另还有以为柳良媛封顺妃,郁偆……真是不说也罢,如今还在吵着。另还有四位孺人,皆一视同仁,封了嫔。余下的,则不必细表。 虽旨意未下,随时都有可能变动,但大致就这样定下了。 郁偆看向徐嬷嬷,有些不敢置信得问道:“你是说……让我向陛下请辞这惠妃的封号?” 第062章 郁偆跟前的这些嬷嬷,不仅仅是派来伺候郁偆的,还要施行规劝教导之责。 四位嬷嬷皆在郁偆跟前,打头的徐嬷嬷已将其中利弊,与郁偆分说清楚。一步登天确实是好,可根基不稳,早晚有摔下来的时候。 徐嬷嬷道:“良媛不该让陛下为难。” 郁偆内心冷笑,这哪是让陛下为难,根本就是陛下在让她为难。 “嬷嬷说的都是,只陛下的心思,哪是我三言两语能左右得了的。” 郁偆对于朝堂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却知道,陛下怕是绝不会在这事情上让步。已经按着太上皇的心意,立了甄良娣做贵妃,若是这一回,再按着群臣的意思,让郁偆封不得妃,他那皇帝当还是不当? “你们也别愁眉不展的,眼看着好日子就在前头了,都给我笑一个。”郁偆道。 徐嬷嬷嗫喏着嘴,又劝道:“良媛还是在陛下面前稍稍提提,表明下心意也是好的。” 郁偆笑着摇摇头,道:“说了又如何,若是陛下的心意能如此轻易扭转,就不会数日僵持不下。” 杨溍在书房之内,来回踱步,将今日在朝堂之上,反驳他的朝臣,一个个记在心里。那些个大臣,不关心民生社稷、百姓江山,倒是一个个眼睛都盯着他的后宫。 国事家事,又哪是那么容易分得清的。 等到傍晚,夏守忠躬身问道:“陛下,可要安排侍寝?” “让郁良媛过来。”杨溍连思考都不曾思考,便吩咐道。 郁偆身边的这些人,早已是熟练工,不过小半个时辰,郁偆就打扮妥当。临走之前,徐嬷嬷还不忘提醒郁偆,若是有个合适的时机,就跟陛下说那推辞之事。 在来之前,郁偆已经用过晚膳,可杨溍因要处理国事,尚未用膳,郁偆只好陪着又吃了一顿。 郁偆摸着自己的肚子,庆幸自己之前只吃了七分饱,尚能塞得下东西进肚子。 “可是这些菜肴不合心意,不如让膳房再做几道来?”杨溍见郁偆郁偆只捡着素的吃,没了以前的好胃口,便忍不住问道。 郁偆打着碗筷,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脸上满是不甘心:“嫔妾倒是很想将这一桌的菜肴都吃下肚,只可惜在来之前已先吃过东西,不好再贪食。” “那你便伺候我用膳。” 郁偆应下,站起身来,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拿了一双金筷,给杨溍布膳。 跟这个男人同桌吃了那么久的膳食,就算是再不上心的,也能知晓这男人的个人偏好。这种偏好并不明显,桌上的菜肴多,每个碟子吃上两口就能饱,哪会盯着一个碟子可劲儿地吃。 可能多吃点自己喜欢的食物,心里总是会开心的,杨溍对郁偆这种,多给他夹咸鲜口味菜肴的行为,很是受用。 军中那段时间的生活,对杨溍有着深刻的影响,他总是偏好吃口味偏重的菜肴。 宫中注重养生,杨溍又是个很有自控力的人,对于自己的这种小爱好,并不会可以放纵。 酱汁野鸡、鹿筋酒炖肉、脊髓炖肘子……这些味道浓厚的菜肴,郁偆稍许多往杨溍跟前的碗中多放了些,就又去夹那些清淡的菜肴。 温饱而思那啥,可这一回两人却没有急着往床下去,而是布置了棋盘,在烛下一边下棋,一边谈心。 郁偆学棋虽有一段时间,但并没有下得多好,这会儿与杨溍对弈,光是想着不能早早地认输,就已经费了极大的功夫。 杨溍的棋艺,和那些棋艺大家比起来,那是差了许多,但要赢过郁偆确实绰绰有余。 郁偆捏着枚棋子,看了半响也不知该落在何处。 “嫔妾认输。”郁偆将棋子往棋盒中一丢。 杨溍取笑道:“你连棋都下不好,还会做什么?” 郁偆臭不要脸地道:“嫔妾能让九哥开心,这不就是嫔妾最大的本事。” 杨溍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来:“那些人,竟是还没有你懂事。” “是不是嫔妾的事情,让九哥为难了?”郁偆试探道。 “倒不全是为了你的事,你也不必多想,定是不会让你委屈的。”杨溍也不是全为了郁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作为天子,金口玉言,又怎能轻易更改。 郁偆怎么能不多想,这陛下说的话,就跟个雷一样,一阵一阵炸地郁偆耳朵都要聋了。 求放过啊! 郁偆内心的嚎叫,终究是没有被杨溍听到。杨溍也丝毫没有要放过郁偆的意思。 不管是哪一方面,杨溍都没有放过郁偆。 杨溍现在就像是个吃不着糖的小孩,越是吃不到,就越想吃。别人越是反对杨溍封郁偆为妃,杨溍就越是要给郁偆搭架子,让郁偆坐上这妃位。 原本也就是个顺手的事情,可现在杨溍却当成一桩正经事来做。不是说郁偆没有家世嘛,那杨溍就下旨,赐了给郁偆的爹,一个锦衣卫同知的虚衔,又听说郁爹不良于行,就干脆让郁佳进了锦衣卫历练。就连郁侑也没被忘记,如今已入了国子监,只等有了这层学历,好入部为官。 身为皇帝的后宫,郁偆的娘家自然不能再是白身。群臣就算想反对,也不能找个正经理由。只能皇帝自己愿意,还能怎么滴! 郁偆被这些砸过来的消息,都快砸的晕过去了。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就上表,向陛下请辞呢…… 可陛下心意已定,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溍与其说是在给郁偆做争取,倒不如说是,在朝堂上给自己争取话语权。很显然,这一次,杨溍争到了。 陛下这一系列的举动,对郁偆影响深远。郁偆都快成了朝臣口中的奸妃。 朝堂之上,几番拉锯之后,这立后封妃的事宜,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没多久,太后便搬去了清宁宫,太后一入住,那些个太妃、太嫔、太贵人……也跟着一道搬了进去。这样一来,东西六宫倒是都空了出来。 杨溍干脆下了旨,让他那一干后宫,都搬去东西六宫住,将这东宫供他一人居住。 准皇后张氏,自然是居住在昭阳殿,吴欣娴被赐住于永宁宫,甄黛被赐住于凤藻宫,郁偆则住于长宁宫,黄良媛住于长阳宫,另一位柳良媛去了咸福宫。 太后原先的住所长春宫被空置着,按着杨溍的意思是,是不打算再住人。 对于这些安排,依旧住在大明宫的上皇,内心虽有微词,但却也不在意。他年事已高,在女色之事上已很不看重,就算偶有兴致,身边自也有宫女相伴。 再者,张玉英被立为皇后,需在交泰殿升殿,受外命妇跪拜,而后才能名正言顺地住于历代皇后居住的昭阳殿。 难道到时候要两朝后妃混居不成? 与郁偆一道住于长宁宫的,还有一位嫔、一位贵人、以及两位受过陛下宠幸但不曾分封的宫人。这些人如今看着是少,可等来年大选之后,怕是就要觉得多了。 与郁偆共同居住的人变少了,可郁偆手下伺候的人却多了起来。原先的跟着郁偆的四位嬷嬷,郁偆都分配了事情与她们管,下头的宫女又不顶事,这一下子之间,身边竟是没有了得用的人。 杨溍似是知道郁偆的窘境,就让人给郁偆送了人来,还特意给郁偆送了一个管事太监。 “奴婢孙平,见过良媛。” 这孙平倒是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长得眉目清秀,声音也不像其他内侍一样是个鸭公嗓,听起来只比普通男人稍微纤细一些。 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就算是个太监,能近身伺候的,自身条件必是不差。将怎么个人放在眼前,就算不是真男人,看着眼里也是舒坦的。 郁偆稍稍审视了孙平一会儿,才道:“你既然来了这儿,那便好好替我打理这宫中事物。若是有什么不妥,与我直说便是。”这些不过是些场面话。 到底是陛下身边的,隔着些什么,郁偆并不像对那四位嬷嬷一般,与他亲近。 孙平自能感受得到,但日久见人心,他总有一日能与眼前这位交心的。 这段时间,钦天监简直发挥了无比重要的作用。这立后封妃,可不比从前成太子良娣、太子良媛那般。 最重要的便是册立皇后,郁偆她们也需参与,要去交泰殿对那张皇后跪拜。因郁偆她们还没有正式册封,去那交泰殿的时候,穿的还是良媛的大礼服。 这天,郁偆只需在交泰殿这儿跪一下,便好回长宁宫去,但张皇后还需往奉先殿跪拜祖先,往东宫叩拜陛下,再往清宁宫见过太后。 皇后的大礼服本就厚重,就算现下是初春,张皇后还是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很不意外的,在礼成之后,张皇后直接就成了一名病号。 皇后册立典礼之后,就是甄黛的得封贵妃。这个无需郁偆参与,郁偆只需等自个儿的晋封典礼便成。 可让人意外的是,甄贵妃的晋封典礼上,没有出现金宝。 第63章 郁偆是从尚仪局司籍司中出来的,对宫中典制及其熟悉。知道从这开国开始,后宫贵妃以上者,册立册封之时,皆会被授予金册、金印、金宝,封妃封嫔者皆绶金册、金印,余下只得金册。 甄贵妃没被授予金宝,还真是很让人意外。一时之间,后宫众人也不知该不该去恭贺她。 “在前朝的时候,这贵妃原是没有金宝的,是咱们□□爷改了制,从此往后倒是成了常例。”徐嬷嬷讲道。 这些郁偆还真不知道,接着她又听徐嬷嬷,讲那前朝贵妃的事。那位贵妃从太祖微末之时,就跟着太祖爷东征西讨,只是身份上有碍,在太祖开国登基之后只封了个贵妃。那位贵妃无儿无女却一生荣宠,死后太祖令所有子嗣包括当时的太子,为其哭灵。 郁偆听到这些,只觉得那位贵妃唯一一点的幸运值,都用在了死在太祖爷前头,若是死在后头…… 贵妃没了金宝,也可是说是恢复古制,可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在册封当天爆出来,那就绝对是陛下想给甄贵妃没脸。 甄黛强撑着从清宁宫正殿内出来,想着刚刚太后与她说的话,恨不得立刻找根绳子勒死。她原以为,陛下对她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喜爱的,可没想到,居然在她大喜的日子里,受了这般委屈。 其中虽是百般委屈,可甄黛脸上还得是喜气洋洋的,生怕露出怨怼之色,落到别人眼里,告到陛下跟前。 浓重的妆容下,甄黛依旧笑着,只被那太阳一晃,眼中立刻带了泪。 “大姑娘……咱们快些走吧,若是被嬷嬷看见了,怕是又要被责罚。” 贾元春站在游廊下,整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她怔怔地看着头戴七凤九翟冠,身披大红披风戴霞披的甄黛。 年华易老,青春难在,细细一算,贾元春今年已有十七,早已不再年轻。 “抱琴你说……我当初若是再坚决一些,不入这宫门,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贾元春的失神只有一会儿,一眨眼的功夫便有成了那个礼仪周全,待人得体的贾女史。 抱琴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泪水晕开,带着笑道:“甄贵妃已经走远,贾女史你好起来了,咱们还得给太后送茶去。” 贾元春身后还跟着一行端着各色东西的宫女,她们将贾元春刚刚的失态,全都看在了眼里,这些人平时都受了贾元春不少好处,可她们还都想着,要将贾元春刚刚所讲的话,报与太后。 甄贵妃跟随着皇后的脚步,回宫之后就称了病。只是不知,是真的病了,还是羞的。 甄贵妃之后,进行册封的该是吴欣娴,只是吴欣娴如今怀着龙胎,一切都得以这肚子里的孩子为重,这册封典礼自然就压后了。 在黄庄妃,柳顺妃的册封典礼之后,就轮到了郁偆这个郁惠妃。 等到郁偆受封的时候,已近初夏,等着郁偆将这二十几斤的东西全都穿上身,一走出门,这汗水就止不住地冒出来。 徐嬷嬷又给郁偆补了回妆,庆幸道:“还好娘娘脸上不曾出汗,这汗水也是贴着发迹往背后流,不然可就不好看了。” 郁偆视线向下,眼看着鼻翼上冒出了粒粒汗珠,她镇定地道:“别误了吉时,走吧。” 这封妃的流程,早已在郁偆脑海里过了千八百遍,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有些紧张,等她接过那玉轴黄绢的圣旨的时候,她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再接过金册金印,郁偆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称一声娘娘。 进到奉先殿,逐一拜过本朝列祖列宗,郁偆便坐上轿銮,往东宫去。 坐在坐轿子,郁偆掰着算,因着太上皇还在,在去过东宫之后,她还得大明宫拜一回太上皇,而后才是去昭阳殿和清宁宫。想了想路程,郁偆觉得她这一天都得耗在这上头,带着这二十多斤的东西,就别想着会有舒坦的时候。 难怪那些在她前头那些“先烈”,一个个都宣了御医。 这大礼服一层叠着一层,光是穿就用了半个时辰。这种衣服,穿了就别想脱下来,只能硬挺着。从早上到现在,郁偆除了吃了两块糕,是滴水未进。等着拜见今上的时候,郁偆又渴又饿,眼睛都有些发直。 “臣妾见过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郁偆虽然精神不再状态,但身体绝对在状态。这行礼的动作,绝对能上教科书。 杨溍很是体贴地道:“你先坐一会儿,喝些水,等身子凉爽一些,再往大明宫去。” “谢陛□□恤。”郁偆看着是坐下了,可根本没有坐实,生怕将裙子弄皱。喝水的时候,也只能小口的喝,润润嗓子。 宫人拿着象牙柄的紫竹扇,徐徐送着风。 杨溍怕郁偆拘束,便道:“这一路走来可还好?” “自是好的。”郁偆好歹是苦过来的,自然难不倒她。虽然养尊处优几年,可郁偆从来没断了锻炼,除了有些饥渴,就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还真是不同,别人来拜我的时候,起立都需别人搀扶,你倒好自个儿就能起来。”杨溍笑道。 郁偆也跟着杨溍笑:“臣妾在这儿,就线谢过九哥夸赞。” “倒是又有了几分平日里的模样,我还以为穿了这身的,就都成了木头。” 因在东宫花费的时间长了点,后面的所有安排,时间都得往后推。 到那大明宫封时候,郁偆还遇着了孙怀,倒也是意外之喜。 “咱家在这里,见过惠妃娘娘。”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不是上皇,可否有空宣召臣妾?” “上皇正要请娘娘进去。” 大明宫之后,便是昭阳殿。进到殿内的时候,皇后尚没有到,郁偆只得等着。 “皇后尚在更衣,请惠妃耐心等候。”那宫人上了茶,便又退到内室去。 看着一旁的茶盏和点心果子,郁偆一眼就看出,那茶水温度正好,刚刚适口,果子点心也都是新鲜做的,那些个热点怕还带着余温。只可惜,郁偆只能看看,闻个味道,半点儿不敢吃。 等着皇后进殿,郁偆行礼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皇后的面容,这才想到杨溍说的那句话。如今的皇后,可不就是个木头,一板一眼全都按着规矩来。这样的皇后,不说不好,可就是显得太过无趣。 张玉英看着郁偆,缓缓开口:“还请惠妃谨遵宫礼,为一宫表率,不可……” 郁偆蹲着身,将这一字一句牢记在心,又忍不住想,这皇后是不是对所有人,说的都是这样一番话,只是将称谓换一下。 看着眼前的太后,郁偆有一种不真实敢,明明眼前的人,面容并没有如何大的变化,可就是这样坐着,让人看在眼里,便觉得压力倍增。 “九郎让你封妃,我原是不同意的。”活在如今,这位太后已不用顾忌任何人。 郁偆立刻站起身来,半跪在地:“还请娘娘赐教。” “快些起来吧,你这般倒显得我这个做长辈的欺负了你。” 一旁的夏昭容看得发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郁偆只得又起来:“谢太后恩典。”多说些好话,总是不错的。 太后接着道:“你坐到我身边来。” “是。” 郁偆自是不能和太后平起平坐,她坐在宫人搬来的圆凳上,低着头看着太后腰间的玉带。 看着这般乖乖巧巧的郁偆,太后也硬不起心肠,。她将这郁偆送去给她儿子,不就是为了让郁偆讨她儿子欢心。既然讨了欢心,儿子宠这郁偆一些,自然也是正常的。 儿子做了皇帝,原不该再有任何烦心事,可她到现在都没能抱上孙子,又怎么能不忧心。可这又怪得了谁,她那儿子又不是独宠郁偆一人,也不止郁偆一人怀不上…… “唉……若是有空,就常来我这儿走走,许久不曾听你念经,怪想的。” 郁偆从清宁宫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愣,太后对她不喜,郁偆自是能感觉得到,怎么这会儿又…… 夏昭容出来送郁偆,忍不住道:“你这傻孩子,多一个人,不就多一份希望,你又是陛下宠爱的。谁也不会嫌孩子多……”最后一个句话,说的含糊,可郁偆听清了。 郁偆脸上低低应了一声,“多谢昭容提醒。” 在太后眼里,怕是只要郁偆能生孩子,其他不算太过分的事情,怕是都能容忍。 坐在回长宁宫的轿銮上,郁偆依旧将背脊崩的直直得。说句实话,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就会自动的摆出一副最好的仪态,就算想懒散,也是不能够。 一回了房,郁偆就急不可耐地,去沐浴更衣,而后又往肚子里倒了两碗粥,这才活起来。 还没等郁偆再喘口气,就听人来报,住她宫里耳朵那几位,正在殿外候着,要给她请安。 郁偆脸色一变,道:“让她们回去,等明日再来。” 第064章 郁偆捂着肚子不说话,她问向一旁的徐嬷嬷:“今天是几号?” 徐嬷嬷眼皮子一掀,脑子里那么一算,立刻知道郁偆是什么意思。 “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让人去打水,那东西来。” 郁偆的手放在小腹上,很是淡定地道:“先将我这头发擦干,不然容易得病。” 一阵忙碌之后,郁偆身上的衣服又换过一身,并躺在床上休息。 郁偆侧着头,问道:“她们都回去了吗?” “都已经回去了。” “刚刚事出突然,也没能讲个明白,总不能让她们白来一趟。让蒋嬷嬷去库房,遣人给她们每人送去四匹丝绢、四匹锦绸。再跟她们讲,等我得空了,自会让请她们来我这儿喝茶。” 既然来了月事,那就不能侍寝,徐嬷嬷便往上头报了一声。郁偆却又招了徐嬷嬷来,她要称病。虽然还没有什么症状,但郁偆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的疼痛,并且额头也是一抽一抽的疼,这怎么看都是要生病的前兆。 果不其然,郁偆果然被那无情的小感冒给打倒了。 “阿嚏……”郁偆将捂在鼻口前的帕子一丢,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一条新的。 “娘娘,这川贝炖雪梨最是养人,您先吃一点。”徐嬷嬷将那勺,送到郁偆嘴边。 郁偆两眼带着泪花,手心还忍不住出汗,身上就每一处舒坦的。 郁偆就着那勺吃了一口,便道:“你去,将这屋子里的香都熄了,再开了门窗,我现在是……阿……嚏……一点儿都不能闻那些个香啊烟的。” 这种小感冒,不管吃不吃药,都要有个周期才能好,郁偆干脆就没有宣御医,准备自个儿扛过去。大姨妈加感冒,简直是让郁偆痛不欲生,好在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好。 郁偆还算是其中病得最轻的,有些个没有扛过去,直接就起了高热,这会儿还在喝那苦汁子。 如今病着,就连脑子也有些迟钝,郁偆似是想到些什么,擤了把鼻涕,又咳了两声,将嗓子清了,才道:“吴贤妃可是要生了,我记得就是在这几天?” 还没等徐嬷嬷回话,孙平就匆匆进来,说是从永宁宫那儿得了消息,吴贤妃这会儿已经发动,正在产房中生产。 郁偆听了之后,抹了两下眼泪,道:“将产育的贺礼先准备好,我现在病着,就不过去添乱了。等着吴贤妃产下龙胎之后,你再来报与我。” 都说是十月怀胎,可只是可虚数,一般怀到□□月份,就都有可能生产。郁偆算了下,这吴贤妃是足月生产的,平时又注重锻炼,身体很好,这胎怀像也好,想是能母子平安。 别的女人生孩,郁偆又不能做什么,只能是干等着。 用过午膳,郁偆还不见人来报,便招了人来道:“吴姐姐现在如何了?”孩子还没生下来,问了也是白问,郁偆自然是关心产妇。 孙平已遣了手下的小内侍走了好几个来回,可还是没个切确的消息,只说是还在产房生产。 郁偆到底是坐不住了,起身道:“更衣备轿,我要去永宁宫看看。” 下的轿来,郁偆刚踏上永宁宫的青砖,便觉鼻子通了,头也不痛了,整个人都一轻松,这小感冒就像是飞走了似得。 吴贵妃并不在正殿,而是在早已布置好的产房内,这产房前除了来来往往的宫人,也就几个同住在永宁宫的妃嫔才人。 郁偆来到的消息,早已送了来,那些个妃嫔才人早早得站在门口,恭候郁偆。 “见过惠妃娘娘。” 郁偆抬手,道:“不必多礼,吴姐姐现下如何了?”郁偆也不进去,虽说还隔着两道门,可还是怕自己身上那一点点小病菌,传染到吴贵妃身上。 让人在外面摆了桌椅,郁偆就坐下了,永宁宫里的几个妃嫔才人,只能陪着郁偆一道坐。 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郁偆就见陆续有太后、皇后、甄贵妃跟前的人来问。 既有人来问,这些人回去回复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郁偆在这儿。 又过了不久,黄庄妃也匆匆赶来。 “你怎么来了?” “我难道就来不得?枉我一得到消息便赶了来。” 郁偆见这黄庄妃还委屈上了,只得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有我便成了,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你来了难道就有用?” “自然是有用的。” 郁偆正要解释,就见这永宁宫里的管事嬷嬷,拿了煮好烘干的细软白布来。 “惠妃娘娘你看,可是这样?” 郁偆并不拿手碰,只道:“这些都拿滚水煮过,且经手的人手上也是干净的?” “听了娘娘的吩咐,都仔细妥当地办了。” “那就好,都送进去吧,不要再经他人的手。”郁偆再三嘱咐道。 黄玉婷看得稀奇,便问道:“你这样吩咐,是因为何缘故?” 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郁偆惜命。郁偆前世虽然没有结婚生子,但也看过不少生孩子丢命的新闻,那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是鲜血淋漓。在那样医疗发达的情况下,生孩子还是及其危险的事情,拿到这里,这种危险,简直变得无限大。 郁偆只能只能绞尽脑汁,减少生孩子的风险,最起码,消毒这一项,就该做做好。 御医一直都候在产房外头,女医则能出入产房,又能与御医时刻保持联系。 御医来与郁偆和黄玉婷说了里头产妇的情况,便又道里头仔细听着动静。 黄玉婷竖着耳朵,疑道:“怎么半天也没有动静。” “说话费力气,还得攒着劲儿生孩子。”郁偆回道。郁偆没说,她让里头的人,都戴了赶制的口罩,将口鼻掩了,不要随意说话。 那飞溅的唾液,也是传播媒介好不好! 听那御医的转述,说是产道已开,随时都有可能产下龙子。 太后和皇后跟前的人,已来了不下十次,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放大,显得无比漫长,看着依旧挂于九天的日轮,郁偆有些担忧。 “娘娘且放心,这第一胎,总是会慢一些的。奴婢刚刚去问过御医,贤妃娘娘刚才还吩咐人膳房生火,说是等生完孩子,就要吃膳。”徐嬷嬷安慰道。 “那就好,什么时候摆膳,我饿着不要紧,可不能饿着黄姐姐。” 黄玉婷道:“我怎么吃得下……” “总是要吃些的,我和你一道吃。” 郁偆从没意识到,生孩子居然是这样磨人的一件事情,可这种事情还半点催不得,只能跟熬灯油似得硬熬。 郁偆看向黄玉婷,道:“看你脸色不好,要不你先回去吧?” 黄玉婷摇摇头,道:“我看你脸色才叫不好,真该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两人谁也没能说服,真想继续坐着等,便听里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郁偆惊喜地道:“这是生了?是男是女?还不快往各宫报去。” 陪坐在侧的妃嫔才人,也是一脸的与有荣焉,喜滋滋地想着恭贺的话。 女医从里头出来,道:“贤妃娘娘母女均安。” 听到这一消息的各位妃嫔,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五彩纷呈。 居然是个公主…… 郁偆却是真心欢喜,她褪下手上的一只绞丝金镯,道:“这赏你了,再跟我细说说,吴姐姐及小公主现在如何?” 黄玉婷紧跟着道:“可能进去看看?” 杨溍也在这时赶来,他见自己的另两个妃子也在,且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激动,怎么看怎么奇怪。 “两位爱妃也在,真是辛苦二位了。” 一众妃嫔一齐福身行礼,郁偆眼角一角一抽,真当她是瞎的,居然还有人向皇帝抛媚眼。 黄玉婷也是内心一笑,只这会儿她也没心思理会,她正一心想着里头刚刚生产完的吴欣娴,和那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 众人还能不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洪亮,气息绵长,一听就知道是个健壮的小家伙。 嬷嬷抱着已经已经清洗干净的小公主出来,刚刚生出来的孩子,两只手掌就能拖起来,小小的身子被红色的绸子裹着,只露出一张红通通的小脸来。小眼是闭着的,五官也没张开,还真没什么好看的,可看在众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 第一个孩子虽是个女孩儿,可杨溍初为人父的情感溢于言表。 “这是朕的孩子?这是朕的女儿!” 刚出生的孩子,看着是那样脆弱,郁偆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见杨溍将孩子托了起来,只得小心翼翼的看护着。 黄玉婷也是激动非常,居然哭了起来,眼中有着无限的羡慕,她真希望自己也有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求有个孩子。 郁偆正专注地看着那婴孩,瞥了一眼黄玉婷,想和她谈谈这孩子,就见这黄庄妃身子一软,郁偆赶忙上前托住。 好在御医是现成的。 黄玉婷只是一时晕厥,很快就转醒过来,她靠在嬷嬷的身上,道:“想是一时激动,这才如此,令陛下担忧,是臣妾的不是。” 杨溍见到黄玉婷较弱的一面,很是怜惜:“让御医给你诊过脉再说。” 御医仔仔细细诊过脉,而后跪于地上,秉道:“恕臣无能,劳请陛下宣太医院中主妇科的御医来,庄妃娘娘似是有孕,只是臣一人无法确定。” “真的!”这可是双喜临门,杨溍激动地将一旁的茶盏碰落道地上。 杨溍先是满面红光地看着庄妃,而后又目光灼灼地看着郁偆。 “快宣御医,你先起来,快给惠妃也诊个脉,看看是不是……” 郁偆:“……” 第065章 电脑死机,开了立刻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嘻嘻嘻嘻嘻嘻嘻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宫里的年味早已浓重非常,六局一司里的人,全都换上新装,上头新发下来的首饰,也都成套成套地上了头。 一行宫女跟着领头的管事嬷嬷,贴着红墙根,慢悠悠地走着。一众宫女,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妆容,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动不动,可见这些宫女的仪态都极好。 到了交泰殿,按着交泰殿管事太监的吩咐,各自去做事。 郁偆就在其中,何香香自然也在,只是两人被分派了不同的工作,不在一起。 郁偆因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有些小,就没有被分配到前头伺候,而是被安排在一旁的茶水间里工作。 郁偆和其他人,都在茶水间里侯着,等着拎水的婆子,将水提过来,好烧水煮茶。 “都给我动作快些,再过三个时辰,宫外的那些个外命妇,就得进来给娘娘请安,可不能怠慢了她们。”管事嬷嬷进来道。 郁偆被打发着出去,看看那水为什么还不来。 “都在这里面吗?够不够?” “放心吧,我的老姐姐,这么一大包东西,足够放倒一百头牛。那些个娇滴滴的外命妇,只要吃上一点,就得睡上一整天。” “那……该放多少?” 郁偆捂着嘴,不敢出一点声。她就看着那个像是朝阳殿里的嬷嬷,和一个内侍,往水桶里加黄褐色的粉末。 郁偆一动不敢动,出了满手的汗,脊背直发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趁着那两人专心下药,郁偆赶忙往回走。等到了茶水间,眼神闪烁,似是怕挨骂一般,说是不熟悉交泰殿周围的环境,没找到人。 那嬷嬷严肃的责备了郁偆一番,便急急得去外头找人。 尚食局的人走了,郁偆便和何香香结伴,一道去工作。郁偆也不算是在说谎,她们真的有许多事要做。 因临近年关,本就忙碌。又因明年一开春,六局一司便要公开推举女史人选。这些事情叠加在一起,让郁偆她们两人,比常人更加忙碌一些。 司籍司里只要一位新女史,除了郁偆与何香香之外,还有两位也想试上一试。那两人一边给郁偆与何香香找麻烦,一边想寻了关系,走偏门。 那两人竟还起了心思,要离间郁偆和何香香 何香香站在大大的熏炉边,拿着衣服的一角,道:“都怪这破天气,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被雨雪氤湿了衣裳。这大冬天的,衣服又干的慢,真是闹心。” 郁偆替何香香细心检查着衣裳,“你好歹还有几身换洗衣裳,我听说浣衣局里头的,天天碰水,身上都没有几处是干的,有些胳膊大腿上都长了冻疮。” 何香香身上有些发痒:“你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听了就难受。” 两人将衣服叠好,又将崔司籍吩咐下来的工作做完,便盘腿坐在炕上,描着花样子。 宫里虽然发了统一的衣裳,但为了穿件漂亮衣裳,下头的人方法多的是。如今是冬天,衣服本就厚实,穿件鲜亮的衣服在里头,露出点衣领、袖子边、里头垂下来的系带,怎么都比一般的好看。 天气冷得厉害,一场一场雪下着。郁偆不用去外头扫雪,但也够她受的。 崔司籍细心培养郁偆,将郁偆当自己的女儿看。这几年,在崔司籍言传身教地训练下,郁偆有了质的蜕变。 这还没到腊月二十六,郁偆就跟随着崔司籍,将这内宫中,住着妃嫔的地方都转了个遍,在那些个娘娘面前,刷了刷脸。 去到长春宫里的时候,淑妃一高兴,还赏了郁偆两碟子点心。 崔司籍不爱这些个,骗小孩的东西,便让郁偆自个儿去吃。 郁偆拿着点心去找何香香,两人泡了壶香茶,闲聊起来。 何香香向郁偆挤挤眼睛,道:“你知道吗?外头都在传,我为了当上女史,居然给你端洗脚水。你说我讨好你有什么用啊……” “噗……咳咳咳……” 郁偆瞪着何香香:“我不是也给你倒了洗脚水。” 冬天雪多,要是一个不注意,鞋子就得湿。郁偆和何香香常常一起行动,这湿鞋子自然也一起。 湿了鞋子,冰了脚,自然要泡脚,以防身体受寒。 一个人抬了水过来,一个自然要倒,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可到了别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何香香见她让郁偆出了丑,赶忙补救道:“那还不是因为……那些人觉得这女史的位置你坐定了,我这是在提前讨好你。” 郁偆从一进司籍司就跟着崔司籍,崔司籍又毫无保留的教导郁偆。别人怎么看,都认为,这崔司籍是要让郁偆一步一步往上走的。 不管做什么,自然是越早越好,能早些当上女史,自然要抓住这机会。 但郁偆却是知道的,这次能当女史的,*不离十,会是何香香。谁让郁偆没有一个有钱的爹。 郁偆做足了腔调,挑着眉,眯眼看向何香香:“你倒是讨好讨好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扭在一起,钗发散乱,为防管教嬷嬷说教,互相理了衣裙发髻,继续喝茶吃点心。 正担心着,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就来叫郁偆,说是有位监丞来找。 郁偆拍了拍红红的脸,朝何香香笑了笑,披了件褙子,便往外走。 “我可是要给孙叔拜个早年了,孙叔怎么有空来看我。” 孙怀露出两道笑纹:“就是要过年了,才来看看你。我怕年节里太忙顾不得你。这个你拿着,外头如今兴吃这个,我就买了点给你尝尝。” 郁偆双手接过:“谢谢孙叔。” 何香香见郁偆拿了一包东西回来,也不问。 倒是郁偆,将纸包掀开后,捏了一颗炒栗子出来,而后递给何香香。 “谁那么好,居然将栗子剥好了给你。唔……还挺好吃的,和宫的味道不一样。” 郁偆吃了一颗就觉得熟悉,她小时候像是吃过这味道。 那时候郁爹给一户官家盖房子,有一天回来,带了包不成形的栗子肉回来。说是做官的讲究,只吃整颗的栗子,只要剥坏一点就不吃。那府上的丫鬟、小厮也是,主人不吃的他们吃,吃的时候,看到个不如意的就扔。 郁爹将那些扔掉的,一颗一颗捡了回来,拿水洗了,给郁偆吃。 郁偆依稀里记得,就是这个味道。 那户人家,好像做官做的还挺大的,只是这栗子……孙叔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第066章 每个人的脉象都是独一无二的,不然也不会有对症下药之说。 太医请过脉,又让女医摸了郁偆胎宫所在,终还是下不了结论。 “娘娘脉象平稳,且康健有力,因不是得了何急症。”张太医最终只下了这一定论。 郁偆数年不曾有孕,令她知道,她自己是不易受孕的体质。这会儿见太医如此说,便没有强行让那太医再诊一次,只道:“辛苦张太医你跑这一趟。” 徐嬷嬷送上诊金,又将张太医送到廊外:“太医且留步,还望恕老奴无礼。老奴多嘴问一句,难道娘娘真的没有身孕?” 张太医一咬牙,道:“我从医数十年,也是第一次遇到惠妃娘娘那般的案例,若是撇去脉象不谈,我有九成把握肯定,娘娘已有龙胎在身,可惠妃娘娘那脉象……” 作为一个名医,总希望能遇到各色病例,来验证自己的医术。可在这天家却反了过来,最好这宫中贵人所生的病都差不多,这样也就不必承担掉脑袋的风险。 言尽如此,张太医急急地走了,连徐嬷嬷手中的荷包都不曾要,他还得回去想想,这惠妃娘娘的脉案,该如何写。 郁偆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又轻轻按了按,总觉得着肚子里似是长了什么。 见那窗外的徐嬷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忧,人生五味,尽在脸上,郁偆突然就不再纠结了。手慢慢离了小腹,郁偆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出个人,去将徐嬷嬷给我带回来,我还等着她和我唠叨呢。” 那张太医既不曾开药,也不曾下医嘱,倒是方便了郁偆行事。既然太医不曾明确表明她怀了身孕,又不没有说她身体不适,她自然可以继续侍寝。 但郁偆跟前的几位嬷嬷,经过讨论还是觉得有备无患为好。郁偆房中,稍显尖锐的事物,皆被收了起来,原本焚着合香,全都换成了鲜果。 又有许多小事情,倒是给郁偆造成了许多不方便。 郁偆很是无奈,看着她自己跟前这些,具是小心翼翼之色的侍从,真的是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得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手脚,哪能什么都让你们代劳。快些散开些,那么多人聚在一处,怪憋闷的。” 郁偆这样说,周边侍从立时紧张地道:“奴婢们这就离娘娘远一些。” 才不过几步,那些人又眼巴巴地看着郁偆,只等郁偆有个动作,好立刻上去代劳。 “你们若是再这样,我可就要发你们了。” “咱们这惠妃是要罚谁?”珠帘被两旁离着的宫人掀开,杨溍就那样出现在了郁偆的眼前。 “九哥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若是让人通传了,我哪儿看得到,惠妃你这般厉害的一面。”杨溍捏了捏郁偆的下巴,调笑道。 郁偆顺势握住杨溍的手,面上似有委屈,“九哥可别取笑我了,我这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们,好让她们别盯我盯得那么紧。” 两人缓缓坐下,而后杨溍环着郁偆的腰,将下巴在郁偆的肩膀上。 “哦……这是为何?” 郁偆语塞,又不好说出实情,这太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这会儿说出来,闹了个乌龙倒是不怕,就怕落个欺君之罪在头上。 这怎么就那么巧呢?不过就说了那一句,还就被听到了。 “九哥怎么这会儿有空来我这儿?”郁偆稍稍回头,看向杨溍。 杨溍可不想饶了郁偆,便道:“你还没回话呢。” 炽热的气息,喷在郁偆的耳垂上,使郁偆身子一麻。 “就是……就是……说出来怕九哥笑话。这不是……”说了吧,说了吧,反正她召太医的事也有记录。 “哈哈哈哈……你啊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不如我这就召一回太医,好让你安心,也好让你身边这些放心。” “若真这样,我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杨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收紧了郁偆的腰肢,品评道:“摸着是有些胖了,说不得是真有了,不如咱们看看?” 郁偆见杨溍这般哄着她,终是点了头,可却道:“陛下在我这儿宣召太医,怕是会惊动两宫,还是我让人去宣?” 要是杨溍真在这长宁宫宣了太医,这皇后和太后还不得都赶过来,郁偆想想就知道,到时候她定是讨不了好。 太医院中的医士,一听这陛下也在这长宁宫中,便只留了几个值岗,至于人皆让药童背着药箱,一道来了这长宁宫。 这些个太医,一个一个给郁偆把了脉,而后又问了一些问题,接着……这些人就围绕着郁偆的脉象和这种表象讨论了起来。 这还真有些摸不准……这些医士纠结异常,捋须的时候,还顺道揪下几根斑白胡须。 杨溍没想到会这般复杂,原以为是哄哄郁偆,让她开怀一些,可没想到,居然还真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 ‘好烦啊。’郁偆烦躁地想撕扯些什么。 ‘要是在现代,这事得有多简单,随便哪个药店都能买到试剂,验棒,买了之后一测,立刻就能知道是真的假的。’ 太医院左院判,道:“臣等无能,还请陛下宽裕两月,我等这就回去翻阅古籍药典,看惠妃慢慢这般情形,可又旧案可循。” 两个月?若是郁偆真有了,那两个月之后肯定已经显怀,也就不用让这些太医,用旁的佐证,这事实胜于雄辩嘛。可郁偆若是没有,那两个月之后,那些个太医也不必费心去搜证。 杨溍冷笑道:“朕养你们这些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的?” “陛下何必动怒,也是我身子有异,难为了这些人。”你怪他们干嘛啊,要是迁怒到我头上,我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啊?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生啊! “也是委屈了你了,你好好养身子,若是两个月之后你们这些庸医再没有找到个合理的解释,看我到时候怎么治你们的罪。” “臣等遵旨。” 长宁宫里来了那么多太医,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原以为是有什么喜事,可那些个太医从长宁宫中出来,皆是神色凝重,所有人便都等着看郁偆的笑话。 郁偆倒是好吃好睡,若是真有了,那必是要好好养身体的,鸡鸭鱼肉、牛羊瓜果一样都不能缺。郁偆还排了张膳食单子,让膳房中的人,每日按着上头的做,反正她的份例多得吃不完,稍稍折腾一些也行。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郁偆这肚子的变化却越发明显起来,还真的就慢慢凸显起来。 直到一日,郁偆再也穿不得从前的衣服,这才不敢置信的向一旁的蒋嬷嬷问道:“这是……真的怀上了?” 怎么那么不真实呢? 郁偆这会儿只穿了一层单衣,薄薄的一层衣物贴着身子,随着视线往下,很明显的很看到郁偆的小腹那儿,有个明显的弧度。 郁偆摸了摸,又问道:“这该有几个月了?” 蒋嬷嬷也不能确定,便道:“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呵呵……”郁偆哪还会相信那些太医,都两个月,那些人还没找出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就差明着说,郁偆自己身体特殊,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蒋嬷嬷打了一下自己嘴,找太医来做什么,宫中养了不少稳婆产婆,随便找一个来摸一下,也比那些个不靠谱的太医强。 不时,这喜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后知道之后,先是翻阅了彤史,查郁偆应该是哪一次怀上的。可一看之下,差点儿气背过去,这郁偆侍寝的次数,简直犹如繁星,有时隔个三天就会有一次记录。查阅彤史也不过是走个形式,郁偆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是杨溍的。仔细算来,郁偆这肚子也该有四个月了。 宽大的袄裙穿在身上,郁偆那个刚刚凸显的肚子,竟是半点儿看不出痕迹,若不是有心人细瞧,是怎么也看不出来的。 一日,郁偆来给皇后请安,皇后看着身姿窈窕,面容秀丽的郁偆,很是有几分怨气。 “不是已经免了你请安,怎么还往我这朝阳殿来?” 郁偆道出来意:“嫔妾思念母亲,想请娘娘开恩,令母亲进宫来,好与我相见。” 郁偆如今是特殊时期,这样的要求,皇后自然是会答应的。都不必郁偆再说第二遍,皇后便已吩咐下去。 皇后要召见,自然是即刻就准备,刘氏第二日一早就进了宫。 郁偆和刘氏每年只能见上一回,每次时间都极短,比那鹊桥上的牛郎织女还不如。 刘氏做了几年老封君,这一身的气度早已不同,虽说没有到脱胎换骨的地步,可有些习惯,刘氏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刘氏原先就是做接生婆的,这会儿进了宫,见着郁偆便先摸了摸郁偆这胎位。 “我怎么听说这宫里的太医诊不出你这胎来,这不是一摸一看就能下准头的嘛。”刘氏细细得将郁偆身上的衣衫理好,忍不住道。 “妈妈是从哪里知道的,我身边可没有这等嚼舌根的人。”四时节气,各色节日,郁偆皆会派人给家中送东西,可她想来不让人多嘴。 “我是听孙老弟说的。” “可是孙怀?”这倒是让郁偆有些意外。 第067章 郁偆和孙怀,虽都在居于这皇宫之中,可一个住于内宫之中,一个在大明宫当值,因此并不得见。况且孙怀如今在太上皇面前正得用,宫里多少人认识他那张脸,也不好偷偷地来这郁偆的长宁宫中。 从前郁偆没得宠幸的时候,孙怀时常往郁家去,甚至当成一门亲戚在走动。只是自郁偆得了宠幸,孙怀便往郁家去得少了,可时不时还是会去一次,跟郁家说说郁偆的近况。 郁偆全然不知不知道,孙怀背着她,做这许多事。 但这些到底不方便在人前说,刘氏稍稍点了头,道:“就是那位。” 这会儿刘氏也不愿讲旁的,她的心思全都在围着郁偆,以及郁偆肚子里的孩子打转。 刘氏曾是一位产婆,她既有有这门手艺,自然是不想荒废的,可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同了。如今不管是坐在家中,还是外出拜访,旁人都要称她一声夫人,又有谁敢让她做这事。要不是如今刘氏的大儿媳怀了身孕,刘氏非得憋出病来不可,这会儿在郁偆这里过了瘾,心中更是畅快。 “我担了几年,可这喜信到底是来了,都说是趁早不趁迟,可生孩子这事儿啊,还就要年岁打点才好。”刘氏心中满是欢喜。 刘氏不住的嘱咐道:“咱们家以前是没那能力忌口,能有一口饱饭吃就成。可谁能想到现在,竟是事事讲究,样样精细,但越是这样,这手上的力气倒是越小了。要我说,人在吃的方面,就不该太过讲究,就该吃的糙一些。除了那些孕妇不能吃的,你都得吃。但也不能多吃,这可不是吃越多越好,要是你肚里的孩子太大,生的时候可是要受大罪的。也是你福气好,向我怀你那会儿,还得干重活。” 这些话太过真心实意,听在耳朵里,其实是有些让人不舒服的。 能听自己妈唠叨唠叨,郁偆很是享受,她只用贡献耳朵就成,至于听与不听还不是在她自己。 但还是要顾及到旁人,郁偆只得打断道:“妈你快别说了,你没看我身边的嬷嬷都要拿眼睛瞪你了。” 刘氏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忘形,可她心中,对于郁偆的关切,到底占了上风。 一旁的嬷嬷硬声道:“娘娘千金之体,怎可和哪些乡村妇人相提并论。” 刘氏虽有些脾气,可却知道其中关窍,并不和那嬷嬷呛声,但她也不是个服软的主。 “这位嬷嬷说的有理,我一个乡下妇人,哪儿知道这宫里的娘娘是如何待产的。我也只能用自己的那点小见识,和娘娘说上两句。” “夫人你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奴婢也能理解,只是夫人讲的那些话,很是不妥。”嬷嬷的声也软和了下来。 这般一来一回,不过转瞬的功夫。 郁偆知道这两人都是在为她好,可又谁都不服谁,两人的眼神互相交错,似有电闪雷鸣之势。 “妈你净顾着和旁人说话,也不和我讲讲家中现在如何。” 女儿发话,做妈的那还顾得上和人顶针,立刻将满腔爱意,倾注到女儿身上。 “好的,好的,家中自然是一切都好。也是因着你,今上才会这般眷顾咱们家。……” 如今的郁家社会地位有了,钱财土地也有了,家中丫鬟小厮婆子数十个。这样的生活,从前只出现在过刘氏的梦中,可那梦里,从不会有如今的真实。 “你二哥去年刚成的亲,娶的是国子监文学博士家的女儿,要是放在从前,咱们哪能有这样一个媳妇。”这真的是让刘氏想想就能笑。 “是咱们家高攀了,不知那二嫂为人如何?” “有脾气,有性格,不似其他大家姑娘娇娇弱弱,咱们一家都很喜欢。” 刘氏原以为家中有了两个厉害媳妇会闹翻天,可那二儿媳虽性子强硬,却脑子清楚。 只不过是刘氏的三言两语,郁偆便对这个从没见过一面的二嫂,有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但这到底是片面之词,等刘氏走后,郁偆又让自己宫里的孙平,出去打探一番。这里头,怕是还有些不为人道的问题,那些文人清流可是及注意名声,哪会和郁偆这样的后妃,郁家那般的外戚产生联系。 郁偆肚子里的孩子,渐渐有了动静,那些个太医终是接受了现实,他们就是诊不出郁偆的脉象,断不出郁偆的症候。可随着郁偆的肚中的孩子渐渐发育,那些太医竟是又能摸准脉。 太医院的太医,为了郁偆这一案例,不知讨论了多少回,最后只能接受现实。可再翻郁偆以前的脉案,众位太医又觉得正常的很,怎么就在这生育之事上,有了异状呢? 如今宫中孕妇众多,太医院的太医都得连轴转,自然不会在这一桩事情上纠结良久。 经过太医院太医的仔细推算,郁偆如今该有五个月的身孕。 郁偆宫中如今有两个孕妇,成嫔还比郁偆早两个月怀上,眼看着就要瓜熟蒂落了。怀孕还是对郁偆造成了一定影响,她精力不比以前,有些事情便顾不上。 可郁偆顾不上,郁偆身边管事的那些嬷嬷太监不能忘。 成嫔的肚子已经十分大,即使是宽大不显身材的衣裙,也不能遮掩她身上那个浑圆的肚子。 “快些坐下,肚子都这般大了,怎么还往我这里走?” 郁偆忙道:“还不快些坐下,再拿些靠垫来,让成嫔垫着,坐的舒服些。” “谢娘娘关怀。”成嫔捧着个肚子,微微颔首:“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想问一声,嫔妾生产之处,择在何处?” “原是为了这个,已经着人去办,等东西值班齐全,立时择了日子给你布置产房。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提出来,是你生孩子,总是要让你自己在里头处着舒服。” 这时候生孩子就是那坑,不仅没有专业的助产士和手术用具,更是没有设施完备的手术间。 郁偆在了解之后,心里拔凉拔凉,说什么也不愿意在那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生产。 产床、手术服、口罩、手术帽……郁偆一样一样画了出来,可以自己做的,郁偆都让身边针线上的赶制,至于那最重要的产床,也让宫中司造的地方,做了出来。 产床不日就送了来,成嫔看着那床不像床,榻不像榻的东西很是吃惊。还没等成嫔想去找郁偆换上一张,昭阳殿那儿就传来发动的讯息。 皇后生产,众妃很不用赶去,只等着喜讯再去贺喜就成。可皇后发动才不过两个时辰,那凤藻宫也有了讯息。 怎么都赶在这一日生产? 皇后和甄贵妃虽然怀孕日子相近,但在时间上,还是有一些差异的,皇后比甄贵妃要早一个月怀上。 皇后倒是足月生产的,可那甄贵妃可就……虽然也就一个月,可甄贵妃怀像一直不好,最后几个月更是一直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甄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会如何。 白天得的消息,等到日落西山,也不曾听到喜讯。 郁偆扶着腰,望着昭阳殿的方向,又看看凤藻宫的方向,皱着眉让人将窗户关上。 “没想到在这十一月里,还能听到这般喜讯。” 徐嬷嬷给郁偆披上斗篷,有将郁偆手中有些凉的手炉给替换了。 “仔细吹着风娘娘。” “你说……皇后会在何时产下龙子?” “皇后贵为国母,定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这一夜,谁都无法入眠。 郁偆躺在榻上,她脚边各跪着两个宫女,正给她捶腿揉捏。月份越大,郁偆身上的不适就越严重,要不是有这么多人伺候着,郁偆都不知道要如何熬过去。 孙平匆匆从外头进来,凑在郁偆耳边,道:“娘娘昭阳殿那儿来了消息,皇后娘娘产下一位皇子。陛下和太后这会儿都在昭阳殿。” 郁偆立时睁了眼,那可是嫡长子。 郁偆也不忘问一声:“凤藻宫那儿呢?” “说是还在产房里,不曾出来。” 郁偆缓缓起身,孙平小心扶着,等着郁偆坐正了,亲自给郁偆穿鞋。 “既然皇后平安诞下皇子,那咱们明个儿一早再去给皇后贺喜。” 产程那么长,皇后怕是耗尽了力气,而且太阳都不知落山多久,这时候去昭阳殿,又有谁会招待郁偆。 至于太后和杨溍,自然是在看过孩子之后,心满意足的回去休息了。 皇后产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唯有一个人尚不知晓,被所有人瞒得死死的。 甄黛抓着被她扯得稀烂的床单,不住喘气,她早已没了力气,可偏偏孩子还在肚子里,一直不愿出来。 吴贤妃在产房外坐镇,见里头迟迟没有消息,便进了产房。 产房中的人皆是满头大汗,产婆就像被人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吴贤妃进来的时候,左右人都在关注着甄黛,还是甄黛先发现的吴贤妃。 “吴姐姐……”甄黛声音嘶哑,气弱无力。 “孩子……孩子……” 第068章 如果说,婚姻是女人的坟墓,那么女人生孩子就得是躺在在棺材里生的。 皇后产子,本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可里头偏偏夹杂了一些不和谐。甄贵妃肚子里出来的那个孩子,落地才两天,便没了声息。 那孩子本就不足月,生产的时候又在母体之中呆的太久,直到羊水流尽也不见出来。等到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浑身青紫,就没哭过一声,不过好在还有气儿,不然怕是当场就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只是,就算那母子二人并没有当场死去,可在其中遭的罪,受的苦,却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孩子既然已经去世,自然要择一处地方葬下。但也只能悄没生息的,葬在皇陵的一个小角落里。 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谁会对其产生感情,也就那十月怀胎,受了生育之苦的母亲,才会为着那孩子悲痛万分。 “可真是可惜了,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还看过一眼,是个皇子。”吴贤妃悄声与郁偆道。 郁偆抚着自己的肚皮,突觉一痛,连腰都不再挺拔。 在两旁扶着郁偆的宫女,忙道:“娘娘!” “可是吓着了?”吴贤妃担忧道,心中暗怪自己不该说这些。 郁偆皱着眉,不住得深呼吸,好不容易等那阵痛过去了,这才缓缓扯了个笑容,勉强道:“没事,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捣乱,打了我一下,我缓缓就好。” “这般好动,怕又是是个皇子。” 郁偆两手撑着自个儿身边的宫女,缓缓直起身来,看着吴贤妃,道:“生男生女都好,我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世。” 吴贤妃叹息一声:“那倒是……” 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郁偆暗想:‘这回吴姐姐说的,怕是说的不准。’ 郁偆虽从没生过孩子,可她见别人怀过生过。不管是吴贤妃还是黄庄妃,因她们怀的都是女儿,所以在怀孕期间,除了反应极其严重的那段时间,气色都是极好的,肌肤白皙、面色红润,整个人都像是罩着一层光。 可反之皇后和甄贵妃,肤色暗哑粗糙,脸上还涨了好些小疙瘩,嘴边还起了一圈小胡须,当然也有这两人本身怀像不好的缘故。 郁偆自己这一胎受的罪少,一直都没什么大的反应,气色也一直很好,脸上的皮肤竟是比怀孕之前还要娇嫩。想是…… 再走几步,便到了昭阳殿的正殿。太后便在这里,主持皇长子的洗三之礼。 皇后尚在坐月子,一直都在产房之中不曾下地。皇长子也只是个嗷嗷待脯,出生才不过三日的小婴儿,只有洗三礼开始的时候,才会被抱到此处。太后正在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更是没空搭理她们这些妃嫔。 如今这正殿之中,在座的倒皆是宫中妃嫔,及皇室宗亲。 郁偆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将手放在胸前,用那宽大的休息遮住肚子。可周边的视线,还是不断地落到郁偆还能的肚子上,或羡慕、或探究、或恶毒……郁偆全然不在意,看两眼又不会掉肉。 不时,杨溍也到了此处,但所有妃嫔皆都规规矩矩行礼,安安分分站立于两侧。太上皇不曾来,他年是颇高,不爱往闹腾的地方凑,只给这位皇孙送了礼来。 杨溍近至郁偆身侧的时候,停下脚步,道:“爱妃为朕孕育子嗣,何等辛苦,快些坐下。” 郁偆面上一喜,道:“多谢陛下关怀。” 可郁偆的内心,却是对其嗤之以鼻,自她有了身孕,这陛下虽也常来她宫中看望她,可到了夜间,却从不宿在郁偆的寝殿之内,总是招了旁人侍寝。这位陛下,可真是一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主。 杨溍表示了些许关心,自觉已经做得很到位,便坐到上首,让人去请他的母亲。 谁都不敢发话,在场的妃嫔一个比一个乖觉,这是皇嫡长子的洗三之礼,不管是谁在这种场合闹出一点点事来,以后就别想在这宫中好过。 太后穿着整套大妆礼服,奶娘抱着皇长子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皇长子周身抱着明黄绢帛制成的襁褓,只露出稍许柔软的胎毛。 宫中洗三之礼,自是比民间更加讲究,先是要在殿内设上香案,供上十三座娘娘神像,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这些娘娘像具是用玉雕成,再塑以金身,面容各异,但皆是面目慈善,仁爱世人之相。 这还是皇长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也只出现了那么一会儿,便又被抱了回去。 至于洗三该走的流程,谁人敢在太后及陛下面前,提几句不对。 这大冬天的让婴儿洗冷水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反正郁偆认为,能想出这种礼仪来的,一定是在杀人。但好在,这宫里也就做个样子,并没有让这小婴儿真的往冷水里泡。 在这种场合,只需昭显出皇长子十分健康,一定能长大成人,那便足够。皇长子只是充当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道具。 杨溍也有自己的考量,在这儿看完了儿子,他便去前头宴请文武大臣、勋贵士族,那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要说这皇帝活得太长,虽然朝中平稳,大臣安心,可也并不全是好事。 杨溍虽登位几年,可传国玉玺依旧在他的父皇手中,朝中大事也已经由他的父皇掌控,朝中众臣更是心向上皇。 但现在不一样了,杨溍有了儿子,他以为人父,且已年近三十。再想一想,他登基那年所开恩科选中的人才,已学有所成,皆可在朝中地方做个一官半职。 天子门生,这可不是随意说说的,这些新晋之人,必是心向这当今陛下。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令杨溍生出一种兴奋之感。他这个皇帝当得何其憋屈,只因为一个“孝”字,他就得事事以父皇为先,就连唾手可得的权利也要拱手相送。 但如今,他多年筹谋,终可抽思剥茧,一一向世人展现。 皇帝得子,且又是嫡长子,自然要普天同庆,虽还没到要大赦天下的地步,但已是差不离。杨溍的一系列的大动作,让朝中所有人都看得心惊。 这真是将上皇打了一个措不及防,可又在情理之中,谁愿意始终做一个摆设。 杨溍并不靠后宫的平衡,来稳定朝堂,若是他这般做,那还是继续做个提线木偶的好。 因是在年尾,一道道调令下发,倒也显得很正常,且也很顺畅。杨溍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夺权,他也要考虑整个国家的运作。但不管怎么样,他如此做,总是会得罪一些人,但同时也能得到一些人的好感。 杨溍早已将朝中大多数人,绑上了他的船,但船座位总共就那么一些,除了一部分早已上船的,其他人要想再上来,自然要择出一个优劣来。 传国玉玺在上皇手中又如何,那传国玉玺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平常下旨用的又不是这一方玺印。 朝中的事情,郁偆这些宫嫔也只是偶有耳闻,因不涉及自身,倒也无关痛痒。 郁偆正忙着让人准备送回家去的贺礼,随着郁家人口渐渐增多,她每年所送回去的,也在逐年增加。 见孙平进来,郁偆放下手中的之物,坐回上座,道:“前几日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孙平碎步上前,小声道:“奴才亲自去打听的,就是……” 郁偆笑意渐显:“倒还是真让我二哥捡了漏。行了,让你跑了这一回,一会儿自个儿去账上支银子,不过要是拿多了,我可得打。” “奴才谢娘娘赏……” 郁偆对自己那二嫂,那真是千百个满意,他二哥有那样一个岳丈,以后在仕途上也是多有助益。只是不知道她那二嫂之前的事情,她的家人知道不知道。 但如今郁偆又见不到家人,又不能通过别人的嘴去问,便暂且按下不提。 “对了,你出宫一趟,可有打听到何趣闻,说来与我听听?” 孙平干笑:“外头那些污遭事儿,哪好入娘娘的耳朵。” “我看你啊……是还想讨些赏。” “这都被娘娘给猜中了,那不知娘娘是否能给奴才点儿赏?”孙平一副贪财像。 “这就看你说的如何了。” “那奴才就跟娘娘说说那四大家族的事情。” 郁偆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孙平会说那几家的事情。 “话说那荣国府……” 孙平说的,有些是郁偆从那《红楼梦》的书上看过的,有些则是全然不知的,但不管如何,如今听来不过是徒惹人发笑罢了。 那四大家族整个就是一个大写的要完,从根子烂到了芯里,哪是靠一个人,就可以力挽狂澜的。 笑得多了,肚子便有些抽筋,郁偆捂着肚子呼痛。 “爱妃可是要生了?” 郁偆看着直径走来的杨溍,心里直骂,这人是做父亲的吗?难道不知道她现在几个月,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生! 第069章 杨溍这段时间忙着正事,或者说是,从他父亲手中夺取权力,便很少涉足后宫。且又恰巧正值年尾,有好几场大型祭祀与宴会需他主持,更是有些分身乏术。 在那么繁忙的时期,郁偆见这杨溍来看望他,心中总是有些许感动的。但是一听那话,又觉得这个做父亲的,一点都不尽责。 郁偆艰难地起身给杨溍行礼,这腿还没曲下,便被杨溍扶了起来。 “你如今正怀着身孕,何必如今多礼。” 郁偆看着杨溍脸上那和煦的微笑,那笑不及眼底,就算是扶着他的手,也感觉不到一丝力道。 “陛下这般讲,是在体谅臣妾,可臣妾却不能因此而骄纵了。不然……”郁偆早已擀直了腿,这会儿半依着身后的宫女借力。 “不然怎地?”杨溍自个儿坐到上首,这才示意郁偆坐下。 郁偆坐下之后,才道:“不然……若是臣妾那般随意惯了,哪天到了人前也是如此,可就是丢自己人了。” “要是谁都像你这般懂事,那便好了。”杨溍感叹道。 郁偆不知这“谁”是谁,可显然这人确实是惹杨溍生了大气,不然也不会这般脾气外漏,在郁偆跟前露了出来。 “九哥来了我这儿还想旁人,我可要吃味儿了。” 杨溍见郁偆那伤心的小模样,失笑道:“就你这般还想吃味儿,我可听说你这几日可是食不知味。” 郁偆眼珠子一转,道:“这都让九哥知道了。可是嫔妾吃在嘴里还好,但别人愣是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若是九哥在这儿留膳,怕是要吃不惯。” “我这才刚坐下,你就要赶我走。” “哪儿敢啊。” 两人聊着一些没营养的事情,愣是说了许久。 ‘这是来逗猫来了?’郁偆内心翻着白眼,可还得好声好气,将杨溍给伺候舒坦了。 郁偆磨着嘴皮,正想往下该讲些什么,便嘴角一抽搐,咬牙皱眉,睁大了眼儿,捂着肚子,一个肚子都说不出来。 ‘难怪吴姐姐怀孕的时候,尽希望陛下别来,要是在陛下在的时候,时不时来这么一下子,岂不是将陛下的兴致全搅和了。’郁偆顾不住肚子上的疼痛,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要给杨溍谢罪。 郁偆疼得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以后别来了……’ 杨溍见郁偆似是有话要说,可却失了言语,也毫不怪罪,还道:“还不快扶着你们娘娘坐下,宣太医来。” 郁偆一听要宣太医,立刻喊出声来:“不要!不必劳烦太医跑这一趟,臣妾近日总是如今,是正常的,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真的是正常的?”杨溍见郁偆的脸都白了,可见疼的有多厉害。 郁偆那袖子将脸一掩,道:“九哥还是快走吧,我如今这般,还哪有脸在陛下跟前……” 这都不是正常夫妻该有的表现,谁让这杨溍不仅是郁偆的夫君,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皇权之下,又有谁能自主。 杨溍原只是想来这儿找个说话的人,稍稍放松一下,如今郁偆连话都说不利索,自然毫不留恋的走了。可又见郁偆孕育子嗣这般辛苦,回头又让人赏了好些东西给郁偆。 郁偆怀有皇嗣,且在怀孕期间还能将这今上引到自己跟前,丝毫不见失宠的迹象。这会儿杨溍有吩咐,那些个办事的,自然是开了库房挑顶好的送来。 可这样一来,对比着将要临盆的成嫔,就显得太过显眼了。这还只是眼前的,宫中又不是没有过孕妇,却从没见过今上有这般手笔的。就连皇后,也不曾…… 这可真是犯了难,郁偆还不和别人说,不然旁人还以为郁偆这是在炫耀。 “从库房里拿四匹云锦、四匹锦绸,给成嫔送去。”郁偆简直是头疼。 做皇帝的可以随心所欲,郁偆却想的更多一些,许是上一辈子的经历,郁偆对孕妇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爱护,成嫔还有一个月就快生产了,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多想。都是一个宫住着的,杨溍只看郁偆不看成嫔,至于赏赐就更不必说。 成嫔却觉得很莫名其妙,不知这惠妃为何要赏她。成嫔是在封建礼教的毒害下长大的,全然不会嫉妒。成嫔的心中更是感激郁偆的,若不是郁偆抬举她,她也不会有幸能得龙嗣。 郁偆是完全不理解成嫔的脑回路的,也不知道成嫔脑子里是如何想的,她这会儿正愁别的。 这皇长子的洗三礼之后,后头还有满月酒,前后不过差了二十几日,这送的礼物自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但谁能想到这准备妥当的礼物,竟然被老鼠给咬了。 郁偆心中恼火,看着那丢在地上油光华亮的熊皮小被,眼锋直扫那跪了一地的宫女。 皮毛之物不易久存,不然就会失了光泽,因此每到冬季,郁偆就会用各色皮毛给自己做衣服。但有些难得的,郁偆也舍不得轻易制成衣物。这块做了小被的熊皮,就是郁偆存了许久的。 整块熊皮,没有一丝拼缝,毛色又鲜亮黝黑,没有丝毫杂色,真的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可如今……再看那上头点点参差,真是让人再也爱不起来。 “这是谁保管的?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好性儿,让你们忘了本分,敢这样欺我?”郁偆不徐不疾,缓缓问道。 “奴婢不敢。”跪在地上的人,齐声说道。 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不住磕头:“求娘娘恕罪,是奴婢……奴婢看管不力,求娘娘恕罪……” 说话的,正是管着针线的宫女,她这会儿说话,是有要顶罪的意思。 郁偆自是知道不是她做的,可心里却早已将她也怪罪上了:“哼!恕罪?我要恕的是什么罪,你倒是和我分说分说。那长了对长门牙的畜生倒也是厉害,箱子都不用啃,就能将存在里头的皮子给咬了。” 这熊皮小被不是放在柜子里的,而是单独拿了个木箱放着的。郁偆早已派人去检查过,外头的箱子完好无损,就里头的东西被咬坏了,还独独咬坏了皮毛,和皮毛缝在一起的缎子一点儿都没伤着。 这事儿对郁偆来说不痛不痒,纯粹就是在恶心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脑子不好的,做这下作的事情。 不过……既然有人手长,越过了界儿,将手伸到这长宁宫来,郁偆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对于那些犯了错的人,郁偆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只道:“去叫了宫正司的人来。宫中不好设私刑,还是等宫正司的人来了再说。” 郁偆身边的宫女得了令,立刻往外传信去。 一听宫正司,此次跟这桩事情有牵扯的,立刻抖如糠筛。进了宫正司,就算能出来,怕是也不能再到好地方伺候。 立时便有人爬到郁偆跟前,惧怕得道:“娘娘,娘娘,奴婢知道是谁,是谁将这小被给剪坏的。” “你是说……这小被不是给老鼠咬的,是被人给剪的?” 只要打开了一张嘴,接下来的就好办多了。立刻便又有人上前,指认起旁人来。 郁偆看向一旁的徐嬷嬷,徐嬷嬷领会,让两旁的人将这些人拖下去,在宫正司的人来之前,先好好审问审问。 这些人,郁偆一个都不准备留。 负责针线上事物的黄嬷嬷,来和郁偆请罪。 “黄嬷嬷快些起来,此事并不怪你。” 长宁宫少说也有百十号人,这宫中所有衣裳首饰上的事物皆由黄嬷嬷总管,她一个人自然是管不过来的。手下的人犯了错,罚自然是要罚,但也不能将这罪怪责与她。 “是奴婢没有管束好手下的人,愧对娘娘。”黄嬷嬷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纪嬷嬷从外面走来,跟着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手中,具都拿着一个托盘,里头放着东西。 “娘娘都搜查清楚了。” 郁偆挥挥手,表示并不想听:“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黄嬷嬷伺候我用膳。劳烦纪嬷嬷再走一趟,将你查到的事物,去告知徐嬷嬷。” 黄嬷嬷听郁偆这般安排,喜得脸上一堆褶子,绷都绷不住。 等着郁偆午睡过后,徐嬷嬷和纪嬷嬷便来复命。 “人都已经被宫正司的带走了,至于奴婢等问到的,都在这上面。”徐嬷嬷将一页纸放在郁偆面前。 能坐下这等事的,本就是心思不坚定之人,纪嬷嬷将搜查到的料子金银等物,往那人跟前一丢,再恐吓一番,那人就什么都招了。 “你确定是甄贵妃做的,不是那人胡乱攀咬?”郁偆有些不敢相信,她好像和甄贵妃没有什么过节。 纪嬷嬷回道:“奴婢向别人求证过,那人确实和凤藻宫的人接触过。” 郁偆将那张纸捏在手中,道:“这事儿你们就当不知道,纪嬷嬷查到的东西,也放回原处去。” “娘娘这是为何?” “自会有人,替我寻个公道的。” 今上在前朝打拼,结果却后院失火,可想而知,若是让今上知道…… 第070章 宫中不好设私刑,这是宫规上明晃晃写着的,但其实私底下有的是整治人的法子。郁偆的眼睛就算再干净,可也不能说全没见过。但郁偆到底是不愿用那些阴私之法,可她又想出这口气,便将宫正司的人叫了来。只要是事涉其中的,都被带回了宫正司里,除了被郁偆隐去的黄嬷嬷。 郁偆这般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晓,就连原在安心坐月子的皇后,也有所耳闻。皇后坐月子,贵妃养小月,宫中的宫务便交给了吴贤妃总览。 “你这宫里是出了何事?不能关了宫门自己解决,要将那宫正司的人招来?”吴贤妃匆匆赶来,急急问道。 郁偆认真地看向吴贤妃,道:“给姐姐你添麻烦了,只是这桩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若是真掩起门来,将这事偷偷给解决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招呢。” 纪嬷嬷搜出来的那些东西里,夹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若是只是让人动几下剪子,哪用得着下那么多本钱。 “嘶……这是谁要害你?”吴贤妃忽觉背后一冷。 宫中最忌讳那等阴私之事,宫妃相残更是犯了大忌。皇帝是喜欢美人,更会花了重金建园子将这些美人养起来,可又有谁愿意养了一园子的美人蛇,你当时养蛊呢? 郁偆额角一突一突地疼,用食指捏了数下,才道:“这还要看宫正司能查出些什么。我一向与人为善,可从没和谁结了仇。” “若是让老娘娘知晓了,怕是要责怪你。”吴贤妃担忧道。 再有数日,便是皇长子的满月酒,郁偆这会儿将事闹将开来,不仅让皇后难做,更会让太后恼怒。 这些谁都知道,可若是事后再闹出来,郁偆怕是会更加被动。给皇长子的满月礼,自然不止那熊皮小被一样,可各宫准备了些什么,早已摆在台面上,谁都知道谁。到时候将礼物送出,别人一看礼单,独独缺了那一样,岂不是要多心? “到时候请两宫做主便是,我这也算是受了委屈。” 看郁偆那为所谓的样子,吴贤妃不知怎么地就来了气,明面上确实是被人下了绊子,可郁偆这般行事,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喜欢呢? “我是管不了你,不过你可得仔细些。”吴贤妃提点道。 “已经让人去办了,只是得私下里来。” 别人能这般大手笔的,让长宁宫里的人叛了主,郁偆不会傻白甜的认为叛徒只有这一个。 白天长宁宫发生了这样的事,晚上杨溍就来了长宁宫。 杨溍白天得知这事,脸立刻就黑了下来,这算什么?这是明晃晃地再打他的脸! 后宫诸事虽是由皇后再管理,可主人还是杨溍。宫中妃嫔在别人宫里插桩子,并且没脑子的做出那等事来,这不仅是皇后治宫不利,更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没有管束好自己的后宫。 杨溍愤怒之下,真想打杀几人,可他依旧冷静地布置事宜,招了身边亲信调查此事。 “我看你这宫里缺了几个人,便让人选了几个送来,你看看是否合眼。”杨溍一开口,就大手笔地赏了郁偆好几个人,但却只字不提那桩事。 看着眼前六个宫装丽人,郁偆翘着嘴角,问道:“这样的美人,九哥也舍得给我?” 杨溍拍拍郁偆的手,似是在安慰:“我怎么只看见眼前这一个美人?” 郁偆脸颊飞红,低着头,娇羞着道:“我怎么不知道这美人在哪儿……” 看着渐渐靠近的健硕躯体,郁偆拿手一抵,轻声道:“很晚了,陛下该回去歇息了。” “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将我往外推。今个儿,我就歇在这儿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郁偆也不敢再提旁的。再说,这杨溍愿意给她做脸,她怎么能不随梯子而上,俯视众人。 盖上丝绵被,两人在一床上睡了一夜,这宫中立时便有人坐不住了。只是原本安排好的布置,全被郁偆这新手一通乱拳给打乱了,这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想出对策来。 “咳咳咳……” 昏暗的房间之中,弥漫这一股难以言喻的草药味,像是沉积了许久,一层叠着一层,让人的鼻子变得迟钝,不多时就再也闻不出其中味道。 一双枯瘦的手,从那百子千孙帐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那帐幔,生生扯下半截。 “咳咳咳……来人!”甄黛嘶哑着嗓子喊道。 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在外面响起,不时蜡烛便被点燃,照亮了一地的狼藉。 甄黛自没了孩子,人就显得有些魔怔,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得了宫外一点点消息,就和人联手,要将郁偆给拉到泥潭里,再踩上两脚。 原本都算计好的,只要郁偆在宫里打杀宫人,她就能让人在外头传这郁惠妃待人不慈,对宫人虐待甚深。而后就好再说那郁偆本就出身下贱,就不好做这惠妃之位。 当然,这只不过是宫里的部分,宫外……还有好戏要上演。但这些,都因郁偆一棍子,全都不能再用。 不过两日,杨溍便查出个大概,虽只是大概,但这也足够了。等着足够的证据到手,杨溍胸中憋着的那股劲儿,总算是可以找个人发泄了,可他没想到,这郁家一家子,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皇长子的满月礼,皇后依旧没有出现,说是生皇长子的时候赏的厉害,还需再做一个月月子。甄贵妃倒是强撑着身体,在人前露了脸。 郁偆拿帕子掩着鼻口,想将那隐隐约约飘来的繁杂药味给隔绝在外,可她还是有些犯恶心。拿了粒梅饼压在舌下,郁偆才好受些。 黄庄妃掩着嘴,凑近郁偆小声道:“你还不如和你宫里那成嫔一样。” 成嫔不日就要生产,便只安心呆在长宁宫中养胎。 “我这身体好着,怎么能不来?不过这贵妃娘娘怎么倒是来了?” 殿内焚着御造的百合香,应该再没什么异味,可偏偏…… 黄庄妃自也是闻到了,而且也知这味儿是从谁身上传来的,可到底那人是贵妃,不可明着说。 甄贵妃生产之时伤了元气,月子里又不曾好好保养,且每日哭泣伤心,愣是把原本还有五分好的身体,作耗去了两分。眼中泛黄、指尖泛青、脚步虚浮、最明显便是,甄贵妃竟是在一个月内掉了四十多斤肉。 旁人看向甄贵妃的时候,眼中总是充满怜悯与可惜,这就更让甄贵妃想发狂。 甄贵妃不时将视线扫向郁偆,见郁偆除了肚子大了些,与从前并无太大差别,心中何其羡慕。这一点点羡慕自然是好事,可一多就成了浓浓的嫉恨。 这老天当真是不公。 甄黛看着在坐的皇室宗亲,以及那桌上的米酒红蛋,忍不住想,若是她的儿子能活到满月,是否也有这一场宴会为他欢庆?甄黛缓缓低下头来,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暗自捏做双拳。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她想回头,别人也容不得她回头。 皇长子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一,虽说没什么节庆亦或者是圣人诞生于此日,但既然成了皇子生辰,那再不好的日子也成了顶好的。 出生的婴儿长到满月,也算是迈过了一道坎儿,所以要将亲友聚在一处,热闹一番。 杨溍有意要简办,不想太铺张,可这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到底要郑重一些。 黄庄妃在郁偆耳边突然来了一声:“这生男生女果真还是有不同的。” 郁偆只能笑笑,举起杯子,冲淡嘴中那酸甜之味。 “哇……哇哇哇……”婴儿的哭声,总是那么有穿透力。 上皇笑呵呵道:“这孩子像我。声音这般洪亮,一听就知道是个健壮的孩子。可得快快长大,皇爷还等着教你读书写字。” 等着做爷爷的心满意足,抱够了孩子,一旁的奶娘,这才战战兢兢接过这个金娃娃。 杨溍见父皇面有喜色,心中也止不住的高兴,就算杨溍想要独揽朝纲,可他还得孝顺这位父亲,真心实意的孝顺。 上皇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到底老了,年轻的时候又不知保养,这会儿再注意起来已是来不及,都不知还能活几年,倒不如多活几年,享享儿孙福。 因甄黛身体不适,便禀了今上,好早些回去休息。这会儿缓缓起身,整理着装之后,便急急告退。 一旁的吴贤妃看着甄黛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 甄黛出了殿,并没有急着上轿,而是说是要去更衣。可到了更衣的处所,甄黛又不急于方便。 “人呢?”甄黛抓着跟前宫人的手,质问道。 别看甄黛身体孱弱,但手上的力道却不轻。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甄黛也是一个踉跄。 “贾女士说……说……说她不好擅离职守。”宫人吱吱呜呜说完,恳求似得看着甄黛,希望这贵妃娘娘能松松手,饶过她。 甄黛眯着眼,道:“不好擅离职守,那我就将她从太后那儿讨了来。她以为她逃得掉吗?她只要一日姓贾,就永远也逃不掉……” 第071章 杨溍把一位贾女史给睡了。 这事儿好像还真不算是什么大事,郁偆知晓的时候,脑子里翻了好久,才将贾元春的那张脸,和名字对上。 不过这杨溍还真够可以的,刚办完大儿子满月酒没几天,就睡了别的女人。 “我怎么记得……那贾女史原是在太后跟前侍候的,怎么成了凤藻宫的?”郁偆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可每一个是对的。 孙平弯着腰,认真道:“回娘娘的话,说是前几日贵妃娘娘将贾女史从太后跟前讨到了自己身边。” 郁偆嘴角一抽,这速度确实够快的。 杨溍现在很生气,他被人给算计了,而且他居然还入了套!他其实算不上好色,但睡个把宫女,还是有的。有时候看顺眼了,睡上一晚,再抛之脑后,更是寻常。 可这一回…… 如果要贾元春自己来说,这真的可以称之为是一场意外。甄黛将她从太后那里要来,原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可都想着要那么早。 甄贵妃身子不好,杨溍心中也是有些怜惜的,好歹这人给他怀过孩子,虽然这孩子没保住,可也是劳苦功高。偶尔想起来,杨溍便来这凤藻宫看看。 这一看,就不仅看见了形销骨立的甄黛,还瞥见了宛若神仙妃子的贾元春。 贾元春的年纪和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自是无法相比,但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最起码该发育的都已经发育,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再加上那张美若天仙的脸,确实很让人动心。 甄黛亦是顺水推舟,她自己身体是不行了,再搭个自家姐妹进来就不划算,就想让贾元春得了幸,而后或能有子,她也好和贾元春一同抚育。 四王八公江南甄家,常常被放在一起提及,这不是没道理的,从开国以来,这几家便相互联姻,若是按着族谱寻根溯源,甄黛和贾元春还得互称一声表姐妹。 贾元春不仅长得好,更是有才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也手中也有□□分真本事。贾元春为了伺候好这皇帝,更是使出了十二万的本事。 这与这些,杨溍保持着一种欣赏的态度,但他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将人按在床上。 杨溍睡之前,真不知道这人姓贾,知道以后也就是知道了,若是喜欢可以接着睡,若是不喜欢,他也是养的起的。可他不喜欢这种被算计的感觉。他作为皇帝,对朝中各种谱系,自是背的滚瓜烂熟,自是知道这姓贾的背后,都有些什么人。 为着肚子里的孩子,郁偆也不该过多思虑,可她又不得不仔细考量。 “陛下对那贾女史可有封赏下来?”郁偆问的随意,就连那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可她心里面却是及其在意的。 “不曾听说,倒是贵妃娘娘给那位贾女史布置了一处居所。” 郁偆缓缓出了一口气,暗自道:‘即是如此,那也不必太过忧心。’ “太后和皇后那儿,是何反映?” 孙平细想:“似是没什么。就是太后将与贾女史一道的两个宫女,送去了凤藻宫。皇后那儿……” 甄黛讨人,太后自不会想着搭两个添头,虽贾元春一道进宫的两个丫鬟,自然是依旧呆在清宁宫中。 “明年就该选大秀了吧?”郁偆突地问道。 、 孙平一愣,便很快从脑中找到这一讯息:“确实是,六尚及内侍省已经开始准备,只等来年一开春便会可举行。” “既然如此,那还管什么姓贾姓甄的,咱们该想着,咱们给那些还没进宫的寻个地方出来。” 贾元春算什么,到现在也只是个宫女,高级点算是个女官,可开年进宫的,那可都是正经的后宫妃嫔。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顾好郁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以及成嫔那个肚子。 成嫔的预产期在明年三月中旬,郁偆则要更晚一些,要到五月下旬。看着像是还有不少时间,可能准备的早已准备好,不说那产房,就连奶娘都已相看了好几家。提前那么多做准备,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生怕有个早产或者是别的什么突发情况。 、 杨溍被恶心了一回,自然犯不着上赶着让自己恶心第二回。许是恨屋及乌,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凤藻宫内所有人都失了宠,就算偶有宠幸,也是招了人往东宫去。 因在女人的事情上吃了亏,杨溍这段时间爱往有儿女的宫中去,里头也包括怀着孕的。 杨溍与郁偆一道用膳,见郁偆用得少,怪道:“怎么吃的这般少,可是不合胃口。” “倒不是不合胃口,是肚子里孩子大了,顶着了胃,只得少食多餐。”郁偆解释道。 “哦……倒是从来没人与我说过。”眼睛看着郁偆的肚子,颇有些新奇。 “不过是些琐事,九哥日理万机,哪有心思放在此处。” 郁偆这会儿其实并不怎么舒服,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郁偆发现,不管是站也好,坐也好,躺也好,走也好,她皆是不舒服,甚至有时会觉得难受。这会儿用膳,因身前有个大肚子,身子离着膳桌便有些远,要不是一旁有人伺候,郁偆都怕夹东西夹到一半,直接落身上。 杨溍也发现了郁偆的不便,便问道:“这般不便,你平日里是如何用膳的?” “吃的慢一些便是。” 杨溍倒没有什么触动,只是觉得这女人怀胎十月不易,他母后生他之时,必也是受了许多不便,以后必要好好孝顺。 “正月初一是你生辰,每年都不能给你单独庆贺一番,今年我准你母亲入后宫来,同你庆贺一番如何?”杨溍问道。 郁偆的母亲身为外命妇,正月初一需入宫朝贺,之后再将其接进长宁宫,倒也方便。 郁偆扶腰起身的时候,顺便揉了两下腰,而后才撑着一旁的宫女福身道:“谢过陛下。” “何需个谢字,你只要给朕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那便足够了” “谨遵陛下口谕。” “又调皮了。” 皇后怀孕,宫中任何大典礼还都需参加,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到了郁偆这儿却是能不去就不去,反正她也无需担当什么重要角色,自然是能不去则不去。和郁偆一样躲懒的,自然还有成嫔。 到了除夕那一日,也是无需守岁,散过压碎钱,便早早睡下,等着明早吃上一碗长寿面。 许是因为宫中接连两胎都生的不顺利,因此太后对成嫔和郁偆这两胎,就显得特别重视,更是免了这二人的请安,皇后自然是只能紧跟着下口谕。 就算郁偆不用去朝贺,可还得一早起来,接受她宫中那些个妃嫔宫女内侍的拜年问候,也只得是穿着一身大礼服端坐。 成嫔不曾来,却也让身边的嬷嬷来给郁偆请安。 “妾等祝娘娘……” 往年也都是这些词,郁偆听得耳朵都要生茧。 想着一波又一波的人,郁偆干脆只招待了这些个妃嫔,而后便去换下身上沉重的衣物。至于那些宫女内侍,让他们在外头磕个头就是了,反正那些人也不会有半点马虎。 宫里有整套的火道,郁偆在屋内穿的并不多,但还会再肚子上盖了条小被。 郁偆依着引枕,道:“我先休息片刻,等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孕妇本就贪睡,可除夕之夜解了宵禁,到深夜皆是热闹欢腾之声,郁偆夜里并不曾睡好。这会儿趁着事与事的间隙,郁偆才好稍稍补眠。 别人在朝贺之后皆要出宫去,独刘氏一人被今上跟前的太监请到了一旁领去后宫。其余外命妇皆是暗暗侧目,心有也有了计较,皆准备将这件事回去说给自家老爷听。 说是庆生辰之喜,其实就是母女两人坐在一处说私房话。 刘氏穿着整套的大礼服,根本不适合吃东西,就和喝茶也只能沾一沾唇。至于郁偆,如今宫中烟火气弥散,她也是被这味道倒了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妈你还是吃些吧,出宫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若是不吃点东西怎么行。若是要方便,我让人伺候你便是。” 面前是满桌的菜肴,要是一动不动,到底有些可惜。 见刘氏迟迟不动筷子,郁偆只得道:“家中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妈妈何必在意旁人的目光,自己过好自家的日子便是。” 刘氏显得有些瑟缩,她似是受惊了一般,道:“牢娘娘费心。阿偆……” “哎……我在呢。”听见亲妈叫自己小名儿,郁偆欢快的应道。 “阿偆咱家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办啊?”刘氏有些六神无主,她虽然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可到底因分身局限,很多事情都没法看透。 郁偆笑笑,道:“好好过日子便是,你多开解开解大嫂,这一次也是无妄之灾。” 前段时间,郁偆在宫中被人恶心了一回,郁家在宫外也被人施了坏招。 郁佳在锦衣卫当差,起初靠的是裙带关系,后来也渐渐有了实干,不久又被升了百户。 锦衣卫同知是虚衔,锦衣卫百户确是实职。 可谁曾想,刚升官不久,街面就有人传郁佳是个欺男霸女,脚踢老人,拳打小童的恶人,而且谣言还愈演愈烈,全没个停歇。 郁佳的同僚自然是知道郁佳的为人,听着外头的谣言是半点儿不信,再说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个中老手几日就把这谣言的源头可纠了出来。 这一查,还真被他们抓到条大鱼,这街面上的谣言哪是冲着郁佳去的,根本就是冲着今上去的。 郁佳能从一介船夫,入得锦衣卫靠的全是郁偆在今上跟前的恩宠,这会儿郁佳升职跟坐火箭一样,可不就是今上任人唯亲,亲小人远贤臣。 后头的话,只等着郁佳乱了方寸,就准备放出来。 杨溍封赏的后妃亲族,自不止郁家一家,可只有郁家这一家根基浅,且又在眼前,不捏他们捏谁? 君不见那英国公府中,皇后的两位兄长皆被加爵授官,可也没见街面上有谁传英国公府中的八卦。 郁佳原是要反击的,结果还没等他纠集了人手,抄起家伙去抄人老窝,他丈母娘就没了。郁佳立时傻了眼,觉得做这官也没什么意思,干脆上报吏部,说是要卷铺盖滚回去给他丈母娘守孝。 叶婠娘的母亲会在这时候去世,也和街上的风言风语有些关系。叶母早年守寡,为了将女儿拉扯大,受了不少苦,积劳成疾,到了晚年身上便病痛不断。 这些年因郁家发迹,叶母也得道了妥善的照顾,叶氏族中甚至给叶婠娘的父亲过继了一房子嗣。但为了避嫌,叶母推辞了,也很少往郁家去,大多都是独自一人居住。 叶母这样做,自然触犯了别人的利益。原本要过继人家的母亲,听到街面的上的传言,就打算去刺叶母几句。没想到叶母这段时间正病着,被这么一刺激,直接就被气得一命呜呼了。 这还了得,郁佳干脆带着人赶了过去,将叶家人都丢出了丈母娘家的门外,全权操办起丧事来,女婿如半子,叶母又没有儿子,由郁佳来操办也是常理。 “你大哥结了草庐,说是住满一年才回家。”自己儿子自己心疼,刘氏不反对儿子给别的妈守孝,但却不希望儿子这般劳苦。 “是不是二哥给出的主意?”她大哥可想不到这样的点子。 “你二哥也是的,今上赏他官职,他居然推辞了,你说今上会不会怪罪他?” 郁偆无奈地笑笑:“想是没有,陛下不曾跟我讲过。” “那就好,那就好……” 第072章 刘氏未说的,郁偆全都知道,郁家这些日子不好过,虽说不愁吃喝,可外头的那些流言,到底是伤了人心。 “你不必记挂咱们一家子,也不必往家里送那些东西,家中好得很……”临走之前,刘氏还特意嘱咐道。刘氏生怕那些个往家去的内侍,听到半点儿流言,传到郁偆耳朵里,坏了胎像。 、 郁偆看着故作平淡的亲妈,道:“都听你的,不过这该送的还得送,送去家中的,你都当时给妹妹玩儿的就是。” 提到小女儿,刘氏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她年纪还小,用不得这些贵重东西,你给了她,我还得替她收着。” 等着刘氏走了,郁偆回过头来想想,她们母女二人好像都没说多少话,一个有心瞒着,一个人装着糊涂,怎么能够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去将孙平叫来。” 孙平穿着一身簇新的葵花圆领衫,手中拿着根浮尘,道:“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你和上皇跟前的孙公公认了干亲?”郁偆了然于心的问道。 孙平一激灵,目光不敢再看向郁偆,但却不曾隐瞒:“这点儿小事居然还让娘娘劳心,奴才真是该打。” “确实是该打,这也算是喜事,怎么能不跟我讲。我这儿正好有一对玉珏,就算是我送给你们两的贺礼。” 郁偆身边的宫女,拿了个盒子,走到孙平面前:“娘娘赏你的,还不谢恩。” “快些收下吧。与你解了干亲的孙公公,也算是我旧识,我认识他多年,知道他为人,至于你我也是再清楚不过。你们即是同姓,又是同乡,如今你们结了兄弟,我自是希望你们如亲兄弟一般。” 郁偆见孙平已经全懵了,脸上一边儿情绪都没有,就好像郁偆刚才说的是方外之言。 不管是朝堂之上,内宫之中,都最忌结党营私,可现在…… 孙平将郁偆刚才说的那几段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来,再嚼碎了慢慢品味,可还是想不通,这惠妃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 “奴才谢娘娘赏。”孙平决口不提另一位孙公公。 郁偆一笑置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立春早已过,可这天依旧冷得厉害,就在初四迎财神的时候,还下了场瑞雪。 正月十五都已过,可这天还是寒冷无比,但郁偆再也忍不得,只要遇上好天儿,总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午后总是这一天内最暖的时候,郁偆看外头无风无雪,便让人给她披了斗篷,到外头锻炼一下身体。 要说这里对待孕妇的方式,真的是太过精细了一些,郁偆记得自己很久不曾提起的母亲,总是骄傲地和郁偆讲,在怀着郁偆的时候,还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一直到生的那一天。 郁偆以前总觉得不可思议,她懂这种事的时候,那家人家不是把孕妇当宝贝,什么都不让做,只要安安心心养胎就好。 但现在,郁偆却知道,这不管哪一种,都不能太过,养胎是好的啊,但也要运动,不然生到一半没了力气,孩子卡得不上不下,那可怎么办,这里可没有工具能把孩子夹出来。 原本郁偆是在房中走动,如今天气稍稍转暖,便转到了外头。感受点寒冷,适应四季的变化,还能增加点抵抗力。但郁偆也不是天天出来,只要天阴有风,郁偆跟前的几个嬷嬷就会苦苦规劝。 反正屋里屋外都能走,郁偆也就没有太过强求,要是真受寒生病,这喝药的还不是她自己。 “我走了有多久了?”郁偆感觉穿在鞋子里的脚涨得厉害。 “回娘娘,已有小半刻。” 跟在郁偆身后的黄嬷嬷道:“娘娘若是累了,不如回去喝些乳子,再用些糕点。” “说好要走满半个时辰的,怎么能现在就回去。”郁偆继续往前走去。 这些运动量已经很小了,若是再偷懒,生孩子的时候岂不是要丢命! 迎面走来一行人,郁偆一眼看去,有些惊讶:“成嫔怎么也在这儿?”郁偆小声向黄嬷嬷问道。 黄嬷嬷躬身沿着边儿,走向成嫔,躬身请安问候。 成嫔的两旁都由宫女小心扶着,缓缓向郁偆走来:“娘娘……” 郁偆哪敢真让成嫔福身,只得打断成嫔的话:“无需多礼,成嫔这是要往哪里去?” 成嫔微红着脸,眼神闪烁得看向郁偆,轻咬了下牙,道:“妾听闻娘娘时常在此处行走,就想来……” 怎么说呢……难道说,成嫔听说郁偆每日要走数百步,又闻这样对生产之事有利,便有样学样? 虽然遇上了成嫔,但郁偆也不打算改变原来的计划。郁偆道:“既然咱们恰巧在此处相遇,不如一道走一段?” 成嫔自然是说好。 两人并排走着,身边都有宫人虚扶着,身后又跟着一大串人,看着是万无一失,可意外还是就那,在不经意之间发生了。 郁偆被黄嬷嬷护着避到一边,游廊的另一侧却是一片混乱,呼痛声,尖叫声,源源不断地传入郁偆耳中。 这些声音扰得郁偆脑袋发胀:“都闭嘴!” 郁偆掷地有声:“都给我闪开,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成嫔,也不怕让她憋着。找个脚程快的去太医院叫太医。你们都先别动成嫔。” 解了身上的斗篷,郁偆让人拿去垫在成嫔身下。 “抬张榻来,让成嫔躺着上头,再抬到产房去。” 郁偆一项项有条不紊地布置下来,每说一项,就有人领了命去落实。 成嫔摔倒的那一瞬间,都有些不敢回想,可她闭了眼,拼命让自己想起来。 作为一个怀有身孕的母亲,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坏就坏在这,若是成嫔不脱手,去护住自己肚里的孩子,由两边的宫女扶着,也不至于摔倒,可在那情急之下,又有谁能想到,成嫔会是这般反应。 成嫔躺在地上,裙子下的腿不住抽搐。才这么一会儿工夫,成嫔的额头,就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现在这个位置其实巧妙,这是一个拐角,靠外的两侧都有通向别处的阶梯。 “你暂且忍忍,看样子你是动了胎气,若是轻易移动就怕伤了孩子。”郁偆宽慰道。 成嫔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满是慌乱,可一听到郁偆所说的话,眼神便慢慢坚定起来,不再呼痛开始攒力气。 成嫔并没有直接被抬进产房,而是被抬进了距离出事地点最近的一间屋子,等着产婆过来先看看。 郁偆什么都想到了,就连产婆都早早预备了四五个。这会儿成嫔出事,所有产婆都赶了来。 其中以为年纪最长的,在掀了成嫔的裙子,看过之后,来道:“回娘娘,成嫔怕是要生了。” 郁偆攥紧了袖子,问道:“成嫔可要紧,她那一下像是摔的不轻。” “回娘娘,羊水未破,想是不太严重,不过还需等太医来后,再仔细看看。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让成嫔卸了身上那一身负累。” 郁偆一拍桌子,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厉声道:“都在等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挥退众人,郁偆走到成嫔身边,握着她的手,笑着道:“没想到这孩子来的这么急,不过这正月里都是好日子,想是这孩子也是为了有个好生辰,才那么急着出来。你安心,产婆说了,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一定能顺利生产的。” 成嫔的年纪,其实比郁偆还大几岁,可会儿听着郁偆的言语,心中却无比信服。 成嫔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只能重重点头,轻轻嗯一声。 很快,成嫔便被抬去自己的寝室,然后在众人的伺候下,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换了身细软的衣物,又在众人的搀扶之下去了产房。 郁偆就坐在产房,听着里头痛苦的低吟,郁偆感到自己的肚子,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徐嬷嬷手中拿着一条新斗篷,急匆匆赶来。 “娘娘可要回去歇息,软轿就停在外头。”徐嬷嬷还哪敢让郁偆的脚迈开一步。 郁偆身上一暖,感受这抚在脸上,蓄着温暖的柔软风毛,内心渐渐平静。用力抓着徐嬷嬷的手,郁偆盯着徐嬷嬷的脸,不自主地抖了几下。 “原本……原本该是我走那一边的。” 徐嬷嬷的瞳孔一阵收缩,看着郁偆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原本经过大风浪的她,心也不住地颤起来。 太医来的时候,郁偆依然在坐。但现在,郁偆的脸上,再没有一丝慌乱。 “成嫔羊水不曾破,还请太医进里头整治一番,看看是否要用药。” 太医来了不止一位,身后还跟着还几位女医和药童,一下子就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郁偆扫向众人,道:“不知哪一位太医进去?” 几位太医商量了一番,便让张太医,带着两各女医进产房,给成嫔看诊。 诊过脉,喝下催产药,在阵阵剧烈的疼痛中,羊水总算是破了。 郁偆就这样坐在外头,跟塑像一般,听着里头的动静,一直等着。郁偆水也不喝一口,话也不曾说一句,若是有人来向她回话,也只应一声。 原本不知去了何处的黄嬷嬷,神色凝重地进来。 多时不曾说话,郁偆的嘴有些粘连在一起:“事情查的怎么样?” “娘娘等离去后,奴婢便一直看守在那里,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成嫔所行之处有半化的薄冰。” 黄嬷嬷看见后,立刻叫来了负责此处的宫人,可人却遍寻不到…… 若是意外何故找不到人?可若是认为,那到底是谁做的? 怎么会有薄冰?说不去也不怕人笑话。那条路是郁偆走惯的路,不说郁偆跟前的,就是稍许知道些的,在扫那条道儿的时候,也都是仔细万分,更是恨不得用舌头将那条道上的尘埃都舔尽。 郁偆心中笃定:“想是人为了,你带几个人一定要将人找出来,若是找不出就告知尚功局和内侍省,就说我宫里私逃了一个下人。那个宫人的东西先不要动,与他同住一起的也都先控制起来。” 黄嬷嬷小心问道:“是否要……” “什么都不要做,要能忍能等,等着别人乱了方寸。”郁偆脑中一下子清明起来。 跟神经病是不能讲逻辑的! 郁偆原本一直在想,是不是她得罪了谁,才有三番五次地被人寻事。 可显然并不是…… “啊……” 成嫔痛苦的叫声,将郁偆渐渐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虽说离着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但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已经足月了,因此也不能算早产。但那甄贵妃也是差不多怀到这个时期生产的,因此也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守在郁偆寝殿内的纪嬷嬷来道:“娘娘,陛下正在殿中等候娘娘。” 自然不是在此处,而是在郁偆居住的殿内。 郁偆缓缓起身,道:“那边回去吧,让外头的软轿抬进来些。” “娘娘!”侍立于郁偆身后的宫女,惊呼道。 郁偆不知怎么的,眼中一暗,不住得摇晃一下,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悠悠睁眼。 “我没事,不能让陛下就等,咱们快些回去。”郁偆扶着人,强撑着走了几步。 纪嬷嬷这会儿也看见,郁偆原本所坐位置上的那一抹暗红。好说歹说,才让郁偆又坐下。 “娘娘为着成嫔劳累许久,也不能不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可别忘了,你也是怀着龙裔的。还请太医上前来看看,娘娘你的气色似乎不大好。”纪嬷嬷担忧地看着郁偆。 郁偆跟前的四位嬷嬷,如今三位都在身边,一边一个将郁偆轻轻按住,竟还有一个人,能在郁偆身边查漏补缺。 太医上前来给郁偆诊脉,说郁偆是在惊惧交加之间动了胎气,需静养。但好在郁偆平日里注重锻炼,胎儿依旧稳固,不过还需服用几剂安胎药。 郁偆这样子,自然是无法侍奉今上,便让人先一步回去表明。 因有下红的迹象,郁偆在回寝殿之前,还被女医用针扎了几下,以确保郁偆的情况不再转坏。 “陛下怎么还在此处,难道下人不曾跟您……” 杨溍执起郁偆的手,让郁偆半靠在自己怀中:“出了这般事,你难道还想瞒着我?你这身这些人,真是该杀。” 狠绝的声音,在郁偆耳畔响起,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但还是强撑着笑容,道:“陛下这是在跟臣妾说笑?” 抱着怀中那个柔软的人,杨溍软着心肠道:“我原以为她不会再犯,没想到……这般蛇蝎妇人,定是不能再留她。你这宫里,我也会让人清一遍,你放心……” 谁都不希望和一个“神经病”住在一起,杨溍自诩是一个正常人,自然不能放任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这不仅是为了自身安危,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质量得到保障。 郁偆没有问这个“她”或者是“他”是谁,但她从杨溍的口中得知,怕是眼前的这个他早就知道是谁。 真是令人可笑,若不是此次可能伤及姓名,又或者是会伤到龙嗣。眼前这位“两人”,怕是没有那么快,会让人着手处理吧。 郁偆将额头靠在杨溍的肩上,“妾真的好怕……” 一滴泪水划过郁偆的脸庞,也划过杨溍的心田。郁偆显得那般无助,那般孱弱,莹白的脸颊失了血色,也失了光彩。 杨溍抬起郁偆脸来,抹掉那一线泪痕:“快笑一笑,你若是哭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会伤心的。” 郁偆小声抽泣,却不见掉泪,也不展笑颜:“陛下该去看看成嫔,她正为陛下生育子嗣呢。”又想到杨溍不能进产房,便补充道:“若是陛下能带句话给成嫔,必能带给她莫大的鼓舞。” 不是郁偆圣母,她实在是心里过不去,总觉得是成嫔给她挡了灾,若是再不对成嫔好点儿,郁偆还是人吗? “本是要去的,没想到倒是让你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杨溍笑道。 郁偆垂下目光,有些低落地道:“这是我的不是,我身为长宁宫主位,不曾照顾好御下妃嫔,还……” “你如今精力不济,思虑不周也是有的。太医都说了,不可再多思多想,须得精心安养,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 郁偆内心苦笑,她不是看不起中医,可她确实更信任现代的洗衣,她需要的是专业的医师,专业的护士,和系统的治疗,以及有着严苛质量标准的药物。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虽还在正月,但假期早已结束,杨溍又开始日理万机的生活。他这会儿过来,也是抽了空才来的。 原本答应的好好的,等那杨溍一走,郁偆就去床上休息,可只换了身衣服,便将几个亲信招到身边。 “想必你们都知道了,不要怪我多心,我现在也不知该信谁。在场的,不是从我做良媛开始就跟着我的,也已经在这长宁宫内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为人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可接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你们正当我是你捏的?” “哗啦啦……”案上的茶盏,被郁偆扫落到地上。 “唔……”刚刚肚子里的孩子伸了下手脚,令郁偆疼痛不已。 原本尚站着的宫人内侍,立时膝盖一弯,俯身跪于地上。 “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第073章 郁偆心里知道自己不该发这般火,可心里的那股子火气蹭蹭蹭冒出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郁偆虽是属兔子的,但绝对不是吃素的。 就算是撸羊毛,也没有可劲儿逮着一只羊撸的,可怎么就盯紧这她不放呢! 郁偆脑子里认定了是有人要害她,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可疑,可到底心里正,没将所有人都一棍子打死。如今摆在明面上的,不过就两件事,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在等着郁偆。 郁偆手心扶额,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让我保重身体,那你们倒是说说,如今这般,我如何能保重身体?是谁管着出事的那段地方,将人给我叫来。” 黄嬷嬷再仔细查看后,又来报与郁偆,那条游廊里,可不止那一处地方有薄冰,几个拐角处都似有水迹。 又想到成嫔摔倒的那地方,若是成嫔稍稍再侧个身子,就能沿着石阶滚下去,倒是肚子磕到那有棱角的地方,怕是…… 这用心,实在是太过狠毒。 徐嬷嬷出去拎人,可却空手回了来:“娘娘,陛下命人接管了长宁宫中事物。” 这要是换种说法,就是陛下令长宁宫封宫,宫中所有人员都不得随意进出。 杨溍这一回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在子嗣一事上本就比其他兄弟艰难一些,到如今膝下儿女都不满一手之数。 谁谋害杨溍的子嗣,杨溍就一定会弄死他。 更何况,此人心性如此恶毒,就连怀胎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都能下手暗害,若是再任其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做出何等骇人之事。 只是,成嫔那胎尚没有平安生产,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没有大动。 郁偆生了大气,一时有些气短,只得躺床上静养。安胎药之中加了一些助眠的药材,郁偆喝下那药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下。 睡醒之后,郁偆眼睛酸胀,头重的厉害,身上亦是酸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什么时辰了?” 宫人将郁偆搀起来,给郁偆披上外衣,又在郁偆塞了好几条叠起来的被子。没一下动作都是那么轻柔,生怕碰掉郁偆一根汗毛。 “回娘娘,如今已是酉时一刻。炉子上煨着鸡丝笋尖粥,娘娘可要用些。” 睡了三四个时辰,郁偆又没有吃午膳,难怪这身上没力气。 郁偆将身上的衣服穿穿好,道:“去盛一碗来,只是这粥不顶饿,让膳房拿些硬实的来。等会儿搬张炕桌,我就在这床上用。” 人果然不能任性,郁偆摸着隐隐发疼的肚子,急道:“去讲个太医来。” “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陛下特意吩咐的,说是等娘娘你一醒,就给娘娘你诊脉。” 宫女放下床帐,将郁偆的手用帕子盖上,嘴里还念叨:“陛下可真是疼娘娘,知道娘娘身子不适,遣人送了好些药材来,又让人太医常驻此地……” 郁偆一个眼神,那张家雀儿似的小嘴,就没了声儿。 “再多话,你以后就别近我身。”郁偆敛目养神。 郁偆看着身子不错,平日里又注重锻炼,可身体犹有不足。腹中胎儿虽说一直都很强健,但在郁偆情绪剧烈的波动下,这身体上的不足之处,就立刻显露无疑。 “我身体如何?腹中胎儿又如何?” 郁偆虽没有将手放在肚子上,却能感觉到,她肚中的胎儿无比安静。不像平时那样,时不时得要彰显一下存在感。 “娘娘脉息强健,腹中皇子并无不妥,只需静养。”太医这话说的及其冠冕堂皇,都成了套路。 “呵,既然如此,那这安胎药是不是就不必喝了?” “这……这安胎药还是需继续服用的。等臣看过娘娘如今服用的药方,看是否要做些更改。” 郁偆这个孕妇,比起其他人来,已省了许多心,可每一次宣太医,太医院里的所有人,都要心惊胆战。这惠妃娘娘只要一出事,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再来几次,怕是太医院的太医都要集体辞官回乡。 酉时三刻,成嫔诞下一子。 “怕是要变天了……”郁偆凉凉道。 伺候郁偆喝粥的宫女觉得很奇怪,外头如今夕阳西下,看却红霞漫天,不像是要变天的征兆。 暴风骤雨急来,长宁宫中一许多人被抓了起来,就连在郁偆跟前伺候的,也有几人不曾再出现。 那些空缺的位置,很快就被不知名的人填上。 这种事,郁偆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从前她或许会触动,但如今…… “去跟宫里的那些人讲,入了我这长宁宫,不管是新人还是旧人,只要干实事,做好事,那就都能得赏。正好成嫔生产,给宫中都发一回赏钱,一道庆贺庆贺”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棒子不痛不痒,但甜枣却又红又甜。 长宁宫处于风波中心,周边也被风尾扫到,没有一个妃嫔所住的宫殿,是全无损伤的。 “甄贵妃不是一直都病着?”郁偆抓着椅背小心走步,听到这消息,便让人扶着她坐下。 “长宁宫一解禁,奴才就往外头跑了一趟,得了不少消息。”孙平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罪,这会儿说起话来竟显得有些虚。 “我不耐烦听这些,你也不必说。再说……就算你不说,怕是也有人要来与我说道说道。” 甄贵妃一直都病着,但实际却是一直在转好,可这回儿突然病重,却是半点儿先兆都没有。 实在是蹊跷得很,怕是这宫里所有人都在嘀咕。 “都说你这一胎怀的稳当,可没想到居然在外物上遭了难,如今可还好?”黄庄妃抱着闺女一道来的。 小女娃还不曾学会说话,嘴中却一刻不得闲“咿咿呀呀……”,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到什么都好奇。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也不怕冻着她。”郁偆伸手就要摸那孩子的脸。 那孩子也不认生,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一直都盯着郁偆,等着看清郁偆是个好看的,立刻又笑了起来。 黄庄妃在一旁笑:“我就说这孩子会喜欢你,我看她就是投错了胎,竟然看到个美人就笑。也不知这脾性是像了谁?” “有你这么说自己孩子的。这孩子可真可爱,让我抱抱。” 黄庄妃那奶妈抱着孩子退到一边,拉着郁偆坐下,道:“这孩子力气大得很,小心她伤着你。我带她,不过是想让你这儿热闹热闹。听说你原先还去外头走两步,如今倒是……” 郁偆很是无奈,她也想出去走走,就说她前几日去看成嫔及二皇子,脚还没从寝殿门槛出去,外头就已经有人,将郁偆要踏过的石板,一寸一寸擦过,生怕再出一点意外。 如此几番,郁偆便再怎么出门,倒不是怕麻烦,而是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郁偆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落脚。 “你这又是何必……”黄庄妃劝道。 宫中诸事纷扰,就连深居简出的柳顺妃都被惊动了,庄妃更是也受了点惊吓。 其实,庄妃是有些埋怨郁偆的,若不是郁偆多事,没事喜欢在外头走走,哪会牵扯出那么多事来。可转眼又想,就算郁偆什么都不做,那些个找事的,怕还是会找上门来。 “你性子还是太软了一些,若是强硬一些,也不至于被人这样算计。” 郁偆摇摇头,黄庄妃说的还是太片面的一些,这哪儿是为了算计她一人。 “你觉得这茶如何?”郁偆喝不得茶,但却拿了好茶出来招待庄妃。 郁偆将那茶盏的盖子一掀,道:“你可知道,宫中采办原都有薛家主持,可如今却换了人家?” “自是知道的,陛下说薛家办事不尽心,就撤了他们家的皇商。但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郁偆捻了根茶盖上的舒展的嫩叶,道:“薛家长房娶的是金陵王家的姑娘,那荣国府二房娶的夫人亦姓王。” 荣国府不是姓贾,原先太后宫里的贾元春,如今不是在…… “你是说……” 郁偆矢口否认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确实是什么都没说,但郁偆说一半藏一般的做法,原就比什么都说出来要更令人遐想。 “哇……” 有孩子在就是这点不好,黄庄妃只得匆匆告辞。 郁偆很能理解,那终究是个孩子,来到一陌生的环境总会有些不适应,说有不会说,便只得用哭来表述。 等那黄庄妃一走,郁偆的思绪又不知飘到了何处。 ‘原来……如今的形式,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靠着各处来的讯息,郁偆总算是七拼八凑着,将藏在背后的最终目的给找了出来。 那甄贵妃跟郁偆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但却就是想让郁偆立时死了。只有郁偆死了,甄黛才有可能活下去。 第074章 世家小姐、贵族姑娘,在触不到的人的想象之中,那都是在细心呵护之下长大,未经过风霜雨雪,没经过世情冷暖的小白花。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事情远没有别人想象之中那么美好。 她们被家族供养,受着最好的教育,遍地绫罗,满身缀锦,每一日都享用着这时间最好的事物,每一刻都有人在她们尽心服务。但这一切都不是无偿的,在适当的时候她们需得为家族奉献出一切。 甄贵妃的父亲,是如今这江南甄家的一族之长,作为族长他这一家,自然能享受族中最好的资源,可相对的他也得为了全族的兴旺付出许多。 甄黛一共姐妹五人,在家的时候她们就都知晓,自己定能凤冠霞帔在身,金奴银婢使唤不停。但对于嫁入皇家,甄黛自个儿是从没想过的,会有这么一天。 原以为大姐嫁入了皇家,甄黛自己,最起码嫁一个稍微舒心些的人家。可世事无常,没想到那太子姐夫居然倒了。甄家男人不顶用,只得再填一个姑娘进皇家。 在家从父,甄黛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就算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听从父亲的意愿,进了这宫廷。 为保荣华,那些个世家大族,真的是能做出许多肮脏的事来。 废太子一系的人,自废太子倒后,日子着实是不好过,上皇对他们有一件,今上亦不想用他们,虽有官有爵,但却无权无势,早已今非昔比。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人积蓄起来的力量,也是不能让人小看的。这些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危险,他们想要换一个皇后。 四王八公再有那江南甄家,其中大多是靠军功起家,可如今哪有那么多的仗让他们打,更多的还是要靠文臣来治理国家。 经过几代,问题凸显更多,这些家族中子孙,大多文不成无不就,就算偶有良材,也不能将整个家族的颓势扭转。 这些个男人都是不能成事的,也就只能靠在女人肚皮上做着美梦。 为了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这些人几欲疯狂,做出不少丧德之事。 杨溍看着锦衣卫呈上来的奏报,眼中迸发出猛烈的怒火。 “砰!”杨溍将手中折子一合:“这些人当真是好想法。” 宫中发生后妃遇害之事,首先自然想到是皇后管理后宫不善,若是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将那些谋害她人的线索指向皇后,那可不只是皇后无用那般简单了。 杨溍都能想到,朝堂上那一张张嘴脸会如何说,皇后不仁善妒,谋害后妃皇嗣,不配再做这一国之母。 那这新的皇后又有谁来担当呢? 后族可封公爵,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甄黛的父亲,也被那爵位晃花了眼。 甄应嘉起先很谨慎,在那些前来游说他的人面前,并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而是一直吊着。原是想等甄黛诞下皇嗣知道是男是女之后,再做考量。可甄应嘉等得了,其他人可没这耐心。 可等到甄黛落胎,甄应嘉却再也无法冷静,皇子外家做不得,那就某个大的。 “上皇知晓娘娘您受了惊吓,特命奴才送来这一枚暖玉,给娘娘压惊。这玉本就养人,暖玉更是难得。” “给孙公公看茶,劳烦孙公公走这一趟。”郁偆看向眼前的孙怀,眼中满是见到老熟人的欣喜。 孙怀也是满满的感慨,他真的没想到,原先那么小小一个人,如今竟然都要做母亲了。 “娘娘一切可还安好?” 郁偆看向自己的肚子,轻声道:“也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孙怀欲言又止,想将自己手下调查到的与郁偆说,可又怕郁偆再次情绪波动过大,伤到腹中胎儿,只能按下不提。 可孙怀不提,郁偆却是想知道的,便道:“你们都瞒着我,都说是为我好,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不说,只会让我想更多。” 这都过去好几日了,上皇这才送来压惊之物,是不是有些太迟了?肯定是其中有了变化,才让上皇插手此事。 孙平忙不迭给郁偆行礼:“奴才真不好对娘娘说,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等着娘娘该知道的时候,总是会知道的。” 事情都还没有尘埃落定,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所有人都瞒着郁偆,生怕郁偆再受到一丝伤害,可这种未知,本就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郁偆忍不住沮丧起来。 等孙怀走后,郁偆让人将放置暖玉的盒子拿来,她要仔细看看。 郁偆曾听说过暖玉这个说法,可却从来没见到过实物,这会儿将雕工精致的鱼儿戏莲玉佩放于手中,并不觉得冰凉。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 “娘娘可要佩戴起来?” “不必,让人用帕子包起来,压在枕头下。我这几日,还是和那张床接触的最多。”郁偆自嘲道。 连喝了几日安胎药,郁偆的身体总算是好些,可依旧需要静养。 身体真的是大不如前。 郁偆身上的肌肉渐渐松弛,人更是比从前没怀孕的时候更容易疲劳。郁偆知道这是她的免疫力在下降,可她全无办法。身体上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就算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也不过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些症状罢了。 杨溍虽说已经解除长宁宫中的禁制,但郁偆依旧不能出门,随时随地都有十几双眼睛盯着她,和坐牢没有什么分别。 “娘娘要去何处?”一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郁偆的手。 郁偆看向自己漫无目的迈出的那一脚,道:“去看看成嫔,我还见过新出生的皇子呢。” “娘娘还不曾喝药,不如慢一点再去?” 郁偆胸膛之中的那一颗心,更沉了一些。郁偆的一双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扶着她的宫女,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 沉默着,郁偆将手离了另一只手,缓缓向外面走去,“让人备轿。” 只需那么一步,就可以天高地广,无边无际,无拘无束。 郁偆一步一步走着,看到珠帘就将那珠帘掀开,遇到纱幔就将纱幔掀起,一群宫人在郁偆身后急急地追出来。 这一会儿,再也没有谁阻止郁偆,而是顺从的,按照郁偆所吩咐的,做着一切。 心中没了拘束,整个人自我释放之后,郁偆想通了几多事情。她以前的那点儿小纠结,小烦恼,那真的是庸人自扰。 郁偆现在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将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至于抚育孩子,宫中早已备齐了人手,无需半点儿忧心和劳累。 郁偆身体本就不错,没有精神上的负担,身子更是一日好过一日。郁偆好吃好喝,为防伤眼睛,自己不看书,却每日让跟前识字的宫女给她读书,又身边懂器乐的人三不五时弹些令人愉悦的乐曲,过的好不逍遥。 到怀孕的最后阶段,肚子不会大太多,但会慢慢往下落,这是即将生产的征兆。 肚子里的孩子会时不时调整位置,找到最有利于生产的位置。孩子这般好动,郁偆却不好受。 “孩子可是在跟九哥打招呼了?”郁偆看着真趴在她肚子上的杨溍。 杨溍起身,将那自己的大手放在郁偆的肚子上,感受着血脉相线的感应。 郁偆的预产期已过了三日,可还不见发动,在这宫里还真是稀有。 杨溍本就有随时留意,如今更是日日前来,每次太医看诊,都要在场。 胎动越来越厉害,郁偆现在就想卸货,可这孩子就是不出来,郁偆能怎么地。 “爱妃怎么了?”杨溍正和自己孩子亲近,却见郁偆眉间皱成一个川字。 郁偆双手抱住肚子:“呼……没事,最近总是这样,一会儿就好。啊……” 这话说的太满,就是会被打脸,郁偆都快痛晕过去了。 “嗯……去叫太医来!”郁偆抓住杨溍的手,眼中满是慌乱。 郁偆又一种预感,这一次,她可能真的是要生了。 已经准备了太久,郁偆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一切都有条不紊得进行着。 趁着羊水没有破,郁偆想洗个澡,再让人将自己的头发编成根辫子,才好躺在产床上。 杨溍看着郁偆向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事,不时核对纠错,就好像……就好像不是自己要生产。 疼痛的感觉慢慢往上提着,每一下都那么鲜明,并没有麻木。 郁偆撑着旁人的肩膀才能站直,口中止不住地闷哼一声。 “还请九哥……” 杨溍抬手道:“朕就在这等着,等着好消息。” 除了皇后,宫中还没有谁有这般殊荣。 郁偆感觉股间有些湿意,想是…… 第075章 那一日,也不知是戳中了杨溍哪一点,以后三不五时的,总来看看郁偆的肚子中的孩子。应该是看孩子吧?不然郁偆也无法解释杨溍的如今的行为。 这无疑加重了郁偆的负担。 连喝了几日安胎药,郁偆的身体总算是好些,可依然需要静养,她的身体真的是大不如前。 自怀孕后,郁偆虽然有锻炼,但还是杯水车薪,肌肉渐渐松弛,疲惫的感觉日益增加,身体稍有不适,就会有剧烈的反应。 说什么怀孕包治百病,简直是史上最大的骗局。郁偆在这里,已经得到最顶级的照顾,但不可避免的,郁偆身上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不可逆转的伤害。 要说这里有一样好,就是不会有婆婆管束,郁偆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养胎,郁偆又是个管得住嘴的,因此怀胎九月,郁偆大的也不过一个肚子。身上其他地方只是稍许圆润些,人依旧是美美的。郁偆如今的状态,真的是让不少人羡慕嫉妒恨。 再有一样,就是郁偆怀着身孕,还能勾着今上往自己宫里跑,谁都得叹一声好本事。 好在郁偆如今不出门,不然不知要收获多少眼刀子。 郁偆如今也不作他想,人爱来便来,她自己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而后看着孩子健康成长。 “九哥听到些什么?”郁偆上半身垫高,半躺在床上。 这些日子,郁偆肚子里的孩子动的厉害,时不时要转个身,反应到郁偆身体上,自然是疼的。 感受着从自己从自己拿浑圆的肚上拂过的手,郁偆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安静了些。那手渐渐上移,摸着摸着,似乎就变了味儿。 杨溍捏了捏手下那一团柔暖,支起身来,看着满面通红的郁偆,炙热的气息喷洒在郁偆耳畔:“这里似乎也大了些。” 、 “九哥也不怕被孩子听见。”郁偆将那只作怪的手推了推。 杨溍的手却纹丝未动,“你难道就不想,还是被我说中了?”杨溍卷着舌,说的特别勾人,简直是在引人犯罪。 要说不想,郁偆这回儿怕是早就跳起来,让人另外布置一张床睡下,而不是在这里和杨溍墨迹。 可到底要顾忌孩子,感受着身下的炽热,郁偆目光不再看向杨溍,可那手却…… 要害被人握在手中,杨溍再没功夫和郁偆调笑,而是欺上身去。 寝室中点着的烛火,爆出一声轻响,忽的暗了一下,摇曳一番就恢复往常的亮度。 杨溍知道郁偆羞怯,便命人放下床幔,然后慢慢地…… “孩子……” “放心,只要你的手让我舒服了,我就……” 寝室中的几位嬷嬷颇为担心,又想出声劝阻,可却被杨溍身边的太监一拦。 “陛下有向太医询问过,不妨事的。” 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情,果然是能让人从里到外的爽,虽说没有做到最后,可在床上胡搞一番,倒是让郁偆睡得香甜。 做了就要负责,彤史上都记得明明白白,郁偆想赖都赖不掉。 第二天一早,皇后就派了个嬷嬷过来,让其给郁偆念诵《女戒》、《女则》。 郁偆坐着,看着那个一脸严肃的嬷嬷,道:“嬷嬷你念,我听着便是。” 昭阳殿来的嬷嬷,郁偆都得给三分面子,来了接回了送,好茶好点招待。但这位嬷嬷却一点面子都不给,除了来给郁偆念这些,还不时说些刺人的话,说是郁偆行事不端,有奸妃之象。要请郁偆谨守宫规,牢记温良恭俭让。 开玩笑!郁偆要是真的那样,杨溍绝对一来都不来。 杨溍要来,甚至喜欢看或者摸郁偆的肚子,郁偆一直都是乐见其成的。 男子有天生的优势,他们不用经历生育之苦,就能得到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若是再不让他们参与到孕育孩子的过程中,这些薄情的男人,对孩子的亲情又有几何? 按照现在的趋势,杨溍绝对会有一大堆孩子,不趁着现在多培养感情,等以后,还哪有这样好的机会。就算有,也不是同一个孩子。 这位嬷嬷喜欢念叨,郁偆就使劲让她念叨,可郁偆内心却在不住反驳。如今她有九成生的是女儿,自然不能让自己女儿,被这些糟粕所毒害。 ‘宝贝,你可千万不能听这些,听了这些的人,都会很惨。’ “还请娘娘端正身心,不要神游天外,皇后的一番苦心,娘娘可又体会到?万不可将皇后娘娘的一片良苦用心,白白浪费。”嬷嬷提高了嗓子。 郁偆心平气和:“嬷嬷说的我都有听,不知还要我如何?” 那嬷嬷也是硬气,跪于地上,梗着脖子道:“娘娘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奴婢讲的不够透彻,是奴婢的不是。” “啪!啪!啪!啪……” 一言不合就自扇巴掌,郁偆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嬷嬷是真对自己下得了手,不时这嬷嬷的脸,就肿的像是个发酵的十分完美的红糖馒头。 郁偆看到那脸上的青青紫紫,身上有些发麻,她最见不得这些。 “给我停下!”郁偆手用遮住双眼。 “啪啪啪……”那位嬷嬷依旧在继续。 郁偆有些手抖,她现在听到这个声音,都觉得难受。 “你要是那么喜欢打脸,那就自个儿,慢慢打去。”郁偆干脆起身,她躲还不行。 徐嬷嬷看郁偆愁眉不展,嘴角弯下拉,变出了个主意,“不如告知陛下?” 郁偆停住,咬着唇不说话,眉头更是紧锁。 徐嬷嬷觉得郁偆许是在为难,再道:“虽说皇后有教导宫妃知能,可如今这般不顾及娘娘您的身体,也是不该的。” 郁偆的手牢牢抓住徐嬷嬷的手臂,长出来几许的指甲,嵌进徐嬷嬷的肉里。 “嬷嬷……我可能要生了……”郁偆再也站不住,往徐嬷嬷身上倒。 其实也不算突然,随着产期临近,宫缩越来越频繁,可还没到生产的时候,郁偆忍忍也就过去了。刚才听那些“糟粕”的时候,郁偆就有些疼,她以为和以前的情况一样,就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 徐嬷嬷立刻喊了在偏室随时候着的太医、女医及产婆过来,一群人七手八脚要将郁偆抬到产房。 孙平连滚带爬地出去,准备派人去各宫报信儿,经过那皇后派来的嬷嬷的时候,一脚踢下去。 “你给我起开,娘娘这产期还没到呢,这就要生了,说不得是嫌你呱噪气的。” 孙平这是往严重说的,郁偆的预产期,也不过离着今日有个四五日,还算是挺准的。 这位喜欢打脸的不清楚啊,这会儿她也不扇自己巴掌了,呆滞着倒在一旁,不知该念叨些什么。 事情不轮到自己身上就不会疼,同理可证不轮到自己身上也不会慌。如今轮到了郁偆自己,她整个人都是抖的。 “去……去打水来,趁着羊水没破,我先擦拭一下。” 郁偆一个眼神,重复了以上话语,而后再道:“一会儿进产房的,也都给我仔细清洗。要求我都是要你们背出来的,应该没人不清楚吧?” 郁偆绝对,绝对不允许别人出一丝差错。生孩子可是能要人命的! 可等郁偆躺倒产床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一种很纯粹的疼。 ‘好希望有麻药啊!’这种想法,在郁偆脑中一闪而过,而后她整个人又被疼痛所淹没。 为防咬到舌头,郁偆嘴中塞了一块布,可还是能发出声音。 “嗯……”郁偆抓着产床两旁的木制把手,头离了枕头。 现在还不是最疼的时候,可郁偆感觉自己已经承受不住。 ‘愿意生孩子的,绝对是真勇士!’ 看着两旁头发全都包住,面带口罩,身上穿着统一直筒衣服的人,郁偆更觉紧张。 ‘这些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生产的整个过程,一点都不忙乱,也没谁大呼小叫,产婆正继续看着郁偆下面,确定郁偆应该什么时候用力。 “开了几指了?”郁偆吐掉嘴中的布,冷静的问道。 命是她自己的,她得自己挣! 所有在产房中的人,都觉得郁偆冷静的可怕。 羊水正在潺潺地流,但郁偆知道现在还不能用力,可她又忍不住,真的太疼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将孩子生下来。 杨溍赶到的时候,郁偆已经开始发力生产。 产婆正在耳边给郁偆鼓劲:“娘娘再用点力,奴才摸过胎位很正,娘娘你一定能平安生产的。” 郁偆再次吐掉嘴里的布,道:“将她……将她给我拖出去。我是让你来给我接生的,不是陪我说话的!啊……” 杨溍抓着太医,吼道:“惠妃何时能产下皇子?” 太医都快翻白眼了,可还得耐心回答:“皇子何时生产自有天定,不过惠妃娘娘在里面一直都很顺利,想是很快就能……” 就算再快,那还是需要时间的。 郁偆下身渐渐麻木,可孩子还没出来,只能一味用力。 “已经看到头了,还请娘娘再用些力。”没了一个产婆,还有一个。这个产婆倒是不废话,只说最关键的。 这一喜讯,很快传到的杨溍耳中,他满心期待新生儿的降生。 但突有国事,杨溍不得不离开,也因此并没有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 郁偆不知今夕何夕,对时间全没了概念,脑中昏昏沉沉,不知天明天暗。 “哇哇哇哇……”初生婴儿的婴啼,将郁偆从那混沌之间拽了回来。 郁偆瘫软在产床上,看着全身通红皮肤发皱的小孩,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生出来的。 “恭喜娘娘生了个公主。” 第076章 生孩子是一件及其消耗力气的事情,可郁偆生完孩子,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居然自己撑着床就站了起来。 “娘娘刚生产完,不可下地。”一旁宫人急急道。 郁偆隔着帘幕,顺着那啼哭声,瞧着那小小的身影。 “等着催生妈妈将小公主擦拭干净,就会抱来给娘娘看的。” 可郁偆半点儿等不得,作势就要下地,道:“将我的鞋拿来。” 刚生产完的肚子,并没有立刻消下去,郁偆此时的肚子依旧凸起,就像还怀着一个。 疼痛、疲惫、酸胀……各种不适在郁偆身上游走,就像一堵堵墙,阻挡着郁偆的脚步。 有人想上前来扶住郁偆,郁偆一把推开,依旧自己一步一步走着,步履虽显蹒跚,但却无需任何依凭。 短短十几步路,郁偆却像走了半辈子,等见到的那一瞬间,郁偆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得平和安详。 “孩子……怎么不哭了?”郁偆有些慌乱,是不是因为她来了,所以才不哭的。 “小公主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在哭,都没停过,这会儿想是累了。” 郁偆刚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那就让她睡,谁都不许打扰她,等她睡醒了,我再来看她。” 郁偆刚生产完,本就需要足够的休息,根本就不适合照顾婴儿,也就是能看一眼。 再者,伺候郁偆女儿的这一群宫人,都是经过专门训练,专职照顾新生儿的,不知比郁偆这个空有理论知识的好多少倍。 “扶我出去休息吧。”郁偆嘴上这样说,可这眼珠子就一直在自己女儿身上打转。 怎么就看不够呢? 郁偆出来的时候,产房之中原先使用过的器具,都已被清了出去,铺设上新的。 按老话里的说法,刚生完孩子,不能吹风、不能碰水、不能……反正忌讳多多。 郁偆看到床上那几条厚厚的被子,就觉得头皮发麻,现在可是五月里,哪还盖得了这样厚重的冬被。要是真被这样捂着,还不得落一身病。 “我准备好的那几条夏被呢?拿那个来,你们要是想让我好好做这个月子,就违逆我的意思。 去,按我之前说过的,拿烧开的热水放温热,我要擦身。”郁偆依旧站着,她虽然脸色苍白,虚弱无比,可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趁着自己还有力气,郁偆又吩咐了几件事,等擦过身,换过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盖着一条薄被,看着自己床边安放好的那一张小床,这才安安心心睡下。 郁偆醒来的时候,她的女儿已喝过一回奶,正十分满足的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那握着小拳,小嘴微张着的可爱模样,郁偆不自觉得笑了起来。 “东宫派人人来,说是陛下马上就到。” 郁偆有些不舍:“那你们一会儿,将孩子抱出去的时候小心些。” “传话的人说,陛下是专程来看你的。” 郁偆震惊地睁大了眼,她可还在产房里。 产房里血气中,总会招来一些脏东西,男人更不宜进来,恐削福减寿。在现代时候,郁偆尚能听到这些充满迷信色彩的话,在这里更是忌讳。 “这……这可如何是好?”郁偆虽然对这些嗤之以鼻,可架不住别人深信不疑。 若是杨溍进了产房,以后再出些什么事,岂不是要全怪到郁偆头上。 “陛下何时来?外头天气如何?”郁偆当机立断,她要回自己的寝殿去。 等着郁偆安顿好,杨溍这才姗姗来迟。 郁偆身上穿着套略显正式的衣裳半躺着,只等通传的太监一来,就起身等候请安。 这根本就是在折腾人! 杨溍来了之后,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疼惜地道:“快快躺下休养,以后不必如此。” “九哥心疼我,我自是感恩于心,可……”郁偆脸上擦了些胭脂,让自己气色看上去好一些,可眼中是遮不住的疲累。 “先别说话,咱们一起看看咱们的女儿。公主在哪儿呢?” “抱去奶妈子那里喝奶了。我这就让人抱过来。” 杨溍见不到女儿,倒也不心急,倒是让人呈上东西来,准备和郁偆讨论给女儿取小名。 “孩子的大名等大些再起也不迟,可这小名却是该起一个,不能一直浑叫着。”杨溍兴致勃勃得更郁偆分析道。 郁偆看着那些写了满满几页的纸,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人还有这份心。 给孩子取的名字,郁偆在心里打了几回腹稿,列了一长串,可对于孩子的命名权,郁偆并没有取得。这会儿给孩子取小名,也是在别人给定的范围内做选择。 “还是九哥做主吧?我看这些都是极好的,都要挑花眼了,真想给孩子一天叫一个。”这真的是让人无可奈何,没了给孩子命名的那种欣喜,郁偆提不起半分兴致。 杨溍一笑:“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那让我看看,这个,这就很好。”杨溍从那几页纸中,挑出一个来。 “青……鸟……”郁偆有些意外,这小名也太好了些。 青鸟乃神鸟,是西王母的使者,又有一说,说青鸟乃是凤凰的前身,不管何种皆是,青鸟从古至今都是吉祥之物,得天独厚。 “这是我的女儿,一生下来就享万民福祉,当得这个。”杨溍显得十分得意。 等着小青鸟被抱来,杨溍便叫了几声,可回应杨溍的确实一阵怎么也止不住的哭声。 耳边萦绕着的哭声,使郁偆更觉烦恼。她好不容易生了个宝贝女儿,自己疼还来不及,可这会儿见杨溍比她更加爱护这个女儿,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害怕。 那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到现在都没有个名,只大郎大郎的浑叫。这也是因为大皇子身体弱,怕太早起了名,在生死薄上有了记载,便被早早勾去。这是个特例,可那成嫔所出的二皇子,杨溍只给取了个大名。 在别人眼中,郁偆不过生了个女儿,可却得如此殊荣,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郁偆要安静坐月子,未免打扰到郁偆,杨溍并不常来,就算来也只是看看小青鸟。可人见不到,杨溍却将流水般的赏赐送到郁偆的跟前。 后宫中的人,真的是没想到,没想到这郁惠妃生完孩子,既然恩宠更胜。一点儿不像前头生完公主的吴贤妃及黄庄妃,自生完孩子就没了宠爱。 “来,让我看看咱们的小青鸟,让黄母妃抱抱。”黄玉婷不无羡慕地看着怀中白白嫩嫩的孩子。 郁偆埋汰道:“别看她现在乖巧,那是她睡着了,若是等她醒了,那就是个混世魔王出世。” 郁偆从来不知道刚出生的婴儿那么能哭,醒了哭,睡了哭,要喝奶了哭,画了地图更是要哭。 虽然那些个嬷嬷妈妈会很熟练的将小青鸟快速哄好,可郁偆还是被这一下一下弄得睡不好。 “就没见过比你更宠孩子的,居然将孩子放在自己屋里养,你这不是自讨苦吃。”黄玉婷将小青鸟交给一旁的奶妈子,戴上刚刚为了抱孩子而褪下的镯子戒指。 “哪有比得上你,我可听说了,你这些日子,天天给二公主喂饭。”郁偆眼中满是笑意。 黄庄妃脸上一红,急急解释道:“孩子正病着,我稍微宠一下怎么了?” “怎么就病了?可是身边的人不仔细。” 黄庄妃叹道:“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我就是心疼。咱们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凤藻宫里那位,如今那病又好了。” 这个……郁偆倒是不知道。 郁偆微微敛目,令人看不到她眼中的思绪:“怎么就好了呢?” “前几日,我去皇后宫中请安,看到甄贵妃也在哪儿也是一惊。” 甄贵妃病了许久,还多了咳血之症,谁都觉得她活不长…… 郁偆又有些头疼,她如今还在坐月子,最好是不要思虑过重,但黄玉婷带来的那些消息,真的是让郁偆脑仁生疼。 黄玉婷见郁偆面色不好,便道:“你还在坐月子,可不千万不能多想。我快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等着黄庄妃带着人一走,郁偆便让自己手下的人去探查。这其实很好查,甄贵妃自病好后,便时常在宫中行走,有不少人看见过甄贵妃。 “奴才亲自瞧了,甄贵妃看着确实是已经大愈,面上气血充足,言语之间不带半点虚弱。还有娘娘特地吩咐要注意的贾女史,那位倒是时常跟在甄贵妃身边,可似乎……”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郁偆问道。 孙平拿出一个荷包,展开一个口,道:“这是那贾女史给的。那贾女史似乎在另寻出路。” 这倒是让人意外,郁偆孙平手上那张价值四百两银子的银票,笑着道:“给你你就收着,不过那位贾女史托你做什么?” 第077章 在月子里,郁偆既不用照顾孩子,做那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的事,也不必烦恼那些个婆婆妈妈会不分时候的来看她,更不需为了一点点吃喝上的不如意而心中憋闷。 可人就是想三望四,月子里不能出门,不能见风,就连看几行字,都有人劝着郁偆,说是这看书费眼睛。 连这看书的唯一消遣也没了,郁偆就算这月子做的再舒心,也是感到有些无聊。 今天好不容易从孙平嘴中能听到个点儿趣事,郁偆怎么也要问个究竟。 “这贾女史倒真是能生财,进宫才不过几年,就能攒下那么一大笔钱。”郁偆心里算的飞快,那贾元春都能往她这长宁宫中撒那么一大笔钱,在别的地方,肯定是花销的更多。 郁偆也是做过女官的,自然知道,这宫里虽说吃穿不愁,可要想攒下一笔钱可观的钱来,也是难的。四时年节,再有那上封的生辰,郁偆那时都得送礼,若是在碰上个别的什么,还得被刮掉一笔。贾元春如今能在宫里洒下怎么大一笔钱,绝对是不正常的。 宫里自也有人看了出来,可那么一大笔钱,不收白不收,旁人自然是乐得看贾元春犯傻。 “奴才也没想到这里头会塞了这许多,要是知道,就是打死奴才也不敢收。”孙平的手也是有些抖的,这宫里并不是什么人给的东西,都能要的。 可谁能想到这里头会是那么一大笔钱,这里可不兴得了礼当场就拆开,那都得等一个人的时候才好拿出来看。 “瞧你这点出息,难道我平日里赏你赏的不够多?不过是这么点钱,就让你怯了胆,也不怕别的宫的管事太监笑话你。”郁偆看着孙平那故作胆小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点钱,要是娘娘赏的,奴才自然是欢天喜地。但如今是个不知道什么人身份的人给的,奴才收着还觉得跌份。” 说打底,还是因为那贾元春如今的身份不够。 “看了别人的笑话,咱们也不能太过失礼,既然别人求到了你这里,你倒也是做个样子。”郁偆眼中满是笑意。 孙平弓着个背,道:“那你才可就说了,那贾女史倒也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奴才……在陛下来的时候,在陛下跟前提一下她的名儿。” 郁偆将身后的一个引枕往孙怀头上一丢,却半点儿不见恼怒,依旧笑盈盈的:“不过是费些嘴皮子,就能得那么多钱。不如你将这钱给了我,我亲自跟陛下讲。” 见郁偆生了气,一旁伺候着的宫女嬷嬷,立刻齐刷刷的拿眼刀子戳孙平。 孙平抱着个引枕,整个人一哆嗦,觉得好可怕…… “奴才……奴才,哪儿敢啊!就是那贾女史再多给奴才这样一笔银子,奴才也是不敢在陛下跟前说一个字” 郁偆嗤笑一声:“知道就好……既然你不办事,这钱你就不该拿,不如分给我身边这些人,给她们买花儿戴。” 看着孙平那哭笑不得的样子,郁偆又及时补了一句:“回头我再赏还给你。” 郁偆这儿的路已经堵死,但贾元春铺的可不止孙平这一条路,还有一线生机可循。 不过好像……拿了贾元春银子的那些人,大多打算只拿钱不办事。 贾元春舍出去的那些钱,在这后宫里,两个水花都不曾有,就那样悄没生息地被人给吞了。 如今那甄贵妃虽能在宫中行走如常,也依旧是贵妃之身,享世间荣华,可到底是与以前全然不同了。可杨溍已不再涉足凤藻宫一步,甄贵妃又没个孩子傍身,如今这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 贾元春这次不将钱当钱的做法,颇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前些日子,贾元春得到了家中经历千辛万苦递送进来的消息,她大哥竟是已经去世两载,家中已再无人能撑起门户。 “大姑娘……咱们带进宫的银子,已经不多了。”抱琴扯着自己衣带子,小心翼翼地说。 贾元春在家中受的是最好的教育,对于掌家计算之道,也十分娴熟,自然知道如今还剩下多少钱。 “反正也是无用的……” “大姑娘你……”抱琴见贾元春答非所问。 揽筝拉了下抱琴,将抱琴拽到别处,然后道:“咱们姑娘心里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拿这些小事来烦姑娘。” “你怎么也跟我一道叫姑娘,平日里你是一只称呼姑娘做女史?” 揽筝自打一下嘴,道:“这不是听你说话,说顺嘴了。” 贾元春无声的笑着,心中庆幸,还好有这两个人,一直陪伴着她。 可这样的陪伴又能到几时?她的家族正在渐渐败落,她的兄弟不见成才,她自己又…… “贾女史可在,贵妃娘娘唤你去伺候笔墨。”甄贵妃跟前的宫女前来传唤。 郁偆撑着一个宫女,任由几位嬷嬷给她绑腹带。一月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郁偆的身材恢复道怀孕之前。 “绑的紧一点,再紧一点!”郁偆深吸一口气,憋着一直没有呼出来。 黄嬷嬷见郁偆这般拼,道:“已给娘娘新做了衣裙,娘娘不必……” “我哪年不做上百件衣裳,你倒是跟我说说,我这腰宽了几尺?”郁偆颇有些后悔,生完孩子后,遗留问题怎么那么多! 好不容易将衣服穿上,郁偆却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郁偆拿着手,在自己腰上比划许久:“确实是粗了些。” “什么粗了?”杨溍如今都不太让太监事先通报,直接就抱着小青鸟进来。 郁偆满是无奈,可说又说不得:“九哥可不能这样宠着青鸟,她如今都不大愿意让奶妈抱。” “那就给咱们的青鸟换几个奶妈。” 这宠孩子也宠的太过了些,郁偆只得亲自伸出手来:“还是让我来抱吧,九哥该再去换身衣服。”郁偆在杨溍的胸口一点,那里有一小团水渍。 杨溍全不当回事,却也让人取一套衣服来换上。 “等吉时到了,咱们带着青鸟一道去。”杨溍不忘嘱咐道。 这时候他们,真像是一家三口,郁偆如是想到。 可这一切,在满月宴后便破灭了。 青鸟的满月宴还是很盛大,虽然规模比不上皇长子,但也很另郁偆满意。 “听说国库空虚,陛下去了内库的钱,给咱们三公主办宴。”黄庄妃作势举起酒杯,那袖子掩着嘴,悄声与郁偆说道。 看着坐在上首的杨溍及皇后,以及被抱在奶妈子怀里的青鸟,郁偆很快的清醒,那才是青鸟的父和母,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这不是没有大办,都说了是家宴。”郁偆保持着微笑,唇未动,可声儿却清晰地传到黄庄妃耳中。 黄玉婷怎么会不嫉妒,不逛今天这满月宴,还有杨溍赏给郁家的那些,都比她生公主那会儿厚了不少。 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 谁都看得出杨溍很喜欢这个女儿,对她的宠爱,和皇长子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后八风不动,甚至紧跟着杨溍的步伐,也对青鸟十分宠爱。皇后宠的一点负担都没有,青鸟是个公主,和皇位绝对绝缘的,丝毫不会威胁到她所生的大皇子。 ‘倒是那和惠妃住一个宫的成嫔……’皇后看向不远处在坐的成嫔。 成嫔子那一摔之后,就有些吓破了胆,看谁都像是要害她,她的儿子更是极少带出来。因要参加青鸟的满月宴,成嫔只得离开自己儿子,可不过才一小会儿,成嫔就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哇哇哇……” 郁偆见青鸟哭闹,忙起身来。 杨溍喝了些酒,生怕酒气熏到孩子,便道:“让惠妃先带着孩子下去。” 回了长宁宫,郁偆刚看着几位宫人将青鸟哄睡,便见孙平忧心忡忡地进来。 “娘娘……”孙平上前,将刚刚传来的消息,简单的说给郁偆听。 郁偆一愣:“先出去!” “消息确切吗?” “千真万确,说是甄贵妃在宴上就吐了血,如今已是人事不知。” “我记得库里有不少温补的药材,你去取些,然后亲自送去。” 甄贵妃给自己面子,来参加她女儿的满月宴,郁偆不能无动于衷,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做足了。 孙平为难道:“怕是不能啊娘娘,陛下……陛下他下了口谕,令贵妃娘娘静养。” “她又做什么了?” “这倒是没听说,奴才再去打听打听。” 贾元春缩在一个角落里,抱着头,承受着如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咳咳咳……打,给我狠狠的打!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给你找了这么个机会,你居然就这样错过了,还让别人给占了这便宜。” 第078章 甄贵妃已经彻彻底底地疯了,应该是说,在她的孩子薨了之后,她就已经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般思考。 看着蜷缩在一旁,如小兽一般蜷缩着的贾元春,甄黛心中无比爽快,她痴痴地笑着:“快些住手,可别打坏了那张娇滴滴的脸。将贾女史带下去洗漱一番,将我那件大红缂丝的衣裳,给贾女史换上。” 贾元春瑟缩着,看向甄贵妃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这般对待。像她们这般人家出来的,是绝不可能这样动粗的,就算有什么矛盾,最多动动嘴皮子,让下人找人没人地方,将人给处置了。 “谢……奴谢过娘娘赏。”紧咬着牙关,贾元春颤着身子福身。 甄黛笑不露齿,可那嘴角却像是能斜到耳垂,一双眼睛睁得跟铜铃一般,瞳仁四周眼白分明,再配上那枯瘦的手指,令人更添几分寒意。 细长的指尖扫过贾元春白嫩的脸颊,留下两道分明的红痕。 甄黛的手,就那样在贾元春的脸上划着,慢慢滑到眼下。 看着眼下越发接近眼眶的指尖,贾元春的瞳孔忍不住放大。 “看把你吓的,我还真能将你怎么着不成?”甄黛轻轻一推贾元春的肩,就见眼前这人,跟团泥似得瘫倒在地上。 “你们快将贾女史扶起来,我还等着她伺候我呢。” 甄黛自顾自得笑着,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只不住得盯着一处光亮,看得越发入迷。 在甄黛不注意的时候,一个小内侍悄没生息地退了出去。 “夏公公,贵妃娘娘在里头还算安慰,也不曾有要出来的念头,你看这……。” 夏守忠双手揣在袖子里,眯着眼老神在在地道:“陛下只吩咐了让贵妃娘娘好生休养,你们尽心伺候着就是,娘娘若是想出这门,你们可得好好规劝,万万不能让娘娘犯了错儿,反正……也没多少日子了。” 一旁的小内侍一惊,慌张地道:“奴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杨溍带着满身水汽,身上胡乱披着件中衣,半湿的头发搭在肩上。 “都查清楚了?”杨溍的眼中似是凝聚这一场风暴,随时都能将眼前的人撕个粉碎。 “回陛下,已经查清,是有人在陛下的喝的酒里面放了稍许助兴的药物,可那酒能提药劲便……” 杨溍闭上眼,将所有情绪敛在心头:“一个都不留。” 这一次,下的是助兴之物,可若是下一次,让里头下的是能伤及性命的药物呢? 不是杨溍心狠,而是在这种事情面前,只能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人。 那位回报的太监心中一凛,将所有能接触到杨溍膳食的人都梳理一遍,准备…… “先等等,今天青鸟满月,等过了今日再……”杨溍的左手紧紧握成拳。 “是……” 杨溍起身道:“更衣备轿,去长宁宫。” 出生不久的婴儿,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这婴儿睡着的时候,那可真是个小天使,可只要一醒,那就是个混世魔王。 郁偆坐在小床边,看着正笑得香甜女儿,脸上不由自主得露出甜蜜的笑容。 “呀……”小青鸟砸吧着小嘴,小手小脚动着,看着像是要醒,可她并没有醒。 “呵……”郁偆笑得想一个傻子,恨不得手上有支笔,能将自己女儿的样子画下来。 刚生下不久的孩子心肺功能还没有发育好,只能趴着睡。小青鸟盖着条葱绿色的锦被只露出一个头来,可那头上还戴着个小帽儿,半张小脸还睡在枕头上。郁偆其实连女儿的脸都看不清,可看着那被子下的小胳膊小腿,郁偆怎么看怎么爱。 “哇……”小青鸟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张大了嘴,毫无顾忌地哭起来。 郁偆放在小床边的手一缩,试了几次都想将孩子抱起来,可仔细一想,她好像都没正经抱过孩子。 “还是你来吧。” 郁偆在一旁看着,见奶妈子熟练地将青鸟抱起来哄一旁的嬷嬷及时查看床铺,又见一位嬷嬷将捂暖的手,仔细看青鸟系着的尿布。郁偆看得及其仔细,甚至忍不住用手比划。 “娘娘,可是觉得这些人做的不好?”徐嬷嬷问道。 耳边的哭声都止不住了,哪有做的不好的。 郁偆看着自己的双手,道:“将青鸟抱来我这儿。” 如果按照现代人的看法,郁偆这个母亲可能并不怎么尽责,她都没亲自喂过青鸟一口奶,也没给青鸟换过一条尿布,更没为了照顾睡眠不规律的青鸟白天黑夜的不睡觉。 但这些事情多的是人给郁偆代劳,更何况比起郁偆这个睡眠都不懂的人来,将孩子照顾的更加仔细,郁偆又何必硬要插手。 郁偆只需时不时得看看孩子,如今身体好些还可以将孩子抱起来逗一逗,看一看。 小青鸟一下一下,在郁偆的胸前拱着,将郁偆胸前衣服都弄乱了。这样小的孩子,都还不会抓物,却能用小手将郁偆的衣服弄开。 奶妈立刻福身道:“公主想是饿了,还请娘娘将公主交由奴婢。” “一会儿她吃饱了,想是又要睡,我就不打扰她了。”郁偆身上也涨的难受,正好去换身衣服。 郁偆回房刚解了外衣,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搂住。 “九哥怎么这样吓唬人。“郁偆忍不住捂住胸前,她刚才瞄了一眼,她胸口微微有些水迹。 生孩子唯一的好处,就是让郁偆得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可这里头的风险性太大,不过还好郁偆不错。但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却让郁偆很难接受,比如她胸前的…… 不知是不是生理原因,她的奶水并不多,又连续一个月不曾哺乳,如今只是稍许渗出一些。可郁偆还是觉得不适应,怎么就会这样呢? “青鸟睡了,怎么听不见她的声儿。” 郁偆靠在杨溍的肩上:“奶妈正给她喂奶,她那嘴哪儿还有空闲哭。” “咱们什么时候给青鸟生个弟弟?”杨溍的手缓缓往下,将手放在郁偆柔软的肚子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袭上郁偆的心口,她真的有些怕生孩子。郁偆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可生青鸟时的那种疼痛,依旧深刻的烙印在她的心里。 郁偆真的很佩服那些一个接一个生的,她不过就生了一个,如今想来,还是有些胆怯。 “九哥说什么呢,我才刚生好青鸟,哪能那么快就再……”郁偆的脖子根都有些泛红。 “不是跟你说笑,你再给我生一个,生一个皇子。”杨溍将郁偆掰过来,看着郁偆的眼睛郑重道。 也不怪杨溍想让郁偆给他生孩子,如今已经出生并且养住的孩子挨个数,都没有青鸟来的健康。 孩子的出生,同样也伴随着死亡,就算是皇家,也不可能将所有孩子都养住。 “孩子这事是要看缘分的。”郁偆笑得淡定,她跟杨溍睡了好几年才有一个女儿,下一个怕是还得几年。 杨溍将郁偆抱得紧紧的,“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郁偆刚生产完,并不适合侍寝,但杨溍还是歇在了这儿。两个躺在一条被子里,穿着整齐的中衣中裤,一夜安睡。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一眼就瞧见了郁偆,“这次请几位妹妹来,是为了大选之事。” 贤妃、庄妃、惠妃、顺妃聚在:“但请娘娘指教。” “指教谈不上,再过几日便是终选,还请几位妹妹一道相看相看。” 留到最后的那些秀女已在宫中住了小半年,只等最后一场临选,来决断她们是走是留。 前期的几场遴选,只需内宫的嬷嬷妈妈把关就好。可这最后一场…… 终选接连三日,皇后可没有这样的精力也没有那样的情绪,在那三日都看着,变想让郁偆她们几个分摊一下。 至于杨溍,他对这些并不是特别关心,他觉得好的几个,已将名册交给皇后,剩下的则交给皇后全权负责。 柳顺妃身体不大好,便和皇后在头一日相看,头一天看的也自然都是重点人物。之后两日,则由郁偆、贤妃及庄妃负责。 太后早已不管宫中俗务,这些年越发诚心礼佛,有时在佛堂里连杨溍都不见。 可在第二日的时候,太后并几个太妃来了,皇太贤妃的跟前,还有个六七岁的小童。 “母后是要给几个哥哥选嫂嫂吗?”一语道破天机。 郁偆眼看着底下那几个秀女红了脸。 本次选秀本就不是为了杨溍一人,这些秀女也是知晓的,就算入不得后宫,说不得也能…… 太后却道:“前个儿安南王妃求到我跟前,说是她家的世子到了成婚的年龄,想在我这儿求个恩典,让我给她赐婚。” 此话一出,这些秀女的脸,就立刻变得雪白。 可这还不够,皇太贤妃又泼了盆冷水:“我记得那北静王世子,似乎也到了要成婚的年岁。” 第079章 这些话其实是吓唬人的,太后心中其实早已有人选,而且并不在此列。在场的这些秀女,皆是千挑万选,哪能便宜了外姓王。就算今天最后落选,太后也是要好生赏赐一番,让她们回家自行婚配。 至于那两个王妃的请求,到时候让礼部,呈一份面上光的名册上来,随手指一个,看着光鲜就成。反正能经由礼部送上来的,一定不会差。 此时宗室成亲分两种情况,一是到了年岁,由宗府选定人选,而后成亲,二是由宗室家自己选定人选,报与宗府,经宗府批准之后,方可成亲。不管哪一种都需要得到宗府的认可,不然就是逆婚,这门婚事就不成立,所生的孩子也得不到承认。 如今这皇朝之中,却有四位虽非国姓,却封得王爵的家族,其二就有北静王及安南王。这四位异姓王却不归宗室管辖,但如要成亲,也需报与礼部。 这两位王妃,想求太后赐婚,其实也有几分投诚的意味。若得太后赐婚,不管是对男方还是女方那都是无上的荣耀。 可这些都是虚的,只有这几个异姓王将所有的权利交还给皇家,那才是实实在在的。连太后这个妇人都看得出来,又怎么会上心。 历朝历代的异姓王,有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这些秀女不说博古通今,那也是读过几页史书的。 不管是做王爷正妃,还是当这皇帝的妃嫔,对这些秀女来说,那都是悲哀的。若是嫁到官宦人家,受了委屈,还能请父母兄弟做主,可若是入了皇室…… 太后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几个秀女,对其中几个波澜不惊,依旧沉着冷静的秀女很是满意。 等着太后点了两个,那些个太妃太嫔也在请示太后之后,给自己的儿子找了正妃侧妃。又或者没寻着可心的,打算让皇后留意一下。 太后将她指的那两个叫上前来,仔细看了看眉眼,而后看向在下首坐着的郁偆,问道:“惠妃以为如何?” 郁偆原以为太后来了,自己就成了打酱油的,吃吃点心,看看那些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就成。 郁偆微微颔首,道:“都是美人,就是妾一介女流看着,也是要心动的。” “哈哈哈哈哈……”太后像是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看着郁偆不住地笑。 “惠妃这张嘴可真巧。可不是嘛,有这样一群美人在,屋子也显得亮堂。”太后拍着其中一位秀女的手,慈祥和蔼地道。 因太后在此,杨溍也不时赶来。 “皇帝来了。” “儿臣向母后请安。”杨溍目不斜视,在经过那些正请安的秀女的时候,连一丝目光都不曾给予。 秀女们早已牢记宫规,就算杨溍在此,也不曾做出任何越矩之事。 “皇帝来的正好,你快看看可有中意的?” 杨溍扫了一眼,不多做停留,道:“但请母后做主。” 这些秀女容貌都不差,至于性情如何,现在还不在杨溍的考虑范围之内。到时候,若是觉得不合心意,放在一边就成,反正皇宫大内又不是养不起。 太后到底不再年轻,不过在坐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疲累尽显。 杨溍是个体贴的儿子,见太后如此,便道:“母后想是累了,不如儿臣陪你回宫休息?这里有三位爱妃,想是不会出错的。” 郁偆及贤妃、庄妃皆起身来,恭送杨溍太后,及一众太妃太嫔。 这些秀女在终选之后,不管是选上的还是没选上的,都不曾马上出宫,还需在宫中住一段时间。 选上的,便好再住在原先的住处,需搬入另外的宫殿。没选上的,也需收拾一番,好将这些日子在宫中得的赏赐带出宫去。 选定了秀女,还不算完,这些选上的秀女还得再学一段时间的规矩,才能够侍寝。而且在这之前,还得由杨溍考量,给这些秀女一个什么位份。 可这喜事还没到,却迎来了一件丧事,甄黛终究是没能熬过六月。对外说是得了急症,至于真正的原因也只能被埋葬了。宫中并不曾大办,杨溍甚至下旨,让其以贵人的礼来治丧。 又因杨溍的皇陵不过才刚刚破土,甄黛棺椁并没有地方可下葬,等丧失之后,棺椁只得寄放于的陵寝之中。 甄黛的身后事何其凄凉,除了又几个宫女守着,白天黑夜不断地烧着纸,再无一人给她上一炷香。就连住在凤藻宫中的那些贵人选侍,也不曾去给甄黛行个礼,送这最后一程。 郁偆穿这件略显素净的衣服,看着底下两个宫女,道:“到底相识一场,你们两个……去甄妃跟前代我上祝香,再划些纸钱冥饷,也是全了这一场情谊。” 人都死了,郁偆也就不跟甄黛计较以前那些事,难道她还能追到地府去? 但那些没死的人,郁偆却是要和他们好好计较计较的。 “听说……那位贾女史还在凤藻宫里头。” 徐嬷嬷提醒道:“回娘娘,那位如今已是贾才人。” 郁偆眼神一凛,“是吗?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那个贾元春,难道还能如书中那般,做到贤德妃!’ 郁偆如今全部的心思,被分成了两份,其中一大半都在青鸟身上,令外一小部分则是用来应付杨溍。那贾元春入宫之后,一直都不太顺,始终都是个女史,而且还越混越差,最终沦落到给甄黛虐打。 贾元春都成了那样,郁偆自然不会对其多做关注,又那功夫,不入和几个妃子组个局,打上几圈叶子牌。 可谁又能想到,那贾元春就像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竟又起来了,还比以前更好。 徐嬷嬷扯了扯面皮,道:“奴婢也是没想不到,得到信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差了。” 郁偆可以不知道,但郁偆手下的几位嬷嬷太监,却得对宫中的所有消息都了如指掌,不容有一丝遗漏。 “那……那位如今的贾才人,现住在何处?” “依旧是在凤藻宫内。现如今凤藻宫内有没有主位,一应事物皆是由康嫔代掌。” “康嫔……” 抱琴欢欢喜喜地,将新送来的衣裳、首饰、器物、摆件,一样一样地归置好,拿着块布擦了又擦,生怕落一点灰在上头。 “才人如今可真的是熬出头了。”揽筝小心翼翼地给贾元春梳妆。 “慎言……”贾元春看着满目珠翠,心中却是一片荒凉:“在这宫中,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抱琴走来,小声道:“姑娘……如今你已是才人,不知老太太可能知道?” “册封的旨意还不曾下,怕是家中还得不到消息。”贾元春的心,又沉了沉。 贾元春的心中藏了太多的事情,当日她是看着甄贵妃在她眼前一点点死去的,死状是那般狰狞,如今想想依旧觉得渗人。 揽筝见贾元春抱着胳膊搓,小心问道:“才人可是冷?抱琴你也真是的,你何必提这些。还有你该称才人才是。” 抱琴见贾元春神不守舍,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便道:“才人罚奴婢吧,以后再不这般多嘴多舌。” 看着真心真意对自己的两个人,贾元春怎能心灰意冷,最起码……在这宫里,还有两个真心实意对她的人。 “我怎么会怪你,只以后再不能说错话。这一次……我得罚一罚你,就罚你三日不能说话,得让你牢记才成。”贾元春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 人要是想活着,总能找到一条出路的,贾元春现在只想和这两个婢女一道,在这宫里好好的活下去。 想及甄贵妃的惨状,贾元春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一画面,警戒自己,绝不犯那同样的错误。又想到杨溍同她所说的话,贾元春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这就是我的小外孙女儿啊,看的可真好,像你。”孙氏笑眯了眼,看着在小床里动着手脚的青鸟,不住得哄着。 “真的像我吗?我怎么觉得就每一处像我的,倒是像足了陛下。” 女儿肖父,儿子肖母。这是流传及广的俗语。真的很神奇,遗传的力量居然那么强大,随着青鸟的五官渐渐张开,真的开始有几分神似杨溍。 这也难怪,杨溍会如此喜欢,这个容貌像极了他的女儿。 刘氏虽见过杨溍,但却从不敢直视天颜,便不知道青鸟和杨溍到底有多相似。 “像陛下好,像陛下好。”刘氏不住念叨,她虽然不知道好在何处,内心却有一种直觉,若是外孙女像陛下,会更好。 “对了,娘娘臣妇想求你一件事,你能找个人,管管你妹妹吗?” “妹妹怎么了?” 第080章 郁偆的小妹大名叫郁沅,如今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别看是个姑娘,但她上房爬树,打架逞能样样都会,一点儿都不比男孩子的差,甚至还能将同龄的男孩子打倒在地。 “你二嫂刚进门哪会儿,倒是愿意和阿沅处一道,两人好的能睡一间房里。二嫂也将你妹妹好好拘了一阵子,教了几本书,还教着写字。可没两个月,又成了以前那样,倒是白费了二嫂的一片心。我听二嫂说……说阿沅要是一直这样,以后怕是不好嫁。”做了几年贵夫人,刘氏越发知道儿女的教养是何其中要。 “阿沅这样,可有伤到人?”郁偆觉得女孩子活泛点没什么,倒是能招男人喜欢。只要懂得进退,知道厉害,郁偆很愿意让自己妹妹过得自在一点。 刘氏仔细想了想:“那倒是没有,可一想到她这样子,我就觉得心累。她还总有道理,就说冬天那会儿,她爬红梅树上去,明明是自己想折花枝,可她嘴上却说是摘了花给我和她那两个嫂嫂戴。把我给吓得哟……” “妹妹这样有孝心,妈你还怪她。” “我这不是怕她伤着,如今不比以前,哪能还像从前那样。” 若是刘氏还是从前那个,住在仁桂巷子里头的妇人,那就算她的女儿和狗滚在一起打架,也不过是打两下,再将她女儿的扒了洗干净,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张。 以前她家小门小户,就算嫁女儿也不过是找个能过日子的就成,可如今…… 郁偆点头道:“妈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就没上外头寻过?” 刘氏一拍手,道:“怎么没有找过,可真有本事的哪会上咱家来,来的都是那些骗钱的,二嫂都看不上。如今二嫂拨了一个身边的妈妈跟着阿沅,可到底不是个事儿啊。” 难怪她妹妹会闹腾,找了老妈子每日在耳边碎碎念,谁还能好好过日子。 “妈你先让那个那个妈妈回二嫂身边去,至于其他的我来办就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虽说不曾见过,郁偆能管还是要管一管的。 得了准信,刘氏欢欢喜喜回家,对着小女儿的时候,倒是没了往常的严厉。郁沅见讨厌的妈妈走了,自己妈又和自己好声好气说话,竟也不再如平常那般活泼,看着文静了几分。 这桩事对郁偆来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宫中常年都会定时放一些到了年岁的宫人放出去,只需私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就行。 “怎么都那么年轻?”郁偆看着名册上,都是些刚过二十五不久的。 “瞧娘娘说的,这二十五那都是老姑娘了,去了外头也不好嫁。她们如今知道娘娘要给家中妹妹找个人陪,就立刻托我在你面前美言几句。” 郁偆将那册子往桌上一丢,道:“这么说……你怕是得了不少好处吧。这些都太年轻了,找个年老持重的。” 不要怪郁偆想得多,在她眼里二十五的姑娘依旧跟花儿一样,又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怕眼高手低,将她妹妹给拿捏住,在她家中搞出一些事来。 还是年纪大一点的好,年纪大些的,就想着要一个养老的居所,身后事能办得体面一些,再能有个人,在人间供些香火。 “这……年纪大的,可就难找了。”徐嬷嬷难为道。 那些年岁较大,又能混到出宫的,不是不得志的,那就是有真本事的,前者不用去想,但后者出了宫却是别人都抢着要的。 “不急,你慢慢寻,要等入了秋,宫中才会将人放出宫去。” 将这件事交给旁人去办,郁偆只需在最后把个关就成,如今她最要紧的,还是和自己的女儿多互动互动。 刚出生的孩子应该要稍许晒晒太阳,这样对眼睛的发育比较好,郁偆一等孩子满了两个月,便让人在殿前的空旷处,搭了一座凉棚,带着女儿再里头纳凉。 说是凉棚,其实看着就是一座简易的房子,只是制作材料比较简便,又利于风穿过。 凉棚上面层层的遮挡物,虽然遮去了大部分阳光,但还是有小部分透进来。 小青鸟还不会翻身,又时常喜欢趴着,那小手便一下一下拍着身下的垫被。 凉棚比较矮,所有人都是席坐于地,郁偆倚着个凭几,拿着把纨扇,笑着看几个奶妈子拿着些鲜亮的小玩意,逗青鸟笑。 青鸟嘴里咿咿呀呀,头不住地往上仰,小手不断做着抓取的动作。 “娘娘你看,小公主今天居然会……”郁偆身边的人,不住得说着奉承的话。 郁偆自己心里也是没底,她又没有养过孩子,这确实是头一遭。她所知道的一些育儿知识,大多是从电视上、网上,以及一些其他平台看到的,也不知道对不对。郁偆只能借着,向那几个奶妈和嬷嬷问话的时候,旁敲侧击一番,看看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哪些又要待定。 不过如今看来,她的女儿确实被养的不错。 “娘娘,成嫔带着二皇子来请安。” 郁偆缓缓起身,坐直了身子后道:“让她进来吧。” “你来的正好,让他们兄妹两在一处玩,咱们说说话。”郁偆看着成嫔身后,那个被奶妈抱在手中的胖娃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成嫔自生完孩子之后,就一直过得很舒坦,所有想来看望她或者是孩子的人,都被郁偆给挡了回去。在物质上,郁偆更是没有亏待过她,甚至有的时候,都超过了她该有的份例。 郁偆有一种想补偿的心态,成嫔也是知道,可这又不是郁偆的错。成嫔内心虽有然有些责怪,可也没到要恨上郁偆的地步。如今又从郁偆这里得了那么好,更是将仅有的那一点怪罪都给抹没了。 “三公主长得可真快,上次见着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儿,如今都快和我皇儿一般大了。”成嫔看着那小手如藕节一般,胖胖圆圆的小青鸟,眼中的喜爱之情都来溢出来了。 可爱的小孩子谁不喜欢,只要不是心理太过变态的,总不会讨厌孩子。 郁偆投桃报李,看着二皇子,道:“二皇子也长得也很壮实,看着虎头虎脑的,也是你养得好。” 两人围绕着孩子互相吹捧了一番,又将自己平日里是如何养孩子,那些个奶妈嬷嬷又是如何照顾的细细分享。说到有趣处,两人还小声笑起来。 成嫔看着眉宇间无一丝忧愁的惠妃,心中止不住的羡慕,她生了个皇子,不过是的了些例行赏赐,位份没有升,家中也给得到过多的赏赐。可再看看眼前的惠妃,虽说还是惠妃,可那也是因为封无可封,再说那郁家,如今可真的是荣宠至极。 据说前个儿,陛下还宿在惠妃娘娘的殿里。 “哇……”小孩儿的脸,就跟三月的天一样,说哭就哭。 “哇……哇……”这一回倒好,还来了个二重唱。 这不管这兄妹两人到底是谁先哭起来的,总要先哄再说话。本就是没由来的哭闹,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个孩子很快就被哄住。 “这真是……” 郁偆和成嫔尽皆笑了起来。 有了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规律。刚才的话被这么一打岔,再有找不回原有的兴致。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宫人端来一盆盆冰山,打着扇送来徐徐凉风。 看着自己儿子张着小嘴打哈切,就知道这是要睡了,成嫔起身道:“我这孩子怕是要睡了,要是真让她睡过去,倒是不好挪动,我这就带他回去。” “那我就不留你了,若是得空,再来我这儿说说话。” 小青鸟却精神的很,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奶妈手中的彩球不住地转着,一时半会儿也睡不了。 郁偆见女儿并不吵闹,便看起已挤压了几个月的,长宁宫中的事务。虽说有几个嬷嬷管理,郁偆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大错,但她心里还是要有个数。 “成嫔那里再多加一半的冰,每日送来的蔬果也多拿一些过去。对了,那两处地方可布置好了?” 新晋的秀女已下了分封,郁偆这长宁宫里就被分到了一个美人,一个婕妤。虽说八妃九嫔不曾满,可这次被册封的秀女,位份都不算高,竟是连一个嫔都没有,最高也就是个贵人。 看来这一次的秀女中,杨溍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回娘娘都已经准备妥当,那两个的住处,都是往好了布置的,就连伺候的宫人,不日也会调拨过来。”徐嬷嬷道。 “你们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郁偆觉得眼睛发酸,便将手中的账册一合。就算养的在精细,还是回不到从前了,郁偆犹记得没生孩子前,她可以一眼都不眨的看整日书。 “娘娘,三公主像是要睡了。” 郁偆肉肉眼角:“正好我也困了,在青鸟抱过来,好睡在我身边。” 小青鸟依旧是趴着睡的,小手小脚上都套着小小的套子,这是怕她在无意识的时候,被自己的指甲伤到。 郁偆侧躺着,和衣躺在榻上,替女儿盖了盖薄毯,又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打算将女儿哄睡了,再自己休息。 本就圆润的脸庞,显得更加的柔和,淡淡的笑意映在脸上,如春风徐徐睡过,送来丝丝暖意,消融了一个冬天的积雪。郁偆的眸子里,装的全是青鸟。 杨溍从没见郁偆这般笑过。 第081章 郁偆是个爱笑的,不管何时都是笑脸待人。但笑又分很多种,郁偆脸上却总是带着一种笑容。这样的笑容戴的久了,郁偆就算抿着嘴,旁人也总能在郁偆的眼里,看到丝丝笑意。 杨溍做了个动作,让郁偆别出声,青鸟才刚刚睡下,睡得并不熟,这时候只要一点儿声,就能将青鸟吵醒。 才不过躺了一会儿,郁偆的衣服就起了褶皱。 杨溍见郁偆嘴角微微向下,脸上虽还带着笑意,可却不似刚才他所看到的那般温暖人心。 奶妈请安之后,将青鸟轻柔地抱起来,十分平稳地将青鸟抱去别去睡,将这里留给杨溍和郁偆。 郁偆起身来,半点儿不慌乱地将衣服整理好,福身道:“九哥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倒是妾闹了个脸红。” 杨溍看着郁偆略微局促的模样,言语之中充满笑意:“若不是如此,哪能看到爱妃你这般风韵。 御花园池子里的荷花昨日开了,咱们一道去看看?”杨溍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邀郁偆去赏花。 “那还请九哥你稍等片刻。” 因要看顾孩子,郁偆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穿着舒适,也不怕会磨到孩子娇嫩的肌肤,头上是一点儿首饰也没戴,生怕被孩子抓了往嘴里塞,又或者被首饰尖利的部分给划伤。 这样一身打扮,在自己宫里自然是没有问题,甚至成嫔刚才来的时候,头上也不过簪了一根通心簪,及两根小的点翠压鬓。 但这会儿要跟着杨溍出去赏花,这身打扮却不成了,郁偆回了寝殿快速换了身万字菊花纹花罗褙子,头上簪了些应季的通草花卉,配着根珍珠簪子,便清清爽爽地和杨溍一道去御花园。 “妾都有大半年,不曾来过这御花园。”郁偆沐浴在阳光之下,风徐徐地吹在她脸上,送来烟波池中的凉意。 郁偆觉得特别舒服,日日与女儿呆在一块儿,虽不觉得厌烦,可到底有些太过单调。这会儿将女儿留在宫中,卸下所有事情,在池边漫步,感觉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 “可有累着?我让人在前头备了船,再走两步就能到。”杨溍见郁偆身上微微出汗,脸上两抹红晕像是更红了些。 郁偆手上执着柄绣着水芙蓉的纨扇,轻微扇动几下,道:“妾去别处,每每都是坐轿子,倒真的是不曾走那么一大段路,让九哥你看小话了。” 杨溍停下脚步,看着郁偆微张着喘气的小嘴,伸出手来,轻轻在郁偆嘴上一抹。 “都是做妈的人了,还将头发吃到嘴里。” 郁偆眨眨眼,低头看着那只牵着她的手,那双手干燥而炽热,不像她的手心里皆是汗水。 “九哥这是……” “不是说累了,我牵着你走。”杨溍凝视着郁偆,眼中满是浓厚的怎么也化不开的情感。 郁偆为那双眼里头蕴藏着的东西心惊,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眼渐渐转向沿着岸边生长的一株荷花。 杨溍见郁偆不愿意正视,也不做勉强,只用手指在郁偆的掌心挠了几下。 “别多想,咱们继续走。” 两人不徐不疾地走着,也不看那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而是不时瞄着杨溍的侧脸。 杨溍如今在朝堂之上恩威渐深,这种影响自然自然也会蔓延到后宫。后宫中人在对杨溍是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天颜。 郁偆自也是越发小心,这会儿见杨溍如此反常,便暗自揣测。 杨溍见郁偆眉头微锁,便知被他攥在手里的人,思绪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郁偆神游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乖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算杨溍稍稍走快一点,也会小跑几步跟上。杨溍便也乐得让郁偆这样。 “妾见过陛下。”贾元春脸上有些慌张,像是不知道会在这里遇上杨溍。 御花园中自然也是有宫人的,但那些人见到御驾经过,皆是在一旁沉默行礼,不会突突然出声,扰了贵人兴致。 突听到人声,郁偆没有一松,又将自己手从杨溍那里抽了出来,这才看向来人。 一时也没认出来,按说这宫里的妃嫔,郁偆应该都认识才对,就连那些新进宫的,郁偆也是记了个脸熟。可眼前这人…… 杨溍跟前的太监小步上前,小声提醒道:“陛下,这是贾才人。” 郁偆一挑眉,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人,真没往贾元春身上想。 贾元春在甄黛手里受的苦其实并不多,但却让她终身难忘。被人从那阴影里拯救出来后,贾元春许久都没有恢复。虽说封了才人,在物质上得道的补偿,可这精神上的,却是没有半点儿法子能弥补。 要说家世好,那确实是有用的,处理了甄贵妃之后,杨溍便将凤藻宫中的人梳理了一遍,知道这贾元春表面上虽然和甄贵妃十分亲近,但那甄贵妃却是用贾元春做幌子,为了能和那四大家族串通。贾元春不过起了桥梁的作用。 因上皇还在,杨溍并不好动那四大家族,谁让上皇还念着旧情。杨溍也因此顺水推舟,赏了贾元春一个才人当当,也有安抚之意。 那四大家族如此张扬,杨溍总能抓到把柄,将他们打落悬崖。如今先将父皇哄住,才好施行后面的安排。 贾元春身后的宫人,心里直淌冷汗,生怕陛下心疑,她们的才人会被治一个窥视帝踪之罪。 杨溍手中一空,目光立刻刺向贾元春,眼中满含怒气。 那目光似是实质性地刺到了贾元春身上,她背脊僵直,额角不住地冒冷汗,脸上的妆容都点花了。 在贾元春身后的抱琴,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要不是她多嘴,说这御花园的荷花开的正好,想撺掇着才人出来散散心,也不会遇到陛下,可抱琴心里……又似乎有些期待。 杨溍眨眼之间,面上已是一派和煦:“既然贾才人也在,不如一道游湖,惠妃不介意吧?” 刚刚还叫爱妃,这会儿就叫惠妃,真是…… 郁偆笑容满面,道:“妾有什么可介意的,有贾才人相陪,妾高兴还不还来不及。”她还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贾元春呢! 一艘精致的画舫,早已停靠在岸边,船上伺候的人也早已恭候。 那画舫看着不大,却别有洞天。 登上画舫,上了二层,等落座之后,一旁掩在纱幔之后的乐人便起了调。点心蜜饯放置于八角锦盒中,等着人取用。 不时,宫人就端了三盏各色不一的茶盏,放到郁偆身前的,是一盏琥珀水仙盏。 “这是……牡丹茶?”郁偆看着盏中半开未开,微微颤动的粉红色花朵。 杨溍道:“你不好喝茶,我便让人上了这个。今日赏花,可不能再喝你那牛乳。” “连这样一桩小事,陛下都知道。”郁偆掩饰似得,饮下一口略有辛辣之感的牡丹茶。 贾元春手中的则是六安瓜片,入口略显苦涩,可咽下之后,回味却有些甘甜,可到底是苦占得多些。眼前这一对人,很是闲适得在说着话,让人插不进去。 虽不是饭点,但桌上亦摆了一桌,因在水中赏的荷花,穿上的厨子便用那水中八仙,及随手就能取到的荷叶,做了一桌子应景的膳食。 贾元春见说不上话,干脆起身侍宴,替杨溍和郁偆布菜。 “贾才人可不比这般伺候我,你专心伺候陛下。”郁偆其实有些尴尬,在她的记忆里,贾元春该是如书上描述的那般贵气逼人,富贵风流。 郁偆随意吃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这菜肴虽好,可郁偆有些晕船,掌船的就算将舵掌得再稳,郁偆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轻微的晃悠。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郁偆胸中越发难受。但就算不吃,郁偆也得在座陪着。 “听闻贾才人与作诗一道上,很是精通,不如请贾才人作诗一首?”吃饱喝足,郁偆凭栏而望,向一旁的杨溍提议道。 杨溍捏捏郁偆的手,“你这会儿有了精神,这张嘴就是要为难人?” “妾哪儿是在为难人,妾自己不会作诗,就特别羡慕耐心能吟诗作对的,如今能亲眼一件,自然好好请教请教贾才人。” 贾元春福身道:“请教不敢当,娘娘既然吩咐了,妾这就……” “不急,还要请陛下想个题儿。” 杨溍笑意越发深:“就你狭猝,那就以这荷花为题。” 画舫虽小,却五脏俱全,笔墨纸砚不时便摆好,贾元春坐于案前,暗暗思索。 作诗是要时间的,郁偆便令人折了几朵重瓣荷花,让其放在盛了水的光口花瓶中,说是要一会儿拿回去,给青鸟看。 提到青鸟,杨溍便道:“不如让人搬几盆长势好的碗莲到你宫里?” “水中易生蚊虫,妾可不敢在宫中养这些,这花拿回去给青鸟看上一眼,妾便要扔掉的。” 两人围绕着孩子又说了许多话,竟是将贾元春忘在一边。 第082章 贾元春在杨溍面前露了一回脸,还是得了些许好处的。 对着一张略显新鲜的面孔,杨溍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心思的。更何况这张脸看着不仅新鲜,更长得很美,这脸的主人又颇有才情,杨溍想不出理由来要厌恶。 等着贾元春侍了寝,旁人知道了前因后果,都在笑郁偆是为她人做了嫁衣。 但杨溍到底不是个长情的人,那股新鲜劲儿一过,便又将贾元春忘在脑后。 这前后还不到十日。 可要说长情,杨溍对郁偆还真就算是长情的,他明知郁偆不适合侍寝,还常常宿在长宁宫。 郁偆身体尚没有恢复,就连月事都还不曾规律,也因此她的牌子一直不曾让敬事房的挂上,但规矩是人定的,为的是服务好这宫里的主人,杨溍愿意和郁偆睡一张床上,谁会摸杨溍的龙须,惹怒杨溍。 别人看着眼红,郁偆却是心惊肉跳,生怕在身体还没恢复之前,又怀上一个。不过好在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直都是盖棉被纯睡觉。 “哇……哇……哇……”砖木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就是差。 郁偆艰难地睁开眼,看着一旁同样睡眼惺忪的杨溍,道:“想是青鸟哭了,这孩子白天睡的多,晚上就不愿意好好睡觉。扰了九哥休息,我代青鸟向你赔罪。” 杨溍将怀里的郁偆搂了搂,毫不在意地道:“她又懂什么,肯定是那些个嬷嬷伺候不周,改明个儿给青鸟换几个伺候的人。” “我就怕换了人,青鸟一时之间不习惯,更会哭闹。”郁偆掩着嘴,打了个哈切。 值夜的嬷嬷,很快将青鸟哄好,但杨溍已然没了睡意,郁偆只得起床伺候杨溍更衣。 杨溍整完衣衫,捏了捏郁偆的手,道:“你睡吧……” 青鸟虽不是夜夜都哭,但那哭声确实是扰人清梦。杨溍被这样扰了一回,便不愿意在长宁宫留宿。 杨溍不在长宁宫留宿,来的次数便就相应的减少了,不过倒是有招幸长宁宫中新晋的那两位美人、婕妤。 徐嬷嬷还因此安慰郁偆,说是只要陛下还记得这长宁宫,心里总会想着郁偆的。 后宫中人,不可心生嫉妒,不可…… 郁偆将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不过一笑,她如今虽靠着杨溍生活,可精神上却是独立的,没了杨溍,她依然能活得快活。 人不来,郁偆倒是省了许多麻烦,竟还有了闲暇,打理起花花草草来。 “娘娘崔尚仪求见?” 郁偆正拿着把剪子,剪那窗边的海棠花枝,听宫女所言,将剪子放到一旁另一宫女端着的托盘中,回身换衣服去。 “没想到崔尚仪会亲自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崔尚仪福身,恭恭敬敬地道:“这是娘娘宫中要放归回家的宫女名册,还请娘娘过目一番。这份是补进宫里娘娘宫里的人员名册,若是娘娘没有意见,那奴婢这就安排人过来,趁着老人还在,能人那些新人快些上手。” “崔尚仪向来精细,我想就不必看了。”郁偆嘴上这样说,但还是拿起名册,仔细看了起来。 长宁宫中愿意出宫去的并不多,郁偆心中早已有数,这会儿将人对上号,见并没有出错,就放在一边。 至于另一份,那上头郁偆不用看,都知道只有姓氏籍贯,看和不看并没有什么差别,还是到时候直接看人来得实在。 “还有一桩事,奴婢听说,娘娘正给家中妹妹寻教导嬷嬷,不知觉得奴婢如何?”崔尚仪说的特别轻巧,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尚仪怎么会生出如此想法?”郁偆看着崔尚仪苍老的面容,当真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想当初,崔尚仪愿意选郁偆这个无根无萍之人,不就是想要人老了之后有一份依靠。可崔尚仪却渐渐被权势迷了眼,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可没想到到最后,崔尚仪依旧是…… “前个儿奴婢大病一场,可却查不出原由,后来才知是得了风湿。”崔尚仪拿出拱在袖中的手。 崔尚仪已控制的很好,可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崔尚仪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 后宫的宫女无医无药,生病都只能凭自己的身体熬,就算坐到崔尚仪这般位置,也可不能长期服药治病。 崔尚仪现在还能挺得住,可这风湿是治不好的,病情还会慢慢加重。与其等着被赶出宫门,倒不如趁现在直接请求归家,还能在人前有些体面。 “崔尚仪若是愿意,那我还寻旁人做什么,只是……” “请娘娘放心,奴婢沉疴日深,已不能在宫中伺候。尚仪这位置,还是得请有能者居之。” 若是没有得这个病,崔尚仪是觉不愿意出宫的,可既得了这病,又有如此好的机会,崔尚仪必要出宫去。 到了宫外,她还能用自己攒下钱的钱,请个好郎中,每日喝药,让病情缓和下来。可若是在宫内,她不时带着病气,如何能到贵人面前,怕是这尚仪的位置,很快就要做不得了。 崔尚仪在宫中多年,知道的事情不少,但要出宫去,总是有法子的。郁偆自不必担忧。 解决了一桩事,郁偆心头一轻松,她总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妈了。 可还没等郁偆轻松多久,宫中又出了一桩事,这事还跟郁偆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郁偆坐在清宁宫内,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是该无语呢?还是无语呢? “皇帝,这彤史上明明白白的记着,你确实是有宠幸过这位周宫人,你为何不认呢?”太后疑惑的看着杨溍。 “既然如此,那就让皇后安排吧。儿臣还有国事在身,这就告辞。”杨溍一看见那张脸,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觉得浑身难受,那桩事在人前被揭了出来,更是及其厌恶那张脸的主人。 郁偆看着被周英护在手下的那个微凸的肚子,心中一阵叹气,她这绝对属于躺枪,可谁让这周英,是在她女儿的满月宴当日,被杨溍睡的。 张玉英更是一肚子气,可她还不能像杨溍那样甩手就走,她得将事接过来,还得做的漂漂亮亮的。 从清宁宫中出来,吴贤妃及黄庄妃和郁偆走一道,对郁偆和皇后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那位周宫人真是不知礼。”吴贤妃不愿背后说人是非,便只点到为止。 黄庄妃看向郁偆,道:“谁说不是呢,真是委屈了你。” 郁偆笑着道:“有什么委屈的,这不是一件喜事吗?” 多子多福多寿,宫中子嗣不丰,这会儿有宫人怀了身孕,可不就是喜事一桩,就连太后心里也是真心欢喜的。 太后的欢喜,不过是因为宫中即将有子嗣诞生,至于这孩子是谁怀的,太后根本就不关心。 要说那周英也不是个傻白甜,不然也不会在人那么齐全的时候,将这件事情给爆出来。但周英傻就傻在,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杨溍脸上没光。 周英长得只算是周正,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杨溍给幸了,杨溍自是不愿承认。 杨溍听太后说这事的时候,想也不想的,一口咬定没有这件事。 但彤史上白纸黑字写着,太后又找来了当日在场的宫人确认,杨溍根本无法反驳。 太后见杨溍如此,等着其他宫妃退下后,才对皇后道:“那就交给皇后你安排,到底怀了皇帝的骨肉,不得有任何闪失,至于将孩子生下之后……” 皇后知其意,便安安心心地领着周英走了。 昭阳殿中只有皇后一人居住,周英自不会住在其中,皇后干脆就差了人,将周英送到吴贤妃宫中。 吴贤妃接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自是对周英没个好脸色,可又想到周英无名无分,说不得那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会交由她抚养,若那是个男孩儿,她和女儿也算有了倚仗。 这一日,郁偆做了东道,请了各宫妃嫔来她宫中吃宴。 宫中闲暇时间极多,常常就是各宫主位互相做东道开宴聚会游乐,皇后自也是要请的,但来不来全看皇后的心情。 皇后不仅要掌管整个后宫的宫务,还得照应皇室宗亲,自然不如郁偆她们来的清闲。 有孩子的都将孩子带了来,一时之间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往孩子身上瞄。唯一一个皇子,更是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康嫔向成嫔问道:“可否让我抱抱二皇子?”将皇子在手中抱一抱,说不得她自己也能怀上一个皇子。 成嫔很是为难,若是起了这个头,怕是别的嫔也想抱上一抱。她心疼自己儿子,哪会希望自己儿子被人抱来抱去。 “康嫔身上可熏了香?”郁偆见成嫔左右为难,便给成嫔解了围,向康嫔问道。 第083章 宫中多用熏香,用途亦是广泛,如宫妃的衣裙,那都是要在熏笼之上,用宫中御造的香仔细熏过之后,才愿意上身的。 康嫔身上所穿衣物,自然是经过熏制的,她的腰际还挂着一只放着避虫的香包。 别人尚是一头雾水,成嫔已从郁偆的话中听出其意,满含歉意地向康嫔道:“孩子年纪尚小,闻不得那些草木香料,真是抱歉。” 康嫔看向周边,四周确实不见熏炉,倒是放了几缸子新鲜水果,用以沁出香味。 众人皆是神色未变,可她们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二皇子,眼中满是渴望。 康嫔的手指不自觉地扯了扯腰间的香囊,心中到底是有些淡淡的可惜。 成嫔回绝的很委婉,也很坚决,绝了所有人的念想。宫中的宫妃有哪一个会不熏香,就连头上都抹了染着花香的头油。 吴贤妃笑着打起了圆场,道:“抱不能抱,那看总是可以看的吧?” 这回倒是康嫔先开了口,“可别累着孩子,我改日再向成嫔登门拜访便是。” 成嫔笑着应道:“自是欢迎的。” 康嫔这样说,别人却不能依样画葫芦,那到底落了下成。 郁偆一声叹息,发现这后宫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随着后宫中一个个孩子的出世,后宫中那些妃嫔的思维,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以前谁都生不出孩子,或者是生不下孩子,谁都一样,就算再得宠,又有什么意思。 可如今不同了,孩子一个个出生,还皆都养住了,后宫中的妃嫔,自然都想着能沾些雨露,好得个一子半女傍身。若是能得个皇子那更是好,等那皇子长成,也能有一争之力。 但这些还十分遥远,如今后位稳固,宫中妃嫔并不可能有谁能坐上这个位置。今上的皇子也只有两个,且都还十分幼小,看不出优劣,立储之事还不会提上日程。 如今最尖锐的两个矛盾点还没有凸显出来,后宫依旧是一派祥和安乐,妻妾和睦。 宴过三回,众妃嫔皆都起身告辞,如今杨溍忙于政事,不太涉足后宫,宫中这些女人都只能自己找事情让自己乐。恰巧又将逢黄庄妃生辰,黄庄妃便道,过几日一定要去她宫中再摆上一桌,一道行宴。 众妃嫔自是答应,黄庄妃亦算受宠,说不得在她的生日宴,今上也会参与,到时候能得见天颜,想想便有些激动。想到此处,众妃嫔按耐住心情,告辞回到住处后,立刻开始着手准备那日所要穿戴之物。 后宫中的女人,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其实很少,若皇帝是个昏君又或者极爱女色,倒还好一些,可明显杨溍是一个勤政爱民,以国事为重的君王。既如此,杨溍的大部分时间,自然是用来处理国事的。 这可真就苦了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但君王英明,又是幸事,不少人的脑子就跟打了结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酒宴一散,原先那股热闹的气氛,一气就全都泄了,各妃嫔想到那寒冷孤寂的夜晚,不住回望那刚才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今日宴会,贾元春亦是在场。 “才人床铺已收拾妥当,可以休息了……”抱琴拿着一旁的纨扇,轻轻向贾元春送着风。 贾元春在抱琴的搀扶下,在床上躺好,目光无神的盯着床账顶部,抓住抱琴的手,问道:“你说……陛下为何就不愿来我这儿呢?” 如今贾元春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原先那些能和家中传递消息的人,早已不知所踪,除了抱琴和揽筝,身边再也没有可用的人。 抱琴以一种极其累人的姿势蹲着,手也已一种扭曲的方式弯曲着,只为了能让贾元春舒服。 “那惠妃娘娘看着何等尊贵,一身做派更是无人能比,可她的家世不过……”贾元春字字吐血,心中满是不解,她不能明白为何今上会看不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与今上的柔情蜜意尚在眼前,可转眼就烟消云散。 抱琴惊慌地道:“才人可不能说这些,若是被旁人听了去……” 贾元春毫不在意地一笑,道:“就算别人知道了又能如何,还能比如今更差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贾元春显然不是和郁偆一路的。贾元春受正统儒家教育,不是说看不上郁偆,而是在她内心,皇后才是正统。 没有杨溍的宠爱,贾元春便时常往昭阳殿去,处处以皇后为尊。 都说日久见人心,如今是还看不出什么,可等时间长了,皇后说不得就会被打动。 郁偆听说吴贤妃生了病,便匆匆来探望。 “前几日看你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你女儿呢?”郁偆看换了大衣裳,端在登上的吴贤妃,又觉得自己不该来。 吴贤妃咳嗽几声,靠着一旁的引枕,虚弱地道:“前几日贪凉,在房内多放了两盆冰,没想到就病了,多谢你来看我。你来的正好,我生着病,不好去看春华你替我去看一眼” “这算什么事,我这就去看看,不好好休息。” 郁偆并不多做停留,她走了吴贤妃才能好好休息,她若是任然在这儿,吴贤妃就得一直穿着一身累赘。 “娘娘……周宫人求见。” 郁偆又坐回了位置上,和吴贤妃一对眼。 吴贤妃眼中略有恼怒,道:“她来做什么,让她好好回去养胎,” 答话的宫女看向郁偆,道:“周宫人说她曾与惠妃娘娘有旧,想进来给惠妃娘娘请安。” 郁偆已经很多年没那么想翻白眼了,她对于周英真的只用无语二字来形容,那周英的脑子到底是如何长的,居然能一路顺风顺水,还能如此幸运得怀龙嗣。难道她所有的能力,都被加在幸运值上了? “你生着病,周宫人怕是不便进来。还劳烦嬷嬷另外准备一间房间,你看这样可以吗?”郁偆询问吴贤妃。 一旁伺候吴贤妃的嬷嬷,在看到吴妃点头之后,这才对着郁偆福,道:“还请惠妃稍等片刻。” 郁偆和吴妃眼中皆都含着歉意,也不知是谁带累了谁。 “真是辛苦你了。”郁偆道。 “也真是难为你了。”吴贤妃头疼道。 周英怀着龙嗣,骂骂不得,打打不得,还得让人好好伺候着。吴贤妃又不能脱手不管,这些日子她真的是烦透了。 要说周英脑子不好,那还真不能说是,最起码她知道什么对自己好,什么对自己不好。对自己好的,周英全都吸收进体内,对自己不好的,周英又能尽可能避开。 就比如现在,周英知道要给自己壮势。 “不知周宫人找我何事?” 周英眼中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一种淡淡的怀念,在宫人的搀扶下,小心福身:“奴婢见过娘娘。奴婢闲来无事,给娘娘做了身衣服,还请娘娘收下。” 郁偆单手扶额,真不知该说什么,这周英若是想讨好自己,怎么也讨好不到点子上呢? 一个怀着身孕的宫人,居然还做针线,这不明摆着说别人苛待她吗! 郁偆觉得吴贤妃的病,很可能不全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 这衣服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很显然周英早已准备多日。看着摆在眼前的东西,郁偆又不能不收。 “周宫人怀有陛下子嗣,如今最重要的,是位陛下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不是做这些……”郁偆的手一抖,不敢再往下说。 郁偆觉得莫名其妙,她好像没说什么重话,怎么这周英眼里就有了泪? 伺候周英的人,已是焦头烂额,跟着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己都快变得不正常了。 “周宫人还请收了眼泪,小心伤了胎中骨肉。” “多谢……娘娘教诲……”周英眼中满含着泪水,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啪嗒!”一滴泪掉到了地上。 “呵呵……”郁偆听着那一哭三转的声儿,没有收到半点儿谢意。 这周英怎么就成了这样! 郁偆好声好气让人将周英送出去,一时之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旁吴贤妃身边的嬷嬷满脸抽搐地道:“娘娘若是有什么疑惑,咱们娘娘尽可解答。” 郁偆摆手,“还是改日吧,让你娘娘好好休息休息,我得消化消化。” 一旁的嬷嬷一知道消化是什么意思,但却完全能理解郁偆的感受,想她第一次见到周英,也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恢复。 郁偆拎起周英所制衣服的一角,看着嬷嬷,道:“这个……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谁愿意把这衣服带回去,郁偆又不是没衣服穿。 吴贤妃已换了身衣服躺下休息,但却不曾睡觉。 “那周宫人又作什么妖?咳咳咳……”吴贤妃缓缓起身,看向那个原先侍立在郁偆身边的嬷嬷。 “算了,她爱做什么就什么,只要不伤及腹中胎儿都由着她。不过……惠妃见了之后,有何反应?” 第084章 皇后将周英放到吴贤妃宫里,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吴贤妃稳重。吴贤妃接了差事,想着也不过是宫里多几口人,与之前不会有什么差别,可没想到那周英是个混不吝,简直要在她这宫里,搅翻了天。 周英刚来那会儿,很是安静了不少日子,每日都呆在房中静心养胎,连门儿都不出。吴贵妃听闻之后,便觉得很放心,让手下人小心伺候着就是。 吴贵妃刚以为自己接了趟好差事,结果就出事了。她这宫里的一个贵人,哭哭啼啼地来跟她讲,那周英不识好人心,将其送的燕窝,一股脑的全给丢了。 要说这贵妃是如何知道的,那还要怪伺候周英的宫女,那个宫人见如此好的燕盏着实难得,就将那燕盏昧了下来,打算拿去换钱。但那宫女做事不周密,连装燕盏的盒子都没有换一个,收购的人看了上头的徽记,立刻就告知了那位贵人。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看着双眼红肿,委委屈屈的贵人,吴贵妃头疼的厉害。去向周英询问,那周英也光棍的很,直接就承认了。 周英还振振有词地道:“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妾哪敢用,若是伤了腹中皇儿可如何是好?” 吴贤妃和那位贵人立时气得仰倒,想要和周英分辨几句,就见周英捂着自己的肚子呼疼。遇上这样人,真的是使什么招都不成,吴贤妃和她整个宫里的人,还得将周英给供起来。 这事一出,谁还愿意和周英相处,躲都来不及。可那周英又偏偏开始往人前凑,弄得永宁宫中的人皆是人心惶惶。 吴贤妃这病,还真的有一多半是被周英这人给作出来的。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可千万不能将这些事传出去,你让人从库里挑两箱子绸子,送去长宁宫里。”吴贤妃满心悔意,她就不该接这事,惹恼了皇后算什么,总比现在有苦说不出,只能往肚子里咽的强,还因此憋出了一身的病。 贤妃跟前的嬷嬷,小声道:“奴婢看惠妃不是一个多嘴的人,有必要……” “惠妃在我这儿受了气,就是我的不是,送些料子给她也是应当的。这事儿确实不能明说,就说是我送给青鸟裁衣裳的。”吴贤妃听嬷嬷讲,郁偆的手都抖了,还怎么能不想办法补救。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这永宁宫里的丑事,自也不能传扬出去。 吴贤妃眯着眼儿,吩咐道:“找几个壮实的嬷嬷去伺候周宫人。就说是我说的,让周宫人只安心养胎,其余事情一概不许她做!要是出了任何事情,我都拿她们是问。” 早就该这样了! 吴贤妃原是想等周宫人将孩子生下之后,再和周宫人算总账,可吴贤妃现在是一刻都忍不得,其实只要孩子平安就成,至于那周宫人…… 郁偆回宫换了身衣服,还是觉得身上有些难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周英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子。郁偆离开长春宫的时候,周英尚在长春宫伺候,等郁偆进了东宫她连自己身边这一摊子事都搞不定,自然无暇想起周英。 “娘娘您找我。”纪嬷嬷进来后,福身道。 郁偆揉着额角的手一顿,她发现对于这个动作,她真的是越来越熟练,不知道会不会早衰? 摇摇头,郁偆打起精神,将那些有的没的抛至一边,看向纪嬷嬷,道:“你和人一道出去打听打听,那位周宫人这些年都在何处当值,又会和出现在青鸟的满月宴上。还有我记得……那位周宫人该是在长春宫中的。” 只有知道了周英这些年的经历,才能知晓周英为什么会是如今这副样子。周英如今……还真的是显得有些怪异。 郁偆刚处理了一些长宁宫事务,打算起身去看看青鸟,便听人说吴贤妃派了人来给青鸟送料子。 这是来送封口费了? 郁偆看着永宁宫中的嬷嬷,道:“得亏姐姐想着青鸟,就连我这做母亲的都没想到要给青鸟裁衣裳。”郁偆自然想不到,这种事情,在她想到之前,手下的人就早已做好了。 “贤妃给的想都是些好料子,用来给青鸟做衣裳也太糟蹋一些。我先给她放着,妥妥的锁在箱子中放好,必不会让别人的了去,就连我也不会用。”最后一句话,郁偆意有所指。 “有了娘娘这句话,奴婢也好回去复命。奴婢也祝三公主身体康泰,福寿绵长。” 开了箱子一看,吴贤妃送来的确实是些好料子,纱、罗、绫……不同的织法,不同的质地,但不管是何种,摸上手上都跟云朵一般。 上好的料子可都是硬通货,郁偆细细估算一下,这两箱子东西得有上千两。真没想到吴贤妃一出手,就是那么大的手笔。 说到料子,郁偆又想到再过几日就到了该裁秋衣的时候。郁偆每季做衣服,可不是做个一套两套,而都是成箱成箱的做,这还不算那些钗鬟、臂训、璎珞配饰。 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更遑论,这所有的料子都会先送到郁偆这儿来,供郁偆先挑选,那些挑剩下的,郁偆还得分配给长宁宫中各妃嫔。 “年年都是这几种颜色,除了更鲜亮一些,也就上头的花纹有些许变化,你们给我挑吧。”好东西看得多了,也就再不当一回事。 “娘娘不如给三公主挑几匹?”一旁的宫女提议道。 郁偆仔细从这些堆成山的料子中,挑了一匹豇豆红的硬纱,放在手中仔细感受了一番。 这种纱虽然硬,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蓬起来。而且这豇豆红还接近粉红色,是一种很梦幻的颜色。 “娘娘这料子太硬,并不适合三公主穿着,而且也不合时节。”一旁的嬷嬷小声提醒道。 郁偆让人记下这匹豇豆红硬纱,她要了,“谁说是给青鸟做衣裳的,用这个给青鸟做一个床帐。” 青鸟是真正的公主,自然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公主床。做床帐,这一匹料子就都没了,再也做不了别的用途。 郁偆手上的纱料子,用来做裙子也使得,可郁偆说用来做床帐,就用来做床帐,没有半点儿心疼,旁人也觉得这很正常,公主就该用这样好的。 挑了一匹,郁偆还觉得不尽兴,又在里头挑了好几匹,粉的、蓝的、绿的……不管是何种颜色,只要郁偆看的上眼的,就都让人记下来,放置一边。 “这样吧,让她们都来,看见什么喜欢的就自己让人拿回去,反正同一样料子也不止一匹两匹。”郁偆差人去将人都请来。 选料子,做衣裳自然是要大家一起,才显得热闹有意思。 宫中这些妃嫔,都是见过世面的,绝不会为了一批料子争吵起来,若是真有多人看上同一匹,想是还会谦让一番。 女人对好看的事物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当她们面对着成山的料子,更是面有红润,心中难掩激动。年纪长一些的还好,只是多瞄几眼自己一眼就看中的。 郁偆宫中两个新进宫,仗着自己年纪轻面皮嫩,便撒娇似的跟郁偆说:“妾挑花了眼,不管哪一个都喜欢,娘娘能不能多与我两匹。” 声音妙,身子俏,再对着那样一张娇嫩嫩的脸蛋,就算说些再过分的事情,郁偆也是会答应的。 “不就是一两匹料子,我另送两匹给美人你,婕妤你也一样有。” 这两人新进宫,家底本就比旁人薄一些,郁偆多给一些,别的妃嫔心里也没什么意见。 很多人一道挑料子,除了聊料子的质地、花纹、织法、来历,自还会谈论这料子应该如何做,是做上衣还是下裙,又或者做一小件抹胸,有人还会相约好了,做一样的衣裳,穿出去也整齐好看。 “不如一道在我这儿用膳。” 看着外头时间已不早,马上就到用午膳的时间,郁偆便提议道。一看这些人的神情,就知道她们都没有尽心,若是让她们回去,想是也不愿意。 留下一道吃饭,也不过是将各人的份例都拿在一起,并没有刻意添菜,但就是这样也显得很丰盛。 食不言寝不语,各人正安静的吃着面前的食物,可新进宫那位新进宫的美人却在突然捂着嘴,去了外边。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脸上表情皆是变换不定,不约而同地向外看去。 郁偆道:“去将江美人扶进来,我好问问,我这宫里是不是又该有喜事了。” 光问江美人,自然是没用的,郁偆干脆请了太医来。 余下那些宫妃,早已没了心思看料子,这会儿都坐地正正的,谁都不愿意离开,每个人都在等着太医过来。 晚间,杨溍春风满面,脚下生风,来了长宁宫进殿立时就将福身的郁偆扶起来,抱在怀中。 “辛苦爱妃了。” 第085章 郁偆是辛苦,但杨溍这话却不该和郁偆说,而是该和皇后说去。 郁偆笑的温柔,从杨溍的怀里悄然出来,又是盈盈一拜:“妾还没有恭喜九哥呢。” 又有一个小老婆怀了身孕,杨溍即将多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可不该恭喜。 宫中孕事不断,绝对是对杨溍某种能力的肯定,也是杨溍内心迅速膨胀。虽说杨溍如今已是儿女双全,可皇室人丁兴旺,子嗣繁荣,才是好气象。 “爱妃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杨溍将郁偆一把揽住,双手在郁偆的背脊上不住摩挲着,恨不得将郁偆整个人都揉到自己身体里。 郁偆有些不适应,手抵着杨溍的胸,使着劲儿想要将杨溍推开些,她到底有些时日没和杨溍亲近了。 郁偆这长宁宫中的美人怀孕,可陛下却宿在了郁偆这儿,不少人都叹一声这郁偆真是好手段。 “那长宁宫都快成了洞天福地了……”皇后之间夹着枚黑色棋子,敲击着棋盘。 坐于皇后对面的顺妃,于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不是娘娘您管理后宫有方,这才使得宫中子嗣不断。”顺妃话中有话。 皇后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丢,那一局棋顿时乱了。 “哼,你真这样觉得?怕是就连你,心里也在笑话我这个皇后吧?”皇后不怒不喜,一双眼只看得见,神色略有慌张的顺妃。 “你退下吧,近些日子也不必再来我这儿。” 顺妃只得从座儿上起来,理了衣裳,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皇后看着那一局残棋,心中没有起半点涟漪。想起刚才顺妃说的那些话,倒不像是恭维,而是讽刺。若是她真的管理有方,早就该在王府中时,就以儿女绕膝,哪会等到如今? 昨日听到长宁宫中有喜,皇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宫中那么多宫殿,哪有那么凑巧,这喜事就次次从那长宁宫中传出来,难道别的宫的妃嫔,就不如那长宁宫里头的? “娘娘,贾才人正在外头候着,说是来给娘娘你请安。” 皇后起身,看着散乱的棋子,道:“都收拾了吧,让贾才人去偏殿候着。” 长宁宫中又有人怀了孕,整个宫的人就都进入了非常时期,好在郁偆宫里的人大多是熟练工,对怎么照顾孕妇都很熟悉。 但郁偆也有犯难的地方,成嫔怀孕的时候,郁偆将她的份例调到和自己一档,可江美人……总不能和江美人一样了吧?可若和从前一样,好像也有点对不住江美人。 见郁偆拿不定主意,徐嬷嬷便提议道:“不如去向贤妃娘娘请教请教?” 对啊!贤妃的宫里不是也有一个孕妇? “你何不去寻那宫中旧例?”吴贤妃提议道。 吴贤妃对周英,那是能省则省,一些不必要或者是她自认为多余的,都不会让周英享受。这会儿郁偆来问她,吴贤妃自己其实都有点抓瞎,可再瞎吴贤妃还是给郁偆提了一个很好的意见。 “还是吴姐姐懂的多,我这就让人去寻旧年的档案。”郁偆感激道。 “且慢,这就走了,也不陪我说说话,还真是用过就扔啊你。”吴贤妃笑语嫣嫣,语带调笑。 被这么一说,郁偆真的是不好意思立刻就走,只得道:“那吴姐姐想和我说些什么呢?” “我听说你让人给青鸟做了好些小玩意,什么木雕的小鸟小马,布缝的小老虎小狗,还有那……”吴贤妃见过那么一两回,眼馋的很,就想给自己女儿也整那么一些。可跟在别人后头,就显得有些……倒不如让郁偆送。 郁偆听了之后不住得笑,“这有什么,不过春华年纪比青鸟大,玩这些有些不合适,我想些别的送春华。”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青鸟如今玩的那些就很好。” 那些小玩具,郁偆都是让人做着玩的,虽然做的精细,但根本不能拿来送人。郁偆不过是做来给自己女儿随便玩玩的,根本就没想着,要以此来做人情。 可这会儿吴贤妃问郁偆讨要,郁偆自要细心准备,想些有趣的玩具出来。 “妈……妈……”春华迈过门槛,跌跌撞撞地往这儿跑来。 春华身后是一大堆宫女嬷嬷,正小声得不断叮嘱:“公主走慢点儿,走慢点儿……” “没想到春华走路都走的这般好的,我那青鸟到现在还只会爬呢。”郁偆笑着道。 “小孩子长得快,很快就能走路了。”吴贤妃依旧坐着,半点儿没有因为春华那充满不确定的走动,而起身焦急的想要接住春华。 吴贤妃向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去将公主抱来,她来的正好,你既然要送春华礼物,不如亲自问问春华想要写什么。” 郁偆摇着头,道:“你这做妈的难道不知道春华喜欢些什么?还这样为难我。” 春华虽然已是会说话,但并不能很清楚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郁偆哄了好久,不过骗得了几句娘娘。 既然要送,自然谁都不能拉下。郁偆脑子里点子虽多,但却不是什么都合适拿出来的。孩子都还不大,骨头都软得很,自然不能做那些大件笨重的。但也不能做那么零件细小的,那很容易被小孩吞到自己肚子中。 这其实很麻烦,宫中孩子年龄不一,要想让每一个孩子满意,还要让每一个孩子的妈满意,这是很难的。 郁偆最后干脆让人做了一套十二生肖的布偶。不过这些布偶下面却可以伸手进去,让这些小动物做出各种动作。 所有小孩,郁偆都送了一套,甚至还排了一出戏,让人送去的时候演给别人看,科普一下这些小动物的知识。 收到的人,心思各异,有些让人拿了一天换一个,在孩子面前玩,有些则放着任其落灰。 郁偆也受到回礼,她送出去的是一样的,可别人送来的却是不一而足。 “听闻惠妃娘娘熟读经书,并时常抄写,皇后娘娘便命我送来这一尊白玉观音,正好能让娘娘你静静心,别再寻思那些旁门左道。” 与郁偆说话的嬷嬷,许是认为自己的昭阳殿中的人,便对郁偆有些看不上。 难道这昭阳殿里出来的人,都是这一个腔调?郁偆暗想。 郁偆不由得想到,那个以前给她年宫规的嬷嬷,姓什么来着,不知道如今那嬷嬷在那个犄角旮旯里? “妾多谢娘娘关心,去请嬷嬷喝杯茶。”郁偆笑意盎然,她好久没有遇到这样和她不对付的人了。 “奴婢不敢久留,这就告辞。”那位嬷嬷就这样不留一片云彩走了。 宫女将那白玉观音端上前来,问道:“这白玉观音该放置在何处娘娘?” “自然是供起来,我这地方虽然不算大,但也是供得起这尊菩萨的。”郁偆挥挥手,厌烦地道:“快些拿去,找间小室布置个佛堂,好供起来。” 郁偆都多少年没去碰那佛经了,就连那宝灵宫也是能不去就不去,自然不会喜欢这尊菩萨像。这会儿皇后送给她这个,更觉心累,简直是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更忍不住生出一种烦操感来。好在天气渐冷,这烦躁感,很快别物理上的寒冷攻击给消除。 这天气尚冷暖不定,有多番变化,没想到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出了一桩笑话。 宫中常有宴会,有些可以不参加,但有些却不得不参加。这桩笑话,就发生在一场宴会上,当时皇后亦在场。 吴贤妃不住的哭泣,对着郁偆和黄庄妃也没觉得丢脸,靠在黄庄妃的肩上,不断抹泪:“你说我是犯了小人了,还是犯了太岁,怎么今年就没几桩顺当事呢?我也没亏待那周宫人,她怎么就那么不给我长脸呢!” 黄庄妃看着哭得鬓发散乱的吴贤妃,叹息道:“谁能想到,周宫人会穿了那样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跑到宴上来。咱们谁也没想到,皇后会发那么大的火。” “难道我还会舍不得几匹料子,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吴贤妃因被皇后斥责了一番,这会儿心里真是恨透了周英。 郁偆端起一旁的燕窝糖水,用手指试了温度,感觉并不烫手,便道:“哭了那么久,快喝些糖水润润喉。” “你替我吃了吧,我吃这些做什么,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吴贤妃哭的更加伤心。 “那周宫人可还在你宫里呢……”郁偆提醒道。 今日宴会,吴贤妃并没有带周宫人,说是因为人多口杂,可实际上是因为吴贤妃怕将周英放出来后,会造成大规模的伤害。但没想到,其他人都伤着,吴贤妃却被周英那完全不按套路来的举止,给伤了个透底。 周英是自己跑去宴上的,她肚子里有个宝贝,要真的想出去,还真没人敢拦她。 周英若是真想去赴宴,那也该穿着举止得当,不失礼于人前。但周英居然穿了件略显紧绷的衣服。那件衣服穿在周英身上,别人很明显的就能看到,领子和衣服已经撕裂开来。 “禀几位娘娘,已经去周宫人房中收拾过,前个儿送去的那些料子,都被周宫人做成了小孩衣衫,从小到大的都有。” 吴贤妃猛地一拍桌子,涨红着一张脸,喊道:“那些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第086章 那些伺候的人,都在周英的吩咐下,给周英那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衫。 周英怀孕不过三月,离生产大约还有半年的时间,而且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两说。因此,吴贤妃并没有早早的吩咐人,准备小孩儿穿的衣裳。 但吴贤妃在物质方面,从不曾亏待过周英,她知道这周英腰围渐长,便给了她好些料子,让其裁衣裳。可有些人就是不识好人心,生怕将来会委屈,早早的准备以后的事情。 “要我说,你就不该对那周宫人太好,瞧她那蹬鼻子上脸的样子,都快骑到你头上来了。”黄庄妃厉声道。 郁偆喝了一口燕窝压压惊,好一会儿才将嬷嬷叙述的话给消化下去。那周英还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将身边那些个伺候的人给拢到身边,将这些消息都瞒了下来,另吴贤妃毫不知情。 这本身是一桩很小的事情,不过被皇后那么一训斥,就显得是吴贤妃错了。 宫中的妃嫔所穿衣裳,都是丝制的,按着织法的不同,有不同的称谓,绫罗绸缎便是这么来的。越是名贵的料子,就越是娇贵,若是触摸料子的人,手稍微粗糙一点,那料子就会起毛。 衣服又全是手缝的,为了衣服外表美观,针法都及其刁准,有些都只挑了料子内层一根线,起到连接的作用。这样,就更使得衣服脆弱不堪,稍稍不注意,就会让衣服受损。 周英是撇开众人,悄悄从永宁宫溜出来的,也是好本事,居然一路上都没被人发现。永宁宫离那办宴的地方,可有些距离。 为了躲避别人的视线,周英自然顾不得自己穿的衣服,先是裙子下摆处先是和石板摩擦起了毛。又因为这些日子肚子长得快,周英身上的衣服就显得有些紧,在行动之间总忍不住拉扯,这一拉就让将领子的部分给扯变了形。 要说有错,其实周英的错还多一些,先是那般行事,对龙胎不利,又是在皇后面前失仪,而且还……还冲撞了不少妃嫔,这些种种加起来,若不是周英怀着身孕,怕是早就被下了宫正司。 可皇后偏偏不治周英的罪,还要向吴贤妃问罪。按皇后所说的,周英会如此,全都是吴贤妃的错,是吴贤妃苛待了周英。皇后这话说的,太毒也太绝若是一个弄不好,就会使陛下厌弃了吴贤妃。 “你先别气,在皇后面前是分辨不清了,你好歹要在陛下面前说清楚,再不济太后那儿也要……”郁偆提醒道,现在与其在这里叫骂,不如早些着手解决。 “皇后就差治我的罪了,我还分辨什么。”吴贤妃嘴硬道。 世人重脸面,这一回,皇后当着后宫所有妃嫔的面,将吴贤妃训斥了个底朝天,将吴贤妃的面子里子全都扒了个干净,吴贤妃没当场厥过去,那是吴贤妃心理素质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吴贤妃这一回,确实是元气大伤。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吴贤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栽到周英那小姑娘手里。 “你别说丧气话,事情还没坏到那地步,何必先自己认输?” 黄庄妃也是咬牙切齿,皇后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怎么能服众。再者,这事若是起了一个头,那可就坏了。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该怎么还怎么样,我这不还没倒嘛。”吴贤妃慢慢抹掉眼下的泪痕,收拾了心情。 哭也哭够了,吴贤妃让了打了水来,净了脸,匀了面脂,重新描了眉目,又换了身衣裙,挽了个新发髻,将自己重新打扮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郁偆见吴贤妃又有了精神,便宫人拿上准备一桌膳食,这般大悲痛哭之后,吴贤妃肯定是又累又饿。 “还是你关心我,你都让膳房送了些什么来,闻着那味儿我就有了胃口。”吴贤妃从里头出来,早已不见刚才的颓丧。 黄庄妃见吴贤妃将自己收拾停当,便笑盈盈地道:“为了劝你,你都不曾好好用膳,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一会儿我亲自给你盛碗汤。” 刚将那碗汤盛好,还没端到黄庄妃手里,清宁宫里的嬷嬷,便来宣召贤妃等。 吴贤妃手一抖,差点将那碗汤,洒落在黄庄妃的裙子上。 该来总是要来,逃也逃不掉,皇后已将事情闹将开来,就怎么会轻易放过。 郁偆和黄庄妃再回自己宫里换衣服已是来不及,可又不能不换,只能借了吴贤妃的衣服应急。 同行的还有周英,不过这一回,吴贤妃特地让人给周英穿了一身合适的衣裳,是的,只要合适,无需太过华丽亦或太过奢靡,只需在太后面前合适就成。 郁偆等人到的时候,皇后早已在清宁宫中恭候多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咯楞。 请过安,所有人俱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动作。 “可算是来了,可真是让我好等。” 众人的心皆都提了起来。 皇后脸上却无半点喜色,看向吴贤妃的目光,甚至还有些诧异和震惊。 “快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你们几个。哎呦……怎么都瘦了?” 提着的那个心一晃,竟开始滴溜溜地打转。 “皇后都跟我说了,贤妃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已经走进的贤妃等人,脚下一驻,屈腿就要跪下。 “这是做什么,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要谢恩了?快些起来。那个是周宫人吧,先带她下去。”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便令人一头雾水。 从清宁宫中出来,郁偆直接就回了长宁宫,下轿的时候好悬没摔一跤。 郁偆总算是弄明白了,为何皇后会这般针对吴贤妃,原来陛下想改封吴贤妃为皇后。吴贤妃家世、资历、子嗣,一样不缺,确实是当得。贵妃和妃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却有天壤之别。 在清宁宫里,太后连提都没提白天宴上发生的事情,郁偆看着皇后一次欲言又止,可就是没法开那个口,也真是让人着实好笑。 “娘娘黄庄妃来了。” 郁偆迎上前去,道:“你不是……” “走到半道儿上,我就命人改了道儿,朝你这儿来。有些话若是不说出来,我这心里总是有些虚。你说这次,若不是陛下先行在太后那儿……” 郁偆忙制止道:“先别说,如今已是这样,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若是照你这样说,若不是……吴姐姐又怎么会有此祸。” “唉……皇后也太小心了些,也不怕惹怒了陛下。”黄庄妃不由叹道。 “咱们又怎么能知道皇后的心思。”郁偆不由望向昭阳殿。 这宫里当真是要变天了……可似乎还太早了一些。 宫里如今不过两个皇子,皇后那儿的大皇子听说身体一直不大好,时不时就要犯个病,这病还不是一般的小病,每次都要狠狠折腾一番,皇后也因此是心力交瘁。 宫里一直有传言,说那大皇子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大皇子看着实在不是一个能长寿的样子。 但谁要是信了这些话,那才是真的愚蠢。 文人最爱讲究正统,只要那大皇子的智商高于平均水平线,且能顺利长大,那这个储位,*不离十就是他的。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还不够保险,皇后得为自己的儿子谋划更多。 吴贤妃错就错在即将升为贵妃,且能生。既然能生,那生下一个儿子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还有一些事郁偆等人不知道的,上皇实在太能活,若是杨溍也如上皇一般,那皇后自己的儿子就没了任何优势,甚至还会成某种劣势。 皇后没有丧心病狂到,不让宫里再不生出一个孩子来,可她心里到底是不痛快,想要……想要做些什么。 吴贤妃将改封贵妃,皇后是早就知道的,正知道陛下心意已决,皇后才会乱了方寸,在那样一个场合上,慌乱的应对,造成现在的后果。 在后妃看来,吴贤妃并无大错,倒是周英那般不知礼数,以下犯上,那才该罚。 可偏偏皇后并非如大家所愿那般。 如今虽然拨乱反正,由太后出手,将这件事给扭转过来,可黄庄妃脸上依旧是半点儿喜色都没有,心中还隐隐后怕,这次是逃过了,那以后呢?皇后可有的是整治妃嫔的法子,而且还都能名正言顺。 “对了吴姐姐是在这上面遭的难,你宫里的江美人……”黄庄妃不由握紧了郁偆的手。 郁偆心里也是不确定,她对江美人可以说是千好万好,但若是人不领情,转头捅一刀,那还真是让人吐血。 若是从前,郁偆定不会这般想,可如今她确实是该做一回小人。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命,能得太后垂怜,将人给送到清宁宫去,只能是自己想想办法。” 太后让人将周英带下去之后,便没跟着吴贤妃一道走,而是留在了清宁宫。 第087章 郁偆对江美人,那都是按着规矩来的,那规矩虽说是一条无形的线,但郁偆还是争取不迈过去半步。 如今不比从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希望郁偆也出那么一点点错,好将吴贤妃身上发生的事,在郁偆身上再复制一回。 不是郁偆等人,一定要将人心想的那么坏。而是,这人心本就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 皇后到底是起了一个坏头。 但很多人都不希望,后宫中的局面就此败坏下去。 如何让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是这些人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提起有关这件是的一字一句,就这样,让这件事悄没声息的过去。 但这件事产生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皇后善妒,且不明事理,偏听偏信,随意给人扣下罪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后宫的这些妃嫔愿意看见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一定不会就此罢手。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突然,大皇子病了,这病情似乎还特别棘手,皇后连每月的请安都免了。 大皇子病了才不过一日,黄庄妃便带着女儿,开郁偆这儿喝茶。 “听说大皇子又病了,咱们这位大皇子可真是另皇后忧心。为了大皇子这病,大皇子差点将太医院里所有太医,都召到朝阳殿去。”黄庄妃掩嘴轻笑。 郁偆看着在不远处玩耍的两个女娃,目光温柔,视线随着那被抱在奶妈怀里的女娃,不住流转。 听到黄庄妃所说的,郁偆收回注视着的目光,看向黄庄妃,道:“皇后一片慈母之心,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这样?再者说,咱们也是大皇子的庶母,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黄庄妃笑的更欢,“表示什么?皇后将大皇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咱们怎么插的上手。” 郁偆见黄庄妃有气,这说的话也像是带了刺的。 “我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郁偆安抚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眉眼一挑,带着别样的情绪,徐徐道:“就在前不久,皇后赐了我一尊白玉观音像,那莲座上的观音大士面目慈善,一派普度众生之像。你说……我要不要在观音大士座下,诚心念佛,替大皇子求个请安,也替……” “哈哈哈哈哈……好啊你,你这口中说的都好听,可心里想的怕就你一个人知道。也就你能说出这般狭猝。我也是着了魔,才说出这般话来。白比你长了这么些年岁,倒是没你看的清楚。等我回去,也给大皇子念几段经文。”黄庄妃笑意渐收,似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郁偆见黄庄妃已想明白,便不再点明。和她们有矛盾的是皇后,而不是,大皇子这个尚未启蒙的幼童。黄庄妃言语中,是真不该带到那大皇子。 想通之后,黄庄妃便不再和郁偆说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步履轻松地起身走到两个女娃中间,一把拿过奶妈手中,用来哄两个孩子的玩具,得意的在手中晃了晃。 黄庄妃成功将两个孩子斗惹哭了…… 郁偆看的是直摇头,忍不住单:“有你这么做妈的吗?还不快还给人家。” 黄庄妃却道:“你看她们多精神,哪像……” 哪像大皇子,都没有个健康的身体。 那佛经到最后谁都没有去念,那座白玉观音自打请进,郁偆吩咐人布置的佛堂,郁偆就不曾去看过一眼。 后宫中如今的氛围,也间接影响到了杨溍。杨溍并不希望自己的后宫是如今这副局面,最起码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朝中纷争迭起,各地还时有灾祸。在这种时候,杨溍的有些兄弟,还在此时不服从他这个皇帝的命令,不断在其中捣乱。 有朝前的事情做引,杨溍在听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自然是怒不可谒。在这种时期,杨溍自然希望他这后宫能稳祝可如今不仅没稳住,还尽拖后腿。 杨溍倒是想处置,可在他处置之前,他的亲妈就已经替他摆平了。 若要杨溍说来,在这件事上,皇后也有不可推卸得责任。皇后是后宫的女主人,所有事情都该有皇后来管理,皇后也理应知晓后宫中的所有事情。如今这桩事情,若吴妃真有罪,那皇后也逃不了一个御下不严,无能之罪。若吴妃没错,那皇后更是在无理取闹,扰乱后宫。 皇后这般,若真要追究,自是可以。但如今追究起来,似乎既不合时也不恰当。杨溍便只好按下不提。 吴妃受了委屈,杨溍自应该补偿,可还没等旨意下达,皇后哪儿就出了事。 皇后是再也受不得刺激,杨溍要是真的对吴妃大加封赏,皇后还不知会如何。杨溍只得将那道旨意压下。 杨溍到底还是念着,他和皇后的那点情分的。只是,那点情分,正在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被消磨。 皇长子那病,确实是来势汹汹,皇后不仅免了众人的请安,还命一干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朝阳殿。 给完事不懂的小孩儿诊断,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断好病,开好药,问题便又来了。药都是苦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如何会乖乖把那苦汁子喝下肚。药是喂了吐,吐了又喂。 大皇子的病没有好,但是被折腾得,掉了两斤肉。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太医原本以为皇长子只是普通的发热,可没想到,皇长子得的居然是天花。 世人谈天花而色变,宫中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在知道之后,皆是惊慌不定。 郁偆对天花没有直观性的了解,但也指导,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需要仔细预防和防疫。 “娘娘已经按你的吩咐,各处都熏了黑醋,还用石灰在各处低洼积水处细细撒过。”孙平不仅嘴下挂着个自制口罩,头发也用布包了起来。 跟郁偆汇报的人员,也都是这般打扮。 徐嬷嬷将口罩往下一拉,道:“三公主哪儿,是奴婢亲自看着的。公主的所有衣物都已在太阳下晒过。公主所用的所有东西,也都拿热水擦过。……” “江美人那里,以及长宁宫中各处,也都已经……” 皇后如今只顾着自己儿子,太后也忧心孙子,上皇听说宫中闹起天花,立刻带着两个美人,去別宫避患。 至于杨溍……为保龙体安康,已不再涉足后宫一步。 如今这后宫的事务,皇后全交给了柳顺妃。 郁偆知道后,也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第088章 不是说柳顺妃多有苛待,而是宫里如今的状况,另柳顺妃也是无暇他顾。 太后尚在宫中,她首先得确保太后安然无恙。再有就是皇后和大皇子,如今昭阳殿闭了宫门,所有进出往来,都从一道墙上开的小窗递送,就连太医也是衣不解带,一刻也不带合眼的,宿在昭阳殿。 天花是一种传染性极其强烈的病,自大皇子被爆出得了天花,后宫各处,便陆陆续续有人也患上了天花。最多的就是昭阳殿,原先那些近身伺候大皇子的人,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但大皇子身边不能缺人,人没了得立刻补上。柳顺妃她不想做这恶人,谁都知道,去伺候一个患了天花的人,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恻隐之心谁都有点,可柳顺妃此刻只得将那么一点怜悯之心给收了,等点齐了人,就派人将那些人送进昭阳殿去。 昭阳殿内每日都有人被抬出来,别宫也时不时有个得了天花的,这些人大多得不到救治,不过是被抬出宫外等死而已。随着这些人离去,他们所有东西,也会跟付之一炬。 柳顺妃内日都要看一遍,统计上来的数字,那些都是即将要死去的人。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事,柳顺妃分分钟想撂挑子,但要想脱手哪有那么容易。 可转眼一想,皇后做了那么多年皇后,一直将这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曾出过一点错处。可见,这皇后不是谁都能做的。 “闭了宫门也好,你们看,有些事情,不就摊不到咱们身上?”郁偆苦中作乐,和着她这长宁宫里的人说笑。 宫中各处都戒了严,不仅各处宫殿大门紧闭,等闲不得进出,就连通向外界的门户,也是卡的死紧。 郁偆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如今的膳食不如以前。连郁偆都能如今清晰的感觉到,那些位份不高的,自然更能体会到,郁偆干脆就将自己膳食减了一半,分给下头那些低阶的妃嫔。 戒严之后,宫中自然也不能起乐开戏,更不能兴宴。但若是就这样让人呆着,说不得那些没得天花的,也会被吓出一身病。 郁偆便三不五时开个读书会,将宫中的妃嫔都聚在一处,读读书,念念诗,发散发散思维,好能轻松一些。 每每开这读书会,成嫔都会将儿子一道抱来,让他和青鸟呆在一处。要说如今长宁宫中哪处最安全,那肯定是青鸟的房间。 郁偆将最大的人力和物力,都投到了她和青鸟的住处,一点不夸张的说,郁偆为了保命,绝对是想尽了办法。长宁宫常洒的生石灰水,和不时烧煮的醋汁,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地方,郁偆做了所有能做的。 也不知是老天庇佑,还是郁偆预防措施做的及时,她这长宁宫中居然没有一例天花。 也正是因为如此,郁偆这宫里还能凑得到人办读书会,这名义上是个读书会,郁偆实际上是要给她们科普一些个人卫生知识。 就这天,郁偆她们聚在一处擦头发。因有天花盛行,宫中忌水,连沐浴都成了问题。但不沐浴不洗头容易滋生细菌,更容易使人得玻郁偆一个人这样做,也不是不行,但为了防止有人打小报告,她将自己宫内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再说,她们也不是洗头,不过是拿湿布,将头发从头到尾擦一些。 有些个胆小的,小声询问道:“娘娘,咱们这样不好吧……” “书上不都说了,那些瘟神疫鬼,最爱的便是污秽之物。咱们只有保证身上的洁净,才能不易染上天花。”只有这般虚实结合,郁偆才能哄着这些人跟她做这些事。 敬神祭天都还要沐浴焚香,可见天上的好神仙都是爱洁净的,郁偆的这些胡言乱语,也就有了一定的依据。 皇后如今一心盼着自己儿子好起来,每日求神拜佛,日日吃斋,时时刻刻守在大皇子身边。 要说也是奇怪,这天花一般流行于春季万物生长之时,可如今已是深秋,这大皇子怎么就得了天花呢? 但其实也没那么难以理解,小孩子的体抗力本就比成人弱,天花又早已在宫外蔓延开,传到宫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皇后不这样想,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儿子?宫中那么多人,怎么这病好巧不巧,就缠上了她的儿子?皇后就这样慢慢转到牛角尖里,甚至开始怀疑,是有人害了她的儿子。 有了这个念头,皇后心中便有了一股气支撑着她,使她不被儿子的病痛击倒。 但仅仅如此,还不能让皇后停住。 “禀皇后娘娘,大皇子已有两日滴水未进,怕是……” 皇后双眼布满血丝,不敢置信,眼前的太医会说出这样的话,唇一抖,哑着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治好皇儿。不然……不然我要让你们这些统统陪葬。” 若是这些人真的治不好皇长子,死倒是不会死,但充军流放却是逃不掉的。 在宫中做太医,人前看着风光,可在人后,却要时刻将脑袋别在腰上。 “臣等,只能是尽力而为。”谁都不敢打这个包票,不然要是一个不好,那可就要真的丢了脑袋。 虽说不至于乱起来,可如今人心惶惶,有个人稍微咳嗽几声,就会惹得众人腿开十丈远。 但还偏偏有人愿意往上凑的。 贾元春居然特地给柳顺妃写了封信,愿意去照顾大皇子。 “皇后娘娘万金之体,怎可涉险,奴愿意以身代劳。”贾元春眼中满满的真诚。 柳顺妃觉得自己快要没命了,要是再来几个贾元春这样的,她立时三刻就得发病。 她这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啊…… “贾才人这一片心意,我会让人转述给皇后娘娘的。”柳顺妃尴尬一笑,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安分一些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出来刷存在感呢! 看看那贤妃、惠妃、庄妃,一个个多乖觉,半点儿不用操心,她们自己就将自己宫中的人稳住了。 再看看这贾元春,还是从荣国府中出来的,怎么半点儿不懂规矩,难道大皇子会缺人伺候的吗?就算天花危险至极,那些宫女太监也得硬着头皮尽心伺候。 “娘娘……” “娘娘!” 两声娘娘几乎同时出口,但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娘娘,长宁宫中的三公主起了高热。”一宫人急急进来汇报道。 柳顺妃立刻起身,几乎是用喊的,高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贾元春嗫喏几下唇,终究是没再打扰急躁的柳顺妃。 柳顺妃登上轿撵,直奔长宁宫。 郁偆握着青鸟热的发烫的手,紧张的看着太医,道:“当真?真的只是普通的高热?”郁偆又是庆幸,又是担忧。 庆幸女儿没有得天花,又担忧女儿这高热无法褪下,烧坏身体。 “那太医就开药吧。” 等太医离去,郁偆又检查了青鸟的小胳膊小腿,那和圆圆的肚皮,确定连一个红疙瘩都没有,才放下心。 一旁伺候青鸟的宫人,俱都跪于地上,等候发落。 “孩子爱哭闹,生个病也是有的。”郁偆眨了下眼,将怒气隐去,看也不看那些下人,只温柔的哄着青鸟。 发热自然是不舒服的,青鸟眼角淌着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抓着郁偆的手指就是不松手。 郁偆任其被抓着,用另一只摸着青鸟的额头,好让青鸟快些进入梦乡。等着青鸟好不容易闭了眼睡下,郁偆慢慢从青鸟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又留下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这才让那些跪着的人,用膝盖慢慢走出去。 “让她们都跪着,要是有谁渴了,立刻给她们送水,饿了也要给她们送吃的。至于那三个奶妈,让她们到廊下背阴处跪着。”郁偆快速吩咐完,便又进去守着青鸟。 那么多人伺候着青鸟,数十只眼睛盯着一个人,还能让人病了,郁偆简直是不敢相信。 刚说的那句话,郁偆只是想表明不会重罚,但罚一定是要罚的。 “娘娘,顺妃娘娘来了。还有,太医院已将配好的药送来,如今正煎着。” 郁偆将青鸟额上温热的湿布拿下来,换上一条冰凉的。 “顺妃可是在外头?” “是。” 郁偆摸了摸青鸟的后背,见有微微湿意,稍稍有些放心。 “别让顺妃进来,我去见她。药煎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喂青鸟喝。” 郁偆隔着门与顺妃聊了几句,便让顺妃走人。 顺妃如今每日要见许多人,管很多事,身上不知会沾染到多少细菌,郁偆哪敢让这样一个人见青鸟。 见到顺妃郁偆突然想到:“去成嫔那里问问,二皇子如何?” 两个孩子住的那么近,又时常在一处玩耍,说不定…… 第089章 虽说不是天花,但青鸟如今还是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郁偆先是起身去换大衣裳,而后才去见柳顺妃。 柳顺妃已先一步知晓太医的诊断,知道青鸟并没有的天花,面上的焦虑之情便减了几分,可还是充满了担忧。 郁偆等柳顺妃行礼之后,施施然还礼:“劳烦顺妃走这一趟。” “只要孩子无事,就算让我再多走几趟我也是情愿的。孩子喝过药了吗?可是伺候的人不精心?”只要不是天花,柳顺妃就有心情和郁偆聊上那么两句。 世人多惜命,若真是天花,柳顺妃怕是连长宁宫的门都不会进,而且还会禀告太后陛下,将长宁宫封起来。但若真到了那地步,这宫中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皇子公主,就算有些许不同,但那都是天家血脉,精贵非凡,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如今宫中已有以为皇子得了天花,若是再有一个皇女也得了此病,想想就让人无法接受。 郁偆虽将自己的脸,稍稍修饰了一番,可满脸的疲惫如何掩饰得住,轻咳一声后,郁偆才道:“药还不曾喝,不过已经好很多了。让你这样担忧,我真是过意不去。” 柳顺妃虽不曾生育,但也喜欢孩子的,对于青鸟她还是能露出一二分柔软:“没什么大事就好,若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你尽管开口,能让孩子少受点罪,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的。” “我如今就盼着青鸟能快点好起来,她才那么小一点儿,老天怎么就忍心让她受那么大罪呢?”郁偆并不缺什么,又有谁会让她这里短缺了东西,她只盼着女儿能快点好起来。 “总能好起来的,我就不多留了,不打扰你看着孩子。这些日子,陛下一直劝着太后去外面避痘,可太后就是不愿,说是要在这宫中守着。我还得去太后那儿劝劝。”柳顺妃知道劝不住,不过还得在陛下面前做个样子。 郁偆送了送柳顺妃,便转身回房,急急的换了身衣服,有去看青鸟。为了方便看顾,郁偆将起居都搬到了青鸟这儿。 郁偆接过药碗,感到手指微微发烫,拿着小勺,滴了一滴要在手腕上。 “还是有些烫,等凉一些再喂,先将青鸟抱起来。” 为了给青鸟喂药,很是折腾了一番,要是苦的,就算在里头加了蜜,也只是将味道变得更加复杂,让人难以下咽。 郁偆耐心的喂着药,只要青鸟不吐出来,哪怕喝下去一滴,郁偆都要夸奖夸奖青鸟。 袖子湿了大半,一碗药只有三之一进了青鸟的肚子,郁偆又让人煎了一碗,喂青鸟喝下,才放心让青鸟休息。 不消一刻,青鸟身上的热度就慢慢退下来,渐渐恢复正常。但发过高热的人都知道,病情是会有反复的。郁偆要确保青鸟不再起高热,才能放心。 郁偆连榻都不曾躺,就坐在凳上,趴在一边的小桌上打瞌睡。 “娘娘,娘娘……”一个宫人小声唤着郁偆。 郁偆的眼珠子稍微转了几下,却不曾睁眼,她听着耳边的声音,用清楚的声音道:“青鸟怎么样了?” “公主醒了,奶妈正给公主喂奶。” 郁偆立刻睁开眼,顶着一头略微散乱的头发,等不及宫人拨开帐幔,自个儿伸手将帐幔往旁边一拨,摔到宫人的脸上。 奶妈袒着半边衣裳,将青鸟抱在怀中,托着青鸟的头,往胸前的柔软上靠。 “不必。”郁偆制止众人行礼的动作,放轻了脚步,走到奶妈跟前坐下,伸出手来打算摸一下青鸟的脖颈。 青鸟明明是背对着郁偆的,可一听到郁偆的声音,就在奶妈怀里不断张望着,扭头看向郁偆。 “笑了!”郁偆也对着青鸟笑,顺势从奶妈怀里接过青鸟,又向一旁的奶妈嬷嬷询问青鸟的情况。 “好了啊,看小手都有劲二了,咱们青鸟真厉害……”郁偆看向一旁侍候着的众人,缓缓道:“先别说去,别人不问,都别说青鸟已经好了。生了那么一场大病,还得养养,身体才能彻底好起来,对不对?”郁偆向青鸟点着头。 宣了御医,统一好口径,郁偆继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但她也没忘了长宁宫的其他人,郁偆依旧将她们好吃好喝的养着。 此时天花肆虐,但早已有种痘之法,可种痘也是会致人死亡的,因此郁偆就是想苏都苏不起来。可虽有这种痘之法,但却不是人人都愿意种的,因为种痘并不是百分百的不会死人。 有些人宁愿碰运气,期望与一辈子都不会感染天花,也不会去提前预防。 郁偆从太医那里听说有种痘之法后,觉得还是不保险,她得想个办法,将牛痘引出来。用人痘接种,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一些,郁偆绝对不敢让孩子冒这个险。可若是得了天花,那绝对是九死一生,还是及早预防的好。 青鸟灌了两日苦汁子,胃口就显得有些好,可青鸟还小,除了乳汁根本不能吃别的任何东西。 “怎么就那么磨人呢?”郁偆拿蜂蜜调的水,慢慢喂着青鸟。 如今青鸟,也就愿意喝郁偆送入她口的东西。见如此,郁偆干脆让几个奶娘将乳汁挤出来,然后再亲手一点一点喂给青鸟。 小孩儿是饿了就要吃,郁偆这一天都耗在了青鸟身上,再也做不了别的事。 “等青鸟再好一些,我可不能再这样惯着她。”郁偆嘴上是这样说,可还是哄着青鸟再喝下一口。 宫中的天花渐渐被控制住,已几日不曾听见有新的病患出现。大皇子的病情也似是在及其缓慢的转好。 “听说大皇子身上结的痂已经开始脱落,人也渐渐有了精神,都能自己喝奶了。”吴贤妃带着女儿,来了郁偆这儿。 大皇子刚得天花那会儿,吴贤妃整日带着女儿龟缩在宫内,生怕沾染到一点儿和天花有关的事物。如今,天花已经成了过去式,吴贤妃自然要带着女儿出来晒晒太阳,去去晦气。 “这可是好事,想来等大皇子大好之后,宫中还要庆祝一番。”郁偆笑着道。 宫中的阴霾渐渐散去,确实该庆祝庆祝才是。 “娘娘,昭阳殿的人往这边来了。”郁偆身后的徐嬷嬷,听了一旁疾步走来的小宫女汇报后,小声对郁偆说道。 “来了便来了,让她们过来就是。”郁偆很不以为然。 “娘娘,那些人是和宫正司的人一起来的。” 郁偆脸色一变,看向徐嬷嬷的问道:“宫正司的人来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这宫里有谁犯了事儿?” 吴贤妃担忧道:“大皇子才刚刚安泰,皇后这是要做什么?你看看是不是,我和你一道过去看看?” 郁偆却道:“吴姐姐孩子带着春华先回去吧,我这宫里来了那么多人,怕是顾不上你们。” 听那意思,那昭阳殿和宫正司里的人,是来者不善。 “娘娘,娘娘,皇后派人来搜宫了!”宫人肯定不会乱说话。 “这……”吴贤妃都听着,都觉得有些过分。 郁偆怎么坐得住,立刻带着人杀过去,在杀过去之前,郁偆还不忘吩咐人送一送吴贤妃一行。 这长宁宫中,郁偆自然有从来没出过的地方,就比如这宫女住所。 “还请惠妃娘娘留步。” 看着前两个,杵在门口做门神的壮实嬷嬷,郁偆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轻声细语地说道:“我竟然还不知道,在我这长宁宫里,我还有不能去的地方。给我让开1 看着站着一动不动的人,郁偆挥手,让身后的上前。郁偆身后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她们先是将那两个嬷嬷拉到一边,然后那布的直接将人的嘴堵上,拿绳的也直接捆。来之前,郁偆就吩咐好了,能动嘴就动嘴,既然不能动嘴,那就直接动手。 来的路上,郁偆都听那偷偷来汇报的宫女说了,那些人一来就往里走,郁偆宫里的人要是有谁阻拦,就直接捆了丢在一边。郁偆如今,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郁偆自然得护着自己宫里的人,若是不护短,谁还愿意尽心跟着她。 “呜呜呜……”两个嬷嬷在地上不断扭着。 “留下两个人,将她们看好了,其他人跟我进去。”郁偆觉得特别爽,大手一挥,斗志高昂地往里走。 郁偆来此,里头的人都该迎她给她行礼,只是没人先一步通报,里面的人见到郁偆这人,先是一愣,然后才行礼。 “还请惠妃娘娘移驾他处,此地实在不适合娘娘久留。” 郁偆一个转身,看向那位满头白发的嬷嬷,歪着头,质问道:“这里为什么不适合我久留?你倒是说个理由出来。你先想一想,我先说说,我为什么要留在这儿。这里住的每一个人,都服侍与我,伺候我起居。这里的每一张脸我都认得,名字也是记得。如今你们这般欺负她们,还不兴不给她们出头?” 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愿意,是皇后拍了这些人来她这里。但皇后都这般不给她面子,郁偆又何必给这些宫人留面子。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等。”皇后跟前的宫人,自然也是经过大风浪的。 “我为难你们?我怎么看着,是你们在为难我啊。”郁偆身边的宫人,在宫里的待遇真的算得上是好的。 在东宫的时候是分两班,后来到了这长宁宫,人手多了,郁偆干脆分了三班,每六天还有一天假。再有就是别的一些待遇,夏天有冰饮,冬天有热饮,值夜的还能有一碗夜宵。这些人出不得宫,郁偆干脆一人给了十天病假。前面这些都是虚的,郁偆给钱也给得大方,都是几贯几贯的一发。 可若是有人犯了错,郁偆罚起来,也绝对是毫不留情的。这般恩威并施,几年功夫下来,这长宁宫的人,早已被郁偆拢在手中。 这会儿这些人遭了难,郁偆也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不过……好像也只有郁偆能挺身。 昭阳殿的嬷嬷盼着能搜出些东西来,好给皇后有个交代,也好堵了郁偆的嘴。可显然这位嬷嬷要失望了。 看着一个个宫正司的宫人从房内退出来,都在摇头,那嬷嬷都知道完了。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是一清二白的!她们是突然来的,难道还能提前收拾了? 宫正司的人也觉得奇怪,她们进房间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每一个人的东西,都放在同样的位置,去问来历,东西的主人也很快能答得上来。 “你们到底想搜什么?”郁偆眯着眼,问道。 搜什么?怕是连皇后都不知道,到底要搜的是什么。 “皇……皇后听闻,听闻……娘娘宫中藏有违禁之物。”这嬷嬷向一旁的人使着颜色。 其余的人也觉得很无奈,她们能搜的都搜了,就差扒了墙皮,撬了地板再搜上一回。 那些宫女房中,违禁东西没有,但违制的却有那么一两样,但又都说得出来历,实在是让人抓不到小辫儿。 原先被赶了出来的宫人,全都回了自己屋收拾东西,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狼藉,立时是哭天喊地。 郁偆笑容更深,要是真搜了什么出来,她宫里那些人,哪敢哭埃 “你们这些人,不是昭阳殿的,就是宫正司的,我一个都管不了,我找太后做主去。”郁偆说着,就转身要走。 开玩笑,郁偆可在长春宫里待过,宫人是个什么样子,她能不知道。面上看着光鲜,可私下里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郁偆能等着别人来查?自到了这长春宫,她就一点点的,都查没了。 昭阳殿的嬷嬷一咬牙,道:“还请娘娘留步,娘娘及三公主的住处,还不曾搜过。” 既然已经得罪了,干脆得罪到底。 郁偆一眨眼,脸上笑意全收,转过身来,脚下生风,没几步就走到那嬷嬷跟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懵了…… 哪有妃子,亲自动手打人的! “不如……你带着人,将我这长宁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搜过去?”郁偆一字一顿,咬着牙说道。 第090章 若这位嬷嬷,只说要搜郁偆的住处,郁偆绝对会敞开了门窗,让她们尽情搜。可一涉及到青鸟,郁偆就跟一只竖起了满身尖刺的刺猬一样,充满了攻击性。 青鸟的病才刚好,哪经得起折腾,若是被这一群闯入者惊到,又生起病来怎么办。就算不生病,就是被吓得哭上几声,郁偆都能活撕了这些人。 “皇后派你们来这儿搜查,我拦是拦不得的。不过……既然要搜,总要拿出个名目来,就凭那几句捕风捉影的话,我可是不认的。”郁偆刚才那一巴掌用力过猛,自己的手掌也是疼的发抖,只能握紧了拳头掩在袖中。 那嬷嬷也是替人做事,心中也是暗暗叫苦。这种事情遇上个软弱的,搜也就搜了,若遇到个强硬的,抬出皇后来,也得堰息旗鼓。可郁偆偏偏就不! “这是皇后的意思,还请娘娘理解。” “我这是犯了什么错了?皇后娘娘要这样想尽办法,给我罗织一个罪名”郁偆半步也不愿意退。 皇后那里若是真有真凭实据,怎么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还大张旗鼓的搜宫。宫中所有人,都因为天花而惊慌,皇后娘娘偏偏在大皇子略有好转的时候,来这一出。 将这皇宫大内,给彻底搅乱了。 搜最后还是搜了,胳膊拗不过大腿,那到底是皇后。 皇后也是魔怔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每日修德修行,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她儿子就得了这天花呢? 宫中这些皇子皇女,全都都好好的,怎么就她儿子一人…… 想的越多,就越想不通,到最后干脆就开始疑神疑鬼。 不止郁偆这里,迎来了这么一群人。 吴贤妃坐在轿撵上,抬着轿的大力内侍才走到半路,迎面就有两个她宫里的人,脚下踩着风火轮似得跑来。 吴贵妃回到永宁宫一看,面上烧得慌,那宫正司的人已经打算带着她宫里的些许宫人离开。 天花方面的,没搜出个头绪,倒是在这永宁宫内,搜出了一些别的方面的问题。 皇后往东西二宫各派了一队人马,分别展开搜查,首当其冲的,就是郁偆的长宁宫和吴贤妃的永宁宫。 各宫规制都是一样的,吴贤妃这里接近了尾声,郁偆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 内宫之人,具是一片惶然。 别的宫的,得了消息,已先一步开始自查,生怕晚一步,坏事就落到头上。 “奴婢等也是职责所在,叨扰多事,这就告辞。” “好走不送,代我向皇后娘娘问安。”郁偆忍着内心的怒气,面上带着些许微笑,用正常的语气说道。 等着人走了,郁偆看向匆匆走来的纪嬷嬷,道:“都收拾好了?” “回娘娘,下人房那里都已经收拾好了,人也安抚过了。” 郁偆紧握着拳头,猛地敲击一下桌面。 “娘娘仔细手受伤。”一旁的宫人,立刻上前查看郁偆的手掌。 郁偆目光尖锐的看向纪嬷嬷,道:“继续说,我这宫中可有谁被带走了?” “成嫔那儿带走了一个嬷嬷,说是那嬷嬷私藏了药物。还有……” 听完之后,郁偆更是深信,皇后就是想要在这宫里,找一个出气筒。 “你们说……今日这件事情,太后知不知道?还是,这根本就是皇后一人的主意。”郁偆闭上眼,暗暗思索。 皇后想要打一个措手不及,郁偆却要仔细应对。太后知与不知,完全是两种难度。 太后听到大皇子好了,脑袋里那根弦一松,自己就躺床上去了。这倒不是生了什么病,就是精神不太好,需要静养。这要一来,郁偆便不好去向太后求证。 “娘娘,江美人像是有些不妥。”那些来搜查的,真是一个都没放过。 “那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太医。”郁偆一个脑两个大,都要炸了。 皇后看着呈上来的搜查结果,半点儿不见欣喜,还发了好易通火。 皇后查的,是谁,用何种办法,将天花过到了她儿子身上。她只想知道,是谁要这样害她的儿子。 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又如何能查得出。 想要害一个人,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命搭上去。天花这东西,只要得了那就是九死一生,不感染的几率实在太小,得了就算不死,病愈之后,脸上也会变成月球表现,坑坑洼洼。那些小坑洞,会跟随一个人一生,别人看到,就会知道这个人得过天花。 所以,除非一个人完全抛开生死,不然没人会用这种方法来害人。 天花的阴霾还没有完全过去,皇后又来这么一出,宫中一时之间具是怨声载道。 可这苦还无处诉说,只能私下里抱怨抱怨。太后那儿去不得,至于那东宫,如今已成了杨溍与大臣,商讨国事的重地,宫妃又如何能贸贸然过去。 其实皇后还是占了理的,郁偆这儿虽然什么都没搜出来,但在别的地方,还真搜出了一些东西。 既然搜出了违禁的物品,那该治罪的治罪,该发落的发落。杨溍知道的时候,已成定局。 太后亦是知晓了,她也觉得皇后莽撞,不管如何,那些都是她儿子的妃嫔,皇后不该这般不顾及她儿子的面子。 “皇后,也是为了这后宫安宁,皇帝你又何必这般生气。”太后劝道。 “我看,若不是她,这后宫一直都挺安宁的。”杨溍气道。 太后对着儿媳也是喜欢过的,可随着身份的改变,人就渐渐的开始端起来,倒没以前显得亲近了。可从前的喜爱,做不得虚假,太后还是担忧皇后和皇帝之间,起了龌龊。 见儿子有气,太后便没有在劝,一是因为,儿子总归是最重要的,二也是怕弄巧成拙。 “听闻大郎已经大安,你可有去看过。” 杨溍装不懂,道:“我倒是听说青鸟前段时间病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我这就去看看。” 太后见杨溍宁愿去看女儿,也不愿去看病重的儿子。看来,她这儿子,是彻底厌恶了皇后。 周英缩在角落里,看着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目光渐渐坚定。 皇后给后宫带来了一场风暴,灾后的重建工作,却要郁偆等人默默来做。 “先将各处缺的人手补上,也不知那些人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江美人那里尽快。”郁偆拿着账册,小心勾画。 徐嬷嬷小声道:“那些人,怕是都回不来了。” 郁偆自是知道的,那些人进了宫正司,就算被放了出来,原先的主人怕也是不会再用她们。 搜查出来的哪些问题,确实让皇后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可带给众人的不安,却更加浓重。 孙平进来,悄声道:“皇后的人,去了庄妃及顺妃那儿。” “还真是半点儿不让人消停,也不怕……”也不怕真闹出人命。 杨溍对于这些一清二楚,他虽然厌恶皇后这般肆意妄为的行事,但却默许了皇后这般做,能借皇后的手,将这后宫清理一下,杨溍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该厌恶的,还是会厌恶,皇后为何会有此意,杨溍还有些把握不祝不能让人把握住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生怀疑。 杨溍在自己妈面前,说要去看青鸟,可还是先去了昭阳殿。 昭阳殿四周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使杨溍不自觉得皱起了眉。 大皇子虽也在昭阳殿,但早已被隔离起来,住在一处僻静的屋内。而皇后,依旧住于昭阳殿的正殿。 “陛下来了。”皇后依旧端庄,穿着长长的曳地长裙,缓缓走来,向杨溍行礼。 杨溍越过皇后,坐到上首,才道:“皇后请起。” “听说大郎已经大安?” 提到儿子,皇后面上一僵,快的都让看清。 “大郎还未痊愈,还需太医每日诊治。”皇后淡漠地道。 杨溍见皇后竟不似传言那般,对大郎百般疼爱,谈及大郎之时,竟然如此冷淡,很是吃惊。 “你……” 皇后一板一眼,屈身行礼,道:“还请陛下示下。” 看着眼前如木头一般的人,杨溍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也许……皇后如今的所有举动,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如今的地位。按例,太子之母该是皇后,若是皇后所生皇子死去,而之后皇后又无所出,那样近自然要封她人所出之子为皇后。 那到时候,张皇后的位置,就显得尴尬了。 杨溍一时之间豁然开朗,对皇后那般不计后果的行动,也有了解释。 若是妃嫔德行有亏,就算自己儿子成了太子,成了皇帝,怕是也不会承认自己生母是何人,到时候…… “好……好一个皇后。” 第091章 杨溍愿意放手让皇后干,和皇后在按照杨溍的意志干的同时,私下里再做些小动作,那是两回事。 皇后应该有皇后的威严,所以杨溍愿意放权给皇后。但皇后如今却让这后宫不得安宁,用手中的权利,做出一些杨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这些事情,还会造成很深远的影响,杨溍都要对皇后另眼相看了。 皇后虽深居内宫,但却绝对不是一个无知妇人,见杨溍的虽极力控制着他的面部,但那隐藏于眼中的怒气,皇后看得是一清二楚。只是一些细微的表情,皇后就瞬间察觉出,要大事不好。 对一个人的感情,是不可能瞬间消失无踪的,但很显然,杨溍对于皇后已经没有多少情分,可以再经得起消耗。 “皇后每日照顾大郎,也是辛苦了。所以……皇后还是自己一人休息吧。”杨溍再也不愿在这地方多呆,急大步向外走去。 皇后的双眼,追随着杨溍的身影,转身看向那毫不留恋的背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这对夫妻,连好好说话,都不能够了? 出了昭阳殿,杨溍只觉得可笑,他居然还会为了皇后的种种举动而生气。 兄弟离心,夫妻适合,父子……杨溍突然意识到,他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陛下,前头拐个弯儿,就能到长宁宫。陛下可要去惠妃娘娘那儿喝杯茶?”夏守忠虽在快步疾走,但说话的时候,气息丝毫不乱。 对于惠妃,杨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杨溍一直有一种感觉,他总是不断地感到,郁偆身上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郁偆的身世背景,杨溍早已看过多遍,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疑点。郁偆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早已在杨溍的脑中闪现过无数遍,杨溍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有这种感觉。 “就你知道我的心意,既然顺路,那就去喝杯茶,惠妃泡的茶,还是能入口的。”杨溍似是不那么情愿。 夏守忠指挥着抬轿的太监转了方向,自个儿却低头偷笑。长宁宫在西边儿,怎么可能顺路呢?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茶香,你……这泡的是什么茶?”杨溍捏了下郁偆的鼻子。 郁偆闷声一笑:“这些都是去年的陈茶。” “陈茶?可是下头的宫人欺瞒你,将……”杨溍面色不善。 郁偆嘴角一翘,露出几颗贝齿:“九哥想哪儿去了。这不是因为妾喝不得茶,去年送来的茶叶一直放到现在。这新的又早已送来,陈的自然就更没人喝,送都没地方送。扔了又实在是可惜,妾就想着用那些茶叶,做别的用途。” 勤俭节约,可是中华儿女传统美德。再者,这些茶叶可都是进贡之物,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茶叶,郁偆怎么舍得让人丢了。 杨溍见郁偆那懊恼的模样,着实觉得可笑,似是在为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没喝上茶叶,而觉得亏了。 “你喝又喝不得,让人泡那么些茶叶,岂不是更加浪费?”杨溍很是不懂,这泡了不喝,和泡了以后再丢掉,又有什么差别。 宫人摆好点心果子,又上了整套的茶具,正等着杨溍和郁偆享用。 郁偆脱了外头的大衣裳,拿了新茶,给杨溍泡茶。 “妾都有些生疏了。”郁偆拿帕子垫着,将一旁烧开了水的鎏银铜壶拿起来,将所有茶具都烫了一遍。 以前伺候人,郁偆自然是什么都要学,茶艺自然也是略知一二的。 “让旁人来做这些,仔细烫了你的手。”杨溍见郁偆丝毫不做作,动作如流水一般,专心地泡着茶,突然就不想让郁偆受这份罪。 郁偆放下手中的茶盅,道:“怎能半途而废,再一会儿就好。”郁偆的指尖,却已染上了些许胭色,这是被热水烫的。 饮了一口郁偆亲自泡的茶水,杨溍问道:“你还没跟我讲,你泡那么多茶叶,打算用来做什么?” “用处可多了,如今秋日热燥,正好煮着让屋内多些水汽,那些煮老的茶叶晒干后,还能做个茶枕。对了,还能做茶叶蛋。还有……”郁偆讲的头头是道。 专注的人,总是特别容易吸引人的注意,杨溍就静静的听郁偆诉说,茶叶的一百种用途,有些用途,更是令杨溍口中生津。 说到兴起处,郁偆突然看向杨溍,却发现杨溍正凝视着她。 郁偆忍不住用手摸了下,自己脸颊两侧:“妾的脸上,可是有什么?所以才惹得九哥,这般看我。” 杨溍摇摇头:“没有,只是看到你这般惬意,有点儿让人意想不到。” 昨个儿皇后才派了人来,连十二个时辰都还不到,郁偆就能全然不受其影响,甚至还能琢磨着将茶叶翻出花儿来,杨溍真是想也想不到。 原本滔滔不绝的郁偆,立时成了个闷葫芦。 指尖在杯沿上打着转,郁偆略显无奈地道:“我倒是没什么,倒是成嫔那儿……”郁偆似是有无尽的委屈,不能诉诸于口。 但郁偆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呈现了截然不同的态势。任何抱怨或者解释的话,都是徒劳的,那是懦夫才有的行径。郁偆的日子该怎么过,是由她自己决定的,不该受他人的影响而改变。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怎么能为了昨日的烦恼,而影响今日的心情? 杨溍握住那只不住画着劝的手,道:“委屈你了……” 这四个字,已是杨溍的极限,别人,怕是连这四个字都得不到。 郁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睁着双眼,望着杨溍,眼中盛着泪光,一眨眼,一滴泪瞬间就从郁偆的脸庞滑落。 忙将帕子抵在眼下,郁偆哽咽着道:“怎么突然说这些,让妾这般,这般……” 杨溍嘴角含笑,道:“又装了是不是?” “噗呲……”郁偆收了眼泪,眉眼之中具是笑意:“这都被九哥发现了?这不是感动的。” “你从来就是个爱笑的,哪会为了我这三言两语,就红了眼。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哭的?”杨溍从郁偆手中抽走帕子,替郁偆擦拭那眼周被晕染的粉黛。 相处多年,杨溍早已熟知郁偆秉性,他刚见郁偆眼角微微泛红,就知晓郁偆这是装的。 不过,装也有装的可亲可爱的,杨溍就喜欢郁偆这种性格。看似一尘不变,可又千变万化,让他多了很多趣味。 郁偆起身,道:“还请九哥稍等片刻。若是九哥等不及,不如去看看成嫔。”哭花了妆,郁偆得去补妆。 其实这就是在赶人了,杨溍也知,便道:“知道你是累了,也不必你送,我去看过青鸟后就走。” 在很多时候,杨溍还是很随和的一个人。但这一回…… 杨溍拉过郁偆的手,道:“既然青鸟已经病愈,不如晚上你到我那儿去。” “好的呀。”郁偆用自己细细的指尖,在杨溍手心划了一下,留给杨溍一个完美的笑容,转身离去。 郁偆都是做妈的人了,自然不会羞红着一张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宫中虽有天花,为了自身安全,杨溍已憋了好些时日。 随着那一车一车被推出宫外的无名之人,宫中的疫情终于得到控制,杨溍也终于可以…… 但为了安全起见,杨溍还是不曾再后宫停留太久,在去看了青鸟,将青鸟抱在怀中逗弄一番后,又去成嫔那里略坐片刻,就回了东宫处理政务。 杨溍多日不曾涉足后宫,如今去昭阳殿,后宫人虽有怨言,但也不能说什么,那是一国之母,可为什么又去了长宁宫? 郁偆自己也有几分好奇,为何杨溍喜欢往他身边凑,她一个人真的挺好的,每天看看她宫里的美人,再看别人照顾着她的孩子,她自己一人被美人伺候着,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杨溍既然亲口说了,要让郁偆晚上去东宫,那郁偆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自那次杨溍宿在长宁宫,被青鸟的哭声吵醒之后,郁偆都很久没和别人睡一张床了。 “还真有些不习惯……”郁偆坐在浴桶中,有一下没一个地撩着水。 杨溍一直都很忙,忙到没时间纾解,宫中有天花,宫外只会更严重,宫中的天花已得到控制,可宫外的…… “知道了,你回去吧。”郁偆让人给了赏钱,便回了内屋。 东宫的太监结果赏钱,却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他拉过一旁的宫女,解释道:“宫外的几个相公突然进了宫,不然……” 郁偆对着镜子,听着宫女的回报,将头上的嵌宝掩鬓往桌上一丢。 “后宫不得干政,说这些做什么。” 郁偆忙了一下午,最后只能自己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瞬间觉得好爽! 郁偆是爽了,但别人却不爽。 今日令人搜了一天宫,结果那皇帝却和她打起了擂台,皇后怎能不郁闷。 “这些都是什么?”皇后拿着眼前一堆一堆整理成册的纸,随手一翻,发现里头竟写满经文。 “这些,都是贾才人为大皇子祈福所写。” “哗啦啦……”那些纸,跟雪片似得,落了一地。 皇后刻薄地道:“我日日祈求天上,令我儿康泰,也不见那满天神佛显灵。难道,这贾才人随便写几页纸,就能保佑他人百病不侵?这些纸,都拿去烧了。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派你们出去,是做什么的?” 要做的一样都没做成,倒是伸出许多细碎的事情来。看着地上那一页页娟秀的字,皇后无情的才过去。 “让贾才人来见我,也难为她一直想着我儿。” 第092章 宫中天花盛行,贾元春自然也受其影响,终日惶惶不安,且每日无所事事。 时间实在是太多,夜又那么寂静,贾元春日日站于桌案前,夜夜抄写经文。抄写这些经文,是为她自己,为她的家人,也为了那两个与她相伴至今的丫头,却独独不为了那害了天花的大皇子。 皇后是正统,贾元春心中自然是以皇后为尊,但她还没有将自己的位置摆的那么低,特特摆出一种讨好皇后的姿态来。 “揽筝你真的让我很失望。”贾元春看向揽筝的眼中,满是失望。 抱琴与揽筝一同跪着,磕了个头,求情道:“才人,您就饶了揽筝这一回,揽筝也是想着为你好。” “你这会儿,倒是称呼我为才人了?记性也不是那么差嘛……”贾元春凉凉道。 揽筝不是不忠,而是太过在乎“忠”这个字,想着千好万好,能帮着贾元春更上一步。可这样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奴婢,贾元春是不喜欢的。 “是谁教你说的那些话。”就算是诘问,贾元春的说话之声,依旧透着一股淡然。 “是……是奴婢自己想的。” “想的倒是好,那以后你也不必干活了,就每日在心里琢磨那些小心思吧。”揽筝的忠心,贾元春真的有些承受不起。 揽筝跟着贾元春自然也是认得几个字的,半懂不懂之间,就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论。揽筝对贾元春自然是忠心的,可她的忠心,全是按着自己的心思来,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贾元春,没有存半点儿私心。 可就是这样,才让贾元春觉得失望,若是存的私心,那还能教好,可若是一个人心里,纯天然就是这样想的,那就是怎么掰,也掰不正了。 贾元春原是想打发揽筝离开,可一想揽筝是不可能离了她的,至于让揽筝出宫去,又还没有满年岁。 思来想去,贾元春最后只能不让揽筝近身伺候,打发她去做一些别的事。 刚让人将哭哭啼啼的揽筝拖出去,皇后那儿就来了人传召。 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但贾元春还得带着笑脸,给这些人送上装着金银的荷包。 去面见皇后,自然是要郑重的,贾元春行到昭阳殿的正殿前,还不忙整一下衣礽。 “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贾元春的声音稍稍有些颤。 皇后坐在上首,中间还隔着一道珠帘,令人看不清容貌。 “起来说话,从前你来我这儿请安,也不见你这般拘谨,这是怎么了?”皇后端坐于前。 “从前是妾太过散漫,还请娘娘……” 皇后让贾元春来,自然不是为了听这些的:“快去将贾才人请上前来。” 珠帘从中间被撩开,里头走来一个宫女,站在贾元春身侧,福身道:“才人请。” 贾元春站着,皇后依然是坐着。 “贾才人可真是写了一手好字,我这儿正好有一份差事,贾才人你做,真是再适合不过的。”皇后盯着贾元春那双纤长的手,缓缓道明。 郁偆看着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成嫔,心中一心中一阵腻歪,可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若是一直这样,那以后就别出这长宁宫的门。二郎还在一旁看着你,你难道想在二郎心里,留下你如今的印象?” “别人那儿,都只搜了东西带走,就我这儿被带走了一个人,我这以后,还怎么和宫里的姐妹相处。”成嫔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那你以后干脆遮面示人如何?”郁偆直接翻了个白眼。 成嫔就眼睁睁地看着,郁偆拿眼白看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娘娘,娘娘你怎么……” 郁偆柔柔地笑着,道:“我怎么了?你就是太把别人的想法,给当一回事了。皇后不是只治了那嬷嬷的罪,你又何必急着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那也是我御下不严,才……”成嫔还在给自己找理由。 郁偆稍稍转了个身,不去看成嫔,而是去摆弄起一旁花瓶中斜插着的花枝。 “你自己都这样想了,我还能说什么。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直接去向皇后娘娘请罪便是。”话说了一车,还是冥顽不灵,郁偆自然是及时止损,不愿再多做交流。 成嫔的思维一时没转过来,但她又不傻,要是真向郁偆说的那样去做,那不是将那不知是个什么名头的罪名,给钉得实实的。 一咬牙,成嫔站起身来,屈身行礼,道:“妾不懂事,还请娘娘教我。” 郁偆看向成嫔,笑着道:“我有什么可教你的,你不是都已经懂了?”成嫔又不是个傻白甜,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宫里安然身下儿子,并养育至今。 从成嫔一来这里,郁偆就知道成嫔已然无事,不然也不会如此大大咧咧地,将儿子一道抱来。 “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想其他的,咱们的儿女都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郁偆提醒道。 那皇位实在是太过诱人,就连平日里安心度日的成嫔,心中也起了波澜。成嫔怕是见大皇子久病不愈,心中有了想头。 成嫔来这哭一场,不过是想引得郁偆心软,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无需说成嫔的好话,说上两句二皇子的,尽够了。 可谁曾想,郁偆竟是个铁石心肠,不管成嫔如何哭,如何苦,也不见郁偆心软半分。 郁偆不为了成嫔,只为了二皇子,还是加了一句:“上皇还在呢。” 成嫔背后冷汗直冒,万分感激的看着郁偆,若是陛下能活到上皇那个寿数,那她如今的这些心想,又有什么意义。 富贵迷人眼,就算宫中这些妃嫔,已享尽荣华富贵,可都想着还能再进一步。 成嫔更是如此,她已有儿子,比那些还不曾生育的,已不知早走了多少步。 随着大皇子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成嫔的那点儿心思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为嫡子,就是拥有了天然的优势,只要大皇子挨过这一劫,又不曾痴傻,那太子之位,简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不公,别人拼命想拥有的事物,有些人一出生就能拥有。 立储之事,成嫔这个做妈的,如今是无能为力,她就异想天开的希望,郁偆能因为她所受的委屈,在陛下面前说上两句好话,无需说她的,只需稍稍提提她的儿子。 这种想法本就是个笑话,立储之事,哪是能凭着郁偆的三言两语,就能左右的。 就算郁偆真在陛下面前提及成嫔及二皇子,陛下怕是也不会动容分毫。 “多谢娘娘教导。”一时想岔的成嫔,暗自庆幸自己没开那口。 郁偆似是不解,问道:“我教了你什么?不都是你自己想的。”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刚刚的一通算计,只不过是几句简单的闲聊。 真的还太早了一些,杨溍决计不会封一个无知幼童做太子,更不会在时候,给自己造出一个硬伤。 杨溍和朝臣的关系越发紧张,起因是因为国库空虚。 京城发生天花,自然需要赈灾,可赈灾需要钱。杨溍刚一开口,户部直喊没有钱。 户部是真没钱,要账的票据倒是有一屋子,可那些又不能当钱花。 杨溍随意翻了一翻,就发现各个皇亲国戚,勋贵世家,大多欠着国家银子。 人都有从众心理,一家借了国库的银子,别家自然也跟着上,甚至借的比上一家还多。层层递进,各家竟是都越借越多,且从不曾返还过。 先帝念着旧情,不曾催债,上皇不觉国库空虚,更不曾提起。倒是留给杨溍一摊烂账,还不得不理顺了,开始催缴。 不然,这国家还如何运转下去? 此事牵涉人数众多,若是全都一竿子打死,那这国家就别想再运转下去,杨溍便先挑了几家无关紧要的,任锦衣卫施为。 有了陛下做后盾,锦衣卫自是放开手脚来做,但此事还是进行的极其不顺利。 杨溍忙于公务,自然就没闲心宠幸后宫,后宫中又都是女人的天下。 前段时间,皇后抄检了内宫大小各处,还真搜出些问题。原本皇后是想呈于杨溍,可杨溍正忙着讨债,自然不想看皇后特意罗织出来的罪。 皇后见这儿送不进,转身就递到了太后那儿。 “听闻大皇子已然大安,怎么从不见皇后,将大皇子抱出来?”郁偆小声向黄庄妃问道。 黄庄妃碰了碰头上的簪子,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许今日就能知道了呢?” 站在清宁宫前,人到齐之后,等着清宁宫中的嬷嬷宣召。一行人才进得门墙,给太后请安。 “惠妃你可知罪?” 第093章 宫斗,向来都不是,前个儿赏人一巴掌,今个儿夺人一根簪子,明个儿再为了一些鸡零狗碎的事,和人比个高低。宫斗,向来都是一出手,就想着置人于死地的。 皇后这一出手,当真是快准狠。 郁偆慢慢捡起,那地上的一页边角带着血痕的泛黄纸张,定眼一瞧,脸瞬间煞白。 那上面写的,字字指向郁偆。在陈述里,郁偆简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若不是郁偆知道自己没做过,怕是都会信了,这上面说的。 “惠妃当真是手段了得,若不是此人良心不安,将事情和盘托出,这宫里的所有人,怕是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皇后厌恶极了郁偆,不过多看了一眼郁偆的脸,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宫中妃嫔大多识字,就算从前不认得字的,进了这宫门成了皇妾,也会有专人教导。 郁偆看过后,就将她手中之物,传阅给了别人,就好像,这上面写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文字,这上面并没有写下,郁偆所犯的累累罪行。 旁人看了,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一旁的黄庄妃看看郁偆,再看看手中的白纸黑字,脸上呈现出一个大大的懵。 郁偆嘴角抽搐,好险没有笑出来,皇后针对的若不是她,她当真要赞皇后一声好手段。能当的了皇后,将这皇宫管理的井井有条的,当真不是个纸糊的菩萨。 郁偆手一动,示意黄庄妃再传给别人看看,最好是立刻给站在后边的成嫔看上一眼。 再糟还能怎么样?皇后和太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给嫩死?好像……还真的挺容易的。 膝盖利索的一弯,指尖微微交叠,腰深深的弯着,胸与地齐平,可郁偆的头,却高高的抬了起来,直视坐于座上的太后,又望向端坐于前的皇后。 那纸页上写的,三分真七分假,有些事郁偆真的做过,有些话也真的是从郁偆嘴里出来的。真真假假,郁偆辨得清,分的明,可旁人却不一定能保持清明。 成嫔怀孕期间,意外踩冰摔到。这是一桩悬案,往郁偆身上推,倒也使得。 恃宠而骄,随意剐掌下人。哦……其中有一个,还是皇后跟前的嬷嬷。 骄奢淫逸、大肆铺张,使用僭越之物。那些都是陛下赏的,郁偆不用也得用。 苛待长宁宫中宫人、内侍,及其宫中妃妾,将郁偆说的跟那,白雪公主的后母一般。 出言不逊,常常私下辱骂陛下及……至于怎么骂的,那上面没写,反正就是给郁偆多写了条罪名。 还有这天花之事,纸上也隐晦的提到,似是和郁偆有关。 郁偆自己都要怕了自己,她真的没想到,她原来是这样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抿着嘴,鼻子不断地吸着气,恨不得将整个肺都装满,似是到了极限,郁偆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来。 看着跪于地上,不言不语的惠妃,皇后暗自紧张,太后的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她不曾想到,太后会这样当着众人面,就将这件事情揭开,她原以为太后知晓后,会在暗地里,将惠妃偷偷的给…… 惠妃的反应,也很让人侧目,居然没急着辩驳,而是就那样静静的跪着。 太后看着沉着冷静的郁偆,突然就笑了,这还真是有趣。皇后呈给她的那份东西,确实是能治惠妃的罪,说不得还能将她直接给废了。 可若真按着宫规来,这宫里又有谁是没犯错的?皇后还真是犯了一个大忌,而惠妃又走了一步险棋。 来给太后请安,除了那些个生病的,自然都来齐了。她们在郁偆跪下后,依旧在不断传阅着那页纸张。看过后,有些人信了那上面的话,但更多的人,是不信的。若是信了,怕是她们也得跪下认个罪。 谁还没有僭越的行为,难道开国的时候,规定了只有皇后能用金碗,她们现在有金碗了,还用不得? 至于那些残害妃嫔,虐待下女、内侍,那更是子虚乌有。宫中谁不知道,郁偆最是善待她人。 那些住于别宫的低位妃嫔,还颇羡慕那些住在长宁宫里的那些。这惠妃吃肉,那些人还能跟着喝口汤,她们这些,可是连些许肉香都闻不到。没看见那长宁宫,皇子皇女齐全,如今还有个正怀着的。 贤妃、庄妃与郁偆教好数年,就算存着私心,可那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二人相视一眼,齐齐上前,一左一右,与郁偆一道跪于地上。 郁偆嘴角一翘,目光注视着太后,缓缓直起身来,将脊背挺得笔直,然后又是一拜。 贤妃道:“还请太后明察,那纸上所写,皆非真言,定是有人胡乱攀咬惠妃。” “惠妃人品如何,妾最是清楚,她定做不得那等事。”庄妃接口道。 这种时候想着撇清关心的,都是在作死。若是郁偆被定了罪,那些被列举的罪名,就成了悬在众人头上的一把铡刀,随时都有可能落在自己头上。 一定要让惠妃,全身而退。 打击面太广,皇后这一票干的有点大,要圆不过来。 郁偆其实是在赌,赌别人不会冷眼旁观,赌这宫里还是真情。 没想到她赌赢了! 别人替郁偆打了头阵,郁偆自然不能没有动作。 郁偆一直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此时她身子稍稍向前倾,目光灼灼,开口向太后问道:“敢问太后,这纸上是何人的口供?” 太后阖了阖眼,看向皇后,问道:“对啊,这是谁的口供,我怎么不记得了?” 皇后知道最好的时机已去,下次不知要到怎么时候,才能有这样好的机会,让郁偆从她眼中,彻底消失。 “老娘娘你忘了?前日抄检后宫,从成嫔那搜出一个私藏了药物的嬷嬷。这些……都是那嬷嬷供出来的。”皇后意有所指。 皇后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见治不了郁偆的罪,干脆就意有所指的,让郁偆与那成嫔离了心。 众人齐齐看向成嫔。 成嫔……成嫔给大家上演了,什么叫智商捉急。成嫔当着太后的面,两眼一翻,留给太后和皇后一人一个白眼,特别利索地晕过去了。 “成嫔她……” 站在成嫔身后的一个贵人,接住了她,然后也跟着一道摔倒在地。 “这成何体统,快将成嫔抬到偏室去。”太后声音都抖了。 这么一对比,郁偆的心理素质,还真的是挺好的。 郁偆稍稍转头,道:“不知……皇后可有查清,那位嬷嬷私藏的,到底是什么药物。” 宫中药物出处,分太医院和司药司两处,都有记录留档很好查阅,但那药物都是供给宫中贵人的,宫人内侍全没份。那自然,从成嫔处搜出来的药物,就有了疑点。 其实吧,郁偆还是知道一点的,谁让她做过宫女呢。只要有钱,那些能出宫的内侍,还是很愿意,给宫中的宫女带一些东西进宫来的。这药材就是其中一样,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些小毛小病,总不可能全靠自己硬抗,也得嚼几口药渣子。 可皇后不知道啊! 郁偆都怀疑,这份口供都是作假的,那个嬷嬷是不可能将得到药材的渠道爆出来的,那得得罪多少人,被多少人恨。 其实吧,皇后不是傻,而是想占着四个字——名正言顺。她想将郁偆,名正言顺的问罪拿下,最好还能得到,后宫所有人的认可,占着大义,扯上大旗,所有人都能为其摇旗呐喊,加油鼓劲。 那画面太美,郁偆想都不敢想。要是皇后真想出气,那干脆就让将郁偆召到昭阳殿去,然后大门一关,扒了郁偆的裤子打上几十大板,或者直接一碗毒药灌下去,绝对比现在有用。 废妃,太后能做得,皇帝能做得,皇后也能做得,但如今这个皇后,却做不得。 “皇后娘娘不知道吗?”郁偆接着道。 皇后并非不知道,而是她今天一说出来,就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闹剧。 其实,到时候,话题已经被郁偆给带歪了。明明是皇后拿着罗列好了的罪状,请太后治郁偆的罪,可如今竟成了郁偆向皇后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太后在一旁看得清楚,可她不想点醒皇后。她的皇孙尚未痊愈,这做妈的就急着排除异己,这根本就是不慈、不仁。 皇后被郁偆逼问的说不出话,她没法解释,身为皇后也无需解释,只道:“白纸黑字聚在,惠妃还想否认不成?若是不是惠妃平日里对待下人太过狠辣,又怎会被人这般指控。” 郁偆忍不住摇摇头,道:“那可真是愿望臣妾了,妾没说不认,那纸上所指之事,有些妾确实是做了的。只是,那嬷嬷以下犯上,不否该先治她的罪?” 郁偆承认的特别爽快,甚至在说完之后还显得有些轻松。但跪于郁偆身侧的两位姐姐,却像傻了一样看向郁偆。 今天傻的人比较多,也就突出了郁偆的智商,其实郁偆的智商,也就是个中上水平。 皇后被郁偆架在了当场,不上不下。 郁偆不等太后及皇后发话,轻轻一拜,道:“请述妾失礼。” 语毕,郁偆便神色如常的站了起来,丝毫不带停顿,起身整衣之后又是一拜,然后将贤妃和庄妃扶了起来。 接着郁偆就开始一点一点,去掉自己身上的首饰。 “妾如今是戴罪之身,这些都不该戴了……” 第094章 宫中妃嫔那么多,可皇后三番两次独独针对郁偆,究其原因,不过是看郁偆人善可欺,兼家世普通,再有,便是郁偆得宠。 皇后倒不是处于嫉妒,才会在这时候爆发,要将郁偆彻底打入泥沼,而是处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原因。 这还要往天花上头说。天花蔓延,宫中得此疫的,自然不止一个两个。有时不过一天的功夫,宫中便会成车成车的推出,装满患了天花的病患的木板车。 被送出宫外的人,一般都得不到很好的救治,大多是等死。死后,还会被烈火焚烧,以防天花再次传播。 皇后虽闭了宫门,将宫务交给柳顺妃打理,一心救治儿子,但她依旧长着眼睛耳朵,可以听可以看。柳顺妃借了宫务,也不是说就自说自话,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她还得时常向皇后做个汇报。 皇后通过别人的耳朵眼睛,对后宫诸事,依旧是了如指掌。宫中各处,都损了人员,除了那长宁宫竟是无一人得了天花。当然,宫中还有别的地方,没有染上天花的,但那些地方都是人员本就计较稀少,再加上地方比较封闭。 听到郁偆的儿女得了病的时候,皇后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怎么可能就这么一处地方,没有天花流传呢?再加上,小孩子身体本就弱,在这种时候得个病,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起先,皇后也没一定认为青鸟是得了天花,可等太医诊断之后,判定青鸟不过是发了高热,皇后却整个人开始不好了。皇后就像是认定了,郁偆有治愈天花的法子,这才使得青鸟看着只是发了烧,也使得整个长宁宫都安然无恙。 怎么可能呢?那青鸟比她儿子还小些,居然只是普通高热,而她的儿子,平日里无病无灾,却偏偏要被这疫鬼缠身! 惠妃她,一定……一定有治愈天花的法子。 皇后不断地给自己加以暗示,日复一日,直到自己深信不疑。 有病要吃药,这真是至理名言。郁偆若是知道皇后想了这许多,一定会用这句话,来劝一劝皇后。 郁偆的防疫的手段半点儿没有私藏,都是大大方方的做的,根本没避着人,要是真有心,或者惜命的,早跟着郁偆的步伐一道做起来了。 皇后也从顺妃那儿,听说了郁偆的一系列举动,可皇后不过当是奇巧淫技。就连那些太医,也并不能从郁偆所做的那些行为之中,得到有力的证据,证明因此天花就可以被预防。 既然不能证明,皇后自然不会去做,甚至还有些看不上郁偆的那些作为。 郁偆当时,也不能保证,她所想的那些措施,就一定能预防天花。但郁偆知道,钱可以买命,现在不花钱做这些,难道留着钱买棺材吗? 很幸运的是,郁偆做的,真的都是有用的。 但皇后不这样想,她想的是,既然郁偆有法子,为何不贡献出来,而是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偷偷的做? 看着儿子脸上深紫色的坑印,皇后越加憎恨郁偆,也更加深信,青鸟一定得过天花吗,但却被郁偆给偷偷治好了。 疑邻偷斧,自然是越看越像。 郁偆将身上钗鬟,一样一样褪下,而后拿帕子包了,放于手中。 随着郁偆取下头上的一支双股簪,原本被固定的紧紧的头发,顿时松散开来,垂在了郁偆的胸前。 郁偆重新跪于地上,俯首一拜,道:“妾领罪,但请太后发落。” 任何辩解的话,都是在拱火气,倒不如乖乖顺着太后的话说。至于之后会怎么样,就看太后打算如何发落。 看着满身狼狈,却依旧从容面对所有事的郁偆,皇后感觉不到半点儿快活。她罗织的那些罪名,被郁偆避重就轻地回避,原本以为无望的时候,郁偆又认下了罪名。这惠妃到底是要做什么? “惠妃既然领罪,那不知领的是那条罪名?”皇后忍不住质问道。 郁偆语中带笑:“皇后娘娘说什么,那便是这么罪。” “哼!”太后冷哼一声,“惠妃这嘴,倒是半点儿不吃亏。” 宫中妃嫔,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太后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儿子江山永固,万民归心。如今要再加上一条,愿这后宫安详,子孙平安。 后位不稳,本就是乱家之兆,因此,太后天然的站在皇后这一边,也就由着皇后在这后宫,掀起几尺浪来。可很显然,皇后并不满足于此。 今日见到皇后带来的那薄薄一页纸,太后仔细瞧了之后,便知道眼前的这个皇后,不该继续坐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上了。 听着皇后所说的话,太后发现,皇后想的实在是有些太过想当然,若惠妃真有治愈天花之法,何不早早贡献出来?那可是于国于民皆有利的事。到时候,千古流芳,万世传颂,惠妃又如何会是现在这一个小小的妃子。 “听皇后讲,惠妃有治愈天花之法。三公主就是凭此法治愈的。”在一旁原本当塑像的太后,不声不响就在众人之间,劈下一道响雷。 ‘呵呵……’郁偆看向皇后,无言的在诉说。 要是真有办法,她早说了好不好,宫中都死了多少人啦!郁偆见过的没见过的,那些,可都是人命。 “老娘娘真是爱说笑,妾连医书都不曾读过几本,又怎么会有治愈天花的法子。”郁偆又底下头来,看着那脚下铺着的猩红地毯。 太后嘴角一扬,道:“我想也是,你在我跟前伺候了那么些年,也不见你通过医理。” “母后……”皇后惊呼道。 “惠妃犯了错,你大张旗鼓的来找我做主,我自是不好下你的面子。可是……你是皇后。”太后叹道。 她知道自己是皇后,难道就因为她是皇后,就该忍着?让着?看着眼前一个个人,都爬到她头上了。 她是皇后,无需争宠,就享有无边尊荣,可谁又知道,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皇后眼中带着几分恳求,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一开始就没想治郁偆的罪,她将那份东西拿出来,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但没想到郁偆居然如此利索的认了罪名。 在太后跟前伺候数年,郁偆又怎会不知太后的秉性,只要不触犯到太后的实际利益,太后还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但这好说话,也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 宫内的天花已得到控制,并且大多数地方已恢复安宁,但宫外天花依旧在肆虐。朝中都有声音,说是让杨溍下一封罪己诏。 若在这时候,在被爆出来,内宫后妃不和,皇后为一己私欲,罗织罪名,意欲置人于死地,那简直是一场大祸。 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不对,皇后手段了得,可她之上,尚有人可以将她一把擒住。 后宫和朝堂牵扯不深,可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管是杨溍还是太后,或者那早就不太管事的上皇,都盼着后宫一团和气。 郁偆对这种想法,十分的唾弃,要是真想一团和气,何必找那么多小妾。一双人,一个家,再简单不过。 太后内心思量,若是……若是那朝堂再稳一点,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又是个健康的,说不得她就能硬了心肠,将…… 郁偆并不是全身而退的,太后依旧罚了她,罚她面壁思过一年,且派人将那些僭越之物,俱都收缴。在一年之期未到之前,郁偆半步都不能踏出长宁宫。 这和皇后所想的,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郁偆不能出长宁宫,别人却进长宁宫来看她。 贤妃摸着青鸟那带着窝窝的小肉手,不确定地道:“真的不是天花?” 郁偆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头上、手上、身上,一点首饰也无,脸上更是不曾上妆。 贤妃皱眉道:“你这是自暴自弃了?” “哪有……太后让我思过,我又怎好打扮的太过华丽。” “那你也不能……” 郁偆举起青鸟的另一只小肉手挥了挥,道:“你看,这上面连一个红疙瘩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天花。”郁偆怎么可能拿自己儿女的生命开玩笑。 贤妃给给青鸟盖好小被,道:“那我就放心了,皇后她……” “皇后爱子心切,为了大皇子的病,一时乱了方寸,也是人之常情。”郁偆无所谓道。 贤妃状似无意地问道:“陛下不曾来过,这都有三五日了?” 郁偆只摇摇头,不说话。 事儿是皇后弄出来的,可若没有郁偆这个人,皇后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 杨溍能忍皇后许久,那是因为那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更是与他结发的妻子。 可郁偆呢?不过就是杨溍养着的小家雀,连金丝鸟都算不上。 世间男子皆薄幸,帝王无情,郁偆骸酢貊好些话来安慰自己,本就是如此的。可真临了临了,她还是有些许失望。 “陛下,不曾废了皇后。”贤妃恨恨道。 “陛下,怎么可能废了皇后。” 皇后有皇后的本事,只要她能恢复正常,绝对是杨溍的好帮手。再者,皇后身后还有着英国公府及各勋贵世家。 废后,可不是由皇帝,一个人说的算的。 清宁宫中发生的事,杨溍肯定知晓,郁偆如今的遭遇,他更是清楚。可杨溍半点儿没有为郁偆撑腰的打算。 从前的柔情蜜意,全部化为一摊泡影,郁偆终是醒了。 第095章 作为一个皇帝,其实是没有任何个人时间的,杨溍白天处理公务,晚间还得点着灯批阅奏折。在这样不停歇的情况下,他还得硬挤出一点儿时间,来管一管这后宫的事情。 儿子得了天花,杨溍自是焦急非常,心中含有悲痛,谁让他儿子实在是太少了,都快三十而立的人,也只有两个儿子。 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后宫有天花流传,杨溍就再也没有踏进后宫半步。就前些日子,内宫天花终于控制住之后,东宫和后宫终于又连通了起来。 原听说大儿子的病情渐渐好转,杨溍嘴上不说,面上不显,但这心里却是高兴的。他还想着,等大郎生辰的时候,好好庆祝一番,也好去去的宫中的晦气。 眼看着大皇子一天天好起来,这做妈的就开始坐不住,在后宫里闹腾起来。 有些人天生就不对付,像是皇后和郁偆就是如此一对人。 以前的小打小闹,杨溍从不放在眼里,郁偆在皇后那儿受了委屈,他都能给补偿回来郁偆。但这一回,杨溍却两边都不想搭理。事情到了这地步,不管谁对谁错,在杨溍心里都没了好印象。 这实在是,闹的太难看了。 “皇帝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太后逗着立在金鸟笼里的绣眼。 鸟儿不过扑棱着翅膀,鸣叫了几声,就能逗乐太后。 杨溍亲自扶着太后,将太后扶到座前坐下。 “母后可是怪儿子不常来?那儿子从明天开始,每日早晚都来给母后你请安。”杨溍很是随意的坐下。 太后很是无奈地笑着道:“你想来,我还不愿意见你呢。你还让不让我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听太后这般说,杨溍却想到了他处,心中暗自责怪自己,眼中略带歉意地道:“皇后她……” “你还记得她是皇后?”太后对杨溍的有些做法,也是有怨言的。 皇后端庄内敛沉稳,早已没了初当皇家妇时的,那股子娇羞。这些,原该都是好的变化,作为皇后合该如此。可也正是因为这种变化,皇后竟渐渐和杨溍离了心。 杨溍自有自己的喜好,很显然,他并不喜欢如今这样的皇后。 “她是皇后,你该给她些体面。就说那日,你出了昭阳殿就往长宁宫去,晚间还……”太后很不愿说杨溍的私事,但又不得不得提。 杨溍脸皮厚的很,听太后说这些,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惠妃她,确实是能讨儿子的喜欢。”至于是哪一方面,只有杨溍自己能体味到。 眼看自己的妈,要是说些不中听的话,杨溍接着道:“至于皇后,儿子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若是真的知道,皇后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杨溍说的话,太后半点儿都不信。 “皇后为你生育子嗣,抚育宫中皇子皇女,又将这宫廷,打理的是井井有条。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儿子是自己生的,太后又怎么不知道,自己说这一番话,不过是徒劳。 “哎……算了,你做了皇帝,我这个做妈的也管不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皇后……”许是真的觉得自己已老,太后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也不愿再多管这宫中的事情,能不做主就不做主。 “母后你说哪里去了?皇后,皇后自是好的,只是……”杨溍安慰道。 太后不愿听这些敷衍的话,失望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好话跟皇后说去,让她也听听。” 光看杨溍那眨眼的动作,太后便知道,他这儿子绝不会去昭阳殿。 做妈的自然不会光说儿子,媳妇就算做的再好,在太后心里还是儿子最好。 “皇后有错,你可以和她明说,她到底还年轻,需要你的教导。”太后无奈道。 “若皇后年轻不懂事,那惠妃岂不是更年轻,更不懂事。”杨溍忍不住道。 跟谁相处的多,心中自然更偏向谁一些。这些年,杨溍可不爱往昭阳殿去。 “惠妃她确实是做错了。” “那这宫中又有谁是没有错的,我又不是供不起。”杨溍富有四海,就算国库空虚,可他的私库及其丰盈。 别说是金碗,玉的、水晶、玛瑙、象牙、犀角……杨溍什么没有,他的妃子,自该用最好的。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你不愿去看皇后,可总该去看看大郎。”太后退一步道。 对于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杨溍还是愿意付出些许时间的。 杨溍不能将皇后废去,又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上皇尚在。这个皇后,是上皇亲点的,最起码,在上皇还在世的时候,杨溍不能有所动作。 到了昭阳殿,守在门前的内侍还来不及通传皇后,杨溍便命人引他去大皇子处。 小孩子身体的抵抗力比成年人弱,可恢复能力却比成人强很多。身上的痂早已脱落干净,伤口虽然还带着淡淡的粉色,可若是不仔细瞧,大皇子依然是一个稚气可爱的孩子。 大皇子已经会说话,也被皇后教导的很好,见到杨溍来,便睁着自己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父皇……见过父皇。” 听到这声问安的时候,杨溍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可等走进一瞧,看着大皇子脸上那堆坑坑洼洼,一个挨着一个的痕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朝中选官都要注意个仪容仪表,考试中一个名次稍差却长得俊逸非常,一个名次稍高但却长得黑胖丑,在真是授官的时候,都有可能来个位置颠倒。 如今一个脸上坑坑点点,且被病痛折磨的消瘦异常的小孩儿出现在杨溍眼前,杨溍都一愣。 这真的是他的儿子。 大皇子已知道丑美,他自然知道如今的自己是长的不好看,因此在杨溍面前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头忍不住埋在一旁嬷嬷的胸怀之中,手也窝在自己的怀里。 杨溍看着那个头发稀疏的后脑勺,忍不住叹息,天花当真是霸道,就连那头顶,也都是天花留下的印记。 “你们……好好伺候大郎。”能熬过天花,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只是杨溍一时无法接受儿子成了如今这模样,说完便迈开脚步,走向门外。 “见过陛下,娘娘知晓陛下来此,特意让人给陛下准备了茶点瓜果,给陛下您享用。”贾元春并不是一个人的,她很厚还跟着许多提着食篮的宫女嬷嬷。 杨溍对贾元春有印象,他道:“贾才人怎么会在这儿?” “妾来给娘娘请安,听闻陛下在此,便在娘娘跟前揽了这桩事,也来给陛下请安。”贾元春轻声慢语,格外温柔。 杨溍却半点儿不怜香惜玉,他道:“话带到了,安也请了,那贾才人你,是不是可以退下了?” 事上,哪有那么多那么巧的事情。 这些小手段,杨溍及其厌恶,也越发讨厌起皇后来。 皇后精心准备的瓜果点心,最后都被丢掷一旁。贾元春屈膝恭送杨溍之后,便去向皇后复命。 “陛下他……可是去了长宁宫?”皇后张望着窗外。 贾元春缓缓摇头,使得额前的碎发微微扫着眉,“妾不知。” “这一下子,怕是再没人,真心实意地想来我这昭阳殿了。”皇后自嘲道。 “娘娘……”贾元春不知怎么的,竟觉得皇后有些可怜。 皇后接着道:“你回凤藻宫去吧,今日无事,不必再来我这昭阳殿。我交代给你的事,可一定要做好。” “是……”贾元春小心退出房间,退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将门个带上。 一道门,像是隔绝了所有事务,皇后一人在内,而门外却站着好些担心皇后的人。 “啊……啊……” 郁偆手中那这块玉佩,在青鸟的眼前不住晃荡,惹得青鸟伸手来抢。 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匆匆进来的孙平侍立在一旁。郁偆将玉佩放置于一旁,起身问道:“你又打听到些什么?忍不住来说道。” “陛下刚去了昭阳殿。”孙平忍不住观察郁偆脸上的表情。 郁偆让人将青鸟抱去休息,然后才道:“除了这些,你还打听到些什么?” “贾才人当时也在昭阳殿。” 郁偆一愣,闭了会而儿眼,长长地叹了一声,道:“以后……你不用再出去打听这些。” “可是娘娘。” “没有什么可是的,听话。” 杨溍在太后面前表达过,为郁偆感到委屈,可在经过通向长宁宫的甬道时,却不曾开口说要改道。 郁偆的脾气太硬了一些,杨溍打算好好打磨打磨。 那日,郁偆最后虽说很是莫名的认了罪,可那一番作态,可真真不像是认罪的。 谁认罪的时候,还将姿态摆的那么高,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是知道,她是被污蔑的,是受了委屈的。 可谁没受过委屈,就连他这个皇帝,还要受些委屈。 第096章 杨溍希望后宫中的女人,能让他省心,如今既不省心也不省力,还要劳得亲妈伤神,杨溍自然就对郁偆没了好脸色。 至于皇后,杨溍早已对皇后淡淡的,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激烈的情绪。 就说皇后,皇后还知道服个软,可郁偆呢?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郁偆乖乖领了罚,便安安生生在自个儿宫里过日子。至于杨溍,郁偆还知道那是她的衣食父母,自然是不会忘了的。 只是,郁偆出不得长宁宫的宫门,杨溍又不来这儿,两人又怎么能面对面的好好聊聊。 虽要静心思过,可在这长宁宫里,郁偆还是能走动的。青鸟已经能自己的床上滚来滚去,或趴或仰,就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如今郁偆最长做的事,就是用一双眼睛注视着青鸟。看得越多,郁偆就越想将女儿的成长过程记录下来。 不是用直白的文字,在雪白的纸上,书写今个儿青鸟长了几斤,身体有长了几寸,而是用一幅幅图,来描绘青鸟的成长。 所以说,就算有那么多人伺候,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连拍个照片都不成,等孩子长大,只能在记忆中来回忆孩子小时候的模样。 不过,学什么都不会玩的,郁偆干脆让人铺开了纸笔,对着女儿做起画来。 郁偆本就会描绣花用的花样子,也算是有一些作画功底,猫儿狗的从前也都画过,可却从没画过人,一时之间还不好上手,画坏了还几张纸。 越心急就越画不好,郁偆笔下的青鸟,竟是越发不像样。郁偆实在是不忍自己的女儿,被她手中的这支笔,继续糟蹋下去,便悻悻然放下笔来。 青鸟仰着头,笑呵呵地望着郁偆,嘴中咿咿呀呀,像是在问郁偆这是在做什么? 郁偆从桌后走到青鸟的床前,伸手将青鸟抱在怀里掂了掂。 “妈妈的好宝宝,等你再大点儿,我怕是就抱不动你了。” “咿呀……”青鸟挥着小手,往郁偆脸上糊。 一旁伺候的奶妈嬷嬷心头一跳。 青鸟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奶香,小手也是香香软软,可力气却一点都不小。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轻重,自然是按着自己的心情来。 还不等郁偆将青鸟的那只手,从自己脸上撕开,青鸟又欢快的开始挥手。郁偆忙将青鸟交给一旁的奶妈。 “娘娘……”徐嬷嬷看着郁偆微红的脸,有些无措。 这……到底该怎么说呢? 郁偆稍稍揉了揉脸,笑着道:“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记仇了?是不是听的懂我说的是什么了?” “咿呀……”青鸟正忙着在奶妈身上糊口水,哪有时间回答郁偆。 奶妈等歉声道:“是奴婢等没有将三公主照顾好,这才让……” 郁偆却道:“你看你们将青鸟照顾的很好。” 孩子手上有劲,又活泼好动,在郁偆看来那都是好好现象。若是青鸟每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呆呆愣愣的,郁偆才要着急。 “只是,喜欢拍人的习惯可得改改,她以后要是再如此,你们谁都不准将她抱起来。”郁偆被拍不要紧,可要是哪天一个不注意,拍了别人的脸,那可就不好了。 青鸟早些生了一场病,掉了几斤肉,如今早已长回来,身上肉呼呼、圆敦敦,显得特别可爱。随着青鸟的五官一天比一天清晰,她脸上像杨溍的那一部分,似乎也越加明显,但若是仔细瞧瞧,还是能发现,青鸟身上有许多像郁偆的地方。 画是画不下来,郁偆却又想了别的办法,打算真真切切的记下,青鸟成长的脚步。 既然青鸟不睡,郁偆便让人调了一碟子略微稀薄的墨水,让奶妈将青鸟的脚伸到碟子里,然后再让那只黑乎乎的脚丫子,踏在雪白的纸上。 一按下那印子,一旁就有嬷嬷拿着热乎的布巾,给青鸟擦脚。 郁偆拿起笔来,在这张印有女儿足迹的纸张,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在何时所做。 “去寻个匣子,好好收藏起来,等过一段时间,再印一张,以后也好让青鸟知道,她是从那么大一点儿,慢慢长大的。”郁偆满心期待,期待着能在青鸟长大之后,拿出来给她看这些。 徐嬷嬷接过那张纸,笑得眼睛周边都是细纹:“奴婢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这脚怎么那么小……”徐嬷嬷私下比划着,又估摸着再过几日,青鸟的脚能长多大。 做妈的总是盼着孩子快点长大,可真长大了,又会舍不得。郁偆此时也是这种心情,她怕孩子长得太快,快的让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教导青鸟。 “啊……啊……”小孩子说睡就要睡,青鸟张大了嘴,打了个大大的瞌睡。 郁偆抓着青鸟的小手,故意问道:“这是要睡了?” 孩子要睡觉,郁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地方大有地方大的好处。就比如青鸟要睡觉,根本就不会别人所发出声儿所打扰。 回了房,看不到孩子,郁偆的心情明显就低落了下来。更让人失落的事情还在后头,郁偆正用着晚膳,就听到东宫那边来人传话,说是要召成嫔侍寝。 “知道了。”说完这一句,郁偆放下打在手中碗,看着眼前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有些没了胃口。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时的,郁偆呼吸之间,就又有了胃口。 “娘娘……你若是不想吃,就别吃了。”今天纪嬷嬷当值,她本是个不爱说话的,只是见郁偆面无表情,紧盯着一盘菜吃,还是忍不住劝道。 郁偆缓慢咽下口中之物,道:“谁说我吃不下的,再给我盛碗汤。” 郁偆是真饿,带孩子是很需要体力的好不好,这些日子她动不动就将青鸟抱在怀里,那可都是花力气的,这会儿不好好吃吃喝喝,补充体力,明天怎么起得来。 至于郁偆为什么盯着一盘吃,那也是因为那盘菜离郁偆最近,味道也着实不错,郁偆就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成嫔许不侍寝,竟一时之间竟有些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硬是磨了一个时辰,成嫔才准备妥当,上了轿往东宫去。 可到了东宫,等待成嫔的却不是那温暖的胸膛,而是一夜寂静。 东宫的下人自然是陪着笑脸,跟成嫔说明了原由,说是陛下事务繁忙,要在书房中批阅奏折,因晚了就宿在了书房后面的暖房。 成嫔满怀期待的来,结果却只得落寞地回了长宁宫。 郁偆早已睡下,并不知道,成嫔竟在着夜色之中,带着满身寒露回了来。 隔日,成嫔春风满面地,带着二郎来给郁偆请安。 郁偆这会儿已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如今见成嫔一切如常,便也不提昨夜的事。 “来的正好,新给青鸟配的米粉糊糊,你若是觉得还可以,不如让二郎也吃些。”郁偆正看着奶妈,给青鸟喂辅食。 成嫔也不算是外人,郁偆便没有特意换了衣裳,接见成嫔,而是直接让成嫔来了青鸟这儿。 郁偆接着道:“我吃着也不错。”其实根本没什么味道,小孩子吃不得盐,只能吊了香味和鲜味,还掩盖味觉上的缺失。 “闻着这香味,妾都觉得有些饿了,想来味道也是不错的。”成嫔嘴上赞着,却没有让儿子吃。 成嫔见郁偆专心看着青鸟吃糊糊,还是忍不住,道:“三公主的胃口可真好,这一碗竟然都吃下去了。” “她也就贪个新鲜,你信不信,明天再拿一样的给她吃,她铁定一口都不肯吃,喂了进去,也会吐出来。”为了这个女儿,郁偆简直是操碎了心,怎么就那么难养呢? 成嫔不以为意,她可是认为,这三公主在一众皇子皇女之中,觉得算得上是好养的,而且还这般健康,真是求都求不来。 在成嫔眼里,郁偆完完全全,就是在炫耀。 小孩子总是看到别人在做什么,二郎见青鸟坐在小床内,手中拿着个玩具不停摆弄,脖子上系着个围兜兜,嘴巴不停的砸着,等青鸟吃完张大嘴之后,便会有人给往青鸟嘴里送上一口香喷喷的米糊糊。 许是因为青鸟吃得太过香甜,二郎竟留起了口水。 长宁宫中的人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嫔竟带着二皇子每日都去惠妃那儿,还一呆就是一天。 成嫔要是没办法,天大地大儿子最大,明明她都从惠妃那儿讨来了食谱,也让下人在小炉子上细心做了,可儿子偏偏就不吃,硬是看上了三公主碗里的。 还有能什么法子呢,成嫔只能日日风雨无阻地,带着儿子在惠妃跟前晃悠。 郁偆也是弄不明白,给自己女儿吃的,她都有入过口,还真没觉得有多好吃,怎么那二皇子就爱上了呢? 难道是一个人吃饭不想,一定要两人以上一起吃,才能觉得香甜? 儿子在这儿吃饭,做妈的自然也只能跟着一道这儿吃。 通常都是郁偆和成嫔一道吃,可两人在一起吃了还不到半个月,这桌上便又多了一人。 成嫔打着筷的手一哆嗦,她还从不曾和陛下,在一桌上用过膳。 第097章 杨溍有些厌了郁偆,这却不妨碍他继续喜爱青鸟,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一想到那跟雪团一般的女儿,杨溍便兴致冲冲地,让人备了轿,抬他来这儿长宁宫。 早早便有人来传报,身为青鸟的妈,郁偆自然也要恭迎。成嫔这些日子多数都带着儿子,在郁偆这儿,自然也是得了消息的。郁偆也就不好特特让人避开。 都是皇子皇女,在明面上那都是一样的,可若是能在陛下面前得眼些,那在细微之处,总会比别的兄弟姐妹好上些许。 别人不说,成嫔自然也清楚,便也没有因为心中惧怕陛下,而带着儿子避走。 杨溍来了这儿,没想到还能得个买一送一,见了女儿又见了儿子。不过女儿活泼可爱,儿子憨态可掬,倒也是他十分喜悦。 来了这儿,杨溍自然不会急匆匆的就走,他养在宫中的这些妃嫔,本就是为了伺候他的,来这一趟,自然要被伺候舒服了才会走。 尚食局原先给郁偆及成嫔准备的午膳,早已被撤换下去,全都换了合杨溍口味的膳食。就连一旁伺候的下人,也都换了杨溍跟前的。 郁偆以前常常如此,没有一点儿不适应,倒是成嫔,显出了几分胆怯来。 成嫔那种胆怯及丝丝害怕,倒是引起了杨溍的侧目。 郁偆在一旁辛勤得给杨溍布菜,注意着杨溍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察觉到了杨溍落在成嫔身上的那束目光。 这男人啊,就算是成了帝王,也还是会败在这食色二字上。 果不其然,在完善之前,东宫那儿就来传,陛下要召成嫔侍寝。 郁偆看着那刚出去的美人,眨了眨眼,向一旁的徐嬷嬷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些日子来我这儿请安的人多了?” “成嫔前些日子,在娘娘这儿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不,她们都来碰运气来了。”徐嬷嬷道。 “难怪她们坐定了就不走了,我还以为,是我这儿的茶水格外好喝呢。”郁偆乐得调恺调恺几句。 其实这些宫嫔,大多面子薄得很,郁偆言语之中稍稍带出些要送客的意头,便都乖乖地起身告辞。这这样一波一波的来,郁偆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先不说来一个就要换一身衣服,光她那门前的砖石,怕是都要被人踩得薄上些许。 “不过……从今以后若是再有人来,便都回了吧。就说,太后命我思过,我实在是不好过多的与人笑乐。”郁偆干脆来了个一刀切。 有些低位的妃嫔,实在是相见天颜想晕了头,居然想跑郁偆这儿来碰运气。 郁偆一非正统,二又身上带着罪,那些人实在是不该如此。 “那些人若是真想碰运气,不如去清宁宫里,多给老娘娘请安,也好过来我这里呀……”郁偆看向一旁的徐嬷嬷,嘱咐道:“这话,可不能和那些人说。” “自是不会说的。但奴婢不得不说一句,娘娘说的虽都在理,可那清宁宫正殿,哪是谁都能进的,还是娘娘这儿的门槛低一些。” “可不是嘛……”郁偆不由叹道,难道真的只有做到了太后,才能水心所欲,不必再顾忌旁人所思所想。 杨溍进后宫的次数很少,大多是召了妃嫔让其去东宫侍寝,可就是这样,宫中妃嫔一个月侍寝的次数,合起来不过五个手指头。 所以说,这后宫的女人能争什么呢?男人的面儿都见不着,还不得几个女人团在一块儿互相取乐。 但这些,都是别的人是,郁偆禁足在自个儿宫里,只能踏石砖,外头哪儿也去不了。 杨溍在朝堂之上忙的热火朝天,从那些宗亲勋贵手中,收那些旧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也有个别脑子清楚,将钱给还上的。只是,那些还了钱的,倒是糟了别人的嫉恨。 本来大家倒是想的挺好的,谁都不还,就将这笔债给赖着,只要没人还,这朝廷还能将他们都给抓了治罪?可偏偏有几颗“老鼠屎”,坏了这如意算盘。 催债的催的紧,这些人也没得别的办法,总不能跟皇帝硬着来,便只得想办法搬回了上皇这一尊大佛。 上皇出宫,是为了避痘,如今宫中虽没了天花,可宫外还有,谁知道在回来的路上会不会染上。原还想继续在行宫安住的上皇,却被那些老臣子一通哭诉,不得不急匆匆回了京。 上皇一回来,便想和那些老臣子,将杨溍的一些举措给否决掉,可上皇竟发现,他的有些话居然已经不中用了。 人老了会惜命,自然就有些畏手畏脚,不愿接受改变,上皇便是如此。 可杨溍年富力强,正想做出一番政绩来,又怎么会原地踏步。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钱的基础上,没有钱简直是寸步难行。 别说杨溍不愿意停了如今的讨债运动,就连户部也不愿意。这搬进库房的可都是真金白银,这些钱不仅能填了从前的亏空,还能肥了他们自己口袋,谁还愿意吐出来。 “那些都是功臣的后人,你怎么能寒了臣子的心呢?还有,还有你怎么还让人往大郎哪儿要债去?”上皇翻着递到他跟前的折子,指着上头的白纸黑字,训斥着杨溍。 杨溍站在下首,心里默默急着这些折子都是谁递上来的。 “儿臣也是没法子,户部不断跟儿臣哭穷,也确实是没有银子。秋收又已过,儿子从哪里弄钱来?各处,可都在等着用钱。”杨溍将问题抛给上皇,等着看上皇如何解决。 国库空虚的问题,在上皇尚在位时,其实就已经有所体现,只是那时尚且能撑得住。但如今,已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关头。 上皇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还当杨溍只是他的儿子,而不是这一国之君。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父皇?” 杨溍不得不低了头:“儿子惶恐。” “你还敢惶恐?朝中的大臣,因为你的那些,那些旨意,全都无心公务。有些……有些都快被你给逼死了。”上皇指着杨溍,一副觉得他无可救药的模样。 杨溍又抬起头来,道:“收回来的那些钱文,早已用在实处,另还有许多正等着用钱,儿臣已没有别的办法。若是再收不回来那些钱,那些处于困境之中的百姓,也只能是等死。” 那些欠钱不还的,还了钱尚不会真的饿死,但若是等不到钱,那些正挣扎着求生的百姓,可是真的会死的。 杨溍不由得握紧了拳,看向自己已有些糊涂的父亲,心中的失望之情,正一点一点的开始堆积。 眼前这位老人,早已不是那个,坐于庙堂之高的君王,只是一个恋着权势,迟迟不愿放手的庸人。 朝中早已换上大批新鲜血液,杨溍多年筹划,并没有白费了功夫。从大明宫出来,杨溍便召集朝中重臣,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做。债,还得继续要,但也不能逼得太紧,杨溍打算将那些在上皇跟前做报耳神的,先做个清理,然后便能告一段落,总不能将所有都逼紧了。 吴贵妃浩浩荡荡带着一群来郁偆这儿,欢欢喜喜地拉着郁偆的手,跟郁偆讲:“还是你这儿清净,我啊……” “我还没拜见娘娘你呢……”郁偆笑容满面,说着就要行礼。 吴贵妃手略微向上抬,道:“可别,咱们之间哪用得着那样见外。你送来的贺礼我已经看过了,别人都是送给我的,就你送来的那些,是给春华的。”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我还怕不能入你的眼。” “有你的这份心就够了。前些日,庄妃见了那一套东西,还在我跟前怪你怎么不送她一套。”吴贵妃显得有些得意,她有的别人没有,想想就觉得得意。 郁偆无奈的道:“还不是因为时间不够,我到是想再做一套送庄妃。” 郁偆这段时间学着画画,专门画自己的女儿,画的多了也就有了形,只是在神上还欠缺一些。 在郁偆观察之下,发现这小孩子真的是一天一个样,有时不过是睡一觉,这孩子就会长大些许,郁偆真的不忍错过孩子成长的任何一个过程。 青鸟还小,连说话都不会,只会咿咿呀呀、哼哼哈哈,但吴贵妃和黄庄妃的女儿,已都到了说话的年纪,虽说有些差异,但早些准备起来,总是不错的。 如今开蒙都将千千、百家,但对于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来说,这些都不太能提起他们的兴趣。郁偆摘选了《龙文鞭影》中的一个个小故事,通过纸笔图文并茂的展现出来,做了个小册子,送给了吴贵妃。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怎么能少了睡前故事呢? 给吴贵妃的封贵妃贺礼,自然不止这些,但吴贵妃独独爱这个。送东西能送到人心坎里,吴贵妃自然喜欢郁偆。 “不能参加你的典礼,真是抱歉。”郁偆眼中带着些许歉意。 吴贵妃笑道:“你来做什么,来给我添乱吗?上皇万寿、大皇子生辰,都不见太后开了恩典令你能出来,难道这一个小小的封贵妃典礼,还能令你出来?” “你还小小的,那我岂不成了微末之辈。”郁偆见吴贵妃自谦,便也自谦了那么一下。 “都忘了说正事了,陛下赏了我几匹织金料子,那花色对我来说太鲜艳了一些,怕是穿不得,还是由你这样的人来穿的好。”吴贵妃让人将料子呈上来。 翻过了年,郁偆才十九,连二十都不到,可不是还年轻着。 郁偆微微福身,看着吴贤妃,道:“那我可真的要谢谢,贵妃娘娘您了。” “会不会说话你,要是只为了你这声谢,我必亲自送这些来。衣裳料子我给你拿了来,首饰也一齐给你配齐了,你可不能再像这样穿的那么素淡,可得好好打扮起来。到时候……” 那时候其实很远,但也很近,虽有那一年之期,郁偆许多重要场合都无法参加,但她女儿的抓周,郁偆总是要参加的。 第098章 杨溍在前朝励精图治,哪有那水磨工夫,管这后宫的事情。 郁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在思过,却不曾静心。除了每日看着孩子,画个全乎的女儿像在纸上,郁偆还得忙着布置年前的事宜。 皇后既要忙着给大病初愈的儿子调理身体,又要管理这偌大的后宫,也是大忙人一个,已没有半点心思管郁偆这个小人物。 按说这种节日都有常例,只需照常办事就成,可今年宫中减了人手,不仅排场减了,就连人手都得重新调拨。 宫中就属长宁宫中的人手最齐全,皇后便下了令,要将长宁宫中的人手,调拨往别处。 这是后宫内务,可不是皇后故意难为郁偆。 “按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请惠妃娘娘您自己做主,奴婢等着领人走变成。”皇后跟前的管事嬷嬷传达完皇后的意思,便如木塑一般站在一旁,只等着郁偆将人点齐,她好立刻带着人走。 郁偆拿着名册,不管是哪个,都不想让她们被带走,可如今皇后下了令,又不得不做。 皇后让人来这儿领人,郁偆自然不能挑差的,可挑好的郁偆又心疼,心中经过了一番撕扯,还是拿不定主意。 长宁宫中各个主子近身伺候的自然都不能动,平日里做洒扫、浆洗、修剪花木等工作的,郁偆都是按了人头分配好的,这会儿将人点走,其他人就得将工作分摊掉。 皇后的一道命令,真的是给郁偆,造成了大量的工作量。 听着一旁嬷嬷的评语,郁偆点了百十号人,命她们收拾好包袱,去新的地方当值。在走之前,郁偆给了一遍赏钱,也算是全了这一场主仆之情。 这些即将离开长宁宫的宫人内侍,哭是不敢哭,可脸上的表情做不得伪,具露出了几分伤心,都不愿离开这长宁宫。 郁偆看着一个个在她脚下拜别的,心中也有几分不舍。这些可都是熟练工,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以后新送来的还得重新调理,想想就有些头疼。 “娘娘别担心,明年定有许多宫人内侍进宫来,到时候定能将您这儿的人手给补齐。”昭阳殿的嬷嬷点了遍人,来跟郁偆告辞,还不忘刺激一下郁偆。 “呵呵……”郁偆随意地笑了两声,便由着这些昭阳殿的人,在她宫里动作。郁偆在思过,要是有些不好的话传到皇后耳朵里,说不得这时限就要延长了。 昭阳殿的几位接了厚厚的封赏,这嘴也就收紧了,惠妃育有三公主,就是看在三公主的面儿上,惠妃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彻底得罪了惠妃。 宫中的这些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大多不愿多说话。 徐嬷嬷将这一行人送到长宁宫大门口,折返回来,劝道:“娘娘请放心,等来年新宫人进宫,奴婢定挑好的领回来。” “只怕你到时候会挑花了眼。”郁偆却笑不出来。 京城内外天花蔓延,百姓无以为业,自然多得是人卖儿卖女,有些尚算有良心的父母,不忍儿女沦落贱籍,到时候定会想着法儿的,将儿女送进宫来。 女儿送进宫来还好,有朝一日还能出得宫去,至于儿子…… 郁偆想想就有些不忍,可在这一个父母将儿女当私产的年代,遍地都是这种事。 收回心神,郁偆吩咐身边人,重新给这长宁宫里的人分派工作。 宫中也确实进入了最繁忙的时节,不然皇后也不会往长宁宫调人手。别处不是没有,可那些都是干惯下贱活计的,怎好往贵人跟前凑。 一入腊月,每一天,宫中所有人都得忙得打转,也就郁偆因为特殊原因,能轻松些。 可郁偆不出长宁宫,在自己宫里也得摆了香案,祭这祭那,不能落下一样。 郁偆晕天黑地过到年三十,都快忘了今天是哪一天,要不是听一旁伺候的人提醒,都不一定想得到。 天还没亮,郁偆便被几个嬷嬷唤着起床,穿起整套大妆。就算郁偆出不得长宁宫,但她受长宁宫里那几个的礼。 “这裙子,我怎么感觉短了?这裙腰是不是也窄了?”这一年功夫,郁偆可没感觉自己长多少,怎么穿起这身衣服来,变化那么大! 这种大礼服做工繁复,是不可能一年做一套的,通常都要穿好些年。郁偆这身做的时候,她还在长身体,因此放量了许多,以前一直觉得大,可从没觉得小过。 一旁的宫女将内裙拿在手中,尴尬地道:“不是这裙子小了,是娘娘的腰,还有……”那宫女看了一眼郁偆的胸。 郁偆倒是不生气,生完孩子,要想身材还像以前那样,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总会有些许变化。不过好在,在精心的伺候之下,郁偆的身材不曾走样,只是和以前比起来,显得更加丰满一些。 现在改已是来不及,郁偆深吸一口气,让宫人为她收紧了腰身,好歹是将这一身都穿上了身。然后,郁偆只需规规矩矩地坐着便好。 成嫔将儿子带了来:“这小子一大早就醒了,话都不会说,可就是要跟着我一道来,像是要看妹妹。” “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由着他闹,你看他的鼻子都红了。”郁偆看着被抱到跟前来的二郎,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 一旁的江美人看看二皇子,又摸摸自己的肚子,似是在期盼着什么。 其他妃嫔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二皇子,有个胆大的问道:“娘娘,三公主呢?你是不是将她给咋藏起来了?” 郁偆笑看着那人:“青鸟还没醒,哪敢闹她。你今天怕是见不到她了。” 出去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怕都已到了第二日。 众人稍坐片刻,除江美人以外,全都坐上轿撵,浩浩荡荡地往大明宫去。 江美人看向郁偆,低头扶着肚子,半天不出声儿。 郁偆看着没劲儿,道:“你要是在我这儿不习惯,那就回自己那儿去。晚间也不用来,好好休息。对了,要是白天能睡,便睡一会儿,晚间吵闹,你不一定能睡着。” 江美人摇摇头,看向郁偆:“妾想留下来,看看二皇子和三公主。” 皇子皇女都宝贝的很,可不是随时随地说看就看的,也只有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江美人才敢说说。 郁偆看向江美人那掩在衣下的肚子,点头道:“你要是不觉得累,那就是看看吧,带着你身边的人一道去。” 江美人千恩万谢,在宫人的带领下,与被人抱在手中的二皇子,一道往青鸟的居所去。江美人想多看几眼皇子皇女,也是希望图个吉利,她自己也好能生下这般可爱的孩子。 充满了期待和信心的江美人,很快就知道了郁偆话中的意思,等那青鸟一醒,这一对兄妹就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青鸟虽不会爬,但却早已能做得稳稳地,二皇子则已会满地乱爬。房中烧着地龙,炕上铺着几层厚厚的哆罗呢,青鸟和二皇子便在那炕上乱耍。 迎面飞来一个兔子布偶,郁偆一把抓住,交给一旁的宫人。 江美人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抬头看向郁偆,正要起身行礼,郁偆就将人给按住。 “安心坐着,可有吓着?” “妾真的没想到,公主和皇子竟能这般活泼。”江美人看着孩子直笑,丝毫不计较,差点被青鸟掷出来的布偶扔到的事实。 郁偆轻轻一抚裙角,坐在炕边,拿起一个干净的布偶逗弄起孩子来。江美人坐在一边的登上,靠着背后的软枕,并不上前,只坐在一旁看着。 此时的郁偆早已换了一件衣裳,头上的翟冠也已换成鬏吉,对比之下,江美人身上那一身,倒是显得有些过分隆重了。 江美人坐得远,一是因为身上怀着身孕,二也是由于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太多,怕被扯到,又或者伤到孩子。 这会儿实在看得眼馋,江美人便想立刻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妾……妾先告退,等用膳的时候,再来叨扰娘娘。”江美人依依不舍地看向孩子,驻足片刻才迈开脚。 等江美人走远一些,郁偆丢开手中的布偶,抓住青鸟那两只又要丢东西的手,道:“怎么那么喜欢丢东西啊……还将你二哥弄得满地爬,真该把你的小手给吃了。哈哈哈……” 一旁的二皇子拍手直笑,笑得一旁的奶妈不停给他擦口水。 “公主手上有劲,这是好事儿娘娘。” 孩子壮实,郁偆自然高兴,可心里也有一百个担心。若是在现代,孩子长到这个月份,怕是已打了好几针疫苗,可在这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别生病就好。”郁偆将手伸到青鸟的衣服里,在青鸟背上摸了一把。 一旁的奶妈嬷嬷,忙抱两个孩子去换衣裳。 “娘娘明天是您的生辰,也不是刘夫人会不会进宫来,可要早些做准备?”趁着这空档,徐嬷嬷小心问道。 徐嬷嬷拖到这时候问,也是怕郁偆伤心。 郁偆紧握着手,故作轻松地道:“没有陛下的恩典,我妈怕是进不来,不别准备了。” 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可又能怎么样,就算是皇后,也不是想见亲妈就能立刻见到的,那都得按着规矩来。 等着两个孩子被跑来,郁偆伸出手,将青鸟抱在怀里亲了亲,一副知足的模样。 第099章 江美人回去换了身衣裳,又让人随身带了两身,便又匆匆赶来,像是生怕她做的那张椅子,被人抢了似得。 做母亲的,都希望孩子生的健康,长得壮实,江美人肚里这个还没生出来,她便已经开始日日祷祝。 江美人心里想着,若是多看看长得康健的公主皇子,说不得等孩子生下来,也能如他们那般。 郁偆看向稍显瘦小的江美人,问道:“可是怀了孩子以后,胃口不如以前?怎么看着像是廋了。” 江美人胸口有些发闷,被郁偆这么一说,便歪过头,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随身的宫人早有准备,一人拿出随身的小痰盂,一人拿着漱口的水杯,又有人拿着干净的帕子。看那架势,像是做惯了的。 等着渐渐平复,江美人勉强一笑:“妾这些日子总是如此,令娘娘见笑了。” “你有身孕,那是天大的喜事,我自然该笑。” 江美人见语出嘴里说的都是喜人的话,立时也笑了起来。 郁偆也没什么好的建议,每一个怀孕的孕妇,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郁偆怀孕时适用的一些举措,可不一定适用于江美人。 但就算不适用,郁偆还是要说上一说:“我怀青鸟的时候,有段时间也跟你一样,再过段时间就好。我刚吩咐了人,上些点心来,你看得上眼的便吃些。” 糖蒸酥酪、荷花酥、菊花酥、奶卷……等精致有美味的点心,装在各色盘子中,满满摆了一桌子,豆浆、牛乳、调制好的奶茶,各有人执了一壶立在一旁。 郁偆坐下后,便示意江美人坐下,“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好在是在年节里,膳房什么缺了,也不会缺了这些吃的。你若是有什么爱吃的,桌上没有,我再吩咐去传。” 这些点心光看着就觉得诱人,江美人胃里空空的,这会儿闻着阵阵香气,倒是渐渐有了些胃口。 郁偆为了能穿下那身大礼服,一早上喝了几口粥,到这儿会儿早饿了。看着各色咸甜点心,郁偆便也不管江美人到底是吃还不吃,自个儿端着碗加了蜜红豆的豆浆,慢条斯理得喝了起来。 这一桌的点心摆的地方,就和青鸟及二郎所待的地方,隔了一道珠帘,许是香味传到了两个孩子的鼻子里,他们竟闹腾了起来,一个两个或爬或滚,都要伸出手来,做出抓取的动作。被奶妈嬷嬷抱回了炕上,他们竟还哭了起来。 不过是用些点心,郁偆便也随意了,再说外面寒冷,没必要为了这几口点心,单独布置一间,让江美人在寒风里走一遭。 配着哭声,郁偆依旧淡定地吃着,倒是江美人,不住侧目。 江美人看着郁偆,颇为疑惑地道:“二皇子和三公主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她的孩子,也会是这样?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哭起来? 郁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江美人到底问的是什么,便道:“在你的眼里,孩子该是个什么样的?他们只不过是展现了,自己该有的样子罢了。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是因为还不会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思想,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们想要什么。” 江美人也不过十五六岁,自己都还算事儿孩子,就算在家时教的再好,在她做姑娘事,家中也不会有人跟她讲,怀孕、生产、养育孩子等种种重要的事。 怀孕到现在,江美人身边的嬷嬷,都只告诉她应该怎么做,而没有人会和她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怀孕的人,精神上本就容易产生问题,江美人又在怀孕初期就受了不少苦楚,正是精神紧张的时候。 这会儿郁偆愿意教,愿意说,江美人便睁着一双水润的眼,道:“娘娘可能再说点儿?” 郁偆似有不解,道:“再说些什么?” “就是……娘娘当初怀孕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娘娘生下了三公主后,三公主又是如何一点点长大的。”江美人心神向往,似是知道了,她就能如郁偆那般,安然生下孩子。 郁偆看着江美人那好奇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说说便说说,你听我慢慢……” 过年,过年,本就是图一个热闹,就要说说笑笑,才显得热闹,但话也不能郁偆一人全说了。 江美人一字一句记下郁偆所说的,打算回去之后问问嬷嬷,惠妃当时的一些举措,她在孕期是否也可以做。 还不等江美人记清楚,便又听郁偆道:“我说了这许多,你也说说,不拘什么,说你说的出来的便好。” “妾……妾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江美人在家时,连后宅都不曾出过,哪有什么趣事可讲。 郁偆也不勉强,但却觉得有些扫兴:“这些都撤了吧,再一会儿就要用午膳。我看你没怎么用,那一会儿午膳的时候想吃些什么?” “听娘娘的吩咐就好。”江美人一点儿要求都没提。 郁偆内心有些抽搐,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遇上这样一个没脾气的人,郁偆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郁偆不住催眠自己,这是孕妇不能和她计较,不能惹孕妇。 也别一道过年了,才多说了两句,就发觉话说不到一块,这要呆一天,还不得把自己憋住,大气都不能出。 用过膳,江美人说自己要回去休息,郁偆真恨不得起身送几步。 “可算是走了……”郁偆心有余悸,生怕江美人这个孕妇,在她这里有些什么委屈。 江美人那逆来顺受的样子,郁偆看着就来气,什么就不能一直硬气呢?不是和她说要留下来,看看孩子的时候,挺坚定的嘛…… 徐嬷嬷笑道:“也就娘娘,才会这般礼遇那江美人。” 大过年的不好叹气,郁偆无声地笑着:“总不好同她置气吧?她年纪比我小,又怀着身孕,不过是说话直了些,我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怀孕的时候,情绪上有些变化,也是能理解的。郁偆那时候,还喜欢东想西想,想一百种怀孕期间发生意外的可能呢。 “让江美人跟前的嬷嬷再仔细些,千万别出任何事。”郁偆提到的嬷嬷,是她数月前派过去的那位。 郁偆这年过得还算舒心,没了江美人,多得是人在她跟前说话逗趣。郁偆还让人在地上摆了茶点,供那些人吃喝。 还没等郁偆快活上多久,孙平便急匆匆进来:“娘娘,前边出大事了!” 郁偆挥退众人,只留下几个近身伺候的,而后才让孙平开口。” “上皇……上皇当着众人面,斥责了陛下。”孙平还没说完,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郁偆忍不住起身,道:“怎么一回事?”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其中内情,只听说了这些,可这……”可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孙平才这样急匆匆地来报。 “那……” “说是被太后给劝住了。”孙怀不住擦着脑门上的汗水。 徐嬷嬷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哪有那么快就……” 孙平点头哈腰,道:“上皇都气得回自个儿寝宫去了,半点儿面子不给陛下留,宫里都传遍了。陛下这会儿,正站在上皇的寝殿前,请上皇出来呢。” “不是已经劝住了?”郁偆狐疑地看向孙平。 孙平拍了几下自己的嘴:“瞧奴才这嘴,中间漏了一段没说。太后老娘娘劝住上皇后,那忠义亲王不知说了些什么,上皇就又对陛下存了气。 郁偆吩咐道:“让底下的人都安静一点,原先说的那些都取消了吧。” “可……”徐嬷嬷皱着眉,忍不住道:“明天可是娘娘的生辰。” 郁偆笑笑:“平白老了一岁,有什么可庆祝的,别惹了麻烦才是真。” 郁偆好歹没再暴风的中心,还能安安稳稳呆在暖房中,窝在炕上,手中捧着个手炉,和一众人闲聊。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杨溍站在寒风中,其他人自然也得一道站着。 夏守忠跪在拿了件斗篷在手中,道:“陛下,人都等着呢。” 杨溍看着依旧紧闭的门:“让他们继续等着。” 上皇始终没有出来,杨溍等到太阳西垂,也不见上皇开门。 宴自然还得开,杨溍挪动早已站得发麻的脚,大步往大明宫正殿去。 宴上压抑得很,也就忠义亲王喝得下酒。其他的亲王、郡王皆都离忠义亲王远远的,生怕陛下也嫉恨上他们。 杨溍看着下头志得意满,不住喝酒畅聊的大哥,心中满腔怒火。要不是……要不是父皇还在,早将他给…… 杨溍原以为还要忍很久,结果可忠义亲王自己作死,生生把自己的填坑里去了。 古代晚上是施行宵禁的,但有那么几日,朝中会宣布解除宵禁,让百姓能在夜间上街行走。除夕夜,就是其中一天。 过了子时,众人宴罢回家,大多是做轿子,可偏偏忠义亲王喝了两口酒,要自己骑马。 按说这大过年的,人大多呆在自己家中,等闲不会外出,但也有为了在这年里赚笔钱的,不得不忍受和家人分离的痛苦。 陈厨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本事京中大酒楼的掌勺,只是这大过年的谁去酒楼吃饭,正好郁府请他进府做席面,他便带着两个徒弟进了郁府操办。 做好了菜,跟郁府的管家对过账,陈厨子领着两个徒弟回家去。 原是想早点回家,特意抄了近道,可没想到却糟了祸。 忠义亲王喝多了酒,手上便没轻重,鞭子抽的用力,马儿吃痛更是跑得飞快。 天本就黑,陈厨子和徒弟只仔细看脚下路,等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那马和人已近在眼前。 人被踢到,马儿受惊,背上的人也被掀翻在地。 第100章 若是没有接下来的后续,在这件事上,肯定是陈厨子的错,忠义亲王完全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可忠义亲王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他从马上摔到底下,脸贴着沾着冰冰凉的地面,倒是清醒了不少。可这样的清醒,不足以令忠义亲王神智正常。 又或者,在对待平民百姓的时候,忠义亲王就从来不是一个正常人。 第二日宫门一开,锦衣卫指挥使便进宫来,向杨溍报告了今日凌晨,在京城大街上所发生的事。 皇族是整个皇朝最尊贵的一个阶级,自然有无上的特权,弄死个把个人,大半不会有事,但那得是在私底下,偷偷地。若是弄得满大街都知道,那怎么也得做些什么。 初二,弹劾的忠义亲王的折子,便从御史台官员的必须爱,递到了杨溍的面前。 亲王深夜纵马狂奔,当街鞭挞良民,并将人拴在马后,沿街拖拉。若不是被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及时发现,那陈厨子怕是立时就要横死当场。陈厨子的两个徒弟也被忠义亲王的手下,好好教训了一番,人卧在雪堆里,半天不曾动弹。 那是良民,是皇朝的百姓,就算获了罪,也该交由有司处理,不该是由忠义亲王,在大街上那般暴戾行事。 言官所书,弹劾忠义亲王的折子,有理有据,据经引典,洋洋洒洒数百字。所有言官和御史,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弹劾的折子,不断地递送到杨溍跟前。杨溍看了几封便不再看,让人将这些折子全都收了起来,一并抬到了大明宫去。这上皇还在,自然该由他这个做父亲的,来管管这个无状的老儿子。 上皇很是无奈,这是他的儿子,他自然想护短,可那天晚上的惨叫,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似乎还有人隐约听到几声“是忠义亲王”什么的。 要说忠义亲王也是糊涂,这种事情何必自己出手,随便找个手下做了,到时候就算事发,将人往人前一推,自己依旧清清白白。 那些言官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们非得要个结果不可。 杨溍心中有气,一是气他这哥哥糊涂,二是气那些言官半点不顾忌皇家脸面。杨溍就算想要对付这位哥哥,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德行有亏,岂不是说皇家教子无方。 忠义亲王这会儿倒是安静了,窝在家中哪儿不去,正暗戳戳地想着,该怎么整治那些言官。 郁偆原本也就是打算听一耳朵的八卦,可谁曾想,这八卦不知怎么的,就牵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也不知是那个人扒拉了出来,说那被伤的厨子,是从惠妃娘娘的娘家出来的。 “这和我家又有什么关系,过年请个厨子过家掌案,难道还错了不曾!”郁偆可是气得不轻。 郁偆自有知道消息的渠道,这消息传了好几天,早已变了味儿,都有人说是那厨子仗了郁家的势,无礼在前,忠义亲王这才出手教训。 “娘娘何必动气,陛下圣明,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徐嬷嬷安慰道。不过徐嬷嬷也知道,这三两句话,说了不过就是图个心安。 郁偆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急,郁家是那么的渺小,哪经历得起这些风浪。 郁家新贵,家中出了个皇妃,立刻便改头换面,富贵不可言,可到底根基不稳,不敢在这京城之中放肆行事。 这才刚过好年,这祸就从天而降,郁家立时闭紧了门户,不敢多有动作。 朝中纷纷扰扰,一时也无法治忠义亲王一个罪,倒是带出了许多肮脏事。那些言官御史为人清正,难道他们的家人也都如他们一般? 那些言官御史,在前面明晃晃的等着忠义亲王从高台上掉下去,忠义亲王便不断地在后面,给这些言官御史挖坑。有些坑挖成了,还真有人栽了下去。 别说杨溍看不下去,就连上皇都觉得他的那个儿子有些过了。 大年初一见血,已是不对,如今更陷害朝中大臣,这让上皇如何能保他? 事情早该有个决断,拖着不过是希望能让朝中大臣淡忘些,好从轻处理,可没想到忠义亲王的仇恨拉得妥妥的,半点儿不懂上皇的一片良苦用心。 “陛下下旨,命忠义亲王去守陵去了?”忠义亲王依旧是亲王,一直被夺了封号,不过众人叫惯了,自也继续称呼其为忠义亲王。 要说忠义亲王半点没有损伤,那倒也不是,没了自由,远离权力中心,这让堂堂一个亲王怎么受得了。 朝臣之中有不满的,可那是天家血脉,难道真能按着律令,将人给法办了?这样一个结果,已经算可以。 忠义亲王要等正月十五过后,才会启程送去皇陵,这会儿依旧在自家京城王府中住着。忠义亲王更是恨上了郁家,要不是郁家养不起厨子,偏还要多事从外头请,他怎么会…… 至于那遭了横祸的厨子如今身处何处,怕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人关心。 正月里就发生这许多事,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兆头,杨溍颇为忧心,还特地召了钦天监的官员问凶吉。结果问下来,自然是满口好话。 郁偆在后宫中,听说忠义亲王要远走,这心总算是放下了,这起码,在近一段时间内,她的家人都不会有事。 至于郁偆自己…… 上元节的宴会蒙着一层阴影,忠义亲王虽获了罪,却依然到场。 就在开宴前,上皇又将杨溍斥责了一番,丝毫不顾及杨溍帝王的颜面。上皇其实早已后悔了,要是知道自己还能活那么长,他绝对不会将皇位,早早的传给杨溍。 可如今要想反悔,谁都不会同意,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郁偆不参加这宴会还好,那宴会上哪哪儿都透着一股子尴尬,谁都不自在。 杨溍早早离场,留着那一对父子,在人前上演父慈子孝、人间离别。 一场宴会,最终闹得是不欢而散。 “陛下可是要回东宫?”夏守忠不紧不慢地跟在杨溍身后,并将让身后那一行宫女内侍走得远些。 寒冷的风扑面而来,杨溍口鼻间呼出一团团白气,那白气被周边的色彩缤纷的灯笼一照,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就连杨溍的脸,也是红红绿绿一片。 “陛……陛下……” 杨溍转过身来,道:“随我去更衣。” 说更衣,那就是不走了,夏守忠立时喜笑颜开。 杨溍方便之后,又回了殿内,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继续举杯,与他人庆贺。 上皇也不是真糊涂,这会儿面子上过得去,也就不做别的言语。 忠义亲王却是气哼哼,可坐在高处那人,虽是他弟弟,可也是皇帝,他这个亲王,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逆君。 前头宴会办得正好,郁偆在自个儿宫里,召集了几个人,也办了场小宴。 郁偆看在坐在一侧的江美人,道:“要我说你就不该留在这儿,该去前头才是。” “路上湿滑,我怕孩子有所闪失。” 郁偆想到去年成嫔那事,忍不住叹了一声:“那倒也是,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不过我这儿可没有奏乐,你可愿听我弹筝?” 江美人有些意外,受宠若惊地道:“这怎么使得……” “自然使得,一年才一次上元节,咱们何必拘泥于那些礼数。”郁偆合掌,让人将她的筝搬来。 郁偆笑看江美人:“要是弹得不好,可不要见笑。若是实在难听,你可得同我说。” 流畅的音符,从郁偆指尖划过。 学来的本事,自然不能让它荒废了,郁偆勤练不缀,渐渐学有所成,只是平时没什么观众,只能自娱自乐。 这会儿还不容易能有个听众,郁偆自然要显摆一下。 弹得一点儿不难听,还有几分悦耳,江美人闭眼聆听,一曲毕后,还认真夸赞了一番。 郁偆听着都有些脸红:“你快别说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娘娘才习数年,能有刺功力,已十分难得。妾在家中时,曾学琴数载,不知娘娘这里可有琴。”江美人投桃报李。 “自然是有的。”郁偆颇有些期待。 前面的宴会尚在继续,郁偆这里便已早早结束,她总不能让一个孕妇陪着她熬夜。 “我送送你。”郁偆起身,将江美人送到门口。 值夜的内侍,匆匆从长宁宫的大门跑来,跪在郁偆脚边。 “娘娘大喜,陛下往这边来了。” 郁偆抬头看向不见星月的夜空,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可确定?若是确定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至于江美人……” 初一十五,说是祖宗规矩,要宿在皇后处,可陛下的脚要往哪里去,哪是这些规矩可以约束的。 第101章 宫里女人那么多,杨溍偏偏来了这长宁宫,让人不多心都不行,而且还是这样特殊的日子里。 长宁宫中所有妃嫔都去赴了宴,唯有郁偆和江美人不曾去。如今传了信来,郁偆自然不能让江美人离开,自己独自一人迎接杨溍。 两人原本穿着十分随意,屋子里面又暖,即使穿的单薄一些,也不会觉得冷。 但杨溍要来,郁偆和江美人却得穿齐了衣裳,去外头候着。 外面寒风料峭,但郁偆并不觉得冷,两旁有宫人挡着风,另有一只只不断冒着热气的炉子在一旁放着,又穿了这许多衣裳,郁偆只觉得热。 一旁的江美人,因怀着身孕,本就比常人容易出汗,又兼有些紧张,身上便有些冒虚汗。 杨溍来的并没有那么快,郁偆她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门口守着的内侍来报。 一进屋,郁偆上前,替杨溍解下身上的斗篷,可郁偆的手却顿住了。 “指尖怎么红了?”杨溍揉搓着郁偆的手指,一根一根,在自己眼前分辨。 郁偆低下了头,手也缓缓往下,缠绕在手指上的斗篷带子一解,斗篷应声落下。 “江美人还在里间候着呢……”郁偆轻声道。 杨溍却不为所动,他又问了一遍,且对郁偆言语之间对郁偆更加亲昵。 郁偆内心泪流满面,这男人谁要谁拿去,她真的不需要啊…… 有人想谈情,有人想谈心,有人想谈点别的,但很显然,杨溍来这里,并不想谈任何事,而是想做点什么的。 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郁偆感受到其中的力量,心彻底的慌了。 杨溍显然喝了些酒,香甜的味道,顺着杨溍的口,在唇齿交缠之间渡到了郁偆的口中。 一吻过口,郁偆气喘吁吁地看向杨溍,咬着下唇,问道:“陛下……江美人该等级了。” “那就让她回去歇息。咱们……好好聊聊。”杨溍箍着郁偆的腰,将郁偆往寝室里带。 聊?聊什么?面对一位显然喝多了的人,郁偆真的觉得,没有什么的。说不定,等明天一早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杨溍其实并没有喝醉,或者说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在行为上有些异常。 作为一国之君,这天底下能给杨溍气受的,已是少之又少,但这样的人依然存在于世间。 上皇对杨溍的不满,从来是做在明面上的,上皇又不需要忍受什么,自然是按着自己的心思来。 只要上皇觉得杨溍这个现任皇帝,有做的不对的,便立刻会怒骂一番,也不管杨溍在不在跟前,只要自己骂的舒心就行。 杨溍又不是圣人,对父亲这样责骂,自然也是会有怒气的,时间一长,更是产生了怨怼。 就在这一天,杨溍爆发了,在回到宴上之后,上皇依旧对杨溍不那么满意,单方面对杨溍采用了言语攻击,杨溍依旧忍着,忍得差点变成圣人。 但显然,上皇骂起来,是不会管任何人的,攻击波及之广,差点没将整个杨溍的整个后宫都带进去,就连杨溍子嗣不丰,都成了上皇的攻击方向。越说越顺口,说到最后,宴上所有人都跪于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 父子关系到了这一步,再想修补已是绝无可能,至于为什么会走到这一地步,两人肯定都有原因,但也不乏有心人调拨。 宴会不欢而散,这也让宴上所有人都知道,这对父子不仅面不和,就连心也早已相距甚远。 杨溍心中虽已爆发,不想再忍,可当着众人的面,依旧对上皇认了错,并亲自将上皇送回了寝殿。 心中怒火一时无处发泄,杨溍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郁偆。忠义亲王做下的错事中牵扯到了郁家,杨溍已从有司呈上来的奏报之中知晓。但这是无关紧要的,杨溍并不放在心上。可这一点,如今却成了,上皇攻击他的要点。 “要不是你太过宠爱那些妃妾,又怎么会惹得那些人如此放肆!” “……” 杨溍本就在压抑着自己,这会儿听到这些无理的指责,心头更是升起一股无名业火,想要好好发泄发泄。 既然上皇都认定了,他要是不做点什么,实在是对不起上皇的这一番言论。若是杨溍没喝酒,按常理推算,杨溍肯定不会这般想,但杨溍喝了酒,还喝了不少,那显然不能用常理来说。 郁偆望着床帐,感受着身上的重量,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再怎么激烈,杨溍从来都没有这样失控过,就跟一只野兽一样,不断地啃噬着她的脖颈。 这男人只是想找张床,找个人发泄一下吧,郁偆忍不住这方面想。虽然以前,杨溍也不是太过主意她的感受,但总是温柔的。 郁偆觉得有些难受,她一点都不想…… 但杨溍如何会关心郁偆的感受。 这真是一个很糟糕的上元夜,不管对任何人。 郁偆跟前的宫人却显得很高兴,等着陛下走好,个个欢欢喜喜地跟郁偆说着恭贺的话语。 看着眼睛周围挂着的两个黑眼圈,郁偆稍稍扯了扯嘴角:“都给我安静些,你们要是真那么喜欢说话,何不去做那多嘴的八哥。” 见郁偆面上不喜,原本笑容满面的宫人,立刻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郁偆。 “要说出去说去,让我安静一会儿。”郁偆就是想一人呆一会儿。 郁偆真的要好好静一静,为她为自己的女儿好好打算打算。 郁偆想要过好日子,或者说她嫉妒渴望保持从前的生活水平,但很显然,即使她成了皇妃,也依旧没有达到。 这简直就是讽刺! 对于现代来说,随处可见事物,在这里却成了皇家特供,或者根本就没有。 郁偆如今,除了有人伺候,衣裳首饰方面比前世好了百倍,其他方面其实还不如前世。 但郁偆显然回不到前世,只能继续往前走。 郁偆有时候想想,她已经是妃子,要想再往前一步,好像也不可能了,因为上面的位置都已经被人给占了。虽没有儿子,但她已有了女儿,郁偆在这方面已经很知足。 还不等郁偆细想,杨溍的赏赐就来了,看着那一匣子宝石,和那上好的绫罗绸缎及玉石原石,郁偆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石头和破布一样,早没了刚进宫时的那股子激动。 “还是原来一样,放库房里,什么时候要用了,再拿出来。”郁偆有气无力的道。 郁偆确实有些虚,太长时间没做那方面的运动,这一下子松了筋骨,差点没让郁偆厥过去。郁偆默默流泪,她真的一直有做运动,怎么和某人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呢? 宫妃侍寝,记录在彤史上之后,都是要拿去给皇后用印的。皇后看着上面刺目的记录,这心越发荒凉。 这宫里谁都不容易。 杨溍来了这一次,便不再来,郁偆真是谢天谢地。 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冬去春来,地上披上了一层浅浅的嫩绿。 天气回暖是好事,但温度一日三变,却不是谁都经受得住的。 “阿嚏……咳……”青鸟摇了摇头,看向郁偆,似是在问,她这是怎么了。 青鸟一个冬天都没有出过房门,倒是一点病都没有,可没想到,这天才刚刚转暖,青鸟就病了。 看着宝贝女儿难受的模样,郁偆也跟着难受:“你们是怎么照顾青鸟的?” “是奴婢等照顾不周。” 郁偆怒目圆瞪,看着那一个个跪在地上,弯腰低头的奶妈嬷嬷,心中更加来气。 “除了这一句,你们还会说什么?我将女儿托付给你们照顾,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话锋一转,郁偆道:“等青鸟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先起来吧,照顾青鸟才是最重要的。” 得了感冒,最起码要七八天才能好,郁偆全天都看着青鸟,只要是和青鸟有关的,都要亲自过问一番。 这一时节,最容易生病,宫中出现了不少病号,就连杨溍也咳嗽了几声。 不过好在江美人没有生病,不然也就更让郁偆头疼了。 郁偆端着小碗,举着小勺,一点一点给女儿喂药,碗里头褐色的汤药,是加了蜂蜜的板蓝根。 这种病喝了药,也是要经历一个特定的周期才能好,郁偆便也没硬着心肠一定要让女儿去很那苦汁子,而是改喝相对温和的板蓝根。但板蓝根还是药,不管怎么煮,还是会有一股药味。 “我喝这碗,你喝这碗好不好?咱们一起喝……嗳……这就对了。”看着女儿一点点喝下,郁偆也一口喝下自己手中的板蓝根。 喝了药,将女儿哄睡,郁偆小心翼翼出来,生怕将女儿吵醒。 “娘娘……” 郁偆瞪向来人,示意他到外面去说。 “清宁宫里住着的那位出事了,说是见了红,连太医都请。” “哦……”郁偆有些不敢相信问道:“那周宫人都做了些什么,才将肚里好好的龙胎给……”呸!那胎儿还长在妈妈的肚子里,不能乱说。 “周宫人她,她不吃药。”就连说的人,也觉得无法理解。 第102章 怀孕会使人体的免疫力下降,周英自然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周英并不是普通的伤风,而是有了高热。 周英身边至少有三十多个人伺候着,自然不可能对周英的病症一无所知,请了太医,煎好草药,不管众人怎么哄着骗着,周英就是不肯喝那好药。 是药三分毒。周英自觉没认识几个字,可道理还是懂的。有了这句话盘绕在心里,周英自是说什么都不愿喝这带着毒性的药。喝了药后,伤了自己事小,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周英没有将这一套道理拿出来说,可她不喝药,就那样硬生生的熬着,想要将身上的热度退下。 以前当宫女的时候,周英都是这样的熬过来的,这一次怎么可能熬不过去呢? 太过想当然,是要吃亏的。 很显然,周英没有认知到自己如今真实的情况,她不想喝,为了她腹中胎儿安康,那些伺候周英的宫人,说什么也是会将那药,灌到周英嘴里的。 一个灌,一个吐。 周英被折腾了一番,并没有喝下多少,倒是让身上的热度,又高了几分。 连续烧了两天周英已有些神智模糊,渐渐体力不支,只能在床上躺着。若只是这样,倒也不要紧,仔细伺候着,喝上几副汤药,也就没事了。 可谁曾想,事情总是往怀的方向发展的呢? 郁偆听得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怎么有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 “太后召了太医,说是病了。”这话,就说得更小声了。 怕是被气病的吧? 郁偆叹气:“既然知道了,总不能当不知道。准备些东西,给周宫人送去。”到底也算相识一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郁偆这儿都知道了,别的宫里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有笑话那周英的,也有觉得可惜的。那孩子摊到这样的一个妈,怕是会被别的皇子皇女,更加艰难一些。 皇后一听到消息,便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务,急匆匆地赶往清宁宫。太后病了,她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去关心关心。至于那周宫人,她正病着,身上存着病气,她自然不好去看。 太后其实并不算老,可心中的负累,压得她早早老去。 皇帝和上皇之间越发剑拔弩张,新老臣子之间的矛盾,也越发尖锐。这些,太后都知道,可她半点儿缓和的法子也没有。 这清宁宫里头是老人,原本倒是有个皇子陪着她们这一群老女人逗乐,可孩子渐大就不好再这后宫继续呆着,她们也不好耽误了这孩子。 太后原是想着,等着那孩子生下来,便留在身边,还陪着她解解闷,但没想到那孩子的妈这样不省心,孩子都没生下来,就闹出这么一件大事。 “咳咳咳……人老了,到底是不中用了。”太后感慨道。 即使是病着,太后的头发依旧梳的一丝不苟,并且还抹着能使头发光亮的发油。只是那憔悴的面容,令太后怎么也掩盖不了,她脆弱的神情。 皇后坐于一旁,看着宫女嬷嬷伺候太后,自个儿动着嘴,安慰道:“母后青春常在,怎能谈这个老字。” 太后阖了阖眼,道:“说这些,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你来看看我,我这心里舒坦了。要是你对谁,都像对我这样,旁人又有什么可指摘你的。” 皇后拿起装着药的玉碗,低头一笑,将心中的苦涩,都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做皇后怕是所有女人一辈子的梦想,可谁做谁知道,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情。有舍必有得,得到了无边的权势,自然要忍受得了其中百味。 “儿臣谢母后教诲。不知那周宫人,母后作何打算?”皇后却不想太后继续往下说,便引了个话题。 郁偆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应该时常备些止疼药,她的心啊,头啊,都觉得疼痛非常。别什么人都往她这宫里送啊,她这又不是废品回收站。 周英尚有高热,身体虚的厉害,连坐都坐不住。恼了太后,周英直接从清宁宫扫地出门,来和郁偆做了伴,说是能一道思过。 思过这种事,在心里就好,郁偆自己都不在意,又怎会管着周英。 徐嬷嬷在一旁为难道:“娘娘,咱们宫里,并没有事先给周宫人准备住的地方。” 郁偆皱着眉,她的头好像更疼了。 “周宫人的东西,可都送来了?”郁偆看着一道来的嬷嬷宫女,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些宫女嬷嬷都是清宁宫里头的,等伺候好周英这胎,自然也要回到清宁宫去。 领头的上前,十分标准地行了一礼:“一些轻便的都已经带过来,但还有些笨重的家具不曾拆卸搬运。” “那道不妨事,既然房间不曾收拾好,不如周宫人先在我这儿休息片刻。”郁偆一定心。 郁偆使用的家具,已经换了几趟,那些换下来的都被存在库房中,随便拿出来一套,给周英用着就是。 至于周英的住处,自不必郁偆亲自来选,会有下人安排妥当。 在投资这件事上,也是要分人,郁偆已经在周英身上投资过,但显然投资和收益不成正比,郁偆又何必再上心。 周英十分虚弱,但还是用手撑着桌角,慢慢站起来,在宫人的搀扶下,对着郁偆行礼。 “娘娘宽厚,奴婢……”周英捂着胸口直喘气。 郁偆看着就觉得瘆的慌:“你们还不快把周宫人扶起来,实在不必行这礼。快引着周宫人休息去,等房间收拾好了,你再回你自己房去。” 快走吧,快走吧,别在她眼前晃悠,郁偆心里万分不自在。 “去将太医请来,给周宫人诊治一下。”到时候该吃药吃药,该治病治病,不能有一刻拖延,郁偆暗道。 太后给了郁偆这样一个累赘,郁偆的内心是崩溃的,但她不能不接,接了还得将人好好供起来。 郁偆又思及他处:“这些日子,江美人如何?” 一旁的宫人答道:“江美人还是有些食不下咽,不过在饮食在一直都有备着,只要江美人想吃,总会及时送上。再有,不管是稳婆还是太医,都说江美人这一胎怀的极好,不曾有什么状况。” 郁偆点头:“要时刻留心,不能有半点儿疏忽。至于周宫人那儿,有太后身边的人照顾着,不用太过关切。” 不是郁偆不想上心,就周英那个脑子,说不得又将好心当成驴肝肺,还会顶着一张茫然的脸,在背后捅人一刀。 如今郁偆这宫里有两个孕妇,还是后宫中,唯二的两个怨妇,怎么能不让人看得眼红。 吴贵妃和黄庄妃慕名而来,就想来看看那,能将太后给气病的周宫人。 郁偆将人给拦住了:“你们就别为难我了,那周宫人才刚好一些,要是又犯了症,我在太后面前,要怎么说?” 吴贵妃笑的温柔:“自不会为那你,不过……太后怎么将那周宫人,打发到了你宫里来。” 周英曾经让吴贵妃吃过亏,吴贵妃这会儿自然很愿意看到周英栽一头。可又想到周英腹中的孩子,吴贵妃打起了别的主意。 “也不知周宫人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若是个皇子……”怕是要引起一番争抢。 宫中没有低阶妃嫔不能抚养皇子皇女的规矩,因为皇子皇女都是由宫人抚养照顾的,作为孩子的生母只需看着就行。 但周英的情况有些不同,她一不被陛下喜欢,二又气病了太后,在这后宫根本立足之地,等生下孩子后,是绝不会放在周英身边养着的。 郁偆勾着嘴角:“怎么,你想要这个孩子?” 吴贵妃掩掩嘴角:“春华一直吵着我要个弟弟,我自然要满足我女儿的一点小心思。” 黄庄妃见吴贵妃用女儿做借口,忍不住取笑道:“可若是个女的呢?” 吴贵妃似是遇上了难题,思量片刻后道:“那我只能跟春华讲,她这回多了妹妹,若是想要弟弟,就只能再等等了。” “呵呵……”郁偆闷声一笑:“不急,不急,江美人不是还没生,说不得春华,真能有个弟弟。” “可不是嘛……”吴贵妃答道。 黄庄妃接道:“不是有个现成的,成嫔那儿不就有一个。” 吴贵妃摇头,道:“说这个可就真的不现实了,我听说……那成嫔就快封妃了。” 成嫔有资历,有子嗣,熬了这么些年,也确实该封个妃。 “不知是谁的意思?” 这种事,最好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次一点的便是太后和皇后做主。 吴贵妃回想了一番,道:“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娘娘亲口说的。难道成嫔不曾跟你说?” “没影的事,说什么说。”郁偆嘴上说的轻松,可这心里却沉的厉害。 第103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总是会慢慢成长的,很显然,成嫔也在渐渐成长,且已有了自己的心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的人走的路会与郁偆背道而驰,但有些也会和郁偆一路向前。 郁偆因要思过,其实躲了许多事情,另吴贵妃和黄庄妃很是羡慕。 吴贵妃见郁偆闲适度日度日,忍不住问道:“你也不想着,能再生个皇子?”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还不得陛下……”郁偆狡黠地眨眨眼。 吴贵妃和黄庄妃皆是大忙人,来郁偆这儿喝杯茶、喘口气,便不得不回去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 临走之前,黄庄妃道:“大皇子的身体似乎还是不大好,皇后如今是……” 郁偆没有附和,只轻轻笑着看向二人,将这二人送至门前。 黄庄妃会抱怨,也是因为皇后名义上依旧管着宫务,但实际上,在做事的却是她们这些妃子。 皇后原是想让柳顺妃处理这些公务,可一开春,柳顺妃就病了,天天躺床上喝药,根本无法起身理事。皇后只得将宫务交给旁人,可又不放心只给一个人,便让吴贵妃和黄庄妃一齐理事。 这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得好,那就是皇后御下有方,若是做的不好,那就是她们这些妃子处事不周。 如今正忙着从民间采选宫女内侍,人事纷杂,且牵涉众多。吴贵妃和黄庄妃都是第一次做此事,就算有许多在旁辅助,也依旧是焦头烂额。 郁偆见人走了,又想想一耳朵的抱怨,觉得那两个人真的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能插手宫务,就说明手中的权势,比旁人不知多了多少。就算之后没了这些处事的权柄,在资历上也能比别人好看很多。 除了这小选,礼部官员还提议让陛下大选,以充实后宫。折子里还隐晦地提到,就算陛下不食女色,但那些皇室宗亲,也有到了成亲年纪的。 这封折子早上刚送到杨溍的案头,后宫里有消息渠道的,便已经都知道的。 郁偆知道的稍迟一些,但她却知道,陛下怕是不会举行大选。原因很简单,国库空虚。就连这小选,杨溍也是开了口,说是能简就简,人更是贵在精不在多,万不可太过铺张。 如今说要大选,岂不是又要多一笔开支,不说杨溍,就连管着钱的户部,都想撕了那个上折子的人。 管什么不好,管到陛下的后宫去。 户部怕那上折子的人,再说出些什么要割肉的话,立刻连通吏部,将这人平调出京。 没有新人进宫,对己对人都好,可就算没了大选,那些进宫的宫女,也一样有可能被宠幸。郁偆宫里,不就养着一个,这么过来的。 在周英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来了长宁宫不过两个月,就硬生生地被熬瘦了好几圈,郁偆瞧着都有些心疼。 郁偆看着她这宫中的用度,突然看到一个异常的数字,向一旁的宫人问道:“怎么上个月消耗了那么多燕窝?” 燕窝的效果其实和银耳差不多,而且燕窝吃多了燥热,因此郁偆吃银耳居多,而且银耳也比燕窝,更适合小孩子吃。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郁偆爱用银耳,她这宫里的人,也大多和她一个习惯。 宫人老实回答:“是周宫人那儿要的。” 郁偆估算着数目,这是要把燕窝当饭吃吧? “去将周宫人身边额管事嬷嬷叫来。”郁偆倒不是心疼东西,而是周英这样吃,会吃出问题来。 对于孕妇,郁偆向来是优待的,不管是江美人还是来了不久的周英,她都是一个态度。 原在门前立着的宫女,悄声进来,弯腰低头,小声汇报道:“娘娘,周宫人来给娘娘您请安,如今正在外头候着。” “是吗……”周英是个什么样的,她早已知道,就算再有什么事在周英身上发生,郁偆也不会惊讶。 郁偆满含欣慰地道:“没想到周宫人都能起身走动了,想来是身体已大好,我也算是对得起太后和皇后给我这担子。” 一旁的宫女嬷嬷尽皆附和,还想着是不是报与昭阳殿和清宁宫。这周宫人她们娘娘可是照顾地极好,倒是在产育上有个什么,可不是她们的问题。 郁偆看向众人,道:“说两句就成了,人还在外头等着呢。请周宫人进来。” 周英如今没名没分,郁偆没得为了她,特意去换身衣服。 还不等郁偆吩咐,便有下人取来了柔软额靠垫和靠枕,好让周英一会儿能坐的更舒服些。 周英一进屋,站定之后,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行礼:“见过娘娘,不知娘娘传唤我身边的嬷嬷,所为何事?” 这日子,想是周英身边的嬷嬷们教了她许多,郁偆看着,这周英倒也有些样子了。 郁偆正坐着,打量周英,见周英面色红润,脚步扎实,到了没了刚来时的那股孱弱。 “你来我这长宁宫,都还特别关心过,你过得如何,就想问问你跟的嬷嬷。”周英既然在,郁偆自不好问。 周英见郁偆关心她,也露出几分笑意:“奴婢自来了这儿,倒是比以前自在些,心情也就舒畅了。” 郁偆一脸的惨不忍睹,这人会不会说话啊?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过来的吗? 嫌以前住的地方不自在,是不是在嫌太后不慈爱,是不是! 就连一旁跟着周英来的嬷嬷,面上也有些不喜。 郁偆想想还是算了,喜欢吃就吃吧,吃东西的时候,最起码不能说话,让人省心。 好生安慰了几句,郁偆便让人将周英送回去。 爱吃燕窝便吃吧,她这长宁宫又不会短缺了这东西,而且看着周英也没吃什么问题,又何必做了恶人,拘着人家。 “以后不管周宫人想吃什么,都给她备着。” 一旁的管事嬷嬷自是应了,能用吃的解决的事情,又何必费别的心思。 宫里的事情就从来没断过,在青鸟过周岁前,江美人的预产期倒是先近了。 郁偆要思过,有些是不是很方便做,便请来了黄庄妃看护江美人这一胎。 黄庄妃日日来长宁宫,看着郁偆半点儿不着急,便问道:“你倒是半点儿不着急,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就近了。”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自然是是能等着。生孩子,从来都是不能急的。”郁偆也不能说不急,这不,正对着白玉观音像,上香祈愿。 好在江美人生产十分之顺利,郁偆站在产房外,看着被奶妈抱着的瘦瘦小小,皮肤褶皱发红的小婴儿,不由得笑了。 “江美人既然睡过去了,就将小公主抱到奶妈哪儿去。”黄庄妃满脸困倦,恨不得立刻找张床躺上去睡一觉。 郁偆眼神迷蒙,看东西都有重影儿,便道:“如今夜已深,也不知去报喜的人,怎么时候能回来,咱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这孩子挑了个好日子,竟然生在三月三。”黄庄妃叹道。 看着外面遍布夜空的明星,郁偆感慨道:“这都三月三了,要不是你提醒,我都要忘了。” “公主也好啊……”黄庄妃轻声呢喃,若不是郁偆离得近,都不一定听得到。 隔日,杨溍便来了长宁宫,看着依旧红红的孩子,皱着眉道:“怎么和青鸟长得不一样?” “这话若是被江美人听到了,可是要伤心的。听说那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怎么四公主就能跟青鸟长得一样呢。不如……九哥给四公主起个小名?” 杨溍意味深长地看着郁偆:“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公主除了作为公主的封号,小名大名自是一样不缺,只是有些会被留存在史书上,被后人记载,有些则不被世人知晓。 而且唤名本就是亲密之人才会做的事。 杨溍十分繁忙,来看刚出生的女儿之后,便回东宫去处理事务。 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只是近年来天灾不断,田地欠收,杨溍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财力,才保证民生。 杨溍十分缺钱,不仅缺钱还缺人。 郁偆送走了杨溍,便又去看江美人。郁偆完全不知道,在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中,周英艳羡地看着,刚刚与陛下站在一起的郁偆。 周英的视线太过炙热,郁偆想不发觉都不行,看向周英坐在的地方,虽看不清人脸,却认得出那个圆圆的肚子。 “你们两个过去,将周宫人送回她的住处。”郁偆真的懒得教育周英。 不久,郁偆就有了一个好消息,因江美人这一胎生的好,皇后对郁偆的那些指控不攻自破,郁偆也就不用思过。至于其他的问题,连太后都觉得皇后小题大做,太过小心眼,又如何会再拿出来说。 说句实在的,只要杨溍不愿郁偆死去,除非皇后真想真想弄个鱼死网破,不然觉不会要了郁偆的命。 郁偆原本在忙着给女儿准备周岁宴,却见一个面生的嬷嬷从侧门悄悄进来。 “那周宫人又怎么了?”郁偆言语之中,露出几分恼怒。 若是被人三天两头的打扰,怕是神仙都会烦躁的。周英真的是个特别事多的人,随着临盆的日子慢慢接近,更是不管什么事,都要遣人都问郁偆一声。 要是装惯了,郁偆真想怒吼:‘我又不是太医,来找我有什么用!’ “惠妃娘娘,娘娘……周宫人像是要生了。”那嬷嬷战战兢兢。 “我记得不管是太医、女医,还是稳婆、产婆……都早早地在周宫人身边候着了。什么叫“像是”?难道太医医术不精,没诊断好?” 第104章 郁偆身边原本有两个孕妇,江美人从怀孕一开始,就在郁偆身边,另一个,辗转多地,被人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这都不用郁偆细细感受,是人都知道哪个好,哪个劣。 原以为,一个胎中孩儿落了地,郁偆总能轻松一些,可没想到的,竟是比从前更添了忙乱。 “去看看去。”郁偆向一旁侍立着的嬷嬷道。 嬷嬷点头弯腰:“奴婢这就去看看。” 郁偆看向来人:“还不快领着人去!” 打发走了人,郁偆再无心情为女儿置办周岁宴,挥挥手,让人将眼前这些都收拾了。 周英这一胎,怀的比旁人更加艰难一些,可偏偏那腹中孩子又,一直好好的呆在周英的肚中,甚至都足了月。 太医推算的预产期,已过去两三日,但周英的肚子,就是一直都没有动静。孩子在肚中呆的太久也不好,太医甚至都动了用催产药额念头。 这其实是为周英好,可周英连一点药汁都不肯沾,如何会点头喝。 郁偆向一旁的宫人问了时间,想着这会儿青鸟该是醒着的。一想到女儿,郁偆就将那些烦恼统统抛开,带着女儿出去晒太阳。 奶妈抱着青鸟,落后一步,走在郁偆身侧,郁偆看着举得不方便,让人上前来一些。 郁偆看向青鸟,伸手逗了逗,也看见了奶妈手上的印子。 青鸟病了一场,又许久不曾出房门,这会儿看到外面的天地,兴奋得不行,一直捏着身子左看右看,还要探出身子,做出抓取的动作。 做奶妈不仅要有一手哄孩子的好本事,力气自然也要大,可宫里的孩子何其精贵,怎么敢箍着不还不让她动,才一会儿功夫,奶妈的手上就已经多了两条红痕。 “去拿个推车来,让青鸟坐在推车里,看四周的时候也方便。”郁偆吩咐道。 奶妈自是感激万分感激郁偆,她才抱了青鸟没一会儿,胸前的衣裳就已经有几分凌乱,虽说在场的都是些女人,可站在一群衣衫整洁的人里头,总有几分不自在。 婴儿车是早就有的,郁偆还没生青鸟的时候,下头就送来了好几辆,适合青鸟各个阶段使用。 青鸟坐在车里,果真更加高兴,拍着车架,笑呵呵的看着郁偆,嘴中不时嘣出几个单音节的字。 “推着青鸟转几圈,我在这边等着。”郁偆很放心将青鸟交给这些人。郁偆走到一边的凉亭,坐在垫着软垫的石凳上,令小隐隐有些酸胀的小腿有了缓解。捂着小腹,郁偆感觉十分难受。 该来的总是要来,郁偆生完青鸟大约半年之后,这位老朋友便又再次光临了郁偆这里,并且在那之后,时不时的要来一次。 因为还没有形成规律,郁偆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郁偆将身边的嬷嬷招到跟前耳语片刻,嬷嬷心领神会,回寝殿去拿了件薄斗篷来,让郁偆披上。 披上斗篷,将身后的痕迹盖住,郁偆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许。 “青鸟怎么还不回来,快去看看。”也不知那些奶妈宫人,推了青鸟去何处,郁偆居然完全看不见踪影。 “哇……哇……哇……”远远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且越来越想。 郁偆猛地一回头:“是不是青鸟的哭了?” 长宁宫里孩子虽多,但郁偆还是一听就听出,这是自己女儿的哭声。 郁偆黑着一张脸,摸着女儿红肿的额角,心中暗恨周英。若不是有奶妈护着,她宝贝女儿的脸,怕是就要遭罪了。 “不是说那周宫人就要生了,怎么居然跑到小花园去了?”郁偆瞪向一旁,从周英住处回来的嬷嬷。 嬷嬷满脸惊慌,跪在地上,已是磕了好几个头:“奴婢去的时候,周宫人的肚子说是已经不疼了。奴婢又问过太医,说周宫人并没有什么大碍,便回来给娘娘复命。至于后面周宫人那儿发生了什么,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给我滚出去跪着!”郁偆吼道。 又见女儿被惊着了,郁偆连忙放轻了声音,继续哄着女儿。 “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郁偆就像是个被点燃的一个爆炸桶,随时随地都能炸一炸。 一旁的宫女回道:“已经去太医院请了。” 郁偆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宫人,气得发笑:“我这宫里,难道没有太医?周宫人那边那几个,难道是死的!” “周宫人……周宫人……周宫人她这一回,是真的要生了。”宫女咬牙道。 郁偆简直要气疯了:“哈……” 青鸟额头连皮都没有破,只是有些红肿,但显然被吓的不轻,到现在还小声抽泣,一张小脸通红,身上出了好多的汗。 郁偆一想到治不了周英,心中的火气更旺。 说来也是凑巧。 周英其实早已习惯时不时的阵痛,等着那阵过去了,便又跟没事人一样出门去看看花,看看草。周英肚子里有个精贵的主子,自然也就没谁敢拘着她。 周英遇上了青鸟,便随着自己的心意,要上前去看看,和青鸟接触接触。 跟着青鸟的奶妈嬷嬷,自是不想让这位周宫人接触到公主。 两边的人,有了言语上的争执,但一直不曾有肢体上的冲突。 但许是天气渐暖,不仅人焦躁了起来,就连那些挥着翅膀的蜜蜂,也活跃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周英居然会惹恼了蜜蜂,为了躲避蜜蜂的追击,周英不得不来回闪躲,她身后那一群人也跟在周英身后,不断挥着着手驱赶蜜蜂。 周英两手护着肚子,再加上脚步急乱,身体一歪,好巧不巧往青鸟坐着的推车上倒。 真要不是青鸟的两个奶妈,用身体挡着,青鸟非得被周英压在身下不可。 可周英的分量确实不轻,再加上推车下面有轮子,推车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弄得上前冲了一段。 青鸟一个重心不稳,头重重的磕在了推车木制的手柄上。 吴贵妃和黄庄妃一得到消息,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急急来了郁偆这儿,比太医来得还快一些。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那周宫人不是都要生了,不在屋里等着临盆,还出来做什么?”黄庄妃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小孩子虽说还什么都不懂,可也是知道怕的,郁偆和几个奶妈嬷嬷哄了好一会儿,才将青鸟给哄住。 刚出了这样的事,郁偆自是一刻都不敢离开女儿身边,女儿要换衣服,郁偆也是盯着。 精神一刻得不到放松,郁偆还来了月事,不过才一会儿功夫,郁偆便显得有些憔悴。 看着已睡着的女儿,郁偆示意黄庄妃出去。 黄庄妃见青鸟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十分不安,眼角还挂着冷痕,这心软的跟一滩水似得,怎么会再大声打扰青鸟休息。 吴贵妃喝着茶,见两人都过来了,才道:“可算是来了,青鸟现在如何?太医可来看过?” “青鸟已经睡了,等太医来了看过才知道,有没有事。”郁偆忍不住闭了眼,深呼吸一口。 “我这儿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周宫人正在生产,不如你们去那儿看看?” “你……”黄庄妃见郁偆一副要送客的态度,忍不住要问。 吴贵妃盖住黄庄妃的手,示意她别说话,而后看向郁偆:“想来你也是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先告辞。” 郁偆依旧披着斗篷,连衣服都不曾换,身下早已一片狼藉,先前因关心孩子,不曾感觉到,这会儿松懈下来,便觉得浑身难受。 “青鸟一会儿要是醒了,立刻告诉我,我先……”郁偆一阵恍惚,突然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娘娘!”一旁的宫女嬷嬷不住惊呼。 不过才半日的功夫,长宁宫里就发生了许多事,三公主受了惊吓,周宫人生产,如今竟连惠妃也都昏了过去。 其他宫的人看得是啧啧称奇,这得多少年,才能凑齐这么一出。 不曾走远的吴贵妃和黄庄妃即刻折返回来,主持大局。 这回太医倒是来了,这是这太医专攻儿科,长宁宫的宫人还得再去太医院,去请一个太医来。 郁偆只很短暂地晕厥片刻,很快便慢慢转醒过来,此时她的身上已被细心的清理干净,只是身上软软绵绵的,连侧个头都嫌费劲。 干涸的喉咙,郁偆艰难地发出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一旁跪着随时注意郁偆的宫女,见郁偆醒了,欣喜地道:“娘娘可算是醒了?奴婢这就让人去传太医。” 哪用宫女去外头报喜,原本在门外的候着宫人,一听到里头的动静,便立刻去外头唤太医。 喝下几口花露调制的温水,郁偆问道:“我睡了多久?青鸟可醒了?那……周宫人如何,可又安然生下皇子?” 刚说完,一连串咳嗽就从郁偆喉咙里吐出来。 郁偆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身上虚的厉害,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晕过去。 七八个宫人伺候着郁偆,其中一个,开口解答了郁偆的那些问题:“娘娘才睡了一个时辰,三公主还在睡着。那周宫人依旧在产房中,不曾听说已产下皇子。” “还有谁在外面?”郁偆见外头,似有人头攒动。 “吴贵妃和黄庄妃都在外面。” 郁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害她们白担心一场,出去替我陪个不是,就说我已经没事了。” “娘娘……太医在外头候着,是否要让他进来,给娘娘整诊脉?”外面进来一个宫女。 “人来都来了,那就请太医进来吧,先准备一下。” 郁偆原以为只是例行公事,但没想到,太医却诊出了大问题。 第105章 自生下青鸟,郁偆就从未生过病,身体一直很好。就连郁偆自己,也是觉得意外,若是在往年,小毛小病总是会有些的,怎么可能一点儿病都不生。 郁偆不生病,自然是好事,她也不会盼着自己生场病,好去喝那苦汁子。 一直不生病的人,突然生起病来,总是来势汹汹。 郁偆躺在床上,四肢酸软,全身无力,连抬个眼皮都要费许多力气。转了眼珠,看向那严丝合缝的床帐,郁偆忍不住又闭了眼。 右手被宫女摆弄着伸出了床帐外,手背贴着脉枕,手心向上,一方轻薄的丝帕,将郁偆的盖得严严实实。 试着动了几下唇,郁偆竟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比先前还不如。 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郁偆费了力气,将眼睛睁开,透过帐幔,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进来。 “臣,见过娘娘。”太医跪在地上,等着郁偆吩咐。 郁偆看向床内,跪在一旁,可以随时伺候自己的宫女,用眼神示意。 宫女心领神会:“太医请起,娘娘身体不适,无法言语,还望见谅。还请太医上前一步,给娘娘诊脉。” 郁偆额头不住冒着汗,背后也已是湿润一片,能出汗是好事,说明并没有起高热。 正暗自庆幸着,郁偆便感觉右手上一轻,而后听外头的太医踟蹰着道:“能否请嬷嬷,借一步说话。” 郁偆闭上了眼,她感觉要不好,自己怕是得了说明急症。 吴贵妃和黄庄妃正在外头等着,见太医一脸凝重的出来,两人的心似被泼了一瓢冰水。 “怎么说?不是说是气急攻心,怎么就成了那么样了!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口中连一点声响都发不出。刚刚还好好的。”吴贵妃满脸的不敢相信。 太医亦是摇头:“请恕臣才疏学浅,实在是不知惠妃娘娘这是得了何种病症。从脉象上看,惠妃娘娘不过是气急攻心,郁结于肝,当不至于如此。” 黄庄妃急道:“服何种药,能将惠妃治好?” 本就记得一脑门子汗,偏偏青鸟在这时候醒了,哭着喊着要找郁偆。 “不好啦!娘娘又昏死过去了。” 里间一声惊呼,太医忙不迭地又往里头去。 青鸟也似有所感,明明她和郁偆离得八丈远,却哭得更加伤心。 昏昏沉沉之间,郁偆似听到了青鸟悲伤的哭声,她寻哭声而去。哭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能见到青鸟,四周的人物景致却突地一转,郁偆已到了另一处地方。 远处似有歌声传来,歌声未歇,远处走来一美人,不似凡间俗人。人由远及近,郁偆越发觉得眼熟,似是曾经见过。 郁偆后退半步,问道:“你是何人?此地又是何处?” 警幻仙姑看着满是戒备的郁偆,笑着道:“我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你我也曾见过,你竟不记得了?” 细细听了声音,郁偆还真忆起,她曾经遇到过,眼前这位警幻仙子。只是,那可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我怎么会在这里?”郁偆不住观察着周边的环境,暗自谋划逃跑的路线。 警幻仙子似是不曾察觉到郁偆的紧张,笑着道:“妹妹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我哪儿有仙茗美酒,舞姬数人,正好邀妹妹你畅游一番。定能叫你流连忘返。” “不不不……我和你非亲非故,怎好这般到你哪儿去做客。”郁偆逃还来不及,怎么肯去。 郁偆抬脚避走,可脚却不由自主地往警幻仙子的方向迈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郁偆一双眼睁得巨大。 警幻仙子巧笑嫣然:“既然是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因你之故,叫我平白添了许多麻烦,看我……” 郁偆和自己的脚较着劲,走起路来,跟瘸了腿似得。眼见自己不可能停下,郁偆干脆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那引路的警幻仙子。 “我翻遍各司名册,却不见你名字,好生奇怪。又去寻那渺渺真人、空空道人,想知你前世今生,可我等三人合力,也寻不到你的来历,当真是奇怪。……”警幻仙子有法力在身,自然便轻视了郁偆。 郁偆见不再控制自己的脚,甚至顺着动作走,果然加快了脚步。趁着警幻仙子在那自言自语,郁偆一个起跳,将警幻仙子扑倒在地。 施展在郁偆脚上的法力不曾停歇,不住踢打着警幻仙子,郁偆的手更是没有一刻停歇,抡着拳头往人身上招呼。 打完人,自然是要跑,难道留着等挨揍。 要是这施加在脚上的法力,有好也有坏,在郁偆想跑的时候,跟踩了风火轮似得,将郁偆送的远远的。 警幻仙子一时没有察觉,等察觉的时候,人又已跑远,刚想催动法术,将人抓回来,却发现她所施加在郁偆身上的法术,已和她失了联系。 郁偆知道这方向是往警幻仙子的洞府而去,可若是不跑那就更没有生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跑。 她和警幻仙子的第一次见面,她抢了人宝瓶,第二次直接将人打了,这第三次……郁偆摇摇头,期盼不要发生。 不知跑了多久,前头已无路可走,只有一条无边无际,十分宽广的河流。 来不及停下脚步,郁偆脚下一打滑,迎面摔向河中。 警幻仙子施展法术,整理好仪容,掐指一算,已知郁偆不再此间。 “当真是可恶。”警幻仙子一袖手,脚下草木瞬间枯萎。 警幻仙子原只是想将郁偆留在此间,在慢慢从郁偆口中套出她的来历,只是如今看来…… 因有了郁偆这个变数,原本的轨迹早已偏移,偏移的角度虽然十分微小,可确确实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贾元春并不该那么早就得人间帝王宠幸,她该一鸣惊人,宠冠后宫,可如今…… 警幻仙子找寻郁偆多年,从不知郁偆在何处,这一回要不是游致皇宫上空,见一身影熟悉,也不会特特来到人世,看个究竟。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没了,当真是太可惜了。 已知郁偆在何处,警幻又暗自盘算着,如何将郁偆拘来。只是这一次已是十分不顺利,警幻两度施法,趁郁偆神情激荡之间,才将郁偆带到此间,如今再要施为,怕是对方早有准备,不好施为。 “啊……”郁偆睁开眼来,看着窗外里一层外一层的人,好悬没被吓晕过去。 “醒了,醒了,娘娘醒了。” “可算是醒了,一定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我去叫太医!” 床前的人四散开来,郁偆总算是能呼吸到几口新鲜的空气。 耳边又有了熟悉的哭声,郁偆艰难地道:“是不是青鸟在哭,快将她抱来。” “公主就在门外,奴婢这就让奶妈抱进来。” 自郁偆晕迷不醒,青鸟便一刻不停的在哭。还是太医想了个法子,说,是让青鸟离郁偆近些,说不得郁偆就被这哭声给唤醒了。 郁偆也不知自己到底如何,不敢让青鸟近身,只看着离着三步远,被奶妈抱在怀里的青鸟。 青鸟见到了人,还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带着一脸的珍珠,相往郁偆怀里扑。 “抱稳了,别让她靠近。”短短几个字,郁偆却说的断断续续。 哄住了女儿,让奶妈将她带回去晚睡,郁偆又迎来太医。 郁偆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整个人都脱力了,手脚更是酸疼不已,只要稍稍用力,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太医诊过脉只说要静养,至于为何郁偆成了如今这样看,到底没说出个原由,只说郁偆是被气到了。 “周宫人可生了?”郁偆闭着眼,像是随时随地就要晕过去,可嘴里说的话,是那样的清晰。 “就在刚不久生了,生了个皇子。”宫女神色黯然。 郁偆渐入梦想,半梦半醒之间,忍不住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不管生的是男是女,周英的身价立刻会倍增,郁偆已不能为了一场意外,向周英讨个公道。 宫女见郁偆还能说话,便道:“东宫那边已知道娘娘的病情,送了好些药材来。还有……若是陛下明日特空,想是会来看一看娘娘。 第106章 郁偆这病,大半和周英没有关系,可如今宫里都在传,是因为周宫人间接伤了三公主,才导致郁偆生了一场大病。 如今这周英,在后宫众人的心中,已成了一个大型杀伤性武器,力度强大,威力深远,具有不可忽视的威胁,简直是谁沾谁倒霉。 郁偆也成了众人可怜的对象,就连和郁偆并不深交的人,也在心里默默同情郁偆,有些特别心善的,还会为郁偆念两句佛号。 周英也不算全无责任,若不是她惹了郁偆生了那么大的气,也不会使那警幻仙子趁虚而入,将郁偆给勾了去。 不过好在经过太医诊断,郁偆大体上已是无大碍,只要不再昏迷,就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只需细细调养。 按说郁偆只是昏迷,且时间不长,在恢复神智之后,应当立刻就能下地走动,可郁偆就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连起身都需人搀扶。 别人不知道原由,郁偆自己却是知道的,她的手脚,没有一刻不在疼,体表上虽没有任何明显痕迹,可那种作用在灵魂上的疼痛,真的不是常人能承受地了的。 打神仙,果然是有代价的。 白天还好些,郁偆能强打起精神,和人说上几句话。可到了夜里,郁偆明明困倦无比,睡意无边,可因为那无休止的痛感,根本无法入睡。就算闭了眼,在心中默默数羊,使自己分心,郁偆依旧无法使自己安睡。到后来,郁偆竟生生地痛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郁偆的状况更加糟糕,眼下起了乌青,脸色黯淡,不过好在手脚上的疼痛有所缓解。 不然,郁偆真恨不得再去打那警幻仙子一次。反正都已经疼成这样了,倒不如打个尽兴。 一早醒来,在众人的伺候下,郁偆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半靠在床上。 “昨天护着青鸟的那两个奶妈,怕是也受了不少惊吓,给她们一人十贯压惊。”郁偆缓缓地说着。 “奴婢这就去吩咐。”一宫女道。 这一宫女退下,立刻就有一人补上,细心地问道:“娘娘是先喝药,还是先吃些好克化的垫垫肚子?” 这会儿除了疼,郁偆哪还能感觉到别的感觉。不过听到有吃的,郁偆还是有了些许精神。 郁偆很是矜持地道:“端些粥食来,若是清淡可口的小菜,也端几样过来。”吃过这些,开了胃口,她就好让人端些肉食来吃吃,郁偆想的十分美好。 但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郁偆刚漱了口,眼前就出现了一碗,弥漫着怪异气味,且颜色漆黑的药碗。 “若是娘娘不想喝,奴婢可以喂娘娘喝。” 端着药碗的宫人原是想好好伺候郁偆,可郁偆听了这话,脸色却越发难看。 一口一口的喝,这得喝到什么时候,可不得苦死她。 郁偆抬起略微有些发抖的双手,道:“将药碗给我。” 一口自然是喝不下的,郁偆闭了口气,两三口就将一碗药全喝了肚。一呼气,郁偆就感觉到一股令人十分酸爽的味道,在口鼻之间乱窜。 一旁的宫女们,一人接过药碗,一人端上漱口的香茶,一人捧着水盂,还有人准备着随时送上帕子。 就算如此周到,郁偆在重新躺下之后,还是感觉,她的每一口呼吸,都透着浓浓的药味。 这生气生的,实在是太不划算,郁偆忍不住念了两遍《莫生气》,以期自己能时刻牢记,不再轻易生气。 一碗药使郁偆胃口全无,更使郁偆没了精神。 “药方里有些安神的药材,娘娘可是困了?”宫人小心问道。 也不早说…… 郁偆双眼半阖:“这才刚醒没多久,怎么能又睡下?” 不知怎么的,郁偆有些害怕自己睡着,生怕一睡下,自己不知又会去了何处,身处何地,会遇上那天上神仙,地下恶鬼。 郁偆硬撑没有睡,倒是让杨溍感动了一把。 杨溍其实是来看儿子的,顺便来看一下郁偆,但进了郁偆睡房,一见郁偆那弱不禁风,柔弱不可欺的模样,内心突地就生起了一股怜惜之意。 郁偆到底是这长宁宫的主人,杨溍一进这长宁宫,郁偆就得了消息。郁偆如今这副模样,也是特意准备过的。原本就是半躺不躺的状态,就算再怎么注意,郁偆的头发还是有些凌乱,脸上更是青青白白十分难看。 这幅样子,别说旁人,就连郁偆照镜子看后,也是十分不喜。 头发重新打理已是来不及,只能让人拿了小梳子,一点一点梳整齐。眼底匀了些胭脂,又上了层细细的粉,郁偆这才满意。 太过柔弱的女人,总是会让人不自觉起呵护之意。 杨溍慢慢走近,握着郁偆柔弱无骨的手,充满怜爱地道:“不是说病得不能起身,怎么这会儿倒是能起身了?” 郁偆暗暗嫌弃,可脸上却露出点点虚弱的笑意:“听见下人来报,说是九哥来了,妾便立刻有了精神。” 躺床上,看着杨溍进来,郁偆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太医可说了,她已无大碍。 杨溍很满意自己在郁偆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又想到郁偆因何而病,便对那周英有了丝丝不满。 到底非大家出身。 杨溍要多留,郁偆也是心累,只得道:“莫过了病气给陛下你。” 虽说不是什么具有传染性的病,但若杨溍意外生了病,肯定是算在郁偆身上。 到底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杨溍一副留恋的模样,可走的时候,脚步却一点都不带停顿。 门外的宫人,欢喜地来报:“陛下说是要去看三公主,这会儿还不急着走,娘娘可要给陛下准备些膳食?” “那就准备吧。”反正又不是花她的钱,郁偆吩咐起来,半点儿不带磕绊。 杨溍来表过一会关心,便再没来过,有些事情也没了下文。 郁偆一直称病,一是身上真的疼,二是不想看到周英那张脸。不管是三皇子的洗三还是满月百日,郁偆都没有参加。 要说生个皇子就是比生个公主好,母以子贵,那周英竟是由太后做主,封了贵人。 郁偆简直要谢谢太后,她总算是能将这周英给送出长宁宫去。 因太后另下了恩旨,令周贵人另居于别宫,而那三皇子也被抱到了清宁宫抚养。 郁偆休养了许久,身上的疼痛总算是消散,又兼讨厌的人即将离开,郁偆十分欢欣地捡起了笔,静心练字。 “娘娘,周宫人求见。”那宫人的面色,略有难看。 因某些众所周知的缘故,郁偆身边的这些宫人内侍,都很不喜欢那周贵人。 “周贵人才刚出月子不久,难道就急着搬去新住处?唤她进来”郁偆笑道。 “周贵人……周贵人怕是……娘娘见了就知道了。”宫女不好搬弄主子的是非,一咬牙便去了外头通传。 郁偆放下手中笔,穿上外衣,准备去另一间坐着等周宫人,这脚还没抬起来,便被人一把抱住,差点没将郁偆的裙子拉下来。 郁偆十分失礼地叉腰,这才及时将裙子提住。 不管是屋内的,还是从外间匆匆进来的,走急忙过来,将这周贵人给拉开。 “还请周贵人稍等片刻。”郁偆冷了一张脸,回了里间。 周英见郁偆要走,又想扑上去抱住郁偆,可偏偏她自己的腿也被人抱着。 “贵人许久不曾见过我家娘娘,内心激动,奴婢等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般实在是有失礼数,还请贵人你,稍稍冷静些。” 扑完小的,扑大的。一众宫人,觉得这位周宫人真的是绝了。 周英却不管不顾,凄厉地喊道:“还请娘娘救救我们母子,别使我们母子,受那分离之苦。唔……” 这般不管不顾地叫喊,就算是以上犯上,周英周边的那几个宫人,也要将这周贵人的嘴给捂了。 替郁偆系裙子的宫人手一抖,裙子就往下掉了几分。 郁偆淡定地吩咐道:“去换一条裙子来。” “是……”宫人哆哆嗦嗦,半个字不敢多说。 郁偆这是在拖时间,果然,等她出去的时候,周贵人和她身后那一干宫人已没了踪影。 周英也真是傻,她自己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难道不知道?那些……可都是清宁宫里的。 太后自然也不是那等恶人,因要了周英的孩子,便补了周英一个贵人,而且为了方便周英能看见孩子,太后甚至将周英的住所换到了离清宁宫相近的宫殿。 对于一个太后来说,对周英当真是十分眷顾。 要不怎么说周英傻,宫里皇子虽然不多,但太后要想找个能相伴的孩子,还能找不出。 今天的事情,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隔天,太后就派人将成嫔和二皇子,唤到了自己跟前。 郁偆亲自去向太后请了罪,跪在清宁宫前的雕花石砖上膝盖一刺一刺的疼。郁偆和周英这仇结的大了,郁偆这对母子,不仅因为周英受了一顿惊吓,更是因为,由于这顿惊吓,青鸟的抓周宴不得不推迟。 如今又要跪在这凹凸不平的砖地上,郁偆更加希望周英快快消失。 “太后请惠妃娘娘你进去说话。”才跪了不过一会儿,郁偆便被扶了起来。 “多谢嬷嬷。”郁偆客气道。 郁偆身后的嬷嬷,似是要和这清宁宫里的嬷嬷问好,可实际上,却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人手里。 感受到手中的分量,那嬷嬷才笑着道:“太后心情正好,娘娘大可放心。” 太后怎么可能心情不好?又有谁能让太后心情不好?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这般精怪,这位嬷嬷才能稳稳地在太后身边伺候。 “妾给太后请安。”郁偆行着礼,不敢起身。 “这般拘谨做什么,怎么还和你小时候一样?”太后笑道。 郁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妾犯了错,是来和太后您认错的。” “我不是已经罚过你了?你看看这期限都已经满了,还来认什么错。”太后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些。 第107章 太后对郁偆原本就淡淡的,虽然郁偆是从她身边出来的,可太后根本没有将郁偆放在心上。 原本就是想给儿子送个可心的人,并没想着这个随手送的人,有一天能走到这一步。 郁偆成了惠妃,太后心里总有些不得劲。这郁偆原本只是她脚底下的一根草,可转眼就攀上了大树,在树顶上开花结果,牢牢占据住了阳光照耀的地方。 太后不喜,郁偆自也不会没趣儿地往太后跟前凑,除了日常的请安,郁偆竟一步也不踏入这清宁宫,这也导致,郁偆这会儿坐在这清宁宫里,感觉有些拘束。 “还请太后示下。”郁偆低头看太后的腰带,心里直打鼓。 太后观察着郁偆,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这惠妃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孩子,在太后看来,她儿子的那些个后妃,哪一个不是孩子。可那些孩子小小年纪,就已思虑深远,非常人所能及。 太后她,又如何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惠妃就是个好拿捏的。 “你的孩子,是叫青鸟吧?”太后笑容中满是慈爱。 宫中的这些皇子皇女,哪一个不是和太后血脉相连,就算有所偏爱,可在大面上总是一样的。 郁偆摸着腰间玉佩,谨慎答道:“小名儿叫青鸟,大名还不曾取。” “都满周岁了,怎么还不取大名?”太后明知故问。 郁偆指尖画着圈,略略抬了头,看向依然端坐的太后,道:“陛下不曾提起过。” 取大名这件事,郁偆私下里想过,可这显然由不得她做主,只能等着上头发话。 太后点头道:“是该慎重些,起名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到了太后嘴里,这青鸟迟迟不起大名,成了杨溍慎重以待的表现。 反正这里的孩子不用上户口,起不起大名郁偆很是无所谓,不如等孩子大了,让孩子自己给自己起各名儿。 郁偆内心吐槽,面上却是一脸的感激。 太后在向郁偆释放善意,郁偆自然也得投桃报李。 隔了两日,趁着阳光明媚,郁偆便带着穿了一身大红洒金小袄的青鸟,来给太后请安。 青鸟长得圆敦敦,笑呵呵,一头乌亮的胎发伏在头上,圆溜溜、黑黝黝的一双眼睛不住地转动,露在外面的一张笑脸,就像是在奶里泡过的,除了白还散发着一股奶香。 太后并不抱青鸟,但却让奶妈将青鸟抱到跟前,不住地逗弄。 “这胎发该剃了。”太后突地道。 郁偆也想给女儿剃个光头,眼看天气渐热,剃了光头凉快,还不容易长痱子。说的郁偆自己,都想给自己剃个光头。 但太后说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青鸟的抓周,不如就由我来主办,你看如何?” 郁偆喜笑颜开,起身行礼:“妾这就代青鸟,谢过太后。”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说要办,下面的人自然赶紧准备,原本该是青鸟生日那一天办的,这会儿也只能让钦天监挑个略近的吉日,将事情给办了。 长宁宫中养了三个孩子,两个成了清宁宫的常客,剩下那一个,自然被凸显了出来。 周英可不管外人如何说,只要能将儿子留在自己身边,她就万事不求。 得了太后的眼,那真是好事多多。郁偆以前也想抱太后大腿,可这大腿只想抬脚踩她。这会儿能抱上了,郁偆自然要抱得牢牢的。 昨夜,青鸟直接歇在了太后处,郁偆今日只需和她宫中那一干妃嫔,前往举办抓周礼的地方就成。 青鸟被打扮一新,穿着红艳艳的衣裳,笑呵呵地被奶妈抱了来。 太后亦是笑意融融,还借着奶妈的手,虚抱了下青鸟。 皇后高坐在前,看着一派天真的青鸟,也忍不住笑了笑。 地上铺设了红毯,上面摆满了吉祥之物,等着青鸟抓取。一会儿不管青鸟抓到何种物品,一旁的嬷嬷都会口吐莲花,将青鸟夸得天花乱坠。 作为父亲,杨溍自然也在场,甚至还在这样的一个好日子里,宣布了青鸟的大名。 青鸟大名,单名一个“瑞”字,天子起名自然是千好万好。青鸟有了大名,也鲜少有人唤,一是因为这是公主名讳,等闲不得直呼,二是因为郁偆叫惯了小名,一时也改不了口。 抓周宴上,青鸟抓了个张琴,到了嬷嬷口里,就成了非比寻常的好兆头。 可只有郁偆知道,青鸟抓的,其实是那琴穗,那琴穗颜色鲜艳,又打了个十分漂亮的花结,孩子自然会喜欢。 郁偆原本以为,青鸟剃了胎发会难看,可没想到却越发可爱起来。就连太后,都喜地摸了摸青鸟那圆溜溜的脑袋。 青鸟的头型十分漂亮,剃了光头,就成了个滚了一层细白水磨粉的元宵,一入开水,就变得软软糯糯,香香甜甜。 这礼一成,自然还得入席吃酒,都是一家子人,自然也是一派和乐景象。 青鸟这会儿,早已被奶妈带着去休息,这里已成了大人的主场。 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皆给青鸟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孩,送了好些礼物,让青鸟这个将满一岁的小孩儿,成了一个身携巨款的小孩儿。 郁偆笑呵呵地都收了下来,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将来给女儿。 周英看得羡慕,但她认为,自己儿子的抓周宴,定是不会被一个公主给比了下去。 晚间,杨溍宿在了郁偆处,许是青鸟白天累着了,倒是没有打扰她的父母,而是早早睡下。 可先前说了,长宁宫里可又三个孩子。 杨溍正在兴头上,可偏偏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郁偆仰了脖子,一阵心虚,总觉得她这儿的声音,也能传出去。 “想是周贵人那儿的三皇子哭了。”郁偆喘着气道。 杨溍躺在一旁,在郁偆揽在怀中,咬着郁偆的耳朵,轻声道:“你倒是听得清楚,是不是刚才分心了?” “没有……”郁偆内心却想:这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一套。 那哭声一响,这边宫人就跑着往周贵人那跑,怎能扰了陛下的兴致。再有便是埋怨,照顾三皇子的那些奶妈嬷嬷,倒是是有伺候的多不精心,才能在这黑夜里,令皇子这般哭闹。 被这么一搅合,两人也没兴趣再做那等事,便熄了灯,一床被子盖了睡觉。 临睡前,杨溍忍不住将手附在郁偆的肚上,期待地道:“什么时候,这里能在怀一个皇子皇女。” 郁偆心中微凉,“儿女讲究缘分,这事实在是急不来,妾也想……” “早些睡吧。”杨溍打断了郁偆的话语。 郁偆自是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闭了眼十分不安地睡下。 等着枕边之人呼吸渐稳,杨溍徒的睁开眼,在黑暗中描绘起郁偆的轮廓。 几年一过,就算是再鲜艳的花,也成了灰烬。可杨溍就是想不明白,他自己怎么就愿意往郁偆这里钻。 也许是因为,其他的鲜花败的更加彻底。也或许是因为,他还没将眼前这人,牢牢的攥在手心里。又或者,他只是觉得这人合适。这人合适在这样一个时候,被他宠着。 私心里想着,是否等过了这段岁月,杨溍就会将这人抛诸脑后。 周英看着安睡的儿子,眼眶里蓄着两池子泪水,将一旁伺候的人吓得不行。 “贵人眼里可不能落珠子,莫把皇子吵醒了。” 周英起了身,看向郁偆所住的方向,问道:“陛下他……唉,算了,早些休息吧。” 过了一个月,太医请过平安脉,确认郁偆并没有怀孕。当然,郁偆怀三公主的时候有够特殊的,太医并没有将话说死。 许是经了那两次玄妙之事,郁偆也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深的感受,她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怀孕。 话说当初,郁偆在怀上青鸟之前,也是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总不可能,真的生过一个之后,在这事上就变得顺畅了。郁偆想着,怕是又要经个几年,才能再怀上一个。 孩子若是怀上了,那就好好养身体,顺顺利利生下来,再仔细抚养。若是没有,郁偆也不会去求。 为了开枝散叶,杨溍自然不会只跟郁偆一个睡,虽然不进新人,但新入宫的那些宫女,可个个水灵灵,很是可人。 看着不间断冒出来的美人、选侍、采女……皇后越沉寂了。 宫中妃嫔都忙着能生下一个孩子,有孩子的又盼着孩子快快长大,倒事让这后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和谐了起来。 三载春秋寒暑,宫中不止多了几张新鲜面孔,更多了几个鲜活的生命。原本一个个需被人抱在怀中的小人儿,个个能跑能跳,还能将自己的母亲闹得事事依从。 郁偆让身边的噤声,轻轻推了门,走进一个小女孩儿的房间,看着那床上一个小鼓包。 “这是谁惹咱们青鸟生气了,我这做妈的可得好好罚罚她们。”郁偆轻轻拍着那鼓包。 郁偆向后一仰,手一抬,便见那鼓包里冒出来一个毛绒团子。 第108章 青鸟渐渐长大,开始有了自己思考,可她许多事情根本想不出头绪,但又不愿与人说。 宫里的孩子渐渐长大,有些已到了该进学的年纪。 青鸟这段时间发现,不管她去吴娘娘宫里,还是黄娘娘宫里,大姐二姐都在做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姐姐不和她玩,哥哥又从来没和她们姐妹到过一处来,青鸟顿时就觉得有些寂寞。 因没人能和青鸟在一处玩闹,青鸟连起床都不愿,被唤得烦了,干脆蒙了被子装睡。 青鸟只是有点不开心,却不想伺候自己的人受罚,她听到郁偆所言,连忙掀了被子,半跪在床上,道:“没有……我没生气,没有谁惹我生气。” “那好端端的,怎么就不想起床了呢?连早膳都不用。”郁偆语中似有埋怨。 可郁偆手上的动作,却表明了郁偆的关切之情。拿着件外衣,拉起青鸟的小胳膊,郁偆让青鸟自己将这外衣给穿上。 “既然不生气,那就赶快起来,要想睡,等用过膳食后再躺下休息。”郁偆扯着青鸟的衣袖,将她往床边拉了拉。 青鸟是个真孩子,如今心中还别扭着,哪会乖乖听话。往郁偆的腿上一趟,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住得往郁偆怀里钻。 “不起来嘛,不起来嘛。我想让妈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郁偆看着扭成了麻花的青鸟,听着那一派天真的撒娇话语,这心差点就软了。 “这可不行,这都什么时辰了,快点起来,一会儿我带你去向你皇祖母请安。”郁偆一把将青鸟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郁偆用手指顺着那细软的发丝,轻柔地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可以由着你胡闹,但就算再怎么胡闹也该有个度。” 青鸟小脸红扑扑,食指不自觉地挠着自己的下巴,吱吱呜呜道:“我没胡闹,就是……” “就是什么?”郁偆的手一顿,看着青鸟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细声问道。 青鸟扭了扭小屁股,不好意思的问道:“妈……上学是干什么?大姐二姐都是上学了,为什么我不能上这个学?” “原来是因为这个,等你再大些,就能和姐姐们一样,去上学了,到时候就知道了。”郁偆哄道。 “你就是在哄我,我才不听你的。”青鸟一扭身子,哼哼唧唧地不愿听。 郁偆无奈地看着女儿耍性子,只得解释起来。 别看青鸟小,郁偆说的青鸟都能理解,听完了还眨着眼睛,期待地看向郁偆,问道:“妈你说的我都懂,那是不是说……我也可以和大姐二嫁一样去上学?” “就你这样没定性,还想去上学,还是快起来洗漱,跟我去清宁宫,跟你皇祖母一块儿听戏去吧。”郁偆将青鸟交由宫人伺候,自个儿退到一边看着。 清宁宫住着不少太妃太嫔,聚在一处能凑个几桌麻将,怎么多女人住在一起,自然是热闹非常。 杨溍是个孝子,如今太后爱听戏,便张贴皇榜,招各地戏班进宫,让太后能看点新鲜的。 这番举动,也不是没有臣子劝诫,但杨溍用的是自己内库的银子孝敬,又何来劳民伤财之言。 那些进了宫的戏班,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到太后的眼前,留到最后,能在太后面前献艺的,也不过三个戏班。 为了能让太后看得尽兴,管事的太监将这三个戏班打散,挑了最好的,排了一出折子戏。 太后爱听戏,宫里的妃嫔虽不用一直陪着,但绝不能让太后身边缺了人。 郁偆带着青鸟匆匆赶来,康妃已在太后跟前坐着。 这康妃就是原先的成嫔。 成嫔生下了皇子,且这皇子一直平安成长,再加上熬了些年。这些其次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成嫔所生的皇子,另太后喜爱。 母以子贵,太后喜爱二皇子,见成嫔还是只是个嫔,便觉得有些不够。太后可不是光想,还跟杨溍提了提。 杨溍孝顺,自然不可能违逆亲妈的意思,再者成嫔不管是出生还是别的,确实也都可以。 康妃见到郁偆前来,还有几分思念,在她成为康妃之前,太后为了能更方便的看见皇孙,便做主让康妃搬出来长宁宫,住到离清宁宫更近的延禧宫。 这延禧宫原本开了给周英住的,虽然住不得正殿,但到底一人独住一宫,与旁人不同。可如今…… 青鸟仗着自己年纪小,走到太后跟前,乖乖行了礼,便让太后脚下扑。太后跟前的嬷嬷,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搬出一个小椅子,让青鸟能坐在太后边上。 青鸟指着自己都上的小铃铛,道:“皇祖母你看好看吗,这是妈给我选的,也是妈给我亲手给我缠上去的。” 只要是女的,不管老幼,都爱别人夸自己好看。 青鸟还小,梳不得发髻,只梳了几个包包,然后缠上用红线串起来的铃铛挂饰。 孩子小,皮肤又白嫩,身上用了大红大金的颜色,倒是一点儿不觉得俗气,只觉得分外可爱。 “这铃铛自然是好看的。”太后明知青鸟要的不是这句话,可还是故意这样道。 青鸟小脸一变,可怜兮兮地看向太后,问道:“只有这些吗?” 太后拍了拍青鸟的小脑袋,笑呵呵的道:“咱们青鸟也好看,这样总行了吧?快别吵了,咱们看戏。” 戏台上的人,早在太后与青鸟说的话的时候,就已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好让太后与人说话的时候,不至于环境太过嘈杂,儿听不清话语。 这会儿重新开场,人未动,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便已让众人耳畔响起。 太后爱看戏,宫里这些妃嫔,就算不爱这个的,也得知道一点其中门道,好能不再太后面前露了怯。 郁偆看戏看得不用心,一直盯着青鸟,生怕青鸟再闹起脾气来。 青鸟这会儿可舒心了,太后身边的宫女嬷嬷围着青鸟,将切成小块的水果点心往青鸟嘴里送,吃得青鸟满嘴香甜,吃都来不及吃,哪儿还会闹脾气。 康妃用帕子掩着嘴,轻声向坐在身侧的郁偆询问道:“怎么回来迟了?” 郁偆稍稍抬起手,让康妃去看青鸟:“还不是这个小东西,闹着不愿意起来,哄了好半天,才将她给收拾好。” 康妃抿着嘴闷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儿子是这样的,原来啊……” 郁偆笑得也欢,道:“二郎这么没来?” “他说是比青鸟大,可到现在都没个定性,还没青鸟坐得住,我早将他打发回去了。”康妃嘴里在埋汰儿子,可只要谈及儿子,这嘴角时刻都带着笑意。 这戏文里的故事,要几天几夜才能讲全,今日看了一折,太后赏了钱,让那一干戏子退下。 郁偆不知是不是看走了眼,总觉得那个反串小生的女子,似乎不愿意下台,还不住得往太后那儿看。 “那个俊俏的小生,是怎么回事?” 郁偆话音刚落,就连那小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还不等人展开,这小生就已经被扑倒在地。 “大胆!还不快速速将这些给抓起来。”一旁的太监,说话直哆嗦。 郁偆和康妃都已站了起来,身边围了好几圈宫娥内侍。 那小生被死死地按在地上,画满油彩的脸,都被压变了形。 可就算如此,那小生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抬起来,直视太后,大叫着道:“还请太后娘娘给我做主,唔唔唔……” 这姑娘当真是戏文看多了,演多了,还真以为这御前告状能跟戏文里一样。 堵着嘴的小生被拖了下去,依旧站在台上的其余戏子,早已吓破了胆,一个个都颤着腿,或跪倒、或匍匐。 太后原本就有些老花,其实根本就没看清,可再迟钝,也发现那台上的动静不对。 “这样的事,还请皇帝来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可管不了这些。”太后说的特别真诚。 青鸟年纪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喂她吃水果的宫女,将手中的银叉子落到了地上。 郁偆在众人的护持下,快步走到太后跟前,问道:“太后可有被吓到。” 太后神色如常:“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又怎能被他们吓到。就是可惜了……” 可惜了这刚翻新不久的戏台子,可惜即将被无辜牵连的人。 按说进了宫的人,不说查明祖宗八代,三代总是要察齐的,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虽说是个概率上的事,可怎么就让郁偆和康妃遇上了呢? 太妃太嫔原也在一旁听戏,如今见到这个,更是觉得心砰砰跳,一个两个都觉得身体不适。 虽然没有任何事迹上的伤害,可太医院的太医一得到消息,就来了泰半。 第109章 太后受了些惊吓,需要休养,便遣了人让一众人都散了。康妃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自她进宫以来,从没见过如此无状的人。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宫里怕是有不少人要被问罪。”康妃感慨道。 还没从清宁宫里出来,康妃便邀了郁偆往延禧宫去,说是二郎想妹妹,若是她这个做娘的见着了青鸟,一定要将青鸟带过来。 两个孩在外头玩耍,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童音,嬉嬉笑笑。 有奶妈嬷嬷看着孩子,郁偆便安安心心地,坐在屋内,和康妃喝茶聊天。 “陛下一片孝心,却没想到会这样的事。”郁偆完全不谈及刚才所发生的事。 这些戏班子,都是杨溍张贴了皇榜招进宫来的,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一片孝心。这会儿出了事,杨溍怕是第一个饶不了那人。 “谁说不是呢……”涉及到陛下,康妃也不敢再说。一时之间冷了场,康妃扯了扯嘴角,只得道出,请郁偆来做客的原由。 康妃的延禧宫内,两三年下来,陆陆续续也住进了一些人,但那些人全都安分地很,唯有一人,另康妃很是头疼。 “周贵人也算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可她竟是连那些新人都不如,什么都要挣头一份,别人让着她,她觉得理所当然,若是不让她,她能哭到我跟前来,非得逼得别人让她不可。”康妃说了一大堆周英所做的事,许是说的多了,忍不住抱怨起来。 康妃也不是没有“抽过”周贵人,但“抽过”以后周英依旧我行我素。 周英做的事,也不能说有错,最多是在犯蠢。这延禧宫里人,大多乐得看周英犯蠢,那些身外之物,她们并不缺,舍了也就舍了。只是一回两回,回回都看一种戏,就算是再好看的戏,也有看腻的时候。 “如今想来,当真是要佩服惠妃你。”康妃真诚地道。 周英在长宁宫住的时间虽然不长,还怀着身孕,但破坏力一点都不小。就连当时只是成嫔的康妃,都差点被周英祸害过,自然也深知这周英的威力。 来了这延禧宫,康妃自然也想过怎么对待周英,那周英好歹被封了贵人,又育有皇子,看在皇子的面子上,康妃也得好生对待,不能与人置气。 可休养再好的人,也有破功的时候。郁偆那会儿对周英何其周到,还不是让周英祸祸了一把?最后还闹得差点翻脸。 如今这延禧宫内,为了一个周英,早已是剑拔弩张,就差最后一把火。 康妃这个一宫主位,实在是难做,只得向郁偆请教请教。 “你们别理她就是,过几天就消停了。”郁偆出了个最简单的注意。 康妃完全不理解,道:“怎么可能不理她,三皇子还在她那儿养着呢。” “我只让你不理那周贵人,又没说不让你关心三皇子,就算是为了三皇子,周贵人也该收敛一些才是。”郁偆解释道。 周贵人时不时的,就能为了一匹绫罗,或者一套头面和人闹起来,人肯定没时间关心自己儿子。 康妃只需略施手段,就能将那三皇子给笼络过来。康妃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若是办得好了,她的儿子以后便多了一个亲兄弟。 这法子其实有些阴损,但周英早已惹了众怒,何人会顾忌周英的感受。 在郁偆这儿取了经,康妃便打算干起来,定要让周英吃些苦头。 而郁偆则功成身退,带着玩得小脸红扑扑地青鸟,回去休息。 青鸟玩得十分开心,走得时候,还和二皇子约好了,要再来这延禧宫找他一道玩。 “有了新的玩伴,就不像你那大姐和二姐了?”郁偆打趣道。 青鸟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还是最喜欢大姐和二姐,我还想像姐姐一样上学。” 郁偆头疼的厉害,女儿虽然小,可记性倒是一点都不差,还想着早晨的事。 “这事情我可做不来主,可得问你父皇。不过你要只是想学习,我还是能教你的。”郁偆哄道。 孩子好学,郁偆自然不会青鸟荒废时间,如今刚刚启蒙,最重要的是认字,郁偆还是能教的。 “说不定,你父皇见你认得的字多了,就让你去上学了。” 这话听得青鸟一喜,眨着眼睛,抓着郁偆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这得问你父皇。” 杨溍成了永远的背锅侠,但那样杨溍比郁偆还要宠爱青鸟,想来是不会戳穿郁偆所说的话的。 青鸟虽然没定心,但真相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有一股子气性的,竟是一日日都不曾拉下。青鸟学的认真,郁偆这个教的自也无暇分心。 这才过了几日,那日戏班的事,已有了些许眉目。 那个俊俏的女小生,生于江南,父母也算小有家资,可兄长却是个赖子,在外头欠了一大笔印子钱,将好好一个家弄得支离破碎。 那女小生的父母也到底是更疼儿子一些,只得将女儿卖了,给儿子还债。 这女小生不怪父母,不怪兄长,倒是一心怪着那些个放印子钱的人。 女小生的父母还有些良心,没将女儿卖去那等肮脏的地方,而是卖给了一个走南撞北的戏班,也好彻底断了这一场亲缘。 许是因为如此,这女小生还带着些许天真,又多背了几篇戏文,便生出了告御状的念头。 因为这一个愣头青,却害惨了不少人。原本准备扬名立万的戏班班主,带着戏班里的人和吃饭的家伙,灰溜溜地滚出了京城。 再多的,郁偆也打听不到,但那个女小生似乎一直没有被放出来,还被转移到了刑部大牢内。 这一日郁偆正教青鸟念书,便听宫女来报,说是孙平就见,郁偆便让青鸟继续看书认字,不许去外头,自己却离了书房。 “说说吧,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郁偆看着孙平,问道。 长宁宫的管事太监已换了人,孙平因孙怀之故,已于去年高升,入了内侍省。 但孙平只要得空,还是会来这长宁宫,给郁偆请安。 孙平像是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道:“娘娘可真会说笑,奴才难道就不能来给娘娘您请个安。” “既然请过了,还不快走。”郁偆笑骂道:“先慢些走,不跟我说些别的?” 孙平一拍脑袋,道:“瞧奴才这记性,都忘了和娘娘道喜,娘娘的兄长这一会可是要高升了。” 郁佳早已回锦衣卫述职。 “原来是讨赏钱来了,正好我新得了一匣子珍珠,你拿去玩吧。”郁偆笑道。 孙平好心来给郁偆报喜,郁偆心里自然是欢喜,可后宫不得干政的话摆着,郁偆还真不好议论,只能在心里头高兴。 青鸟从书房的门口跳出来,扑到郁偆身边,道:“舅舅有喜事,妈你是不是该送些贺礼回家去。” “这非年非节的,等过些日子再说吧。”郁偆是不该知道的,又怎好送礼回家。 “那好吧……”青鸟到底还小,见提议给郁偆否决了,也只说了这一声。 等青鸟认得的字多了,便有些不耐烦继续跟郁偆学,而是想出去炫耀炫耀,自己已认得了好几个字。 郁偆一看,这样可不行,找出一本别的书来,让青鸟读给她听。这才学了几天,青鸟自然读不来,只得继续乖乖跟着郁偆学。 青鸟这会儿,一心盼着杨溍能来,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认得字,可以去上学。 杨溍这些年一直忙于政事,虽然也会招幸后宫,但分到每一个妃嫔的,就显得少了。杨溍也更加少的,会踏足后宫,到各位妃嫔的宫中来。 郁偆深知青鸟的企望很难被实现,但还是一日日教着青鸟。 如今正值春夏之交,外头的景色一日比一日好,郁偆也不可能整天让青鸟呆在房中读书,总要让她出去走走看看。 “又是去御花园啊……我都去过好几次了。”青鸟双手托着腮,一点儿不见兴奋。 “你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惯得她,郁偆才不会次次都哄人。 青鸟忙摆摆手,道:“别别别,咱们什么时候去?” 到了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惹得青鸟好一阵抱怨:“妈怎么不跟我说呢,要是说了,我就早点过来了。” 春华见青鸟来了,便叫了二公主,乖乖地走到郁偆跟前请了安,问过可否带青鸟去玩后,便一人拉着青鸟的一只手,蹦蹦跳跳地走到远处去玩。 吴贵妃从水榭中走出来:“这几个孩子,一到这儿就一直问,青鸟什么时候能来,玩都玩的不专心。” “是我来迟了,你看我罚酒三杯如何?”郁偆赔罪道。 “三杯怎么够,我看三十杯还差不多。”黄庄妃不饶人地道。 郁偆也是个不认输的,笑看着黄庄妃,道:“三十杯就三十杯,不过……得有人陪我喝才成。” 第110章 酒才不过喝下三杯,这场宴会就不得不散了。 因是在御花园中,三人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陛下不知为何,今日竟去了昭阳殿,生了好大的气。奴婢打听到,似是因为陛下问了皇后一些话,皇后在回答的时候将陛下给惹恼了。”宫人小心翼翼地汇报着,打听到的事。 皇后多年无宠,但与杨溍之间的夫妻感情依旧存在,这些年从来不见帝后二人有红过脸。 郁偆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态,有的只是无尽的惶恐。是什么样的事情,会惹得帝后二人如此? “这事可在宫里传开了?”郁偆颇有些难受。 在这样的时代,就算是成了皇后,与帝王做了夫妻,还是会被夫主随意辱骂,不得反抗半点。 每每郁偆想要沉沦于此间富贵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另郁偆清醒。 宫人额角淌着汗,也知事情重大,帝后不和,那可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虽没有在明面上传开,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宫人低着头,小声说道。 后宫看着很大,但各宫之间,也不过就隔了一道墙。那昭阳殿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那些末等的宫人,进不得皇后的身,一辈子碌碌无为,也就能为了几两银子,将皇后这边的消息给出卖出去。 杨溍大张旗鼓的去,又一脸怒气的离开,昭阳殿中那么多人,总有看见的,昭阳殿外的人,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消息。 皇后就算再手段了得,也不可能将昭阳殿内的每一张嘴都管住。 “妈你们在说什么呢?跟我也说说。”青鸟没玩尽兴,就被郁偆带了回来,这会儿说话的时候,便有点冲动。也不管郁偆是在做什么,直接闯了进来。 郁偆示意一旁汇报的宫人退下,看着头发飞扬的青鸟,道:“慢些走,小心摔着。” 青鸟速度半点不减,依旧迈着小腿快跑,跑到郁偆身前,张开双手,向前一倒,整个人倒在郁偆的怀中。 “谁说我会摔,走路会摔倒的人,都羞羞。”青鸟童言童语,说的时候,还伸出手指,刮了两下自己的脸。 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郁偆真恨自己手上没有一个相机,居然不能将这些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 “没摔倒自然好,可你这样跑动,说不定哪天就摔倒了,是不是该时刻小心?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不该让其他人担忧你。”郁偆反问道。 就刚刚那几步路,伺候青鸟的那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青鸟作为公主,不管是个什么样,那都是公主的样子,旁人怎可说道。但作为一个妈,为了女儿的自身安全考虑,还是得小心叮嘱女儿,及女儿身边的人。 “还是要以安全为上,任何有危险的举动,你最起码也要考虑一下,才能去做。”青鸟虽还小,可郁偆若是有什么想法,都会直接和她说。 青鸟掰着郁偆的手指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再出去玩?” 感情青鸟是全没听郁偆所说的。 郁偆轻轻地摇了摇头,孩子还那么小,连基本的思维逻辑还没有形成,怎么可能听得懂她所说的话。可就算现在听不懂,郁偆还是希望女儿能记住这些,不理解不要紧,只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那就能大大的加强安全系数。 不仅青鸟要记住,伺候青鸟的一干下人更是要牢记。 小孩子的记忆虽说十分好,可若是有了别的能提起她们兴趣的事,便能将之前的事给抛在脑后。 青鸟听到郁偆准许她去荡秋千,便拍着手,叫着一干下人快点带她去,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要让郁偆带她再去御花园。 外头的宫人进来禀报,说是青鸟真的走了,郁偆这才叫来那个汇报昭阳殿中事的人,继续听其中隐情。 这事情其实是另一桩事,女小生那事若是深挖起来,必然牵扯甚多,但发生的地点远在江南,派人去查证,一来一回也要有些时日。因此,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已经告一段落。 而皇后所涉及的事情,比起这来,还要严重上几倍。 杨溍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君王,但他有一个许多男人的通病,并不怎么看得起女人。在杨溍的认知里,后宫里的女人就该安安分分地呆在后宫之中,不该发表任何政治上意见或建议。 后宫不得干政这条祖训,杨溍一直认为说的很对。 可是……偏偏有人,在这件事上,犯了杨溍的忌讳。 皇后出身英国公府,这些年下来,不说令家族更近一步,也绝对让家族获了不少利。 皇后亲族,手中权力自然无人可比,渐渐地,便有人被这权势迷了眼。 英国公府从建朝之始,就已存在,经过数十年早已枝繁叶茂,树大根深。 家族人丁兴旺,这人员的素质上就有些参差不齐。就算没皇后的父兄再怎么优秀,被那些人已拖累,也得被人攻击。 就在去年腊月里,英国公府旁支中的一个人,做下了一桩恶事。那人趁着年节中,家家都要置办年货,带着几号人,接连抢了好几家人家。 有些人家,因为顾忌这人是皇后族人,便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但也有性子烈的。 英国公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外头已是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又说是英国公世子做的这桩事。 恶人犯下了恶事,可英国公府还不得不将这人给保了,最起码不能让朝廷定他的罪。 英国公使了好些手段,才让这件事没有送到御前。但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锦衣卫虽没有历史中明朝时期那样滔天的权利,可在这里也是不差。 虽说费了些周折,可杨溍还是知道了整件事。 看着送到御前的奏折,杨溍只觉得荒唐,堂堂英国公府的族亲,居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亲自做下此等事,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奏折末尾所提之事,更是令杨溍怒火中烧。 锦衣卫能拿出这样一份口供,就说明已拿到了有力的证据,一定能将人一举拿下。 可让杨溍没想到的是,皇后也是知晓这件事的。 光是看,还不能另杨溍全然相信,自然要亲自去试一试皇后。 皇后自然熟悉这宫中的每一条宫规,也不知道不能插手朝堂上的事,可一涉及到自家,皇后也就顾不得了。 一次次的失望,令杨溍对着皇后不再满意,他甚至认为,如今的皇后已不配作为一国之母。 不久,英国公府被下旨训斥,宫内宫外一时之间流言四起。 皇后令杨溍失望,可只要她一日是皇后,皇后该有的尊荣,她都能享受到。 又是一日请安的时候,郁偆一起来,任由宫人打理,随便吃了两块糕点垫肚,连谁都不敢喝,坐着轿子往昭阳殿去。 皇后明显憔悴了不少,人也显得苍老,再也没有那种初为人妇时的明媚。 见皇后的眼神黯淡无光,就连说话之时,也不再充满自信,在坐的所有妃嫔,没有一个在幸灾乐祸,那可是结发夫妻,陛下对皇后都能如此,那对她们这些人呢? 能在这昭阳殿中坐着的,都是聪明人。笨人,就算能坐在这个位置,也不会坐的长远。 皇后只稍稍说了几句教导之言,便掩着嘴,开始咳嗽起来,只得让一干人等退下。 “皇后怕是真要不好了。”才出了昭阳殿,寻到个空档,黄庄妃便忍不住道。 吴贵妃瞪了黄庄妃一眼,厉声道:“那是皇后。” 郁偆看像四周,又怎么可能没人。 “皇后娘娘这样硬撑着,确实不成,是否该去给她请个御医?”郁偆这一番曲解,让黄庄妃所说的话,彻底变了味。 黄庄妃补救道:“我见皇后面有病色,又见咳疾严重,想是……” “你担忧皇后凤体,也不该失言。”吴贵妃责怪道。 黄庄妃正在心里打自己的嘴,却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一语中的。 皇后……真的是不好了。 皇后不省心,杨溍就想找一个省心的,于是就想到了郁偆。杨溍会想到郁偆,不仅是因为郁偆在宫中的行事妥帖,令他省心,更因为在宫外的郁家。 就在前不久,郁偆的大哥,因办事有功,杨溍亲自给他升了职。杨溍虽说有偏袒,但郁佳的那些功劳也都是实打实的,做不得半点虚假。 所以,这前朝和后宫,又怎么可能真的全无关系。 杨溍要来长宁宫,这长宁宫中最兴奋的人,就属青鸟。 “父皇来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去上学了?”青鸟拿着书本,期待地问道。 郁偆笑着给青鸟整理衣领:“问了你父皇,不就知道了!” 青鸟郑重地点点头。 但青鸟终究是要失望了,杨溍并没有来这长宁宫,而是在半道上,去向昭阳殿。 “娘娘,大皇子……大皇子薨了……” 第111章 &nb父亲不来,青鸟这个女儿就闹起了脾气,说好了的,怎么能不来了呢? &nb这还真是为难了郁偆,她又不可能给女儿变一个父亲出来。 &nb“什么是薨了?”青鸟用着天真的话语,说着最残忍的事实。 &nb郁偆忙捂住青鸟的嘴,将其紧紧地抱在怀里,又用了及其轻柔的声音,对女儿嘱咐道:“不能说这样的话,可千万别说那个字。” &nb青鸟满是不解,看着郁偆,问道:“为什么不能说呢?” &nb“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 &nb“你总是说这样的话。” &nb虽已是夜深,但在等女儿入睡后,郁偆还是换了身素色的衣服,去往昭阳殿。 &nb去的路上,郁偆听宫人讲了,大皇子到底为何会薨。大皇子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多年前生的天花,更是使他伤了元气,很长一段时间内,大皇子一直离不得汤药。但经过三年的调养,大皇子的身体大致已和常人无异。 &nb这实在是太突然了,不过是一场风寒,就另大皇子没了性命。 &nb大皇子的身体,本就比常人弱些,伤风感冒更是平常事,没事都要喝个汤药固本培元。许是因为一年要生个几回病,皇后心里就有了惯性,不是说不上心,而是会觉得,这些小毛小病,只要太医来诊过脉,喝上几副汤药,儿子的病就会好起来。 &nb大皇子已病了好几日,身边伺候的人早已习惯,因此也没有特别对待。 &nb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回,大皇子的病情会急转直下。才哄着大皇子喝下一剂汤药,大皇子并开始上吐下泻,并且也烧的更加厉害。 &nb大皇子已没了好一会儿,昭阳殿内已是哭声一片,郁偆来的不早不晚,和一众妃嫔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nb吴贵妃来的更早一些,且将女儿也带了来,春华的眼睛红红的,想是哭过。 &nb“惠妃娘娘安。”春华虽也年纪还小,可已经进退有度,且礼仪周全。 &nb郁偆面色凝重,道:“这么晚了,怎么将春华也带来了?” &nb吴贵妃看着女儿,满眼的无奈:“春华听说大皇子没了,心里伤心,一直哭,我可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宫中。怎么不进去。” &nb郁偆更显尴尬,看着一旁同样在等候着的妃嫔,道:“已经通传了好几回了,只是里面一直都不曾有回话。” &nb“皇后怕是正伤心。”吴贵妃叹道。 &nb不仅皇后伤心,杨溍同样很伤心,死的可是他唯一的嫡子。再者,他的子嗣本就不多。 &nb杨溍安慰着皇后,让皇后将手中的孩子,放置倒棺椁之中。可皇后就像是没了魂一般,抱着早已没了温度的儿子,不言不语,无知无觉。 &nb“玉英快松手,孩子已经没了,伤心也是无济于事。”杨溍的内心亦是伤心不已,可他面上却不曾流露出半分。 &nb皇后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溍,眼中满是绝望,浑身颤抖着,嘶哑着道:“我怎么能不上心?我怎么可以不上心?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他没了!啊……” &nb看着皇后伤心欲绝的模样,杨溍触动极深,可他是个男人,到底不如女人来得感性,很快就从这种悲伤之中走了出来。 &nb皇后伤心太过,直接昏厥了过去,趁着这个机会,杨溍让人将这母子二人分开,又吩咐昭阳殿中的宫人好好照顾皇后,而后便出了大门。 &nb看着宫外的郁偆等人,杨溍吩咐道:“如今皇后无法理事,后宫事务,又贵妃暂代。其余的人,都回去吧……” &nb吴贵妃面有苦笑,如今宫里一团乱,陛下还真是给她一份好差事。接了差事,就得立刻着手办起来。 &nb大皇子的葬礼吴贵妃无需操心,但却不得不参加。 &nb按说,大皇子尚未成年,只能算是夭折,葬礼并不能大办,但这是皇家,就算不大办,也比寻常百姓家隆重。 &nb杨溍哀子病逝,更是下旨封已去世的大皇子为太子,这也使得大皇子的葬礼规格,直接来个大飞跃。 &nb皇后的哀伤众人都知晓,但除了皇后,太后亦是伤心不已。 &nb吴贵妃看着面色惨白的郁偆,担忧地道:“这是怎么了,昨天见你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个晚上就成了这模样,可要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nb郁偆手虚抚着脸庞,问道:“真的有那么难看吗?难道我出门的时候不曾上妆?” &nb“你脑子糊涂了!” &nb郁偆恍然,道:“想是真的糊涂了。”大皇子薨逝,她又怎能涂脂抹粉,她这个庶母,也是该表示哀伤的。 &nb郁偆昨夜回宫后一夜没睡,她实在是不能相信,人真的就能这样没了。那还是个孩子,就算这个孩子郁偆不认识,她听说了也是要伤心的,更何况这个孩子郁偆不仅认识,而且熟悉。 &nb郁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想,在古代这样的条件,就算是皇子也可能得不到成长。若是她的女儿也……她该多么的无助和悲痛。 &nb“你寻来是有何事,青鸟还等着我……”郁偆迟钝地问道。 &nb吴贵妃见郁偆如此,又不放心将事情交予她做。 &nb“找你来不为别的,太后听说大皇子病逝之事,身体便有些不好,我想请你去给太后侍疾。最好,将春华也带去。”吴贵妃手上能用的人太少,这件事只有交给郁偆,她才能放心。 &nb事情一多,吴贵妃就有些顾不上女儿。没的又是个孩子,作为母亲吴贵妃总有些担忧自己的孩子,所以一定要找一个可靠放心的,来看顾孩子。 &nb至于去给太后侍疾,郁偆都不见得能见到太后。可那清宁宫中,可能是如今这宫中,最安静的地方了。 &nb皇后因丧子之痛,几度晕厥,太后也因没了个嫡孙,内心伤感不已。 &nb太后躺在床榻之间,头上系着条明黄的抹额,想到没了的大皇子,不自觉得落了两滴眼泪,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nb“皇后如何了?”稍稍缓过些,太后就开始关心起那,同样做母亲的。 &nb“听昭阳殿里的人说,皇后如今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眠不休,整日守在大皇子的棺椁边,谁劝也不听。已经好几日了……”回话的嬷嬷,越说越感悲伤。 &nb太后皱着眉,心中难以理解:“怎么会如此?” &nb“许是母子情深,做母亲的不愿接受吧。” &nb“还是需早些接受的好。” &nb太后伤心一场,得了些许病症,便控制自己不可再如此大悲,身体也已渐渐好转。可倒是人已老去,恢复起来没有那么快。 &nb听着外头隐约入耳的童音,太后显露了些许笑容,问道:“惠妃和康妃来了有几日了?怎么听着……孩子都在外头。” &nb“日日都来,每日都是等娘娘你入睡后才走的。因大皇子之故,前头的课业都停了。几位皇子皇女想是担忧娘娘,所以才特意来上这儿来,给娘娘尽孝。”许是想到,外头那几个朝气蓬勃孩子,老嬷嬷的脸上的纹路,微微有些向上扬。 &nb“让她们回去吧,我正病着,也不好见那几个孩子。”太后面有欣慰。 &nb大皇子是病逝的,太后在这方面就颇为主意。 &nb一大堆在外间候着,可除了几个孩子偶尔的言语,竟一点声音都没有。青鸟虽然有些不懂,但也隐约能感受到一些,稍稍说了几句,便闭紧了嘴,乖乖地坐在一旁。 &nb这样的非常时期,就算是个真正的孩子,也不能随心痴玩。 &nb郁偆看向面有难色的康妃,问道:“我来这儿,是得了贵妃娘娘的吩咐,你怎么也……” &nb康妃绞着帕子,道:“太后老娘娘对二郎如此慈爱,我自要带着二郎,在老娘娘跟前多尽尽孝。” &nb二皇子是真乖,拿着本在一旁默念,不似几个公主,手中正拿着机关小玩具在玩。 &nb郁偆也不愿多问,没了大皇子,二皇子自然就显了出来,康妃怕是来这躲清静来的。 &nb听到珠玉碰撞的声音,郁偆等站起身来,看着从里间出来的老嬷嬷。 &nb“太后老娘娘说了,她正病着,不好见娘娘等,还请各位回去。” &nb康妃抢先一步问道:“不知太后现在如何,病情可有好转?” &nb“回康妃娘娘的话,太后已然好转,还请娘娘宽心。” &nb从清宁宫内出来,便见康妃宫里的管事太监,正在门口焦急得等着。 &nb“娘娘……”管事太监看见郁偆,立刻将嘴给闭上了。 &nb郁偆一看就知道有好戏,可她并不是爱看戏的人,便道:“我还得将春华送回贵妃娘娘身边,先走一步。” &nb等着郁偆走远,康妃瞪了那管事太监一眼,道:“回宫再说。” &nb这宫里住着住着不少大皇子的长辈,大皇子的棺椁就不好在宫中停留太久。大皇子的棺椁出宫那一日,皇后竟撑着岌岌可危的身体,一步一步,硬生生走在后头,看着儿子永远的离开自己。 &nb这一别,皇后母子二人,怕是生死都不得相见。 &nb杨溍的陵寝才刚修出了几条主墓道,大皇子的棺椁根本无法往里送,皇后又想让儿子早些入土,便求着杨溍,将儿子葬在上皇陵园之中,择一处地方给葬了。 &nb杨溍去向上皇说了此事,久不见人的上皇倒是很轻易地就同意了,并且还在自己的陵寝之中择了一处好地方,让这皇孙安睡。 &nb但似乎,上皇对杨溍还说了一些别的安慰话语,令杨溍发起了狠。 &nb连着三个月,杨溍只宿在皇后的昭阳殿内,只想着再生一个嫡子出来。 &nb这三个月内,皇后很是痛苦,她并不想那么快的,就生一个孩子,取代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可她又急需一个孩子。 &nb皇后痛苦,杨溍也好不到那里去,三个月已是他的极限。但就在杨溍在此踏足昭阳殿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第112章 &nb作为一个父亲,杨溍不能说是失职,他在物质方面,绝对给自己的女儿提供了这个世间最好的所有。但不可否认的是,杨溍在情感上,对女儿的关注真的是少之又少。 &nb但大皇子的死,对杨溍的打击,依然是巨大的。那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原以为儿子撑过了天花,定是吉人自有天相,可谁能想到,不过是时候未到。 &nb杨溍刚过而立,正当壮年,此时痛失嫡子,想的更多地,是如何能和皇后再生一个嫡子出来。 &nb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整整三个月,皇后的肚子都不见半点消息。 &nb杨溍尚没有放弃,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竟然在她之前放弃了。 &nb“妾贾氏见过陛下。”贾元春声音微颤,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一般。 &nb在殿内一众行礼的人之中,贾元春显然是最显眼的一个,不仅因为贾元春貌美,更因为她的打扮,和这昭阳殿的里宫人截然不同。杨溍虽不记得眼前这位贾氏是谁,但还是能从穿衣打扮上看出,这该是他的后宫一员。 &nb皇后因伤心不度,不愿多见她人,早已免了宫中妃嫔的请安。因此,贾元春会出现在这里,就很值得考量。 &nb杨溍经过随身太监的介绍,意味深长地看着贾元春,直看得贾元春出了一层白毛汗。 &nb“皇后现在何处,怎么不见她来见驾?”杨溍见差不多,便收敛了目光。 &nb贾元春还没缓过神,一时之间失了言语,目光直直地看着地。 &nb一旁原本做壁画的嬷嬷,悄然上前来:“皇后娘娘突感不适,还请陛下见谅。” &nb“既然皇后不适,那朕就不在这里打扰她休养。皇后什么时候好了,朕再来看望皇后。”杨溍拂袖而去。 &nb“奴等恭送陛下……” &nb随着众人的声音,贾元春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嗓子。 &nb从头到尾,贾元春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见相貌。可光是看身段,杨溍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美人。 &nb只是如今时机不对,不然…… &nb杨溍出了殿门,踏着眼前的石阶,突然驻足,吩咐道:“去太医院查一下皇后的脉案,看看皇后可又传过太医。” &nb对于皇后,杨溍居然已经如此不信任,他不由嗤笑。 &nb皇后做的实在是太明显,杨溍不由得就起了厌恶之情。 &nb至于那贾元春,不过是个小人物,杨溍还犯不着和她计较。 &nb皇后避而不出,将贾元春往杨溍眼前推,要做什么其实很明显。皇后自己生不出,就想借别人的肚皮,生一个儿子。 &nb这样得来的嫡子,名不正言不顺,杨溍又怎会如了皇后的愿。杨溍并不缺儿子,他缺的只是嫡子。 &nb“陛下可是回东宫?” &nb杨溍思量片刻,道:“去延禧宫。” &nb陛下终于在这后宫里,临幸起皇后以外的人,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三个月来头一遭。 &nb原本以为是久旱逢甘霖,可没想到只下了一夜,淋到那一块地,而后便再也没有了。 &nb郁偆穿着身轻便的衣裳,领着女儿在墙影下奔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直到墙影渐渐缩短,再也罩不住母女两人身影,这才让一众宫人上来,簇拥着她们回去。 &nb青鸟带着一身水气,迈着小胳膊小腿,悄悄地从郁偆身后走来。 &nb郁偆看着镜子里,将食指放在嘴前,让众人不要出声的女儿,还是忍不住拆穿了她。 &nb“来了怎么不说话?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可要说你了哈。” &nb见自己被拆穿,青鸟忍不住跺了两下脚,而后乖乖的走到郁偆跟前,给郁偆请安。 &nb青鸟好奇地问道:“妈是怎么发现我的?明明我走路的时候,一点声儿都没有。” &nb青鸟人矮,看不见梳妆台上的镜子,受视线所限,自然看不见镜子里的景象。 &nb郁偆让人将女儿抱起来,指着眼前的镜子,跟青鸟说了自己是如何看见她的一举一动的。 &nb青鸟忍不住怪道:“妈你为什么要坐在镜子前呢?要是不坐在镜子前,不就……” &nb郁偆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冒着傻气的女儿,内心只有慢慢的无奈。 &nb“真该早些送你去上学,这样……你就不会问这些问题了。”郁偆期盼着道。 &nb青鸟抱着郁偆的腰,将整个身子往郁偆身上贴,抬头看向郁偆,眨着水水的眼睛,噘着嘴,委屈得看着郁偆。 &nb“这又是怎么了?”郁偆看着女儿搞怪的模样,一时摸不到头脑。 &nb“你一定是讨厌我了,所以才要送我去上学。” &nb郁偆脸色一变,看向眼前那一干伺候青鸟的下人,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 &nb“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郁偆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疑惑,等着青鸟来解开。 &nb青鸟一派天真:“我自己想的。” &nb“那青鸟知道什么事讨厌吗?” &nb“不知道……但讨厌一个人,不是就不想和她在一起了吗?你要送我去上学,是不是就是……就是……”青鸟垂了眼帘,可又忍不住偷瞄亲妈的神情。 &nb说孩子尚且懵懂,有许许多多事情并不知晓理解。可有时候,你会发现,她已经能用自己大脑,思考一些事,并且有了一套自己的道理。 &nb郁偆发现,她不能再让青鸟,继续跟着她这个野路子学习,应该让她去上学。 &nb宫里的教育,自然都是顶尖的,各个老师都是饱学之士,当世大儒。 &nb郁偆见不到杨溍,只得曲线救国,带着青鸟去见太后。 &nb太后好的比皇后还快些,只是因孙子去世,太后令宫中曲乐停了一点时间,如今颇感孤寂。 &nb“想去进学?”太后眯着眼,打量着眼前小小的青鸟,问道:“是不是太小了一些,怕是会吓着。” &nb在太后印象里,教授课业的那些学士,都长着一张会吓哭孩子的脸。 &nb郁偆见女儿又要撅起嘴,忙道:“青鸟也是好奇,比青鸟年长的皇子皇女,一个个都入了学,青鸟她就想去看看。再说,这早晚都是要去适应的,如今去一旁看看,说不得等到了进学的年龄,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nb青鸟听了郁偆的话,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得,一下一下,不住点头。 &nb太后看着青鸟可爱的小动作,笑道:“去看看是可以,但也得准备准备,等过几天吧。” &nb青鸟脑袋一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确认皇祖母真的同意了,立刻跟猴儿似得扑到太后的怀里,一阵乱窜。 &nb郁偆吓了一跳,可见太后笑容依旧,便不曾上前制止。 &nb如今青鸟还能仗着自己年纪小,稍微做些出格的事,等再大些,怕是一举一动都得符合皇家公主的规范。 &nb一时之间,室内满是欢声笑语。 &nb这人年纪一大,就喜欢小孩子,特别是那些会哭会笑的孩子。青鸟虽然闹,但只闹了一会儿,就乖乖趴在太后身边,捧着个脸,笑呵呵地看着太后。 &nb“不闹了,头发都乱了,快让人带你去梳梳。等梳好了,留我这儿用膳,有什么想吃的?”太后摸着青鸟的脸,又揉揉青鸟的头发,又惹得青鸟笑作一团,东倒西歪。 &nb青鸟从太后身边爬下地,被奶妈抱着去梳洗,留了郁偆和太后两人坐着。 &nb“这孩子被你教的很好。”太后看着郁偆目光,似是有些变了。 &nb宫里孩子少,太后挨个就数的过来。但每一个孩子,在太后眼里都是不同的,这些不同,便在太后心中分了个高低。众位皇子比皇女要拍在前头,皇子里又是已逝的大皇子在最前面。对于郁偆所生的青鸟,太后见的不算太多,但也有印象。随着接触的深入,太后在一点一滴之中,对这个孙女的感受,越发好起来。 &nb长得好,性格好,会闹会笑,能让她开心,太后自然稀罕这样的孙女。 &nb“妾实在是不敢当。”郁偆谦恭地道。 &nb“我说好就是好。”太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nb宫妃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伺候好皇帝,能生下孩子,而且要乖巧听话。惠妃前两点一直做得很好,后一点虽有待商榷,但比起某些人来,也不算差。 &nb至于教育孩子,那是作为父亲的责任。 &nb如今太后发现,郁偆一人也将青鸟照顾得好,并且在平时的一言一行之中,潜移默化地将青鸟往好的方向领导。 &nb虽然,青鸟有时会有些跳脱之举,但孩子嘛,都是难免的,太后表示可以接受。 &nb得了太后夸赞,郁偆内心表示,最好再多来几句,好让她身上能刷几层金粉。 &nb很显然,随着太后的态度转变,一些与郁偆并不怎么亲近的宫妃也转了风向。 &nb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郁偆的宝贝女儿得偿所愿,能同几个哥哥姐姐一样去上学。 &nb“听说青鸟想去进学,怎么不跟我说呢?”从太后口中听了些许青鸟的好话,杨溍便来了长宁宫,看望女儿。 &nb青鸟看了看郁偆,才道:“父皇日理万机,不好为了我这一点小事,打扰父皇您。” &nb“听听,听听,说话这般有条理,是该早些读书,不能耽误了。”杨溍视线往下,看着略带婴儿肥的女儿,道:“父皇送你一套文房四宝,以祝贺你进学,好不好?” &nb“谢谢父皇,父皇真是太好了。”青鸟笑着抱起了杨溍的胳膊。 &nb郁偆忍不住转身叹口气,才刚教过的,怎么为了一点东西就忘了呢?好在女儿还小,还能再教。 &nb杨溍看着郁偆的模样,也是十分好笑,难道他是洪水猛兽不成?能为了女儿的一点点失言,就将人给吃了? &nb哄了两句女儿,杨溍便打算做着正事。让人将女儿带了下去,杨溍看着郁偆,挪着小步子慢慢走近。 &nb“怎么走得比青鸟还慢。” &nb提及女儿,郁偆面上一热,埋怨似得道:“哪有这样说的……” &nb“那咱们不说话,直接做。” 第113章 杨溍亲自同意青鸟去上学,青鸟就是以后不想去了,也得继续去。 前日,在青鸟了解过,上课时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当天晚上郁偆就同青鸟一起模拟了一遍,而后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去上学。 天际已现出鱼白之色,郁偆在梳洗过后,来到青鸟的房中,慢慢掀开被子,看着四肢伸展着,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女儿,大声道:“快点起来,该去上了。” 青鸟不为所动,依旧睡得香甜。 一旁伺候了一夜的奶妈,悄声道:“如今时间尚早,不如让公主再睡一会儿?” “不早了,去拧一块冷水浸过的帕子来。”郁偆将手中的小被,往床脚一堆,轻轻拍了拍青鸟的背脊。 小孩子本就多觉,青鸟她又比别的孩子更喜欢睡觉,若是不睡够足够的时辰,很难将人叫起来。有时有事,不得不让青鸟早起,郁偆觉得像打仗一样,严肃地对待,叫青鸟起床这件事。 带着些许凉意的湿帕子,在青鸟脸上一抹,青鸟忍不住抬手来抓,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郁偆,青鸟将头一转:“我要睡觉。” “快点起来,这可是你第一天上课,不能迟到了。要是再不起来,可就吃不上饭了……”郁偆忍不住笑出了声。 “骗人,才不会呢。”青鸟哼哼唧唧,小腿乱蹬,一看就是醒了,可就是不睁眼,也不起来。 郁偆就算再宠孩子,也不可能让孩子上学迟到。 “是谁……答应过我,自己一定能起来的?要是起不来,鼻子可是会长长的。”郁偆捏着青鸟的小鼻子,轻轻一拉。 “哎呀!”床上的小人,眨了眨眼,笑嘻嘻地看着郁偆:“你要是亲亲我,我就起来。” 郁偆是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自己起来。” “那先亲一下,亲一下嘛……”青鸟又还是犯困,一下一下抬着眼皮,将带着睡痕的小脸蛋,往郁偆嘴前凑。 郁偆双手一合,将青鸟的脸夹住,道:“都要去上学了,怎么还撒娇。你先起来,将身上收拾好了,我才能同意你说的。” 青鸟用她那变了形的脸点点头,揉揉了经过亲妈爱的抚摸的脸,坐在床沿,让一旁的同人伺候她更衣洗漱。 “你闻闻,香香的,可以亲亲了。”青鸟一收拾好,就跑到郁偆跟前,指着自己的小脸要亲亲。 郁偆只得捧起青鸟的脸蛋,一边亲了一下。 刚一亲完,青鸟就捂着自己的脸,道:“我已经起来了,是不是可以继续睡觉?” 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挺精,郁偆刮了一下青鸟的鼻子:“这可不行,咱们先吃饭,吃好饭你就得去去上学。” 青鸟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但她到底是个听话的孩子,知道拗不过,就将自己肚子吃得饱饱的,然后离了郁偆去上学。 看着青鸟出行的全套家伙,郁偆不由得感慨,真的人比人气死人。想想她那时候去上学,再看看青鸟。青鸟只需去一个人,手上肩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到了地方还有人随时伺候,这哪是去上学,根本就是去享受的。 临走之前,青鸟忍不住从轿子里出来,跑到郁偆跟前,抓着郁偆的手问道:“妈,你不去吗?” 郁偆看着从起来一直在闹别捏的女儿,道:“哪有上学还要妈陪着的,快去吧。” “哦……那我走了,要等我回来呀。”明明是欢快的语句,可青鸟在说的时候,这语调听来似是有些往下落。 郁偆心里,也有些许难受,青鸟还是第一次,离了郁偆的身边。以前不管是在长宁宫中,还是在长宁宫外,她们母女两总是凑得那么近。 青鸟要去一整天,午间不管是用膳还是休息,也都是在上课的书房,和几位兄长姐姐一道用,要等傍晚所有课程都结束,才能回来。 青鸟走了没多久,郁偆就忍不住问一旁的宫人,如今是什么时辰,然后又问,还有多久青鸟才能回来。 郁偆不住念叨,许是听得多了,那些宫人在不注意的时候,也会蹦出这两句,闹起了笑话。 “算了,算了,到了时辰总会回来的,我不问,你们也别说。”郁偆看着被她搞得乱糟糟的一众人,总算是放过了她们。 一宫人大着胆提醒道:“不如去请了江贵人和四公主来。” “何必去打扰她人,本就是我心中不得劲,这才折腾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人看会儿书。”郁偆想着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想青鸟。 手中的书,郁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看着书本,郁偆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青鸟现在是不是也在看书? 思绪不久就被人打断。 郁偆看着黑着一张脸的康妃,并不多嘴问一句,出了什么事,而是先请康妃喝茶。 康妃从来不是个急性子,可这一回她却急匆匆的来了郁偆这儿。 “周贵人她……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康妃恨恨道。 周贵人显然又发挥了她的威力。 “她又做了什么?” 康妃头疼地不行,到现在耳朵还嗡嗡响:“还能是什么,见三公主去上课,这不就想让她自己的儿子也去。” 郁偆似乎记得,周贵人那孩子,还包着尿布吧? 这就尴尬了…… “不是让你别理她,怎么又跟人对上了?”郁偆也犯起了头疼。 康妃都快哭给郁偆看了,她红着眼睛,道:“我能不理她,可她倒是也不理我啊!每次有点儿芝麻大的小事,就来我这儿说嘴,别人不搭理她,她一人都能来劲。我这一个月说的话,都没她一天说的多。”许是觉得郁偆与她通病相连,康妃想从郁偆这里找些共鸣。 郁偆的好奇心并不重,端看着康妃自己发泄了一通。 康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将那在她心里,已经黑的不能再黑的周贵人,在郁偆面前,又抹黑了一番。 这都多少年了,真没有的人的脑子,就是半点儿没有长进呢? 什么都要和人争,就因为青鸟去上学,所以周英也要让自己的儿子去上学。 不说那三皇子年纪尚幼,连话都还不曾说利索,就说那包着尿布,穿个开裆裤的形象,也实在是不适合去上学。 周贵人没少扯着三皇子这张大旗做事,有时得罪了人,还会抬出三皇子来,将人给彻底得罪。 有着怎么一个不靠谱的妈,三皇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平白拉了不少仇恨,也是令人心疼。 康妃在这儿发泄了一通,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青鸟去上学,刚开始怕是有许多不懂的,回头我跟二郎讲,让他多照顾些青鸟。” “可别耽误了二郎的功课。” “怎么会,不会耽误什么的。” 这一回,康妃没有寻求郁偆的帮助,她在慢慢摸索着,自己来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 康妃状似莽撞,却也给郁偆传来了一个讯息。那周贵人的攀比之心,日趋严重,且攀比的范围之广,内心之强烈,让人着实心惊。 再这样下去,那三皇子怕是会毁在周英的手上。 第114章 下午下起了雨,郁偆又忧心起青鸟有没有带伞,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被雨淋到。 郁偆都觉得自己是糊涂了,青鸟是公主,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人,怎么可能让青鸟淋到雨。 算着时辰,郁偆让人准备好青鸟爱吃的,爱玩的,好等青鸟一回来,就能吃着、玩着。 “快去看看回来没有?外头下着雨,别忘了多撑几把伞,一路遮挡起来。”郁偆起身,走了两步,惹得一旁的宫人随时准备着跟上。 郁偆实在是呆不住,想早一点见到女儿,便道:“我还去走两步等等。” “外头下着雨,别污了娘娘的鞋袜。”一旁的宫人劝道。 郁偆倒是不在意这些:“就在屋檐下等着,不出去淌水。” 站到了外头,郁偆一眼不错地看着远处的门,希望着在下一刻,就能看见青鸟回来。 雨水打在瓦片上,从上而下,汇聚成一道道雨帘,遮挡住了郁偆的视线。 “已经让人宫门口候着了,公主一回来,马上就会来人禀告娘娘。”宫人小声劝道。 外头雨水飞溅,水汽又重,到底是会让人不适。 郁偆笑着安抚:“就快回来了,再说了,出来就已经出来了,又何必在乎这一会儿半会儿的。” 一旁的宫人只觉得惠妃娘娘实在是太宠孩子了,哪有做妈的,这般等孩子的。 很快,青鸟带着满脸的笑容,从轿子上下来,抬头一看见郁偆,立刻催促着一旁的宫人打开伞。 “我回来了妈,有没有想我?”青鸟眼中闪着光,拉着郁偆的袖子,抬头给了郁偆一个大大的笑容。 “想,怎么不想,我这一天都在想青鸟,那你有没有想我呢?”郁偆拉起青鸟的手,往里头走。 郁偆自己沾到些雨水无所谓,但她半点不愿青鸟碰到丁点儿雨水。 进了屋,还等郁偆坐下,青鸟就拉着郁偆的手,开始讲学里发生的事。青鸟今天是第一次去上学,到了那里,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哥哥姐姐都很照顾我,先生也很好。”青鸟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好,除了没了郁偆。 青鸟刚到那儿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都忘了郁偆,但那股新鲜劲儿一过,便忍不住东张西望,想着郁偆时不时藏在了哪处,正看着她。 皇子和公主是在一道上课,在所学的东西略有不同,又因为年龄上的差距,学习的进度也所不同。青鸟这个新来的,只要能安安静静听课,教学的先生,大多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鸟恨不得将上课的每一个细节,都说给郁偆听。 授课的先生,对于新来的学生总要摸一个底,青鸟很是自豪地跟郁偆说,她都回答了些,先生还夸赞了她。 青鸟能喜欢上学,郁偆真的很高兴。 郁偆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和青鸟说上几句,引着青鸟继续往下说。 “啊……”青鸟忍不住打了个哈切,早晨到底是起的早了些。 郁偆有些心疼:“若是困了,就先去休息,等睡醒了再起来吃喝。” 青鸟半眯着眼,托着自己的脸,含糊着道:“我还有功课没做呢,不能睡。” “那就先吃些东西,再去书房做功课。”女儿要上进,郁偆哪会拖后腿。 没去上学之前,郁偆就已经让青鸟形成了良好的习惯,在做功课的时候,青鸟十分的专注,不受任何事情打扰,直到将手上的事情做好。 女儿好学,愿意学,郁偆自然不会去打扰,而是招来了青鸟的贴身宫人,询问青鸟上学时的一些情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人。 学里的那些个皇子皇女,都攒着一股劲儿,互相比拼着,都在想着要比别人学得好。青鸟在这种氛围之下,就算有懒惰之心,也会被打击地奋发。 学里如今只有二皇子一个皇子,教学的那些官员,自然将重心都放在他身上。但大公主和二公主同样在一旁听得认真,并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差别对待而泄气。 小孩子的性别差异本就很小,两位公主并不觉得自己比男的差,甚至因为年纪大些,还会认为自己比二皇子更好。 因为这种差别对待,两位公主更有了一种别样的动力。 青鸟在这两个姐姐的影响下,自然也是用功学习。有这样两个姐姐,当真是幸事。 事情一多,人就会觉得累,青鸟在做完功课后,又和郁偆用了晚膳便早早睡下。临睡之前,青鸟还不忘吩咐下人,明天一定要准时叫她起来,她还得去上学。 郁偆听了宫人的回报,当真是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 皇子皇女上学,那是全年无休的,也就只有正月里的几天能休息。 白天身边没了孩子,郁偆一时之间还真不好适应。虽说青鸟不是由她亲手照顾的,但她一直都将青鸟带在身边,这四年多时光中,到处都充满了青鸟的身影。 “娘娘又将这些拿出来看了?”徐嬷嬷也忍不住看着。 郁偆用手指丈量着,白纸上的小脚丫:“孩子在的时候,会觉得她吵闹,忍不住有厌烦的感觉,这会儿人不在身边,倒是想念起来。” “三公主每日都是回来,娘娘还怕见不到面儿。” 郁偆看向徐嬷嬷,“昨天是谁巴巴的望着门儿,等着青鸟回来?” 徐嬷嬷一张老脸,微微有些红:“奴婢那不是……那不是担心公主。” “咱们呀……就谁也别说谁。”郁偆将手中的印着脚丫的纸,放回原处。 在生了女儿之后,郁偆在不自觉间,将生活的重心移到了孩子身上。如今孩子不在身边,郁偆倒是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可事物就是在不断地变化之中的,郁偆为了女儿而改变,如今自然也能再变一变。 郁偆身边的宫人,也打起了别的主意。 天气渐热,郁偆身上的衣服穿了半日,便觉得有些难受。 在换衣服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小声问道:“陛下对娘娘及其宠爱,不知娘什么时候能给陛下添个皇子。” 一旁的嬷嬷立刻将这个小宫女撵了出去,向郁偆请罪道:“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还往娘娘海涵。” “既然不懂事,那就回尚仪局去。”郁偆冷声道。 郁偆轻易不发怒,但若是真怒起来,谁劝也不行。 那宫女犯了口舌,本就不能再在郁偆身边伺候,但管事嬷嬷也没想到,郁偆会直接将人给打发了。 “你们平日里,在私底下说些什么,我不会管,也管不过来。只要不犯了宫中忌讳,说了就说了。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竟还说起我的闲话来了?”郁偆心里,当真是有些不痛快。 年纪小不懂事,这哪是理由,郁偆又怎么可能会信。能到她近身伺候的,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又怎么会犯这多嘴的毛病。想是在私下里说惯了,又觉得这是句好话,这才大着胆在她耳边说了出来。 “算了,让她自己留在长宁宫里吧,什么时候改了这多嘴的毛病,再到我身边伺候。”郁偆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娘娘当真是仁慈,奴婢这就去吩咐。”管事嬷嬷背后早已激起了一层汗,这会儿能出去透口气,忙不迭地迈起了步子。 郁偆看向众人:“别再让我听到这些话。” 对于生或者是不生,郁偆其实没有过多的自主权,若是有了她自然会好好安胎,以期能将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可若是没有,对于郁偆来说,也只能说是不好不坏。 生孩子这种事,按个人的体质差异,自然会有不同,有的人生个孩子能去掉半条命,有的人生孩子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容易。但在没生之前,又有谁能说得准。 郁偆一直认为,她不易受孕的体质,大大增加了她的生存几率。谁让古代那么坑,就算是皇家,医疗水平和现在比起来也是个渣。 再者,这宫里……好像还从没有花开二度的。 郁偆的这句话,到了别人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想是惠妃一直没有再度怀孕,觉得愧对陛下,才不愿意提起这些。’ 这宫中谁不盼着怀上龙裔,又怎会有人想到,郁偆竟不想再生孩子。 皇后渐渐恢复,又命后妃嫔妃前去请安,每隔几日,郁偆便得比青鸟还要早起来。 “记得代我向母后问好。” 郁偆摸了一把青鸟细嫩的小脸蛋:“等你下学后,亲自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去。” “二哥每日都去给母后请安,到时候我跟着二哥一道去。”青鸟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想好了就要做到,可一定得记得。”郁偆同青鸟行到半路,道一个岔口分开,去各自的地方。 昭阳殿内,皇后还不曾起来,郁偆等一干妃嫔只得在外间候着。 “各位娘娘请回吧,娘娘突感不适,不能接见各位。” 第115章 皇后不适,一干妃嫔只得告退,转去清宁宫中。 所有人都在暗自嘀咕,这皇后的身体是犯了何毛病,这太子都快没了四个月,这劲儿也该缓过来了,总不可能,又是为了太子在伤感。 这样没完没了,早晚会将身体给毁掉。 太后身体一向康泰,又知道宫妃要来,特特辟了块地方,好让一众人能在此处玩乐。 “前些日子下雨,门前养着的荷叶长高了寸许,倒是比往年长得更高一些。” 吴贵妃附和道:“想来是个好兆头。” 太后笑着:“那也等花儿开了,结了子之后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好兆头。” 养孩子实在是太艰难,就算是在皇家,也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古代讲究多子多福,不只是因为人多力量大,更是因为孩子不好养,很可能养不到成年,只有生得多,才能将血脉家族代代传承下去。 太后也不是那等无知老太太,只盯着后宫妃嫔的肚子,稍微提点一番,说起了别的。 “我这清宁宫里,住着的都是些老人,还是有你们在的时候,才显得有生气。”太后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都是一张张面若芙蓉的俏脸。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太后不得不服老,就算是再之怎么精心保养,到底是比不得这些二十出头的孩子。 黄庄妃在太后面前还算说的话上:“娘娘青春依旧在,哪有一丝老态。若是妾身到了娘娘这年纪,能如您一般,那妾可得在心里偷偷乐呢……” “就是狭猝。”太后指着黄庄妃,眼里都染了笑意。 能将太后哄得开心,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戏班被赶出了皇宫,可司乐司里还养着一班女乐,太后若是想无聊,还真是不容易。 皇帝只有这一位母亲,如今这天下也只有这一个太后,宫中的这些人自然是千方百计,要将这位给伺候好。 太后爱听戏的时候,妃嫔们得陪着听戏,如今太后听器乐,自然还得陪着。 按说这清宁宫里也住着不少太妃太嫔,但太后却很少与她们来往。而那些太妃太嫔,也因为种种原因,无事时并不往太后这儿来。 这些清宁宫里的女人,互相折腾了大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能清静清静,自然是各自过起了各自的生活。 好在这清宁宫够大,就算住了这许多人,也能互不打扰。 当然,争吵总是那面的。 正听着《清平调》,郁偆看着弹筝之人的指法,专心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做到,完全没有注意到,太后身边多了一个人。 离太后最近的吴贵妃,注意到了太后的神情变化,再无心思去听那犹如仙乐一般的曲调。 太后跟前的嬷嬷止了乐曲,并送郁偆等一干陪坐的宫妃离开。 吴贵妃离得最近,看口型倒是知道了一些,可也只能闷在肚里不说。这长辈的事情,怎好多嘴。 郁偆总觉得今天不太顺,去了皇后那儿,皇后直接称不适,连面都没有见到。在这清宁宫里,原本都好好的,太后还说让她们留下来用午膳,可这才过了多久,太后就将主意给改了。 眼皮跳得厉害,郁偆正分辨是哪只眼睛在跳,就见远处走来一行宫人。 黄庄妃走在郁偆身侧,轻声道:“像是昭阳殿的。” 什么像是,根本就是。 “不如咱们……”郁偆和黄庄妃相视一笑,皆停止不前。 显然,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处,原本打算打道回府的一众人,皆都停下了脚步。 昭阳殿的宫人,行至郁偆等人跟前,不得不停下脚步,向郁偆等人行礼。 宫人急得满头大汗:“给各位娘娘请安。” 吴贵妃问道:“起来吧,皇后派你来的,还不快些进去。” 郁偆等看到了自己想看的,自然都不愿站在太阳底下,而是入了轿,各回各宫去。 轿子已一种极其规律的频率晃动着,另郁偆感到丝丝困倦。闭目养神之间,郁偆回想起刚才那些个昭阳殿的宫人的表情,面上焦急,神色匆匆,可目光之中却有掩不住的喜色。 看来……皇后并没有什么大碍,可能还有喜事。 喜事还没传来,却传来了一件意外之事,上皇最小的儿子,似乎出了些事。 这件事连上皇都惊动了。 “怎么好端端的,会伤着?”得到消息的郁偆,越想越不对,总觉得有什么被隐藏了。 “说是练骑射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婢并不知道。”徐嬷嬷神色不太好。 谁都想过太平日子,就算是伺候人的,也不愿意有这种事发生。 若真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不管是养马的,还是牵马的,怕是早就被抓了起来,可现下说的如此模糊,没有隐情,谁能相信。 杨溍和这个弟弟的年纪,都差了辈儿,站在一处说是儿子和老子都有信。在杨溍还没有孩子之前,对这个弟弟很是宠爱,甚至还亲自教导过一阵子。 贤太妃听到儿子受伤,不管不顾地说要去东宫,还能出得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原本,儿子能搬去东宫,和皇帝居住,贤太妃心里一直都很高兴,能和皇帝亲近,那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除了贤太妃,还有一人也是伤心欲绝,那就是被封了太贵人的秦素。 除了这两个,其余太妃太嫔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心,清宁宫里的日子冷清,有个孩子或多或少算是有了寄托。 想一想,二十三皇子也算是被整个清宁宫里的人,宠着长大的。 皇后有孕的喜悦,也在这一刻被冲淡了…… 二十三皇子在房内玩倒立,见到杨溍进来,立刻翻身下床:“皇兄,皇兄,你可算来了,我还要在这房里呆到什么时候?” 杨溍拍拍弟弟的肩膀:“才呆了半日,你就坐不住了?还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记得,记得,我这不没出去嘛……”杨涟摸了摸额头上蹭掉的那一块皮。 杨溍拉开杨涟的那只手,道:“你头上上了药,怎么还用手碰,快洗洗。” 杨涟嬉皮笑脸,全不当回事。 “父皇要见你,我说你被马惊到,喝了药已经睡下。” 洗了手,重新上好药,杨涟重新走到杨溍跟前:“多谢皇兄。” 杨涟小时候是由后宫的那些太妃太嫔带大,等大了又由已经成了皇帝皇兄照看,对于自己的这个父皇,感觉一直是淡淡的。 上皇老的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一定记得清,又怎么会,时常牵挂杨涟这个小儿子。 “这一次虽说是有惊无险,但以后可不能再逞强。”杨溍教训道。 “一定不会再犯。”杨涟小几虽小,但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杨涟还是有些不明白:“明明这是个意外,我身上的也都是小伤,可为什么……要让我装成重伤呢?” 杨溍神秘地微笑:“再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这一次确实是以外,可难保下一次,就成了认为的。 杨溍这些年的一系列动作,当真是将有些人逼急了,说不定那些人,哪天就狗急跳墙,做出些乱法的事来。 宫外的人一听到消息,就开始跳脚,谋害皇子,就算是再胆大的,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几方势力互相联系,说什么也要弄清楚是谁做的,决不能让自己背了黑锅。 这些人行动迅速,但在这些人背后,有一群更隐蔽的人,正在无时不刻地监视着他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溍渐渐将那些暗自捣鬼的人,顺藤摸瓜,全都揪了出来,只等一声令下,将那些人全都抓起来。 后宫里的,倒是更关注皇后怀孕的消息。 皇后刚刚怀孕一个月,并没有大肆宣扬,可宫里能知道的,都已知道。不知道的,也从别人的嘴里,听了一耳朵。 中宫有喜,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可对于后宫其他妃嫔来说,可就没那么好了。 从昭阳殿中贺喜回来,一踏进卧室的门,郁偆的脸都垮了下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皇后的状况很不好,才几天功夫就消瘦了许多,当着大家的面,都忍不住恶心。这样的身体,自然是安心养胎为上。 “娘娘,可要休息?”郁偆的宫人,小声问道。 郁偆闭了闭眼,道:“自然是要休息的,从明天开始,可是要每天都去昭阳殿。” 皇后无法理事,便将宫务交给了吴贵妃及一干妃子,郁偆也包括其中。 又因人数过多,皇后便吩咐所有人,每日都到昭阳殿的偏殿理事。 第116章 郁偆抓住青鸟的手,催促道:“去外面玩去,别在这里打扰我们做事。” “哦……”青鸟点点头,提起裙子,跨过门槛,挥着手,领着一班子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吴贵妃手中拿着笔,抬头看向郁偆:“你怎么将她给带来了?” 郁偆放下手中的册子,回道:“青鸟不想一人呆在长宁宫,吵着闹着要跟来,我能怎么办。” 今日沐休,青鸟不用去上课学习,可早已形成的习惯,还是让青鸟早早醒来。醒来之后,青鸟自然要来找郁偆,听到郁偆要出去,不管如何,都要跟着来。 黄庄妃笑道:“你啊……就是太宠她了。” “我只生了个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宠的。”郁偆回道。 吴贵妃看着对嘴的两人,无奈道:“都多大的人的了还这样,也不怕被人见了笑话。我看这样,今天也没什么事,惠妃你就带着青鸟先回去,也不必一直坐在这里。” “那就劳烦贵妃了。”郁偆感激道。 宫中事务虽然繁杂,但早有定例,贵妃和庄妃又是老手,根本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需把握好大方向就行。 郁偆走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青鸟就不知跑去了哪里,还是问了这昭阳殿的宫人,才找到了个寻人的方向。 有了方向,郁偆先是遣了人去确认一下,青鸟是不是在那个方向,等着真的寻到了人,郁偆才慢慢走去。 昭阳殿世代都是皇后的居所,每经一代,便会修整一番,到如今已是宛如仙宫。 倒不是说郁偆住着的长宁宫不好,而是和昭阳殿比起来,到底是不如的。 游廊曲曲折折,郁偆徐徐拐过一个弯,便见青鸟正抓着一个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走来。 脚步一顿,来人松开青鸟的手,对着郁偆施施然行礼。 “妾给娘娘请安。” 郁偆有些意外:“贾才人快快请起,我竟不知,你也在这昭阳殿内。” 贾元春恭恭敬敬,立直了身子,这才道:“妾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想遇到了三公主……”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贾才人可是要去面见皇后娘娘。”郁偆明显就是在赶人。 “妾是从皇后娘娘处出来,正要回凤藻宫去。”贾元春看向早已走到郁偆身边的青鸟,丝毫没有要回凤藻宫的意思。 很快,贾元春就看不见青鸟的一丝头发。 青鸟在外头跑动厉害,身上出了很多汗,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原本塞在背后的吸汗巾,更是吸饱了水。 宫人将青鸟和奶娘围了起来,奶娘熟练地将青鸟背后的吸汗巾拿出来,又换上随身带着的新的。此处到底是不方便,只能回了长宁宫,再给青鸟擦身换衣。 将外头的衣服整理好,奶娘又拿出篦子梳理青鸟的头发。等着青鸟从包围圈中出来,又是一个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公主。 “妈,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青鸟玩了许久,依旧充满活力,路都不好好走,直接跳到郁偆跟前。 郁偆身子一歪,抱住青鸟:“都是上学的人了,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这样闹。” “那……那是不是回去后,就可以随我怎么闹了?”青鸟摇着郁偆手,示意郁偆快些走。 郁偆摸着青鸟的脖颈,不见受凉,这才道:“得去和皇后娘娘那告辞,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你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青鸟点点头,果真不再撒娇,而是站直了身子,让宫人整理她的衣衫。 郁偆牵起青鸟的手,道:“贾才人既不去见皇后娘娘,那你我就在此分别。” 青鸟乖乖对着贾元春行礼,轻声道别。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贾元春默默注视,等着青鸟行至转角处,再见不得面容,贾元春这才举起自己的手,一握一松,感受刚刚牵起的那只小手。 抱琴颇为担忧地道:“若是才人喜爱三公主,不如去长宁宫走动走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呢。今日也是凑巧碰见了,往后咱们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贾元春将手那只抬起的手,背在身后,再不去看它,想她。 皇后不喜惠妃,贾元春又一心跟着皇后,又怎会与惠妃私下里交好虽说三公主可亲可爱,可贾元春只能将那点喜欢,密密地藏在心里。 青鸟一刻都不能闲着,从昭阳殿内出来,又说要去看皇叔。 “二十三皇叔都好久没有来上课了。”青鸟的语调都低了些。 “也不知合适不合适,再说今天也晚了,等明天如何?”郁偆提议道。 “好吧,皇叔受了伤,确实不能打扰他养伤。” 上学之后,青鸟果然是懂了许多道理,不再只是一味地歪缠。郁偆表示,很是欣慰。 回了长宁宫,青鸟在沐浴换衣之后,总算是露出了一些疲态。哄着女儿睡着,女儿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换了班。 换下来的人,原该去休息,可却留了二人,被人领着去问话。 “娘娘都问清楚了,公主原是在扑蝴蝶,贾才人来的晚一些,两人碰到一处就聊了一会儿。” 女儿遇到个不常见的人,郁偆自是要过问一下,“既然没什么事,以后若是再见到贾才人,也无需太过紧张。” 青鸟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处到一块,郁偆自然知道自家女儿脾气,怕还是青鸟先和贾元春说的话。 “去库房里挑一些东西,给贾才人送去,劳烦她照顾青鸟。” 贾元春收到了礼物,什么都没有说,也不说来向郁偆道谢,而是在几天之后,回了一份相当的礼物,指明是给青鸟的。 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贾元春不想和长宁宫多有交集,郁偆自然也就淡了心思。 第二天,青鸟重新去上学,郁偆身边总算是清净了些,也能安心处理宫务。 几人一同协理,难免就有摩擦。但这些都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没有伤了和气。 宫中也分忙和闲,有时一天也没什么事情做,可来了这昭阳殿也不好随意走动,非得到了时辰才能走。忙的时候,一天也最多忙上一两个时辰。 大把的时间,被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 “可惜不是在咱们自己宫里,不然叫上一班女乐,摆上些佳肴,咱们也好乐乐。”黄庄妃闲散地翻着手中的册子,是一个字也看不进。 郁偆手中拿着一卷书,卷成桶状,敲击这手掌。手中的书,还是特意带来的,可日日如此,她也没了心情看。 吴贵妃抬起头:“不如……” 就连安静看旧档的康妃,也在看一齐转头看向吴贵妃。 “不如……咱们咱们走吧……” 看着一个个重重点头的人,吴贵妃原瞬间有了胆气。 这个时辰,已是晌午,皇后正在安睡,郁偆等人去正殿跟皇后告辞,伺候的人也不会去吵醒皇后。 拦也是拦不住的,几位娘娘,该做的都已经做好,就算临时有事,也不可能找不到人,又怎么能将人硬拦下来。 出了昭阳殿,几人顿感轻松,还能笑着谈论宫中事务,该怎么处理,才能算是最好。 “不如去我宫里,太后娘娘赐了我些好茶,咱们一道品品?”康妃提议道。 “还是去吴姐姐宫里吧。”康妃的宫里住着周英,郁偆可不想去。 不等做下决定,延禧宫的管事太监,从远处一溜小跑过来,“娘娘居然在这里,可算不用奴才好等。” 黄庄妃笑着道:“咱们也别想着一道去哪里,还是各自回自己的宫里吧。” 这些决定,得到了一致的认同。 康妃显然又有了烦心事,原本的轻松表情,已全然不在。 郁偆小声向自己的随身内侍吩咐:“去打听打听,延禧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是,奴才这就去。”内侍一脸要看好戏的表情。 这些年下来,延禧宫里住着的那个周贵人,可算是让后宫所有人都开了眼。如今,怕是又有“好事”,烦到了康妃头上。 郁偆回长宁宫后不久,内侍打听到的内容,就入了郁偆的耳。 果不其然,周英这回还是为了儿子,三皇子生了病,药方里有用到人参,周英嫌御药房的人参年份不足,药性不够好,非得要那千年人参做药。熬好的药里没有她想要的千年人参,还不给儿子喝药治病。 延禧宫和太医院的人,好说歹说,皆没了法子,只得来搬康妃这个救兵。 郁偆听得炯炯有神,这到底是为儿子好?还是在害自己的儿子? “妈,你在想什么呢?我回来了,你都没有发现。”青鸟轻轻摇了摇呆坐着的郁偆。 郁偆回神,“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我和几位皇兄皇姐,结伴去看皇叔,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的。” 第117章 杨涟是个好动的,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屋里,好容易迎来了一群人,自然是逮着不放。杨涟又是长辈,青鸟等几个小的,自然得听从吩咐。 青鸟整个人都恹恹的,下巴搁在抱枕上,趴在榻上:“皇叔真的好过分,要不是父皇来了,我还走不了。” 郁偆坐在青鸟的身旁,捏捏青鸟的小鼻子:“可不能说长辈的坏话。” 青鸟利索地滚到郁偆身边,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倚在郁偆的肩膀上:“那咱们偷偷地讲。” “嘻嘻嘻……” 郁偆挠了挠青鸟的咯吱窝,两个人笑着笑着,一齐倒在了榻上。青鸟更是在郁偆怀里扭成一团,还想伸出手来,挠挠郁偆。 “我累了,我累了,妈咱们别玩了。”青鸟衣裳裙子全乱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郁偆只衣襟稍稍有些凌乱,坐起身后,稍稍整理一番,又是整整齐齐。 “不想起来,我要睡了。”青鸟踢着小脚,将头埋在小手间。 郁偆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总要吃过饭再睡,不能饿着。” 青鸟得寸进尺,将脸贴着郁偆的大腿,问道:“那晚上咱们晚上一起睡好不好?” “好好好,你想怎么就怎么,快些起来。”郁偆将这只粘人的小虫子,从自己身上扒开,让她自己再扭一会儿。 贴着墙根壁角站立的一众宫人,内心早已是笑得不行,可实际上,她们却丝毫未动,唯有头上微微颤动的细簪子,能显露出她们此刻的心情。 等用过晚膳,洗漱过后,青鸟在郁偆的床上蹦蹦跳跳,突然“砰”的一声,四肢大张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脚疼,嗯……”青鸟难受地小脸都皱了起来。 郁偆紧张地卷起青鸟的裤腿查看:“白天的时候不是还没事,怎么现在疼起来了?” “皇叔白天带着我们玩,跑了好久好久,要不是父皇……”青鸟眯着眼,小嘴微张,渐渐没了声音。 青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那么安静。 郁偆拿起被子,给青鸟盖上,转身出了寝室。 “青鸟腿疼,你们等她睡熟之后,记得给她按按腿,省的她明天起来更加难受。晚上注意些,别让她……”郁偆生怕吵到里头的青鸟,说的极轻。 郁偆微微撇着头,仔细吩咐着,同时还不忘走路,因说的实在是太过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正前方站着的人。 不经意间转了下头,郁偆一顿,忍不住肩膀一耸,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 “九哥……九哥来了。”郁偆低头行礼,却发现自己的头发微散着,衣服也不过是随意披了件褙子,罩着身上穿着的中衣。 看着局促不堪,紧张不已的郁偆,杨溍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 “这是要往哪里去?” 郁偆浑身不自在,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青鸟在里头睡了,妾打算去书房休息。”郁偆内心哀嚎,这人来什么来,要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怎么,青鸟将你的床给霸占了?”杨溍有些意外。 郁偆谈起青鸟来,满脸的宠溺:“这孩子从来都是一个人睡,今天非吵着与我一起睡,可一睡下,就将那床整个给占住了。” “那我可要看看。”杨溍抬腿就往寝室里头走。 郁偆走在杨溍身后,看了一眼她宫里当值的那些宫人,想着是不是该敲打敲打她们。 青鸟刚刚睡下,本就睡得不熟,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坐起身来。 “父皇来了。”青鸟撑着床铺,慢慢移到床沿。 杨溍小声道:“怎么不睡了?” 听到杨溍的声音,青鸟歪着头,怔怔地看着:“真的是父皇啊,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杨溍好笑地道:“原来还没醒呢。” 郁偆见女儿被吵醒,其实有几分生杨溍的气,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可不是嘛……”郁偆嘴上在回答杨溍,可眼睛却一刻不错得看着青鸟。 看着青鸟跌跌撞撞要下床来,郁偆真恨不得越过杨溍,将青鸟抱起来。 杨溍则对一旁看顾着青鸟的奶妈道:“将青鸟抱回自己房里去睡。” 天这么晚,杨溍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根本就不言而喻,哪会让青鸟睡在这里。 青鸟本就处在半睡不醒之间,奶妈将人一抱,熟练地一哄,青鸟便又入了梦乡。 走了一些人,寝室之中依然有着许多身影。被青鸟的睡过的床铺,重新铺整,又有人端来热水,给杨溍洗漱。 郁偆看着被抱着离开的青鸟,又看着已坐下的杨溍,这脚到底是不曾挪动一步。 第二日,郁偆虽没有起晚,但却告了假,没有去昭阳殿。 郁偆和青鸟一同送了杨溍离去,青鸟这才看向郁偆,问道:“父皇昨天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还有,我明明记得是睡在你的床上的,怎么一觉醒来,是在自己床上。” 这些话,青鸟怕是憋了一早上,只等杨溍走后才问。 郁偆看着女儿天真的目光,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你父皇是来和你妈睡觉的,你要是在那床上就睡不成。 理着青鸟细软的鬓发,郁偆小声哄道:“你昨天就见过你父皇的,不过可能是你一会儿就睡着了,以为是在做梦。” “是吗……”青鸟犯起了迷糊。 郁偆腰酸背痛,坐在榻上,看着跃跃欲试,想要出去跑步的青鸟,心里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妈,你真的不去吗?” “妈今天不舒服,你自己去跑。不过可别跑疼了腿。” 青鸟满心奇怪,为什么每次父皇来之后,妈都会不舒服呢? 跑完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青鸟准备去上学,要不是怕别人觉得太过,郁偆真想让青鸟走着去上学。 等着青鸟一走,郁偆便躺回床上,打算休养休养。昨天那种事情,虽然都有爽到,可杨溍也越发不顾及她的感受,真的是好累。 隔了一日,郁偆来到昭阳殿,刚一进偏殿,就听黄庄妃道:“倒真是稀奇,昨天你没来,康妃也没来,你们两说好的是不是?” 后妃侍寝,彤史记录在册之后,要由皇后用印,才能作数。如今宫务全由四妃打理,黄庄妃自然知晓郁偆昨天为何没有来。 “有没有约好,你问我一人怎么成,还得问康妃啊。”郁偆看向四周,见康妃还没有来,便又开口道:“怎么康妃还没有来。” 吴贵妃道:“康妃昨天就派人告了假,怕是还得有个两三天才能来。” “不就是三皇子病了,怎么她就抽不开身了?”黄庄妃皱着眉。 “谁知道呢……” 四个人走了两个,又来了一个,还是凑不满一桌牌,只能是各做各的事。 皇后虽将权力下放,但还是会管一管,看一看。 每月逢五,郁偆等都要讲整理好的册子,送去给皇后查看。 皇后小肚未凸,人也不见丰腴,倒是还略显消瘦。皇后这一胎,从一开始就有反应,总是忍不住犯恶心,如果没有梅子压着,就会…… “呕,呕……”皇后将册子往桌上一放,那袖子掩着脸,侧着身干呕不止。 皇后挥挥手,示意郁偆等人退下。 难怪皇后要闭门不出,连陛下都不见,要是在御前也来这么一下,怕是会令杨溍嫌恶。 出了殿门,郁偆眼神一转,就看到正看到站在拐角处,等候的贾元春。 “那贾才人可是日日都来?” 昭阳殿的嬷嬷一愣:“贾才人她……” “妾参见各位娘娘。”既然被看到了,贾元春自然得出来请安。 吴贵妃道:“不必多礼,皇后娘娘正觉不适,贾才人你怕是还要等会上一会儿。” 贾元春看着远去的三妃,心中郁郁,她从一出生开始,就比旁人强上百倍不止,可在这里,怎么就处处不如人呢? 出了昭阳殿,三人原本打算去赏花,可因一个意外,不得不坐着轿子,赶去清宁宫。 太后原本正高兴地欣赏着舞乐,可没曾想却被人搅了雅兴。 一到清宁宫,都不用别人手扶,三人立刻下了轿。三步并作两步,保持着仪态,快速地走着。 人还没到,就听到一耳朵的哭声,好像还不止一个孩子在哭。 郁偆眼皮直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殿外站着的下人,郁偆眼皮重重一跳,怎么江贵人跟前的嬷嬷也在这里? 康妃瘫坐在椅子上,胸口疼的厉害,看着跪在地上的周贵人,恨不得剜她的肉。 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做妈。 江贵人属于纯躺枪,她只是带着女儿,来给太后请安,好让女儿能和太后亲近亲近,可是出门没看黄历,如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太后,贵妃、庄妃及惠妃求见。” 太后轻笑:“来的倒是快,请她们进来。” 康妃两人被认扶着,一等贵妃进来,就给人行礼。 郁偆和庄妃侧身一避,并向太后请安。 “你们来的正好,贵妃和惠妃都是和周贵人相处过的,你们两个说说,这周贵人在你们那儿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可还好相处?” 太后问的利索,倒是为难了郁偆二人。 第118章 周英育有皇子,自然是有功无过,可周英所生下的皇子,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 宫中皇子皇女,若无特殊情况,大多是在生母身边养育,但也有专人抚养,无需生母操心。 郁偆和大多数妃嫔一样,都乐得将女儿交给旁人伺候,好空出时间来,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将皇上伺候好。就算皇上不来,也要将自己的那张脸精雕细琢,使自己每一天都是完美的。 这这也不是说郁偆她们这些生母,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她们这些人大多都不会照顾孩子,若是真上手照顾,怕也是添乱。倒不如让专业的来,自己则有事没事逗逗孩子,哄哄人高兴。 这些都是主流思想,但有主流的,自然也有非主流的。 周英从儿子一出生,就事事亲力亲为,非得弄得儿子离不得她不可。 前日三皇子生病,周英除了争强好胜,就是在为了一点点小事和人较真,都差点耽误了三皇子的病情。 康妃回去救急,直接将三皇子和周贵人隔了开来,好让太医专心医治皇子。 周英离了儿子后,并没有清醒,倒是更加糊涂了,内心更是深信康妃是要害她的儿子。 至于为何会闹到太后跟前来,也是因为康妃被周英烦的不行,干脆手一摊,不管了。康妃可以不管周英,但却不能不管皇子,可若是再任由周英胡闹,三皇子这病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都说母子连心,周英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儿子,持续地哭闹不止,三皇子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娃娃,也可劲儿地哭,哭得将好不容易喂下去的药,一股脑地都吐了出来。 若有似无的哭声,在众人耳边盘旋,成了最好的背景乐。 江贵人耳朵里尽是女儿的哭声,心疼地看向太后:“娘娘……” 太后一声叹息,摆摆手:“去吧,去看看。惠妃怎么还不回答?” 郁偆视线下移,不敢直视:“妾……不知该从何讲起。妾都已经不记得了。” 离了一个人,倒是更显焦灼。 长长的青色帐幔垂在地上,无风自动,侍立于一旁的年轻宫女,手微微颤抖。 “哼,好一个不记得了,那贵妃你呢……”太后头微微向上抬,目光灼灼地看着吴贵妃。 周贵人依旧低头跪着,许是觉得旁人看不见,嘴角竟忍不住往上翘,双肩微微抖动。 “妾和周贵人不曾深交,还真不记得,和周贵人有起什么龌龊。”吴贵妃缓缓道。 这事只要沾上一点儿,就浑身都臭了,郁偆和吴贵妃自然都不想沾到丝毫。 康妃也怕是被周英气糊涂了,有事说事,胡乱说别的有什么意思。那些都已时过境迁,当时没有追究,现在再说已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无事,那么你退下吧,康妃累了一天也退下。”太后似是累了,原本精神奕奕的眼神,竟不住阖着。 在场的所有人,像是约定好的那样,忘了地上还跪着那么一个人。 康妃穿过朱红描金的雕花大门,跨过那一道高高的门槛,脚打了个踉跄。一旁的宫女快速衣服,可康妃都上的簪子还是变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让你们笑话了。”康妃眼下似有闪光。 有太后这尊大佛坐镇,自然不可能有吵闹,再说,该说的早在郁偆等人来之前,康妃都说尽了。 郁偆只抿嘴一笑,而后跟着贵妃及庄妃,慢慢走下石阶,乘上轿,打道回府。 康妃很没有必要这样闹,实在是太难了些,如今两边都讨不了好。但康妃若不在太后面前闹上一场,又怎么能将周贵人给甩脱。 心一定,康妃略加快脚步,让轿夫跟上郁偆一行。 孩子都不在身边,郁偆三人约好了一道用午膳,如今在太后那儿走了一遭,便有些晚了。三人皆饥肠辘辘,又水米未进,康妃赶上来邀三人用膳,郁偆三人便来了。 郁偆心想,喝口茶也好的啊,也好装个和睦。 四个人坐一桌,谁也不曾先动筷子,互相看看,谁也不想第一个说话。 康妃头脑一热,在太后跟前,讲了好些抱怨周贵人的话,如今那股子热意渐渐退去,倒是成了个锯嘴葫芦。 郁偆和贵妃平白被摆了一道,看着康妃总有几分腻歪,谁也不愿先起那个头。 黄庄妃平日里爱热闹,如今这般寂静,却丝毫没有心思打圆场,任由这尴尬的气息继续蔓延下去。 “咳……”康妃咳了一声,眼神闪烁地看着眼前三人:“今日确实是我对不起各位,我这就给各位赔罪。” 吴贵妃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咱们以后都不要再提。” 郁偆端起茶盏,掩着笑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道:“我怎么觉得似乎少了一个人?” “没有啊……”另三人齐声道。 江贵人立在太后,手中打着双筷子,辛勤给太后布菜。要是放在以往,这确实是个好差事,可今日太后胃口欠佳,就成了一项苦差事。江贵人内心默默淌泪,惠妃娘娘走的时候,怎么不带上我呢? 周英早已在太后的吩咐下,被人带到了偏殿坐着。 “太后的吩咐,周贵人定是听了的,奴婢也不多说,还请周贵人在此安坐。” 太后自然不是光让周英做着,还命人取来《女戒》、《女则》,命周英抄写。至于是写多少,太后既没有没有说明,周英自要一直抄下去。 得到了缓和,四人先是各自填饱了肚子,然后才慢慢聊起来。聊了一下午,见快到散学的时间,四人也就散了。 说来也奇怪,康妃闹到了太后跟前,皇后也该是知道的,可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太阳西斜,竟还是不曾发问。 “娘娘可真是让奴婢等好等。”徐嬷嬷扶着郁偆缓缓下轿,弯着腰,近似呓语:“昭阳殿那儿,传了太医。” 郁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康妃刚闹了一场,手下的人自然是安分的出奇,郁偆等人在延禧宫中,自然无从知道这些。再听徐嬷嬷这口气,想来皇后也不愿让人知晓。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 “可知道是什么事?” 徐嬷嬷低着头,扶着郁偆跨过门槛,不曾再讲。 最怕的就是这样,郁偆忍不住多想:“就当不知道吧。” 不等郁偆卸下头上钗鬟,便听门口当值的宫人来报,说是贾才人求见。 一天里发了太多的事情,郁偆都不来及意外。 贾元春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三两随从总是有的。贾元春鲜少出凤藻宫,除非皇后召唤,又或是宫中有宴须得她到场,不然总是缩在自己起居之所。 来这长宁宫的次数,贾元春屈指可数,可每次来,都会发现不同。不管是地上铺设的地毯、多宝阁上摆件、还是眼前随处拜访的花瓶绿枝,都能让人体会到一种用心。 “娘娘正在更衣,还请才人稍等片刻。”宫人上齐茶点,便立在一旁,准备随时伺候。 郁偆再出来时,已换了妆发、衣裳、首饰。 “快请坐,贾才人此时到访,可是有什么急事?”郁偆早已将贾元春当成是后宫中的普通一员,丝毫没有特殊感。 贾元春内心早已思量再三,可事到临头,真要说起的时候,却无法开这个口。 “我……我许久不见三公主,甚是想念,能否容我在此等候,等三公主回来,好看上一眼。”话到了嘴边,贾元春还是改了口。 这话别说郁偆,就连郁偆身边的几个嬷嬷也是不信,如此莽撞前来,只为了这点事,也太过…… 郁偆本就累了大半天,也没工夫再跟贾元春消磨:“怕是有的好等,若是贾才人你真想见青鸟,那便慢慢等吧,少陪。” 贾元春还真就等得,身下挨着小半边椅子,不动如钟。 “娘娘,真就让贾才人坐在那里等着?”徐嬷嬷小声问道。 郁偆不在意地道:“让人小心伺候着,不可有一丝怠慢。这是咱们的地方,还能出事?”在这一点上,郁偆还是很放心的。 贾元春见惠妃不在眼前,着实是松了一口气,闻着香炉内细焚着的百合,渐渐静了心。 原本安稳的日子自然是好,贾元春也正贪恋着,若是这世间只独身她依然,她自可继续这样过下去,可她身后还有整个贾家。 这才几年功夫,竟能败落至此? 贾元春一心以皇后为尊,可皇后如今也是自顾不暇,为了自己,为了贾家,贾元春也只能另找出路。 郁偆不曾闲着,每过一会儿,便会听人汇报贾元春的种种表现。 不得不赞叹,到底是大家出身,就算到如此境地,还是保持着自身的坚持。 第119章 小孩子的记性,当真是不能小看。青鸟回来之后,第一眼就认出了贾元春,想起她曾经见过这一位才人。 “回来了,就让她好好玩一会儿”郁偆道:“我要是出去了,她怕是要拘束。” 郁偆只当是给女儿找了个玩伴,能让女儿高兴,郁偆自然愿意让贾元春留在此处。 贾元春是青鸟的长辈,该青鸟对贾元春恭敬才是。 说来也是奇怪,青鸟在郁偆面前,很是没大没小,有时还会拌嘴。可在贾元春眼里,三公主却是乖顺娴静。 在闺中之时,贾元春便好读诗书,胸中自有乾坤,又曾为胞弟启蒙,对着上学不久,满腹疑问的三公主,有着极好的耐心。 贾元春心中自有章法,应对起来并不是满满的空话,青鸟心中疑惑,贾元春都能用一些浅显的话语,来为其解答。 “贾娘娘什么时候再来?”青鸟颇为不舍。 贾元春起身整衣:“时候已是不早,可不能再叨扰下去。” 郁偆姗姗来迟:“我又不曾赶人,贾才人何必急着走,既然青鸟挽留,不如你就留下一道用晚膳。” “是啊,是啊。”青鸟点点头,看向贾才人:“贾娘娘就留下来吧。” 看着一左一右,不放她离开的一大一小,贾元春如何走得了。 此时,还不到用膳时间,郁偆坐在一旁,继续听贾元春同青鸟说话。 郁偆在宫中,也受过教育,读书写字自不在话下,这些年来,更是从不曾丢下,一直在学习。可比起贾元春来,郁偆当真是自愧不如。 这就像是,一个是从普通本科出来的,一个是从清华北大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如今看来,郁偆当真是耽误了青鸟,如今有更好的老师,郁偆怎能放过。 用膳之后,贾元春再次告退,这一回,郁偆准了。 郁偆将青鸟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缓缓摇着:“青鸟可喜欢贾才人。” “喜欢,贾娘娘长得好看,还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说话的声音也好听。”青鸟掰着手指,细数着贾元春的好。 “喜欢就好,那妈妈让贾才人多来看看青鸟好不好?”郁偆说的轻巧。 青鸟却用手抵着郁偆的胸,看着郁摇晃着脑袋:“不好,不好,贾娘娘也有自己事,总不能让她为了我,耽误自己的时间。” 郁偆笑着:“到底是长大了。” “不过……若是贾娘娘有空,妈你可一定要请贾娘娘来。”青鸟低着头,绞着衣角,不好意思地道。 “嗯,就听青鸟的。”郁偆看着青鸟的眼睛,点着头。 青鸟抓着郁偆的衣角,像是想到了什么急事:“对了,对了,父皇说要给我和大姐二姐选伴读。妈你说,我选个什么样儿的才好?” “怎么现在才想到选伴读?”郁偆有些意外。 皇子在进学之前,便会从朝中臣子家中,挑选适应男童,进宫做皇子伴读。这是能令众人抢破头的好事,进宫做皇子伴读,意味着能早早在陛下面前露脸,会比旁人更早的踏入仕途。 至于皇女,只会令年幼的宫女,在一旁侍读。令臣女每日早早离家进宫,又至傍晚归家,实在是有些不符合世情。 “父皇说的。”青鸟答道。 郁偆看青鸟一副,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内心着实好笑。 “你啊你,该怎么好呢。” 给公主选伴读的说法,只是杨溍随口一说,宫中倒真是要在民间采选一些通文墨的女子,进宫来服役。 可这随口一说,也是能做文章的,倒是另某些人,有了生财之道。 皇后昨日请了太医,今日那昭阳殿中,更是熬起了药。 今日无事,郁偆几人到齐之后,干脆聚在一处发呆。 黄庄妃一声长叹:“再这样下去,唉……” 郁偆也颇觉无聊:“康妃怎么没来。” “今晨皇后派人到延禧宫传话,将她训斥了一番,罚她思过。”吴贵妃正让人摁着肩,许是宫人下手太重,忍不住唤了一声。 康妃还算是好的,周英直接被关了起来,如今连人都很少能见到。 三皇子离了亲妈,倒是一日好过一日,病症渐渐消除,人还胖了不少。小孩子看着懵懵懂懂,其实一点儿都不笨,谁对他好,心里一清二楚。除了刚离了周英那会儿,三皇子如今是不哭不闹,见谁都是笑呵呵的。太后慈爱,不管是谁,都要说上一声,这三皇子倒是在太后跟前养的,比以前更好了。 第120章 小孩子的记性是好,可时间一长,记忆也就模糊了。太后下了禁口令,不准任何人在三皇子面前提起周贵人,若是有人不遵从,提上一句就立刻打发去做苦役。不过才三四个月的光景,三皇子就已不大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周贵人。 太后都说了不准提周贵人,谁都不会在太后跟前自讨没趣儿。但也不能一直将人那样关在清宁宫的角落里,总得找一个地方,将人给安置起来。 郁偆在宫里生活那么久,还从来没听说过宫里有‘冷宫’,宫里空置着的宫殿倒是有不少。 “咳咳咳……”带了水的帕子捂着鼻尖,可郁偆依旧感觉鼻子里阵阵发痒。 看着已收拾干净的屋子,郁偆嫌恶地问道:“可是没有收拾干净?” 大头的内侍低头哈腰:“娘娘恕罪,这屋子空置许久,少了些许人气,再敞一段时间就好。” 郁偆皱眉:“还要一段时间,这人可就要入住了……” 太后想将三皇子养在身边,可她实在是不喜周英,想将周英打发的远远的,省得三皇子在周英身上,沾染到不好的习性。 不过是太后的一声吩咐,下面的人却跑断了腿。 周贵人的新住处,选在了后宫最西侧的一处小院。说是小院,规制也是有的,有殿有堂,十分宽敞,只是此处草木疏于管理,人员稀少,荒凉无比。 “将门窗都开了,实在不行就点上香,将各个屋子都熏一熏。那可是三皇子的生母,可不能有半点儿怠慢。”郁偆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周英是贵人,在这些宫人奴才面前是主子,郁偆就算不说这些,周英也会被伺候的很好,除了没了自由。 “记得移植些花木,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郁偆不忘令执笔的女官,将她所说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喵……喵……喵!” 甬道两旁,长着膝盖高的杂草,有些还开了或白或黄的小花。郁偆停下脚步,左右寻找,只看到杂乱无章的野草,不见猫儿的身影。 “去,去,去……”内侍撸了袖子,窜到草丛中,四下寻找,将那猫儿赶了出来。 一起一落,一只全身炸毛的三花,极其轻巧的落在郁偆脚前。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郁偆等人,瘦小的身体,发出危险的嘶吼,缓慢向后退却。 “娘娘小心。” 看着挡在前面的宫人,郁偆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长这样的猫。” 宫中饲养的猫儿狗儿,那都是经过挑选,品相极好,让人一见了就会喜欢。哪会像这只,脸就跟调色盘一样,黄一块黑一块,身上的花纹也及其杂乱没个形状。 猫儿被吃的吸引,机警地看向四周,一个跳跃,将肉叼在嘴中,快步消失在草丛中。 “这小家伙倒是机灵。”郁偆赞道。 “娘娘若是喜欢,奴才这就去抓来。” “可别。”郁偆制止道:“这猫儿在此处,还能添上几分活气,也好慰藉某人的寂寞。” 周英被关了许久,受了一番摧折,性子早已收敛,早没有从前那般会惹人生气,也不会盯着别人头上身上,一星半点儿的珠子宝石眼红。 “好生在这里住着,说不得太后哪天一高兴,就想起了你,让你……”郁偆宽慰道。 周英嘴角扯了个笑容:“太后老娘娘不想起我才好。” 从前太过轻狂,总觉得生了个皇子,就谁都得让她几分。如今儿子都不在身边,周英才知道其中厉害。 周英是贵人,该她用的,她的能使的,宫里从来就不曾缺了她,加之她还养育着皇子,所用所使比起其他贵人来,还要好上数倍。可周英就是那么的不知足,只要不是自己的,她都想要过来。 如今这些东西都在,甚至还十分体贴的,将她惯用的东西,都放在她熟悉的地方。可儿子都没了,她再挣这些,又有什么用。 郁偆同情心,早已喂了猫,周英那一脸的大彻大悟,激不起她丝毫同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树是周英亲自种下的,一瓢瓢苦水也是她亲自浇的,这结的苦果,自然也得周英自己亲自来吃。 “周贵人就在这里安心住着,若是觉得哪里不如意的,也不必委屈了自己。”郁偆手臂一展,示意周英看向那排成两行的宫人内侍:“这些都是伺候你的,有什么事,尽管差遣他们便是。” “有劳惠妃娘娘。”周英起身行礼。 那一张张脸,周英一个都不认识,原先伺候她的那些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郁偆起身:“时候不早了,周贵人你刚来此处,想是还不熟悉,不如让人带你熟悉熟悉,我就不打扰了。” 周英略略抬手,想要让郁偆留下,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能让这位惠妃娘娘留下。 郁偆那么快离开,也是要去和太后复命。 周英在宫里得罪了那么多人,还真几个愿意让周英好过的。郁偆其实也不大愿意接手这件事,无奈太后令她干这桩事,她只能是干了。 干活的自然是下人,郁偆打我个大方向,给点意见就成。可这会儿从门里出来,郁偆还是觉得一阵舒服。 周英真的是有种,让谁都不好过的本事。 “小心伺候着,除了不能让她出来,其他的,你们多依着她一些。”想到可能再也不会和周英见年,郁偆忍不住多吩咐了一句。 周英其实还有机会,等三皇子再大一些,为了让三皇子脸上好看一些,周英说不定就被放出来了。 只是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能知晓。 忙完这些,郁偆向太后复命后,回了自己宫中用膳。好不容易让一桩事情落定,郁偆生个人都松散起来,用膳之后又觉困倦,忍不住卧在榻上酣睡。 “娘娘快醒醒,三公主出事了。” 都不用第二声,郁偆立刻醒来,坐起身子,冰冷的眼神,打在宫女身上:“怎么回事?” “三公主她……她在书房和人打起来了。” “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小孩子谁没打过架,郁偆倒是不紧张。 宫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只听来报,说是几个孩子在书房内打架,可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根本就不知道。 郁偆拍了额头,知道自己失言:“怎么就打起来了?谁先动的手?青鸟和谁打的架?” 青鸟在书房内,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又是个女孩儿,自然会得到多一点的照顾。这些照顾来自许多人,也让别人红了眼。 杨溍儿女算是少的,因觉得宫中孩子太少了一些,便看中了别人家的孩子。除了杨溍的儿女,宫中还新住着几个亲王家的姑娘。青鸟打的,就是其中一个。 “青鸟先动的手?”郁偆看向噘着嘴的女儿。 青鸟丝毫不怕,掏出帕子,抹了两下眼睛,顶着一双兔子眼,要哭不哭。 “我跟堂姐闹着玩的,谁知道她……”青鸟的嘴,噘的更厉害了。 郁偆抬起手,到底是没有打下去:“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都把人给打哭了,你还……你还……你哭什么哭?” “堂姐哭了有人哄,我哭怎么没人哄呢?” “呵……”郁偆板着的一张脸,瞬间笑了起来:“你还要人哄,你都把礼部尚书给气跑了。当着人面打,你也是大胆。有没有哪里疼?” 青鸟得意洋洋:“哼哼,我怎么可能被打到。” “既然赢了,明天就去给人道个歉。”郁偆劝道。 “我才不要!”青鸟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郁偆说道:“你将老师气走了,难道不该去道个歉?” 青鸟用食指挠挠下巴:“那是应该的,我一定道歉。” 拍拍女儿的脸,郁偆心疼地道:“快去换身衣服,瞧你身上脏的。” 青鸟在书房里,和人捏打在一起,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砚台撞翻几个,墨汁泼了一身,不过好在没有泼到眼睛里。 青鸟全不把打架的事情当一回事,高高兴兴去洗澡,去之前还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几下,自己打人的动作。 郁偆笑盈盈地目送青鸟离开,等青鸟一走,郁偆便让人押那几个,伺候青鸟的宫人过来。 书房里发生的事,杨溍已经做主罚过青鸟,郁偆不好再罚,只能拿这些下人出气。 “这是怎么了?”郁偆明知故问。 主子们打架,遭殃的还是这些下人,青鸟不过是被杨溍不轻不重地罚了几下,可这些人,却结结实实地挨了板子。 雪上加霜的事,郁偆不想做,只让她们跪了一会儿,就让这些伤员,回去休息去。 “去太医院讨些棒疮药来。” 女儿打了人,郁偆不仅得安抚下人,还得给被打的小孩儿送礼。 郁偆皱着眉:“怎么给退回来了?” 第121章 青鸟是公主,这世间就再也没有比她,更加尊贵的女儿家。这回打了人,青鸟也不过是被杨溍轻轻地处罚一下,原本连一声歉意都无需道。 那是亲王家的姑娘,亦是尊贵非常。陛下、皇后、太后皆赐物赏金,郁偆这个生母,自也不会落后于她人。 收下东西,这桩事情也就算了解了,以后还能一道上课读书,亲如一家。可偏偏那个姑娘气性大,其他人送去的都收了,唯独郁偆将那份给退了回来。 “娘娘,来送还礼物的宫人,还在外头等着。”宫人小心翼翼,生怕触怒郁偆。 郁偆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那孩子有些傻,在这儿跟她赌气算个什么事,这样大张旗鼓地将东西退回来,可是会惹恼了人的。 “让人回去吧,既然将东西退了回来,也不必再送。青鸟若是醒了,就让她过来,她头一回和人打架,还没听听她是怎么说的。”不开心的,郁偆不去想,嘴角笑意渐浓。 青鸟不会无缘无故和人动手,她虽然年纪小,道理还是懂的。郁偆倒是不曾嘱咐过,不能和人打架的话,因为这宫里,谁敢和公主打架。 但意外,往往都是在人的意料之外,还真就有人不怕死,会不管不顾地跟公主打架。 郁偆从宫人那里了解到,两人是突然打起来的,没有前因,只有后果。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一个喘着气还要打,一个被打的懵掉,只知道哭。 杨溍处理此事,青鸟满口说,是自己先动的手,但并不说为何要跟人打架。 这架打得不明不白,可先动手的当场就认了罪,自然也就变得好处理。杨溍亲自拿了主意,反正她女儿打赢了,不痛不痒地和人道个歉,再赐下点财帛,这事自然也就解决了。 可意外总是接踵而至,既然不收礼,那这件事就还没有解决。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和人打架啊?说呀……”郁偆抬着女儿的小脑袋,问道:“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要生气咯。” 青鸟不断摇头:“不说,不说,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所以打的她。” “真的不说吗?”郁偆用自己温暖的手掌,包裹住青鸟的小手,将热度一点点传递给自己的女儿。 “不说,没什么好说的。”青鸟倔强道。 郁偆并没有因为女儿的隐瞒而生气,还安慰道:“不想说就别说了,今天不去上学吗?” “当然要去,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不去。”一提到上学,青鸟又有了精神。 手渐渐松开,郁偆将青鸟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稚嫩的背脊,“那就快去吧,再不去就要迟到了。刚犯了错,再迟到可不好。” 看着青鸟指挥人,将她的书包整理好拿来,又说了晚上要吃什么,说了一堆要求,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上学。 “这孩子,可真是心大。”郁偆看着女儿背影,伸出手来,示意她快些走。 “娘娘该高兴才是。” 郁偆笑容满面:“我自然是高兴的。” 去上学,不仅会遇到昨天的当事人,还会见到那些目击者,若是稍微心思重些的人,怕是会感到不自在。可青鸟依旧像往常一样,丝毫不曾有变化,倒真是让郁偆感到欣慰。 “可别忘了让膳房做青鸟点的那几样菜,若是没有,她可是会伤心的。”郁偆打趣道。 不等青鸟回来用晚膳,郁偆用完午膳的时候,就听说了一桩意外之事。 “怎么就将人送出宫去了?”郁偆倒不是担心那个孩子,而是在忧心青鸟。 “说是得了急症,不好再在宫里养着。”宫人没有半点可惜,打了公主,又打了惠妃娘娘的脸,除非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不然肯定会被送出宫去。 若是安安分分还好,可明显是个不安分的,如何能在宫中养着。昨天能和公主打架,说不得等明天就敢跟皇子对上。 防患于未然,总是不错的。 同皇子皇女一道读书的亲王子女,不必像那些个伴读一样,每日来去,他们在宫中就有住处,若是不出意外,会一直长住宫中。 如今撵了一个,其他人自是更加小心,再不敢多嘴多舌。 杨溍还是给人留了面子的,对外不曾正式说起过,真正的原因。 孩子有没有真的生病,根本就不重要,总要的是,宫中如何说,别人都得信。 再者,虽没有说真正的原因,但总有丝丝消息,能流传到宫外去。人能完好无缺,无病无灾地出宫,已是皇上隆恩。 这一番变故,青鸟似懂非懂,但她也渐渐明白,她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是不是……是不是我不管做什么,别人都只能受着?”青鸟还不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又道:“就是,就是我打了人,我承认了,父皇让我道歉,不管那人愿不愿意接受,都得接受。” 感受到女儿的迷茫,郁偆叹了一声,道:“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自己想的。” 在青鸟这个年纪,能想那么多,已经很了不起。可一想到这是在皇家,郁偆将那些夸奖的话,给咽了下去。 “不外乎‘权势’二字。你仪仗的,也不过是你公主的身份。原本……”原本那孩子,只要乖乖地收下郁偆所赐之物,显得听话一下,懂事一点,也不会被送出宫去。 那孩子,哪里只单单打了郁偆的脸。 郁偆看着尚显懵懂的女儿:“现在不懂不要紧,慢慢就会了解的。不过你要记得,你因为公主的这个身份,得到了许多,相应的你也要付出许多,这是你作为公主的责任。” 身为公主,有些脾气,别人只会觉得理所应当,只有蠢人才会觉得,有脾气的公主,会过的不如意。 第122章 青鸟为什么会和人打架,最终成了一个谜。随着时间流逝,青鸟也渐渐忘却,她还曾那样张扬地和人打过一架。 那位亲王女被送回了王府,对青鸟多少有些影响,郁偆再也没听过见过,她的这个女儿,与人动过手脚。 “你家青鸟可真是厉害,春华可都跟我说了。”吴贵妃竖起个大拇指,笑道:“哪天让青鸟拜个武师傅,怕是能更厉害。” 郁偆故作为难地道:“我倒是想给青鸟找个武师傅,可我上哪了儿找去啊?不如……你给我找一个。” “给你找什么,要找也该给青鸟找。”吴贵妃看着一脸笑意的郁偆,嫌弃地道。 庄妃和康妃亦是笑着打趣郁偆,说是青鸟这般能耐,该是个男孩儿才是,怎么偏偏成了女的。 “你们谁都别笑,女的又如何,青鸟可一点都不比别人差。”郁偆夸起女儿来,满满的自得。 黄庄妃就没见过郁偆这样不要脸的,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 “咳咳咳……你啊你,说你你还夸上了,果然那青鸟像你,都是个要强的。” “像我有什么不好的。”说完这句,郁偆感觉自己的脸皮,越发厚实,且弹性极佳。 “奴婢求见四位娘娘。” 一道及其悦耳的声音,传入四人耳中。 吴贵妃一见来人,立刻收了笑声,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是,皇后娘娘有请四位娘娘,有事相商。” 四人起身,唤来宫人,整装修容,并换上一身全新的衣裳,这才去往皇后娘娘处。 这些日子,皇后都不大见人,郁偆等人来昭阳殿,大多在正殿门口请个安,就好去偏殿理事。这会儿突然召见,倒是使得众人各自猜想起来。 进门行礼,等抬起头来,郁偆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位是嘉礼亲王府上的何侧妃,及王府中的三姑娘。”皇后介绍道。 “见过几位娘娘。” 何侧妃在郁偆等进来的时候,本就正站着行礼,等皇后一介绍完,又再次行礼。 “都愣着做什么,快坐下。”皇后看向郁偆,意有所指地道:“说来……惠妃和何侧妃还算是故交。” 郁偆手指微动,没有任何躲闪地看向皇后,镇定地道:“何止是故交,简直是亲如姐妹。” 何香香注视着郁偆,眼中满是怀念,听到郁偆如是说,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 “难为惠妃娘娘还记得。”何香香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 能再遇见故人,不管在何时何地,都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皇后神色微变,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何香香此次进宫来,是送女儿进宫,同公主们一道学习。 昨天杨溍让人请了嘉礼亲王进宫,隔天嘉礼亲王就将女儿送进了宫。 皇后简略说了些,并让四妃招待何侧妃,便借口身体不适,让众人退下。 郁偆稍稍回头,见皇后让人扶着她的腰,并且眉头微颦,便觉皇后所说的,并不是借口。 偏殿早已布置一新,众人落座之后,用了些茶水,稍稍休整一番,又起身去清宁宫,给太后请安。 因还需时间准备,其他几位善解人意地,留了些许时间,让郁偆和何香香独处。 “多年未见,没想到……”郁偆语带哽咽。 何香香神情恍惚,握着自己女儿的手,汲取些许温度。 低着头,缓了一会儿,何香香才道:“当初约好了再见,没想到会过了这许多年,才能得见。” 好与不好,现在问来已是没有意义。自身近况,自也不必说。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讲,可话到了嘴边,竟是谁也说不出口。 低头看向正自顾自玩着手中璎珞的女孩儿,郁偆望着何香香,询问道:“你的女儿,是叫阿玉对吗?” 何香香动容:“劳娘娘记着。” “我记得,你还生了个儿子,怎么这回回来一道带来?” “未曾宣召,不敢擅自做主。” 经过岁月的颠簸,两人早已不复从前,再也不能随意玩笑。 郁偆在宫中安好,何香香在王府中,亦是一切无忧。 真要说起来,何香香可能比郁偆过得还自在一些,嘉礼亲王妃早逝,嘉礼亲王又不曾再娶,如今那亲王府,是由何香香这个侧妃在掌着。 郁偆只知何香香是去了嘉礼亲王府上,不知她过的如何,如今亲眼所见,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时候不早了,再不去和太后请安,你可就去不成了。”郁偆笑道。 太后本就喜欢孩子,见到阿玉这般乖巧,心中更是喜欢,还说就留阿玉在她这住下。 母女分别的时刻,也越发接近,原本安安静静的阿玉,竟拉着何香香的裙摆,小声挽留。 “就一会儿,恩……”阿玉挥开众人的手,请求道。 何香香握着女儿的手,安慰道:“快些松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能在这时候闹起来。我改回家去了,等以后……妈进宫来看你。” “一定!”孩子被教的太好,阿玉真就懂事地松了手。 何香香头也不回地走了,并没有看到阿玉扒着门边,凝视着她的背影。 杨溍还令召了几家的宗室子女进宫,那学里倒是比以前更加热闹。 “和阿玉相处的怎么样?”郁偆关切地问答。 青鸟摇摇头,抬头想了一会热,才回道:“很好呀。” “那就好。”郁偆如今也不会多问,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该让她自己成长。 青鸟“蹬蹬蹬”跑来,抱着郁偆的腰,撒娇道:“妈……我怎么时候能有伴读?” 郁偆无奈一笑,这孩子越大,越不好哄,如今只有在青鸟要求人的时候,郁偆才能有‘拥抱’的待遇。 “应该是快了,可具体是什么时候,那还说不准。”看着女儿焦急的模样,郁偆笑得开怀。 “到底什么时候嘛?”青鸟缠的郁偆脱不开身,简直要挂在郁偆身上。 郁偆拉着青鸟,忍着笑,道:“快点站好,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嘻嘻嘻……”青鸟觉得这是玩闹,越发不想好好站着。 一旁站着的宫人,正低头闷笑,偶尔抬头,见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膝盖瞬间一软。 郁偆抱着青鸟晃着转圈,等着面向大门的时候,神色慌张地将青鸟从自己身上拉开。 “青鸟别闹了,你父皇来了。”郁偆的耳朵尖,染了一层红晕。 青鸟规规矩矩地行礼,不见刚才的活泼模样。 杨溍跨过门槛,走到青鸟身边,一把就将青鸟抱了起来。 青鸟发现在自己变高了,半点儿不见害怕,还笑呵呵地跟杨溍说,要再高一些。 郁偆伸出双臂,以防青鸟落下。 杨溍看着青鸟依旧笑着,可郁偆却因为担忧,失了笑容,不觉有些扫兴。 将女儿交给一旁的奶妈,杨溍伸手揽着郁偆的肩头,轻声询问道:“怎么我一来,你就变了脸色?” 第123章 “这自然是因为,九哥你是不同的。”就算相处了这么就,郁偆在与杨溍交谈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紧张。 杨溍意味深长地道:“既然如此不同,那那你倒是说说。” 青鸟安静异常,在奶妈怀里,转着眼珠,来回看着自己的父皇和妈。 郁偆用眼神安抚着青鸟,转眼看向杨溍,心微微一颤。 杨溍的眼中,像是含着以往冷冽的泉水,将郁偆激地脸上一凉。 “果真是不同的。”杨溍意味深长地道。 郁偆的唇失了血色,就算是抹了最艳的胭脂,也掩盖不了那一抹苍白。 看着那没了温度的眼睛,郁偆感到自己的心上结了一层白霜。相处越久,郁偆越发摸不清此刻站在眼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每一句话都暗含深意,没有动作,在不同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理解。在杨溍面前,郁偆每每都想着要小心应对,可杨溍一个眼神,就能让郁偆松懈。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在不知不觉之间,郁偆已会因为杨溍的一笑一怒,或喜或悲。 整理还自己的思绪,郁偆深深地看着杨溍,镇定道:“自然是不同的,陛下是妾的夫君,是妾的天。青鸟是妾和陛下……” 杨溍低低地笑了一声,如在寒冬中忽然来的一阵春风:“你看你手心里都是汗,咱们紧张做什么?你也不必急着解释,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春风吹化了,郁偆心头的白霜,却没有吹暖心中的血液。 一直都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只能跟着他的心思走,只能知道……“他”想让知道的。 无形的恐惧感,随时随地都在侵袭着郁偆,让她无法安宁。 郁偆低着头,将头依靠在宽阔的胸膛中,低咛道:“九哥许久不来,一来就这样吓唬人。” “真的有吓到你?你的胆子,可没有这么小吧?”杨溍摩挲着郁偆细嫩的手指,亲昵地询问着。 奶妈不住摸着青鸟的背脊,让亲鸟安静,并抱着青鸟悄悄离开。 青鸟虽然已知道很多,但依旧有许多事无法理解,她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父皇一来,她就无法和妈在一起。 有太多的疑问,青鸟不能向人询问,在这个时候,青鸟总会想到郁偆常和她说的一句话,“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 “妈还没有用膳呢,我也没吃。”青鸟呆呆地道。 “公主可是饿了,奴婢这就让人传膳。”奶妈小心翼翼哄道。 杨溍每来一次,郁偆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等人一走,尚不能松懈下来。 宫人拿着削好的眉笔,轻轻地扫着郁偆的细眉。 “粉上的薄一些。”郁偆睁开眼,看着镜中与她如出一辙的人,正缓缓眨眼,扯出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 “娘娘肌肤如玉,面若粉桃,自是用不上这些俗物。”宫人恭维道。 郁偆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的宫女,问道:“你今年几岁,何时入的宫?” “奴婢今天十五,进宫已有两年。” “难怪……”看着如此的稚嫩的人,郁偆深感自己已不再年轻。 细细算来,郁偆虽然进宫数年,其实也不过才二十有二,若是放在“从前”,这样的年纪,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也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候。可放在这里,这样的年纪,早已不再年轻。 “娘娘?娘娘……”贾元春轻唤了两声,见惠妃依旧没有没有反应,只得静静等着。 郁偆其实听到了耳边的声音,只是她不想动,也不想说。 “突然想到一些事,倒是怠慢了贾才人,可真是我的不是。”郁偆声音飘忽,似是还没找人自己要找的。 贾元春真心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既答应了,总不能不来。 “贾才人今天打算教什么?青鸟可一直跟我说,你讲的比学中先生更好。”郁偆总算是找到了自己。 谈及青鸟,贾元春满是笑容:“妾身讲的浅显,三公主既然就觉得简单易懂。妾和那些教导皇女皇子的大儒,如何能放在一起比较。” “怎么不能,你也太过自谦了。”郁偆真心道。 和贾元春的接触的越多,郁偆越发能感到贾元春的好。贾元春是个能稳得住的人,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能稳稳地,不会随意慌张,行事有乱。 郁偆有时还会表露出一些真性情,可贾元春,郁偆就从没见她情绪外露的时候。 “贾才人最近可有去向皇后娘娘请安?”郁偆询问道。 能在宫中活得不差,自然有几分本事,贾元春如今和郁偆走得近,却又没糟了皇后厌恶,自然能让人高看一眼。 贾元春神情淡淡,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答道:“皇后身体欠佳,我等又怎好前去打扰。” 两人说话的时候,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并不能深交,就算是偶尔闲谈,也都是点到为止。 “听说这些日子,凤藻宫的贾才人,总是往你这儿来。”杨溍刚刚纾解了一番,声音格外低沉,撩着郁偆的心尖。 郁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杨溍还会问这个。 “青鸟与她投了缘,我总不能拘着青鸟,不让这两人见面。”郁偆身心俱疲,可脑子还是清楚的,依旧能小心应对。 “是吗……”杨溍并没有全信。 郁偆裹紧了身上的锦被,侧身看着杨溍,道:“若是陛下你不信,不如咱们一道问一问青鸟。” “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多问,咱们再……”杨溍轻咬着郁偆粉色的耳垂,将郁偆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 郁偆放松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软在杨溍怀中。 有时候想想,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郁偆自己居然还没有变态,真的不知道是神经粗大,还是因为适应能力太好。 黄庄妃抬头郁偆的脸,调笑道:“果真长着一副好相貌,难怪陛下会对你念念不忘。” 郁偆推开那手,反驳道:“若说相貌,我哪比得上庄妃你。” “你这样夸我,我可不敢受,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吴贵妃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个凑到一处就拌嘴,也不消停一会儿。” “哪有。”两个声音,叠到了一处。 吴贵妃失笑:“还说没有。” 康妃并没有参与这三人之间的互动,而是低头处理账册。 这宫中自然有秘密,但有些事情却是想瞒也瞒不住,皇上爱往哪个宫里去,都不瞧,耳朵里自然会有人传来消息。 如今得宠的几个,数都数的过来,可要说长盛不衰,就真的要数惠妃。 也不知……皇上到底喜欢皇上什么? 若是郁偆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她一定改,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一次次的刺激。 “几位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她……”宫女流了满头满脑的汗,却顾不得擦拭。 四人一听,这还了得,衣服也顾不上换,急急地往皇后寝室走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太医院的女医,一直十二个时辰留守在此处,可女医的医术比不得那些个太医,还是让人赶去太医院,将太医找来。 尚没有进入寝室,就见一个嬷嬷,手中端着一只黄铜盆,颤着手从里头出来。四人走进近一瞧,只觉得身上一阵酥麻。 即使已经端走,可只要郁偆一闭眼,依旧能看到,那盆红彤彤,代表着不祥的血水。 如今进去,也不过是添乱,四人在寝室外坐着,静待太医前来。 皇后的身体本就瘦弱,又曾经历过大悲,情绪并不稳定,几项相加,根本不适合怀孕。 太医来的时候,后背前胸尽湿,也是不容易,顾不得行礼,太医直接去了里间,给皇后看诊。 太后听了风声,急急赶来,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皇帝呢?” “陛下正和几位大臣议事,妾等不敢打扰。”吴贵妃答道。 “嗯,皇后如何?”太后这才坐下,并指明跟前的嬷嬷,进去看一看皇后。 皇后如何能好,早在一月之前,她就已经有了流产的征兆,只是当时情况尚好,只需服药便可控制。 只要孩子能保住,皇后自然什么都愿意做,原本情况正在一点点好转,可没想到今天一早起来,皇后便身下濡湿,小肚疼痛。 这当真是遭罪。 第124章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说什么都要保住的,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大半,一个一个轮着给皇后诊脉,然后开始商讨该如何保胎。 谁也不敢随意碰动皇后,生怕轻轻那么一碰,就将皇后腹中的龙裔。 “畏畏缩缩得做什么,还要说到什么时候,还不快下手医治。若是皇后这胎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都别想能好过。”太后敲打道。 屋内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直到一个太医率先拿起笔,开始写方子,接着又有太医让药童拿出针囊,准备给皇后施针止血。 太后不通药理,但见那些个拿俸禄的太医,不再只用嘴皮子讨论,而是开始着手治疗,这心总算是定了些。 皇后出了事,昭阳殿里的宫人依旧镇定,所有人都有条不絮地做着手中的事,无需任何外人插手。 郁偆等人,在这里也不过是当个柱子杵着,没有半点帮助。 “你们几个先回去,孩子们回宫见不到你们,怕是要着急的。”太后眉头紧皱,没有半刻轻松。 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想留下来,一齐行礼之后,又一同退了出门去,直到各自坐上轿,都没有一个出声。 回到长宁宫,郁偆先是让人吩咐下去,令长宁宫中住着的美人、婕妤等,都安分一些,别在这时候做出些出挑的事来。 皇后这胎保不保得住,还在两说,但该做的还是要做起来,小心着些总是没错的。 青鸟刚一进门,就似乎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氛围,她规规矩矩走到郁偆跟前,行了一礼,小声问道:“妈,怎么了?” “没事,今天学了点什么?”郁偆强行勾起一个笑容,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在众人的共识中,青鸟还太小,这种事情是不能跟她说的,会吓到孩子,惊了魂儿。 青鸟仔细看着郁偆的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没事吗?我怎么觉得你笑的和平时不一样。” 小孩子总是那么敏感,郁偆抿着唇,收了脸上的笑容,问道:“难道要这样,你才高兴?”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青鸟气呼呼地,鼓起了脸。 郁偆又笑了起来:“先去换身衣服,再有一会儿就能用膳了,快去吧。” 青鸟点着头,转身走了两步,就回头看向郁偆,又问道:“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一会儿若是换好衣服还有时间,不用急着过来,先做功课知道吗?”郁偆耐心道。 等确定青鸟已经离开,郁偆向周围的人吩咐道:“若是青鸟再问起来,你们挑拣着能说的说吧,省得她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些有的没的,坏了性情。” “是。”众人应道。 等到了夜间,月上中天,郁偆还不曾睡下,坐在书房内,静心习字。 “禀娘娘,公主已经睡下,娘娘可要洗漱?”宫人问道。 郁偆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回道:“再等一会儿。” 至于等的是什么,自然是昭阳殿里,传来的消息。 太医依旧在昭阳殿内忙碌,不见好消息传来。 太后本就觉少,不能熬着,到了时辰便回清宁宫休息,虽吩咐了随身嬷嬷留在昭阳殿等消息,可到底是冷了皇后的心肠。 朝堂之中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杨溍这一天,都没在后宫露脸,只让跟前的太监,去昭阳殿看过一回。 皇后是如此的无助,在这冰冷的宫里,谁都无法依靠,只能拼着一股信念,硬生生地将这个腹中孩子给保住了。 第二日一早,在昭阳殿内,人倒是都聚齐了,只是皇后需要静养,除了太后和杨溍进去看了一眼,无人能得见皇后。 太医们跪在地上,讲述皇后如今的情况,谁都不敢做这个保证,能让皇后安安稳稳生下孩子。 “若是娘娘再次下红,怕是神仙都难保。”太医们以头碰地:“请恕臣等无能。” 在场的妃嫔,一个都笑不出来,这种事情是说不准的,谁也不能保证,这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就连凤命在身的皇后,不也会因为产育之事,痛楚不已。 郁偆伤心难过倒是没有,她只是在想,她似乎能算得上是见过神仙,只是在那神仙的手中,就没有一个女子,是能好命的。如果等来这样一位神仙,怕是会更糟。 杨溍不曾为难这些太医,面上不见丝毫紧张和担忧,看了一眼太后之后,淡定道:“你们尽心救治,只要一线希望,也要将孩子保住。若是天意弄人,也怪不得旁人,想是我命中没有嫡子。” 太医们自是不敢有半点松懈,不过有了这句话,好歹这脑袋能在脖子上继续安安稳稳地呆着,不用系在腰间。 这些话,不时就传到了皇后耳朵里,皇后的心早已被伤的千疮百孔,就算是再冷心冷肺的话,也不能伤到她分毫。 郁偆心中闷闷地,作为夫君,眼前的这位帝王,实在是不合格。若是放在现代,脑子清楚的,还能离婚抽身,可这里……只能是自己爱惜自己,小心将命保住。 按着太医的意见,皇后如今只能一刻不离床榻,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才有可能平安生产。 皇后如此,自是无法再掌宫务,也经不得半点儿打扰,太后做主,将宫务交给吴贵妃一人掌管,无需再回禀皇后。这对皇后来说,简直是双重打击,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郁偆等人肩上没了事务,倒是一轻松,还一同恭喜吴贵妃。倒是吴贵妃说自己能力浅薄,怕有疏漏,要郁偆等人一同分担。 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吴贵妃情愿卖个人情,结一个好人缘。 不用再来这昭阳殿,精神上到底是能轻松不少。 郁偆等人聚在吴贵妃的宫中,早早处理好一天的事物,便一道品茶吃点心。 “皇后现今如何?”黄庄妃忧心地问道。 如今宫务由她们几个全权负责,再没人在上头担着,若是皇后有个什么,她们也是要负些责任的。 吴贵妃瞥了一眼黄庄妃,道:“那么急做什么,一会儿不就能知道了。” 掌了后宫事务,自然只要是在这后宫内的,就都得负责,皇后也在负责的范围之内。 吴贵妃一天三次,派人往昭阳殿去,关心皇后的情况,唯恐做的不够,每日还会亲自去昭阳殿看望皇后,风雨无阻。 “皇后到如今一直都无事,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想是能母子均安。”郁偆笑道。 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只要不是心思太过恶毒的人,都不会对他心存恶念,口出恶言。至于对皇后,人已经够可怜了,何必再落井下石。 从昭阳殿回来的宫人,带了好消息,令众人松了口气,能有心情继续喝茶。 康妃沉默不语,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有烦心之事。 原因大家都知道,只能不好多做谈论,只能等康妃自己想通。 延禧宫内的一位昭仪在前不久,被诊断出怀有身孕,康妃这是眼红了。 人大多不会知足,这宫里的妃嫔,大多只希望能多得些陛下的雨露,好能多诞下些皇子皇女。 至于别的野望,不是没有,只是陛下春秋鼎盛,似乎还太早了一些。 “今日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郁偆起身道。 吴贵妃笑道:“如今天气炎热,早些回去也好。” 说来今年的天气也是怪异,过了小暑也不见天热,可一到大暑,这天就热得能将人晒化。 “再过些日子就好了,陛下已打算去避暑山庄。”郁偆接道。 康妃捂嘴轻笑:“还是惠妃消息灵通,向我这样的,怕是得等陛下临行前,才能知晓。” 吴贵妃和黄庄妃皆皱起了眉,黄庄妃甚至起身道:“我也告辞了,正好和惠妃同路,一道走也好有个伴。” 郁偆坐的轿子本就宽敞,轿下有隔板,放满冰块,原本应该觉得温度适宜的郁偆,如今却感到闷热不已。 伸手掀开轿帘,引得一旁随侍的嬷嬷低头询问:“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倒是没有。”郁偆放下轿帘,拿起摆放在一旁的纨扇,轻轻摇着。 外头更加炎热,太阳照在脸上,能瞬间冒出汗珠。 杨溍要去西山的避暑山庄避暑,并不是空穴来风,暑气来势汹汹,搭起凉棚也不顶事。年轻的还能坚持一下,可宫中还住着好些老人,太后更是害起了夏病,人轻减了不少。 宫里冰块自是不缺,可大环境如此,冰块也不顶用。 每到这时候,郁偆就极其想念想念空调,不过她现在只能感念后羿,至少后羿射下了天上的九个太阳,只留下一个。 宫中的人不可能全去避暑山庄,就连后宫的妃嫔,也不可能各个都去,随行的名单还没有下来,郁偆却已经在整理行装。 “妈,妈,妈……你快帮我想想,带点什么过去比较好?”青鸟央着郁偆去她房中看看。 郁偆蹲身,平视青鸟,答道:“到了那边,怎么可能缺了东西使唤,你就带一些你平时惯用的就好,功课不能拉下,书一定是要带着的。” 青鸟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去了那边,哪能只想着玩,可得用功呀。”郁偆笑眯眯地哄着。 “知道了,那我继续去收拾。” 郁偆拉住女儿:“你就别去给人添乱了,好好坐着,我让人端些冰过的水果冰糕来,你慢慢吃。” 这次出行,杨溍带上了所有已进学的儿女,做妈的自然得跟着。 让郁偆的想不到的是,贾元春居然也在随行名单之中。 第125章 杨溍作为一个儿子,那是真孝顺,不管是对上皇还是太后,都做到了身为一个儿子,能尽的所有责任。 上皇年纪颇高,但身体依然健朗,只是随着大权不在,总有些郁郁。作为一个孝顺儿子,杨溍恨不得日夜侍奉会父亲,自然也是时刻注意着父亲的情绪。 作为一个皇帝,要哄父亲开心,自然不是随随便便买个东西,或者彩衣娱亲一番,就能说是孝的。 “陛下致孝,在西山上新建了一座避暑山庄,与原先的山庄相连,专供上皇居住,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有幸得见。”郁偆坐在四架马车之中,与几个同行伺候她的宫人,说着闲话。 宫人们同郁偆一样,多年未曾出宫,尽皆显得跃跃欲试,想要踏山游览。 “奴婢未曾见过,只听说那山庄建造多年,到如今还不曾竣工,想是富丽堂皇,别具气象。”宫人笑盈盈道。 山庄修造数年,主体建筑已经修造完成,只剩下些边边角角需要加工,但就算是如此,也已是气象万千。 虽还未曾见到,但郁偆已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壮丽。 杨溍身为人子,在世人眼里,当真是孝顺之极,为了能让老父在夏季消暑,直接新建了一个避暑山庄。 如今国库尚不算丰盈,建造山庄的钱,有一半是从杨溍的私库出的,可就算是如此,户部为此,依旧花费奢多。但自从开始建山庄,上皇倒是少有对杨溍指手画脚。 杨溍何其聪明,从不逆了上皇的意,可就是用一种孝顺的方式,来让上皇没法再插手政事,驳回杨溍的举措。国库空虚已久,一有了钱,杨溍就拿钱出来孝顺上皇,钱不够还用自己的私库填上,一填就是几年。 如今钱也花了,上皇也将享受到,如何能再阻止杨溍继续讨债。上皇若是真的能不要脸,也不至于被杨溍给架空了。 郁偆真是感慨万千,不论杨溍的出发点如何,他对上皇,那是真的孝顺,上皇的晚年生活,也极其的顺遂。也只有在这样一个时代,才有可能只为了一个人,而大兴土木。 “也不知青鸟有没有闹?”郁偆感慨完,又担忧起女儿来。 青鸟第一次出宫门,还没出来的时候,心就已经野了。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临出门的前几天,青鸟姐妹几个一道央了吴贵妃,说是要坐一辆车去避暑山庄。 有奶妈嬷嬷一路伺候着,想也不会出什么事,吴贵妃也就同意了。郁偆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也不好扫了女儿兴,只能自己担心一路。 与郁偆同车的几个宫人,手上动作不停,为了能让郁偆一路舒适,她们都在尽各自最大的努力。 天气炎热,马车也不是全封闭的,两边的车窗都只蒙了一层薄纱好通气。可就算如此,郁偆向外看去,也看不到什么,不管是出城之前,还是出城之后,马车的两边都有两三层的侍卫护卫,眼睛前蒙着一层纱,又隔了几圈人,再远的也就看不清了。 马车内什么都不缺,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房间,只是长时间的手脚伸展不开,使得郁偆有些难受。 等到了避暑山庄,郁偆下得马车,顿觉眼前一片开阔,且有丝丝凉风,徐徐袭来。 住在何处,在来之前就已经定下,郁偆到了住处转了一圈,觉得很满意,正想去四周看看,一出得门,就见青鸟手中举着朵长茎白荷,一步三停地缓缓走来。 “怎么也不让人打伞?”郁偆牵起青鸟的另一只手,重新回了室内。 青鸟将白荷送到郁偆手中,笑得格外灿烂:“才几步路用不着打伞,刚去看了大姐的住处,我可喜欢了,妈我可不可以和大姐一道住。” 郁偆吩咐人,去寻个小口细颈的花瓶来,好将白荷包摆放起来。 “你可有问过春华?”郁偆低声问道。 后宫里得留人看着,皇后也得有人照看,吴贵妃便自请留下,不曾前来。青鸟能多陪陪春华,姐妹之间相处融洽,郁偆自然乐见。 青鸟点头道:“大姐说了,只要你同意就行,到时候还能和大姐睡一张床。” 郁偆拍拍青鸟的稚嫩的肩膀,道:“好在你的东西还不曾拿出来收拾,我这就让人直接拿过去。” 青鸟站起身,抱着郁偆的胳膊,抬着头,眉开眼笑地拿脸蹭了蹭郁偆的衣袖,笑嘻嘻地道:“谢谢妈,我这就去告诉大姐。” “急什么,我和你一起去。”郁偆拽住青鸟,让她慢些走。 选定住处的时候,因为有孩子在,郁偆特意避开了临水的几处院落,吴贵妃同样也考虑到这一点,给春华选的地方,倒是和郁偆所住之地,极为相近。 “你在这里和春华好好相处。”郁偆握着青鸟的手嘱咐着,又看向一旁端坐着的春华,道:“青鸟若是有哪里惹恼了你,你无需忍着,让人来告知我,我好将青鸟带回去教训。” 青鸟听了这话,立刻不高兴起来,嘟囔着道:“我才不会呢。” 郁偆好笑道:“知道不会的,不过也得提前说一下呀。” 头一天都在休整,郁偆回了住处,独自一人用过饭后,便早早睡下休息。 第二天一早起来,听说两个孩子昨天闹到半夜都不曾睡下,还出门赏月看星星,到现在还睡着,郁偆只能一人出门走走。 “这地方看着倒是新鲜。”除了新鲜,郁偆也想不出别的词了,“从前”好山好水看多了,这会儿看个园子,实在是激不起她的兴奋之情。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人。在“从前”,这样的园林景致,只要出得起钱,任何人都可以游览欣赏,可在这里……有些人一辈子也进不得,这座山庄所在山。 “回去吧……”郁偆吩咐道。 没了好心情,看什么都不得劲,就算此处一步一景,处处有典,可到了郁偆眼里,不过是用木材石料堆砌成的一个,能住人的地方。 青鸟倒是带着侍从,将整个山庄能去的地方,都跑了个遍。 “我看见好多蓝色的鸟,尾巴有那么长,饲养这些鸟的内侍,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那些鸟的尾巴,就会展开,可漂亮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青鸟直起身来,又被郁偆按下。 青鸟跳脱,在外头不愿打伞,出去一天,脸被晒得通通红。 “你给我躺下,这些天都不准出去,非得脸上脱了皮,你才知道厉害?”郁偆心疼地看着青鸟的脸,又问道:“其他地方有晒到吗?” “妈,我脸上痒。”青鸟伸手就要抓。 郁偆严厉道:“不准抓,涂了药膏就不养了。我看你还是搬回来和我一道住,这才几天功夫,你就将自己弄成这样。” “呜……哇……”青鸟难受地哭了起来。 郁偆一顿,再不数落,只催促着宫人快点将药膏拿来,又拿着湿帕子也青鸟敷脸。 “别哭,别哭,过几天就好了,涂了药膏就不难受了。”郁偆一下一下抚着青鸟的胸,给青鸟顺气。 春华更是自责地道:“我应该拦着她的。” “她就这样的性子,你哪拦得住。”郁偆安慰了小的,还得安慰大的,没有半点儿不耐烦。 郁偆最终还是决定,让青鸟搬来跟她一道住,她总不能为了照顾女儿,一趟趟地将春华的地方给占了。 青鸟脸上的红痕渐渐褪去,却不复原先的白皙,黑了不少。 杨溍听说了此事,赶来看了一回青鸟,看着青鸟那张变黑了不少的脸,笑了许久,也只有杨溍敢取笑青鸟。 原本好了许多的青鸟,被杨溍一取笑,立刻变得恹恹的,连上学都提不起劲。 这可不行,郁偆什么都能由着青鸟,这有这一样,这学一定要好好的上。 “如今她是谁说都不听,还请贾才人试上一试。”郁偆尴尬道。 杨溍来笑过一回,留下了一个不愿听人话的女儿,如今青鸟是谁说都不听,连房门都不出,整日呆在房内,镜子更是不愿意照。 郁偆想尽了办法,青鸟还是那副德性,只得请了贾元春来试试。 贾元春斟酌后道:“容我想一想。” “是要想一想,不然到时候一言不合,青鸟又要赶人。”郁偆提醒道。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哄又哄不好,郁偆每日一起来,只要一想到如今闷在房内的青鸟,就感到一阵眩晕。 心里骂了杨溍无数遍,以为女儿是玩具吗?可以随意戏弄! 郁偆只盼着青鸟早些从牛角尖里出来,就算是胡闹,也该有个度,总不能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生一辈子的气。 第126章 要是青鸟能将别人说的话听进去,也就不会闹那么些天。 “她还是不愿意出来?”郁偆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劳烦贾才人走着一趟,外头艳阳高照,不如留下喝杯茶,等一会儿再走。” 贾元春心思敏感,没有做好郁偆交代的事情,本就有些自责,这会儿再听郁偆的关切之言,更是觉得愧对郁偆。 “你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青鸟,稍后再来陪坐。”郁偆越过贾元春,直径走入青鸟的寝室。 郁偆看也不看,窝在床上的青鸟,向一众侍立的宫人吩咐道:“这样好的天,外头又有那样好的景,还不将窗户都支起来。” 青鸟气呼呼地翻身起来,坐在床边,踢打着木板,高声道:“谁让你们开窗的,给我关上,关上,通通都关上!” “总算是愿意喘气了……”郁偆咬牙道。 青鸟又踢了两下木板,结结巴巴地道:“我……” 郁偆气急了,可多年休养摆在那儿,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只道:“就不该一直惯着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快点起来。”郁偆指了两个宫人:“你们还不快伺候青鸟洗漱。” “还不起来是不是?” 青鸟打了个哆嗦,说是不行,说不是也不行,看着慢慢走近的亲妈,突地叫了一声。 “你别过来啊!我起来,我起来,我起来还不行……” 贾元春手中的茶盏,泛起圈圈涟漪,微微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没一会儿,穿戴整齐的青鸟,跟在郁偆身后,低着脑袋,扭捏着慢慢走来。 “三公主这是……”贾元春不确定地道。 郁偆握住青鸟的手,轻轻拍了拍:“总有办法让她出来的,她又不是在床上扎了根。” 青鸟讨好地笑笑,再不敢和郁偆犟着来,因为在人前被郁偆说了短处,更是难为情地低了头。 “那可真是恭喜娘娘。”贾元春羡慕地看着,眼前不断互动的母子二人。 贾元春既然来了,郁偆自然不会随随便便的放人走,用过膳食,郁偆再次挽留贾元春,让她给青鸟补课。 有了贾元春看管青鸟,郁偆总算是能休息一下。 说是休息,不过是不再围着女儿转悠,郁偆还得去处理别的事。 “跟着贾才人好好学,我一会儿就回来。”郁偆换了一身衣服,便出了门。 来了这避暑山庄,也是半点儿不得闲,所说是来避暑,可该做的事,一点儿都不能推脱。 由于还得和京城互通消息,倒是比以前,更加忙碌一些。 黄庄妃见郁偆赶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道:“你来的正好,吴贵妃让人送来了的信件,是给春华的,你一会儿记得带回去。” “一定记得着,你这些日子事情处理的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郁偆接过信件,随身放好。 新人新地方,总是需要一些磨合,黄庄妃叹道:“都挺好的。”黄庄妃能说什么不好? 就算换了一处地方,规矩依然在,不会有丝毫松散。到了日子,该去给太后请安,还是得去。 杨溍依旧有着处理不完的宫务,不像郁偆等人,还有闲心欣赏游览景色。 青鸟拿着只孔雀风筝跑来:“妈,我可以和姐姐们一道放风筝吗?” 郁偆拿帕子吸了吸青鸟额头的汗水,轻声道:“去吧,跑的时候小心别摔着。” 远处一片空地上,皇子皇女都在,或站、或立、或躺、或坐,三两成群,各自玩闹。 孩子们都还小,骑马打猎不用想,都被拘在山庄内玩闹。 “还是聚在一处,才显得热闹。”黄庄妃温柔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孩子们。 “谁说不是呢……”郁偆应和道。 宫外总是能少了些许拘束,黄庄妃邀了此次前来的左右妃嫔,聚在一处有舞乐助兴,又有山中珍馐,还能看着孩子们玩闹,当算得上是十分愉悦。 可闲适的时光,总是太多短暂。 青鸟手中的风筝断了线,派人去寻,寻倒是寻到了,可那风筝还带回来一个人。 宫人捡了风筝送来,怎么也该赏一赏,郁偆都没打算将人唤到跟前,只派了人过去。 “那边是怎么了?”黄庄妃刚看清,转头一瞧,就见郁偆所坐的位置已经空了。 那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得了赏钱既不谢恩,也不离开,居然纠缠起几个公主来。 郁偆还未到,那个宫人就已经被众人打压着趴在地上。 青鸟将手中的风筝一丢:“都已经脏了,我才不要。” “不要就不要,咱们先回去。” “那人好奇怪,还问我父皇的事情,看着怪吓人的。”青鸟抖了抖,似是觉得有些冷。 “咱们先离开这里,有没有被那人碰到?” “没有,不过我想回去换身衣服。”青鸟紧紧地抓着郁偆的手,到底还是有些吓着了。 被众人压在地上的宫人,早已堵了嘴,等候发落。 事情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宫女,居然会对着公主说胡话,还纠缠不休。 聚会自然是散了,皇子皇女们更是被小心看护起来,谁知道这地方,还有没有那样的人。 “别再让任何人,近青鸟的身。”郁偆眼锋扫着跪在地上奶妈嬷嬷,突地道:“说来,青鸟身边也该有几个小宫女伺候着了。” 奶妈嬷嬷哪敢懈怠,惠妃这都明晃晃地说了,若是再伺候不好,就要将她们给换了。 青鸟的小脑袋真的很神奇,有些事情记得牢牢的,有些事情睡过一觉,就全忘了。第二天一早起来,青鸟已将昨天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还吵着要出去玩。 可郁偆并没有忘记:“上好课马上回来,哪里也不许去,要听话。” “那好吧……”青鸟再不敢违逆郁偆。 郁偆在青鸟身边加了好几个人,让她们一路护送着青鸟去上课。 昨天的事情,已有了眉目,这锅还要扣到杨溍头上。 随行的妃嫔并不多,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个,杨溍自然不会委屈自己。避暑山庄里有不少妙龄宫女,杨溍虽不至于看到一个就收了,但若是真看到合眼的,睡了也就睡了。 这些被宠幸过的宫人,若是没有特别的吩咐,依旧做着从前的事,不会受到特殊对待。 能得陛下宠幸,本就该感恩戴德,可偏偏有人不知足。想着能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陛下不宣,总能找机会再……在这之前,和几位皇子皇女相处融洽,也是要的。 “会如何处置那人?”郁偆闷闷道。 “陛下知晓了此事,已经吩咐将那人……”宫人不说,只做了一个动作。 “唔……”郁偆猛地一低头,捂着嘴,干呕不止。 宫人上前给郁偆顺气,又端来水盂、香茶,供郁偆使用。 “呕……”口鼻之间酸楚滋味蔓延,郁偆吐了一地一身。 原以为只是偶尔的现象,可至晚间用过晚膳,郁偆又吐了一回。 漱口之后,郁偆道:“去请太医来。” “娘娘……” 郁偆喝下一口玫瑰露,将口中酸楚压下,道:“我还没那么脆弱,不会听了点风声就如此,想是得了说明病症,还不快去请太医。” 青鸟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幽幽地道:“妈……” “妈没事别担心,早些去睡,明天一早你还得去上课。”郁偆让人抱着青鸟离开。 青鸟将头伸的高高的,越过奶妈的肩膀,担心地看着又开始呕吐的郁偆。 值夜的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再替郁偆诊过脉后一脸喜色。 第127章 郁偆第一次怀孕,弄得太医院是人仰马翻,这一次太医一搭上郁偆的脉搏,就摸出了滑脉。 太医面上的喜色很快隐去,上一次的事情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实在是有些怕了,不敢贸然断言。 “娘娘到此处不久,想是有些水土不服,休养一段时间便好。”太医估量片刻,保守地道。 郁偆不确信地问道:“水土不服?” 这个诊断,听来有些可笑,水土不服可不是这个表现。 “那可用服药。”郁偆将手从脉枕上移开,专心理着衣袖。 太医双手虚窝,行礼道:“那倒不用,娘娘静养数日,若是此症不消,臣再来诊治。天色已晚,臣告退……” “娘娘可要再用些膳食,奴婢这就让人去膳房取来。”送走太医,一旁的宫人小声问道。 郁偆食指抵着鼻尖,烦躁地道:“让膳房拌些清爽的时蔬,无需放太多调味,简单一些就好。” 一会儿功夫,几个宫人抬着食盒鱼贯而入,等着菜肴摆放妥当,便有宫人来请郁偆用膳。 郁偆坐定,最先映入眼中的,就是几道口味各异的凉拌菜肴。除了郁偆特意点的几道,另还摆着数十道佳肴,分量都不多,但都十分可口。 “有煨了许久的鸽子汤,已让人撇去上面油腻,娘娘可要用上一碗。”宫人盛了一碗,端到郁偆身前。 郁偆接过小碗,只稍稍闻了闻味儿,便皱着眉将碗放在一旁:“有些腥气,撤了吧。” 总觉得自己是得了怪病,郁偆有些失落,她明明是一个很爱吃肉的人,怎么就吃不下了呢…… 吃了两碟子草,有用了些新鲜水果,郁偆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只要再吃半口,她又得吐了。 折腾了半天,郁偆身上颇觉黏腻,洗过身后,卧在凉席上,枕着竹夫人,渐渐睡去。 清晨,郁偆刚一醒来,捂着胸口一翻身,猛地掀开帘子,探出个脑袋,双手扒着床沿,一阵干呕。 这实在是太难受,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郁偆昨夜吃的食物早已消化殆尽,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不断地干呕。 跪侍在两旁的宫女,一左一右将郁偆扶起来,又有一位宫人端着碗温热的山泉水,送到郁偆嘴边。 擦干眼下因刺激而流下的泪花,郁偆伏在宫人的肩上,喘息着道:“再去把太医给我叫来!” 再这样吐下去,郁偆什么都不用吃了,直接羽化成仙得了。 郁偆胃口不佳,严重的时候,连喝口水都要吐,底下的人为了能让郁偆多吃几口,只能挖空了心思。 各种食材制成的菜肴,郁偆一口一口的试着,她要活着总得吃东西,若是一天不吃,两天不吃,任由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会不会是苦夏?”郁偆自欺欺人道。 太医苦笑一声:“娘娘身体康健,从脉象上来看,并非苦夏。” “既然如此,那我到底为何呕吐不止?”说话之间,郁偆再次掩面。 太医依旧没有一个表态,也不曾开具药方,只让郁偆无需紧张,等再过些时候就能好。 随驾的太医自然不止一个,太医所学也有侧重,因不知郁偆因何如此,各科太医都宣了一遍,可这些太医竟是口径一致,都说郁偆没病。 倒是郁偆身边的嬷嬷,在郁偆耳边来了一句:“娘娘似乎还不曾来月事。” 有些小事,能有旁人为郁偆记着,郁偆自己也就不上心了。郁偆的月事一直很规律,每个月总会往后推几天才来。宫人估算着,也就这几天回来,原以为旅途劳顿推辞几天也无所谓,可现在想来,倒是顶要紧的。 “哈哈哈哈哈……”郁偆笑人异想天开:“哪有那么巧的事,许是你多想了,说不定下午就来了。” 郁偆原就是病急乱投医,这会儿一笑,精神一松散,倒是自己想通了。要说郁偆的抗压能力自然是极强的,能在宫中生活多年,经过风雨,又能活到现在,自然不会被一些小事给打击到。 可偏偏这一回的事情,令郁偆的精神不振,有了几种极为难受的压迫感。 身为帝王,杨溍自然是成功的,国家在他的手上,正在一点一点的上升。 可同样是因为身为帝王,杨溍也有在这个时代的缺陷,他不曾将这世间的大多数女人当人看。一个……一个曾经与他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女人,他居然可以…… 就算那个女人做了错事,可也罪不至死。 郁偆自嘲一笑,笑容越加灿烂,直至惨淡,就在前几天,她还劝自己的女儿不要钻牛角尖,没想到她自己也将自己逼到夹角,不愿出来。 “你们怎么愁眉不展的,我都不担心,你们还担心什么?”郁偆又是一笑:“谁去膳房看看,今日午间都有些什么,若是不和我胃口,我可不会吃。” “娘娘且放心,奴婢这就去看看。” 其他的先别管,总得先将五脏庙给祭上。 之后几日,郁偆依旧时不时要吐一下,吐的时候,非得吐得全身都没了力气,连走路都要弯腰,才能停下。 出宫之前做好的计划,全都来不及实现。 郁偆整个人都已经废了,瘫在床上,连表情都是迷茫的。 青鸟小心翼翼走进卧室,坐在床边的轻手轻脚爬到郁偆身边,并排着躺好。 郁偆睡得并不深,一点小小的动静,就使得她睁开了眼。 半眯着眼,郁偆用充满睡意的声音道:“怎么不出玩?今天不是不用上课?” 青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像是生怕惊扰到郁偆一般,凑在郁偆耳边,轻轻地说道:“不出去玩,几个姐姐也都在做功课,我留在这里陪妈。” 郁偆看着眼前的小手,有些无从下手地将她身上的薄被整理了一下,一股暖流淌进郁偆的心里。 “妈,你继续睡,继续睡。我陪你一起睡。”青鸟扭了两下,紧闭着眼,装作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 郁偆这回做了一个乖妈妈,很是听女儿话的,继续睡觉,她实在是太困了,怎么睡都睡不够。 天气闷热,郁偆睡觉的时候,宫人会在一旁一直打扇,好让郁偆睡得舒服一些。 可这一觉,郁偆睡得颇不安稳,总觉得一旁送来的风少了一半,让她有了热意。 “嗯……”郁偆皱着眉醒来,头疼得不想起来。 “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一对懒虫,要睡到明天才醒。” 郁偆眨了眨眼,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她想高声尖叫,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郁偆只想缩回被子里。 不等郁偆有所反应,杨溍已俯下身,笑道:“既然醒了,怎么不起来?” 郁偆眼睛突地睁大,捂着嘴飞快地走下床,连鞋子也来不穿,就依着宫人手中端着的水盂,连连作呕。 杨溍黑着一张脸,看着郁偆失态的模样。 青鸟失了身边的温度,又听到声音,一下子坐起身来,四下张望:“怎么了?怎么了?” 郁偆没想到杨溍会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没办法侍寝,早就向内侍省的人报备过。郁偆早已不指望,能事先得道通知什么的,这全天下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要想去那里,哪还用得着事先只会人。 “妾……身体不适,还请陛下恕罪。”眼泪糊了一脸,郁偆整个人都是纠结的。 杨溍的脸更黑了几分,他确实没太将郁偆放在心上,前几天他就已经听说惠妃病了,今日不过是顺道走到此处,偶尔兴起过来看看罢了。 至于为何不让人将郁偆唤醒,不过是因为青鸟也正睡着,杨溍不愿惊醒女儿。 这床对于青鸟来说,还有些高,她坐在床边,小心地下来一只脚,又下来一只脚,见父亲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便乖乖地站在一边。 “惠妃既病着,怎么还和青鸟一块睡?”杨溍的怒气有了发泄口。 郁偆将身上仅有的一层睡衣整理好,道:“太医来诊过脉,说妾并没有生病,只需静养。” “那些人都是庸医吗!将那些太医都给我叫来。” 第128章 强忍着恶心,在众人的伺候小,郁偆熟悉停当,再次出现在杨溍面前。 夏季炎热,本就穿着轻薄,郁偆又消瘦了不少,使得穿在身上的合身纱衣宽大了不少。 杨溍皱着眉:“怎么瘦了那么多?” 郁偆抿嘴一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恶心的感觉压下,道:“若是陛下提醒,我还没有发觉自己瘦了。” “怎么可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太医来了,好好给你诊治诊治,可不能再这样瘦下去。”杨溍怜惜道。 浅淡的唇色,因为抹了胭脂而鲜艳起来,苍白的肤色,被一层细腻的粉黛遮盖,可郁偆的眼睛却是遮掩不了的。在与眼前这个男人相处的时候,郁偆眼睛深处,掩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恐惧。 郁偆唇间的艳色微微上扬,眸子低敛,收敛住自己的情绪,企口道:“多谢陛下关心。” 藏在袖中的右手,悄悄伸了出来,压住微微颤抖的左手,突然一只指节略显粗狂的大掌,覆了上来。 “手怎么那么冰?”杨溍执着郁偆的手,注视着郁偆的双眼。 郁偆嘴角微微抽搐,眼神游移地道:“陛下若是觉得冰凉,还不放开……” “得将你捂热了,才能放开。”杨溍笑道。 郁偆一阵恶寒,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做到,内心无情无义,口中说出温暖人心的甜言蜜语。 杨溍的碰触的地方,让郁偆感到似有千万只蚂蚁,正顺着那个地方爬上来,一阵阵寒意袭上郁偆的心头。 其实,只要眼前的人离开,郁偆就能恢复。 好在在杨溍的命令下,太医很快就赶来,太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开始给郁偆诊脉。 有杨溍在场,太医再不敢信口开河,或者说太医终于下定决心,将实情说了出来。 “臣曾看过惠妃娘娘的脉案,几次诊断都记录是滑脉,只是之前滑脉时有时无,臣等都不敢确定。”太医跪在地上应答。 杨溍问道:“那如今呢?” 真切的笑意在杨溍嘴角蔓延,宫中虽说生育不断,但每一个好消息,都值得杨溍欣喜。若是眼前的人儿,真的有了身孕,那她的种种举动,都是能得到原谅的。 “惠妃娘娘已有身孕在身,只是时日尚短,需好好保养,腹中胎儿才能稳健。”太医一口气说尽,原本在鼻尖的那一滴汗水,也顺势落到了地上,形成一个深色的印子。 “那惠妃为何消瘦许多,可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杨溍又道。 太医自然是顺着杨溍的思路往下说:“如今天气炎热,暑气难消,惠妃娘娘又有身孕在身,症状稍许重些,也是有可能的。” 杨溍询问几番,确定郁偆并没有大碍,这在心满意足地离开。 郁偆起身相送,等着御驾消失在眼前,郁偆立刻瘫软在宫人怀中。 “妈!”青鸟几步窜到郁偆身侧,用稚嫩的双手,紧紧包裹住郁偆温凉的指尖。 “妈没事,你帮妈妈一个忙好不好?妈想喝你亲自调的蜂蜜水。”郁偆反手捏住青鸟的手,轻轻地推了推。 “恩,那你要喝哪种蜜?”青鸟询问道。 郁偆略做思考状,道:“桔花的就不错。” 青鸟再三确认之后,急匆匆离开,生怕自己一会儿就忘了,嘴里还不住叨念:“桔花,桔花……” 该走的都走了,郁偆挥开众人,试着自己站直了行走,可头刚微微抬起,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再次瘫在宫人的手中。 “算了,不劳你们担心,扶我进去吧……”郁偆叹道。 郁偆身体,再容不得她半点劳累,等着洗净脸上妆容,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她又躺回了床上。 青鸟亲自端着一碗调好的蜜水,生怕洒了一滴:“我调好了,妈你快喝。” 郁偆接过碗,唇贴在碗边上,小小的抿了一口:“怎么是……”怎么是苦的? “怎么样,怎么样,甜不甜?我放了好多蜜,一定很甜对不对?”青鸟邀功道。 郁偆微微点头:“确实很甜。”甜得发腻,腻得发苦。 粘稠的蜂蜜挂在碗壁,明明是那么甜蜜的东西,可到了郁偆嘴里,只留下苦味。 “怎么不喝了?”青鸟碰了碰郁偆的手臂。 郁偆将碗捧在手里,道:“青鸟第一次做喝的给我吃,我舍不得一下子喝了,要慢慢品尝才行。” “这有什么,你喝完了,我再去调一碗。”青鸟跃跃欲试。 丝丝甜味在郁偆喉间蔓延,郁偆看着女儿,拒绝道:“偶尔一次就好,哪用得着你一直弄。” 郁偆身体不好,青鸟倒是乖了很多,在郁偆跟前的时候,也不闹腾,一直都文文静静的。 若是身体允许,郁偆真想陪着女儿,好好游览一番这山间景致。 郁偆怀孕的时候,很快就在这避暑山庄里传开,上皇和太后一高兴,更是赐了不少好物给郁偆。 “这里可真是一块风水宝地,这才来了多久,你就怀上了?”黄庄妃拿着团扇掩嘴,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看着郁偆。 郁偆半卧在床上,支着身子,艰难地道:“你若是真恭喜我,可得让我好好清净清净,少来看我几次。” “真有那么严重?”黄庄妃再不玩笑,严肃道。 皱着眉,郁偆稍稍挪了下身子,道:“太医一直说再养养就好,可都养了多少日了,身上还是不得劲。” “这可真是……”黄庄妃无言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郁偆挽留道:“来都来了,可别急着走,你一走我就得换了衣裳,卸下钗鬟,倒不如你我多聊一会儿?” “你这样说,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宫中的虽然规矩重,但也不至于太死板,可多年养成的习惯,实在是让郁偆无法忍受,在人前衣服散乱,头发凌乱,特别是这待客的时候。 在黄庄妃来之前,郁偆半躺在床上,让宫人给她梳了头发,换了衣裳,争取让自己得体一些。 黄庄妃不是没有想到,她这样贸贸然来,会使郁偆受累,她只是没想到郁偆的症状,居然会那么严重。 “别不说话,我如今连走出房门的力气都没有,你倒是和我说说,最近有什么趣事?”郁偆神情低迷地问道。 黄庄妃这心揪揪的疼,道:“也就只有你那么好性儿,要是换了我,早就谁都不见了。” 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郁偆怪道:“那你就该别照镜子。” 只说笑了一会儿,郁偆就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头一歪睡了过去。 黄庄妃只得轻轻离开,没留下一点儿声响。 郁偆怀孕的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京城后宫,皇后便是头一个知道的。 皇后痴痴地笑着:“那可真是要恭喜惠妃了……去,传我的话,另惠妃安心养胎,可得为陛下生个健康的皇子。” 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各个寒蝉若惊,这样的话怎么能传出去。 皇后在床上躺了已有数十日,片刻不得离床,任何事情都在床上进行,一种羞耻感时刻围绕着皇后。因为如此,皇后的脾气也渐渐怪异起来,言语逐渐异常,就连举止也没了从前的神态。 吴贵妃在后宫其实闲得很,昭阳殿里她根本插不进手,其他留待后宫的人,因为没了皇帝这个主要矛盾,倒是比以往更加和谐。 除了时不时,耳朵里会听到,昭阳殿里传出皇后不妥的消息,吴贵妃当真是一点都不后悔留在后宫。 郁偆沉睡的时间越加漫长,若是没有人打扰,睡满六个时辰还能继续沉睡。 不过,郁偆那个呕吐的毛病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好了,因为经常什么都吃不下,自然而的好了。 郁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丰润的下巴,渐渐变尖,看不到一丝多余的肉,手指的关节也变得更加鲜明,没了原先的细润。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对,郁偆开始强制自己起来,自己起不来,也一定要让宫人将她唤醒,在吃的方面,更是强迫自己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可要是不睡够时辰,郁偆能在任何时候犯困,在吃的方面,郁偆的胃更像是一个无底洞,不管吃多少,也不见胖。 郁偆如今的状况,更是看得宫人们心惊胆战,可除了精神不好,人瘦了些,不管是郁偆自己,还是郁偆腹中孩子,都还是很健康的,不曾有半点儿意外。 再这样继续下去,郁偆都忍不住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好歹也是见过真神仙的,原书中也曾出现过做法的事,倒还真不是完全没可能。 “妈还在睡吗?”青鸟站在门前,脚尖捻着地。 宫女小声道:“娘娘吩咐过,到了这个时辰,就将她唤醒,公主可要进去,唤娘娘起身?” “好的呀!”青鸟显然很高兴。 青鸟进了门,深吸一口气,正想大声说话,就听到一声郁偆在唤她。 “是青鸟来了吗?” 青鸟来不及收敛,一声及其响亮的“是”,飘荡在房梁之上。 “轻点儿……耳朵都要给你震聋了。”郁偆埋怨道。 青鸟忙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真的是太奇怪了,郁偆坐在床头,伸出手,做出抓取的动作,原先的那种无力感,居然没了…… 掀开被子,郁偆立刻就想下床。 “娘娘……” 郁偆制止众人上前,自己慢慢站立起来。 “咕噜……”一声长鸣,从郁偆的肚子里发出来。 青鸟盯着郁偆的肚子,好奇地问道:“这是妈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在跟我打招呼吗?” 郁偆脸红了红:“多嘴。” 这真的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病的莫名其妙,好的也是没有头绪。 郁偆这一天的精神特别好,和青鸟一道用过晚膳之后,还出门走了几步,虽然只是在门口,但已是极大的进步。 众人正高兴着,一个噩耗却在深夜传来。 前几日睡得多,郁偆今个儿晚上有些睡不着,正歪在床上,透过支起的窗户看外面的月色,只见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 郁偆吓了一跳,正想让人去外头看看,就宫人道:“孙平求见。” “都这个时辰了……” “孙平说是有要紧的事。” “那就让他进来吧。”郁偆有些困倦地道。 孙平穿了一件能隐入黑夜的衣裳,焦急地走进来:“娘娘,宫中出了大事,陛下已经连夜赶回去。” 也只有趁着这一时慌乱,孙平才能找到个机会,过来给郁偆通风报信一番。 “哦……”郁偆问道:“你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孙平看向周围,走上前来,深深地弯下腰,用只有郁偆听得到的声音道:“皇后小产……” 郁偆的瞳孔猛地一缩,急促地道:“回去,你今天深夜前来,是因为我想拜托你,出宫去看看我爹妈。” 第129章 皇后小产,能说是在意料之中,也能说是在意料之外。 等着孙平走后,郁偆倒是有了睡意,不管是什么,都得等明天天亮了,才能继续谈论。 杨溍走之前,自然将一切都吩咐好了,避暑山庄之中,并没有出任何乱子。 等着太阳渐高,有更多的人知道,皇后小产的消息。 “皇后正需要陛下的安慰,陛下……怕是要多些时候才能回来。”黄庄妃面容哀伤。 郁偆依旧卧在床上,昨天睡得太晚,以至于今早一起来,额头上的那根筋,一突一突地,让人生疼。 “这也是应该的。”郁偆虚弱的道。 明明睡了一觉,可郁偆觉得一点儿都不舒服,昨天的那种舒适感,就像是一种错觉。 黄庄妃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同样躺在床上休养的郁偆,再一想远在京城的皇后,深感后宫中女人的无力。 “都会好起来的,说不定陛下回来的时候,会带上太医院的太医,到时候定能将你的病症治好。”黄庄妃安慰道。 郁偆道:“这里的太医也不差,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你别太担心,你不会像皇后一样的。若是你肚子的是个皇子,那可真是……”黄庄妃轻声道。 郁偆有些意外,黄庄妃居然会说这些。 如今这时代就是这样,生孩子艰难,养孩子更是艰辛,就算是皇宫里,也不能因此而幸免。 皇后小产,无疑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但也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带来了一丝希望。 若是皇后产有嫡子,陛下又没有废掉皇后的心思,那太子之位,无疑是皇后所出之子的囊中之物。 立嫡、立长、立贤,说来是各有机会,可那些站在朝堂的大臣,大多会站立嫡。 后宫里女人会争夺陛下的宠爱,大多是为了能得到子嗣,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更是所有女子的梦想。 如今没了一个可能的强力竞争对手,这些女人,自然是各有心思。 “总会好起来的。”若是不能好起来,郁偆怎么能撑下去。 “但愿如此。”黄庄妃不明意味地道:“多希望……我也能在怀上一个。” 后宫中所有女子,都在那样期许着,黄庄妃不过是说出了她们的心声。 所有人都以为杨溍会在京城停留许久,可不过三日,杨溍便回了避暑山庄。 皇后并没有跟随,她如今的身体,自然也不可能跟随。 杨溍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他总不能为了皇后一人,将国事给荒废了。杨溍来此避暑,所有文武大臣自然也是跟随到此,国事的重心都已移到此处。 陛下体恤下臣,不忍他们奔波劳碌,自然是得到贤名。 可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杨溍所做种种,不过是让她们冷了心肠。 后宫中的女人,只要是脑子清楚的都知道,皇帝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的儿女,才是自己未来的依靠。可若是一直无所出,那些如浮萍一般的女子,又如何能不紧紧依靠着人间帝王。 青鸟时不时地看着郁偆,可只要郁偆的目光扫过她过来,青鸟便会装模作样地看向别处。 郁偆看着女儿有趣的模样,笑道:“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怎么这番作态。” 青鸟坐立不安地道:“我听说母后……妈可要小心一些。” “你怎么会想这些?”郁偆诧异地道。 青鸟身边的宫人,都不是多嘴的,根本不会谈论这些,那就只有…… “真的是长大了……”郁偆示意女儿起身,走进一些,好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郁偆正想抚上女儿的头发,可手一顿,看向女儿的眼睛,笑道:“既然已经长大了,我可就不能这样对你了。放心吧……为了我自己,为了你,我都会好好的活着。” “我真的好害怕……”青鸟呢喃着。 “不用害怕,不会的,那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郁偆低吟着。 幼小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那些恐惧,那些恐惧根本不会催人成长,只会使人退缩,让人沉沦。 青鸟抬头,看着郁偆略显消瘦的侧脸,道:“真的很奇怪,虽然我不清楚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现在一想到就觉得害怕,生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明明还什么都不懂,可凭借着自己直觉,青鸟已经开始知道,身为女人的不易。 “总想等你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再告诉你,可如今任由你瞎想,倒不如我亲自来告诉你。”郁偆屏退左右,打算好好给青鸟讲一讲。 有些事情趁早不宜迟,循序渐进地,慢慢启蒙,青鸟也该知道一些事了。 杨溍其实也受了不小的刺激,皇后腹中的孩子,可是他努力许久才得来的,自然不同其他。 而郁偆所怀的孩子,就恰恰属于其他。 看着眼前的人,郁偆的心跳又快了些,原以为她有了身孕,就见不到眼前的人了呢…… 杨溍看着郁偆不曾显怀的肚子,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眼中带着少组希冀。比起他的父亲来,杨溍的子嗣实在太过单薄。 “听说宫中有皇女诞生,妾可要好好恭喜恭喜陛下。”郁偆可没忘了她宫里原来还有个孕妇。 “不谈这些,你这些日子好了不少,脸也丰腴了。”杨溍笑道。 郁偆哑然,只能尴尬地笑着,生男生女果真就如此不同?就算都是皇女,在陛下跟前分得的宠爱,也有多寡。 “都是宫人们照顾得当。”郁偆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 “我听下人说,你让孙平去你家打探,怎么不直接和我讲?”杨溍的眸子,似是深了几分。 郁偆身形一颤,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陛下。” “既然你如此思念亲人,那我便下旨,让她们来此看看你。”杨溍似是很满意这个决定。 郁偆真不希望自己的亲人来这里,此处路途遥远,一天根本没有办法来回,她家在这西山又没有一个住处,来了之后,又能住在哪里? 刘氏来的很快,第二天就到了郁偆眼前,母女相见自是又红了一回眼:“坐在家中听不到宫中半点儿消息,只能看着娘娘你每逢节日赐下的东西,思忆娘娘你。”刘氏说到动情处,忍不住落了两滴泪。 郁偆端着一张笑脸,内心却起了波澜,细声问道:“家中一切可安好?” “托娘娘洪福,一切都好。”刘氏规矩地坐着,再没有半点儿失态。 “大哥,二哥……” 刘氏渐渐有了笑意:“娘娘大哥前不久又升了官,如今可真是出息了。至于娘娘二哥,依旧被亲家拘着读书,也是钻里头去了,说什么都要正正经经考个进士。” 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科举之道若真的那么容易,也不可能有人一把胡子,爷爷都当上的人在考。 “如今咱们供得起,不如就由着二哥去考。” “自然是听娘娘的。”刘氏恭敬道。 郁偆似是这才想到:“小妹呢?”对于这个从没有相处的妹妹,郁偆到底是缺少些情感,经常将人给忽略掉。 刘氏都一一答过,又担忧地问过郁偆的身体,等到了时辰,在宫人的再三催促下,这才离开。 “娘娘放心,我有地方可去。”刘氏一句话,就将郁偆安抚住。 郁家早已给自己亲妈找好了住处,他做了多年锦衣卫,自有同僚家中,在此处置业的。 刘氏一走,郁偆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嘴里泛起了苦味,“山中夜间寒凉,去给刘夫人送件斗篷去。” 郁偆还不曾从思念中走出来,京城内就敲起了丧钟。 皇后没了…… 京城传来消息的时候,正是黑夜,可避暑山庄之内却是灯火通明,想起了能震动山壁的哭声。 第130章 说实话,听到皇后去世的消息,杨溍着实是松了一口气,而且这人没了,杨溍倒是想起皇后的好来。 皇宫内敲响的丧钟,传不到西山,但西山上众人的哭声,却能传到杨溍的耳朵里。 出宫避暑,自然不可能带着丧服,带的又大多是鲜艳的衣裳,宫人翻捡许久,才找出一身素净点的衣服。 郁偆摘了身上所有首饰,匆匆换上素服,紧接着宫人就将住处鲜艳的摆件、装饰,都收了一起来。 原本穿得红艳艳,跟朵太阳花似得青鸟,这会儿也成了一朵小白花。 “妈,咱们要回宫了吗?”青鸟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因为皇后去世而伤心,还是因为没了好看衣服穿。 郁偆抿着嘴,怎么也笑不出来:“会哭吗?” “会啊,我从小到大不是哭过很多次。”青鸟天真地道。 “记住我的话,等回了宫,你如果看见别人在哭,就跟着一起哭。也不用比谁哭得响亮,哭得时间长,好好的哭,真心实意地哭。”郁偆嘱咐道。 青鸟早已不再懵懂,将郁偆所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并打算照做。 皇后去世,皇子皇女自然要是哭灵守夜,不仅要哭得响亮,哭得悲切,还得是真实的在哭,容不得半点儿掺假。说什么用生姜水、洋葱汁、辣椒液,想都别想,不说这些东西从哪里弄来,只要一经发现,那就是欺君之罪。 除了上皇、太后及一众太妃,无需回京城奔丧,其余一干人等,都得收拾行装,马不停蹄地回去。 这会儿没有丧服,也不知谁神通广大的弄来了几十匹缌麻,裁成了条,好歹是让每个人腰间都系了一条。 时间实在太紧,杨溍又让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所有人都只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快马加鞭的回了京城。 郁偆因为怀有身孕免此一难,杨溍允许她慢慢回京,可青鸟却得跟着大部队先走一步。 虽说郁偆的马车能走得慢一些,可实际上不过是驾驶得平稳一些罢了,回京的路上,马车就没有听过,所有吃喝拉撒,都得在马车内解决,等到回京的时候,郁偆都没了人样。 “知道你这天回来,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先休整一下,会有人带你去守灵。”吴贵妃亲自扶着郁偆进了门,又示意一旁的宫人,赶快上前伺候郁偆。 “青鸟这些日子都和春华一道住,你就放心吧。”吴贵妃又道。 极其简单的熟悉了一番,换上一身略微发黄的丧服,郁偆便跟着吴贵妃往皇后停棺之处去。 郁偆怀着身孕,总是有些特权的,在那跪了半刻都不到,只哭了两嗓子,便被人扶进了一旁用来小休的房间。 “灵堂里寒气重了些,你怀着身孕不好多呆,就在里歇息一会儿吧。”吴贵妃接着道:“青鸟一会儿便来,她一来我就让她来这里看你。” 郁偆冷的唇色发白,为了保持皇后尸身不腐,灵堂里放了许多冰块降温,冰块造成的效果,简直让室内寒冷如冬季。 “皇后……到底是因何去世的?”郁偆哆嗦着问道。 吴贵妃叹息一声:“皇后小产之后,身体原本是正在慢慢好转,可有一日却开始血崩不止,太医几天几夜不曾休息,都没将皇后救过来,人就这样没了,这许久是命。” 郁偆觉得更冷了,唇更是有些泛紫。 皇后的去世,并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能让人感觉胆寒。 杨溍日日都来,站在皇后的棺木前,一站就是许久,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打扰。 人也是要休息的,白天所有王公大臣,内外命妇都得哭灵,皇子皇女更是要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晚上则是得有人守灵。 郁偆日日都去,哭也是真哭,但谁都不愿让郁偆哭伤了,郁偆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休息,杨溍这时候情绪不稳定,若是让他看见郁偆半瓶子水在晃荡,要是发起疯来可怎么办? 不同的身份,哭灵的地方并不相同,皇子皇女并没有后宫妃嫔在一处。 睡了一觉起来,郁偆的眼睛肿的厉害,双眼皮都肿成了单眼皮。郁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感觉再这样下去,她的眼睛非得哭瞎了不可。 算着日子,想着该差不多了,总算可以结束了,却不想出了一桩事,另杨溍大发雷霆。 英国宫府中的一位小爷,在国丧期间狎妓,于府中调弄丝竹。 “陛下撸了英国公的所有职位,让他在家中思过。”黄庄妃淡漠地道。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郁偆真是无话可说。 皇后出自于英国公府,英国公府中的人,在皇后走了以后,没有半点哀伤,做出此等事,只能说是活该。 “到底是皇后亲族,陛下留了那人一条命。”黄庄妃凉凉道。 郁偆好笑道:“留了一条命又能怎样,那人怕是再也见不得天日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英国公府那等深宅大院,墙都有好几道,里头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如何让外人知道的。”黄庄妃疑惑道。 杨溍会知道英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听别的大臣说的。 郁偆意有所指地道:“怕是有人心太大,等不急,现在就开始谋划了。” 皇后身死,自然就意味着后位空悬,杨溍又正值壮年,怕是多得是人,想让自己的女儿登上后位。 第131章 且不管别人是如何想的,英国公府中出的事,却是实打实的,如今既然已经被杨溍所知晓,就算再怎么掩盖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是将事情的严重性降低一些。 但就算再如何淡化,孝期取乐的事情,却是怎么也摘不掉的。 杨溍念着与皇后之间的情意,对英国公府中的人,自然会宽容一些,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想来杨溍都会从轻发落。可英国公府中的人并不知道珍惜。 英国公府上如今也算得上是内忧外患。府中子弟不争气,牵连到在朝中担任要职的亲族,府外又有许多双眼睛,等着英国公府上犯错,只要有一丝错误,他们就会一扑而上,将那庞然大物撕扯开。 英国公府中的教育,自然是好的,不然先皇后也不会被上皇选中,作为皇子妃。只子孙太多,总会摊上那么几个不肖的,有这样的子孙,只能是自己担着,养也要养一辈子。 这时机实在是太好,不仅皇后没了,英国公府中又自己出了事,让人不趁机咬一口都不行。 因为英国公府中众人,是皇后亲族,在官位升迁上,会比旁人有着许多的便利,有些年纪轻轻,就以担任要职。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人也确实有着与之匹配的能力,杨溍并不是一味的任人唯亲。 可朝中的好官职就那么一点儿,被别人占了去,其他人自然就要等许久,才可能有机会担任同样的官职。 后位、官位,后宫、前朝,等等等等,都绞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恨不得将所有深陷其中的,都彻底撕碎。 郁偆喝着鲜美的鸡汤,吃着包得精致小巧的虾肉饺子,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怎么不吃?你平时不是最爱吃的。”郁偆看着打着碗筷,一动不动的青鸟,担忧地道。 青鸟将轻轻一放,捂着脸,难受地道:“我眼睛痒痒的,喉咙也疼,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宫里烟熏火燎,每日不知要燃尽多少香烛,焚烧多少纸钱冥饷,这些事物所形成的烟雾,萦绕在皇宫上方,久久不曾散去。身临其中的人,更是被这些烟雾所困扰。 青鸟的眼睛红了一圈,不断地在眨眼睛,这会儿想到,更是忍不住伸手去揉。 郁偆忙伸手抓住青鸟的手,道:“别揉别揉,眼睛越揉越红,我让给你冷敷一下。” 青鸟鼻子一皱,眼睛一眨,两滴泪匀称地落了下来。 郁偆忍不住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可她半滴泪也没有,只有无尽的疲惫,在不断地侵蚀着她。 不过好在,丧事并不是无休无止的,等着一切都结束,宫里大多数人都病倒了。 郁偆却十分健康,除了被烟熏过的眼睛喉咙有些不适,比在宫外时,不知好了多少。 杨溍依旧沉浸在哀伤之中,皇后的棺椁依旧依旧停在宫中,不曾运出宫外,每当杨溍想起皇后的时候,便会站在皇后的棺椁前,回忆往昔。 英国公府的事,被杨溍以雷霆手段惩处,皇后的父亲英国公的身上,如今只有一个爵位。但英国公这大半辈子,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起起落落不知经历过几回,早已不会因此而黯然神伤。如今英国公闲赋在家,每日含饴弄孙,侍弄花草,好不快活。 皇后没了,太后又依旧在避暑山庄避暑,宫中的妃嫔倒是少了许多事,但她们不能玩乐,还得穿着一身孝,为皇后守着。 后宫安静如一潭死水,可偏偏有人要往里头丢上一颗石头,搅了宁静。 “娘娘,前头有大臣提立后的事情。”宫人匆匆进来,在郁偆耳边小声道。 郁偆一点都不意外,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才刚脱了孝,就有做了出头鸟。 杨溍的表现历历在目,他对皇后当真是深情一片,到如今还不愿让皇后入土为安,只希望皇后能离他近一些。 这时候提立后的事情,简直就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盆热水。 没见康妃每人都安安静静,二皇子也不多言语,只用用心心听老师讲课。 “陛下怎么说?”郁偆挑眉道。 “只说是陛下当场就让侍卫,将那人给拖了出去。” 郁偆稍稍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坐姿,这才轻松地道:“这事情与我们无关,你以后少打听这些,若是有人往你跟前凑,说这些瞎话,你也只当耳旁风。” 不管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能坐上皇后宝座的,屈指可数,郁偆肯定不在其列,她家世子嗣皆没有,总不能指望肚子里的那个是男的,一出生就被杨溍看重封为太子,她也好顺顺当当成了皇后。 既然无关,还是不掺和的好。 立后自然是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后。 杨溍现在压下了所有声音,但这只是一时的,上皇尚在,大臣们完全可以越过杨溍,让上皇给杨溍再选一个皇后。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杨溍并不急着将上皇接回京城。 朝中隐隐分成了几派,有一部分人是想请杨溍,从宫外迎一位新皇后;还有一部分人,是想请杨溍从后宫选一贤良之人,立为皇后;另有一部分,更加急功近利,是想先请杨溍立太子,再立太子之母为后。 有极小一部分的人,将主意打到了郁偆头上,或者说是郁偆肚子里那个没出生的孩子。 不关是男是女,若是郁偆登上后位,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出生之后,便是正经的嫡子(嫡女),比任何人都要名正言顺。 一个家世不显,宫人出生的妃子,若是做了皇后,想来是极好控制的。 为了立后一事,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一时之间真的是群魔乱舞,一天一出戏。 郁偆在内宫,还能稍微安静一些,只是依旧有些不安宁。 能知道一些的,都躲在自己宫里不出来,连打个喷嚏,这心都要多跳两下,简直是风声鹤唳。 “你们都是熟手了,能办的都不必回我,等办好了再来向我复命就是。”郁偆躺在榻上,半阖着眼。 每到换季,就有许多事情,屋内陈设,衣裳首饰都得更换,再加上皇后新丧,确实该去一去屋内的那一股子气。 郁偆小声道:“都慢慢来,不急,别惊了谁。” 就算是最繁忙的时节,各处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生怕动作一大,扰了宫中某位的安宁。 昭阳殿如今空着,但也得收拾,而且杨溍时不时就回去坐坐,昭阳殿中留守的宫人,就更得上心。 宫中各处,都有人值守,每天都在收拾,自然是极为干净,可若是再仔细些,也总能在边边角角,找到些许微尘。为了能更完美,甚至还有人爬上房梁,将房梁上积攒的灰尘掸落。 宫里总有些脏污纳垢的地方,所有人都想趁此好好清理清理,自然也清出了一些尘封的秘密。 上皇不在宫中,杨溍打起了大明宫的主意,还真让他从大明宫的寝殿中,找出了些许秘密。 等着上皇回宫的时候,大明宫寝殿如原封不动一般,呈现在了上皇眼前。 黄庄妃陪着郁偆在御花园慢走,一路风光甚好,可黄庄妃却不时盯着郁偆的脸看。 郁偆摸摸自己的脸,疑道:“我脸上有什么值得你看的?” “自从你回宫以后,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你这是吃了什么补药?”黄庄妃羡慕道。 “有吗?”郁偆并没有察觉。 黄庄妃肯定得道:“怎么没有,你回宫那会儿,吴贵妃吓得不轻,要不是礼法摆在那儿,她恨不得让你呆在长宁宫好好躺着养胎。” 郁偆笑道:“你说的,也太夸张了些。” 说着,就到了一处水榭,两人并肩走进去,缓缓落座。 “池里了荷花早败了,如今光秃秃一片,你邀我来看什么?”面对着一池清水,黄庄妃提不起丝毫兴趣。 “你在自己宫里,哪能看到这一池湖水。”郁偆望着那微波荡漾的湖水出神。 真想再出宫走一遭,只要能是站在高处,远眺一下风景就好。 第132章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原本穿着在身的轻薄纱罗,也已换成了厚重垂顺的绸缎。 这样的时节,清晨已有微露,上皇和太后再住在避暑山庄,便有些不妥当。 太后及一干太妃太嫔回到清宁宫的时候,宫中一些高大的乔木,已有些卷曲焦黄,挂在树梢,摇摇欲坠。 因皇后挂上的素白,早已换成颜色各异的鲜亮帐幔,风只轻轻地一吹,细软的料子顺着风向,微微荡漾。 郁偆站在房屋的阴影之下,仰望天空形态各异的白云,今天可真的是一个好天气,不冷不热,又有徐徐清风相送,空气之中还带着几分草木的香气。 吴贵妃领着众妃嫔,在清宁宫前恭恭敬敬地站着,每隔一刻便会有太监前来汇报,太后的銮驾已行至何处。 太阳渐渐西移,笼罩在郁偆身上的阴影,渐渐移动,使郁偆暴露在阳光之下。 吴贵妃侧目,道:“可有感到不适?” 郁偆轻轻摇头:“没有,听见声音没有……” 果见一太监,急急走来,回报道:“太后銮驾已近中门。” 众人立刻身形微变,让自己的姿态更完美一些。 只见一双缀着珍珠宝石的绣鞋,出现在郁偆的眼中,郁偆立刻躬身行礼。 郁偆与众人步调一致,微微福身,道:“妾等恭迎太后回宫。” “路途劳累,老娘娘不便接见各位娘娘,还请各位娘娘各自回宫。”身后身边的老嬷嬷,朗声道。 众人领命,等太后进寝殿之后,众人才按部就班地散去。 郁偆坐在轿内,一瞬间的轻松,这才感觉到双脚涨得厉害。等回了宫,在宫人的帮助下,才将鞋子给脱下。 “不过才三个月,怎么脚就肿的如此厉害?”郁偆仰躺在榻上,缓了一会儿才道。 享受着宫人的按脚服务,郁偆舒服了些许,这才开口道:“青鸟还没有回来?” “太后老娘娘留了诸位皇子皇女说话,清宁宫已传话过来,太后留公主在跟前用膳。” “既然如此……”郁偆思索片刻,道:“就在这榻上支张桌子,再端些清淡的膳食摆着,我随便吃两口。” 郁偆一累就吃不下东西,但若是到了饭店,还是会习惯性地让人摆上一桌膳食,挑拣着吃一些。 换了一双略大一些的鞋,郁偆踩了两下,这才下地去换下身上这一身累赘。郁偆刚回到寝殿的第一件事,就是躺榻上拖鞋,一身披挂还不曾换下。 等换上一身较为柔软的衣服,郁偆再坐回榻上的时候,迎接她的是矮桌上丰盛的菜肴。 “这桌子狭小,菜肴无法上齐,奴婢在一旁另摆了一桌,若是娘娘有喜欢的,奴婢这就让人用小碟装了端来。”宫人轻声道,生怕吵得郁偆没了胃口。 郁偆摆摆手,拿起筷子,也不用旁人伺候,自个儿慢慢吃着。 只吃了两口,郁偆放下筷子一顿,道:“算了……你们几个,在地上支一张小桌,选几样你们爱吃的,陪我一道吃。” 被郁偆随手点到的几个人,一个个都不敢动作。 “娘娘!”嬷嬷呼道:“这样于理不合。” 郁偆一笑:“有什么不合的,快按我说的做。青鸟不在,没人陪我用膳,还真是让我没有胃口,就算是为了我,你们几个也该照做,难道你们想让我吃不下饭?” 宫人们只得照做,小心翼翼蹲坐在矮桌前,举着筷子,不敢落下。 “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去拿几块垫子来,让她们坐着吃。”郁偆笑着提议道。 “谢娘娘……”那些宫人忙道。 郁偆重新拿起筷子,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吃。” 可就算是这样,郁偆也不过是多吃了几口,便怎么也吃不下。 自太后回来之后,时常召见皇子皇女,却对于后宫妃嫔避而不见,想也是听说前朝的风雨。 不用去给太后请安,郁偆乐得轻松,正好可以好好养胎,这一胎比起怀青鸟的时候,当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劝杨溍立后的声音一直都有,只是杨溍铁了心不愿立后,大臣也只能依然故我地上奏,立不立后全看皇帝的心意,可作为大臣应尽的职责,是一定要做到的。 上皇虽是回来了,可他手中的权利早已不成多少,只能是象征性地劝了杨溍几回,其他的再不敢多说。 后宫没了皇后,太后又一副不为世事的模样,宫务就暂且落到了吴贵妃身上。 吴贵妃却不想因宫务分了心神,许是见郁偆又有了身孕,吴贵妃的心思也活了起来,她还这样年轻,身体又十分康健,若是悉心调养一下,说不得也能怀上。 后宫表面上十分平静,其实平静的湖水下,早已暗潮汹涌。 “你怎么突然到我这儿来了,我这儿可没有好茶招待你。”郁偆轻扯着嘴角。 康妃疑道:“怎么可能没有,你会是藏了起来,不让我喝吧?” “还真不是,我现在什么茶都喝不得,眼不见心不烦,送来的那些,我都让人退回去了,让能喝的喝去。”郁偆强词夺理道。 郁偆这里自然是有茶叶的,而且还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茶叶。 康妃揭开桌上的茶碗,笑道:“还说没有茶叶,你看这里面的是什么。” “那你就慢慢喝吧。”郁偆丝毫不脸红。 一声绵长的叹息,从康妃的口中悠悠传来:“也只有在你这,我才能安静的喝上一口茶。” 郁偆神情一肃,问道:“怎么了?” 康妃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就是有些累,还是你这儿舒服。” “怎么会呢……” 康妃也不与郁偆多说话,就自己坐着慢慢品茶,让人看着就觉得怪异。 立后之事喧嚣尘上,始终不见落定,康妃并不是皇后的有力竞争者,但她的儿子,却是如今唯二的太子候选人之一。不管是从年纪,还是能力学识来看,康妃所出之子,却是要比周英生的要好上太多。 若是二皇子真能成为太子,康妃自然就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选。 只是看如今的情形,杨溍是既不想立皇后,也不想早早立了太子,康妃自然是越低调越好,恨不得自己成了隐形人。 郁偆看着及其闲适的康妃,道:“我这儿的茶叶都快被你喝光了……” “下次我自己带茶叶过来。”康妃放下手中的杯子,玩笑道。 “说来……你这肚子也该显怀了吧。”康妃郑重道。 郁偆低头看了下自己平坦的小腹,道:“你倒是比我还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太医怎么说?” “太医来了好几个,每次来都说一切都好,我还能说什么。”郁偆道。 康妃也不能日日都来打扰郁偆,又过了大约一个月,康妃便绝少来郁偆这长宁宫。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想要讨好康妃的人,走了几次空门,又或者知道康妃在何处,却不好去寻,便也渐渐歇了心思,康妃四周也总算是清净了不少。 郁偆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只是比起大多数人,依旧显得有些偏小。 太医来了数次,只说郁偆腹中胎儿及其健康,并无什么不妥,若是郁偆还不放心,可以开些安胎药让郁偆喝。 既然如此,那就开几帖,试着喝一喝好了。喝了三天,郁偆就受不了那股药味,将要给停了。 郁偆平躺在床上,稍稍抬起头,问道:“有感觉到什么吗?” 青鸟抬起头,摇摇头,道:“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啊……我都试了好几次了。” “那再等等,等等说不定就有了。”郁偆安慰道。 “算了,算了。”青鸟用手撑着床,一点点移到床沿,等两条腿挨到地,转头道:“已经很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多穿点衣服,就算只有一小段路,也不能冻着。”郁偆提醒道。 青鸟一走,郁偆立刻合上了眼,只一小会儿,便已睡去。 郁偆并没有睡几个时辰,天尚且漆黑一片,郁偆便被饿醒,还不等郁偆完全清醒,一股食物的香气,就一个劲的钻进郁偆鼻尖。 “今天是什么?”郁偆半梦半醒地问道。 宫人拨开床帐,轻声道:“昨天娘娘不是说想吃绉纱馄饨,灶头一直烧着,只等娘娘起来就能吃。” 这个孩子安静是安静,但也确实磨人了些,郁偆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吃一点儿就饱,可又很容易饿,一天要吃好几顿,有时睡着睡着就会被饿醒。 简简单单一碗绉纱馄饨,却有许多种馅料供郁偆选择,汤底配料也有多种,郁偆只选了最简单的,吃过之后又回床上小睡片刻。 吃了就睡,郁偆的脸很自然的就浮肿了,头都像是大了一圈。 郁偆看着镜子里丑丑的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什么办法消肿吗?”郁偆垂头丧气地道。 宫人为难道:“有倒是有,只是娘娘如今的身子……” 郁偆手贱地戳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戳一个坑,手指离开,那个坑好一会儿才消褪。 “娘娘,东宫前来传话,陛下午膳要与娘娘一道用。” 郁偆将镜子一盖,道:“陛下来的可真是时候……” 杨溍虽然因皇后去世而伤感,但这并不会耽误他宠幸后宫,郁偆怀有身孕,且一直不大精神,不能伺候好杨溍,杨溍自然就来的少。 第133章 郁偆正犹豫着是否上妆,门外又有人来报,说是杨溍有要紧的宫务处理,不能来此,这好歹是让郁偆松了口气。 陛下在这宫中能去的地方多的是,这次不来,怕是有一段时间,才能想起要往郁偆这长宁宫来。 到了怀孕后期,郁偆添了一个毛病,她不大愿意照镜子,生怕看到自己的变得粗糙浮肿的脸颊。 青鸟过了生日,又长了一岁,似乎也比以前更加好动,偌大的长宁宫,再也拘不住她。 青鸟穿着层层衣服,因实在太多,两只手都被撑了起来,合也合不拢,像一只摇摆行走的企鹅。 “我不要穿那么多衣服,快帮我脱几件。”青鸟想要弯曲手臂,只是几层袖子叠再一起,衣服显得十分硬挺。 郁偆看着青鸟的模样,捂着嘴,低低地笑着:“你身上穿的衣服可一件都不能脱,你如今穿着许是觉得热,可到了外头就会冷的。” “可是这样,我连走路走路都不好走。”青鸟扑棱着两只手。 郁偆笑出了声,咳了两声才将笑声止住,也只有在这冬天,才能看到青鸟如此可爱的一面。 青鸟摆着手,摇摇晃晃走向郁偆,艰难地用双手包住郁偆的手:“那我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吧,去吧,回来的时候别忘了跟我说说,你在外头都见了什么人,遇到点什么事。”郁偆说完就感觉不对。 这话怎么那么像是老人说的,郁偆惊悚地感到不对劲。 “那我真的走了?”青鸟将手松开,慢慢挪了一步,离得郁偆远了些。 郁偆掩饰道:“玩的开心一点,不过也要注意安全,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我一定牢记。”青鸟一下一下点着头。 后宫虽说是有范围的,可就连郁偆也不是每一个地方都走过,有趣的地方多得是,青鸟日日出巢遨游,直到日落西山才归家来。 “玩得尽兴了,就去做功课,可别耽误了。”郁偆适时地道。 青鸟明亮的双眼不见失落,却也不急着回房去做功课,而是踩着步子,一脸兴奋地和郁偆分享了一个小秘密。 “二十三皇叔跟我说……他要去皇妃了。”说完,青鸟就捂着嘴,闷闷地笑着。 “这是谁跟你讲的?”郁偆问道。 青鸟在后宫游走一圈,恰好遇到从清宁宫请安回东宫的杨涟。 虽说杨涟的年纪还有些偏小,可皇家选妇本就繁琐,从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会儿开始挑拣,等到礼数全部走完,最起码要有个三四年,到那时也正到了适宜成亲的年纪。 青鸟颇有些得意地道:“皇叔亲口跟我说的,还脸红了呢……” “快点打住,有你这样说长辈的,越说越不像话。”郁偆摇着头,打发青鸟回房去写功课。 郁偆想想就觉得好笑,青鸟怕是还不知道“皇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青鸟难得看到这位小皇叔脸红,所以才以为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太后就向几家下了懿旨,让外命妇带着女儿进宫来。明面上自然不会说给皇子选妃,但那几家心里都清楚,因此带进宫的女儿,大多十岁出头,有些甚至连十岁都不到。 郁偆也凑了趣儿,往清宁宫里一坐,入目皆是花骨朵般的小美人。 外命妇皆是按品大妆,浑身上下只有稍许不同,只能由一张脸来分辨到底是谁。可这些外命妇带来的女儿,却是千姿百态,颜色各异。 这些大家姑娘,在太后面前,显得有些拘谨,连头都不敢抬,郁偆看到的,也只是一个个光洁的脑门。 在这样的场合,郁偆也只是一个陪坐的,轮不到她来说话。 眼前的一个个姑娘,来头都不小,不是宰相家的孙女,就是翰林家的女儿,这些姑娘在别人眼里或有个高低,可在太后眼里都是一样的。 太后挑着合眼缘的姑娘,问了些问题,又觉得这样不都热闹,便让这些个姑娘,展示展示自己拿手的。 郁偆跟看挂历似得,一张脸一张脸地看着,她现在有些后悔,一想到这些十岁左右的孩子,已经为了嫁人而烦恼,就有些恶寒。 “那个姑娘,是谁家的?”郁偆的目光停驻在一位姑娘身上。 那姑娘年纪虽小,却自有一番风流态度,身体面貌更是不俗,最妙的是那两弯笼烟眉。 “奴婢这就去打听。”郁偆身后的宫人,悄然退下。 明明在坐有那么姑娘,可郁偆只一眼就主意到了此人的不同。 吴贵妃笑道:“你又不找儿媳妇,那么关心做什么?” “我看那人似是在哪里见过,问一声也好结个缘不是。”郁偆说道。 宫人悄声回来,道:“奴婢打听到了,那位是刚刚回京述职不久的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姑娘。” “哦……那林大人可是前科的探花?”吴贵妃忽得道。 “呀!”郁偆听得一惊:“这可了不得了,原来你也想寻‘儿媳妇’啊?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心中一阵翻江倒海,郁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见到“林妹妹”。 吴贵妃也默默注视起林黛玉,赞叹道:“若我真有个儿子……” “贵妃和惠妃在说什么呢?竟说的这般投趣。”贤太妃道。 吴贵妃微微颔首,道:“扰了太妃,当真我等不对。” “无事,只是……你们是在谈论哪位姑娘?”贤太妃问道。 就连太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目光一刀郁偆等人身上。 “这是怎么了?”太后叫道。 贤太妃接道:“我也正想知道呢……” 郁偆正想起身谢罪,就见正堂西侧连通次间的门,整扇倒了下来。郁偆目瞪口呆地看着趴在门板上的少年。 太后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杨涟随意地拍拍衣袖,躬身行礼道:“儿臣这就告退。” 人就那样十分坦荡荡地,慢悠悠地往门口退去,若不是那扇门的残骸尚在,杨涟刚才的莽撞样,当真会让人以为是错觉。 外命妇们个个面色羞红,却还不得不向杨涟行礼。 那些个花骨朵各个害羞带怯,羞答答地低着头,又颤巍巍地抬眼看。 太后暗自摇头,一遇事就没了方寸,又或者故作姿态,一点都不稳,当真是不行。这番变故只在瞬息,但在场的人,大半已是无缘。 郁偆看的真切,这位小叔在离开之前,很快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并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数眼。 林黛玉面若粉霞,眉目含笑,杨涟竟是看痴了。 贤太妃怒道:“太后都说了让你退下,还不快走!” 杨涟回神,道:“儿臣这就走,这就走……”跌得撞撞,杨涟踉跄跳跃一下,这才回了神。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正堂之内,寂静无声,若不是现实不允许,郁偆真想掩面大笑。 “今日就到此吧。”太后道。 郁偆注视着林黛玉行礼离去,眼前渐渐有了重影,等一眨眼,林黛玉已随着母亲转身离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郁偆低语道。 吴贵妃侧耳倾听:“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吗?”郁偆反问道。 郁偆回到长宁宫的还有些微微失神,“不该啊……” 冲击实在太大,郁偆的脑子如今死机中,等待重启还尚需时日。 虽然年代已经久远,可郁偆依旧清晰地记得,《红楼梦》中的大致剧情。林如海如文中那般做了巡盐御史,可是不同的是,林如海只做了一任,便带着妻女回京述职。 听宫人打听到,带林黛玉进宫的,正是林如海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林黛玉的生母。 一切似乎都变了…… 太后和贤太妃并没有急着定下人选,两人一道去向上皇禀告了一番,说是看中了那几个姑娘,要请上皇定夺。 还没等上皇定下人选,杨涟倒是自己拿定了主意。 “咳咳咳……”郁偆的脑子现在无限死机中,没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完全没法消化。 明旨虽未下,但宫外却已得到了消息,宫中选中了刚主述职不久,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姑娘,做二十三皇子的王妃。 二十三皇子即将成年,杨溍很是大方的,封了这个最小的弟弟做亲王,并且赐了大片宅邸做亲王府。 林家的祖上列侯,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更是高中探花,门第自然是贵不可言,他家的女儿做王妃,自然是完完全全能当得。 能当得巡盐御史,林如海自然是天子近臣,根本无需靠裙带关系,甚至女儿做了王妃,林如海还得避嫌。 “说来那林家姑娘,似乎和贾才人是表亲?”黄庄妃感动道。 郁偆回道:“不是似乎,是就是。林姑娘的母亲,出自荣国府,和贾才人的生父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第134章 荣国府虽还挂着“荣国府”的牌匾,但如今袭的却只是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且这个爵位到这一代已是到头。 “若不是尚有御赐的府邸在,那荣宁二府怕是早就不复存在。”吴贵妃可惜道:“那贾才人当真是个妙人儿,她还常来你这儿吗?” “自然是来的,贾才人可是我给青鸟找的老师。”郁偆得意道。 吴贵妃点头道:“贾才人的文采,如今教教青鸟确实是够的,不过等青鸟再大一些,可不能再让贾才人……” “你可是怕青鸟和贾才人太亲近了,与我离了心?”郁偆问道。 这一点郁偆倒是不怕,贾元春何等清醒的一个人,最知道如何在这宫中生存。 青鸟如今渐大,身边伺候的奶妈嬷嬷再也无法管住青鸟,更没有资格来管束青鸟,郁偆若是不在青鸟身边,青鸟很有些任意妄为的苗头。贾元春好歹是青鸟的长辈,在郁偆不在青鸟身边你的时候,贾元春好歹能劝着些,青鸟也会听进去些许。 郁偆很放心,贾元春能安心,青鸟的安全又能得到保障,当真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除了青鸟。 “贾才人都很久没来看我了……”青鸟垂头丧气地道。 郁偆理了理青鸟额前的碎发,安慰道:“贾才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随时随地陪着你的。” 自林黛玉成了准王妃,贾元春就越发低调了。 荣国府的姻亲遍布,其中最拿得出手的两门姻亲,就是王家和林家。这两家,一个是贾元春的舅家,一个是贾元春的表亲,可贾元春姓贾,这两门亲缘,在实际情况中,并不能给贾元春带来很大的帮助。 “可是……”青鸟眨了眨了眼。 郁偆笑道:“你这样的也没用,我可不会帮着你,让人将贾才人叫来。今天的功课是不是好没做好,快去做不好,如果做不好,可是不准吃饭的。” 青鸟噘着嘴,道:“知道,知道,我现在就去。” 郁偆拍了拍郁偆的手,道:“若是你早点做好功课,我亲自带你去贾才人那儿,如何?” 青鸟的眼睛瞬间量了起来,“嗯,我一定早点做好。” “做的快还不行,还得做的好,不然……”郁偆伸出食指,在青鸟眼前摇了摇。 青鸟再次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又有了信心,“一定不会让妈你失望的,你先让人去通知贾才人。” “如今林姑娘成了王妃,可真是要恭喜才人了。”揽筝抱着一树红梅,欢喜道。 贾元春看着那树红梅,道:“这花倒是不错,不过话你却说错了,那是林家的喜事,怎么能恭喜起我来。” 揽筝束手束脚道:“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 “这花儿开的不错,你再去剪一树来。”贾元春再不多言。 有时失望多了,带来的并不是绝望,而是无限的迷茫,完全不知自己该走向何处。 通过宫中的太监,贾元春多少能知道一些家中事,大房的贾涟捐了一个官,此生仕途已是无望,宝玉又不爱读书,整日在女儿堆里厮混,不知上进,若是指望小一辈,那时间也太过漫长了。 贾元春被家种长辈送进宫来,并不能说是家中长辈对她不好,若是不曾进宫,她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如今的权利和富贵。 家族给她带来许多,贾元春同样要回报多多,从来没有只享受,不付出的。再者,比起家中其他女儿来,贾元春已是其中最好的了。 等郁偆带着青鸟来拜访的时候,贾元春已收拾好心情,并让人准备了不少青鸟爱吃的点心,等着青鸟来品尝。 郁偆看着贾元春,歉意道:“真是打扰你了。” 贾元春扯了扯嘴角:“哪有什么打扰的,娘娘来带着青鸟来此,当真是我欣喜不已。” “既然高兴,怎么不笑呢?”郁偆问道。 人生如此艰难,是不是就会被人往嘴里塞上一把黄连,那苦味能将心中所有的甜给抹去,再也无法回味。 郁偆何尝不苦,这深宫中的女子,又有哪一个是不苦的。感觉不到苦的人,除非这人间帝王能将那人永远的捧着哄着依着,千年不变,万年不改,永世长存。 只是,如今的那个帝王,广大的心中,只装的进天下大事,其他的再也进不去。 郁偆叹道:“何必自寻烦恼?” 贾元春笑了起来,可那笑比哭还惨烈:“娘娘说的这些,妾都知道,只是我不去寻那烦恼,烦恼它自己也会找上门来,让人躲也躲不掉。他们何曾没有听过冰山难靠,更何况我还成不了那冰山。” 有时候人活得太明白,实在不是一件幸事。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那冰山,又为何要去承载那么多人的命运?”郁偆无力地问道。 “娘娘不懂……”贾元春惨淡道。 青鸟默默吃着点心,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虽然有些听不懂,但青鸟想要了解。 ‘大人说话怎么那么复杂呢?’青鸟歪头想到。 贾元春明显不在状态,能不失礼数地将郁偆母女两人招待好,就已经很不容易。 “你既然有心事,那我就不多留,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些,记得去我那儿喝茶。”郁偆邀请道。 青鸟补充道:“一定要来啊。” 贾元春向青鸟点点头,道:“一定。” 青鸟托着郁偆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郁偆的肚子,慢慢走着,还特别孝顺的,将郁偆亲自扶上了轿。 “你今天辛苦了。”青鸟献媚地道。 郁偆好笑道:“知道我辛苦,那你可得乖一些,别再吵着要见谁见谁,也好让我少些颠簸。” “是,是,是……女儿知道。”青鸟窜进郁偆的轿子,坐得直直的,又举起右手,再三保证。 这几年天灾不断,地里收成一直不大好,百姓连果腹都成问题,杨溍又是要强的性格,为了能使百姓安康,天天和一班大臣商量对策,颁布法令,着手施行。 从郁偆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杨溍一天只睡两个时辰,除开睡觉和用膳的时间,杨溍时刻都在伏案批阅奏章,并且还得抽出时间,给上皇太后请安。 按照杨溍这个做法,郁偆觉得杨溍不是要过劳,就是要早衰,但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有这样一个勤奋的皇帝,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宫中没了皇后,很多重要祭祀场合,都由太后来担当,一切都在有条不絮地进行着。 郁偆怀有身孕,好好呆在宫中安胎,不曾参加这些活动,那些祭祀场合一站就是一天,中途没有半点儿休息的机会,也确实不适合一个孕妇参加。 “又要过年了……”郁偆看着外面的冰雪世界,感叹道。 “可不是嘛,一等大年初一,娘娘可就又要长一岁了。”宫人拿了件麋皮披风给郁偆披上:“窗口风冷,娘娘还是让奴婢将窗户给关上吧。” “既然都要关窗户了,这披风你还是收起来吧。”郁偆打趣道。 这个冬天确实冷,可又有哪一个冬天不冷的?只有习惯了,才能不觉得寒冷。 只是在这暖融融,宛如春夏的室内待久了,郁偆早已失了对抗寒冷的能力。 不过才站在床前吹了一会儿冷风,隔天郁偆就头疼了,眼里还直落泪。 “都快过年了,你们也不必传太医,再说那些治疗风寒的药物,对孩子不好。阿……嚏……”郁偆灌了一碗温水,等鼻子通畅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鼻子,又堵上了…… “可是娘娘。”宫人担忧不已,郁偆玉体违和,若是隐瞒不报,她们也不好交代。 郁偆吸吸鼻子:“没有什么可是的,既然没有起高热,那就不要紧,等起了高热再请太医不迟。”一点儿小毛小病,郁偆还是相信自己能扛过去的。 宫人见郁偆不愿叫太医,不愿吃药,只能在吃食上下功夫,多从膳房那些清热散火的膳食过来,这也导致郁偆一连数天,天天都能在餐桌上看到豆腐。 豆腐是个好东西,郁偆也爱吃,只是天天吃就有些喜欢不起来了。 郁偆可怜兮兮地道:“我这病都好了,你们就不能让我吃些肉?”她真的想吃肉啊! 青鸟十分好心的夹了一个丸子,放到郁偆的碗碟之中。 郁偆看着那个小小的丸子,真的想哭,她都不用尝,就知道这个丸子是素的,只是调了酱汁,做成了肉味,也就能骗骗青鸟这个真孩子。 一口吃下那个丸子,郁偆嘴里总算是有了些肉味,人也慢慢有了精神,“去膳房看看有没有炖的酥烂的肉,最好是带蹄筋的,不用放别的佐料,只需加点盐便可。” 郁偆有让人取了一块皮冻,放在冒着热气的饭上,等到半化开,夹着晶莹的米粒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完全也不用就别的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这一场,禁了一段时间的肉,郁偆彻底开了胃,还异想天开的想吃螃蟹。 “昨个儿宫里进了几十篓子海蟹,都是活的,膳房的太监听说娘娘想吃,特地给娘娘挑了各大鲜活的留着。说是要问一问娘娘,这海蟹要如何烹调。”宫人献宝似得道。 “既然是活的,那就隔水蒸煮,再让膳房配着姜汁、香醋、麻油、酱油端来。”郁偆口水都要出来了,甚至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打算将海蟹大卸八块。 等着螃蟹上桌,郁偆又有些舍不得,看了许久不曾让人动手拆蟹。 “哦……是吗,惠妃居然还会如此。”杨溍笑了几声,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奴才初初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底下的人乱传,没想到惠妃娘娘居然是如此具有童趣的一个人。”穿着葵花圆领袍的太监,低眉顺眼地笑着。 “惠妃生于市井,有些野意趣味,也是合情合理的。”杨溍道。 每次过年,都是郁偆生日的时候,从来不可能单独办,但按例也都会有物品赐下。 往年都是些绫罗绸缎,珠玉宝石,但今年……绫罗绸缎那是那些数,在首饰方面却不是不同了。 “这到底是给我的,还是给青鸟的?”郁偆手中托着一直青玉小蟹。 将青玉小蟹放回蟹群之中,郁偆笑道:“算了……” 前些日子郁偆吃海蟹,因为太久没有吃过,连那蟹壳都舍不得扔,让人洗净晒干,再用红线将螃蟹的钳子脚爪重新连上身体,放在房中摆弄了好一阵子,后来被青鸟看见,又被青鸟要了去。 真是没想到,这皇帝还能这样有心。 第135章 杨溍的掌控欲,当时到了一种郁偆无法忍受的地步,郁偆甚至在怀疑,她前些日子吃的海蟹,也是在杨溍的同意下才吃到的。 送来这些别有深意的青玉小蟹,并不是因为杨溍有关心,又或是有多宠爱郁偆,杨溍是想让郁偆知道,郁偆所有的一切,杨溍都了如指掌,郁偆能做的所有,都来自于杨溍的授意。 这些个青玉制成的蟹有大有小,小的可以用来做挂坠,大的则可以放在手中把玩,只是一想到杨溍的险恶用心,郁偆一点儿都不想用到这些冰冷的东西。 “这个好,趁着没有过年,你们可得抓紧做好。”郁偆手中捧着一件小孩儿衣服,拿在手中仔细检查针脚。 “能得到娘娘一句夸奖,想来那些针线上的宫人,会更加用心。”老嬷嬷道。 郁偆将小衣服随手叠好,又拿起另一件细心摩挲,“料子一定要用最柔软的,也不必做很多,青鸟那时候的衣服,在洗净之后,也可以用起来。” “娘娘可真是勤俭。”老嬷嬷恭维道。 “这样就算勤俭?那是因为你们还没见过,真正勤俭的人。”郁偆沉重道:“如今外头天灾不断,我身处宫中虽不能做些什么,但稍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也是应该的。” 可郁偆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就能算是节俭,她依旧认为自己过着及其奢靡的生活。 单就衣食住行,只说衣这一项,就算平日无事,她一天都要换不下三套衣服,且这些衣服,能穿着上身的次数都是数的过来的,有些甚至不会有第二次上身的机会。 这是因为衣服料子精贵,不耐磨损,郁偆所着长裙,大多曳至地下,在平地上稍走几步,贴近地面的部分便会抽丝起毛,若将破损的部分截掉,便会让整件衣服失掉美感,自然只能丢弃不用。 其他的更不必说,珠玉宝石,郁偆随便丢来玩都可以。 “做的都很好,告诉她们,做完手上的,就可以不用做了,等到来年再继续。”郁偆的预产期在春夏之交,还有数月之久,自然可以慢慢来。 专司针线的宫人,一点儿粗活都不必做,须得好好保养自己的一双手,郁偆知道她们尽心,不仅额外赐了好些护手的膏霜,又另赐了银两给她们。 郁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得到了她身边这些宫人全心全意的关注。 “怎么肚子就变那么大了呢,我也是这样在妈你的肚子里,这样一点一点变大的吗?”青鸟亮晶晶的眼睛,不断在郁偆肚子上打转。 郁偆靠在厚厚的靠垫上,道:“是的啊,我以前不是和青鸟说过。” 青鸟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啊,可是如今亲眼看见,才更觉神奇。” 郁偆轻声道:“那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继续去体会其中神奇。” “恩!”青鸟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青鸟完全没有吃味儿的意思,也没有那种,只要郁偆生下另一个孩子,就会冷落了她的心思,对于郁偆肚中的孩子,青鸟充满了期待,她还有心学着,怎么能做一个好姐姐。 过年前夕及其繁忙,青鸟的课业却还不曾停下,甚至要放假,还得到了比以往多得多的功课。 “那小磨人精可算是消停了,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真是连睡觉都不安生。”郁偆打趣道。 宫人们被郁偆所说的话,逗得直笑,可郁偆哪是嫌弃三公主,不过是因为三公主实在太缠人。成了一种甜蜜的负担。 “青鸟做功课的时候,让人千万不能打扰,一定要等到她做好功课,才能……”郁偆细细嘱咐道。 过年之前,青鸟肯定是要吃一番苦的,可这些苦在郁偆看来并不算什么。郁偆心里充满矛盾,既不想女儿吃苦受累,可又怕女儿太过安逸,不求上进,没了动力。 郁偆这个担忧,并不完全是多余的,就算是在如此好的环境之下,也会有人不求上进,只求玩乐。 青鸟气呼呼地回到房中,看着自己被揪得散乱的头发,两腮鼓得就像一个吹了气的气球。 郁偆在众人的搀扶下,跑这个肚子,往青鸟的寝室走。 “不是说几个孩子一道去御花园池上滑冰,怎么一会儿就回来了?”郁偆快步走着,呼吸都乱了。 “几位公主原本正坐在冰橇上,被内侍拉着在冰上玩耍,可……” 郁偆打断道:“那不是都好好的,怎么就出了事呢!” “几位公主遇到了三皇子。”宫人缩着肩膀答道。 郁偆脚步一顿,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宫中孩子虽然不多,还随着这些孩子的日益长大,各自的性格也慢慢显现了出来,三皇子的性格很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要说他不好吧……对人对事都还挺好的,特别是在长辈面前,那叫一个会说话,能将太后哄得乐上一天。可要说好,三皇子当真是很会看碟下菜,对下人的那副嘴脸,郁偆只是听说,都觉得可恶。 虽说能知道这位皇子的秉性,可郁偆从来没想到,他居然敢对青鸟动手。 内心的焦急,化作熊熊怒火,要是三皇子现在就在眼前,郁偆一定要上前将他踢到天边。郁偆久久无法镇定,她一心只想着,她的青鸟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门轻轻地一推就开了,青鸟不曾锁门,只是将寝室内的所有人给赶了出去,然后将门重重地一关。 郁偆调整了一番气息,又稍稍安抚了腹中的孩子,这迈出一只脚,跨过那道门槛。 “青鸟……”郁偆悄声让后面跟从的人停下,自己一人入了门。 青鸟趴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郁偆,肩膀微微颤抖,随着郁偆的靠近,郁偆依稀能听到几声泣声。 郁偆胸口一疼,知道走近,听清楚里头的声音,郁偆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青鸟发出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但若是仔细分辨,就能听出其中的兴奋之意。 郁偆头疼地道:“你又和人打架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因为憋笑,青鸟整张脸胀得通红,又因为刚刚额头贴着胳膊趴在桌上,这会儿起身,脸上更是十分精彩。 “为什么要说又呢?我以前可没打过架。”青鸟反驳道。 郁偆深感无力:“那你这是认了?” 青鸟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切磋切磋,切磋切磋。” “哼,还切磋切磋。” “嘶……”郁偆看着三皇子那青了一直的眼圈,就觉得解气,该。 青鸟跪于地上,直视这太后,道:“事情就是这样的,三弟他的某些行径,实在是吓到我了,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不出手阻止,谁让他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三皇子梗着脖子,红脖子涨脸地道:“你……” 郁偆心中叹息,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可人虽然小,但那种天性中释放出的恶毒。 毫不掩饰的怨毒,渐渐爬上三皇子的两颊,布满整张脸。 郁偆暗自握紧拳头,让自己要冷静,不能太过冲动。 太后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为了几个下人,你们姐弟之间,何必如此?” 三皇子背对着太后,也就使太后不能看到三皇子脸上的表情。,点点笑意爬上他的脸,可那笑容之中,也透着恶毒。 郁偆扯着嘴角道:“青鸟仁善,见不得旁人做那些折辱他人的事,行事是冲动了一点,可出发点还是好的。” 三皇子其实是个很会玩的人,比如抓了虫子塞人嘴里,再比如让他身边的下人学狗叫,又比如放了狗追咬内侍。这些事情,三皇子都觉得挺好玩的,至于别人是什么感受,三皇子根本不在乎。 若是没有特殊工具,在冰面上走,绝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三皇子偏偏就让人行走在冰面上,又为了躲避身后狗群的追咬,而狂奔不止。 当时的场景,只有三皇子一人笑得出来,其他人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好在那个可怜人穿的厚重,又及时护着脸,并没有被咬伤,不然大约就是个死。 青鸟当时真的被吓得不轻,冰面那么大,除了零星飘上头的枯叶,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突然听到狗吠以及惨叫声,当真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青鸟都不清楚自己当时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胆子,走下冰橇,一言不发的将人给打了。 三皇子的那些事,太后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过她大多睁一只闭一只眼,并不严加管束,可就是太后这种的态度,才造成三皇子如今的变本加厉。 第136章 在太后心中到底是皇子重要一些,还是皇女更贵重一些,并没有明确的界定。如今青鸟和三皇子之间起了矛盾,太后也没有要偏帮谁的的意思。 太后让青鸟当场给三皇子道歉,三皇子在太后面前自然不敢使性子,内心勉强地收下了歉意,郁偆又赔了好些礼给三皇子,这事也算是揭过去了。 可裂痕已经产生,就算再怎么修补,也无法完美无瑕。姐弟二人之间的感情,在无法如从前那般。 解决了姐弟之间的矛盾,一些小事自然也要一并解决一下。 原先在三皇子身边的随从,全都被贬去做了粗活,重新调来的,一个个都显得特别木讷,不管三皇子说什么,都要反应片刻才能理解。 青鸟这儿也多了一个嬷嬷,太后亲自赐下的,说是觉得这位嬷嬷稳重,特意调到青鸟身边,好好照顾伺候青鸟。 太后亲赐的,自然只能恭恭敬敬地收下,虽说有了那么一层特殊身份,可说到底嬷嬷还是伺候人的。 青鸟在自己房内气得直跳脚,一直哇哇大叫:“他这个弟弟不要也罢!真的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 郁偆被震得耳朵一聋,不自觉地高声道:“叫吧,叫吧,再过一会儿,你可就没机会交换了。” 青鸟肩膀一塌,膝盖一弯,又伸直了腿,坐在大红毡子上。 踢了两下腿,青鸟不死心地问道:“我可以不要那个嬷嬷吗?” “不可以……”郁偆打破了青鸟的希望。 青鸟双手撑地,快速站起来,拍拍手,让人给她梳头换衣。 郁偆站起身来,问道:“这是不生气了?” 青鸟抬头看向郁偆,坚定道:“还是生气的呀……” “那怎么不闹了?” “闹,又有什么用,皇祖母的意思,我只能是听从的。” 郁偆安慰道:“那位徐嬷嬷来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你要往好的地方想。” “皇祖母跟前的嬷嬷,自有其独到之处,想来不会差。”青鸟接道。 那位徐嬷嬷岂止是不差,根本就是十分优秀,才刚来一天,就将青鸟身边的人给梳理了一遍,可高就高在,在此期间,青鸟没有任何的抵触。 这位徐嬷嬷,郁偆在太后跟前的时候并不曾见过,想来在太后身边的时间并不久,但行事章法却半点,却一点不差,而且还很会哄孩子。 “奴婢夫婿早丧,守节至今,后蒙宫中征兆,进宫服役。”徐嬷嬷解释道。 “难怪……”郁偆叹道。 宫中除了采选适龄女子进宫服役,还会征兆一些节妇,以充后宫。这些节妇大多通些文墨,和一些粗浅知识,可教导宫女。 节妇入宫服役,有稍许不同,朝廷颁下旌表,这些女子此生不得再嫁,一生为夫守节,既然如此,在宫中守节,一生不再出宫,又有何不妥? “徐嬷嬷育有几子?”郁偆问道。 徐嬷嬷神色未变,只眼中泛起了湿意:“那些都已是前程往事,奴婢自己都不记得了。” 入了这宫门,亲缘早已断绝,又何必说来暗自悲伤。 “是吗……”郁偆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怕是说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过了两三日,青鸟适应了身边有徐嬷嬷这样一个人,倒是开始与徐嬷嬷亲近起来。 “不再吵着不要这个人,让我将人送走了?”郁偆打趣道。 青鸟扭捏着道:“徐嬷嬷挺好的。” 徐嬷嬷确实是好,许是因为是节妇的缘故,徐嬷嬷平日里总是特别沉默,并不会对青鸟多加管束,但在关键时刻,总会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地劝阻青鸟,做出一些事。 平日里,徐嬷嬷真的是在全心全意地照顾青鸟,但却不会将青鸟与其他人隔开,虽说梳理了一遍人手,但青鸟近身伺候的人一个都不曾少,只是各自做的事情,有了些许变化。 “过年之后,也该给三公主选几个玩伴了。”徐嬷嬷提醒道。 “早就该选了,只是被一些事情给耽误了。”郁偆意有所指地道。 若是皇后去世,在正常的从避暑山庄回来后,郁偆就该着手给青鸟挑人的。 “妈,妈,大姐姐和二姐姐病了多日,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好去看她们啊。”青鸟急匆匆地跑进来,宫人连通报都来不及。 郁偆看着自己心眼巨大的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鸟急急地问道:“两位姐姐是得的什么病?前几日我见她们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自己的女儿,当真是与众不同,难道她怀青鸟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郁偆心中自问。 说明白点儿,青鸟的两个姐姐都是被吓病的,巨犬噬人,就是个胆子小点儿的成年人,看见了怕是也会腿软,更何况是两个幼小脆弱的孩子。 别说郁偆,就是吴贵妃和黄庄妃,也彻底记恨上了三皇子,三皇子行事乖张,虐待下人,这些都是不要紧,两位也不会因此而另眼看待三皇子,可吓坏了她们的女儿,吴贵妃和黄庄妃却是半点儿都不能忍的。 “两位公主玉体违和,三公主若是贸贸然去拜访,恐累得她们病情加重。”徐嬷嬷有理有据地道。 “可是……”青鸟咬牙道:“既然是三弟将人吓病的,他有没有去道歉,要是没有,我再去将他打一顿,给两个姐姐出气。” “你真是……你真是……”郁偆对这个自说自话的女儿,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三公主既然知道三皇子做下了错事,那三公主又为何要用错的方法,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徐嬷嬷徐徐问道:“还请公主你……” 在徐嬷嬷的话语之中,青鸟渐渐冷静,也没了刚才那股冲劲儿。 郁偆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有说,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出来,就有了不同的意思,听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理解。 徐嬷嬷的询问有了效果,青鸟不再只知道,凭拳头解决问题。 “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别宫拜访,想来到时候你那两位姐姐的病,也能好了。”郁偆保证道。 青鸟惦着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羞红了脸道:“我以后再不这样冲动了。” “你友爱手足,自然是没错,可你别忘了,三皇子也是你的手足。”郁偆说道。 一提到三皇子,青鸟就开始哼哼唧唧,不想再听下去。 郁偆无奈地看向徐嬷嬷:“还是你来和她说吧,如今她越大,就越不听我的话,也不知道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徐嬷嬷接道:“公主只是是非分明,不掩真性情,她如今这般年纪,正该如此。” “就怕她心性不稳,全凭自己性依赖,伤了别人。”郁偆回道。 青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你们……你们说这话,难道不知道要避着我吗?” 郁偆看着青鸟直笑:“为什么要避着你,这些话就是说给你听的呀,真以为是在夸你呢,你也该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了,总不能什么由着你来。这哪是一句真性情就可以掩盖的,若是你再如此,和三皇子又有什么分别。” 话说的已经有些重了,郁偆抿嘴看向青鸟,却发现青鸟及其平静,不曾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青鸟低了头:“妈你教训的事,我确实不该,以后定当三思。” 书不是白念的,道理青鸟其实都懂,只是不在实际生活中遇到,根本不会去细想。 郁偆试探道:“那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出手吗?” “会!”青鸟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异样的神采:“我一定还是会这样,不过在打人之前,我会先说一声。” 说了再打,岂不是更加伤人自尊? 这脾气看来是真的改不了了,不过肯为亲人出头,可比那些个没骨头的怂货强。 青鸟的恢复力真的很强,明明别郁偆好好教育了一番,可没几个时辰,就又体力充沛地说要出去玩雪。 闹倒是不闹,可青鸟眼巴巴地看着,脸上还带着稍许小可怜,郁偆又怎么会不心软。 “只能玩一会儿,带了手套才能碰雪。”郁偆看向徐嬷嬷,嘱咐道:“你们都看着点,别让她往雪里钻。” 徐嬷嬷聆听毕,道:“在清宁宫时,奴婢就常听说娘娘极其宠孩子,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他人所言非虚。” 青鸟头戴雪帽,身披斗篷,脚踩鹿皮长靴,手上都带着一副皮手套,这才出了门。 在徐嬷嬷的注视下,青鸟只捧着一堆雪,捏了一个雪球,就再也没沾一粒雪珠子。但青鸟依然很开心,宫人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又做了堆砌了卧兔、立羊,使雪白的世界,渐渐有了生机。 杨溍虽已封笔,停下所有政事,但依旧有许多重要的场合等着他主持参与。 好不容易有一日杨溍不用做事,便早早来给太后请安。 “可去过你父皇哪儿?”这是太后常问的一句话。 杨溍回道:“一早便去过,儿臣正是从父皇寝殿过来的。” 太后也不跟杨溍绕圈子,直接道:“后宫里的事情,你可以不关心,但对于你的孩子,你总不能太过漠视。” “儿子知道的。” 杨溍知道后宫里的所有事,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做杨溍的眼睛,为杨溍窥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他儿女之间起了冲突,杨溍一早就知道,甚至其中细节,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但这又如何,他的儿子,居然被人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比个女子还不如,杨溍都觉得丢人。倒是青鸟……真的是越长越合杨溍的心意,若是青鸟是个皇子就好了。 杨溍虽是个大孝子,但就算在太后面前,也不可能全无秘密,就像这一次,就算太后处理的时候杨溍不在场,杨溍还是知道他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 第137章 郁偆卧在床上,脚上套着睡鞋,微微侧着身,想要借力起来,可是挣扎片刻之后,依旧无法起身。 守夜的宫人听到动静,掀开床帐,借着烛火的微光,将郁偆慢慢扶起。 “娘娘可是要起夜?”宫人问到。 郁偆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道:“麻烦你们了。” “说什么麻烦,娘娘这般体恤我们,我们该更加尽心伺候娘娘才是,娘娘请小心。” 几个宫人配合着,伺候着郁偆起身,一人小心脱下郁偆睡鞋,一人将房中烛火全部点亮,一人拿着外衣轻柔地给郁偆披上。 脚穿上软底棉鞋,等郁偆回来,重新坐在床上,套上睡鞋的时候,感到脚上一暖。 在这般伺候下,郁偆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很快再次进入梦乡。 宫人踏着无声的步子,一点一点将蜡烛再次熄灭,只留下零星几盏,能依稀看清寝室中的情形。 期间,郁偆又起来了几次,而后又很快入睡,这样的经历有过一次,郁偆倒是并不觉得奇怪,身边的下人也都伺候的很精心,可一夜要起来几次,总是会让睡眠受到影响。 “妈,你还不起来吗?”青鸟手肘支在床上,托着腮,看着依然熟睡的郁偆。 郁偆闭着眼,用干涩的嗓音道:“那就起来吧……” 青鸟忙站起身,推到一边,将这个位置让给一干下人。 郁偆眼睛一睁,瞬间就已清醒,洗漱过后,喝下一杯温热的蜜水,干渴了一夜的嗓子,瞬间得到了滋润。 青鸟端着另一碗蜜水,看着郁偆问道:“还要喝吗?” 郁偆对青鸟眨了眨眼,道:“不用,我刚醒,没有多少胃口。” 手中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了一圈,青鸟将手中小碗递给一旁的宫人,“啪嗒!啪嗒!”走到一旁的八仙桌前,垫着脚尖,掀开桌上的雕花食盒,捏起盒中的银签子,插取了一颗腌渍过的相思梅。 “吃这个。”青鸟一手举着,一手小心托着,生怕那个梅子掉地上。 郁偆接过签子,将梅子含到嘴里,这个梅子极其咸酸,郁偆刚一入口就觉得十分精神。 青鸟却觉得牙酸,这个梅子她曾吃过一回,酸得她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青鸟完全不理解,她的妈妈为什么会爱吃那么难吃的东西。 郁偆看着镜中油亮的头发,微皱着眉,道:“该洗头了。” 宫人拿着篦子,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 青鸟小心走到郁偆跟前,问道:“妈,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外头玩,我听说梅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想剪几只回来戴头上。” “这才刚安静了几天。”郁偆瞥了一眼青鸟,慢悠悠道:“就又想着出去玩了?” 青鸟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想孝顺你嘛……” “那就去吧。”郁偆拿起眉笔,对着菱花镜,轻轻扫了几下。 青鸟正低头失落,突然听到郁偆居然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忙抬头看着郁偆。 郁偆将眉笔一放,用沾了眉粉的指尖,轻轻在青鸟鼻下一抹:“洗干净了再出去,既然想去了,就多剪几枝,给各宫都送些,特别是你皇祖母哪儿,你得亲自送去。” 青鸟探头往菱花镜里一照,忙拿过宫人递来的湿帕,仔细擦拭,“妈高兴就好。” “你也是。”郁偆轻声道。 青鸟在郁偆面前穿齐了衣饰,高高兴兴去外头摧残梅花,在走出门槛的那一刻,青鸟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匆匆折返。 “父皇那里,需不需要送去?”青鸟难以决定地道。 就算青鸟想送,她身边的宫人,也去不了东宫,而且若是因此打搅到父皇…… 扯了扯衣袖,青鸟真的有些紧张。 郁偆理着自己梳通顺的头发,抬头看向青鸟,“这个呀……不如你去问问你的皇祖母。” 青鸟乖乖地应了,并且打算这么做。 年头连着年尾,本就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郁偆就在呆在屋中不出去,也能听到不少欢声笑语。 “外头这是怎么了?”郁偆看着瓶中那一只细长白梅,言语之中皆是笑意。 “三公主让人多剪了几枝短的,送给那些宫女戴头上,还说什么,就是要一起戴着,才整齐好看。”徐嬷嬷笑呵呵得道。 郁偆打趣道:“不如你也去摘一朵戴头上?” “奴婢这般年纪,再做这样的打扮,可是会让人笑话的。鲜花自然是要配娇嫩的人儿才行。” 郁偆笑得花枝乱颤,看着确实是人比花娇。 花是送了回来,但青鸟却在清宁宫流连许久。 “皇祖母听了我说的,亲自派人将梅花给父皇送了去,皇祖母还夸我了。”青鸟美滋滋地道。 “夸了你什么?” 青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说我孝顺,嘻嘻嘻嘻……” 郁偆看青鸟美的,都不忍心打击她,不过也没什么好打击的,这不正是郁偆她自己想要的效果吗? 送去东宫的那一株红梅,不仅入了杨溍的眼,还入了杨溍的心,晚间就说要来这长宁宫用膳。 这效果也太好了,郁偆有些诧异地想。 郁偆最初,不过是想让青鸟好好表一番孝心,减少一些在太后面前的负面影响,也想知道一下陛下的态度,但真的没想过,能用一支梅花,将陛下给招来。 杨溍来郁偆这儿,并不是为了看郁偆,而是为了看女儿,问了青鸟功课,又问了些问题,在得到满意的回答,又说了些赞许的话之后,杨溍便不带丝毫留恋的走了。 郁偆带着青鸟,将杨溍送至门口,正想踏过门槛,再往外送些。 “就送到这里吧。”杨溍道。 郁偆乐得少走一步路,行礼恭送,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几级石阶,看也不看那个身影。 青鸟歪着脑袋,道:“我都好久没看到父皇了,没想到父皇那么快就走。” “再过几日,你就又能见到你父皇了。”再过几日就是年。 “可我坐的离父皇好远……而且我想留在这里,陪你过生日。” 郁偆抱着青鸟,道:“要等到初一才是,怎么能年三十就给我过生辰呢。” “可是……”可是初一一样有很多事情,青鸟并不觉得自己抽得出时间来,给郁偆过生日。 郁偆的每一个生日,看似热闹,其实都十分冷清,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个节日儿庆贺,并没有人,会因为今天是郁偆的生日,而单独为郁偆庆贺。 说的是有些可怜,但其实就是郁偆矫情,特别是有了身孕之后,颇有些多愁善感。这会儿不过是因为,在物质上得到了满足,又想在精神上更的富足一些。 三十晚上,郁偆不曾守岁,在独自一人,享用过一桌丰盛的年菜之后,早早穿着寝衣,躺在床上休息。 屋中烛火不曾熄灭一盏,须得亮上一夜,等它自然熄灭才成,郁偆在烛火的映照下,并没有立刻睡着,而是被照得无法入睡。 “可安静……”郁偆怪道。 宫人笑着道:“长宁宫上下,都知道娘娘今夜休息的早,顾不敢作大声。” 郁偆轻声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出去跟她们说,让她们该玩的玩起来,别拘着,过年就该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奴婢这就去。” 门一开一合,两声响动,衬得这夜越发寂静。 不时,外头就热闹了起来,声音由轻变重,被控制在一个郁偆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说来也是奇怪,在这样一种热闹的氛围里,郁偆倒是渐渐有了睡意,然开始迷糊起来。 “只要过了今天,我就又长一岁了,没想到这一岁,会是在睡梦中长的。”郁偆玩笑道:“等我睡了,也不必让外头的静下,为了我一个人扰了大家的兴头,很不必……” 宫人看着郁偆睡去,呼吸变得绵长,久久不曾醒来,这才安心起来。 外头热闹依旧,只是寝室之中像是在另外一个空间一般,寂静不做声,唯有外头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敲击着各人的耳膜,鼓动着她们的心脏,令她们体会到快乐。 郁偆昨夜睡得早,醒的也早。 “公主昨夜回宫之后,立刻就来向娘娘祝寿,只是娘娘已经睡下,公主便没有打搅。” 郁偆身前有个大肚子,不仅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这会儿正在房中来回慢走。 “青鸟还没起来吗?” “公主一早就起来了,正在外头等着。” 青鸟知道郁偆爱睡,且不到时间不会起来,也就不多做打扰。 “娘怎么醒的那么早,我还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青鸟笑呵呵地道:“对了,我到现在才知道,贾才人居然和你是同一天生日的。” 第138章 宫中妃嫔过生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特地庆祝一番的,那些不得宠又或者位份低的,大多只能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得到一份按例的赏赐。 贾元春是在哪一天出生的,郁偆很早就知道,或者说在她这一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知晓。 郁偆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青鸟道:“只是觉得很新奇,我到现在都没遇到一个,与我同一天出的生的,可居然那么巧,妈和贾才人竟然是同一天生的。” 郁偆好笑道:“这有什么可新奇的,天下何其之大,一天不知有多少新生胎儿出生,说不定还有同一个时辰出生的。” “真的吗?”青鸟若有所思,道:“看来我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同一天过生日,总是一种缘分,但却因为各种原因,郁偆和贾元春都没怎么好好庆祝过。 这般说来,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许是因为发现了这一个,郁偆和贾元春的共通点,青鸟倒是和贾元春更加亲近起来。 皇后薨逝,外命妇依旧要进宫朝贺,皇后的神位被请入交泰殿,供内外命妇跪拜。这个,郁偆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后,郁偆背后出了些许汗,从交泰殿内出来寒风一吹,便觉背后一凉,郁偆顿时觉得不大好。 上了轿,等着没人能看见,郁偆赶忙将手身后,取出是先垫着的吸汗巾,又赶忙取出早已备着的姜茶,缓缓喝下。 每次举办这种大型活动,事后总会有人抱病,郁偆早就有了一套让自己好受一些的方法,只是不管什么事,都有个万一,不可能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郁偆喝了姜茶,去了寒气,整个人便舒坦了,脑子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是一松。 自从怀了孕,很多事情,郁偆都是能省则省,平日里轻松惯了,今天重装上阵,她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对,不过好在不曾出什么差错。 郁偆还觉得有些难受,她刚才离皇后的神牌极近,眼看着那块冰冷冷的神牌,高高在上的俯视众人,就像是有一双眼睛,正一刻不错地注视着匍匐在地的众人。 不敢再细想,又觉此处又神怪之事,郁偆更不敢妄议。 按着往年的经验,郁偆会长宁宫后不久,就能等到亲妈前来,母女得一团圆。 时间紧凑,郁偆与母亲三言两语之间,将积攒了数月的话语说尽,又道好生保重,便忍痛再次分离。 青鸟看着见郁偆强作欢笑,有些生气地道:“以后,不要让外祖母来了好不好?” 郁偆一惊:“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想?” 青鸟握着拳,抿嘴深思,又不敢说话。 “到底怎么了?”郁偆见青鸟迟迟不语,示意宫人离得远一些。 青鸟见周围没了人,这才细声细气地道:“每次外外祖母来,你都很高兴,可是只要外祖母一走,我都会觉得你好难受,我不要你这样。” 郁偆堪堪将手放在青鸟肩头,只稍稍一用力,青鸟就往前走了数步,摸着女儿细嫩的脸庞,郁偆嘴角渐渐有了弧度,微微向上翘。 “真是一个是傻孩子。”郁偆近似耳语地道。 青鸟执拗地道:“我不傻,不傻!” 郁偆随意地附和道:“是,是,青鸟最聪明了。” 从天不亮开始,郁偆就做了许多事,这儿和青鸟说了几句话,困意袭上心头,只是现在还不能睡,还有事情正等着郁偆去做。 太后在清宁宫里摆了宴,请各宫妃嫔一道去玩闹,郁偆也得到场作陪,这个场合,没除夕宴来得正式,但规矩却不能差了一丝。 清宁宫里除了住着太后,还住着上皇的妃嫔,如今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最年长的也已六十又六,至于那些个年轻的,尚未到而立之年。年纪跨越如此巨大,隔了辈儿的人坐在一起,太容易让人产生疑惑。 郁偆不得不感慨,美人就是美人,就算已经白发苍苍,年华不再,但却神采依旧,令人赏心悦目。 看了数眼还是不够,郁偆略作掩饰地往别处看去,眼皮一跳,郁偆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借着喝水的功夫,郁偆用袖子掩住口鼻,向一旁的黄庄妃问道:“周贵人怎么出来了,我事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黄庄妃顺着郁偆的目光一看,惊道:“要是你不说,我还没有发现,她是怎么出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一同看向坐在正中的太后。 周英始终是沉默的,坐在自己上,盯着自己眼前的饭食,视线不敢游移半分。 人,到底是学乖了。 这确实是太后额外开恩,周英才能出现在人前,可这个恩典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周英儿子都未曾看到一眼,便被人“请”了回去。 黄庄妃轻轻一笑,不言不语,可她脸上那溢于言表的高兴之色,谁都能看得出。 周英本身并没有得罪黄庄妃,她周英生的儿子,大大欺负了黄庄妃的女儿,儿女都是父母的命根子,黄庄妃自然不可能再对着周英和颜悦色。 “你稍微收敛一点。”郁偆提醒道。 黄庄妃毫不在意:“这百戏刷耍得好,还不允许我笑了啊?” 太后看腻了戏曲,最近迷上了百戏杂耍,宫里演的也都是这些。 郁偆只得道:“那你好好看。” 令人厌恶的不在,黄庄妃果真笑得更加开坏了一些。 年刚过,朝廷恢复朝政,礼部就收到了一封请求丁忧的折子。 郁偆往金鱼缸里放鱼食的手一抖,将手中一盘子鱼食,一股脑地倒到了水里。 轻轻拍了两下手,郁偆吩咐道:“将这缸里的水换了。” “林大人家居然出了这样悲伤之事,真是……”郁偆感慨道。 第139章 林如海夫人贾氏去世,请旨丁忧,朝中具是在赞叹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岂知世事难料,杨溍刚想擢升林如海为户部尚书,林如海便遭此事。杨溍本想夺情,但一想户部尚书的位置,也非林如海不可,心中大致有了新的人选,杨溍在林如海请求丁忧的折子上,写了一个朱红的“允”字。 虽失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但林如海的官声却更上一层楼,想来等起复之时,任居的官职定不会比户部尚书差多少。 宫中妃嫔听到此事,不免多有羡慕那位林夫人,能得此如意郎君,情深一片,甘愿放弃仕途,只是到底让人有些须臾,当真是情深不寿。 这件事在后宫,并没有多深远的影响,只不过是成了一种谈资,但后宫里有一位太妃却生了好大的气。 贤太妃养了杨涟多年,虽不是亲生,但早已将杨涟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为杨涟挑选王妃的时候,贤太妃用了十二万分的心,但最终杨涟自己选定了王妃人选。 虽有些不合规矩,但这规矩本就是天家制定,用来管束他人的,天家之人不遵循,并无不可。 儿子眼光并不差,林家祖上列侯,后又从科举,林大人又刚卸任巡盐御史,眼看着就要高升,光看出生,这样人家的女儿,确实能做得王妃。 圣旨已下,只要按着礼,一步一步走下去,贤太妃就能顺顺当当的喝上一杯儿媳妇茶,可没想到这事情才刚起了头,就得立刻终止,等上三年。 贤太妃头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坚决道:“圣旨都已经下了,那林氏再不是林家人,你又何必好心去和皇上说,推迟了婚期呢?” 杨涟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三年,儿子还年轻,等得起。” “你!”贤太妃被儿子弄得没了脾气:“你既然等得起,那我急什么。你这般体贴,想来一定是很喜欢林氏。” “儿子喜不喜欢林氏,一点儿都不重要,总要的是妈你喜欢。”杨涟厚着脸皮问道:“妈你喜不喜欢林氏?” “自然是喜欢的。”贤太妃真心道。 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就算是宫里也少见,更妙的是那林姑娘通晓诗书,文采颇佳,这样一个人儿,娶回家供着也使得。 王府里有长史官、管家,就算王妃不理事,也不会乱,但贤太妃喜欢就喜欢在,林黛玉还通晓俗物。圣旨一下,一早准备好的侍卫、嬷嬷、宫人,便进入林家,将林黛玉和其他人隔绝了开来。从那些人嘴里得知,那位林姑娘并非一味只知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在俗务上也十分不错。 看着儿子傻笑的模样,贤太妃越发来气,赶人道:“你去看看秦太嫔,她候了你许久,天天望着你来。” 杨涟又在贤太妃这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去了自己亲生母亲那里。 郁偆并没有过多的关心林黛玉,她的精力是有限的,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想一个和她没有实际关系的人。 青鸟越来越懂事,知道郁偆怀孕辛苦,每次来都是安安静静,也不随意胡闹,说话的声音也轻了些许。 摸着自己的肚子,郁偆静静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动静,温暖结实的触感,规律的心跳,给了郁偆很大的安慰。 “产房准备的怎么样了?”郁偆问道。 郁偆隔了数年才再次有孕,原先的作为产房的房间,已空置许久,若不是房屋众多,那间房怕是早已做了别的用途。 宫人道:“都是按着娘娘的吩咐来的,宫人们不敢有一丝怠慢。” “那就好。”郁偆满意道。 生孩子这件事,就算生几回,也不可能熟练的,每一次都是全新的体验,每一次都可能有出现各种意外,郁偆现在能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意外,等待孩子的降生。 “这后宫不进新人,也不知那新人长什么模样?”郁偆看着走在斜前方的吴贵妃,轻声道。 吴贵妃回道:“等见了太后,你不就知道了。” 郁偆挺着个肚子,忍不住摸了一下,有些吃惊的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挺着个肚子的妇人。 这事情还用从去年在避暑山庄时说起,杨溍因为皇后去世,急急回了宫,许多事情并没有交代,避暑山庄中那些个被杨溍的宫人,都没有另作安排,除了梳起头发,另做了打扮,一概做着原先的事情。 那些宫人很多只被幸了一回,可只一回,就有人的肚中被种下了龙种。 消息刚传到宫里来的时候,郁偆等人也都是知道的,只是杨溍当时做了决断,让那个宫人继续在避暑山庄住着,并没有说要让人进京如皇宫,便也就放下来。 在杨溍看来,怀孩子哪那么容易,说不定怀着怀着就没了,所以也不必多此一举地将人弄进宫。 可如今那人的肚子大了,且怀像又十分好,在经过太医的再三确认之后,人终于是进得宫来。 郁偆对比着两人的肚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有两个月的时间差距,怎么肚子差不多大呢? ‘到底是我的肚子小了,还是她的肚子大了?’郁偆想着。 虽然只是目测,但郁偆对自己的眼睛还是很有信心的,怕是她们之中,真的有一个人有些问题。 新人进宫,又是带着喜气进宫来的,总要庆贺一下,那位宫人给众人见过礼,郁偆等人也都送上了自己的心意。 众人像是约好了一样,礼都送的不重。 新人很沉默,还有些害羞,一直低着头,看不见相貌,但众人并不好奇她的那张脸,只关心她的那个肚子。 新人并没有作特别的安排,谁都看得出来,杨溍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从避暑山庄里出来的宫人。 得不到杨溍的喜欢,只要看开一些,还是能在这宫里过得很好的,更何况这位宫人若是能顺利生下孩子,宫里谁能欺负的了她。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觉得这位宫人可怜。 在太后这里用过午膳,郁偆还得回去睡午觉,便先起身告辞,其他人依旧留在这儿,陪着太后,哄太后高兴。 刚出大门,太阳的光映入郁偆的眼,另郁偆眼睛一酸,也使郁偆没有看见那个快速跑来的身影。 眨了几下眼,郁偆还没彻底适应,便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整个人向旁边一歪。 明明是在一瞬之间的事,可郁偆感觉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放了慢动作。 郁偆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将这口气吐出来,便紧张地先护住自己的肚子。抱着自己的肚子,郁偆更加不容易站稳,不过好在两侧都有人扶着。 若不是有那么多人护着,郁偆想都不敢想,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郁偆背后一阵一阵地发寒。 三皇子恶狠狠地看了倒在地上的宫人,抬起脚,用了十分的力气,重重地揣在宫人的肚子上。 宫人闷声不发,蜷缩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三皇子怀着恶意,先出声道:“你挡了我的道了。” “请惠妃娘娘安……”三皇子拖着长长的调儿,恭恭敬敬地道。 郁偆抓着两旁宫人的手,白着一张脸,道:“免礼。” 抿着嘴,郁偆在三皇子离开之后,这才身形一晃。 “去将人扶起来,送她回宫,去太医院给她请个女医。”郁偆冷声道。 郁偆身后的那道门,很快就有了动静。 三皇子的那一套说辞,太后一点儿都不信。 郁偆也已无话可说,她实在是不明白,周英那个人虽然心思有点歪,但总体上还算是个不坏的人,但这么就生出了这么东西来。 刚才虽然阳光刺眼,但郁偆又不是全瞎了,自然看得清三皇子行径的路线。宫人倒在郁偆的正前方,那根本就是冲着郁偆来的。 真的是蠢的无可救药! “太后……妾累了,可否让妾先回去休息?”郁偆求道。 太后明显有些不耐烦,但对郁偆相当的有耐心,太后道:“我让我身边的嬷嬷送你回去。” 三皇子想要叫嚣,想要解释,想要辩解,可太后不曾发问,他只能憋着。 郁偆能稍微使个小小的性子,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受的委屈。 一回到长宁宫,郁偆立刻问道:“那个送回来的宫女现在如何?” “肚子那里青了一大片,胳膊上还有些小擦伤,没有伤到内府。”宫人快速说了个总结。 “她那身衣服怕是也破了吧?从库房里拿四匹绡给她。告诉她好好养伤,等伤全好了,再回我身边当值。”郁偆难受地厉害。 郁偆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明显的恶意,那种不带丝毫掩饰,恶的那么直白,那么自信且理直气壮。 “去请太医,就说我病了。” 三皇子想要一条路走到黑,郁偆真的只能躲,没有半点儿别的办法。 郁偆躲在长宁宫里不出,别人也都能理解,宫中其他人也开始绕着三皇子走,理由也是现成的,三皇子开始大了,总要避嫌的。 对于年幼孩子,大人总会有一种轻视的态度,虽然三皇子破坏力巨大,但是谁也不认为,三皇子真的能伤到人。 郁偆躲在长宁宫里不出,并没有觉得有多不好,长宁宫够大,完全活动的开。 窝在自己的地盘有两个月,郁偆总算没了习惯性观察四周的行为,那位伤愈的宫人,也回了郁偆身边。 一日,郁偆正在洒了阳光的游廊里散步,看着蝴蝶在一从牡丹间竞相飞舞,心中正高兴着,并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果然不该轻视小孩子,三皇子终于在众人的嫌恶中,弄了件大事出来。 第140章 三皇子做了坏事,每每都会消停上一段时间,在众人面前显得特别乖觉,许是因为生母不在身边,让人看了甚至还会觉得有几分可怜。 若说还是太小,天性使然,可也没见这后宫里的其他皇子皇女,做出这等事来。 三皇子总是这样好一阵坏一阵,时间一长,众人都知道他秉性就是如此,不管装的再好,也改变不了他心性不好的事实。 宫里的人大多心知肚明,但谁都不会摆在台面上说,也不敢明着议论。就算三皇子再不好,那也是皇子,将来再不得陛下的宠爱,那也是要封王的。 甚至在某种可能之下,三皇子都有可能登上皇位。 郁偆看着脚下被水洗过的青砖,瞬间感到有些腿软,又有些庆幸,自己不曾出去看花看景。 “真是不当心吗?”郁偆意有所指地道。 “奴婢也不清楚……”宫人说:“不过三皇子当时,确实在场,手中也拿着弹弓。” 郁偆几不可闻地笑了起来:“天都快黑了,将长宁宫的宫门关了吧,咱们好好休息。” 三皇子做错了事,却从来没人跟他说,他做错了什么,哪里做错了,这也导致,三皇子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三皇子所做的那些事情,在做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都是发自内心的想做。 这真的没什么值得好说道的,郁偆自己不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直到现在出了事,也不过感叹几句,以表关切。 头疼的一直都是太后。 三皇子冲撞了郁偆,被太后压着拘了两个月,心里一直存着一股气。 两月一过,三皇子没了拘束,便又恢复成了往日模样,许是两个月没怎么玩,他找出弹弓金珠,唤了一伙人,跟他去了御花园玩耍。 新进宫的朱宫人,初到宫廷,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总有些拘束。柳顺妃身子不好,但对朱宫人还算上心,听到朱宫人心情不好,便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宫人,陪着朱宫人去御花园散心。 一个喜静,一个好动,两拨人凑在一处,总会有一方会不舒坦。 但人还没有照面,其中一方就被伤了。 弹弓射出的金珠,惊了林间飞鸟,使那些鸟儿纷纷离了巢,金珠最终落到地上,弹跳几下,掩没在各处,三皇子也不去让人寻,反正他手里还有一大把。 三皇子有没有故意将金珠,往朱宫人身上弹射,并没有人知道,但确实有金珠,射到了随侍在朱宫人身边的嬷嬷身上。 朱宫人也确确实实是因为,踩到了掉落在地面的金珠,而摔倒早产的。 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巧合的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就算是三皇子临时起意,也实在是太过了些。 因为伤及龙胎,杨溍在晚些时候,知道了这件事,匆匆赶到清宁宫。 郁偆关了宫门还不到半刻,清宁宫便来人将那门给敲开了。 “听说娘娘这儿早已备了稳婆、产婆、催生婆,另还有数位女医在此,还请娘娘将这些叫来,太后有急用。”太后跟前的嬷嬷直接道。 “怕是不行。”郁偆咬着牙道:“我像是也要生了。” 来借人的嬷嬷身形一晃,哆嗦着道:“可是真的?” 郁偆眉头微邹,明明正忍受着剧痛,还能嘴角带着笑,道:“是不是真的重要吗?我本就在这几天生产,怎么能离了哪些人。嬷嬷请回吧,这宫里可不止我这一处有这些人,你多跑几个地方,总能将人凑齐的。” “可是……” 郁偆打断道:“可是什么?我不知是谁在太后面前出的主意,那人就是想要我命。” 那嬷嬷有命令在身,绝不可能空着手回去,还得往别处找人,只得悻悻退下。 “满着。”郁偆一手握拳,一手抵着圈椅的把手,道:“若是嬷嬷顺路去了太医院,不如替我请个太医来。” “是,奴婢这就去。” 在人退出去之后,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郁偆这才痛苦的叫出来。 郁偆是真的要生了,胎动十分厉害,一次比一次疼,只是羊水还没有破,她还不必进产房。 “既然……既然宫门被敲开了,你们谁结伴去清宁宫看看,那位朱宫人现在如何,若是得空,不如问问,是谁在太后跟前嚼的舌。”话还没说完,郁偆忍不住太头深呼吸。 郁偆疼得弯了腰,试了几次,才开口道:“也不知我和那朱宫人,谁的孩子能先落地?” 在羊水破掉之前,郁偆忍着疼痛,将长宁宫的一切都安排好,特别是青鸟,如今宫里不太平,郁偆再不敢让青鸟离了自己身边,特地与青鸟说了许多话,让她不用担心,向往常一样就好。 青鸟红着眼,握着郁偆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我不睡觉了,我等着你,等着你平平安安的。”青鸟哽咽着道。 郁偆将手捏紧了些,道:“一定,一定。” 思绪越加清晰,郁偆的感觉并没有变得迟钝,反而越加敏感的能感受到没意思疼痛。 羊水一直没有破,想来这个孩子并不愿意那么快出来,郁偆虽然还想再和青鸟呆在一处,却也不得不去产房,躺着。 躺在冰冷的产床上,郁偆有一种想要跳起来逃走的冲动,可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过多的疼痛,令她再也无法做别的事情。 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郁偆还有心思骂一骂杨溍,可这一次她却只想平安地生下孩子。 杨溍听了长宁宫的讯息,没由来的有一股焦躁感,越发不耐烦呆在清宁宫。 “皇帝这是要去哪里?”太后几不可闻地询问道。 杨溍听到了,停下脚步,转身回道:“儿子去宝灵宫祈福,不知母后是否一同前往?” “唉……”太后说:“我与你同去。” 若是求神拜佛,就能事事平安,那相比这世间再无人做事实,一心只在泥胎木塑前跪拜。 生产时的痛苦,根本无法用生产之后的喜悦来抵消,痛苦已经经受,就算之后再如何欢喜,那些痛苦也无非被消磨。 郁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贴着额头,全湿了个透,身上的衣服,更是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 刚生完孩子,郁偆只缓了一小会儿,便起身下地走了几步,简单清洗过后,郁偆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打算看一会儿刚刚出生的小女儿。 这一回,郁偆又生了一个女儿。 郁偆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女儿,青鸟多了一个妹妹,还有那个整个天下的主人,多了一位公主。 郁偆这边有了喜信,但朱宫人却依然在挣扎着生产。 杨溍听到自己多了一位公主,并没有多少高兴可言,甚至还有些失望,又听到朱宫人难产,不免有些悲愤。 儿子太多是一种烦恼,可儿子太少,杨溍难道就不烦恼? 活着的儿子只有两个,一个小小年纪就顽劣至此,另一个也不过是中人之资,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才干。 杨溍要考虑的太多,眼光也放的更远,他想要的是千秋万代,自然要培养一个万无一失的继承者。 郁偆并知道杨溍的心思,她一觉醒来,已听说那位朱宫人生下了一个公主,母子均安,朱宫人也被封了选侍。 “又是个公主,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有女儿缘。”郁偆笑着道。 第141章 一晃两年,两年里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 郁偆牵着小女儿的手,一晃一晃地引着小女儿走路,青鸟在一旁给自己的妹妹加油鼓劲,跃跃试欲地想牵起妹妹的手。 “青雀看这里,看这里。”青鸟摇着手中的拨浪鼓。 郁偆慢慢将手松开,让青雀自己独自行走。 “看那儿,快到你姐姐那儿去。”郁偆鼓动道。 青雀年纪小,胆子也小,没了郁偆的牵引,往前迈了一步,就再也不动了。 “呜……啊……”青雀伸出双手,要哭不哭地望着郁偆。 郁偆摇摇头:“不行,你得自己走。” 青鸟只站在原地,看着青雀落下金豆子,等着青雀眼泪收了,才又摇起了拨浪鼓。 “我今天见到父皇了。”青鸟将手中的拨浪鼓随手一放,一双眸子又亮又黑,在注视郁偆的时候,让人不忍打断。 郁偆眨眼一笑,如常道:“是吗……那你父皇可有和你说什么?” 青鸟微微摇头,有些憋气地道:“不曾,父皇只问了二哥一人。” “那……你可还记得,你父皇问了些什么?二皇子回答如何?这些问题你会吗?”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郁偆不仅不满地说与青鸟。 青鸟条理分明,一个问题不落地,絮絮回答。 杨溍所问的问题,自然是有一些深度的,青鸟却很自信地有了解答,并且和二皇子的回答,有了出入。 “先生说,我答得比二哥还要好一些。”青鸟得意满满,特别自信地道。 看着女儿满脸求夸奖的表情,郁偆要不吝啬地,好好夸奖了青鸟一番。 “总之……切不可自满,你要继续如此,多学多问,别将任何一个问题含混过去。你的那些先生都是饱学之士,能得他们授业,那是你的福气。”郁偆语重心长道。 “女儿知道,女儿定牢记在心。” 不过两年多的时光,郁偆的变化并不大,但青鸟的变化却是巨大的,外貌上的变化,自不必细提。 就像是在不经意这件,郁偆突地有一天,发现青鸟的言行举止,性格脾气,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那么一刻,郁偆发现,青鸟似乎不用她操心了。 青鸟看着端庄秀丽的亲妈,心中的疑惑一日比一日加重,那些疑问如有千头万绪,杂乱无章,无法让人有明晰。 “妈……” “嗯……”郁偆应道。 青鸟咬着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可临了临了,依旧无法问出口。 “没事,我回去练琴去。”青鸟隐隐福身,低低地提了裙子,缓缓退下。 郁偆跟前的嬷嬷,笑道:“公主似有心事,可要奴婢去……” “不必。”郁偆制止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也是常事,何必去准根究底。不过……你让人留意一下,倒是不为过。” 孩子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今想要放手,郁偆也需要一段时日。 儿女都是债,青鸟虽然有父亲,但这个父亲除了提供优渥的物质生活,对于青鸟的成长过程和精神世界,没有半点参与,但就是这样一位父亲,对青鸟有些深远的影响,其影响之深,比起郁偆这个朝夕陪伴之人,还要深刻。 青鸟是个专注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静静心心,不做他想,说要练琴,就是真的练琴。 一曲毕,青鸟这才接上之前的思绪。 青鸟越大,就越觉得自己的母亲,和其他几位娘娘,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几位娘娘性格各异,可青鸟知道她们从心底,是看不起那些个宫人内侍的,对待儿女的方式态度,更是天差地别,那些娘娘虽然关切,但绝不会像她的妈妈那般,亲力亲为。 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听过其他几位兄弟姐妹描述自己的母亲,青鸟总有那么几分别扭。 青鸟闷闷不乐地低头呆坐,又觉这样不雅,便拿了本书,遮掩住脸,继续想心事。 宫里许久不曾有喜信,宫外倒是喜事不断,不是哪家王府娶了新妇,就是谁家又添了新丁,年头到年尾,一年十二个月,就不曾停过。 郁偆的娘家,一年都要吃上好几回喜酒,刘氏有时往宫里来,还会说说谁家的席面好吃,哪家的新妇俊秀。 “这次进宫来,是想与娘娘说说阿沅的婚事。”刘氏眉目舒展,满脸笑容。 郁偆放下手中茶盏:“阿沅也到了这年纪了,妈可有中意的人家?” 刘氏微微收了点笑容,只是那翘起的唇角,将她给出卖了:“自然是有的,是国子监里的一位学子,进学已有两年,年龄也与阿沅相配。” “可是蒙了父荫,入的国子监?”郁偆心中已是满意,可嘴上却挑剔起来。 刘氏立刻回道:“虽是蒙了父荫,但那孩子也是及出色的。” 都说到这份上,想来是已经定了。 郁偆皱着眉,多问了一句:“小妹是个什么意思?” 刘氏不疑有他,道:“自然是听我们的。” “若是方便,不如让他们见上一面。”郁偆解释道:“这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总得小妹自己愿意。” 刘氏漏了口风:“早就见过了……” “那我就放心了。”郁偆笑这点头:“那我可就等着给小妹添妆了。” 刘氏心里捏了一把汗,见郁偆松了口,这才说起男方的家世。 男方家世当真是不算差,只是家中有些复杂,郁偆听得皱起了眉,只是郁家这种暴发户,要想再给女儿找一个这样人家,当真是不可能的。 “没别的选择了吗?”郁偆不解道。 刘氏苦笑:“有倒是有,只是那些都不如这家,你妹妹也不愿意呀。” 郁偆只能说:“阿沅既然认准了,那就好生准备吧。” 这门婚事对郁家来说,当真算得上是顶好的,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虽是庶子,但相貌堂堂,文才不凡,将来有父兄帮扶,在仕途上也能比别人少走许多弯路。 还真是喜事不断,郁偆娘家定了一桩亲事,宫里又迎来了一场婚礼。 “这是上皇的吩咐,令二十三郎在宫中完婚。”太后精神烁烁。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贤太妃也显得年轻了几分。 在众人恭贺中,贤太妃喜道:“还早着呢,早着呢。” 说是还早,但如今准备起来,确实刚刚好。 母孝要守二十七个月,林黛玉是等于一除孝服,就开始准备婚事。 郁偆到这个节骨眼上,才知道林黛玉的真正年纪,林黛玉才刚刚十三,这还是个孩子。 “年纪也太小了些……” 嬷嬷却道:“年纪小点儿不要紧,娶进门养两年不是正好?再说等到明年礼成之时,不就已经十四了?” “若是青鸟,我定不让她早早……”郁偆轻声道。 嬷嬷默默好笑:“公主怎么能一样呢。” 第142章 杨涟和林黛玉的婚事,早早就定下,只是似乎定要一波三折,才能令杨涟如愿。 礼数过半,杨涟甚至兴致冲冲地去了一趟林家,和自己的小妻子培养了一回感情,还没等他回宫,宫里就来了人寻他。 杨涟抬脚一踢,跪在地上传话的内侍,滚了两圈才停下。 “掌嘴!父皇好好的,怎么可能……”杨涟不敢置信。 那内侍愣了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回杨涟脚前,哭求道:“王爷快跟奴才回去吧,上皇正等着见您呢。” 杨涟卷了袖子就要打,手还抬着没落下,便又是重重的一脚:“那还不快走,你给我滚回去。” 上皇这些年,越发不愿意出现在人前,就连自己的万寿,也是只露个面,不愿在人前多呆。 人活得久了,从前的记忆总会变得模糊,为了不使自己忘记,总会忍不住拉着别人回忆从前。 上皇的脑子一直十分清楚明白,自己从前的每一件事,从来没有一刻是糊涂的,可就在今天,杨溍前去给上皇请安,上皇却对着杨溍,叫了废太子的名字。 这一声称呼,可是将杨溍吓得不轻。 捏在手中的汤匙,应声落在碗中,清脆的响声,随着碗中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 “快些吃,吃完了,咱们去看你皇爷。”郁偆放下手中的碗,催促道。 青鸟看着碗中才咬了一口的丸子,恋恋不舍地道:“那我也不吃了。” “吃吧。”郁偆起身,站了片刻,而后又坐下:“这儿怕是还去不得,你用来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慢慢吃,别着急。” “哦。”青鸟早已被这消息,惊得没了主见,自然是什么都听郁偆的。 郁偆前言不搭后语,也是这个消息给刺激了,郁偆虽然不常见上皇,有时见到了也只是远远能见到一眼,但上皇在这宫中,有着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郁偆坐立不安,不管看什么,都觉得令人烦躁,身上无端地冒起了汗。 青鸟埋头吃饭,净挑着自己喜欢的填饱肚子,还没等青鸟将嘴里的咽下,就被猛地起身的郁偆一吓。 鼓着一张嘴,青鸟愣愣地看着郁偆。 郁偆克制着,亲和地道:“我回房呆一会儿,你用好饭,会去换一身衣服等着。” 上皇年老体衰,生病都成了一种常态,杨溍侍疾多次,来就见怪不怪,但还从来,没想到他的父亲,真的有倒下的那一刻。 记忆错乱,行为失调,杨溍看着一脸茫然的父亲,突然有些不忍,眼角泛红,蓄起了泪水。 “陛下……”夏守忠弯着腰,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 杨溍手中端着药碗,一下一下,给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上皇喂药。 “都来了吗?”杨溍将药碗一放,示意一旁的内侍接着喂。 夏守忠起身,亲自伺候着杨溍净手:“各位王爷都在外面候着,等着陛下的吩咐。” “来得倒是快,让他们一个个进来。”杨溍冷声道。 大明宫里人来人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上皇患了怪症。 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后宫,郁偆根据众人的描述,推测出上皇是患了老年痴呆,这种病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治疗的方法,只能延缓病程。 上皇如今的病状,显然不适合见人,杨溍先前将那些皇室宗亲宣来,不过是想看看上皇还记得多少。 情况真的很不好,消息断断续续,但从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一会儿去见你皇爷,乖一点知道吗?”郁偆轻轻拍了拍青鸟的背脊。 青鸟神情紧张:“我一定乖,妈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没有得到宣召,自然去不得。”牵着女儿的手,郁偆将其送至门外。 大明宫不属于内宫,没有得到宣召,后宫里的人,根本无法踏出内宫一步。 青鸟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显然是被如今的上皇吓到了,好半天不曾说话。 郁偆开口道:“怎么一遇到事,就不愿说话?” 青鸟带着一丝犹豫,道:“皇爷都不认得我了,我真的……” “……”这是郁偆早就预料到的。 上皇也就那样了,太医们也只能是让上皇活得体面一些,再无别的方法。上皇如今的情形,自然是无法继续在大明宫住着,杨溍已经开始着手另造别宫,供上皇安度晚年。 如今杨溍倒也轻松,他再也无需顾忌上皇。 但很快,杨溍发现,这样的一个上皇,比起从前,更加难以应付。 “噗……”青雀不愿吃饭,吐了奶妈一脸。 郁偆满不关心地道:“她既然不愿意吃,那你就别喂了,等她什么时候愿意吃再喂,你先下去吧。” 趁着奶妈不注意,又拿起喂饭的勺子,往地上一扔。 杨溍低头,看着飞溅到衣摆上的污渍,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父皇的?” “求陛下恕罪。”伺候上皇的宫女内侍不停请罪。 杨溍正想发作,就见上皇如一阵风一般,从杨溍生便走过,嘴中念念有词的跑出门外。 “还不快去追!”杨溍最先追出门外。 这宫里谁敢阻拦上皇,明明只差了片刻功夫,可上皇就像是一个躲迷藏的高手,让人遍寻不到,不知去了何处。 杨溍瞬间出了一声冷汗:“立刻令把手宫门要道的侍卫严加守候,定不能让父皇出了大明宫。” 只这一次,杨溍就吓得不轻,若是再来几次,杨溍怕是得宣太医。 在杨溍的吩咐下,上皇立刻被送离了大明宫,在一处清幽之所静养。 上皇病成那样,任何都认不得,还不时做出惊人之举,自然无人出声反对,杨溍的这一举措。 闹闹停停,直到八月末,上皇的事情才彻底平息下来。 上皇没了记忆,行为如同婴儿,但杨溍依旧每天去向上皇请安,并且会照顾上皇一段时间,耐心地和上皇说话。 杨溍每日打理朝政,又要向太后上皇请安,且现在情况特殊,来后宫的时候月发少了,有时一个月都不来。 但谁敢有一句怨言,只能自个儿找点事儿,图个乐。 还笑几回,杨溍自己也倒下了,后宫内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再不敢作乐。 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郁偆捏着手,以防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 上皇病的时候,后宫里还能及时的听到消息,可换了杨溍,竟是一点消息传递不了,连个碎嘴的人也找不到。 郁偆成了聋子瞎子,后宫里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 后宫里除了太后,都只知道陛下病了,可得的是什么病,是否能医治,什么时候能好,一概不知。太后也只离了清宁宫一回,其他时间居于清宁宫,巍然不动。 皇帝无法上朝,且连奏折都无法批阅,事实摆在众人眼前,能瞒得了一时,又如何能长久地瞒下去。 郁偆得知杨溍昏迷不醒,这几日来水米未进,已消瘦许多,便觉此时邪门,这个皇朝的两代主人,一个老年痴呆,一个昏迷不醒,大约就是前后脚的事情,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这个世界有鬼神之事,可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能令龙气护身地真龙天子如此? 这一切的猜想,郁偆只能暗自找寻答案,但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快被逼得集体上吊,以保全家。 “若是陛下再不醒,前头怕是就要乱了。”吴贵妃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康妃肩膀一缩,整个人像是随时会垮掉:“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定不会……” 最喜欢说话的庄妃,却一声不响,直愣愣地看着郁偆。 郁偆最慌的那一阵已经过去,倒是渐渐淡定,抛开所有思绪,开始想若是杨溍就这么去了,她在这宫里过得会如何? 第143章 朝廷的运作模式,官员处理朝政的流程,早已在一代一代的演化过程中,逐渐完善、完备。 就算如今杨溍昏迷不醒,无法处理朝政,整个国家依旧如以往那般运转着。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是长此以往,这个国家定当大乱。 后宫有太后这个定海神针镇着,没人敢私下里做小动作,更没有人敢或悲或喜。 郁偆等人整日无所事事,坐在一起干瞪眼也有累的时候,又迟迟没有消息传入,原本还能气定神闲,一如往常的,也渐渐慌了神。 后宫里的人心一散,吴贵妃打理起后宫来,便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候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一有风吹草动,这些人的心就也跟着伏倒。 不过才三两日,吴贵妃两鬓已染霜,眼尾有了细纹。 郁偆素面朝天,已多日不曾上妆,揽镜自照之时,竟还有些不习惯。 “这是第几天了?”郁偆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一片默然。 宫人一听便知:“回娘娘,陛下已经病了五日。” “五日……” 杨溍昏迷之始,便高烧不退,灌下太医开的药后,也只是暂时压制住,等药性一过,又会起热度。 太医院的太医,到底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总算是控制住了杨溍的病情,只是杨溍一直都不曾醒来。 太后撑到现在,已是疲累无比,这些天她一直守在杨溍身侧,片刻不敢离开。 杨溍因何而病,太医们也有了一个统一的解释。杨溍病得毫无征兆,但杨溍身有旧疾,且这个疾病一直困扰着杨溍,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感受越深。 “陛下勤政爱民,日日处理政事至深夜,以致气血两亏,精气损耗太过,使得旧创复发。”太医俯伏在地,前胸后背早已湿透。 太后端坐于座,道:“可有医治之法?” “臣等……臣等……” 眼一开一合,太后所见不曾变动,可她的内心已有了定论。 “你等好生医治,尽力而为便是。”太后一声叹息。 寻医问药终不得解,太后只能借助神仙之说。 郁偆跪于宝灵宫内,四周烟气缭绕,阵阵经文传于耳中。 太后在宝灵宫为皇帝祈福,以求其早日康复,郁偆等人自然也得作陪。郁偆跪于蒲团之上,与一心二用,嘴中轻念经文,可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哪天不用来这宝灵宫吸烟气。 太后不在杨溍身边,但杨溍那里又离不得人,太后便命各宫妃嫔,轮流去给儿子侍疾。 侍疾可比跪在这轻松很多,只需坐着,看着别人伺候皇帝即可。 郁偆去往的东宫的时候,杨溍高热已退,趋于平稳,但依旧昏迷不醒。 吴贵妃和黄庄妃陪了杨溍一天一夜,与郁偆照面的时候,两个人皆是颜色暗淡,目光呆滞。 “辛苦二位了,就下来就交由我和康妃。”郁偆先一步道。 康妃默默不语,恨不得自己成了个隐形人,不过才几日,她就有了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陛下一直昏迷不醒,上皇又是那副样子,自然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宫里唯二的皇子皆年幼,康妃所生的又居长,若是陛下真有不测,还是二皇子登位的可能更大一些。 但这些,都要建立在杨溍没了的前提下。 宫外已经有人通过隐蔽的手段,给康妃传递消息,愿意支持二皇子登位,康妃不是不动心,但到底不曾贸然递出消息。这个时候,她应该更小心谨慎,才能为儿子谋求更多。 吴贵妃和黄庄妃急着回去补眠,简单交代几声,便上了辇。 杨溍的寝室内不曾焚香,若有似无的一股药味,漫入郁偆的鼻喉。屋内悄无一声,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郁偆不由得放缓了呼吸。 康妃掩着鼻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此处味道甚是呛人。” “是有点儿。”郁偆微微一笑。 杨溍的寝室不再这正室之中,而是在东边的三间房,宫人引着郁偆二人进东方门。 这里药味更加浓郁,康妃鼻子本就敏感,不免又打了一个喷嚏。 宫人纷纷侧目,眼中更是难免有一些责怪之意。 康妃红了脸,道:“这可真是……” 因为这个问题,康妃不得不离开,只留郁偆一人在此。 杨溍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长不见的昏迷,杨溍两颊微陷,脸也白了些许,只是没有血色,让人看了觉得十分受弱。 郁偆踏着脚垫,坐于大椅上,并不多问。 内侍奉上茶:“娘娘请喝茶。” 郁偆一看那茶叶,便知这是她自己平日里常喝的那种。 就算是昏迷不醒,杨溍依旧存在感十足,郁偆不由得将目光落在杨溍身上。 内侍安慰道:“娘娘无需担忧,陛下由我等伺候,不劳您动手。” 郁偆吃茶用点心,到了时辰还有人送上可口的膳食,若是觉得无聊,还有人能陪郁偆出这东间的门,去外头散步。 现在是特殊时期,郁偆的心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太医随时候着,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前来给杨溍诊脉查看,再加之杨溍如今不能自主进食,给杨溍喂食喂药的时候,太医也会在场。 郁偆一夜不曾睡,直至天明,杨溍依然如昨天那般,躺在床上,不曾有半点变动。 看了一夜的烛火,郁偆两只眼睛通红,只是精神依然很好。 在看着杨溍在众人的伺候下,洗漱过后,郁偆简单用过早膳,等着人来替她。 郁偆出了东间门,稍稍透了口气,道:“陛下这里……” “哐当!” 一夜未睡,被这一声巨响一惊,郁偆的心跳的慌乱。 郁偆捂着胸口,回身去看怎么回事,就见一个宫女,提着湿哒哒的裙子出来。 “陛下醒了,快宣太医。”这话犹如一声惊雷。 郁偆穿着一身皱皱的衣服,与一众人,挤挤挨挨地站在正堂。 杨溍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让太医给他诊治,而是将所有人,一个不剩的都赶了出来。 太后来的很快,在通传之后,杨溍亲自开了门,扶着太后进了东间,一众宫女内侍也鱼贯而入。 郁偆愣在当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没一会儿,一个内侍,从门边溜了出来。 “太后娘娘吩咐,让惠妃娘娘您,回去好好休息。”内侍眉开眼笑,显然是为了陛下醒来而高兴。 “谢太后。”郁偆正对着东间门,福身行礼。 跟郁偆接班的宫妃始终没有来,显然是太后得了消息,吩咐其不用来此,没人给郁偆分担火力,郁偆一回到内宫,就成了众人围剿的对象。 郁偆一问三不知,众人在郁偆这里讨了个没趣,皆是悻悻离开。 不是郁偆私藏,她是真的不知道,杨溍醒的时候看,她已离了寝殿,原想进去看一眼,可紧接着杨溍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无人得进,直到太后到来。 杨溍虽然醒了,但身体依旧虚弱,太医说了需好生调养,不得劳累。但似乎,杨溍并不将医嘱放在心上,身体刚刚好一些,便又开始批阅奏折。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杨溍的身体又这么好的起来。 太后去劝过一回,但收效甚微,不过倒也让杨溍暂且放了宫务,临幸后宫。 后宫里的妃嫔,怎么想都没想到,陛下休养了两个月,头一个宠幸的,居然会是一个才人。 第144章 杨溍已然大好,虽说太医常劝杨溍多休养,以保安康,但杨溍已然勤于政事,每日笔耕不缀。 后宫恢复了以往的祥和,但不和谐的声音,依然存在。 杨溍的后宫,整体来说很和谐,没有什么争端,妃嫔之间相处融洽。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杨溍醒来之后,郁偆便感到有什么不同了,以往杨溍来后宫,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也雨露均沾,绝不独宠一人。 但似乎……如今一切都变了。 吴贵妃翻阅彤史,看着上头一笔笔墨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其实,吴贵妃就算不看,也能知道,这上面的每一条记录。 “陛下此次都召贾才人侍寝,已有月余,难道那贾才人给陛下吃了什么你要不曾?”吴贵妃咬牙道。 郁偆接过彤史,低头一看:“这也不奇怪。” “怎么就不奇怪了?”吴贵妃恨恨道。 后宫中的妃嫔,不是没有争宠的手段,只是杨溍及其厌恶这些,所以才无人使出来。再者,杨溍对后宫,真的没有任何的偏爱。 郁偆也算是得过宠的,但就算郁偆最得宠的时候,也不见杨溍不去宠幸别人,可如今…… 黄庄妃从桌上摸了个荷花酥,拿在手中把玩:“惠妃不是和贾才人相熟,听说贾才人还曾向青鸟授课,也算是青鸟的半个老师。”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到了吴贵妃耳朵里,有了别样的意思。 吴贵妃看郁偆的眼神,渐渐怪异起来:“难怪……” 只不过是三言两语,三人之间就有了嫌隙。 艰难维持着的和谐,本就极其脆弱,如今因为一个人的异军突起,已产生了一道裂缝,且那道裂缝正在渐渐扩大,会像蛛网一般密布,将所有人都困在里头。 三人不欢而散。 郁偆回了长宁宫,才想到青鸟约了大公主和二公主游园,还不曾回宫。 心里憋了一口气,原想命人将青鸟隐晦来,可再一想便算了,大人的事情何必跟孩子置气。 因为生的都是女儿,三人从没有实际上的冲突,因此也一直相安无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之间的差距渐渐被凸显了出来。 吴贵妃早已无宠,但她是宫中唯一的贵妃,掌着宫务,手中有权,半点不慌。郁偆早年得宠,育有两位公主,在宫女内侍的口中又是个慈善人,一直活得惬意。可黄庄妃呢? 黄庄妃进宫多年,活到如今却样样不如人,心中如何能不生怨怼,成了妃子又如何,妃子上面还有还有贵妃、皇后,如何能止步。 郁偆和吴贵妃脆弱的友谊,在黄庄妃有意的挑拨之下,彻底瓦解。 黄庄妃原以为,吴贵妃身边没了郁偆,定当更加看重自己,只是,事情似乎事情并没有按照黄庄妃所想的那样发展。 吴贵妃似有所觉,也渐渐与黄庄妃离了心。 这似乎才该是后宫的常态,所有人都在防着别人,谁也不能不信,没有人愿意付出真心。 贾元春是一切的□□,只是若不是火药深埋,她这个引子被点燃之后,又如何能被炸裂。 又过月余,杨溍依旧只宠幸贾元春一人,后宫中的妃嫔越发哀怨起来。 没有人敢去太后面前哭诉,作为一个母亲是偏向儿子,还是心疼宫妃,这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这些日子,郁偆无端的心慌起来,随着一道旨意在宫中传开,郁偆更加感到无助。 所有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迹,虽有些许偏差,但也没有大的变动,一切都在遵循着原有的计划,缓缓进行着。 郁偆抓着大椅的扶手,道:“这是好事,可得给贾妃备一份大礼。” 宫中封妃封嫔,一直是单字封号,如今杨溍封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贤德妃,所有人都觉得很尴尬,况且还有一个更令人尴尬的戏称,加诸在贾元春的身上。 盛宠多月,贾元春依旧惶恐,远不如他人所想的那样风采无限。 郁偆万不敢放心,她原以为书中的剧情早已成浮云,可没想到依然在继续,那是不是说明…… 郁偆不敢贸然派人打听,她和林家非亲非故,如何能寻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林家的近况。 但事有凑巧,就在郁偆绞尽脑汁,想要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的时候,林家的消息就送上门来了。 杨涟大婚的日子已定,虽还有些时日,但到底让宫中增添了不少喜气。 原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的时候,林如海居然生起了重病。 郁偆最先知道的,并不是林如海重病的消息,而是听到宫外传起了林黛玉克父克母,天煞孤星的命。还有将林家从前的事情翻了出来,说是林如海曾有一幼子,那也是被林黛玉给克死的。 “都是些什么,一张嘴就能将人说的那样不堪。”郁偆暗暗惊心。 “若是林大人没了,林家只有林姑娘一孤女,怕是……”宫人小声道。 郁偆眼睛一横:“怕什么?” “奴婢该死。” “这些都是没影的事,若是真有其事,林大人的官为何能越做越大,且一路顺风顺水。”郁偆哑然道。 这话,是郁偆自己说的,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敢全信。 外头风言风语,传的越发有模有样,都说三人成虎,无需这谣言背后的人推波助澜,就有人将这谣言传的离谱怪异。 郁偆都能听到三言两语,自然也有人愿意做贤太妃的报耳神。 不管事情真假,贤太妃很不愿意要这样一个损了名誉的儿媳妇,更不愿让自己儿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命硬的人。 此时的贤太妃,早已忘了,在圣旨下达之前,林黛玉的生辰八字早已和杨涟合过,并没有任何不妥。 事情再任其发展下去,显然林黛玉是活不好了,或许终身不嫁,老死家中是她最好的结局。 “妈,皇叔想带我出宫去玩,你说我去是不去?”青鸟正襟危坐,姿态端正。 郁偆笑道:“小叔就带你一个出去吗?若是想出去看看,就出去吧,不过随行的人可以定要带足了,也不可留恋外头,须得准时回来。” 青鸟欢喜地道:“不止有我,两位姐姐也一道去。皇叔说了,定会将我们安全送回来。” “那二皇子和三皇子呢?”郁偆再问。 青鸟抿着嘴,扭捏着道:“二哥和三弟功课繁重,不跟我们一道出宫去。” 公主们负责搞定各自的母妃,至于杨涟则跑去杨溍那里,让杨溍同意此行。 杨涟在很多时候,还是很靠谱,虽是出宫游玩,但并不是去大街上游览,而是去杨涟的王府参观,杨溍很自然的就同意了。 王府虽已建成,但杨涟依旧住在宫中,又有人有心隐瞒,杨涟并不知道宫外的流言。 这回出宫,杨涟不止带了三个公主出宫,更邀请了几位兄长亲姐。 人一多,话自然也就多了,杨涟恰巧就听到了那些有关林黛玉的风言风语。 青鸟回宫之后,面上有稍许担忧:“小皇叔似乎不太高兴,送我们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不说话。” “难道你们玩的不开心?”郁偆疑惑道。 青鸟思索片刻,微微摇头:“那倒是没有。” “今天已经晚了,不如明天你去看望一下小叔?”郁偆也有些担忧,别是出了什么事。 也别说是什么别是了,第二天还真就出了事,郁偆都想说自己是乌鸦嘴。( 就爱网) 第145章 皇室中人,脾气大多不太好,若是有人稍稍礼遇他人,就会被世人所称赞。 杨涟是上皇最小的一个儿子,从小养在宫中,被后宫里的太后太妃娇宠着长大,等稍大些,又被杨溍护着悉心教导。 郁偆这些后妃,对这个小叔,也是多有好感,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一张嘴就能将人哄得开开心心,等大些又是温文有礼,待人和善,对小辈更是爱护有加。 所以,在听到杨涟将大臣家的大门,砸了的时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砸的是哪家,怎么也不没人拦着?”郁偆关切地问道。 内侍自是打听清楚了,才来报与郁偆,只是具体砸的是谁家,又有什么要紧。 “王爷的吩咐的事,哪有人敢推脱,自是尽心照办。砸都已经砸了……”内侍干笑两声。 青鸟坐在大椅上,用手敲着椅面,问道:“小皇叔为什么回去砸人大门?” 内侍对着青鸟行了一礼,“禀公主……” 郁偆忍不住也笑了两下,内侍讲的极为有趣,将没看的事情说的活灵活现。 青鸟听得兴致盎然,还想知道杨涟砸门的具体过程,好像以后她也会用到一样。 当是件趣事,将前因后果听了个明白,青鸟开始担心起杨涟来。 那是朝中大臣,就算是只是普通百姓,杨涟亲自带了人去砸,那也是亲手送到别人手中的把柄,好在杨涟只是砸了门,并没有闹到人家中去。 还不等苦主告到御前,杨溍已经轻微的责罚了一下这个弟弟,以示公正。 那家苦主,其实也不敢告到御前,他们心里也虚着。 杨涟听到了那些针对林黛玉的流言,并没有立刻发火,而是憋着这口气,回到宫中,找贤太妃出主意。 到底是年纪小,经历浅,在杨涟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贤太妃就已经将流言的源头,找了出来。 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杨涟虽被罚了,但也只是见了俸禄,其余一切照旧,还利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带着太医往林府走了一趟。 林如海并没有向原定的那样去世,让郁偆险险的松了一口气,有了**的机会。 “太后接了林姑娘进宫小住,咱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郁偆抱着小女儿,笑盈盈地道。 “妈。”青雀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不解的看着郁偆,只重复的叫着郁偆。 郁偆声声回应,抱着青雀来回走动,似是忘了自己刚才的提议。 青雀在郁偆的臂弯中慢慢睡去,靠在郁偆肩头,半张着嘴,小声呼吸。 等将孩子交给奶妈,郁偆看着自己肩头洇湿的那一块,只得笑着去换了衣裳。 “可要去林姑娘那儿传句话,好让那边先准备着。”宫人询问道。 郁偆理着层层叠叠的衣袖,转过身来,道:“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必当真。” 这会儿,林黛玉还是不见的好,以后机会多得是。 杨涟砸门没多久,太后就因林家无主母,又恐其寂寞,将林黛玉接到宫中教养,直至大婚。 都说太后慈爱,可为什么在林氏刚去世不久的时候,就将林黛玉接进宫? 郁偆知道,这是杨涟求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杨涟与林黛玉不过见了书面,可杨涟的一颗心,全挂在林黛玉身上,能为林黛玉做许多事。 屋外簌簌地落着雪,郁偆戴着雪帽,披着件鲜红的斗篷,站在廊下,听着一门之隔的不远处,似有丝弦之声。 郁偆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热,这是手指在冻过之后,在慢慢升温。 “不用等了,咱们过去吧。”郁偆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躬着身的嬷嬷,小声提示道:“贵妃娘娘未来,咱们就这样进去……” “总不能让太后久等。”郁偆已踮起脚尖。 宫人通传之后,郁偆见得太后,只见太后跟前坐着一人。 “你来的正好,我正说起你。”太后在郁偆行礼之后,将郁偆唤到跟前,“来,这是惠妃,你当是见过的。” 太后指着林黛玉,看向郁偆,道:“这是林家姑娘。” 林黛玉站于太后身侧,亭亭玉立,“见过娘娘。” “快快请起。”郁偆忙道。 “都坐吧,怎么这时候来?”太后问道。 郁偆不经脑子的回道:“不是……” 见郁偆住了口,太后再问:“怎么?” “来给娘娘您请安,难道还需有个理由?”郁偆笑着反问道。 太后猜测道:“可是来我这儿诉委屈来了?” 郁偆小心回答:“妾心中每日都充满乐趣,怎会有委屈。” 杨溍到如今依然宠着贾元春,虽然也渐渐宠幸别的妃嫔,但贾元春在这宫中,依旧风头无量。 有些人看得越多,心中不会看会看淡,而是越来越不平衡,时间一长,更加难忍,往太后这儿来诉苦。 太后这里从不缺人,多的是人来她跟前请安,亲自给她尽孝,那些人来了尽说些太后不喜的话,太后自然不愿意见。 郁偆自也是常来太后这儿,只是如今身边还个牙牙学语的女儿,便也就来的少了。 “可我见你脸上笑意淡淡。”太后意味深长地道。 郁偆嘴角又往上扬了些:“外头天寒地冻,许是将我的脸给冻僵了。” 今日,是吴贵妃传了话,各宫妃子一道来这清宁宫,给太后请安,郁偆这才天没亮,就来了这个儿。 只是不知为何,来了此处,竟无一人,好在太后也起得早,才没让郁偆久等。 见太后不再深究,郁偆寻着话,将此事揭过。 林黛玉进宫已有月余,每日深居简出,绝少露面,但人未见到,礼郁偆却已经收到。 “这位林姑娘,娘娘你可藏的真好,若不是今日凑巧,还不知何时才能得见,长得这般灵秀。”郁偆夸奖之言,溢于言表。 林黛玉落落大方,不似书中所说那般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三言两语之间,便显得与郁偆极为亲厚。 其实更多的时候是郁偆在说话,只是林黛玉每每开口,总是说的十分妥帖,将郁偆和太后都顾及到。 话说自上皇得了老年痴呆,杨溍日日侍奉在上皇跟前,竟也遇上几回上皇清醒的时候。 只是这种清醒着实短暂。 有一日,上皇清醒之后,思维退化道几年之前,竟是吵嚷着说要为废太子选妃,着甄家送女进京。 上皇怕是不记得了,杨溍早已将甄家下狱,全家抄没。 郁偆深吸一口气,这才迎上前去。 两人狭路相逢,贾元春只得踏步向前。 郁偆停住脚步,侧目看向贾元春,道:“贾妃也是来给太后请安?” “是。”贾元春直视郁偆,“惠妃这是去何处?” “去宝灵宫上香。”( 就爱网) 第146章 贾元春面如满月,肤如凝脂,廊下高挂的宫灯,照下一层淡橘色的光芒,将贾元春的脸衬得越发晶莹,令人见之忘俗。 郁偆和贾元春的身后,都簇拥着不少人,站在长长的游廊间,聚集了不少热量,但半点儿也不觉得不憋闷。 目光是落到贾元春的身上,贾元春自然是感觉得到的,她也正关注着郁偆。 贾元春已有数月未见郁偆,自陛下醒后,又常往凤藻宫,贾元春每日对镜梳妆,挽手换衣都不得停,哪还有时间往别的宫殿去。 “许久不见三公主,不知三公主可好?”贾元春言语之中,似有丝丝思念。 郁偆颔首,“劳你惦念,青鸟一切安好。” 站在外头,总不比屋里暖和,郁偆手中捧着个小巧的鎏金,依旧感到丝丝寒意钻到人骨子里。 贾元春也好不到那里去,才一会儿功夫,脸就已经冰冰凉,鼻子尖更是像是要被冻住一般。 游廊十分宽敞,都不用谁和谁谦让,两人道别之后,左右行各自的道,相对而过。 走到拐角处,贾元春微微侧目,看着那掩在风毛中的小半张脸,贾元春不禁怅然。 年过二十,在这宫里早已算是老人,贾元春刚进宫哪会儿也曾想过,自己能得盛宠,产下龙胎,光耀门楣,可如今她恩宠日盛,倒是怕了起来。 不是谁都能像惠妃一样的。 “娘娘来的不巧,太后累了,这会儿不见人。”正堂内立着的宫人,恭敬地道。 贾元春一怔,“既然如此,那我就回……” 说话间,正堂东面挂着那道门帘,从那头被掀了开来。 正堂东面有间暖阁,每到冬季严寒之时,太后便在那里起居。 贾元春翘首以盼,原以为是太后改了主意,但只见一老嬷嬷扶着纤细白皙的手,从里头出来。 郁偆对贾元春说是要去宝灵宫,并不是骗人的,是真的要去。 一柱清香,一个蒲团,郁偆跪在像前,既不念经,也不祈求天地。 后宫虽大,却没有人一个地方,能让郁偆得到安宁。 郁偆在宝灵宫内,内心依旧得不到平静,但好歹耳根子能清净一些。 同跪在郁偆身后的宫人,内心虔诚,真心向上苍祈求,以期心中所想所思能够成真。 跪到腿脚麻木,郁偆在宫人的搀扶下起来。 贾元春浑浑噩噩回到凤藻宫,不等她清醒,便被宫人引着,坐在妆台前,描眉补妆。 “东宫来人吩咐,等晚些时候,着娘娘你去侍寝。”宫人语中尽是喜意。 贾元春茫然地看着身前,琳琅满目的手饰,随手点了一对阁楼簪子,命人簪在发间。 今日一见林黛玉,贾元春又忆起从前,因她生辰极好,又是家中长女,从小被家中寄予厚望。 自懂事起,贾元春就跟随家中聘请的先生学习,每日不缀。 记得那时,林姑父恰任兰台寺大夫,姑母又产下一女,当真是双喜临门,贾元春原以为,自己母亲该是高兴的,可那日林家报喜的人来,母亲却生了好大一场气,还累的她练了一夜书法。 到如今,贾元春才知母亲当日为何会生气,有些人就是那样的得天独厚,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就会有人将这天地间的美好,送到她眼前。 而贾元春自己,就算去争了抢了,也不一定能得的到。 郁偆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发尾,一双眼睛正看着在炕上玩耍的两个女儿。 青鸟极其耐心的教着青雀如何解九连环,就算青雀并不懂,她还是一遍一遍,耐心地教着。 “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青鸟伸出一只,挡着青雀作怪的手,“你别动,别动……” 郁偆放下手中的梳子,走到炕边坐下,将青雀往怀中带了带。 “还不去睡?”郁偆点了点青鸟的眉间。 青鸟揉着眉间,道:“还早,一会儿再睡,等妹妹累了,我再带她回去歇息。” 郁偆好笑道:“难道你不用歇息,净拿你妹妹说事。” 青鸟心虚地笑了笑,“那不是因为妹妹还小,身为姐姐,我得照顾她。” “我……我……不小了。”青雀拍了拍床铺,又复述了一遍。 青鸟对着青雀眨了眨眼,道:“明明就还小,可不能不承认。” “就是……就是……”青雀懵懵懂懂,会说的话,又没青鸟多,只能重复自己常说的那些话。 “妈,妈……”青雀拉着郁偆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姐姐。 郁偆看着小女儿的小模样,道:“你可别再逗她了,小心她以后不跟你玩。” 青鸟好不在意地道:“才不会呢,她还等着我给她讲故事呢。” “你啊你……”郁偆才说完,两个孩子又玩到了一起。 贾元春每日过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郁偆却每日喜乐,丝毫不在意外面是风是雨。 宫中多年未曾大选,杨溍似乎忘了还有这件事,就算偶有大臣提起,杨溍也都驳回了。 若是从前,后宫所有妃嫔,都乐见其成,唯恐新人进宫,分薄了宠爱。可如今陛下只宠一人,后宫中人,真想能有那么一个人,从贾妃身上,夺些宠爱过来。 郁偆放下手中书卷,道:“陛下看中了贵妃宫中的宫女,这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还是你们谁也想……” 对话的宫人红了脸,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还等着离宫的时候,娘娘赏银子给我呢。” “不会缺了你的。”郁偆环顾四周,“你们要是谁有这心思,我也不拦着。” 这话,郁偆还是头一回说。 一步登天的事情,自不是没人遐想,郁偆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被太后看中,赐予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 郁偆当初让人去挑选宫女的时候,特地嘱咐过,头一条就是一定要长得好看,在宫里陛下能见几回,看的最多的,还不是身边这些近身伺候的宫女。 每天被这些美人环绕着,心情也能好不少。 这会儿美人们受了惊吓,郁偆心疼道:“我说的话,你们若是有心就记着,真有那么一天,我还得说一声恭喜,若是没那心,听了又如何。都别伤心了,我怎么看着有几个,像是掉金豆子了?” “奴婢谨记。”宫人们知道忌讳,自然不会哭,只是确实是有些被吓着了。 有吴贵妃献美在前,各宫自然也打起了这个主意,不说别的,一个没名没分的宫女,若是有幸得宠,得怀子嗣,那这个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心效仿,可那些妃嫔将身边的人,挨个看了一遍,却没发现一个能用的,当初为了防人,净挑长得普通的,如今倒是犯起了难,因为这个,还闹了好些笑话出来。 杨溍似乎有意放纵,并不管后宫里的事情。 康妃有儿子,自不可能和她人一般,只是见别的宫里闹得厉害,也只能往郁偆这儿来。 “你怎么将二皇子也带来了?”郁偆看着那稚嫩的脸庞,道:“又长高了些,还结实了。” 康妃指着自己的儿子,道:“也就空长了一身肉,都没见他读书认真一些。” 二皇子憨憨地笑了笑。 郁偆又夸道:“我可听青鸟说了,不是你说的那一回事,二皇子明明学的很好,你就是对他太严格了。” “不严厉些怎么行。”康妃回道。 因二皇子在,康妃不便久留,捡要紧的和郁偆说:“陛下像是有放权的意思,你说会不会是要立后。” 郁偆摇摇头,看了一眼二皇子,道:“我看不见得。” 若是陛下有心立后,也不会使后位空悬数年,宫中吴贵妃最是合适,可也没见陛下对吴贵妃有特别的尊荣,至于宫外的……( 就爱网) 第147章 书中的剧情,郁偆半点不敢忘,因为怕写下来,被人偷看了去,只能牢牢记在脑子里,过了十数年,虽说有所遗忘,但要紧的剧情,郁偆还是记得的。 只是书中最重要的场景,就是那荣宁二府,如今郁偆身在宫中,就是知道剧情,又能如何。 要说那贾家最鼎盛的时候,定是在省亲前后,只是贾元春封妃多月,也不见杨溍有此意,看来是不会有了。 书中剧情的参考价值,早已不大,在很久以前,剧情就已经被打乱,书中人物的命运似乎也有了有了变化。 再者,那书中的主要场景,都在那荣宁二府,和这后宫牵连甚少,郁偆就算能将书中内容倒背如流,也无甚用处。 后宫纷纷扰扰,郁偆也深受齐累。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郁偆高声问道,语毕她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是从凤藻宫中传出来的,那位……确实是有了。”宫人低眉顺眼地道。 郁偆侧头,咬着下唇,有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郁偆如何能不信? 贾元春身体健康,又多得宠幸,如今这宫中,无人能出其右,她怀上龙胎,是最没有意外的。 郁偆觉得憋闷,原来是她自己思考的太过投入,忘了呼吸。 “想必陛下也已知道这一喜讯。”郁偆嘴角微微地翘着。 宫人微露喜色:“凤藻宫早已派了人往各宫报喜,还请了数个太医,道凤藻宫中会诊。” “你们说说,我该送些什么贺礼?”郁偆匆忙道。 剧情似乎加快了…… 郁偆不敢细想,虽说书中剧情早已浮云,但依然是有迹可循的。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是有人在循序渐进的巨轮中添了一把火,让巨轮加速前进。 命运的推手,也许无法令一些改变的小细节回归征途,但一定要让原有的结局,的道完美的呈现。 郁偆避着人,拍了一下微微哆嗦的手,这才让自己继续冷静思考。 “都别愣着,快说说……”郁偆催促道。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 郁偆捏着腰间白玉,道:“还是往年的例子来吧,先准备着,等过些日送去。” “是。”装哑巴的宫人,总算是出了声儿。 年前有了这样的好消息,原本的喜气又添了几分,连太后的笑容都多了些。 后宫妃嫔原以为,贾元春有了身孕,陛下该十分高兴,重赏贾妃才是,众人都在翘首以盼。 郁偆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她直接报与太后,请了母亲进宫,她需要通过自己的母亲,来确认一些事。 “小妹的婚事可定下了?”郁偆先是问道。 刘氏满面笑容,就连眼角也起了细微的笑纹,“还不曾定下,他们家看重阿沅,请了尚书家的夫人保媒,如今就等着吉时吉日,好上门提亲。” 郁偆脸上的笑意多了些:“正该如此。” 刘氏心中欢喜,面有红光,对着郁偆的时候,更是时不时露出慈爱之色。 郁偆问过家中事,这才说到正题,“母亲可否知道,现今那荣宁二府,是个什么光景?” 刘氏一眨眼,似乎想到了些,小声道:“倒是有一桩事。” “是什么?”郁偆急急的问道。 “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刘氏先卖了个关子,“这也是家中下人说与我听的,说是街面上有人打着荣国府的名号,在外头放印子钱。” 郁偆故作无知地问道:“什么是印子钱?” “印子钱就是……”刘氏说的小心,解释的时候又隐去了其中晦暗。 刘氏怕郁偆不信,又道:“我原是不信的,那荣国府是何等门第,怎会从这中牟利,但你大哥去寻了一回,竟看到了荣国府的印信。” 郁偆大哥依然在锦衣卫里做着,发现此等事,自然会往上报,想来陛下也是知道的。 虽只知道了一点,但郁偆以能从其中窥到贾家的情况。 贾家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大写的要完,从不曾改变,也无人能改变。 刘氏不敢再多说贾家事,说起自家家中事,这些年郁家当真是喜事不断,每一桩都能另郁偆一笑。 自贾元春有了身孕,杨溍便不再招幸后宫,沉寂了好一段时间,郁偆心里还笑杨溍,这是在为了贾元春在守身如玉。 可看杨溍对贾元春的态度,又觉得不像。 许是因为贾元春有了身孕,众人都被刺激的不轻,倒是让原本热涨的脑子,冷静了不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凤藻宫中那位,这是失宠了。 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虽然贾元春封妃得宠的有些突然,但贾元春有资历,有家世,封妃也不为过,只是刚一有孕,陛下就对贾妃如此冷淡,着实是让人心惊。 杨溍都不用特别做些什么,只需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青鸟与贾元春有旧,听闻其有孕,兴冲冲到了郁偆面前,问道:“可否去向贾娘娘道喜?” “那就去吧。”郁偆还帮着准备了一份礼,让青鸟带着去。 走了一个,郁偆耳边依旧难得清静,青雀正学着说话,只要是醒着,那嘴一刻都不听,对着只布老虎,都能说许久。 郁偆又爱将孩子安置在随手边,耳朵更是片刻不得清静。 青鸟抱着个引枕,坐在厚厚的毯子上,奶声奶气地不断说这话。 郁偆静静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 童言童语最是有趣,但也让人难以理解,小孩子的世界,和大人是那么的不同,让郁偆难以理解。 郁偆居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手肘倚着炕桌,手背贴着侧脸,同样的动作,可一双眼睛已经闭上。 “娘娘,娘娘……”宫人小声唤到。 青雀可不在乎,将手中引枕一丢,半爬半走地近到郁偆身前,想要一推。 郁偆阖着眼,直起身子,一把抓住青雀即将做乖的手,笑道:“怎么不说了?” 青雀哼哼唧唧,扭在郁偆怀中:“就不说,不说。” 同样是自己的女儿,脾气却不太一样,若是青鸟说两句软化也就哄好了,可青雀却是个硬脾气。 “那就真的不说了?”郁偆睁了眼。 青雀伸出手,想要奶妈抱,竟是不理郁偆了。 “你这孩子……” 青雀吵着要回自己屋,郁偆也不留人,反正这孩子睡一觉,又会吵着来她这儿。青雀的脾气虽然硬,但有一点好,这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不似青鸟。 青鸟去了许久,知道用晚膳之时,才匆匆回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郁偆问道。 青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和贾娘娘说话,忘了时辰,这才回来晚了。” “也没多玩,洗手用膳吧。” 青鸟愣了一下,才道:“妈你不问问,我和贾娘娘说了些什么?” 郁偆好笑道:“我为什么要问?” 青鸟也问自己,为什么…… 第148章 宫里难得有喜讯,青鸟听说自己将有弟弟妹妹降生,心里总也是高兴的。 青鸟又和贾元春相熟,便也无形的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多了几分亲昵。 但这次去凤藻宫,青鸟却失望了。 在凤藻宫中的那几个时辰,贾娘娘待她依旧和善,但凤藻宫里那些宫人,却是小心翼翼,眼神中都带着些许防备。 青鸟虽然年幼,但心思敏感,感觉更是敏锐,那些个令人不舒服的眼神,在她看来犹如实质。 “贾娘娘如今需要好好养身子,我以后还是不要贸贸然去打扰她的好。”青鸟颇有些丧气地道。 郁偆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了,这宫里从来就没有单纯的时候,青鸟再小,也得学着长大,而不是始终在她的羽翼之下。 “说这些斗气的话做什么,快来吃饭,特地让膳房加了两道你爱吃的。”郁偆轻轻地道。 青鸟拨了拨额前细碎的头发,笑嘻嘻地道:“我爱吃的可多了,不知添了是哪两道菜?” 刚刚有孕的人,总是会小心再小心,生怕出个意外。 直到胎位坐稳,贾元春才又出现在人前。 再有两月,便是杨涟和林黛玉成亲之日,礼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着手准备,如今在宫中成礼,又交给交接给六尚及内侍省。 “轰隆隆……轰隆……” 漂泊大雨伴着阵阵春雷,狂风裹挟着枝叶,击打在窗棂上。 外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郁偆抱着嚎啕不哭的青雀,不住得安慰着。 “娘娘,还是将小公主交由我来抱吧。”青雀的奶妈心疼地道。 郁偆早已抱得手酸,只是青雀一直抓着郁偆的衣服不放,实在是不好转手。 “去看看热水端来了没有。”郁偆摸着青雀湿湿的额头,紧张地道。 小孩子哭闹的时候最容易出汗,青雀哭了小半个时辰,衣服背后早已湿透。 郁偆扶着青雀的脖子,道:“先别哭了,咱们喝些水,好不好呀?” 一道白亮的闪光,从窗外透进屋内,青雀瑟缩着将头埋在郁偆怀里。 “我怕……呜呜呜……”青雀又一次哭了起来。 一声震耳的雷声,将青雀的哭声淹没。 小孩子怕打雷,不能说是胆小,就连郁偆听来,就觉得外头的雷神极为恐怖。 青雀哭得累了,便开始小生抽泣,这眼泪珠子就一直没有断过。 郁偆半哄半骗着,让青雀喝了小半碗水,又将让青鸟松了手,郁偆正想转身,就觉得腰间一紧。 看着被青雀拽在手中的裙角,郁偆无奈地道:“不是答应我了的。” 青雀摇摇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整张小脸都埋了起来。 雨神渐渐稀疏,郁偆见外头安静了不少,又道:“雨都停了,雷声也歇了,你怎么还怕呢?” “就是害怕。”青雀的声音闷闷的人,还带着些沙哑:“你别走……一起睡好不好?” 郁偆看着自己半幅裙子都被压在青雀身下,想走也走不成,只得道:“行,就依你一回。” 雨后的天空总是格外的蓝,就算是过了一眼,屋檐下依旧滴着水,廊下更有一个个浅浅的小水洼。 郁偆的臂膀被青雀枕了一夜,一觉醒来已没了知觉,宫人小心翼翼地抬起熟睡的青雀,好让郁偆抽出手。 “嘶……”郁偆抬着一只手,整个人僵直的坐起来。 郁偆正任由宫人给她按摩手臂,还没等恢复知觉,青雀一个翻身,就醒了过来。 青雀醒来以后,就再也睡不着,腻在郁偆身边,怎么也赶不走。 “咱们去看新娘子好不好?”青雀不依不饶地道。 郁偆让青雀做好:“哪里来的新娘子呀?” 青雀微微抬着脑袋,似乎在思考:“就是……就是……反正我知道有新娘子。” 郁偆拉着青雀的双手:“那咱们脚上你的姐姐,一起去看新娘子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青雀已经想拉着郁偆直接出门。 婚期将近,清宁宫里因住着一位待嫁的新娘,满目都是红色。 青雀抬头看着那高挂的红灯笼,提议道:“我房前也要挂一对。” “行。”郁偆同意,并让一旁的宫人现在就去通知,务必等青雀回去的时候,能看到一对红灯笼。 郁偆先是带两个女儿,去见了太后,青鸟能自行行礼,青雀却是被奶妈抱着,由奶妈代为行礼。 看着一大一小,一对如花朵般娇嫩的姐妹花,太后心里着实欢喜。 “快过来让我瞧瞧。”太后双手各执着一人的小手,左看右看,两个都喜欢。 青雀细声细气,在太后耳边说了来意。太后心中正欢喜,一口便答应了。 郁偆看得直无语,果然萌萌的孩子,到哪里都是一种利器。 人还没见到,青雀却害羞起来,抓着郁偆问:“新娘子是什么样子?新娘子是不是最好看的?……” 太后乐得直笑:“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青雀眨着乌溜溜的眼睛,道:“姐姐说的,姐姐好跟我讲了老鼠娶亲的故事。” 青鸟小脸一红,道:“还不是,还不是你吵着让我讲给你听的。” “那……青鸟是从哪里听来的?”太后接着问道。 “书上看的……”青鸟轻声回道。 太后逗弄着两个孩子,撩拨着她们说话,甚至因为两个孩子红了脸,而笑容满面。 郁偆在一旁柔和地笑着,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 太后一直都是柔软的人,就算是在逗孩子,也掌握可一个很好的度,自己开怀的同时,也将两的孙女逗得开心。 林黛玉由宫人引着到了门前,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声欢笑,心情也好了些。 内宫森严,但只要不去碰触那些禁忌,就能过的很如意。林黛玉在宫中适应良好,又得宫中太后太妃喜爱,自然过得比十分歉意。 唯有不能侍奉父亲左右,令林黛玉不得开颜。 “太后请林姑娘入内。” 就在林黛玉思虑的时候,屋内的笑容已收。 原本坐卧不定的青雀,一见到林黛玉,整个人都坐直了。 林黛玉穿了件红底白花的褙子,腰间系着条万字菊花纹的花罗裙,只看了一眼,青雀就喜欢上了林黛玉,谁让人好看呢。 郁偆看着小女儿那傻笑的模样,恨不得遮了眼。 “新娘子就是好看。”青雀突然道。 林黛玉低了头,又泛起了思绪。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林姑娘你别见怪。”郁偆笑着打圆场。 林黛玉笑道:“小公主说的倒是也不错,我穿了红衣,看着也确实是像个新娘子。” 青雀的一双眼睛都量了起来,也更加喜欢这位“新娘子”。 既然是新娘子,自然就得穿嫁衣。 杨溍穿着一身亲王礼服,握紧双拳,心中发力道:“这一次,绝对不能被任何事耽搁了。” 林黛玉直接在清宁宫发嫁,并不曾出宫回林府,但皇家对她的尊重,却是半点儿不少。 王妃陪嫁,亲王送嫁,身为亲王的夫婿亲自接亲,就连男女傧相,杨涟都特特借了兄长家的一对孙子孙女,当真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 郁偆坐在太后跟前,示意自己的一双女儿,偷看新娘子去。 第149章 青鸟牵着青雀的手,扶着青雀过了门槛,又看了一眼郁偆,这才去看新娘子。 贤太妃坐在太后下手,看不出喜乐,脸上笑容淡淡的,若是有谁向她道喜,也只是敷衍的回一声。 康妃住得离清宁宫近一些,倒是知道一些:“咱们这位新王妃,据说常年吃着药,身子不大好。” 林黛玉从会吃饭便吃药,但这病并非是能危及生命的重症,在平常人眼里,不过是身子弱一些,容易伤风感冒,哪会想到是从胎里带来的。 “你这是想差了。”郁偆微微笑着,反驳道:“若只是身子不好,太妃怕是不会这般。” 身子不好,就意味着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但皇家怎么可能缺了能生孩子的女人。贤太妃生气的是,她那儿子,竟非林黛玉一人不可了。 林黛玉家世好,人又知礼识趣,且会作诗写词,才华出众,待人接物更是没有半点儿不好,在宫中养了那么一段时间,身子虽依然纤弱,但性格却变得异常坚韧。 这样一个女儿家,娶回家养着,也是得宜,况且,杨涟又是真的有几分真心喜欢林黛玉。 可错就错在,这几分真心。 不是贤太妃见不得这一对小夫妻好,实在是怕儿子用情太深,到时候太过悲伤,那林黛玉看着实在不是一个长寿的面相。 好在贤太妃还记得今天是儿子的大喜日子,稍稍使了点性子,便收了脸上肃容,换做了笑脸。 “二皇子去了哪里,我这半天都没见到人?”郁偆眨了下眼,生硬的问道。 康妃掩着嘴没说话,她似乎觉得,刚刚贤太妃看了她一眼。 “今天这日子,他能去了哪里,说是要跟着迎亲的队伍,来迎新娘子,他一早就去了前面。”康妃尴尬地笑着。 郁偆接口道:“青鸟在新娘子那儿,等二皇子一会儿来了,怕是得被为难。” “他们兄妹之间,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正说着,青鸟便一人回了来。 清宁宫里虽有许多人,但并没有半点慌乱,人见到青鸟进来,还都十分从容的让出一条道儿来。 郁偆握着青鸟手,向青鸟身后看了看,“你妹妹呢?” “妹妹一见到皇婶,就将我给抛下了。”青鸟说的分外委屈。 郁偆若是口中有茶,怕是要喷出来,“你这都能吃醋?” 青鸟嘟着嘴,道:“她怎么能这样呢,我一直牵着她的手,可她说都不说一声,就……”真是越想越生气。 “真没想到,青雀居然和那位王妃这般投缘。”康妃被这一番小儿心态给都笑了。 青鸟还在生着气,“皇婶确实是好看,可青雀也不能,也不能将我给忘了呀。” 妹妹被人给拐走了,还根本不用人哄骗,自己就乖乖地跟着走了,青鸟怎么能不生气。 都不用郁偆来哄,青鸟说了这两句,气一顺,自己就想通了。 “妹妹一人在那里,我不放心,我现在就回去。”青鸟故作大度地道。 郁偆看向康妃,提议道:“咱们也去看看?”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是林黛玉在清宁宫出嫁,怕是得等礼成之后的第二天,才能见到新娘子的面。 康妃也有些跃跃欲试,但到底不大妥当。 吉时一到,杨涟就来了清宁宫,想要将新娘子接走。 郁偆们坐在大椅上,听着内侍不时传来的消息,坐在太后这里的人,都是会心一笑。 杨涟在娶亲过程中自然是出了一些洋相,但那也是因为和他妻子在一起的人里,有他的嫂嫂,若是换了别人,谁敢让杨涟出洋相。 执礼官一直在一旁时刻督导着,自然也不可能出现误了吉时的事情。 百子帐、龙凤烛、红绣球牵起一双同心人,喝过合卺酒,共度良宵夜。 闹到半夜,前头在歇下,青雀也是迷迷糊糊地被人抱回来的。 青鸟黑着一张脸,一下一下点着青雀的脑门。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生气了?”郁偆抓住青雀那只作恶的手,道:“青雀又哪里做的不对了?” “没有……”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青鸟抿着嘴,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青雀,这才安心的回房。 郁偆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青雀抖了一下,哭着醒来,看到郁偆,伸手要抱:“新娘子……新娘子……” “该叫婶婶。”郁偆接过青雀,调整了姿势,问道:“怎么哭了?” “新娘子,婶婶。”青雀抬头大哭,“新娘子成了别人的了。” 郁偆真是不哭笑不得,怎么安慰都不是,因为她有点无法理解青雀的这种反映和想法。 好在青雀哭着哭着就累了,一累就睡着了。 两个女儿都已休息,郁偆却半点儿睡不着,这一天她始终提着一颗心,到如今都不曾安定。 林黛玉原本的结局,早已灭失在散落的稿件之中,但从判词来看,当真是不尽如人意,只如了那些个神仙的判断。 好在有两个孩子牵着郁偆的神经,令她能放松一些。 今夜,郁偆到底是还是睡着了,书中主角的命运已经被改变,想来定有比她更着急的人。 昨夜礼成,今日杨溍还得携眷给陛下、上皇和太后请安。 郁偆作为宫妃,去和不去都可,但既然能见到林妹妹,郁偆觉得还是应该去一次的。 两个孩子昨天闹了别扭,今天又是一道来给郁偆请安,在听说郁偆要去清宁宫的时候,青雀跃跃欲试。 青鸟一把抓住青雀,道:“今日学里要教授射箭,我想带妹妹一道去看看。” 青雀挣扎着,显然不想去。 当郁偆带着青雀现身清宁宫的时候,居然见到贾元春挺着个肚子,也在现场。人在并不是什么怪事,但郁偆没想到,贾元春居然胖了那么多。 人胖了之后,并不一定会难看,但身体不舒服是肯定的。 贾元春本就面如满月,体态丰腴,一胖就显得更加圆润丰满。 青雀被奶妈抱着,许是在来之前,被青鸟说了一顿,这会儿特别安静。 昨天清宁宫里闹得厉害,太后休息了一夜,还是感觉有些累,正在里头歇息。 青雀向各位长辈行过礼,从奶妈怀里下来,靠着郁偆小声说话。 “今天又能见到新娘子了?”青雀确认道。 郁偆伸出食指,竖在青雀嘴前,纠正道:“要叫什么?我不是教过你的。” “要将皇婶……”青雀拖着长长的调儿,奶声奶气道。 人虽未来,但昨夜洞房中发生的事,众人却知道了一些。 杨涟年纪小,虽不是一杯倒,但昨夜喝了许多酒,早已人事不知。 两人并没有圆房,不少人都觉得是杨涟委屈了林黛玉。又说杨涟年纪轻,不够稳重,也不知轻重,竟不知道体谅人。 新嫁娘面皮薄,趁着人还没来,能说上那么两句,等人来了,可就半个字也不能再说。 青雀不解得问道:“洞房是什么?” 康妃捂嘴,道:“怎么将你给忘了,咱们还是快住嘴,可不能让小孩儿听了去。” 第150章 有个孩子在,欢笑总是会比平日多一些,青雀尚且天真幼稚,言语之间总带着些逗人发笑的语调。 几个妃嫔看着那小小一个人,手都有些发痒,真想将这个雪团一样白净的孩子,搂在怀里,好好哄哄。 太后来之前,宫人一声宣,所有人皆起身低头福身行礼,就连青雀也像模像样的比着动作。 贾元春在身后宫人的搀扶下,用手指抵着桌子,艰难的起身。 这几个月,贾元春一直躺在床上养胎,下地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才坐了一会儿,她的双腿就已充血,肿胀不堪。 昨天人多嘈杂,贾元春并没有出现,今日一来,太后便关切起贾元春这胎。 众人噤声,光用耳朵听着,太后和贾妃的对话。 贾元春胖的是在太过匀称,又因为数月未曾出现在人前,太后其实差点认出来。 在经一旁的嬷嬷小声提醒之后,太后看向那个疑似因为怀孕而凸起的肚子,道:“贾妃近来可好。” 贾元春立刻醒了神,正襟危坐道:“妾一切安好。” “你正怀着身孕,有什么不适,须得立刻报与太医院,万万不能耽搁了。”太后想是这是才想起来,问道:“贾妃怎么不好好在自己宫中养胎,来了这儿?” 贾元春紧绷着背脊,道:“林王妃与妾乃是表姐妹,昨日不能来已是万分抱歉,今日自要是来的。” 有人忍不住内心嗤笑,若是真关心,昨天就该来,贾妃肚中有龙种,谁真敢唐突了? 贾元春心里百般滋味,暗暗苦笑,她本就长着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在坐各位的嘲笑。若真是姐妹情深,早就该在林黛玉刚一入宫之时,贾元春就该来拜访,可直到如今,贾元春才算是,即将第一次见到林黛玉。 青雀轻轻拉了一下郁偆的袖子,招招手让郁偆低下头,似是有话要说。 郁偆看了一眼周围,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微微侧身,将一边的耳朵对着青雀。 还不等青雀说话,坐在上首的太后看向这边,笑着问道:“青雀这是要说什么,非得这样子说话?” 青雀不好意思的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耳后,“我就是……” 太后听不清,招了青雀到自己跟前,众人只能看见青雀悉悉索索说了几句话,然后太后便将青雀搂在怀里,笑容更盛。 杨涟和林黛玉来清宁宫之前,已去过两处地方,本就有些疲累,林黛玉又是个柔弱身子,到太后眼前的时候,杨涟的双手,都在虚扶着林黛玉。 本就是新嫁娘,穿的自然鲜艳,再配上林黛玉那因羞涩而引起的红晕,使得整个人都焕发起了别样神采。 林黛玉一进门来,就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青雀又有些激动,想要上前,抓着林黛玉的裙角,好好相亲相亲。 好在有太后在上,郁偆才没看到女儿,又做出什么掉人眼球的事情,但很显然青雀依然很喜欢林黛玉。 太后知道这二人辛苦了两天,受了礼之后,只留着他们二人吃了两碗茶,问了两句话,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从头到尾,都没有妃嫔说话的余地,贾元春也只能坐在一旁,当一个背景。 宫中妃嫔是内命妇,而林黛玉这个王妃是外命妇,很少有能碰面的时候,就算林黛玉入宫参见,也不会往妃嫔的宫里走。 贾元春能见上林黛玉这一面,当真是极其难得的。只是见上了又能怎么样,连句话都说不上,贾元春也是无可奈何。 郁偆很是大大方方的看着林黛玉,从头到尾,这位新嫁娘一直都是笑盈盈地,面上没有半点儿悲色,眼中自然也就没有泪。 有的人,命运已经得到改变,但有个人,依旧沉沦在原有的既定命运之中。 贾元春眼看着表妹离去,半点儿都都不敢出声,只能是望着不动。 郁偆完全想不明白,贾元春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贾元春还能当着太后的面,和林黛玉说些越矩的话? 林黛玉刚刚成亲,到底面皮薄,不愿在人前与杨涟太过亲密,都还没出正堂,林黛玉就已经暗地里推了杨涟两次。 太后眼睛清楚,看得明白,但也只是和善的笑两声,并且暗地里骂杨涟浮躁。 杨涟已经大婚,便不大想住在宫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行起事来也有些顾虑,他稍稍闹出些动静,不是传到杨溍耳朵里,就是传到太后或者自己母亲那里。 青雀如今常去林黛玉那儿,林黛玉何其耐心的一个人,还教着青雀识字。 可今天,青雀却没有去,而是坐在郁偆房中,翻着画册看。 “小婶婶要搬出宫去了。”青雀用书遮着脸,闷闷地道。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郁偆回道。 本就是上皇心疼小儿子,这才让杨涟在宫中成婚,如今婚都成了,自然不能再将人拘在宫中。 “可我就看不到小婶婶了呀!”青雀生气地将书一摆,手拍在桌上。 郁偆到现在还是搞不懂自己小女儿在想什么,“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你那小婶婶?” “小婶婶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还……还特别耐心的教我认字。”说完,青雀自己捂着嘴笑了起来,跟偷了腥的猫似得。 郁偆凉凉的道:“那你以后,可就真不见到你小婶婶了……” 青雀将头一扭,“真是讨厌。” 嘴上说着讨厌,青雀心里还是极爱郁偆的,不然也不会腻在郁偆身边。 宫中缺了杨涟,还真有人不习惯,但不并包括宫中的妃嫔。 青雀恹了一阵子,但又被青鸟拽着出去玩了一通,心情也就渐渐好转了。 宫中的喜绸上尚未撤下,杨溍便又病倒了。 杨溍如今不常来后宫,就算找人侍寝,也大都是宣召那几个低位的妃嫔,根本就没郁偆什么事。 粗粗算来,郁偆也有小半年没有见到过杨溍的面了。 杨溍这一回病倒,倒是没有起什么慌乱,因为杨溍并不曾昏迷,只是朝臣却对此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许多大臣都上本启奏,请求杨溍立太子。 立太子这件事,和后宫牵连甚大,再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就算郁偆只上了两个女儿,但也被牵连了进去。 第151章 郁偆的手微微颤着,整个人虚软的倒在宫人怀里,看着同样半靠在宫人怀中贾元春,腿一下子就软了。 青雀尖叫一声:“啊……” 奶妈立刻捂住青雀的眼,可还是迟了,女儿养的娇贵,青雀从小到大,身上两个小破口都没有,到如今都不曾见过血。 这一声尖叫,让郁偆的整颗心都扑在青雀身上,可是听到那边的惊呼声,不得不分出一小半的心神。 “还不快去传太医,抬轿撵来,扶贾妃回宫。”郁偆的声音出现了破音。 片刻功夫,贾元春身下那条绿罗裙,就染上了点点红梅。 郁偆鬓钗散乱,心慌的不行,除了刚才那一下,在也不敢碰贾元春一丝丝头发,只哆嗦着手,安抚似得,一下一下摸着青雀的头发,小声安慰。 贾元春咬着唇角,没有出一点儿声,但从她那蹙着的双眉,想是很疼。 郁偆依旧需要人扶着才能站直。 一群人站在一处由汉白玉铺成的小径上,一边树木茂盛,芳草茵茵,另一旁是一汪碧绿的湖水,小径边有一条青石阶,能通往那汪湖水。 这本是御花园中,一处很别致的景色。 郁偆稳定心神,向青雀的奶妈吩咐道:“你先抱青雀回去,哄着她睡一觉,万不能让她身边离了人,好生照看着。” 青雀伸出小手,揪住郁偆的衣袖,道:“我不要走。” “听话。”郁偆示意奶妈立刻走。 奶妈抱着青雀,向郁偆一行礼,又转身向贾元春行礼,这才迈着快步,离了此处。 又有几个打扇提物的宫人,紧跟着奶妈的步子,一道走了。 青雀一走,郁偆又是一虚。 贾元春整个人都在往下滑,脸色惨白惨白,眼看这就不行了。 搀扶着贾元春的宫人,半点儿不敢动,就连询问的声儿,也是轻轻的,生怕惊着贾元春腹中的胎儿。 贾元春身边有靠谱的嬷嬷,郁偆自不必插手。 郁偆刚想寻一处一地走下缓缓,就听贾元春身侧的一位宫人,用一种尖利的声音,道:“惠妃推了我家娘娘,害我家娘娘成了这样,难道都不怕报应吗?居然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若是我家娘娘出了什么事,我……” 许是声音太过刺耳,贾元春捂着肚子,呼出了声。 郁偆这边的,都没出声教训,贾元春那边就有一个嬷嬷,拧着人的胳膊,一把捂了嘴,三两下就将人给拖到了后面。 “光在这儿等着,怕是会耽误事。”郁偆镇定的道。 因是徒步进的御花园,轿撵都停在远处,要废些许时间,才能将轿撵抬来。 郁偆唤了一位壮硕的嬷嬷上前,道:“这位嬷嬷手上力道不小,不如让她抱着贾妃,慢慢往来时的方向走?” 裙上早先盛开的梅花已成了暗红色,但又有更多的鲜红,在裙上蔓延。 贾元春的薄唇早已咬破,洁白的贝齿上,染了胭脂色。 “多谢……多谢惠妃,嗯……”贾元春再也撑不住,脚跟面条似得没了筋骨。 壮嬷嬷一个快步,在众人的注视下,轻柔得将贾元春来了个公主抱。 一群人簇拥着,慢慢悠悠,极其平稳地,护着贾元春离开此地。 郁偆停着脚步,并不曾跟上,而是站在那青石小阶前,仔细观察。 石阶砌的十分平整,只是因前两日下了雨,在不起眼处,竟有了点点青苔。 石阶上长有青苔,这是很正常的事,但这是宫里。 郁偆蹲下身,之间轻轻一抹,就感觉到一片滑腻,还带着水感。 “这处地方是谁负责的?”郁偆的脸上结了一层霜。 宫人悄然上前,抽出随身的帕子,为郁偆擦手。 “应该只是偶然,想是那些人偷懒。”另一人道。 郁偆往那青苔上踩了一脚,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缓缓收了腿。 “走吧……”郁偆站在原地,绷紧了身子,松了一下身体,这才起步。 这显然是个巧合,这种害人的方法,概率实在太低,养上几天青苔,也不见得能等来人。 有些事情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贾元春注定了会封妃怀子,也注定了……留不住腹中那个孩子。 若是郁偆没有伸手,将人拽了回来,贾元春腹中的孩子,显然是保不住的。 青石坚硬,青苔湿滑,就算是个平常人,在这上头摔上一跤,再滚个两圈,那也是难捱。 郁偆还没做出御花园,就被清宁宫的嬷嬷给拦了下来。 贾元春早已回了凤藻宫保胎,但传来的消息很不好,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也听一听你是怎么说的。”太后淡淡的道。 经历的太多,太后的早已脾气内敛,情绪不会轻易波动。 郁偆十分冷清,手脚也有了力气,她稳稳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才缓缓说出经过。 青雀正是好动的年纪,看什么都新鲜,那一双小腿走得比大人还快一些。郁偆带她去御花园看景,走马观花似的走得极快。 遇上贾元春那只是偶然,但遇上了,又走的是同一条道儿,也就只好一同走。 踏在汉白玉石上,经过那道青石阶的时候,有宫人眼尖的看见,那汪水中,有数对鸳鸯在溪水嬉戏。 贾元春想凑近了看,便踏到了那青石阶上。 郁偆当时站的并不是最近的,但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将贾元春给扯住,并且用力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拉。 “贾妃那边的人,说的倒是和你差不离,你也受了惊吓,我特意命人传了太医去长宁宫,你一会儿回去,就能用上。”太后道。 太后心中其实还有疑虑,只是她心中怀疑的是贾元春。 贾元春的身体自来康泰,哪会因为受了一点点小小的惊吓,只被推了那么一下,就血流不止。 郁偆的那一番壮举,很快传遍了后宫,就连杨溍也有所耳闻。 拉人的时候,郁偆用劲是挺大,但不至于将人带到地上,她们二人身后那么一大堆人,也只比郁偆反应慢了半拍,见郁偆将人拉住,早就等着接住,倒是贾元春在站稳之后,立刻变了脸色。 青雀十分的不安,在睡梦中也要抓着奶妈温热的手。 郁偆在梳洗过后,并不曾见太医,而是让太医先看青雀。 “青雀现在如何?”郁偆不等太医把完脉,便问道。 太医回道:“公主年幼,突然见血,怕是有些被惊到了,成开一些安神固本的汤药给公主服用。” 不等青雀睡醒,青鸟就已从学中回来。 “我听说……”青鸟声音立刻收住,看着在睡梦中不断出汗惊慌的妹妹,再也不关心别的。 青雀似是不愿醒来,睡到天黑,被郁偆强硬的唤醒,这才起身吃了一点东西。 过了两日,青雀渐渐恢复,但一个噩耗,却突然传来。 贾元春的孩子到底是没有保住。 这孩子若是能保住,郁偆自然无事,可如今没了,就能牵扯出无数事来。 这孩子是怎么没的,是不是因为郁偆那一番拉扯? 第152章 出事当天就已经理清事情经过,当真是怪不到郁偆身上。 但这宫里五分都能掀起三层浪,事主都不曾出声,那些个没用眼睛看到事情经过的人,就已经通过自己的臆想,道出当时的“实情”。 事情刚起了一个苗头,太后就将那些个人多嘴多舌的人,全都给打压了,并且派人到郁偆这儿,安抚了郁偆一番。 郁偆谢过恩,便在自己宫里做起了哑巴,她现在说什么都会落人口实,倒不如让这件事慢慢淡化。 可流言已经四起,就算做了澄清,又即刻打压,别人心里也已形成一个鲜明的第一印象。 就因为那些人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确切的经过,才能天马行空般的,将郁偆往恶毒的方面去想。 宫人搜罗了不少宫中的言论,在郁偆想听的时候,捡着好听的说给郁偆听。 “你别净说这些,宫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随不出这长宁宫的大门,但还是知道的。”郁偆心宽地道。 宫人哪敢口出恶言,只道:“那都是人云亦云,娘娘何必介怀。” “贾妃现在如何?”郁偆并不是一个纠结的人。 “贾妃身体违和,不过有太医医治,想是很快就能好。”宫人不咸不淡地道。 郁偆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贾元春腹中的胎儿没了胎息,但由于气力不及,到如今那死胎都没有排出体外。 这事情光听着就觉得吓人。 因为孩子没能保住,贾元春几度晕厥,又因为气力不济,就算是喝药药,也没能将那孩子流出。 现如今,也只是耗着。 太医本想想个周全的法子,保住贾元春的性命,但如今看来非得用那虎狼之药不可。不然最终,怕是什么都没了。 郁偆手指微微抽搐,明明是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青雀却是感应到了一般,从小床上翻了个身,握住郁偆的手。 “不哭……”青雀伸手,摸着郁偆眼下。 郁偆抓着那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扯了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没哭。” 青雀歪头托腮,一双漆黑明亮的眼中,映着郁偆惨淡的面容。 “来,让我摸摸。”郁偆用手背贴着青雀的额头,“不烧了,还难受吗?” “不难受,我想出去。”青雀小声道。 郁偆摆弄着青鸟,让她躺下,“过几天,咱们再出去,带你去给你皇祖母请安。” 看着乖乖巧巧,点头答应的女儿,郁偆颇有些心疼。 才短短几日功夫,青雀就因为那日的事情,生了一场病,还瘦了许多。 眼见郁偆要走,青雀又想起身。 郁偆压着青雀的双肩,道:“好好休息,这才刚好,可不能起来。” 青雀抓着小被,悄悄往上拉了点,道:“哦……” 看着女儿的小模样,郁偆这一回,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贾元春倒如今还躺在床上不知生死,郁偆又有什么自爱自怜的。 太医院的太医,为了保住贾元春的性命,开了一个效果极其猛烈的药方。 这种药方不仅需要太医院层层把关,还需经过杨溍的同意,才能取到药材,熬制成汤。 如今宫中有太后,太医们一时无法取得杨溍的同意,能得太后一点头,就也能施行救治。 “那胎儿还不曾落下?”郁偆手一顿,她发现自己颤抖的频率高了一些。 “贾妃如今只靠参汤吊着,太医试了几次,也不曾让胞衣排出。”宫人沉着道。 只要在这宫中待几年,谁都能将那颗心沉下。 “太后可准了?”郁偆眼中带着丝丝期盼道。 哪怕是拖一秒,都有可能要了人命。 “并不曾……” 郁偆的双眼,瞬间黯淡。 这才两三日,后宫的变化,已在朝堂之中卷起一阵风。 也不知那些朝臣是如何知晓后宫事的。 大臣们自以为忠君,苦口婆心地劝着杨溍立后,完全不顾忌杨溍心中顾虑。 不论是立后还是立太子,杨溍心中不是没有成算,但如今一次次被人提及,倒是令杨溍起了厌恶之感。 太医院有请杨溍的时候,杨溍刚看完一封折子,那折子文采斐然,但其内容却不得杨溍欣赏。 “朝堂上那一个个,眼光净放在内帷之事上,哪还像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杨溍越发冷静,看折子的时候,竟还有心批注。 杨溍这些年将权利抓得越发牢固,他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到一处,自然也有了顾忌不上的地方,但这那折子上所言,纯属无稽之谈。 后宫根本不曾出乱过,何来“后宫无后,恐人心不稳,当早立皇后,以安人心。”的论断。 政务告一段落,侍立的太监这才出声,将贾元春的事情道来。 杨溍面容冷淡,道:“救命要紧,就让太医们放手去办吧。” “陛下可要听听,太医院的太医,是如何……” “不必……” 贾元春如今的情况,实在太过凶险,但不管情况如何,太医始终在尽心救治,这是身为一个医者应有的道德。 死胎在腹中多日,早已形成胎毒,贾元春面如金纸,不知生死。 这般总要的事情,自然要有一个压得住阵的人,在旁看着。 太后年事已高实在见不得这些,吴贵妃直接称病不出,将这事推给郁偆。 贵妃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郁偆自然得遵循。 郁偆换了一身略显素淡的衣服,又去了繁复的装饰,往凤藻宫去。 生病的人身上总是会有特殊的味道,如今这凤藻宫内到处弥漫着一股药味。 紧闭的门窗,层层叠叠的纱幔,使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昏暗。那隐隐传来的恶臭,以及无处不在的压抑氛围,都在昭示着,此间主人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逝。 郁偆来此,也不过就是找张椅子坐下,看着别人。 “贾妃现在可是醒着的?”郁偆这一问,立时打破了此处的平静。 太医院医正从正堂东边的耳房赶来,“娘娘来此,臣不曾原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郁偆客套道:“医正请起,不知贾妃现在如何?” 医正身上带着些许烟火气,衣袖上还留有黑色的碳痕,他掩饰着道:“贾娘娘神志清醒,经过连日医治,已好了许多。” 眼前的光线明暗突变,一宫人从此间出来,看见跪于地上的医正,眼前一亮。 “医正在此正好,娘娘疼痛难忍,医正可有什么缓解之法?” 第153章 郁偆并不是一个忌讳的人,挥开劝阻她的宫人,跟着前头引路的宫人,去看望贾元春。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有五日,这五日的时间里,贾元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越接近贾元春,郁偆鼻尖那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就越加清晰。 就好像是沤了十多天的农肥,还夹杂着酸涩、苦楚的味道。 郁偆憋着一口气,不敢再多闻一下。 等见到贾元春的时候,郁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短短五日,贾元春的生命就像是被抽离了一般,脸上尽是死气。 两颊发青,眼窝深陷,没了血色的双唇干裂起皮,一头乌发早已失了光泽,就跟贾元春双眼一般。 “娘娘,惠妃来看您了……” 贾元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宫人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直到第三遍,贾元春的眼中才有了一些光亮。 郁偆坐在宫人搬来的圆凳上,正对着贾元春坐好。 “惠妃来了……当日都没有好生谢你,当日真是多亏了你。”贾元春气若游丝,攒足了气力说出这几个字,立刻瞪大了双眼,费力地开始呼气。 “太医!”郁偆立刻起身。 郁偆退后几步,看着一群人围在那四四方方的床前,努力救治。 有人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但很快,那个人就被别人推了出去,换了另一个人来替代她。 经过短暂的抢救,贾元春总算是缓过来,神智也再次清醒。 跪于床前的两个宫人,正一声声唤着贾元春,生怕贾元春晕厥。 太后和杨溍虽已点头同意下猛药救治,可传话到此,再抓药煎煮都需耗费时间,救治的最佳时机,就这样被耽搁了。 几个太医在女医的配合之下,总算是稳定了贾元春的情况,只是这些太医都深知,这不过是在拖时间。 女医沾了满手黏腻暗红的液体,忍不住对太医摇了摇头。 郁偆在这里没有丝毫用处,正想默默退出去,好让这里空气略微清爽一些。 “惠妃娘娘,我家娘娘想见你。”一宫人从那人堆里出来,小步走到郁偆眼前。 贾元春在和郁偆说话之前,让人将郁偆请出去了一段时间,等郁偆再次进来的时候,发现贾元春已简单整理了一番。 室内浑浊的空气,因为贾元春将人全都遣走,渐渐变得清新,但郁偆依旧觉得难以呼吸。 贾元春的发丝已经梳理顺通,仅用一根鲜红的发带束着,脸上略施了一层薄粉,唇间也点了些许胭脂。贾元春依着凭几,艰难地将上半个身子撑直。 “我早就这个孩子是抱不住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贾元春双眼通红,就跟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大红罗衫一样。 郁偆紧攥着裙角,身上一阵阵发麻,她意识到,贾元春将要说出的,是及其恐怖的事。 贾元春无声地落下了泪,那泪水沿着圆润的下巴,滴落到衣襟,洇湿一片。 郁偆喉咙干涩,在这一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至极的人。 因为要说出心中事,贾元春整个人一轻松,脸上也有了笑容。 郁偆瞪大了眼,眼看着贾元春嘴上细小的裂痕再次裂开,鲜血慢慢渗出。 有了丝丝痛感,贾元春的精神像是更好了一些。 对贾元春来说,这实在是太过残忍,但她还是忍着疼痛,将心中的伤口剥开,将所有的话,都说给郁偆听。 驻守在凤藻宫的太医,一得到许可,立刻脚下生风,四下忙碌。 贾元春吃了东西,攒好力气,又服下汤药,就躺在床上等着发动。 “说点什么吧。”贾元春绝望地看着郁偆,“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难道你就没有一句话和我说。” 郁偆默默地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将眼中的泪水吸回去。 贾元春的手触手冰凉,修剪平滑的甲面泛着青,郁偆捂了一会儿,怎么也捂不热。 女医想要提醒,请郁偆离开,但很快就没有空闲顾虑这个。 “说些什么好呢……”郁偆为难道。 贾元春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气力也逐渐回升,眼中迸发出的光彩,让人欣喜。 “就说说,你从前的事。”贾元春用力地回握住郁偆的手。 郁偆不忍再看,撇头道:“从前的事……” 一旁的女医仔细观察着贾元春的情况,又忍不住偷看几眼郁偆,气氛实在是太诡异,那女医的手都抖了起来。 数位太医在另一间房中准备一会儿所需的工具,又细心吩咐几位产婆一些注意事项。 对于一个很可能死去的人,郁偆到底是心软了。 宫里的事情当真没什么好说的,郁偆说起了入宫之前的事。 那条郁偆可以随意奔跑的仁桂巷,巷中那一扇破杉板,和那杉板中的那家…… 家中那些人的脸,早已模糊,就连郁偆能见上面的亲妈,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真好。”贾元春羡慕地道:“你还想回到那个家吗?” “不想!”郁偆毫不犹豫地道:“我和你不同。” 在一旁宫人的再三催促着,请郁偆离开。 “好生活着,等会儿再与你细说。”郁偆最后道。 失了手心的温度,贾元春的脸也渐渐失了神采,小腹传来的剧烈疼痛,更是使她的神智不再清醒。 郁偆坐在正堂,慌乱的连手中的薄胎瓷杯都拿不住。 贾元春说的话,郁偆其实半信半疑,其中真假难以辨认,但有些却做不得假。 郁偆听着都觉得后怕,贾元春所怀的孩子,竟然是梦中所得,梦中怀子向来都是吉兆,但贾元春梦中所见,却是阴森恐怖,阴风阵阵如有实质。 到后来,腹中胎儿长大,贾元春也就淡忘了,可就在在御花园见到郁偆的前一天晚上,贾元春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贾元春曾梦到的那个孩子,竟然正一点点的被一神仙妃子收走。那梦已经模糊不清,但贾元春始终记得,那个没成型的孩子,被拉扯着离了她。 郁偆紧张地指尖相互摸错,很快指尖就有了一个小凹陷。 寝室的门开了又关,不管是进去的,还是出来的,全是一脸凝重。 第154章 郁偆脚下一踏空,再一抬头,眼中映着警幻仙子的身影。 “你为何屡屡坏我好事,今日不将你拿下,怎能消我心头之恨。”警幻仙子眼中尽是怨毒,阴测测的眼神,刮着郁偆的魂。 警幻仙子手中无物,但手掌似是刀锋,一抬手已向郁偆袭来。 “嗬!”郁偆一闭眼,再一睁眼后,见到的是前些天刚挂上的洒金床帐。 “娘娘可是要喝水?”一宫人掀开床帐,探进个脑袋。 郁偆拿手背贴着额头,一抹手背上都是咸咸的汗水。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娘娘,现在正好是子时一刻。” 郁偆双唇抿着,心中怪异的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重。 这神仙……怎么找阴气那么重的时辰入梦? 因为没有睡足时辰,郁偆脑袋晕晕沉沉,还有丝丝疼痛刺激她的头顶。 “凤藻宫那边可有消息?”郁偆眯着眼,慢慢起身。 “宫中早已落了锁,哪有消息传来。”宫人低声道。 郁偆用手掌抵着额角,笑着道:“看来我是睡糊涂了……” “娘娘背后湿了,奴婢伺候娘娘换一件。”宫人殷勤道。 刚起来没感觉,但只会儿,郁偆就感到背后冰凉。 郁偆起身擦身换衣的功夫,另有宫人将郁偆的床铺换了一遍,不等郁偆再躺下,长宁宫的大门被敲得阵阵作响。 “去个人到外头问一声。”郁偆道。 夜里安静,声音能穿得极远,郁偆听着外头一刻不带停顿的声音,心里也打起鼓来。 “娘娘,清宁宫里的一位老太妃薨了。” 即将入睡的郁偆立刻清醒,翻身下床洗漱。 那位老太妃,年近七十,在这时已算是高寿,人又是在睡梦中去去世的,想真的是时辰到了,留不得人。 天尚未凉,郁偆就带着同样穿了孝服的两个女儿,往清宁宫中赶。 行至半路,想到夜里的那个梦,郁偆看着轿外幽暗未明的甬道,止不住地一哆嗦。” 郁偆指了一个人,道:“你,去凤藻宫一趟。” 太妃的身后事极尽哀荣,那是杨溍的长辈,杨溍乐得做一回善事。 郁偆刚从清宁宫回来,沾了满身香灰,正脱着身上的孝服,听着这话,立刻让人住手。 “什么时候醒的?”郁偆徐走几步,转身坐到大椅上。 宫人再一躬身,道:“昨夜子时醒的,醒来后立刻就让太医诊了脉,说是已经好转。” “昨夜子时?”这时间也太巧了一点。 郁偆不得不怀疑,她在夜里做的那个梦,去世的老太妃和突然醒来的贾元春,这三者之间,有着道不明的关联。 书中的剧情早已被打乱,但它用会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继续进行下去,这次是老太妃薨逝,那下次是不是就轮到贾元春? 这实在是让人胆寒,难道,那书中的力量,真的就那么强? 贾元春的苏醒实在太过意外,太医曾断言,除非有灵丹妙药,否则贾元春绝难再醒来。贾元春昏迷之后,太医所用的治疗手段,也仅仅是保有贾元春的生机,不能令其苏醒。 但贾元春,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止到昨天,贾元春已昏迷整整七日。 七日前,贾元春喝下猛药,在众人的紧张救治之下,将那个死胎艰难地排出了体外。 当时,最艰难的时刻已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贾元春下身却突然血崩不止,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太医们准备充分,但是去的鲜血终究是回来了,贾元春也因此昏迷不醒。 命虽保住了,但人却人事不知,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是好是坏。 如今贾元春能醒来,最高兴的该是凤藻宫中那些宫人,若是贾元春真的死去,她们怕是也要跟着贾元春的灵柩去皇陵守陵,就跟那些跟随出殡的老太妃,一同出宫的宫人一般。 “我夜里做了一个梦……”贾元春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郁偆伸出手,道:“你先别说,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将这些,告诉我?” 贾元春努力想要笑一笑,可是如今一个极其简单的笑容,都能将贾元春身上所有的力气耗尽。 “你还是好好养病,别再说了。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细说。”郁偆再次制止,想要开口的贾元春。 贾元春元气大伤,想要立刻说话,可她的身子却在不断拖累她。 “你看你都说不出话了。”郁偆好意给贾元春盖了盖被子。 贾元春的肺,就像是个破风箱,呼吸的时候发出巨大的杂音,令人听了就觉得难受。 这个身体算是彻底毁了,但只要有宫里的好医好药养着,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但这宫中,不是谁都有福气,如那老太妃一样的。 凤藻宫早已失了华丽的颜色,它的主人也从此一蹶不振。 宫里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贾元春的身体彻底败了,再无可能侍寝生子,后宫妃嫔除了对她应有的尊敬,再不会将贾元春当成是一个对手。 后宫有丧,杨溍便也不来这后宫,但来和不来,对有些人来讲,都是一个样。 就说郁偆,她现在除了正式场合,再难见到杨溍的真容,但她是妃子,又有两个女儿,宫里谁不敬着她。 见到贾元春如今的下场,郁偆对杨溍这个男人,还能有什么可期待的。 从贾元春流产道现在,杨溍就没看过贾元春一眼,只象征性的,让人送了些安慰的物品。 康妃来郁偆这儿,来得越发勤快,让郁偆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来了?”郁偆埋怨似得道。 康妃进来时,一直用帕子掩着嘴角,这会儿将手放下,用手指点着嘴角,让郁偆看看。 “你这嘴……”郁偆嘶了一声。 康妃没了形象,哭着道:“惠妃你是不知道,我儿子把我愁的呀,真是让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我怎么就没生个女儿呢……要是我有一个女儿多好啊,我也至于整日为了儿子发愁。” “咳……”看着康妃羡慕的眼神,郁偆忍不住一咳,“你这是说笑了。” 康妃却自顾自的抱怨起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跟郁偆说两遍,简直将她那儿子说的一无是处。 “到底怎么了?”郁偆却从康妃的语气中,听出了意思紧张。 康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人要害我儿子啊!黄庄妃在自己宫里发现了一个怀着孕的宫人,据说都有七个月了,太医把脉就能论定那是个男胎。” “呵呵……”郁偆就奇怪了,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喜欢把她当作是一个倾诉的对象。 康妃是真的没了办法,现在外头,谁都赞她的儿子好,甚是夸他有储君之资。这原本该是高兴的事,可夸多了,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难道不会起疑心? 就算陛下有意让她儿子当太子,如今提前说破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徒增麻烦。 又想到那个男胎,康妃更慌了,这根本就是打算捧杀她的儿子,好让她的儿子让位。 “你是不是想多了,也许……”郁偆设想道。 康妃哭得头昏脑涨,但一张嘴依旧灵活,“你这是不信我……你看看这是我在我儿子房里找到的,那些人就是想勾着我儿子学不好。” 第155章 郁偆用食指和大拇指,拎着本《九章算术》,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可是好东西,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二皇子不学好了?”郁偆抚平书页,珍惜的看着手中书本。 康妃半是欢喜半是忧,“我也不是不懂,这要是放在一般人家,学个算学,最起码能有一项安身立命的本事,可他是皇子,怎么能沉沦于此道。” 养儿方知母担忧。 二皇子如今只按自己喜好,来学自己想学的,全然不顾康妃的担忧。 康妃哭诉自己的不易,又担忧儿子看到她红肿的双眼会自责,急急让人那冰块来,给她冷敷。 “你就别伤心了,好歹二皇子还有心向学。”郁偆叹道。 康妃高抬着头,不方便说话,但听到郁偆这样说,还是笑了一声。 “你是说那三皇子呐……”康妃猜道。 宫中仅有两个皇子,年龄又相近,很自然的会放在一起比较。三皇子年纪小,有些事不如二皇子,大家都会觉得很正常,但差距太大,可就有些说不过去。 同样是皇子,接受着同样的教学,但两位皇子在几位先生的眼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印象。 康妃在郁偆这里重新上妆,又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裙,这才满意地道:“果然是好多了,真是多谢。” 郁偆看着康妃施施然离开,又见康妃脸上全然没有来时的那种无助,郁偆嘴角顿时多了一丝笑意。 “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呀……”郁偆自言自语道。 这宫里一个个,都当自己是明白人,康妃这样,贾元春更是这样,全将郁偆当做一个蠢人。所以,那些人才会如此放心的,什么都和郁偆说。 郁偆抱着肉墩墩的青雀,抓着那肉嘟嘟的小手,亲了一口。 “又长高了,来咱们画一张小像,好等你长大了给你看看,你现在长了一个什么模样。”郁偆点着青雀粉粉的鼻尖。 郁偆将青雀放置在一早准好的软垫上,又拿着一早准备好的小裙,给青雀穿上。 勾勒几笔,就已经看出青雀的□□,再小心绘出眉眼,青雀的模样立时跃然纸上。 郁偆的画技是在画青鸟的时候磨练出来的,只是青鸟如今大了,再不愿让郁偆画,郁偆只能在小女儿这里一展所长。 青雀一开始还能老老实实的坐着,但很没过多久,青雀的小脑袋就枕着自己的双手,趴在软软的垫子上睡着了。 “现在睡着,到了夜里怕是又要闹了。”郁偆经验颇丰地道。 看顾着青雀的奶妈,小声道:“可要奴婢将公主唤醒?” 郁偆搁下手中笔,道:“就让她在这里睡着吧,她这样我也能画的。” 端详片刻,郁偆又拿起笔,将青雀在自己脑海中的模样,慢慢描绘在纸上。 青鸟散学归来,悄声站在郁偆身边,仔细看着郁偆纸上所绘。 “妈你画的可真像。”青鸟赞道。 郁偆宠溺的看着两个女儿,道:“画的像就好,我就怕自己画的不够像,等青雀长大后见了,会怪我将她画丑了。” 青鸟皱着小鼻子,道:“我都看过你给我画的……” “没有吗?”郁偆放下笔,转身看向身后的书架,开始寻找,“我记得……就放在这里。” 郁偆一找到,青鸟就摊开来看,没一会儿,桌上、地下、椅子上、小几上,都堆满了宣纸。 这些纸上记录着青鸟成长的过程,更完整呈现了郁偆的画技从稚嫩到熟练。 当开始只是黑白额简笔画,简单几条墨线画了个小人,就算是画好了。青鸟拿着自己的和青雀的,两下一对比,感觉受到了伤害。 “只是什么?”看着郁偆拿着的匣子,青鸟当下手中的纸,立刻问道。 郁偆小心拿出一张印了小脚丫额纸,道:“这是你小时候的脚印。” 青鸟用手比着,发现这脚印比自己的手还小,又让宫人给她脱了鞋袜,比着画上的小脚印,确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脚印。 既然找了出来,自然好好看一看,郁偆很有耐心的,跟青鸟讲解,每一张画的由来。 在说的过程中,郁偆的记忆也渐渐清晰,有很多曾经忽略的小细节,竟也清晰起来。 母女二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完全忘了时间,直到青雀醒了,母女三人才离开书房,一道去用晚膳。 临走之前,青鸟当着郁偆的面,选了几张满意的,打算自己收藏。 “什么时候,你给我青雀一起画一张。”青鸟要求道。 “好的呀。”郁偆饶有兴趣地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一会儿就画。” 青鸟摇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得换身衣服,再重新梳个头发,还得戴我最喜欢的璎珞,反正今天不行。” 既然要让郁偆给自己画画,青鸟自然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决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 青鸟得了郁偆给她画的画,就像是有了什么了不得宝贝一般,谁都不给看,可越是这样,青鸟其实越想给人看,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带去清宁宫给看太后看了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省心,我画的那些,哪能拿去给太后看。”郁偆轻轻捏着青鸟的耳朵,生气道。 青鸟歪着头,夸张地道:“耳朵要掉了,要掉啦!” “别给我装腔作势,现在满宫都知道,我画的那些……那些……”郁偆松了手,生气地捶着腿。 青鸟用小手包着郁偆的大手,道:“皇祖母见了我带去的画,立刻就笑了,还赐了我不少好物,我一会儿都拿来给你。” “笑一下嘛,笑一下嘛……”青鸟也不管头发会不会乱,将脑袋靠在郁偆怀里,一拱一拱。 郁偆最受不了青鸟这样,推开青鸟,道:“我笑还不行,快点起来,将我衣服都弄乱了。” “笑了就好,我让人做了好些新衣服,等做好就能让你给我画画了,可得将我画的好看一些。”青鸟将脑袋枕在郁偆的腿上,举着手指在空中画圈。 “行。”郁偆一口应道。 杨溍来长宁宫的时候,郁偆正给青鸟梳头,隔着轩窗,杨溍看不真切,但能听到里面不时传出的笑声。 “你看这样怎么样?”郁偆取了瓶中鲜花,簪在青鸟头上。 青鸟拨弄着花瓣,道:“这样好,下次再给我梳。等我以后长大了,也给你梳。” “咳咳……”杨溍原想笑,但笑声还没出口,就觉得喉咙一阵发痒。 听见外面的声音,就有宫人将窗打开,见到那个外面那个挺拔的身影,手一抖,只差一点就将那窗户又关上了。 杨溍来此不过是听闻,青鸟逗笑了太后,使太后开怀。杨溍在郁偆的两个女儿面前做了一回慈父,满意离开,对郁偆没有丝毫的眷顾。 青鸟看着远去的父亲,又看看没有丝毫不舍的亲妈,心中升起一种怪异之感。 郁偆揽住青鸟的肩膀:“咱们进去吧。” 杨溍在后宫的驻足从来都是一个小插曲。 在贾元春终于能下地走路的时候,已有秋叶落下。 “等着这棵书上的所有叶子都落下,冬天也要来了吧?”贾元春坐在靠窗的榻上,依着窗户,将杯中的水往窗外一洒。 郁偆给贾元春重新续上一杯,“你身子好不容易才好转,怎么就临窗吹风呢?” “如今口中寡淡,不能喜悲,手脚更是瘫软无力,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贾元春喘着气道。 “人总得活着。”郁偆道。 贾元春想要活着。 破败的身子,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贾元春,她随时都有可能悲惨的死去。 第156章 “太后往上皇那里去了?”郁偆坐在清宁宫,抿了一口茶。 这茶可是好东西,不仅能解渴,还能缓解压力。 正在考虑是否要要回去的郁偆,听到外面一声通传,是杨涟携王妃来给太后请安。 “娘娘现下可得空?”一宫人鬓角流着汗珠,行礼询问。 郁偆放下手中茶盏,整整衣袖,道:“自然有空。” 宫人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一些,“那可真是太好了,陛下有要是找亲王商量,亲王恐林王妃一人在此寂寞,特邀惠妃娘娘您前去相陪。” 郁偆暗暗称奇,许是和个渣男在一起惯了,对杨涟这样的反而觉得奇怪。 进宫请安,自来要穿大妆,林黛玉一身华服在身,并没有被喧宾夺主,郁偆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张脸。 林黛玉眉目舒展,眼波流转之间,尽是笑意。 杨涟对林黛玉的爱意,只有亲眼见了,才能真实的感受到。 许是怕林黛玉不自在,杨涟特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在林黛玉身边伺候。 看着那小太监殷勤伺候,不假他人之手,郁偆光是看着,都觉得羡慕。 就冲杨涟的这份心,在这皇家之中,当属独一无二。 “常听闻你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佳话不断,今日一见当真是所言非虚。”郁偆赞叹道。 林黛玉并没有在像郁偆想的那样羞涩,而是微微一笑,道:“娘娘说的倒也是实情,只是这话我要适应了,倒显得我年少轻狂。” 未语先笑,林黛玉自很是开朗的用手背掩着嘴,自个儿笑了。 郁偆也笑了,这一笑,也就能说上话了。 太后久不归来,杨涟又派人来接林黛玉,郁偆在和林黛玉一道去看过贤太妃及秦太妃后,又徒步走了一段。 “不知贾妃在宫中可安好?”林黛玉考虑了足有半日,眼看将没有机会,忙问道。 郁偆的步子明显慢了,“贾妃……不知王妃问的是哪方面的?” 贾元春那身子是个什么情况,林黛玉若是不知道,问这一声郁偆简单说两句便是,可若是知道…… “前几日,我邀舅家姐妹到府中做客,几位妹妹似是都有心事……”林黛玉隐晦道。 郁偆心中感慨,这林黛玉当真是敏锐,还等郁偆回答,就影影绰绰听到些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凄婉异常。 “是谁在这周围哭?”郁偆让宫人立刻去找。 有人看着那朱红宫墙,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道:“娘娘,这哭声似是从凤藻宫中传来的。” “凤藻宫!”郁偆看向一旁面色煞白的林黛玉,立刻让人送其出宫。 宫中是不许有哭声的,除了…… 林黛玉从来都是个明白人,就是因为心思太过透彻,所以才容易受伤。 “这是……”林黛玉失声道。 郁偆心里也是不好受,昨个儿才见过的人,没想到今天就没了。 多希望这不是真的。 郁偆和林黛玉所有的道,是从凤藻宫往清宁宫的必经之处,不等郁偆派人人去确认,就见几个面容哀戚的宫人,往这里走了。 郁偆双手一伸,接住摇摇欲坠的林黛玉。 林黛玉搭着郁偆的手,两行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看郁偆眼前落下。 “这……这可……”一直跟着林黛玉的那个小太监,急得团团转。 郁偆也是心焦,杨涟将人好端端的将人送到她手里,可送回去的哭成这样,她可怎么交代。 “别慌,别慌,千万别哭,我这就让人送你出宫。”郁偆让林黛玉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缓一缓。 郁偆感觉到自己肩头热热的湿意,全然不顾别人的眼光,拖着林黛玉直径往前走。 “既然你那么关心贾妃,那我就带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林黛玉怔住了,眼泪扑簌簌地继续流着,道:“惠妃娘娘……” 两人终究是没有见上贾元春最后一面,杨溍不知为何,命人将凤藻宫封了起来。 东宫下旨,让礼部按贵妃的标准,准备贾元春的葬礼。 杨溍总算是做了一回好人。 “你家娘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郁偆看着脚下那个穿着一身重孝的瘦弱身子。 抱琴连磕好几个头,捂着嘴忍了两下,痛哭不止。 “我家娘娘她……”人呜呜咽咽地哭着,捶胸顿足,几欲疯狂。 看来是真的伤心了…… 贾元春的死,当真是有些蹊跷,她身子虽然不好,但有珍贵的药材续命,又有人尽心伺候,该不会暴亡。 可人就是那样,突然的去了,没有人任何预兆。 贾元春是在睡梦中没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因为带过诡异,杨溍这才在第一时间封了凤藻宫。 林黛玉出宫当天便病了,听说还吐了血。 青鸟祭奠完贾元春回来,静静地抱着郁偆,带着哭腔道:“那里好冷,好冷……” 这不是青鸟第一次参加葬礼,但青鸟头一次深深地感到恐惧,也是第一次这般真心实意的在哭。 “我不想你以后也这样,躺在那冷硬的木头箱子里。”青鸟吸着鼻子,喘了两下,看着郁偆又道:“我不想以后见不到你。” “不会的,我会看着你和青雀一点点长大,看着你们成家立业,在你们的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你们的身边。”郁偆做着承诺,并且牢牢守住这一承诺。 宫中接连有丧事,太后捐了好些好些香油钱给京城各处道观庙宇,又请得道高人进宫讲经。 得道高人尚未请进宫,杨溍已下旨,让锦衣卫抄了贾家。 从一开始,就是贾家自己作死,放印子钱、包揽诉讼、沾染人命,还收了甄家的钱财隐瞒不报。 任何一件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贾家一败,那薄命司中各钗,自然也就成了薄命相。 林黛玉的父亲,因与贾家是姻亲,也被牵涉其中,最后虽然证明是清白的,但到底官声有损,不得不辞官隐退。 “那荣宁街倒是比以前热闹了不少,沿街都有人叫卖,就是两府门前的石狮子,不似从前干净。”刘氏随意说道。 郁偆听得认真,问道:“荣宁二府中的人,都去了哪里?” “走的走,散的散,哪还有什么人,贾府的老太君被林大人接去,安置在一处宅院里奉养,不过没几日就去了。我还听说,府中的那几个姑娘都不见了。”刘氏可惜道:“那几个姑娘,我也见过几眼,都是好姑娘,如今也是可怜。我本想买几个丫头,但听二媳妇说,从那两府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也就歇了心思。” “怎么能一概而论,总也有好人的。”郁偆失口道。 贾家真的是谁都救不了。 所有人都在凿墙,倒塌只是早晚的事,即使有一个人醒悟,不再凿墙,并且开始修补,也不过是延缓了倒塌的时间罢了。 郁偆轻轻笑了一声,道:“咱们不说这些,小妹都快成亲了,你还递牌子进来看我?” “还早着呢。”刘氏笑眯了眼,道:“那边说是要再考过一回举人,才迎娶阿沅,到时候双喜临门,想想就……” “二哥可是也要赶考?”郁偆问道。 刘氏点点头:“他啊……还是没有放弃,就连亲家都松口让他捐个官做做,他还是要继续考。” 没过几月,一天夜里,杨溍来郁偆宫中留宿,这让许久不曾侍寝的郁偆,心里感到阵阵别扭。 杨溍没有丝毫生疏,在郁偆行过礼后,将郁偆搂住,熟练地捏着郁偆的下巴,牢牢地锁住郁偆的身体。 “爱妃做朕的皇后可好?”杨溍疲惫地道。 郁偆瞬时睁大了眼,不等她回应,就见杨溍已经闭了眼,睡着往郁偆身上倒。 别说郁偆,周边听到杨溍所说的话的,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只当是一个梦。 郁偆的心七上八下,她完完全全的被惊吓到了,这算什么?这算什么!郁偆真的想把杨溍摇醒问个清楚。 但等杨溍第二天醒来,郁偆却没了勇气。 “昨夜我说的话,爱妃还没答应我呢……”杨溍在郁偆给他的穿衣的时候,握住郁偆的手,问道。 杨溍就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郁偆手发痒,不断克制着自己,不要一巴掌拍在那张充满恶趣味的脸上。 “陛下……” “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真心的。” 郁偆懵了,她真的不关心这个男人真不真心,她只想知道,这位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这样,有什么药能将他治好。 这样,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连懵了好几天,郁偆已经认定那天的事,就是杨溍在逗她玩,但很快,郁偆就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收到无数恭敬的目光。 好不容易堵住康妃,郁偆立刻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康妃恭恭敬敬,符合皇家风范的,想郁偆行了一礼。 郁偆皱着眉,道:“你怎么也这样,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陛下已经和百官商议,要立娘娘你为皇后。”康妃语气平稳,面带恭敬,像是已将郁偆当做是一位皇后。 “呵呵……”郁偆尴尬的笑了一笑,可这一笑,就更显得尴尬。 郁偆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接了圣旨,完全没有成了皇后的自觉。 立后大典的时候,郁偆还有些懵,她真的想不通,眼前这个男人,为何要这样做? 从杨溍手中接过金印、金宝、金册,又去拜过先祖,郁偆这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后。 接受命妇跪拜的那一刻,郁偆才真实的体会到,她成了皇后。 而这个皇后的头衔,是杨溍给予的。 第157章 番外 郁偆离了家足有两年,郁家才算是缓过来,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像是不能省下多少,但经年累月的,确实是能省下几个铜板。 有了余钱,日子就有了盼头,不必再日日担忧,夜夜难寝。 郁沅的出生,不能说是一个意外。 郁爹保了一条命,但却断了腿,很多体力活都做不得,长时间呆在家中,自然而然的,会常常和刘氏缠在一起。 刚知道自己怀上的时候,刘氏不是没想过,要将这个孩子打掉,但她本就是做产婆的,自然知道那打胎药不仅伤身,还可能要了人的命。 况且,这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哪狠得下心,一副药就将她打了。 这孩子还没生下来,问题就接踵而至,郁家一家子齐心协力,挺了过来。 郁沅懂事的时候,家中情况已然大好,她只迷迷糊糊记得,在很小时候,她曾自己动手干过粗活。 自小,郁沅就从家人口中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这个姐姐自小懂事,为了这个家付出良多。 小的时候不懂事,郁沅对这个不曾见过一面的亲姐姐,但打心底里讨厌着。 因为,家中每次提起这个姐姐,除了郁沅自己,其他人都会不开心。 后来…… 随着郁沅的长大,她发现家中日子越过越好,住的屋子越来越大,而他们家能拥有这些,都是因为郁沅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姐姐。 而郁沅也渐渐喜欢上那个,她称之为姐姐的人。 “可真漂亮,将娘娘前些日子赐下的那套头面拿出来。”刘氏看着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道:“明日要进宫去见娘娘,你可得打扮的漂亮一些。” “妈……”郁沅捏着根簪子,拿不定主意,“我戴这个好看吗?” 刘氏一看见那簪子的样子,伸出手来,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将它给我,我立刻让人毁了。” 郁沅顺从地将那支簪子往刘氏手中一送,可眼里是满满的不舍。 刘氏叹了一声:“是他家对不起我们,你年纪还小,慢慢找,总能再找到一个合你心意的。” 郁沅没哭,“他怎么就听了外人的话,不相信咱们呢?” “那也是他心智不坚,听了外头两句话,就来提退亲。”刘氏按着沅的肩,轻声安慰道:“咱们好好打扮,庆祝庆祝,看清了一个人,你该高兴才是。” 郁家往前十年,还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家,就连刘氏都和人打过架,骂过街,也就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才将性子收敛了起来。 立后的事一传开,郁家立刻炽手可热起来,门庭若市,门前车马往来不绝。 郁家依旧坚守本心,对于郁沅早些定下的那门亲事,家中没有一个人觉得不满,更么日恩说要退掉。 可郁家的好性,就成了别人欺上头来的理由。 和郁沅定亲的那小子,也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喝了几杯糊涂酒,带着一帮子人,吵吵闹闹,大张旗鼓的来郁家退亲。 来郁家投帖的人,看了个现场,转头这事就经人之后传开。 当时只有郁爹一个男人在家,听了那些醉话,气得直接拿着拐杖就打。刘氏在内院听到了,也立刻让下人搜集淘米洗菜、洗衣服的脏水,全数泼到那个不要脸的狗东西身上。 等到郁佳和郁侑回来,事情已经闹开,郁沅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两个做哥哥的自然帮妹妹讨回公道,直接卷起袖子,在自家大门前,将人结结实实收拾了一顿。 在理清楚事情真相之后,郁家才知道,男方也是被人坑了,但又怎样,若是心志坚定,不曾动摇,又怎会被别人迷了心智,做下这等下作的事。 “也怪我连累了小妹。”郁偆知道的晚,但也不算迟,心中始终过意不去。 外头那些人,怎会无缘无故欺负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儿,还不是因为要恶心郁偆。 郁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家人口中的姐姐。 “娘娘无须自责,只怪我当初瞎了眼,看中这么一个人。”郁沅坚强地道。 刘氏眼神闪烁,显然是因为有郁沅在,不好开这个口。 郁偆看向郁沅,道:“你我姐妹第一次相见,原该好好说说话,只是你现下不方便,让你陪着我说话,怕是为那你。前些日子,我得了好些芍药,你去看看,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就挑两盆带回去。” 郁沅笑盈盈地应了声,在宫人的引导下,出门去看花儿。 “娘娘别看她人前一直都笑着,她心里其实一直没想通。”为了女儿的亲事,刘氏白了好些头发。 郁偆伤心是有,叹了口气,道:“带她出去散散心,许是能好些。陛下不是赐了座京郊别业给你们,正好带阿沅去玩一阵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给阿沅再找一门亲事,当初为了争一口气,现在倒是艰难了。”刘氏颇有些后悔道。 郁偆打断刘氏的话:“这个不急,她是我的妹妹,难道还会怕你说的这些。” 就算被退了一次亲,郁沅还是皇后的妹妹,她作为皇后的妹妹,只可能嫁的比之前更好。 郁沅空手而归,一进门就行个礼,便拘谨的站在刘氏身旁。 “可有挑到喜欢的?”郁偆问道。 “每一盆都好看,不知该选哪个。”郁沅咬着唇道。 郁偆笑道:“那我让宫人挑两盆送你。” “嗯。”郁沅羞怯地道:“娘娘,我有事相求。” “你我是姐妹,别说什么求不求的。”对于现在的郁偆来说,很多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郁沅从小被呵护长大,又被崔尚仪教了一阵,知道的其实比刘氏多许多,也比刘氏看得更清楚。 “我想请娘娘应我一件事。”郁沅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坚定道:“我的婚事,想由我自己做主。” “好!” 第158章 番外 贾探春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发用一深青色的布巾包着,手中挎着一个盖着布巾的竹篮,沿着路边小心走着。 “三妹妹你等等我。”贾迎春一手捂着头发,一手提着裙子,慢慢赶上。 贾探春紧紧抓住手中的篮子,拉住来人,道:“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一人可以的,将这些卖了,立刻就回来。” “我不放心你,好歹我也是你的姐姐,我和你一道去。”贾迎春喘着粗气。 贾探春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门,道:“那咱们得走快一些,不然晚了得走夜路,还有力气吗?” 贾迎春弯腰吸气,咬着牙点点头。 姐妹两人互相搀扶,跟着行人,往城门口走去。 贾家当初抄家问罪的时候,林如海上表求情,免了贾家姐妹的牢狱之灾,连同贾母一道,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 后来,贾家获罪的,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四散飘零,那些无罪释放的,也被林如海接到了庄子上。 庄子里的日子,自然比不得从前国公府,但好在依旧有人伺候,每月花销,林如海也会让人按时送来。 但长此以往,并非安身立命之计。 卖了这些日子积攒下的针线,贾元春在掌柜面前将钱数了两遍,又领了接下来要做的,这才离开。 趁着四下无人,贾探春将钱分做几份,放在贾迎春和自己身上各处。 “三妹妹,咱们这是去哪儿?”贾迎春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知道她身上有钱。 贾探春攥着贾迎春的手,道:“你我手抄的那些书,也得拿去卖,那才是大头。” 如今的女子哪个不会做针线,贾探春姐妹二人,也不过是会做些精致的小物件,根本卖不上价钱,倒是读书写字,显得更珍贵一些,也能卖得更多钱财。 若是常人卖笔墨为生,定是能衣食不愁,生活安逸。 “怎么挑了这个,这个纸……”贾探春看向贾迎春手中的纸。 那纸洁白如雪,纹理清晰,印着浅淡的稀竹瘦叶,这样纸放在从前,姐妹二人定时看不上,但如今…… 贾迎春拿出自带的钱,道:“那我不买了。” 贾探春好笑道:“又没说不让你买,这些日你少有要求,若是真喜欢那就买。” 不等贾迎春做下决定,贾探春直接从自己身上拿出钱,将纸的钱一付。 “哎,我不是……”贾迎春欲言又止,眼看着贾探春给她做下决定。 店中小二道:“两位姑娘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将钱与二位结清。” 这会儿店中无人,贾探春拉着贾迎春走在店中角落,问道:“平日里唤你一道和我出来,你都不愿,怎么今日巴巴的赶来出来?” 贾迎春捏着裙角发愣,并不愿说。 “如今只有你我,你现在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贾探春道。 贾迎春抿着苍白的唇,看向自家姐妹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些许哀怨:“在出事之前,爹向人借了两千银子,如今还不上,要拿我去抵债。” “即是这样,你是怎么逃了出来?”贾探春怔怔道。 贾迎春拿着帕子垂泪:“我自小听话,一听你出门,就随口编了个谎逃出来,没想到都信了。我原是想想在林子里找棵树,求个归宿。” “别慌,别慌,咱们去求一回王妃,这样的事就算老祖宗在时也是不能插手,也只有王妃那里可以一试。”贾探春冷静道。 贾探春从小二手中接过钱,往篮中一放,直径拿着人离开。 走到半路,两人脚步减缓,但都没有想过要走回头路。 街面渐渐冷清,在走到腿脚酸软,气喘吁吁之时,两人总算是到了王府大门之前。 两人走进王府之时气力不济,尚且踌躇,但在离开之时,眼中沉静,坐在车内王府安排的马车内,有了力气,将手紧紧握在一起。 “回去后,如何和爹娘相说?”贾迎春问道。 一想起贾迎春那泥捏一样的性子,贾探春这个做妹妹的,又开始担忧起来。 “这次,是王妃愿意帮助,你才能躲过此劫,但以后呢?咱们总不能事事找王妃,就算王妃愿意,咱们也不能这样。”贾探春语重心长道。 贾迎春皱着眉,道:“这次若非你带我来,我是不会找王妃的。” “你这人……”贾探春无奈道。 马车缓缓前进,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姐妹两人不知车已行到何处,只听外头传来阵阵喜乐,马车突然一顿,姐妹两人身子往前一倾。 贾迎春拉着贾探春的手,忍着心慌的感觉,对着妹妹摇摇头。 “两位姑娘对不住,前头有人家放定,咱们缓缓再走。”车夫道。 不等车里头的问,车夫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如今那郁家可了不得,因出了个皇后,全家都得了富贵。郁皇后的妹妹也是了不得的一个人物。”车夫着重道:“说是这门亲事,是那位郁姑娘,自己拿的主意。” 贾探春听得出神,等着锣鼓渐歇,问道:“不知男方是何许人也?” “是当朝太后娘家。”马夫语中不由含酸。 一路无言,在即将到庄子上的时候,贾探春叫停了马车,给了车夫一些钱,打算和贾迎春徒步走接下来的一段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回去之后,千万不能说,去了王府,王妃赏的你也都收好了,别让人看见。”贾迎春殷殷叮嘱。 贾探春紧了紧手中篮子,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家人解释,你逃出来的事。” 贾迎春默默不语,原还有些血色的双唇,一片素白。 庄子里是已经炸开了锅,但并没有向姐妹两人想的那么严重。 如今的贾家众人,早已是拔了牙的老虎,再也威风不起来,只会窝里横。 已经走失了一个,林家的仆人自然不敢放贾家的人出去寻找。 火把都已经准备好,打算入夜之后继续寻找,不过好在人是回来了。 见到了贾迎春回来,所有人只是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多大的欣喜和庆幸,也就已经嫁给贾宝玉的薛宝钗落了几滴泪。 贾迎春这一回来,就犹如入了囚笼,寻常连寝室的门都出不得。 邢夫人不是没问姐妹二人去了哪里,但两人咬死不说,家中还指望二人嫁人拿聘礼,自然不会打杀。 贾迎春撑了十余日,总算是迎来了喜讯。 林黛玉从前便与贾探春教好,如今人亲自上门来求,怎能不帮。林黛玉不仅替贾迎春找了个归宿,也为贾探春仔细相看着。 定了心神,贾迎春不由和贾探春相拥而泣。 “咱们去将这消息告诉四妹妹,她也该从那黑洞洞的里房间里出来,为我庆祝一番。”贾迎春激动道。 贾探春却道:“她如今一身缁衣,定是不愿到你跟前的。” 姐妹两人正感慨,薛宝钗已思量着如何为贾迎春置办一份看得过眼的嫁妆。 如今有王妃保媒,贾赫自不敢将贾迎春抵债,但也不会出半分心里。 这以后的日子如何,还是要看各人各自的造化。 第159章 番外 这些年,宫里的丧钟,隔几年便会响一回,孝服也成了宫里常备的一样的东西。 郁偆看着早一步准备好的孝服,廊下随意放置的红色灯笼,内侍拿在手中,随时准备高挂的素白之色。 漫不经心地抹去脸上的胭脂,郁偆又略微用了些珍珠末,掩去眼下青黑。 所有都在等着,等着那丧钟被人敲响。 这一刻,有人已经等了多年。 “青鸟和青雀都在做什么?”郁偆依着桌子,困倦道:“让她们先睡一觉,等过些时候,怕是想睡都睡不安稳。” 郁偆使劲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但她的眼睛越睁越小,感觉下一瞬就要去会周公。 上皇病的日子久了,谁都没意识到,上皇还是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 前些日子,上皇早上起来,突地就全身浮肿起来,饭吃不下,水喝不进,太医看过之后直摇头,只说是时候到了,谁也留不住。 上皇实在活的太久,每当有人以为他就要不行的时候,他都能挺过来,如今真要去了,竟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父子亲情,在天家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杨溍吩咐太医尽心救治,又每日侍药,但心里已将太医的话,信了十成十。 太后年纪也上去了,实在看不得这些,虽去看望上皇,但也只是略坐一坐。 至于其他太妃太嫔,自觉不该打扰上皇,去的就更少。 倒是宫外那些亲王,来了一波又一波,恨不得就躺在上皇的脚跟处,不愿离开。 作为皇后,郁偆自然也该去看望一下上皇。 上皇还没死,郁偆不敢穿的太过素淡,着了一身茶色衣裙,去往前头。 郁偆到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这些人在向郁偆行过礼后,又都寂静无声地等着。 内侍入内传讯,在得到杨溍的首肯之后,引郁偆入内。 在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即使知道看不到任何东西,所有人还都是翘首以窥。 明明是白天,屋内还是点满了蜡烛。 如此光亮,但郁偆却觉得无比阴冷,忍不住颤抖。 手微微抽搐,正想找个什么依靠,郁偆就听到了一声高亢的喊叫。 “是二郎了吗?还是大郎来了?快,快进来,进来让我看看。”一双手从大床内伸了出来,手的主人还没有落地之前,杨溍急忙将人按住。 “父皇看清楚了,来的是儿子的皇后。”冷冷的声音,从杨溍口中吐露。 郁偆轻声行礼,看着杨溍,等着他的指示。 “去那边坐着。”杨溍手一挥,将郁偆打发到一旁。 杨溍召来一旁的内侍,将上皇交给他们。 上皇的双眼如儿童一般懵懂,只不断地说:“二郎在哪里?还有大郎……你们是谁,是谁!” 内侍们十分耐心,三两下功夫,哄得上皇不再问询,有个巧舌之人,更是令上皇喝下了几口药。 “我见父皇精神烁烁,不像是……”郁偆在大椅前立着,微笑着小心道。 杨溍缓缓走来,坐在郁偆身旁的那张椅上,长叹一声:“就怕是……” 郁偆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怕就怕是回光返照吧…… “皇后不如陪朕出去走走?”杨溍看向郁偆的一双眼中,藏着郁偆难以察觉的深意。 两人出了此间,不知杨溍感受如何,但郁偆却觉得原本憋闷的心,舒畅许多。 两人在附近的游廊中走着,此处并没有什么好景,许是因为上皇将逝,打理的人已无法造出令人愉悦的景致。 “听闻皇后令郁家在京郊养了数十头水牛,不知作何道理?”杨溍状似不经意地道。 这事,是有人当一个笑话,说给杨溍听得。那人只当郁家骤然举家高升,得了许多田地,只顾着买耕牛犁地,全不管买来的牛是病是老,被别人坑了一把。 杨溍说这个,原想是警告郁偆,让郁家收敛一点,好歹是皇后母家,怎能满京城的闹笑话。 郁偆随手一挽鬓间碎发,道:“这点小事,陛下都知道,倒是令妾意想不到。也是我闲来无事,偶尔翻书看得一则旧事,请家中一试罢了。” 成了皇后的好处,郁偆何止享受了一星半点,以前需要小心谨慎,畏首畏尾不敢做的事,如今都可一一做来。 郁偆将自己关于牛痘的预想,与杨溍细细分说,又讲了现今得到成果。 杨溍眼中有掩不住的惊喜,“这于国于民都是大事,不知皇后说的可是真?” “妾没有亲眼瞧过,想是做不得准,再有……这世间哪有万全之法。”郁偆看着杨溍,现实地道。 郁偆何其小心,刚开始的时候,都不敢贸然在活人身上试验,只敢用家畜,在如今也只有不过十例痊愈的天花病人。 不用再多说什么,即使有此一法,杨溍也不敢贸然推行,须得从长计议。 杨溍对郁偆明显柔和了许多,说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丝丝笑意。 不等杨溍再问,便有人通传,说是上皇在找杨溍。 “皇后先回去休息吧,你回去详写一份,有关刚才所说的奏折。”杨溍在对郁偆吩咐的时候,将郁偆当作了一个可靠的人。 郁偆回到长宁宫,刚准备提笔,就听哭声如有实质一般,向此处蔓延,影响了宫里所有人。 就像是排练了上百遍一般,在报丧的太监嚎哭之后,郁偆等也面对上皇所在的方向,发出嚎啕之声。 上皇的死,昭示着一个时代的彻底过去。 之后的丧礼,极尽奢华,郁偆侧眼旁观杨溍做戏。身为一个儿子,杨溍自然伤心,但作为一国之君,杨溍深觉松了一口气。 郁偆不管是杨溍面前,还是在别人眼中,都哭得十分伤心。那泪水真的是说来就来,止也止不住,就那样一大滴一大滴地落着。 其他妃嫔见郁偆如此,只有哭得更加真切。 哭灵的地方本就人多,还时刻焚香祷祝,空气就显得有些稀薄。 郁偆哭得有些缺氧,手脚发麻,整个人都在颤抖,在失去意识之前,刚吸了口气。 作为皇后,郁偆跪在最前头,其余人只看到郁偆的整个背脊一弯,往前在扑。 郁偆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很恶俗的,听到别人告诉她怀孕了……杨溍也没有急急跑来,表白一番。只有两个人女儿,围着郁偆打转。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杨溍不来,太后不问,除了郁偆的两个女儿,还有数十个宫人,对郁偆嘘寒问暖。 好不容易缓过劲,在哄好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儿,郁偆又冲到人堆最前头,继续哭…… 撑过最累的七天,所有人都没有放松,如今没了上皇在上头压着,杨溍还不知会如何施政。 郁偆服侍太后睡下,给太后按着头皮,听着太后言语。 “这些天,我只要一闭眼睛,就会梦到上皇,还回想起从前……”太后眼珠一转,睁开双眼,道:“你说,你到了这个岁数,是不是都会这样?” 太后和上皇做了多年夫妻,但感情始终淡薄,如今上皇去了,太后也只在人前哭,回到清宁宫是一滴眼泪都不流。 郁偆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想是思念上皇,才引得上皇入梦。” “若真是这样,他入的也不会是我的梦。”太后一哂。 这一对夫妻,从来没有交过心,如今一人去了,自然也不会真心伤心。 在太后睡后,郁偆蹑手蹑脚出了寝室,见到在外安坐的杨溍,不慌不慌地行礼。 如今的郁偆和杨溍,更像是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两个人都竖起最高最坚固的城墙。 “已有数日,不知皇后可已写好?”杨溍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两人走出清宁宫,在依然素白一片的甬道中,缓步行走。 “早已写好,妾时刻带在身上,就跟呈给陛下观阅。”郁偆挑眉道。 杨溍饶有兴致地道:“那自然是好,但如今还有另一件事,需要皇后安排。” 上皇身死,按例要放已批宫人出宫,再有就是住于清宁宫的太妃太嫔,也需另做安排。 这些,都要郁偆一手做主。 杨溍更像是将郁偆当做一个下属。 郁偆得了令,就得立刻着手去做,而杨溍则需去处理这些日子挤压的宫务。 两人渐行渐远,直到被拉的长长的影子,再不能交错在一起。 或许百年之后,郁偆和杨溍,又是另一对上皇和太后。 第160章 番外 年少得志,这四个字,是杨溍最好的写照。 身为皇子,杨溍生而尊贵,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会有人乖乖捧上。 只有一样,也只有那一样,需要他自己去夺、去抢、去谋。 而那样东西,在杨溍出生之时就已有主。 那太子之位是通往帝王宝座,最名正言顺的钥匙,身为皇子,不只是杨溍,所有人都不想仅止步于一个王爵。 太子的冠冕,是杨溍用真刀真枪赚来的军功,及数年功绩博得的,当真是实至名归。 成为太子之后,杨溍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太子,想要得到所有人的承认,但成长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 躲过无数明枪暗箭,走过数不清的荆棘坎坷,就在杨溍以为他还需等待的时候,帝王的宝座已在前方虚位以待。 可就算登上了皇位,杨溍依旧无法逃离父亲的掌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甚至无法下旨。 但再浓烈的色彩,也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杨溍终是从上皇手中夺过了权柄。 之后的一段时间,杨溍一心扑在政务上,这也直接导致他忽视了一些亲近的人。 嫡长子的去世,对杨溍来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但这不足以击垮他。 击垮杨溍的,是他身上一直未愈的旧伤。 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伤病,成了杨溍的累赘。 就在杨溍连日伏案理政,日夜不歇,手不离笔,直到困顿不堪,杨溍也不曾歇一歇。 疲累的身体,根本无法抵御病魔的入侵,持续的低烧,使杨溍晕迷不醒,身上从前的刀伤,即使在迷蒙之间,杨溍也能感到剧烈的疼痛。 随着一声叹息,杨溍身上的感觉全都消失不见,他睁着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杨溍第一次,已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他的后宫。 这是一次奇遇,杨溍甚至在想,是否因为他是真龙天子,才能仙人青睐。 但很快,杨溍就再也无法如此淡定,因为他发现,他只能在自己的后宫游荡,无法离去。 但杨溍并不是一个会安心被困于此的人。 在寻找出路的同时,杨溍发现后宫的景象瞬息万变,但若是仔细去看,会发现是在不断的在重复,就像是有人,故意让杨溍熟悉这些,并确保以后,杨溍会按此照做。 一时之间找不到出路,杨溍静心观看,细细观察。 许是成了一位旁观者,在看的时候,杨溍能冷静理智,不偏不倚地作出评价。 又是一个轮回。 杨溍精神一震,从头看起。 不同的空间时间,或快或慢,一一呈现在杨溍面前呈现,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在杨溍眼前掠过。 事情似乎是从贾元春进宫那一刻开始的,也是以贾元春为主角在演绎。 这倒是令杨溍深感意外。 不过,杨溍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渐渐地,随着事情的展开,和人物的一个个出现,杨溍发现,这其中似乎少了一个人。 而且,事情的发展,似乎和杨溍所经历的,大不相同。 直到杨溍跟随贾元春的銮舆经过长宁宫,杨溍这才想起,缺的是什么。 这宫里似乎少了惠妃。 在这一不断重复的画面中,应该出现在这后宫中的,杨溍都见过,甚至还看到自己在其中穿插。 一个轮回很快结束,眼前的景象似乎是以贾元春进宫为开端,又以贾元春的死为结局。 紧接着,杨溍眼前又出现了贾元春刚进宫时的画面。 似乎有人在告诉杨溍,这才是贾元春该有的人生。 贾元春年少进宫,又有亲近之人相陪,从未有过厄难。由上皇做了主,贾元春到了杨溍身边,之后的事情,更是让杨溍觉得匪夷所思。 “杨溍”似是眼中只有贾元春,不仅成了贤德妃且位同贵妃,之后不久,便是省亲,赫赫一时。 贾元春由盛转衰之时,香消玉殒之际,杨溍直道应该如此。 可是……郁偆去了哪里? 从开始到结束,杨溍都没有看到郁偆这个人,宫里也似乎从未出现过这个人。 许是因为,认真看了一遍贾元春的人生轨迹,那位不曾露面的仙人,终是放杨溍归去。 回到现实,杨溍忍不住回忆那些景象,总是想去一一验证。 仙人有灵,那些许是预示。 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杨溍再也无法忽视贾元春,但杨溍更忍不住关注郁偆。 那些太过真实的景象,让杨溍更加难以忽视消失的郁偆。 为了验证,杨溍顺理成章地长留凤藻宫。至于郁偆哪儿,自有人帮杨溍时刻盯着。 在杨溍的可控制范围之内,贾元春的人生一直由杨溍左右着,轨迹虽有不同,但一直在朝着杨溍所看到的那样在前进。 这使杨溍感到惶恐,如果一切都是预设好的,那他这个皇帝当的好与坏,又有何分别? 在郁偆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杨溍的监视之下。 郁偆始终是个异数。 贾元春即将凄凉死去,杨溍心中也将有个结局,但在郁偆的干扰之下,贾元春又活了一段时间。 虽说贾元春依然早逝,但现下处境,和杨溍所看到的,已是大不相同。 这是一个惊喜。 原来,一切并不是一尘不变的。 随着了解的深入,杨溍在郁偆身上,发现了一些以前从不会去注意的事。 但这仅有的一些注意,不足以让杨溍对郁偆另眼相待。 可贾元春死后没多久,杨溍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立后,立郁偆为后。 郁偆的各方面其实都不突出,不管是子嗣、家世、甚至个人能力,都非上上之选,但郁偆是唯一一个,不在原定轨迹内的人,杨溍未曾看到,有关郁偆以后的事。 杨溍雷厉风行,任性了一回。 大臣们只得接受。 让郁偆做皇后,也有好处,这样一个没有儿子,娘家又不牢靠的皇后,定是十分省心,大臣们也会少了许多忧愁。 但事实,就是给予人打击。 立后才刚满一年,大臣们就听说皇后改良了种痘之法,造福社稷百姓,安定民心。 这个事,却让大臣们的心直跳,像是有预感,这一对帝后,会常有大动作。 第161章 番外 因为牛痘的推行,民间已有百姓给郁偆供起长生牌位,这让郁偆觉得很不自在。 更有传言,郁偆其实是玄女娘娘下凡,专门下凡来造福社稷的。 这些事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杨溍的身影。 人,往往很难接受新的事物。 杨溍为了尽快普及新的种痘之法,直接采用了愚民之策。 一点似是而非的流言,再加上一些或真或假的实例,最后再添加一些仙人传说,自能引得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纷纷效仿。 牛痘在大范围普及之后,众人发现,这确实比人痘更好,这些人供奉起郁偆来,也自然更加虔诚。 郁偆都能得此恩惠,杨溍自然也不落人下。 “如今宫外都在传,陛下是天下紫微星下凡,真仙转世。”宫人跪在床尾,正给郁偆揉着腿。 郁偆支着脑袋,半眯着眼,道:“怕是这宫里都在传吧……” 脚一踢,郁偆挽着衣袖起身,拢着头发召来宫人梳妆。 “娘娘,太子求见。” 郁偆刚戴上一只绞丝金镯,就听外头侍立的内侍进来道。 “别让他在外头等着,进来说话。”郁偆不疾不徐道。 对于这个便宜儿子,郁偆自然没有对两个亲生女儿那样上心,但既然叫了她一声母亲,郁偆自然也得负起这个责任。 “儿子见过母亲。”太子袍子一掀,双膝跪地,作揖道。 郁偆手轻轻往上一抬,道:“起来吧……” “谢母亲。” “可是出宫去见过你母亲了?” 杨溍在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真是愿意将最好东西送给一个人,比如郁偆眼前的这个太子。 太子的生母,原是黄庄妃宫中的宫人,那宫人一生下孩子,黄庄妃就将孩子和那宫人彻底隔绝开,打算自己养育这个皇子。 黄庄妃这是要走贤太妃的老路,或者说是学着太后那样,将人幽禁起来,使得这对母子相见不相识。 但黄庄妃忘了一件事,贤太妃和太后做这样事,其实是得到上皇默许的,况且这本是两个人做的事,如今她一人全做了,又是在前人还在情况下,怎能不招人厌恶? 杨溍将那宫人送走,又将孩子送到郁偆这儿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然记事,但杨溍依旧对外宣称,这个皇子是郁偆所出。 皇后所出之子,自然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这孩子送到郁偆这里月余,杨溍就下旨立他为太子。 就在今年正月,刚举行了立太子典礼。 有了个做太子的儿子,郁偆这个皇后的位置好像更加稳固,就连太后的宝座也近在眼前。 太子未及弱冠,但做事已极有章法,拱手道:“奉母亲的话,已去见过。” 郁偆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便好,那是你生母,又正逢她生辰,去见一下也不为过。” 帮别人养了孩子,郁偆自然不会真傻的什么都不做,自然要将这孩子拢到手中,又要让孩子的生母感恩戴德。 “儿子刚去见过父皇,当时见父皇正给皇姐挑选驸马,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儿子先在这里恭喜母亲和皇姐。”太子有礼道。 “知道了。”郁偆不咸不淡地道:“就不多留你了,已请了半日假,还是赶紧回东宫补上课业要紧。” 太子疑惑,不知为何自己提到关于皇姐的婚事,会惹得郁偆不快。 青鸟脚下蹬着马靴,手背贴着赤红的脸儿,对着一棵直跺脚。 一声疾风从青鸟耳边掠过,青雀手中拿着根马鞭,摇头晃脑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你这是害了相思病了?” 青鸟扬起手,厉声道:“讨打呢你,谁害了相思病了,我正生气呢?” 青雀拉起青鸟的手晃了晃,讨饶似得道:“我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妈一定等急了。” 姐妹两人手挽着手,从内侍手中接过各自马儿的缰绳,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打马飞奔。 回了长宁宫,青鸟连衣服都不换一身,直接趴在床上,拉过被子将头一罩,一生不吭地生闷气。 青雀换过衣裳来找青鸟,见姐姐连她都不理,只能搬来了救兵。 郁偆好笑地掀开被子,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快些起来换衣裳,你身上被扬了身的土,又出了汗,你都不难受?” 青鸟盘着腿坐起身,道:“妈……我不想成亲……” 听着女儿有气无力的声音,郁偆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郁偆看着青雀,道:“青雀留下来,咱们母女三人,好好聊一聊。” 青鸟摆着手,道:“不行不行,我得先洗漱。” 看着女儿紧张地下床,郁偆拉着青雀,笑道:“你可别学你姐姐,一遇到事就逃避。” 头发刚散了一半,青鸟忍不住回道:“我可不会逃避,咱们一会儿好好聊!” 青鸟梳洗停当,紧握着双手,紧抿着嘴不说话。 此时宫人都已出去,只有郁偆母女三人。 郁偆等着青鸟开口。 “女儿不想与男子成亲。”青鸟梗着脖子道。 郁偆并不是不开明的人,道:“这话不是你第一次说,原以为你只是说笑,没想到你这样坚持。能告诉为什么吗?” “生育之事太过辛苦。”这话青鸟说得似蚊吟:“小时见你生妹妹,我……我……” 童年阴影太过强大,导致青鸟产生了恐婚的症状。 “这有何难,你是公主,若是不想生,到时候不招幸驸马便是。”郁偆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可是……”青鸟感到心虚,“这样到底是我对不住他人。” 孩子被教的太好,郁偆又是欣慰,又是纠结。 “若只是不想生孩子,不如找个有子嗣的做你驸马?”郁偆想着便说了出来。 青鸟经过考虑,摇摇头,道:“那样更不好,那人若是与妻子恩爱,定不愿再取,我何必做那恶人,若是个薄幸之人,我要来何用。” 郁偆早就听了出来,青鸟心里其实早已有了打算,最好的结果就是青鸟一辈子不成亲,若是不能,那做了青鸟驸马的人也是可怜,因为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都不能碰女人。 所以,若能如了青鸟的愿,那是最好的。 “你父皇怕是不会改了主意,你大姐二姐都已定下,如今正帮你相看。”郁偆坦白道。 青鸟就跟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上,头靠着胳膊,不明意味地道:“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青雀吃吃的笑着,道:“妈你别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姐姐就改了主意了。” “改不改主意都是自己的事,只要自己清楚,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那我就不会担心。”这话是说给三个人听的。 青鸟不曾改了心思,已经开始筹划,怎么教驸马一个乖。 可就在不久之后,青鸟再不必担忧这些。 本就银装素裹的宫廷,又人为的披上了一层素衣。 郁偆不愿再看那白茫茫一眼,闭上眼眸,两耳都是哭声。 “母亲……”年轻的帝王站在郁偆身后,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一团白白的雾气,从郁偆口中缓缓漫出,“我没事,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处理,不用守着我。” 年轻的帝王口中称是,但却依然坚守着,脚下不曾挪动半分。 郁偆只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进去就是。” 尚未成年的帝王立刻抬手,请郁偆扶着他走。 郁偆推拒道:“我还没老呢……走,咱们去看看太皇太后。” 杨溍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长寿,而且又是个天生劳碌命,硬生生将自己四十好几的身子,作耗的油尽灯枯。 就在死的那天,杨溍还在伏案批阅奏章。 杨溍的突然离世,使朝堂动荡不断,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平息。 曾有人提出,太子年幼不堪大任,还需另觅明君的说法,好在太后力挺郁偆和太子,才是个这位稚嫩的少年,安然继位。 儿子的离世,对如今的太皇太后打击颇大,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是花白一片,眼角也有些往下垂,尽显老态。 如今的太皇太后,早已没了当初的神采,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干瘪发黄的玫瑰。 太皇太后一蹶不振,倒是方便了郁偆行事。 帝王尚未成年,都不用郁偆提,就有人提议,让郁偆垂帘听政,郁偆再三推脱,又在众臣的请求之下不得不答应。 郁偆并没有因此而任意妄为,她用更多的时间去倾听,坐在帘幕后的她更多的是具有一种象征意义,但不可否认,郁偆牢牢抓住了权利。 年轻的帝王孝敬郁偆,郁偆也投桃报李,将他的生母接进宫,并封为一品夫人。 杨溍这一死,倒是耽误了几个女儿,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得二十出头才成婚,至于青鸟……好像是真打定了主意不成亲,在郁偆跟前撒了娇,自己开府出宫单过。 至于青雀,吵吵嚷嚷要学姐姐,好歹是被郁偆压住,得等她定了性再议。 郁偆在这皇宫里真的呆的够久了,等皇帝一大婚,她就带着青雀去了京郊行宫,打算去住个一年半载。 青年帝王送郁偆至行宫,恋恋不舍道:“儿子定时常来看望母亲。” “可别。”郁偆看向立于帝王身侧的稚嫩皇后,道:“快些生个孩子才是真,都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帝王的生母躬身站于郁偆身后,眼中的慈爱都要溢出来,附和着郁偆的话,连连点头。 送走帝王,郁偆便在这行宫中畅玩,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有了朝气。 青鸟本就一人住着无聊,干脆也搬来了行宫,与郁偆同住。 一日,郁偆凉凉道:“该给青雀招驸马了……” 青鸟复议:“找个什么好呢?” 母女两个瞒着青雀秘密商量许久。 等到各家接了旨意,带适龄儿女来行宫时,青雀都还蒙在鼓里。 一场轰轰烈烈的相亲运动就此展开,各家男儿尽显本色,惹得姑娘们脸红心跳,倒是成就几桩姻缘。 最令郁偆意想不到的是,青雀的姻缘没有找到,倒是促成了青鸟的。 青鸟成婚之后十分后悔,自己居然没有早些成亲,白白浪费了数年光阴。 为了安慰青雀,郁偆道:“不如再来一次?” 青雀用被子盖住脑袋,闷声道:“我不要嫁人啦!” 郁偆笑得停也停不下来,现在她才意识到,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但人若是不去争取,就算是注定了的事,也会离你而去。 等到白发苍苍,郁偆这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唤来也已两鬓斑白的皇帝,道:“等我死后,无需金银玉器陪葬,你父皇在地下安寝多年,不必再惊扰他,给我另择一处地方安葬。” “儿臣遵命。” 郁偆含笑安睡。 过了几十年舒坦日子,真的没必要死后再和人挤一处,她还想继续舒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