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仔莅临 贾赦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古床上,还想着是他跟拍的明星好心,看他睡在车里可怜,给他挪到影视城内的房间里休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他可是专门挖一些道德品质败坏的名人的丑闻,被他盯上的人,不是□□、出轨、吸毒,就是暗地做潜规则交易。这些劣迹名人巴不得他这样的狗仔早死早超生,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对他。 贾赦有点担心自己是被什么人设计了,想整理下衣服赶紧走,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不对,手也不对,好像整个身体都不对。贾赦拉起裤裆,最后看了下自己身体某个重要的部分,长在边上的那颗痣不见了。贾赦震惊半晌,连掐了自己两下,确定以及肯定,这身体绝对不是自己。 再看这被子,真绸缎,真手工刺绣,还有身下的褥子,真貂皮包缝而成。 贾赦忽然听到轻浅的沙沙声,他把床榻的帷帐拉开一条缝,望过去,这才发现屋子最南边的窗下坐着一位古装姑娘,此刻她正低头绣花,手法娴熟,根本不像是演员装得。 贾赦没敢做声,他放回帐幔,轻轻地缓着呼吸,脑子里瞬间蹦出无数种分析和可能。 忽然间,许多陌生画面在他脑海里奔涌。 最后,贾赦非常确定以及肯定,他遇到了一件最不可能也最不科学的事情——穿越。而且还是穿书,是《红楼梦》里和自己同名姓的贾赦。 “老爷醒了?可要奴婢伺候?” “出去。” 丫鬟诺一声,便真地告退了。 贾赦伸头,看到有铜镜,跑下去看。自己果然换了一张脸,虽然五官更标准,也变得更英俊了一些,可完全不能弥补他现在心灵上的创伤,更何况他还白白老了十岁。 最最最关键的是,这地方特喵的没手机没wifi,让他无聊的时候该怎么活。 贾赦穿着一身白亵衣,背着手在屋地徘徊。 关于红楼原著,他是知道一些,再加上本主的记忆,应付身边人应该是没有问题。但红楼原著就是个坑,而且这世界连他都能穿来足以说明不够稳定,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其它的突发情况。所以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他必须要亲自去考察才能放心。 总之,他先装老实,大概摸查一下荣府的整体情况再说。 第一件事,贾赦对整个荣府进行了彻底的参观。 府内五分之三的绝佳住所二房在用,五分之一的优质住所贾母自住,剩下五分之一的劣质住所才轮到本尊。 特别补充,贾赦的住所不仅偏僻环境差,而且还非常‘有味道’。因为一出院门,就能和马棚摇首相望。估计夏天的时候,小风一吹,味道会更浓烈。 据本尊的记忆,这件事他在年轻时就提过几回,不过都被贾母以找事儿为由,骂了回去。当然,他也找过整个府邸决策权最大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但也是表面上敷衍,回头就会找各种理由搪塞拒绝。久而久之,贾赦便死心了,再没提过这件事。 第二件事,贾赦就主子们是否得人心以及地位的问题,在荣府下人们之中做了正侧面的调查。 第一贾母,第二贾政王夫人夫妇,第三王熙凤,第四宝玉,第五贾赦,第六贾琏,之后就是贾兰、探春、迎春、惜春,贾环和贾琮。 总体排位,大房全面拉后,唯一一个王熙凤地位还算不错,可惜她虽然是大房的媳妇,却是实打实二房的走狗。 排位问题,直接影响着荣府其他事情的主次顺序,比如服侍的人数,花费用度,甚至厨房饭菜质量等等。 总体来说,大房完败。 本来,贾赦以为以色闻名的本尊,至少能在小妾的数量上战胜贾政。一比较,人家贾政有赵姨娘、周姨娘两名,而他自己也就只有两名,俩人只打了个平手。 本尊赫赫于京城的好色威名,竟然只有这点程度,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其实论起本尊的品性,的确不佳,好逸恶劳,不务正业,有着和很多纨绔子弟一样的通病。但照道理来讲,这些问题于世家勋贵来说,根本不算大事儿,完全可以凭借身份地位掩藏下去,闹不出这么大的舆论。而今反被夸大其词,宣扬得人人皆知,不免让人觉得这其中很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 大房在荣府是处于绝对劣势的地位,可怜到连儿子儿媳都不是自己的,白白养给别人去干活。而决定这一切的最终根结在于贾母,她作为荣府里唯一一名地位超然的老祖宗,对待二名儿子亲疏有别,好恶太过明显,以至于严重影响荣府一干人等的判断和态度。 比如本该受到他人基本尊敬的袭爵长房嫡子,还有更该被疼爱的二房失父嫡长孙贾兰,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 贾赦倒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如何,只要没人挡路,他不会去主动找麻烦。但他也不会为了迁就别人的态度,而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作为荣府的赦大老爷应该享有的权利,一样都不能少,他都要。 穿越第六天,贾赦着一件藏蓝色菱锦袍,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见贾赦今天精神几分,但还是不爱待见他,哼了一声,暗讽他今日露头十分难得,便就打发他快走。 贾赦纹丝不动,反笑对贾母:“儿子今日有事儿和您商量,我想把住所外的马棚给挪了。” “马棚好好地在那儿,为什么要挪?”贾母料他事儿多,说话的口气便十分不善。 “马是舒服了,儿子住的不舒服。本来咱家的马棚是在一角落里,耽误不了什么,可我那住处从旧花园子一改,又在南边开了个黑油漆大门,这来来回回的就会路过马棚,看着不舒服,味道也着实不好了些。咱们荣府这么大的地方,找一处重新安置也容易。” 贾母不高兴的瞟眼贾赦,“你瞧瞧你,几匹马而已,拦住你什么了,用得着你这些年左一遍右一遍提?整日不务正业,喝酒好色,我都没说你什么,你还如此事儿多,倒是学学你二弟!” 王夫人在一边听得扬眉,眼中略浮现出一丝得意。 “母亲,那咱把马棚挪到荣禧堂前边试试?正好地方也大,既然二弟他肯定不会像我这样事儿多。”贾赦用着打商量的语气,笑容温和,叫人在态度上挑不出错儿来。 王夫人惊得立刻变脸了,她紧张地看向贾母。 “老大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贾母狠狠地瞪一眼贾赦,本想骂他怎可以把马棚挪到荣禧堂那种地方,可偏偏她嘴欠,之前说了句让他学他二弟的话。若是计较,便显得老二不够大气了。贾母因此被气得没话说,只得这么叹一句。 “不过是一句玩笑,母亲多虑了。我自己就深知那马棚的不好,怎好害二弟遭这罪呢。”贾赦直直地看着贾母,“那这挪马棚的事儿?” 贾母听贾赦这么说,想反驳也没理由了,只得顺着台阶下,无奈道:“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贾赦:“那我就自己做主了,挪到府后头下人房那边。” 贾母眨了下眼,算是同意了。 三天后,旧马棚没了,新马鹏迅速建成,就在荣府后街,距离周瑞家只有一墙之隔。 白天,周瑞家的带着孩子吃刚出锅的香喷喷的炖鸡,都盖不住隔壁传来的马粪臭味儿。晚上,马的嘶鸣也会时不时地传来,吵得人睡不着觉。 贾赦则借着马棚的工事,从这些领活办事儿下人们之中,观察出了三名办事麻利、头脑灵活的小厮,名字分别为猪毛,二柱子和万福。 贾赦把这三人叫到跟前来,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三人立马眼睛就亮了。 “老爷我而今是终于顿悟了,做人就得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一旦消息滞后,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你们三个可懂我的意思?” 猪毛第一个表示:“懂懂懂,老爷的意思是让小的们竖起耳朵来,时时刻刻关注府里的动向,特别是那边!” 猪毛说着就把手指向二房和贾母所在之处。 二柱子和万福也纷纷点头,表示他们也懂这个意思。 贾赦把赏银分给他们,接着道:“以后谁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便会给你们一两到百两不等的消息费用。当然,你们也可以把这事儿悄悄地告诉你们可信的同伴去,有福同享,他们有消息得钱,你们替他们传话也得钱。” “这真乃大好事儿,小的们千恩万谢老爷!” 三人一起磕头谢恩。 他们领钱后,便迫不及待去打探消息,拉人入伙。因这是人人都有钱赚机会的好事儿,府里一些扫地打水、做饭跑腿的底层粗使都愿意加入,也正因为他们身份卑贱,不引人注意,反而更容易在无形之中获得消息,传递出去。 不消几日的工夫,荣府内部便织出了一张无形的消息网。 再说周瑞家的,被那马棚的吵闹声和臭味弄得忍无可忍,只得去王夫人跟前哭诉。王夫人便张罗着要给他们换房。 可巧此事被当时在屋外打水的粗使听到了,立即传了消息给贾赦,因此还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这一日清晨定省,贾赦当着贾母的面儿问王夫人周瑞搬家之事。王夫人不以为意,便解释了缘故。 贾母没料到这马棚如此影响人生活,正叹气,打算要自己出钱让王夫人去安排,那边贾赦先行发话了。 “我伴着那马棚子住了十几年了,也就才吭声。她一个下人才住几日,这就敢委屈上了?”贾赦直接拍桌,没给任何人好脸色。他脾气看似是冲着周瑞一家发得,实则再打谁的脸,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第2章 力压二房 王夫人被人当众指桑骂槐暗讽,自觉丢尽脸面,心中十分愤慨。奈何人家撒火也并未挑明针对自己,她实在无法接话,便只得隐忍,抿着褪尽血色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贾母更不好吭声,毕竟搬马棚这件事当初她还反对过,甚至还曾说过贾赦事儿多。而今周瑞一家不过是个陪房的下人,身份卑贱。的确如贾赦所言,主子老爷都能忍十几年,她们这些下人哪有资格说不。贾母纵然再偏心,也不能把自个儿生得儿子轻贱成下等人的地位。 王夫人见贾母如此尴尬,再不表态只怕会落人口舌。她赶紧认错道:“这事儿怪我,是我养娇了她,回去我定然好好训斥她。” 贾赦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和贾母道过安之后,他便就去了。 这让留下来的王夫人心中更加闷气,险些因气闷郁结而吐血。 王夫人为人好强,又爱面子,这件事儿贾母没动声色,她也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在贾母处赔笑好久才回来。 周瑞家的早等在荣禧堂,见着王夫人回来,便笑嘻嘻地迎上去,她回了几件家事之后,便委婉的和王夫人提及自己打算什么时候搬家的事儿。 王夫人刚刚消了火,听了这话又是一顿恼,骂周瑞家的,“不成气候,你们夫妻跟我这么多年,竟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害我白白在老太太跟前丢了脸。搬家的事儿只要有大老爷在一天,你们就别想!” 周瑞家的无端挨了一顿骂,觉得莫名其奥妙,心里也恼。他讪讪退下之后,便觉得委屈至极。她跟着二太太陪嫁荣府,伺候她二十多年,整日忙前忙后跑断了腿儿,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竟只落得个和马圈为邻的下场。哪怕连荣府才买来三四年的小厮,过得都没有她这般惨淡。 周瑞家的到底是有些心凉,谨记此事教训,日后伺候王夫人时必定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忠心耿耿,定要多留个心眼才是。 隔日,贾赦借口来荣禧堂转了转,偶然见到贾政,便聊了几句。 贾政一派清高,却不爱搭理贾赦,只嗯嗯几声敷衍。 贾赦笑道:“我昨儿个看见家环儿在廊下跪着,脸白白的,怪可怜,便去问了有缘故。这之后才知,他是去了宝玉房里顽皮,碎了个茶碗,被告知到弟妹那里,因此才受了罚。可真有趣儿啊!” 贾政不解,“这有什么趣儿,环儿他犯了错,自该领罚。” “也是这么道理,可我见宝玉房里的丫鬟摔这个仍那个,也没见哪个受罚。便是老太太舍不得吃留给他的东西,什么螃蟹馅小饺儿、糖蒸酥酪之类,他自己不吃,也不给弟弟侄儿,更不孝敬我们这些长辈,偏要给丫鬟留着。这你说这有没有趣儿?我那房,想喝点燕窝粥要去账房厨房两边求,主子们混得真不如丫鬟自在。” 贾政白了脸,他万没有想到宝玉这样不知体度,本末倒置。子之过,父之错。他羞臊地别过头,避免去看贾赦,随即托辞便匆匆离去。 不久之后,荣禧堂就传出宝玉挨打的消息,连带王夫人也被训斥。这之后,贾政夫妻竟不欢而散,冷战数日。 再之后没多久,贾琏忽然来了。 贾赦正想这便宜儿子今天怎么开窍,晓得来给他请安,便听贾琏开口便质问于他。 “父亲,您近几日可是听了什么人嚼舌根子,去插手多管了宝玉的闲事?” 贾赦抬眸扫一眼贾琏,并未言语。 贾琏意味贾赦这一眼,是默认的意思,便着急道:“您好端端的,何必管她们的闲事。惹得二叔乱打了宝玉不说,二婶子也跟着生气,老太太更是心疼得上火。” 贾赦一直冷眼看着贾琏。 贾琏说到这会儿,见父亲并不回话,也没有恼意,忽然有点怕了,住嘴不敢再说。他慌张地左右侧乱瞟,语气比先前多了几分心虚。 “儿子劝您这些,也是怕您回头又受老太太埋怨,没得生气,多不值当。” “琏儿,你年纪轻轻,长得姿容貌美,托谁的福?”贾赦忽然问。 贾琏愣,不懂的看向贾赦。 贾赦右唇角微微地向上一斜,指着自己,“是我。”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料想父亲的意思是暗指他成了二房的跑腿儿,连忙跪地,解释自己全然都是好意,并非受任何人唆使。 贾赦笑了,呵呵笑,然后他忽然止了笑声,冷冷看贾琏。 贾琏的心咚咚跳得更快,感觉似乎是自己撒谎太拙劣,全然被父亲看得透彻,一时间脑门出了许多冷汗。 屋内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而这种沉默逼仄贾琏越发心虚。这种来自于父亲的无声无息的压迫,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真的有些可怕。 最终贾琏从贾赦院里逃出来的时候,大大地喘气,甚至在内心感慨自己福大命大。等回房,她被王熙凤接连质问处理的如何时,贾琏忙描述的经过,感叹自己‘劫后余生’,奈何他的话竟让王熙凤只觉得他无能。 贾琏:“分明是老爷逼我太甚,我不敢……” “我听你从头到尾讲,老爷一共也没说几句话。你也该料到他会没面子,骂几句,至于这么怕么。哼,就你那点胆子,能成什么事儿,”王熙凤轻蔑道。 老爷的确是没说几句话,但那种压迫感也的确是令人战栗。 贾琏怎么解释,王熙凤都说是他太无能。以至于他只得干咂嘴,恍惚地真以为可能是自己当时太过心虚了。 隔两日,贾赦和贾政又打了照面。 这次贾政学精明,和贾赦道:“别再跟我讲什么宝玉的事儿,我自有分寸管他。” “你的分寸在哪儿?”贾赦问。 贾政冷笑:“这个用不着告诉大哥,说了恐怕你也不明白,大哥何时知道过分寸二字该怎样写。” “好啊,那你写给我看,教教我。”贾赦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贾政。 贾政接了过来,一边志高意满地展开纸张,要大显身手,一边吩咐人上笔墨。 但就当贾政把这张纸完全打开的时候,立刻傻眼了。这并不是一张白纸,上面画这荣府的草图。其中间还有绝大部分用朱砂笔圈红。贾政稍微注意了一下圈红的部分,有荣禧堂,东大院,东小院和他的内书房。 这……这是二房人住得地方!贾政脸色颓然变青,他愤慨地抬头,刚要开口为贾赦是什么意思,就见贾赦含笑走来,用他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图中间那片圈红的部分。 “就这里,烦劳二弟帮我写上‘分寸’二字。” 贾赦的话音很平和,听起来很好听。但这声音入贾政之耳,便如霹雳打雷一般,让他整个脑子嗡嗡地,无法做任何思考。 “你自诩正人君子,还拿体度教育孩子,实则你自己都做不到。可笑么,假正经?”贾赦冷笑叹道。 贾政瞪眼,直晃脑袋否认,“不,我才不是假正经。大哥你别挑事儿,瞎胡说!” 贾政慌慌退了两步,差点被自己绊倒,然后他急忙转身,出了门正好撞见要奉茶的丫鬟。贾政和那丫鬟对视一眼,即可整理好神态,背着手,拿出一副老爷的做派一本正经的走了。 “还说不是假正经。”贾赦低吟一句,笑了笑,收好图,也去了。 …… 出了正月,天气本该渐渐转暖,谁知今日突然还寒,冷得要命。 大多人懒得出门,就躲在家里暖和。 贾赦今日突然好学起来,带着两名小厮,拿着一本书来到张姓清客的住处,不耻下问。 可不巧了,屋里头隐隐传来奇怪的喘息声。 贾赦敲了门两下,就听见里面有慌张掉东西的响动。贾赦让路,二柱子当即上前一脚踹开门。主仆三人随即进屋,正好看到床榻上两个急于穿衣身子却赤条条的人。俩小厮拿出绳子,就把二人绑了,随即用被子将二人身体遮挡,以免脏了他们老爷的眼。 没多久,赦老爷撞破了贾政身边张姓清客和丫鬟□□的消息,在府里就传开了。本来这不过是一桩丑事,把人赶走就能了事。 却又巧了,前一日贾政刚刚当众赞叹过这位张清客“为人坦荡荡,有君子之风”。 贾政因此落得个识人不明之错,被迫得没脸见人,每天从衙门放值回来他就躲进书房,谁也不见。 “假正经”这词儿,便是在这时候,暗暗在府中小部分人嘴里流行起来。 第3章 黛玉进府 二月十六,林黛玉进贾府。 身为爱探消息的狗仔,贾赦对黛玉此人还是很感兴趣。听说人来后,他便立刻朝贾母住处去。 贾母正抱着黛玉哭,此刻刚被人哄好,有些笑意,就见贾赦来添乱,便想起这些日子他搅和出来的事儿,不悦道:“我们一屋子娘们说话,你来捣什么乱?” “来见见外甥女。”贾赦说罢就去打量黛玉,这孩子的模样果然如书中所述那般姿容绝代,光看模样就不禁叫人喜欢。 两厢见过之后,贾赦就听那些人问黛玉话,黛玉都能逻辑清楚的对答,且毫不惧场。她明明是个才满六岁的孩子,瘦瘦小小,却跟个小大人似得懂事,实在是让人心里油然生出心疼。 王夫人此刻见到贾赦,便什么都不想了,满脑子都是那日他对自己的暗讽羞辱,以及他挑拨贾政打宝玉的事儿,还有他近几日暗示贾政占据荣禧堂和骂他是‘假正经’的事儿。桩桩件件,王夫人都恨在心头,不禁攥紧帕子,先暗中骂他一通。 贾母看王夫人脸色不对,料她是介怀贾赦在场,就又打发他,“你在这碍事,我们娘们都没法好好说话,你没什么事儿就回吧。若爱找什么人喝酒就喝去,我不拦你。” 贾赦听懂贾母的暗示了,她老人家这是宁愿让他去找小妾喝酒,也不愿让他在她跟前晃悠。但可笑得是,瞪回头她撒火的时候,又会拿喝酒好事的事儿来骂他。 “听母亲提了好几次喝酒,今儿个正好人多,也当着刚进门的外甥女儿的面儿,我跟众人作誓。今后,酒点到为止,人我一个不留。” 因黛玉在,贾赦避开什么小妾姨娘的词汇。众人也都明白贾赦的意思,几乎是全场惊叹,但讶异之余她们便免不了在心里怀疑,大老爷不过是跟老太太话赶话,赌气而已。 贾母没想到贾赦为了跟他犟,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回头他难免在外甥女儿丢脸,便是给荣府也丢了脸。 “饭你乱吃,这话你可别瞎说。回头丢了脸,谁也没法帮你找回来!” “母亲多虑了。”贾赦微微苦笑,只说这一句,倒像是一种无奈状态下的感慨,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如此相较而言,不信任长子作誓的贾母倒显得有些小气,且很戾气。 贾母气得不行,她的话犹若打在棉花上,被人轻而易举化解。这种事儿她许多年不曾遭遇过了,免不得瞪一眼贾赦,心里多一份恨。面上却不再做表态,因为她再多说什么都无异于显得小气,便只端着茶饮。 贾赦便告辞,等稍后黛玉再拜见他时,和她说几句便是。 黛玉心思玲珑,这场面她自然看地通透,见着孤独离去的大舅的背影,她竟觉得大舅和自己竟有几分相似。转念又觉得可笑,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贾赦便在住处见了黛玉。 “好孩子,你以后在你这个家住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想吃什么玩什么就和大舅说,大舅叫人给你双份!要是不好意思直接跟大舅说,你就叫你奶妈跟你大舅母说。你大舅母绝不会对你说个不字。” 邢夫人忙讪笑附和:“正是如此,林丫头你别外道!” 黛玉心里感动于大舅舅的周到,连忙致谢。连她不好开口这些顾虑大舅舅都想到了,可见他所言并非客套虚话,是出自真心。先前进府时,一直笼罩在黛玉内心的那种寄人篱下的不安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贾赦又叫人去给迎春捎话,令其要有个姐姐样,以后照应着妹妹些。当然他自己女儿那里,也不忘周全,叫人捎话的同时,送了些胭脂首饰过去,另嘱咐她得空常来这边走动。 黛玉忙道:“何必这样麻烦,还要她们跑一趟。待我一会儿回去,便把这些东西捎给姐姐便是。” 贾赦点头,另有一袋东西备给黛玉。 黛玉谢过,这便去了。待去过荣禧堂后,她回了贾母处歇着,才把素蓝锦袋打开,里面装着几样精致的银饰,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黛玉抓着这些碎银子,转了下眼珠子想了想,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奶妈王嬷嬷见状,忙问他为何,“不过是几样首饰和一些碎银子罢了。” “嬷嬷如何连这些都不懂,这零碎的钱正是我缺的东西。”黛玉拿起一块来,递到王嬷嬷手里。 王嬷嬷恍然醒悟,“哎呀,正是这个道理。姑娘才荣府,各处生疏,总要用点碎钱打点下人。都怪我蠢笨,当时竟没有想到这些。咱们初来乍到,就算带着银票也没处换去,若托人,免不得被老太太知道,更不会让姑娘花钱了。可这种事儿传出去给别人听,保不齐就成了姑娘吃府里住府里,还拿府里的钱赏府里。” “你倒想得比我还多。”黛玉沉吟,听王嬷嬷此般解释,越加觉得该感恩于大舅了。 此事迎春得话来领东西,又听黛玉替自己父亲传话,安静地笑了两声,只道“知道了”。 黛玉只道她是个温吞木讷的性子,人定然老实,便抓着她问了许多府里的事儿。迎春慢慢地也就热起来,话也多了,对黛玉也细说了府里许多该注意的事情。俩姑娘自此关系便更好一些。 …… 在古代,就一定要学会习字。因以前常看香港那边的八卦周刊,繁体字他熟悉,学习起来还不算太费劲。贾赦每天睡前,都有暗中临摹贾赦原来的字帖,不求全像,有八成□□就行。反正贾赦也不长写字,恐怕连贾母贾政都早把他的字迹给忘了。 不过毛笔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不能随时随地书写。考虑到古代有石墨,故而贾赦还是琢磨了下,要猪毛按照自己的描述去找人试做了几根铅笔。 今天猪毛去把笔取了回来,样子跟贾赦所述相差无几。他削了一根试试,可以正常书写,做得很不错。 邢夫人不知来了什么兴致,竟亲自过来给贾赦奉茶。 贾赦喝了茶,问她有何事,邢夫人支支吾吾又不说了。 贾赦便先对她道,“你怎么说也是大太太,要摆出正妻的做派来,家里孩子的事儿你还是要操心。琏儿大了就不用你管,但二丫头和琮儿那里要多照看。咱们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但对于孩子的事儿上,我希望你能用心,不容有误。” 邢夫人唯唯诺诺地应承。 “那俩个小妾打发了?”贾赦又问。 邢夫人点头。 “对了,是不是你娘家那边要贴补?冬笋,去拿些钱给太太。”贾赦吩咐道。 邢夫人欢喜不已,拿了钱,对贾赦万般致谢。 贾赦见王夫人因为一点钱就这样高兴,反觉得她真是个容易知足快乐的人。 贾赦看眼邢夫人要走,犹豫了半天,还是叫住了他,同时打发走屋内闲杂人等,决定跟她直说。 “有个秘密,我不该瞒着你,以后我不会和你同房。” 邢夫人愣了下,突然用帕子掩嘴笑起来,“老爷,你今天怎么了,什么同房?都五六年过去了,除了新婚头几月的时候你觉得新鲜,咱们何时同房过。小妾也打发了,老爷是要我再帮忙找——” “你可以走了。” 贾赦截断邢夫人的话,转身便带着他猪毛上街了。 贾赦背着手在街上遛跶了大半个时辰,才问猪毛:“你给我弄笔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前面,”猪毛快步走两步,指着墨云轩道,“就是这家。他家的笔在京城小有名气,很多文人都爱来这买东西。我就是把老爷的想法跟他们一说,就过了两天,他们便做好给我了。” 贾赦点点头,大迈步进了墨云轩。 立马就有伙计热情地来问,“这位老爷,您要买些什么?” “先看看。” 贾赦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墨云轩转起来。店铺不算大,方方正正,布置的很文雅,红木架子上陈列各类文房四宝,典籍杂书,以及名家字画等等。贾赦随手抽出一本书翻阅看看,放了回去,又抽出第二本看,接着第三本、第四本,看了七八本的时候方停手。 墨云轩刘掌柜招待完老客,转头看向这边。他先看得贾赦,虽然一身衣着刻意打扮得简单,但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上等云锦料,唯有达官显贵可穿。再瞧这人拿书的那双手,洁白修长,一瞧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长得也好,眸光清亮,单瞧侧脸就可知其眉宇英俊。这人看书时的样子沉静又淡定,不知为何,特别地吸引人。 “刘掌柜,嘿嘿……”猪毛打招呼道。 刘掌柜一眼就认出了猪毛,忙也笑着跟他招呼。 猪毛忙乐呵呵地和刘掌柜道:“这是我家老爷。” 刘掌柜双眼发亮,忙对贾赦连连行礼,感谢他关顾自己的生意。 “掌柜客气了,你们的巧手制作,才帮我大忙了。”贾赦笑着坐下来,又跟刘掌柜定了十只铅笔。 特别定制的东西价格都贵。刘掌柜见有钱赚,笑得更加热情,满口答应,保证三天后交货。 贾赦:“倒不急,晚些时候也没什么。却有一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书架上那些出售的典籍,可是你们自行印刷而来?” “我们哪有这本事,这些书都是城西的三字坊印制。老爷若是有兴趣印什么东西,小的倒可以为您牵线。”刘掌柜为人十分机灵,对别人的事不多问,却很懂得卖人情。 贾赦笑了笑,便致谢告辞。 刘掌柜面上不作异状,把人恭送走之后,才感叹:“这是到底哪家老爷,英俊和善,斯文有礼。” 第4章 就拿钱了 “就是,我瞧他那衣裳料子又滑又亮,肯定精贵。人长得好,又和善,还肯上我们这种小店来,半点不拿架子。我要是女人就嫁给他。”店小二双手交叉,放在胸口。 刘掌柜转手就拍他一脑袋,“你就是个女儿家,能配得上人家身份?混小子,又做春秋梦,痛快干活去!” “老爷,咱们还去三字坊?”猪毛问。 “不去。”贾赦道。 猪毛挠挠头,真不太明白老爷为何突然要问印刷坊之事。 回到荣府,贾赦便叫猪毛先去账房领五千两银子出来。 猪毛忙询问老爷的因由,却被告知没有。猪毛这下发愁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都不用试,一准儿会被账房的人打发回来。 但猪毛还是惹不得老爷,乖乖去账房把话转达,果然不出所料,账房的人根本没有给钱的意思,还顺便把猪毛笑话了一通。 “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我看你是不要脸了,这可是五千两银子,不是五两,是你个小厮来说要就能要得?便是大老爷亲自来,我也是这话,得报了二太太同意,我这钱才能支出去。”银库房总领吴新登道。 猪毛料到会如此被打嘴巴,可想是一回事儿,真听见人讽刺自己,便是另一回事儿了。猪毛气得手都哆嗦,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回来跟贾赦告状。 贾赦听了不气不恼,反而把二柱子和万福都叫上,让他们三人再一起去一趟。 猪毛心料这照样也是没结果,却因老爷态度坚定,没有办法。他只得听从,带着二柱子和万福又跑一趟。 吴新登刚跟人大肆嘲笑过猪毛求银子的事儿,转头又见他多带了两人来,意料他是不服气才故意来挑衅,更加恼火,指着猪毛鼻子就骂:“你当这银库是你家开得?多带两个人来这撒泼,你便了不得了?老子还会怕你不成,今儿就把这话撂这了,钱没有,想要就叫你家老爷去找二太太要去。” “我可不是来挑衅,是老爷看你不给,叫我们三个再来一趟。”猪毛解释道。 吴新登边心不在焉的拨弄算盘,边讽刺道:“哟,他自个儿没能耐,吓唬我们这些小人物有什么出息。” “那要劳烦你教教我,何为出息?”一记温良的男声打过来,让吴新登的耳朵一时有点恍惚。 吴新登觉着这声音熟悉,可这说话的调调又好陌生,让他竟一时竟想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抬头望去,门口空空如也,在他的视线内并没有人。 就在吴新登恍惚觉得自己听错的时候,门前忽然闪现一个人影,赭色花素绫直裰,腰间束着苍蓝蝠纹玉带,颀长身姿,神采英拔。 “大……大老爷!”吴新登腿软,差点就跪下了。 贾赦踱步进门,目光却一直没有落在吴新登身上。他坐到案台后,左手托着下巴,另一手随便翻了翻桌上的账本。 “老爷,小的该死,嘴巴欠了!”吴新登假模假样的自抽一下嘴巴,然后凑到贾赦跟前解释,“这事儿小的已经打发人去回禀二太太了,可二太太那边说并不知道此事,也不知老爷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小的们又不敢随便做主,实在是没办法。要不老爷您打发个人,先去和二太太那边说清楚,我这就给你拿银子去?” 贾赦看眼正赤红着脸怒气冲冲的二柱子,道了声:“掌嘴。” 二柱子高兴地应一声,撸起甩袖子,先找着吴新登的膝盖后踢一脚,迫使其跌倒,接着就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口,狠劲儿地山吴新登的嘴巴。账房的其他人前一刻还觉得能看老爷撒泼的热闹,眨眼忽然发现吴新登挨打了。 有心人赶忙跑去告诉往王熙凤和二太太。 吴新登一直嚎叫着,他心里不忿,想有所反抗,在碍于大老爷再此,这份儿委屈他只能强忍着承受。可等着,一会儿二太太的人回来给她做主。 贾赦一点都不觉得吴新登的叫声吵,一页一页翻看着账本,直到周瑞家的来了,病她一块来的还有平儿。 贾赦见二柱子打得手酸,才算叫停了。 “大老爷,您这是?”周瑞家的试探问。 贾赦却不理会他,只看着跪在地上那个万般委屈肿着脸的吴新登。“我问你,荣国府是谁袭了爵位?” 吴新登立刻端正姿态,冲着贾赦跪好,颤颤巍巍道:“是大老爷。” “我看你好歹会识字算数,该懂些平常道理。你倒说说,这敕造荣国府的主人是谁?该谁说得算?” “这……”吴新登心里咯噔一下,大老爷一句问话,令他犹若当头棒喝,瞬间惊得半条魂儿都没了。 按照朝廷的律法规矩,因爵位所封的产业自然全部都由爵位继承所有。这荣国府是御封,自然该是袭爵的大老爷所有。而且不单单是荣国府这座府邸,当年荣公受封,随之御赐下诸多产业,这些因封爵而恩赏下来的东西,也该由赦大老爷所有。 “本老爷花自己的钱,却还要和别人通报,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这未免太可笑了些。”贾赦本来平和的面容突然阴冷,他凌厉地扫过立在门口的周瑞家的和平儿,猛然拍桌。 吴新登吓得一哆嗦,他看眼周瑞家的,见周瑞家的抿着嘴说不表态,他也不敢冒头儿找死,连连给贾赦磕头赔罪。 “光赔罪有什么有,还不快去把我们老爷要的钱悉数奉上来。”猪毛大声呵斥道。 “是是是。”吴新登弓着腰,赶忙抖着手取来账本,写明钱数,然后要忐忑的送到贾赦跟前请他签字。贾赦哪会理会他,依旧从容地翻着手头上的账本,似乎就在等事情结束。 吴新登愣了,不知该怎么办好。 二柱子冷笑:“这点小钱哪用得着老爷亲自出手,我们代签就是。” 吴新登料到这几个小厮不怎么识字,自己替他们把名字写上,只叫他们按手印画押即可。 事情完毕,他就去取来五千两银票。这次他学乖了,只敢把银票毕恭毕敬的送到二柱子的手里。 二柱子拿了钱,点了点数量,转而报给贾赦。 贾赦这才起身去了,不过手里的账本他却没丢,直接带走了。 吴新登虽想要回,却也没那个胆子,只得干憋气。等他确认赦老爷的背影真的消失了,吴新登才敢转过身来,几乎是哭着求周瑞家的。 “您们二位也瞧见了,大老爷那般,我一个下人真应付不了,瞧瞧我这脸被打得,实在是没办法。” 周瑞家看了整个过程,自然清楚,气得哼两声,回去回王夫人。平儿这边也自然要告知王熙凤。王熙凤一遍骂大老爷有闹事儿,一边不敢怠慢,连忙赶到王夫人这里。 王熙凤进门时,正好看着满地佛珠滚落。便知道王夫人这会儿当然十分生气,不然也不会失手扯坏了她素来珍爱的佛珠手串。 “您瞧他这事儿,真叫人不省心,五千两说拿就拿走了。”王熙凤坐下来,先试探地放一句话。 “你公公是何等人,咱们心里都有数。这五千两他拿去做正事,倒不碍什么的,怕就怕他又拿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回头这事儿若被老太太知道了,我们少不得要挨训斥,受一个官家不当之责。”王夫人忧愁的叹口气,便端着茶引起来。此刻她心里实则早就气疯了,不过在王熙凤面前,她总要拿出镇静的派头来。 “太太说的是,那我便派人去知会老太太一声,也免得回头我们因此担责。”王熙凤抚慰道。 王夫人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总算情绪稳了下来,淡淡地“嗯”一声。 第5章 做了父母 两炷香后。 贾母听王熙凤说了贾赦抢钱大人的事儿,便十分恼怒,当着众人的面儿好一通撒火,狠骂贾赦。也要叫人找贾赦来质问,谁知人没来,只打发个小厮过来明着告诉大家,“他才是荣府袭了爵位,正经继承御封产业的主子。” 贾母气得大哭,又是一通乱骂贾赦。她到没有讲出贾赦没资格去账房拿钱的道理来,只是揪着贾赦混账好色之类的话,各种骂。邢夫人倒霉,碰巧当时在,也受了许多骂。不过她倒是早就习惯了如此,闷闷听着就是。 此事之后,府里自然是又多出一件证明大老爷混账的事情。 贾赦听闻这些评论,觉得十分好笑。照理说,所有人都该清楚这荣国府袭爵的人是他,他便是当下敕造荣国府的拥有者。一家之主,自然是可以自由支配自家钱财,也最该居住于正堂。在别家理所应当的事情,到了荣府,一切都颠倒了。反而是早晚会分家离府的贾政夫妻,成了这荣国府真真正正的掌权主子。而大家都不觉得不对,反而觉得这才真正正确的事。 果然,这整个荣府人的想法,都在贾母的影响下给带歪了。 这一次,贾赦拿钱是幌子,实则就是要提醒贾母和二房王夫人等,荣禧堂理该是他的,一旦这些人这么大岁数都白活了,根本不懂这个大道理呢。做人不该太绝,贾赦这次的好心提醒,便是给他们主动醒悟的机会,若他们能及时改过来,贾赦也便不会再难为他们什么。岂料这些人反把歪理认正理,还理直气壮的讨伐起他来。 不过贾赦也料到了,当初搬一个马棚贾母都十分不情愿,更何况是他要把荣府的地位和主权从她宝贝二儿子的手里抢回来。 谦让是美德,但被逼退让却是一种懦弱。后者的情况,对方不仅不会感恩,还会变本加厉的欺辱,所以荣府掌权问题和荣禧堂居住的问题贾赦绝对不会退让。 该是他的,他就一定会夺回来。他可不像本尊那么好糊弄,不甘心就认命的选择自甘堕落。贾赦却是个不会轻易选择屈服的人,哪怕为追逐目标疲惫而死,那也是他的荣耀。他做狗仔也是怀着这种精神,才得以一次又一次成功的爆出某些虚伪名人的丑恶行径。 贾赦觉得这件事之后,他完全没有必要再继续跟贾母和贾政沟通了。他们几人带头认歪理,肯定死不悔改。再闹的结果,除了贾母无端的谩骂,二房装模作样哭委屈,死活不挪动地方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效果,而且还打草惊蛇了。 凭他多年做狗仔的经验,贾赦深知绝大多数人性的丑陋是没有办法自己消除的,唯有曝光,将它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受到众人的舆论审判,他们或许才能因感受到压力,被逼无奈之下而有所顿悟好和改正。 再有王熙凤贾琏这头,贾赦觉得有必要操一下心。至少不能让王熙凤有太多精力,跟在王夫人屁股后助纣为虐。 晌午,王夫人来伺候贾母用饭。 饭毕,她没有立刻走,问宝玉:“昨儿个你求得东西可给了祖母?” 宝玉摇头。 贾母一听,便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 宝玉笑着让人去取来,双手呈给贾母,“昨儿个在庙里给老祖宗求得平安符。因林妹妹来了,老祖宗又伤心又高兴的,我便想着等等再给。” “我的心肝哟,算我没白疼你。”贾母楼紧宝玉后,便听人传报。 “大老爷来了。” 贾母拉着宝玉的手,故意提高音量对他道:“好孩子,连你这般小的年纪尚且都懂事了,知道孝敬。不像有些人,一把年纪为老不尊,只知道忤逆混账,把人气死。” 贾赦一早就让王夫人派人去叫贾琏夫妻,谁曾想等一上午了,不见人来。 贾赦照样淡然地给贾母请礼,四处看了看谁在,脸色便发冷的盯在了王熙凤身上。 “你来做什么?”贾母冷哼。 贾赦便抬手指向王熙凤。 王熙凤打五千两银子的事儿之后,本想避开大老爷。万没料到他竟然敢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贾母跟前,此刻他感觉到大老爷情绪不对,身子一紧,便低下头来。 “先前派人唤她,人不来。便想着既然琏二奶奶架子大,必要自己亲自来请才行。”贾赦讥讽道。 贾母气道:“你还有脸说她架子大,你呢,你老娘叫你来说说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儿,怎么不来。” “我已叫人传话了。之所以不来,是为了您好,我一来说得更多,只怕会更加惹您不快。”贾赦道。 贾母气消了,“哟,合着我还得感谢你的孝敬?” “儿子的确是出于孝敬才那么做。”贾赦肯定陈述道,他神态自若,很有底气,叫人瞧着的确像是在说实话。 贾母气得不行,为了骂贾贾赦,她散了宝玉、黛玉等孩子们,指着贾赦的鼻尖质问他要那五千两银子做什么。 “闲着没事儿,想留着压腰。怎么,我堂堂荣府大老爷,想花点钱还要低三下四去求别人?该说的道理我已经打发小厮讲过了,若还是有人不懂,我也无话可辩。”贾赦道。 贾母忽然想起贾赦叫人传话表明他是荣府爵位继承人的事儿,心里就恨。提起爵位继承,她就后悔当初肚子里怀着的第一个是他。这要是老二先出来,该多好。 贾母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大口喘气,此刻要人搀扶着拍背顺气才行。 贾赦提出告退,转而让王熙凤跟他走。 王熙凤赶忙求救似得看向贾母。 贾母冲贾赦道:“你已经拿了银子,还想怎么样,竟有胆量跑我这儿来对凤丫头兴师问罪。你有什么事儿非得找她,和我说!” 贾赦对贾母报以极其耐心地微笑,“这事儿还真只能她来。” “你说!”贾母不服劲儿道。 “瞧给您急得,”贾赦对贾母一直保持客气地微笑,“很简单,她给我生孙子。” 贾母一听脸色变了,她再次抬手指了指贾赦鼻尖,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闲来无事就算了算,儿媳自进门至今已经有近两年了,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 贾母瞪大眼,真没料到贾赦会突然说起这事儿。 王熙凤半垂着脑袋,脸色惨白。服侍丈夫、生儿育女是她为人之妻的本分,她自己肚皮不争气,纵有百张嘴也无法辩驳。 贾赦所言的确是公婆该操心的事情。 此事贾母不占理,也没法狠说贾赦,只得缓和语气道:“小两口都还年轻,急什么,孩子不是你想就能来的,要靠缘份。” 王熙凤适时地发出啜泣声,一边抹泪一边给贾母跪下赔罪,而并不是给贾赦。 第6章 八卦杂志 贾母更是心疼,把王熙凤唤到身边来,好好哄着,转而就再说贾赦。 “这孩子打从嫁进荣府,便一刻都不得闲,兢兢业业管家,她——” 贾赦截话道:“身为长房媳妇儿,生儿育女是她第一要做的本分。母亲,您便是心疼要护着她,也该有个度!管家算什么,此事找谁代劳都可,但这生嫡孙的事儿能找别人代劳?呵,那她可要做好收休书的准备了。” “你——”贾母噎住。 王熙凤不敢造次,连连给贾赦跪着老实赔罪。 “你最好安分的对这件事上心,不要舍本逐末,尽把精力花在没用的事情上。” 贾赦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很明显的从王夫人身上扫过。 王夫人心一惊,当下就知道她是因自己才去打压王熙凤,闷气至极。但人家表面上是公公教育儿媳妇儿生孩子的事儿,王夫人没法辩驳,只能憋气的选择默不作声。 王熙凤当然明白了贾赦的暗示,朝着贾赦的方向磕头赔错。她素日伶牙俐齿,此刻却肚皮不争气被人刁难成了闷嘴葫芦。 贾赦也没有再过多为难王熙凤,毕竟在场的人多,太过了,倒显得他作为公公过于刻薄。他勾了下手指,示意王熙凤可以起身了,自己则转身告辞。却走出两步远,忽然顿住,让刚刚放松下来的王熙凤又把心提起来。 王熙凤忙躬身对着贾赦。 贾赦侧首斜睨,“提醒你们,晨昏定省,是本分!” 王熙凤惊得睁大眼,大老爷这是在当众骂她不孝顺。她又被当头打一棒,王熙凤负气的落泪,唯一能做的是默默躬身赔罪,目送贾赦离去。 王熙凤被贾母哄了一会儿之后,出门便冷静下来,觉得大老爷那边终究是她公公,明面上她得做得过去,不能让人挑出理来。遂等着邢夫人出来后,便同她一块儿坐轿子去见贾赦。 “话已说完,你来也没用,回吧!记住,我不听人说什么,只看她做什么。”贾赦说罢,便打发了王熙凤。 王熙凤退出来后,心惊不已,感叹大老爷气势威严忽然如此不同,她有一瞬间甚至恍惚了,以为刚在他面前那般气派说话的人,是她的舅舅王子腾。 王熙凤回去的时候,正碰见贾琏,气得劈头盖脸便狠骂他。 “是你生不出孩子,赖我什么。”贾琏恼道。 王熙凤转头又推一下贾琏,“我说的不是这个,是老爷的气派性情,似乎大有不同了。我听说他真把房里的小妾都打发了,你说他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哼,你这就不懂男人了。他不是刚领了五千银子?旧的不去,哪来新的。”贾琏色眯眯笑道。 王熙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现在就去见他,该请安就请安,顺便看看他到底如何,最近他厉害着呢,弄得老祖宗都对他没法子。” “得了吧,他混账起来,咱府里谁会对他有法子。”贾琏无奈感慨一句,借口就不想去。 “放屁辣臊,你赶紧去!”王熙凤作势抬脚,吓得贾琏立刻弹身,逃似得出门。 到贾赦院的时候,贾琏看见贾赦正坐屋内,拿着一本账册,用一支笔画什么。 贾琏就打量起贾赦手里的那支笔,十分奇特,杆子看着跟毛笔杆子差不多,但笔尖却是削出来的,中间是黑芯儿,画出来的东西也是黑的,却比小狼毫还细。 “父亲。”贾琏行礼。 “坐下。”贾赦依旧再看账本,没抬头。 贾琏默默等了一会儿,发现屋子里实在是安静的叫人尴尬,赔笑道:“她都跟我说了,儿子以后会带着她早晚来跟您定省,还请父亲原谅我们以前的不懂事。” “嗯。”贾赦应了一声。 等了会儿,贾琏见贾赦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那儿子就先告辞了。” 贾赦这时方抬头看他,“你们夫妻该有个孩子,以后没事不要出去乱跑。” 贾琏苦笑:“便是我有空,她管家比谁都忙。” “这是你身为长房嫡子该尽之责,不用我多说。至于你媳妇儿那边,由不得她,我自会让你继母督促此事。”贾赦分度道。 贾琏点点头,这事儿他没有理由推脱,其实他自己也着急要孩子。 打发走了贾琏,贾赦便叫来邢夫人。 “琏儿夫妻延续子嗣的事儿你来敦促。回头请个好点的大夫,给琏儿媳妇好好看看,身子该调理就调理。记住,一定要找好大夫,别弄个卖假药的江湖骗子来。要是没什么病,也给她弄点味道不好但很滋补身子的东西吃。” 邢夫人立马明白老爷的意思,不禁为难:“老爷也知道,凤丫头泼辣着呢,若她不服我管,该如何是好。” “你长她小,还怕她不成?记得三天一小诊,五天一大诊,闹得她分心最好。” 邢夫人赶紧应承,转身就去请大夫。 贾赦则去了书房,他该琢磨琢磨把荣禧堂要回来的事儿了。 贾赦执笔开始写稿子,他根据近几日看得话本杂记的行文风格,同时没有进行过多的修词,只以旁观者的角度,实事求是地把荣府的现状描述出来。贾赦都不需要过多赘述,读者自然就能从中观察出贾母过度偏袒幼子,以至于长幼无序的行为。 但这件事要通过怎样的方式宣扬却是个问题。直接让人去用嘴传肯定不行,一个传一个,不仅时间慢,内容容易出现偏差,也达不到产生舆论压力的效果。而且京城内像荣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是不会在乎市井流言如何。对于贾母偏心令二房霸占主房荣禧堂这类事,估计只有在贵族圈里传疯了,迫得她们在权贵圈里没了面子,才会不得不改正。 最稳准狠的办法,就是把他写的稿子印刷无数份,然后快速分发到各个权贵的府上,瞬间引发舆论爆炸。但贾赦仔细考虑过这样做的风险,太容易暴露动机,因为整个事件的唯一得利者就是他,但凡有脑子的人事后肯定会反应过来。 所以还是那句话,想掩人耳目,他得去挖一些别人的丑料一起爆,混淆视听。总之,此事做得越谨慎,对他越有好处。 于是,贾赦就着手让猪毛等人去探查一下他人丑料。最好是官府不肯做主的坑蒙拐骗,恃强凌弱之类恶行,逃得过法律制裁,舆论也饶不了他们。 不过如此算一算,自己的事再加上别人的放一块,貌似可以凑出一本杂志了。反正既然已经考虑到这地步,何不干脆就弄正经点,就按照一期八卦杂志的标准来做。 贾赦决定好这件事情之后,便接着开始慎重考量印刷、发行和渠道问题。 第7章 挖人墙角 次日,贾赦便去探访墨云轩刘掌柜所推荐的印刷坊。 三字坊是一所民间印刷作坊,初以印刷三字经而闻名,后作坊里所用得泥块活版印刷术越发精致,便逐渐开始加印经史子集等类的文人用书,据说销量还不错。 贾赦自己也亲自验看过,三字坊出的书字迹清楚,排版少有错处,算是市面上的佳品,几乎可以和官印匹敌。 贾赦到了三字坊门口,忽然意料到自己不能以这样的姿态进去。叫猪毛去弄了点锅底灰,画粗了美貌,脸上点了块黑痣,他自己还有个技能,可以装成很自然的大小眼。 贾赦独自一人进去,随便报了个假身份后,便在小厮的引荐下,见了三字坊的孙掌柜。 “孙掌柜,我要是想把我自己写得话本印个五百份,你说得多少钱?” “要看老爷的话本字数多少,用纸样式如何,方能计算。”孙掌柜答道。 贾赦:“普通纸,差不多有三十页。” 孙掌柜立刻拿出算盘,啪啪拨弄起来,“三十板,合用大纸二百五十张。工墨钱,裱褙青纸,大青白纸,再加面蜡工钱……共计九十三两。” “一本书合多少?”贾赦问。 孙掌柜:“大概一百五十文左右。” 贾赦惊讶的挑眉。 孙掌柜讪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你要去别家,说不准还有比我更高的,印制效果还没有我们好。” 贾赦考虑过古代书籍印刷成本高的问题,但他没想到会这么高。 在现代,买两个肉包子的钱就可以买一份杂志。可是在古代,一百五十个肉包子的钱只能买来一份让人一笑而过的谈资,成本太大。换做是他,他也不愿买。看来他办杂志的想法不太可行。 算了,暂时不想那么多,先做两期制造舆论,把荣府的问题解决再说。 孙掌柜见客人似乎在踌躇犹豫,便趁机仔细打量他两眼,人长得是不错,可瞧他那副眉头紧锁的寒酸样儿,似乎真差钱。 “九十两,不能再低了。”孙掌柜白一眼贾赦,喊了一口价。 贾赦回神儿,看着孙掌柜。 孙掌柜还以为贾赦显贵,抬手赶人,“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人,原是个穷酸好面子的破落户。你要是没钱赶紧走,别来我们这找麻烦!” 贾赦见孙掌柜如此势利欺人,笑了,更加坚定要在这里印书。 “你不必便宜,这是先付的五十两定金,过些日子会有人把稿子给你送来。” “啊哈哈哈……是我眼瞎,眼瞎!还请客观莫要见怪!”孙掌柜立马换了一张脸,赶忙给贾赦行礼道歉。 贾赦但笑不语。 孙掌柜继续抱歉哈腰,一副谄媚相,“多谢老爷仁厚,不跟我们这些小人计较。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给您好好赔不是。来人,快把我的好茶给这位老爷泡上。” 贾赦:“孙掌柜不必客气,我倒是想看看作坊里面如何模样。” 孙掌柜忙引贾赦往作坊里面走。 二人刚进去,便闻到了浓浓的墨汁味儿,作坊里的伙计们正竟然有序地忙碌。贾赦直奔活版印刷的地方,看他们如何排版,如何印制。转而他又拿起一块不用的泥版,仔细端详。 “这活字泥版是你们自制?”贾赦问。 孙掌柜:“字儿是自家伙计刻得,泥块是城外窑里烧得。” 贾赦也不多言,转而就要告辞。 孙掌柜高兴收好钱,忙给贾赦写了收条,便热情地送其出门。 猪毛一直在门外等着,见老爷出来了,忙迎上来问候。 贾赦拉着猪毛快步走了一段距离,才低声对他道:“查清楚这家作坊刻字的工人都有谁,给我找个手艺最好的。” “老爷,您这是要挖人墙角?”猪毛问。 贾赦瞪他一眼,“这家掌柜为人势力刻薄,我此举不过是多给人机会,让他可以选择更好的取出。彼此自愿,互惠互利,很合理。再说,那么大作坊就少一个刻字的人,能耽误什么事儿。” “老爷说得极是,怪小的嘴巴欠。”猪毛赶紧扇自己一嘴巴。 贾赦叫他别贫,赶紧带人去打听。“记住,悄悄地做,别引起怀疑。” 贾赦随即回荣府,在家里小厮们中间,挑了一个模样最普通大众的,令其托生人去城外瓷窑订购十万块泥版,并且嘱咐瓷窑老板,取货全凭单据,不必看人。 办好这一切之后,贾赦把这个不起眼的小厮安排到偏院,给他一个看门的轻松活计。小厮自然高兴,欢欢喜喜谢了恩,谨记老爷叮嘱,绝不乱讲。 傍晚放饭时,猪毛才回来。 他饭都顾不得吃,急急忙忙先来回禀。 “三字坊刻字最好的伙计叫李夏,山东人,活儿是家里祖传的。四年前他兄妹四人跟着母亲到京城投奔亲戚,亲戚没找到,母亲也病死了。去年他大姐嫁人了,就剩他带着两个弟弟过活,日子十分艰难。所以小的去跟他说,老爷愿付双倍价钱雇他的时候,他可情愿了,干脆答应,说明天就辞工。” “身世倒合适。”贾赦叹道。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你在京城附近找一处既能方便马车进出,又十分隐蔽之所。给你一月的时间,务必找到,府中人钱随你调配,但切记要低调行事。” 猪毛拍胸脯保证一准儿办成。他应完话,就立刻去张罗。 丫鬟冬笋问贾赦是否摆晚饭。 贾赦想了想,“去太太那里吃。” “太太去了琏二奶奶那里,尚未回。”冬笋回道。 凤姐儿院。 “大太太,前日恁已经请了大夫给我瞧病,开得药极为难吃,我至今还未服完,今儿个又来。”王熙凤难受的捂着胸口看着而邢夫人,心里十分不痛快。 “大夫的药只开了两天,你是未服完,还是没服?”邢夫人质问。 “我——”王熙凤看眼邢夫人,料知自己失言了,她垂下眼帘,暗暗扭着帕子不做声。都怪平儿,竟未告诉她那只是两天的药量。 “你体寒,不易受孕,就该好好吃药调理养身。如今你竟不肯,可是存心绝我们大房的根!若让你公公知道此事,你就不怕他让贾琏休了你?”邢夫人好容易有机会掣肘王熙凤,自然要耍耍威风,吓唬她一下。 王熙凤便想起那日大老爷的话,委屈地直落泪,嘴却不停,开始一件件数她做下的功劳。 邢夫人听她话里话外总提贾母,摆明了是想拿贾母之威压她。可邢夫人偏偏就吃这套,听着听着,反憋了一肚子不爽快。 邢夫人气得欲告败而归。王熙凤正面带得意之色,想让平儿送走邢夫人,冬笋却在这时来了。 冬笋行礼后,对邢夫人原话转述:“老爷说,二奶奶倘若因管家而精力耗尽,无法兼顾生子之责,就是没能耐当家,叫她弃了管家权便是。” 第8章 怒拆东墙 王熙凤心里清楚,冬笋一个下贱丫鬟之所以敢当她面儿大声转述,必受了大老爷的嘱咐。 别的东西还尚可忍痛放手,但管家权她绝不放! 邢夫人冷笑:“听见没有,再不好好把这滋补的汤粥喝了,老爷便要你弃了管家权。” 王熙凤的心猛地剧颤,又扫见邢夫人有得意之色,她气得唇瓣微青。大老爷果然是在介意她管家,去给王夫人跑腿儿。王熙凤原本妩媚的丹凤眼此刻跟着了火般,目光所及之处恨不得尽焚灰烬。 “媳妇儿知道了,今后媳妇儿会依从大夫所言,按时服用药粥。” 王熙凤咬牙,把那一碗怪味的汤粥全喝了下去。 邢夫人特高兴,眉梢得意上扬,趁机又教训她几句。 王熙凤垂首乖乖受着,未有二言。 邢夫人得志,便想多猖狂片刻。奈何偏偏时候晚了,已然到了晚饭时候。贾琏也刚好回来,跟求情,夫妻俩闹得她实在拉不下脸继续,只得起身离去。 贾琏见邢夫人去了,赶紧扶着王熙凤,本想她该会感谢自己帮她周全,岂料王熙凤抬腿便踢他的小腿。贾琏哎呦一声抱着腿,单腿蹦。 “早叫你去料理大老爷那边,你干甚了?整日撒欢放屁,没个正形,白白叫我替你受气。” “这也能怨到我头上,你自个儿生不出孩子,我能替你生不成。好心没好报,下次我再嘴欠心软,一头撞南墙去。”贾琏揉完腿,气呼呼地冲王熙凤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王熙凤喊他,贾琏却不理会。王熙凤又委屈又气,推了茶碗,便哭着骂他王八混蛋。平儿看不过去,便去追贾琏。 贾琏对平儿冷笑:“她泼辣蛮不讲理也罢了,我当你是个明事理的,而今你怎地也这般,倒白叫我另眼看你。” 平儿急了,跺脚气道:“二奶奶什么样的机灵,怎样的手段,二爷不是不知道。回头你们俩闹开了,瞧着,最后吃亏的总归是二爷。这会子劝你别惹他,就是为了爷好。你们夫妻吵架,干我什么事,我好心调和反落不是。罢了,你走,只管当刚才我的话是狗叫了。” 贾琏忙笑嘻嘻赔错,拉着平儿手,温柔哄着:“知道你最疼我,刚才一时气急,话重了,我这就补偿你。” 贾琏说着就要往平儿脸上亲。 平儿生怕被人看见,一把推开他,转身跑了。 回来刚进门,平儿就听王熙凤骂她死哪儿去了。 平儿便道了实话。 王熙凤怀疑看她一眼,道:“且不去管他,有种就别回来。我这有一桩事,你先去办。” …… 再说贾琏,为和王熙凤堵一口气,当夜就宿在外头。 第二日,他睡到日上三竿,在风雅馆吃完早饭,才慢悠悠地回来。过了西角门,到二仪门附近,贾琏因怕见王熙凤,迟疑不敢挪步往里去,便在二仪门附近徘徊。 这会子忽见着猪毛急忙往外跑,贾琏便叫住他,问他去向。 “受大老爷吩咐,去城外一趟。”猪毛道。 贾琏觉得没什么趣儿,打发他走。左右想了想,他就往贾赦住处来。 贾赦住所原是花园隔出来,树木杂石本就比普通院子的多。此刻贾赦的院子里却嘈杂声不断,拆墙的家丁们正来来往往地忙碌。 贾赦淡定如常,依旧坐在正堂,翻阅书籍,全然不介意外面的吵闹。 贾琏刚进大门的时候,还纳闷怎么会有人推着一车泥巴石头。这会儿瞧见他们在拆墙,吓了一跳,他忙去见过贾赦。 “父亲,您让他们拆墙干什么?” “打通。”贾赦简介回道。 贾琏见状,尽量闭嘴没说什么,转头又瞧他们要拆后墙,忙去拦着。 “此处再拆,便连到二叔的内书房了。父亲,您可跟二叔商量过动工的事儿?” “老子住的地儿爱怎么拆怎么拆。” 贾赦大手一挥,家丁抡起锤子就朝后墙砸了下去。 贾琏吓得紧了下眼,再睁眼,墙头已经砸下大半,露出后头一片石砖铺平的空地。再往那边一望,便只有一堵矮墙挡着二叔书房的房檐。 贾赦推开后窗,边看着外头的情况,边处指点,“地砖都挖了,在这挖个池子,那边栽几颗柳树,再随便去那个山边儿弄点几块大点的石头在这堆着。其它的地方不用动,随便长点野草就好。” 贾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听老爷说什么?一个水沟,几棵柳树,一片野草,几堆碎石…… 可这哪里是景儿,分明就是跟城外的臭水塘子差不多。 贾琏无奈地真快给贾赦跪下了。 “这么简单的工事,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现在才刚入春,栽树正好。等到了夏天,这里就会绿油油的,再弄些鸭鹅在小水塘里游,多不错!”贾赦似故意说给贾琏听得,完事儿还拍了下手,似乎对于他自己的改动安排很满意。 天,还养……鸭和鹅! 贾琏听完差点哭了。 堂堂大户人家出身的老爷,竟然要在自家后院弄个臭水沟子养鸭,他又不是村妇。 他父亲以前品鉴园林的眼光是差了点,却也没差到这等地步,而今怎么了。 贾琏忙委婉的跟贾赦解释说这样不好看。贾赦却不听,坚持这样改动。 贾琏随即便想,莫非父亲在故意挑衅二叔? “父亲?”贾琏喊了三声,接着劝贾赦道,“咱们这会儿赶紧把墙砌上,二叔或许还察觉不到。” 贾赦冷笑,“胡说,你哪有什么二叔。” 贾琏无辜:“当然是二叔,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父亲,您不会是要抢二叔的书房吧?” “误会了,我可看不上你爹的书房。”贾赦扫一眼贾琏,背着手就走了。 贾琏愣了愣,方明白过来,老爷这是在骂他认二房作父。这种暗讽可比直接骂堵心多了,贾琏愧疚地追上去,忙解释自己不是这样的意思。 “你若心向二房,便别来烦我。我宁愿当没你这个儿子,反正还有个小的,过两日我就把他过到你继母名下。” 贾琏张了张嘴,震惊的看着自己父亲。“父亲,我不是……我是……” “闭嘴。”贾赦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刚来找我什么事?” 贾琏缓了缓,便说起王熙凤。 贾赦蹙眉,“真以为你媳妇儿委屈,要你帮她出头?管好你自己。” “父亲。”贾琏闷闷道。 猪毛这时过来回话,凑到贾赦耳边嘀咕了小半天。 “你昨儿晚上去了雅风馆?”贾赦惊讶问。 贾琏凭空被雷霹,脑子嗡地一下,他瞪向已经跑掉的小厮猪毛,僵着身子愧疚地低头面着贾赦。 “听说这雅风馆是京城第一小倌馆,头牌杜春笑乃是一代角色美男。” “父……父亲,我没有……”贾琏臊红了脸,急得跺脚,“儿子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但您、您……别误会,儿子跟那个头牌可没什么关系,那种人物可不是我这样的能玩得起的。” 第9章 倒霉宋奚 贾赦默默看了贾琏许久,见他情绪慢慢稳了下来,方道:“可要告诉你媳妇儿了,我家琏儿出息了,敢去雅风馆和杜春笑鬼混。” 他真怕父亲招人去给王熙凤报信。母老虎连他玩女人的事儿都容不得,若知道他玩男人,只怕会徒手撕了他。 “父亲,儿子给你赔罪,您怎么惩罚儿子,儿子都受着。但只求您一件事,别告诉他。再说儿子真没去干什么,只是昨天闲得无聊打发时间才……至于头牌,您可别说笑了,儿子也没有那个财啊,见他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正经的朝中一品大员!”贾琏慌张求饶道。 “一品大员?”贾赦挑眉。 贾琏:“是,我在雅风馆的听人说,宋慕林常跟那里的头牌杜春笑厮混。” 贾赦已然整理过京城贵圈的名单,这个宋慕林他知道,当朝国舅爷,今任武英殿大学士,本名宋奚,字慕林。 贾赦从贾琏嘴里也确认这条消息之后,便叫猪毛等人去简略调查这个宋奚的背景。 自幼以神童之闻天下,十六进翰林,二十五任礼部侍郎,三十武英殿大学士。宋奚乃宋老相国的幼子,更是当朝宋皇后的亲弟弟。据传他九岁便有曹植之才,可七步之内成诗,今圣曾赞他“少聪慧,敏好学,非常人所及”。其父宋老相国当年有竭力辅佐今圣登帝之大功,后忠君勤政,刚正不阿,为国尽瘁。宋相去世后,帝王常常缅怀他,隆恩浩荡必然荫及子孙,加之宋奚本就惠学,因此他一直深受到当今皇帝器重。 宋奚二十三岁娶妻张侯千金,可惜女人进门才不到两月便死在府中,之后宋奚便一直没有续娶。京城都盛传他是情根深种,难以忘记原配所致。 少年天才,名门之后,英俊又专情……这样的谦谦君子却好男风,妻子偏偏又早逝。 贾赦觉得这是一个爆点,该查查。 当日,贾赦弄了身很朱红锦缎穿在身上,头戴金冠,腰缠金带,金戒指十枚挂手上。 是夜,贾赦就歪着嘴,继续大小眼,晃晃悠悠地甩着两条腿儿,走进雅风馆。 天下妓院里的老鸨子都有爱钱的共同点。 贾赦这一身金灿灿的装扮,自然引得老鸨子热情招待。 老鸨子一看贾赦这样,就知道他是个有钱又傻又好糊弄的土财主,她便把馆里的美男们都叫了上来。但像杜春笑之类的头牌,自然不会在列。 贾赦早打听过,见姓杜的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浪费钱不说,这种事问当事人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贾赦也乐得没有他,挑挑捡捡,抓了个看起来最不起眼、胆子最小、且最好唬弄的少年。 “就他了。” 老鸨子愣住。 “老子说要他,你没听见吗?”贾赦一脚踩在凳子,粗嗓门地喊。 老鸨子忙道歉赔笑,“原来您是喜欢嫩的,您可真有眼光,青山正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 贾赦这才注意到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才只有十二三岁,此刻正一脸畏怕地瑟瑟发抖。 老鸨子生怕青山不懂事儿,莽撞得罪了客人,又威胁又警告地嘱咐一通,方带着人下去。 “小的青山。”青山说完,哇的就哭了,给贾赦跪下,解释自己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厮,长得又十分普通,并不适合接客。 “你这身旧打扮,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还用解释?我就有些话要问你,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不仅放过你,还给你银子。”贾赦说着就去扯青山的袖子。 青山吓得连连应承,把他知道的关于宋奚和杜春笑所有的事都说了。 这二人果然来往密切。 贾赦决定今晚就宿在雅风馆,先看看情况。也巧了,他运气好,正赶上宋奚又来见杜春笑。 青山本是粗使,专门负责给这些接客的小倌们送热水。他听话的弄了套粗布衣裳给贾赦,还弄了些锅底灰。 贾赦用锅底灰抹了脸,没有太夸张,看起来只像是烧火弄脏的脸。跟青山一起抬着热水送进杜春笑的屋里。 贾赦和青山进屋的时候,里头很静,能闻到一股幽幽的檀香。 一青衣男子正坐在桌边看书,听见人来就放下书起身,往屏风后走。青山努嘴,示意贾赦此人的身份就是杜春笑。 贾赦偷偷扫了他两眼,长得肤白俊美,有些阴柔,一静一动皆有万种风情倾泻而出,果真是个俏俊佳人,也难怪宋奚会跟他混在一起。 贾赦随后和青山提着桶也跟了过去,二人热陆续把水倒在屏风后的浴桶里。青山很紧张,脑子里不断地重复那句借口:“他是厨房里烧水的,见我拉肚子脚软,就过来帮我。” 杜春笑已经着手脱衣,根本无心顾暇身后那两个倒水的小厮如何。 贾赦没看到宋奚,倒完水后就四处张望,终于在最北窗下的罗汉榻上看到歪着一个人,锦衣华服,头管美玉,修长的手正端着书,只露了半个额头。这厮不一般,普通人发懒看书的姿势,到他身上便有种雍容清华的气派,恬静养神,非常人之态。论气质,宋奚就远在杜春笑之上。 杜春笑嫌他们动作慢,不悦催促:“快倒,倒完赶紧走。” “是。” 青山收好木桶,忙拉着贾赦离开。 出了门,贾赦追问青山:“刚在榻上躺着的人,就是宋大学士?” “是他,但你好奇这些干嘛?”青山怀疑打量贾赦,突然害怕地捂嘴,“天啊,你不会是……想要谋害宋大人?” “放心,我是君子,从来动口不动手。”贾赦毫无羞耻心地自夸后,拽着青山的衣领子,警告他,“但我劝你一句,闭紧嘴巴,以后不论何时都不要乱说。不然被宋大人知道你一个小厮如此多嘴,他定然会不会吝惜你这条下贱的命。但你若咬死不说,不仅保命,还有钱赚。” 贾赦啪地把两个银元宝塞进青山的手里。 青山哆哆嗦嗦,“那要是他查到我头上怎么办?” “放心,等出事的时候,日子久远,他根本查不到你这种小人物头上。” 贾赦拍拍青山的头,夸他是个可造之才。劝他以后就跟着他干,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用自己挣得钱赎身了。 青山一听“赎身”二字,顿时打起精神,没有之前那么怕了。他再三问贾赦确认,很有干劲地点头答应。 “以后有事,我会主动联系你,就以锅底灰为暗号。” 贾赦别了青山,兴致有点高,便哼着小曲儿回了荣府。 贾母从昨夜开始,就气得耳鼻冒烟了,奈何贾赦不在府,她没法撒气。贾母便派了人蹲守在油漆大门后,一见贾赦回来,便直接把人请过来。 “给母亲请安。”贾赦行礼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贾母质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随便去外头走走。”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定然是寻花问柳去了。我问你,你为什么叫人乱砸墙?你二弟昨夜去了内书房,才晓得你干得好事!”贾母气道。 贾赦转转眸子,看了眼王夫人,又看向王夫人身边的王熙凤。王熙凤避开他的目光,立刻垂下头去。 贾赦嗤笑问她:“你告得状?” 王熙凤慌忙摇头,一脸委屈。 贾母狠狠拍桌,“你耳聋了,没听我讲话?说了是你二弟瞧见得!别冤枉凤丫头,不干她的事。” “您老非要较真的话,那儿子也没办法。既然说是昨夜,那肯定是晚上,夜里,天黑了。” “老大,你少说废话。” “昨晚阴天,没月光,夜里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且不说二弟的内书房后还隔了一道矮墙,他就是爬着墙头挑着灯笼蹲着看,一丈外的景物也未必能瞧的清楚。而我这边被砸破的墙,距离他那里足足有十几丈,敢问二弟是怎么在内书房看见得?” 第10章 白搭一个 贾母哽住,谎言被当场拆穿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嘴巴,满心羞耻,难以面对他人。 屋内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大家都压低呼吸声。 贾赦像是偏偏不知道这时候贾母十分尴尬似得,继续发牢骚。 “再说,我自己的住得地方,想改就改,碍着别人什么了!” 王熙凤微微有点手抖,她忙攥拳头藏于身后,把头低得更深。 王夫人看眼贾母,又扫向王熙凤,然后跟贾赦和和气气的开口:“是我的主意。我见老太太心疼孙媳妇儿,才出这个馊主意。大哥要怪便怪我,别冲老太太发火。” 贾赦冷笑,斜睨王夫人:“我什么时候怪过老太太?老太太仁慈和善,最心疼小辈儿,我们都清楚。今儿个这事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老太太为了护着某人才会如此。问题关键在于,是谁站明知道老太太会担着,却还要挑起事端。” 贾赦毫不掩饰地看王熙凤,目光跟刀子一样,一下下割着她。 王熙凤恨不得把头低到递上去。 “你个泼皮,分明是你拆墙无理取闹在先,反倒质问起我们的过错来。你好歹是个男人,对个小姑娘使什么劲儿,有能耐你骂我这个老婆子,都是我做得主意,我逼得凤丫头。”贾母气急,便口不择言,也不管她话里的漏洞多少了,反正她就是向着王熙凤。 贾赦冷笑道:“您若早这般说,就简单了。不管什么时候,您只要看不上我,想训斥我,该骂就骂,儿子绝没有怨言。母亲训斥儿子哪用讲道理?儿子时时刻刻都得心甘情愿受着。” 贾赦这一番‘孝敬’的话下来,反倒显得贾母蛮不讲理,任性苛责长子。 贾母暴怒,指着贾赦的鼻尖,“贾恩侯,你是何用意!暗讽我偏心,不讲道理?生生逼着你了?” 贾赦跪下,跟贾母磕头,“母亲说什么是什么,儿子没有怨言。” “你——”贾母气得翻了白眼,身子晃了晃,差点栽过去。得幸鸳鸯等人周到伺候,扶住了贾母。 王夫人慌张不已,惊呼一声后,赶忙去搀扶老太太,劝她回去歇息。贾母指了指贾赦,胸脯起起伏伏,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回头看贾赦,“大哥,你——” “我懂,这就走。母亲您千万别气,您若真不爱见我,我以后不来就是。”贾赦行了礼,便利落地离开。 贾母被这话刺激的大口大口喘气,接着被搀扶着进内室,缓缓卧在榻上,之后饮下半盅安神茶,方有所好转。 “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混沌蠢物。”贾母气得擦眼泪。 王夫人瞄眼王夫人,委婉感叹:“我看他是不满自个儿的住处,才会这样闹腾。” “呸,那地方顶好的,留给住就不错了,不然他还想住哪儿去,我看狗窝都配得他。”贾母气得啐一口道。 王熙凤跪地给贾母赔罪,自打嘴巴,“都怪我嘴巴欠,说了不该说的,白白给老祖宗惹了这遭麻烦。” 贾母唤她快起身,她拉住王熙凤的手,一边拍手背一边叫她不要自责。 王熙凤垂泪谢过贾母,心却沉了个底。这次的事儿明明是大老爷作妖,理全在她们这边。结果却因为一个谎言,闹得她们不仅没了理,还没了脸。 而今府里上下都知道这事儿是她先挑起,老太太因护着她不仅丢了威严,还被气个半死。以后他若跟大老爷之间再有事,她断然没胆子告诉贾母。她做晚辈的理应恭贺孝顺,今天的事再闹出第二次,不管对错与否,会给人留下爱挑事儿的印象,失了管家媳妇儿的威严不说,最后还可能便落个不孝的名声在头上。 这件事她不该出头,做得蠢了。她若连自个儿的公婆都安抚不了,何以服众。 王熙凤此刻反应过来后,忽然回过味儿来。先前王夫人一直明里暗里叫她告诉老太太,是不懂其中的道理,还是故意?王熙凤忽然心惊,有些防备的瞄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正一派和祥地劝慰贾母,尽显孝心。 王熙凤见状,心便有些沉了下来。 从贾母处出来,王熙凤觉得自己该道歉,便坐轿子直奔贾赦住处。她发现不知道何时,这边的黑油漆大门换成了朱漆。 下了轿,王熙凤便问院里婆子。 “老爷说黑的不吉利,便改了红。” 王熙凤没说什么,踏进院儿,果然瞧见东边和北边的院墙被拆得干净。 王熙凤:“大太太呢?” “大太太一早儿就回了娘家,老爷倒是刚回来,不过瞧着心情似乎不大好。”冬笋道。 王熙凤知道她此刻单独见公公不合适,便告辞,等下午再来。 过了会子,王熙凤请贾琏过来了。 贾赦见了贾赦后,便替媳妇儿好好地给贾赦赔罪,磕了头。 贾赦歪在榻上,眯眼懒散地打个哈欠,“你那甜嘴巴的媳妇儿忽悠你什么了,叫你这般听话,又来替她领罪。” “说到底这事儿是儿子不对,儿子先嘴欠。”贾琏再次磕头赔罪,响亮地扇了自己嘴巴,又狠骂自己一通。 “你们好天真。”贾赦坐起身,冷笑两声,“且看,这府里没人能斗得过我。” 贾琏听完这两句话,惊诧地望着父亲,对他这毫无掩饰的言论折服了。 “父亲,我真不明白,这好好的院子您为什么要拆成这副德行?” “帮它未来主人一个忙。”贾赦轻笑道。 未来主人? 贾赦越听越糊涂了。 贾赦懒得再搭理贾琏,打发走他,补了半个时辰的觉,就带着猪毛乘车出府。猪毛用钱换了两套乞丐衣裳,二人弄花了脸,弓着腰,拄着破拐杖,就去宋府后街遛。 京城乞丐都有地盘,贾赦和猪毛初来乍到,肯定会受排挤。所以俩人带了五大纸包的肉包子去,就说是运气好碰见了大善人施舍。二人想在这地盘混儿,便拿来孝敬宋府后街的这些乞丐们。乞丐们果然吃这套,很快就跟贾赦热络起来。言谈中,贾赦得知有一个叫黑猪的乞丐,在这街上混了有十年,知道宋府很多事。 贾赦把六个肉包子并着一块鸡腿儿,送到黑猪跟前,和他套近乎。 “我这兄弟小名叫猪毛,你叫黑猪,咱们也算有缘,多给你吃些。” 黑猪扫眼四周,那边的乞丐们都吃饱了,已经回到小巷里的草席上晒太阳。他捏着贾赦递上来的热腾腾的包子,却没送进口里,冷冷地打量贾赦和猪毛二人。 “说罢,你们俩是什么人?别和我说你们是乞丐,看看你这手,”黑猪一把抓住贾赦的手,用袖子擦了擦,“瞧瞧,白嫩得能掐出水儿来,哪能是乞丐?再看这印子,分明是戴过戒指的痕迹。” 贾赦佩服地给黑猪拱手,既然对方如此聪明,他也没必要掩藏,直接明说了来意。 黑猪伸手。 贾赦以为他要钱,放了一锭银子到他手心。 “你当我是傻子,这些钱能够我活多久?你给我衣食,保我下半辈子吃饱,你想知道的事儿我就告诉你。”黑猪道。 “你可知道宋大人之妻的死因?”贾赦问。 黑猪冷笑:“何止这些,他有什么癖好,我都一清二楚。” “好,我带你走。若你不嫌弃的话,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小厮,为我办事。” 黑猪冷笑:“我没能耐嫌弃。” 贾赦觉得此人不简单,带着他上车后,问他身世。倒是可怜,通州闹蝗灾的时候逃到京城。那时候他年少,听人吹牛,就以为京城遍地是黄金,没想到来了后才发现这里更难混,且遍地是乞丐。好在他有点小聪明,识时务,在京城丐帮里混了个小头目当。不过,因他太过心善,体恤那些乞讨的孩子,自己就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想换一换。”黑猪把鸡腿儿狼吞虎咽的吃完,转头打量更衣后的贾赦,“没想到你还挺英俊。” “多谢夸奖。”贾赦客气地笑道。 “事先说明,我跟着你干可以,但我决不会卖身为奴。我爹死前我答应过他,日子再苦也不能入奴籍,否则子孙后代生生世世都是下等人,永远出不了头了。”黑猪倔强道。 贾赦点头,有点明白黑猪为啥混了十年还是乞丐,原来他挺有骨气。 回了荣府,贾赦让猪毛安置好黑猪,便去书房磨墨。不一会儿,换洗一新的黑猪便坐在贾赦跟前,讲起了他当年的见闻。 贾赦听闻后,挑出疑点重新问:“当年宋府因婚宴办流水席,曾特意招待过你们这些乞丐进府饮食。你亲耳听到她家下人称赞过新娘子‘聘婷婀娜,雅步雍容’?” “是啊。”黑猪点头。 “聘婷婀娜,雅步雍容……这词是从他家下人嘴里亲口说出来得?”贾赦再次问。 黑猪无辜道:“是啊,就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不然我哪会说这种话。” 贾赦停笔,叹道:“略有疑点。” 黑猪赶忙补充,“而且他们还说这流水席招待穷人乞丐,都是为了给新夫人积德积福。对了,我还记得,就是新夫人传出身亡消息的前三日,宋府还摇车大量的运入树木花草,也有不少兔子、鸳鸯、仙鹤之类的活物,说是给新夫人重新布置花园用。您说说这怪不怪,三天前那位妇人还活蹦乱跳的能布置花园,转头这人怎就能这么快病死了。” “是有些奇怪。”贾赦依照黑猪所述,原字不动地记录下来。 之后几日,贾赦发现这名黑猪身上有许多厉害之处,比如他是丐帮的小头目,又在京城大街小巷混迹十年,各处路线地方他都轻车熟路,认识的朋友也多,不止有乞丐,许多平常百姓和开商铺的都知道他这人,时不时地会给他送点吃食,和他说上两句闲话。 黑猪在京城混迹这么久,又是大街小巷地到处乱窜,他听到的传闻自然是比平常人多。贾赦又让他多讲一讲京城近来靠谱些的传闻,尤其是关于官员行为不端之类的事件。 黑猪果然知道不少,嘴皮子一张,那便是一整天,光茶就喝了八壶。 贾赦从中删选出六件听起来最靠谱的,并在黑猪的协助下,派人去寻找到了事件相关联系人。其中有三件找到了直接目击证人,或是有受害者和受害者直接关系人可以证实。头两件是官员贪污弄权的问题,一名是京城从五品的巡领,仗着有些权势,威胁商贩递交保护费。另一名是京外十里的蒲柳县县令,为谋夺本县张财主家的银钱,强娶其独女为妾,逼死张财主夫妻俩。最后一件是京畿府的冤案,案子拖审已经有一年半了,被冤枉的是一放牛的农户,死得则是当朝吏部尚书外甥,乞丐之中有人目击了内情,因身份卑贱,其证言一直未被纳用。而今放牛的农夫已经被判死刑,秋后问斩。 这三件事,都有佐证证明另有内情,至于是非对错,其实一目了然。但贾赦不做主观评断,他会把被采访者的话以匿名的方式客观地写出来,让大家看后自行评断。 本来调查这些事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他报道荣府畸形现状这件事。现在调查完了,贾赦反倒觉得自己这点事儿,混在一些贪污弄权的案件里,着实有些不搭。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有了地位,说话才能有分量,他今后才有能耐担下更多的事。 贾赦仔细斟酌了下,第一期先从荣府仆人角度侧面描述贾赦的如何混账,当成一桩茶余饭后的谈料放在杂志的末尾。第二期再全面客观阐述荣府贾母、大房和二房的现状。如此既会有先抑后扬逆袭爆发的效果,又能有避免被聪明人看出破绽,更安全。 但就他自己定然会显得突兀,贾赦忖度了一下宋奚的事件,决定把他也搭进去。 第11章 八卦风起 半月后。 三字坊孙掌柜应贾赦要求,印书五百册,且答应他会在印制过程全程保密。 因贾赦一直派专人员监工,且坊内印刷的事物是分批分人整理,整本书从排版到印刷结束,没有人知道书册内完整的内容,包括孙掌柜在内。而孙掌柜从始至终不知道贾赦的真正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位姓宋的大户人家老爷。 当五百本书被装订成册之后,立即被运走,未有半刻怠慢。 三天后。 京城五品以上官员以及各公侯子爵的女眷们,都收到了一封名为“大夫人亲启”的信件。 信是匿名,里面只有一本书册,名为《邻家秘闻》。 次日一大早,邢夫人收拾妥当,便来和贾赦告别。 贾赦放下手里的样书,疑惑问邢夫人去哪儿。 邢夫人:“老爷昨儿个又没听我讲话,我大哥病了,今日打算回娘家瞧瞧。” “我昨日太忙,真没顾上你的话。既然你大哥病了,该回去。一会儿我叫人去拿二百银子,请个好大夫给你大哥好好看看,再多带点药材回去,有的药还是咱们府里的好,外头未必能买得到。” 邢夫人笑了笑,跟贾赦打礼谢恩。从他晓得体贴人儿开始,人也大方了,总给钱让她贴补娘家,这让邢夫人觉得自己的小气性儿都不好意思使出来。 邢夫人再三谢过了贾赦,心里暖暖地坐上了轿子,一路上还盘算着自己该怎样酬谢老爷。若不然她回头亲手给老爷熬一碗羹汤?邢夫人想到此便脸红了,觉得日子只要这样过下去就好,她心满意足。 贾赦整夜没睡好觉,这会子摆早饭,他有些走神儿,饭吃得很少。 冬笋上前询问:“老爷,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奴婢叫厨房再重做一些?” 贾赦这才回过神儿来,丢下匙,摇头表示不吃了。 “听说你娘病了半月,花了不少钱吃汤药。一会儿你去跟猪毛说,领三两银子回去给你娘治病。以后若还缺钱,便说一声。” 冬笋忽听这话还以为老爷不是对自己说话,转而瞧他正看自己,忙受宠若惊的跪下谢恩,眼泪也留下来了。 贾赦忙叫她别哭,他最怕女人哭。 冬笋赶紧收泪,笑着点头,打发人撤桌子,转而备了茶,之后便安分地在一边待命。 这时,忽有个小丫鬟跑来,悄悄对冬笋使眼色。 冬笋脚步安静的走出去,问是何事。 请她去琏二奶奶奶那里走一趟。 “二奶奶找我作甚么?”冬笋问。 小丫鬟摇了摇头。 冬笋便叫那丫鬟领路,去见了王熙凤。 王熙凤刚用了早饭,此时屋外正有许多婆子等着领事。冬笋见这光景,心料琏二奶奶百忙之中还找自己,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人到了。”平儿告知道。 王熙凤看眼冬笋,和管家婆子又说了几句话,方打发她走,然后唤冬笋过来。王熙凤拉住冬笋的手,叹冬笋手腕纤细,转头她就把平儿递过来的赤金镯子套在冬笋手上。 冬笋慌张跪下,万不敢要。 王熙凤笑了下,便再没有坚持给。 “我问你,大老爷大太太最近都在忙什么?” 冬笋心里明白王熙凤问话的真正暗示是什么,可她不想背叛老爷太太,便在嘴上装糊涂。 “他们整日……便如往常一样,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对了,今天太太回了娘家,带了些银钱药材回去探病。” “瞧我这媳妇儿当得真是不孝,眼瞧着要到太太生辰,却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便想问问你,大老爷大太太近来都爱做些什么,喜好什么,想着若能投他们所好,讨了他们的欢心,也能纾解纾解我这心里的愧疚。”王熙凤立刻把话圆了回来。 冬笋连连附和,说了几样邢夫人的喜好,无非就是之前的东西,之后便赞叹两句王熙凤有孝心。 王熙凤嗤笑两声,便不耐烦地打发走冬笋。她招来平儿,令其传话去给来旺,让他这两日好生看着大老爷到底在干什么。她总觉得大老爷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得好好查查。 “二奶奶,二太太叫您赶紧去老太太那儿去。”小丫鬟火急火燎的来传话。 王熙凤心下一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拾掇两下,她便快步朝老太太的花厅奔。未及进门,王熙凤就听见屋子里头女声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王熙凤端正仪态,笑着进门。便见贾母正捧着一本书,觑着眼看,似乎觉得十分可乐,又接过鸳鸯递来的眼镜,戴着它仔细看。 “有什么事儿,此般热闹?”王熙凤问王夫人。 王夫人忙让王熙凤坐下,拉着她的手跟她讲。 “昨晚有个脸生的人到角门送信,给了信人就走了,没有二话。今晨周瑞家的拿信来回我,我见那信上写‘大夫人亲启’,还纳闷你婆婆在外地也没什么亲戚,就娘家那些人都在京。他们离咱们府这样近,有事儿捎句话便成了,何必来信? 转念又想,许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才写信说。我就叫人把信送她那去,被告知你婆婆刚回了娘家。我便更觉得奇怪了,既然她早定回娘家,便更没必要来信,等到今日亲手给她就是了。 我摸了摸这信,沉甸甸,里面像是放了本书。这就更怪了,怕是捉弄人的,又担心自己私拆了不好,便拿来请示老太太。谁知拆开一看,竟是一册像话本之类的东西,上面写着许多奇闻,叫人看了魄动心惊。” “听来这事儿真是捉弄人的,不过那书上能写什么离奇的东西?却不过是编故事唬人罢了,倒没什么可惊讶。”王熙凤道。 “那是你没看呢,来来来,给你看看。”贾母招呼王熙凤到身边来,把书递给他。 王熙凤瞅了一眼书封,好笑地读出杂志的名字,接着就翻开头几页,俱是讲述官员贪污弄权的事情,竟详述了事情经过,且有匿名目击证人的证词。王熙凤看得果然心惊,尽管这上面的官员都是匿名成了谐音,但什么地方的县令,多大年纪之类,说得是十分详实,让人一下便能想到是谁。 到底是谁这样大胆,敢把官员们的丑事这样揭露出来? “大老爷来了。” 屋内人抬头一瞧,果然是贾赦,个个心里都泛起不得劲儿来。 贾母满脸袒露厌烦,“你怎么又来?” “好些日子没来给母亲请安,心里实在是不舒坦,便忍不住来讨骂。”贾赦冲贾母行礼。 “你这人没别优点,脸皮厚第一。烦得我连骂都懒得骂你。”贾母白他一眼,冷哼。 “那我今日倒幸运。”贾赦微微一笑,就选择坐在最远的角落里。 王熙凤欢喜的捧着书,不禁对贾母叹道:“这本子写得通俗,连我这样大字识不得几个的人都读得懂,而且里头的事儿讲得确实大胆。” 贾母点头,“前三个我们都听过了,你就从第四个故事读。” 王熙凤欢乐地应一声,赶紧认真捧着书,逐字逐句读着:“城东有一大户,名为送溪,年幼时以神童之名闻天下,官运亨通,乐享富贵,娶妻不足二月,妻逝,至今足七年未曾续弦。世人皆赞其才高逸群,用情至深,皆说其谦谦公子之名真乃名副其实。岂料著者近来偶得一消息,送溪此人自八年前便与某某小倌馆头牌厮混,故特意前往该馆亲身调查,果见这位大人现身……” 四下安静,听得津津有味。 王夫人把茶送嘴边,因听得失神,连茶都忘了喝。 贾赦默然地坐在最末位,纵观整个场子的反应,还算满意。 王熙凤读到匿名人证说证词时,王夫人猛地放下茶杯,引得众人注目。 王夫人惊讶地对贾母道:“难道说得是咱们当朝的武英殿大学士,宋慕林,便姓宋名奚。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再仔细对一对这身世,真与当朝那位无二。” 第12章 舆论之光 贾母仔细想想,拍大腿道:“果然像他!” “哪里是像,我看分明就是他。”王熙凤坚决道。 几位妇人忍不住了,凑到一块,七嘴八舌地就宋奚的事儿议论起来,虽然书中没有明说,但通过匿名证人的证词推测可知,这宋奚定然是因好男风而害了妻子。不然这新婚夫人三日前还活得好好,有精神归置花园,三日后怎就突然死了。 众人这边叹宋奚亡妻可怜,那边就骂宋奚衣冠禽兽。而对于某某小倌馆头牌是谁,她们也猜得不亦乐乎。 贾赦没想到一个凑数放上去的八卦,竟然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响。难道是宋奚本人太出名的缘故?贾赦不爽的叉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 后来贾赦才知道,前面那三件事也引起了很热烈的讨论,只是他当时错过了而已。 “哟,这后头还有故事呢,我给你们读一读这个。有一国公府的老爷,名叫‘假设’,著者之所以会提及此人,只因前些日子在酒馆喝酒,偶然得识该国公府一小厮,闻得该老爷大名,小厮说他好逸恶劳,脾气极坏,为人十分好色,颇爱调戏府中年轻美貌丫鬟……”王熙凤读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假设’二字所代表的意思。她忙住了嘴,尴尬地去看大老爷那边。 “咳咳。”王夫人咳嗽两声,去看贾母脸色。 贾母本来兴致正高,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这内容指得是贾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既觉丢脸,又恨自己倒霉,有个贾赦这样品性恶劣的坏儿子,被人说出去丢人。 在场的人,都意欲偷偷去看贾赦此时的表情。怎料不知何时,赦老爷竟然背着手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 “母亲,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贾赦抬腿儿就走,没有给众人机会看到他的神态。 贾母恨恨地瞪着贾赦,气得说不出话来。众人好一顿规劝,方好些。至于剩下的故事,王熙凤便不知道该不该读了。 贾母冷哼,“读,自家的丑事都听了,还怕听别的人的不成。” 众人本就压抑不住好奇,想继续听,连忙附和贾母的话。 王熙凤便一口气把《邻家秘闻》读完。 …… 贾赦回院的时候,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黑猪已经回来了。贾赦忙问他情况如何。 “京城已经传疯了,一大早儿那些贵族子弟就聚在茶楼谈论此事。故事都对得上号了,听说前三件事已经有御史台张罗要上奏弹劾了。” “很好,权是可以压人,但堵不住悠悠众口。” 贾赦说罢,就继续吃茶,翻些野史杂谈看,学学人家的行文风格。他现在写的东西,还是太白话了。 “宋奚那事儿,影响也挺广,大家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因好男风害死妻子。” “这种事儿就说不准了,尚没有实证,除非有人看到这件事后主动爆出证据。”贾赦倒不担心宋奚的事儿,他的料跟自己的一样,被人议论一波之后就会平息下去了。贾赦倒更关心他下一期该找点什么凑数。 《邻家秘闻》第一期的反响比他预想的要好。如果大周朝的御史台真的重视了他杂志上报道的那三桩冤假弄权案,并加以解决。 贾赦觉得他这本杂志搞不好会很有发展前途。至于在人群之中建立起威信,可财源滚滚,可匡扶正义,可刬恶锄奸。 这比他在现代光爆命人道德不断的丑闻更有意义多了。 “老爷,您办的这事儿真真是冒险的活儿,不过能为民除害,我黑猪万般佩服您。老爷您要是以后还干这个,我黑猪就算没有签卖身契,也愿意这辈子都誓死为您效劳。”黑猪说罢,就跪在地上,很有义气地给贾赦磕头。 “快起来,”贾赦略有惭愧的扶起黑猪,“说来有些丢脸,我办《邻家秘闻》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自己。不过既然听你这么说,我也会仔细考虑清楚。毕竟有太多权贵仗着有钱有势,放浪形骸,轻贱百姓,视人命为草芥。若再没有人做点什么去制约他们,他们只会越来越乱。” 黑猪点头,又跪下,“我娘说过,做男人要头顶云天,脚踏大地,要有气节,不能白白苟活于世。我以前没出息,就是个要饭的乞丐。但老爷不同,老识字能写文章,能用一支笔去讨伐那些害人精。只要老爷不嫌弃,那我就一直跟着老爷干,也算是顶天立地一回了,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娘亲。” “别哭了,有什么趣儿。”贾赦笑了笑,拍拍黑猪的肩膀,“我倒是佩服你,还有你直节劲气的娘亲。既然你如此瞧得起我,我便努力好试试!” 黑猪笑着擦擦脸上不自主的留下的泪水,立刻去办正事,顺便也找他的乞丐朋友们打听打听宋府现在的情况,说实话,他真有点担心那位权势滔天的宋大人睚眦必报。 晌午的时候,黑猪回来了。 “老爷,京畿府放牛郎的那桩冤案还是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宋奚那边,听说还和往常一般去朝中当值了。” “打听他做什么。” 贾赦他对黑猪摆摆手,让他赶紧去吃午饭,他则更衣睡午觉去了。 …… 午后,未时三刻。 宋府正门的看门小厮刘三被午后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便开始发困地神游。 忽有一股淡香飘来,若有似无,极其好闻,刘三下意识的狠劲儿吸了两口之后,突然意识到这味道有些熟悉。 刘三一激灵,睁眼去看,竟真见身着华贵紫锦袍的老爷立在他面前。老爷身姿颀长,此时逆光而站,真仿若下世神君一般。只是这凉薄的神态,隐隐带着怒意的眉宇,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寒眸……好像有点不对劲儿。他家老爷素来是湛然清贵,目无下尘的性子,面容从不改色,今日怎么好像生气了?而且这才过了晌午,还不到衙门放值的时候,老爷怎么忽然回府了? 刘三还注意到,老爷手上拿了一本青皮书,封皮上面还写着四个字,可惜他不认识。 刘三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不敢再多想,赶紧率众看门小厮给老爷请安,然后欲亲自去给老爷开门。 “去把三字坊的掌柜叫来。” 宋奚冷冷扫一眼刘三,便迈大步进府了。 第13章 宋心里苦 刘三没料到自己还会有被老爷点名的一天。他高兴的应一声,赶紧撒腿就跑,去三字坊找人。 不大会儿,刘三就带着三字坊的孙掌柜回到了宋府。听闻老爷此时在后花园,他就带着孙掌柜穿过影壁,直接去找。 眼看要到府中静心湖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对岸水榭上站着一男子。负手而立,身影清俊,这清华的气质一瞧就是他家老爷了。 刘三禁赶紧敦促孙掌柜快走。孙掌柜见了那抹身影,吓得头上冷汗更多了,腿儿发软,路走得很慢疼。他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抹头上的汗水。 当掌柜这么多年,别瞧他平时在店里十分牛气,可他从来都没有他踏进过宋府的大门,更加没有见过宋奚老爷。 这会儿孙掌柜真有点吓得傻了眼了,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老爷要见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本来只剩下几十丈远的距离,孙掌柜愣是走出了十里地的效果。他哆哆嗦嗦地望着宋奚的背影,离得越近就越是怕得不行,成了软脚虾,两条腿怎么都使不上来劲儿,差点爬着过去。 终于到了。 在距离老爷一丈远的地方,孙掌柜得偿所愿,噗通一下,双腿着地,猛劲儿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面朝着地面,恭恭敬敬地对宋奚道:“小的三字坊掌柜孙康时给老爷请安!” 宋奚侧首冷眼扫他,便转身坐了下来,手一抬,便把那本青书丢在了地上。 孙掌柜赶紧爬着去把那本书捡起来。 “此书出自三字坊。”宋奚话毕,嘴角微微上翘,阴冷地垂首睥睨孙掌柜。 孙掌柜看了眼封皮,赶紧翻阅第一页查看,他大概扫了下内容和印字,忽想起今日街上那些关于自家老爷的传闻,难道就是出自这本书?孙掌柜吓得又打个激灵,哭了。 “这书上的印字确出自三字坊,只是这内容,小的发誓,真真从没有看过。小的若知道书上会印这些混编乱造的东西。别人就是拿刀逼死小的,小的也不敢啊。” 孙掌柜自知闯下大祸,拼命地磕头跟宋奚谢罪。 宋奚:“说经过。” 孙掌柜抽了抽鼻子,赶紧缓和自己的情绪,立刻整理语言,将一月前那位神秘客官老爷造访三字坊的经过和盘托出。“小的想了想,这事儿只能是他干得,因为这段时间在小的三字坊印书的,只有他一人派了监工,要求保密,故小的才完全不知其中内容。” 孙掌柜为了保命,能说的细节他全部详尽描述。说完这一切,孙掌柜的虚汗出了三茬,整个人因为恐惧吓得虚脱无力,无骨似得瘫软在地上,似乎就只有最后一口气续着命。 宋奚安静沉思,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轻轻的摩挲着。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衣着不俗,却只身来此,还长着浓眉大小眼。他听到总价之后有惊讶,却不占便宜,坚持给了原价,且先付了五十两定金…… 此人并不缺钱,且不通俗务,既然连一本印刷书的大概价钱都不知,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老爷,而且是个不常读书的老爷。既然是老爷,他出门时身边该有小厮陪同。他却独身一人前往三字坊,明显是为了避免人耳目,这恰恰证明了他早有预谋,而且很有可能乔装打扮过,浓眉大小眼应该不会是他的长相。 而后这人还对于活字泥块提出了疑问,或许是存着自建印刷坊的想法。毕竟他本子上所述的东西太惹人忌讳,自然是自己人自行印刷更安全可靠一些。 宋奚对于调查此书著者的身份已然心中有数了。他让孙掌柜列出一张三字坊给各书肆的供货名单,便打发他回去。转而他又派人去京外瓷窑问询,近来可有人大量购买活字泥块,若有,自要追根溯源,查出幕后主使。 宋奚乃堂堂一品大员,相门出身,其宋家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手下更是能人辈出。对他来说,想要查一本书所著之人,该如吃饭一样简单。谁知他的属下调查了整整一日,竟落得个查不到人的结果。 宋奚一边恼恨属下无能,一边就对这《邻家秘闻》的著者心生出几分佩服。毕竟满京城能从他的追查手段里逃出去的人,屈指可数。万没想到区区一介写白话文的纨绔老爷,会是其中之一。 宋奚自是无法甘心,当晚,他就捧着《邻家秘闻》仔细研读了一番,逐字逐句。竟发现一处很有意思的地方,此人叙事竟毫不夸张,不以自己喜好论断,事实经过皆遵从调查结果,如实阐述,有关走访目击之人的话,也是详实记录,不像有作假之嫌。 至于他所描述自己的这件事,也没有错处,只是把两件事放在一起叫人去看,便的确容易引起人的猜疑。 谁说去了雅风馆,见了头牌,便是一定好男风。 宋奚转念想,这话又不对,他的确喜欢男人,但他的身心目前却尚未交付过给任何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雅风馆和三字坊一样,只是他名下的产业,至于杜春笑,也不过是他打探消息的爪牙之一。而且杜春笑这厮,本来就只喜欢女人,也从来都没有卖过身。做小倌馆头牌这种损主意,还是杜春笑自己想的。为此宋奚还怕他委屈,赏给他不少金银财宝,而今倒好,杜春笑逍遥自在,倒把他给害了。 宋奚想起自己今晨才上完朝,便被他的皇后大姐叫了去,开口便被质问起他好男风的事儿,着实有些厌烦。真不知是哪个世家命妇进宫,竟然把《邻家秘闻》带了进去,还给皇后看了。弄得宋奚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至于他亡妻张氏的死因,皇后本就清楚,也没多问,就只揪着他这些年不续弦的事儿不放,好一顿数落他。 宋奚现在一想到“宫”这字儿,头都疼。他自是不能放过给他添了这般多麻烦的《邻家秘闻》的著书人。 宋奚又仔细重复研读了两边,对比书中的几个故事,最后终于有所发现。这最后一件“假设”老爷的事儿,和前几件有根本的不同。不管是他的事,还是官员贪腐敛财的事,皆有二三个目击证人的证词佐证。而这位“假设”老爷的事儿,则是以一府小厮的口吻描述,相较之下,似乎略失严谨,像是凑数一般。 第14章 初见相杀 宁国府。 黄昏时,邢夫人从娘家归来。 邢夫人照例去贾母那里侍奉晚饭,回来后,他便道书房告知贾赦自己明日还要回一趟娘家。 贾赦正在埋首写稿,忽听此话抬头看她,“你娘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老爷不必操心,我明日去去就回。”邢夫人给贾赦行了礼,便兀自回房歇着,连晚饭都未曾用。 次日一早儿,邢夫人便来和贾赦告辞。 邢夫人的兄长邢忠,因家中艰难,才携家上京投靠。贾赦猜测她大哥在京安顿,花费必然许多,便叫猪毛再取二百两银子来,让邢夫人拿着。 邢夫人忙道:“大可不必,昨日老爷给的那二百两,我其实还未给他,今日便是要拿给他们的。” 邢夫人说话时臊红了脸,急忙和贾赦告辞,便匆匆离去。 贾赦觉得邢夫人有点怪,便想着等她傍晚归来时再细问。 猪毛这时鬼鬼祟祟进屋,见没什么外人,赶紧兴奋地凑到贾赦跟前。 “老爷,有大事。宁府珍大爷和尤二姐的事儿,您要不要听?” “这事儿我知道,你就不能打听点新鲜得?” 猪毛委屈,他哪里知道老爷的消息这样灵通。 贾赦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得把消息网扩大到京城贵圈的每个府邸。权贵们秘密从来逃不过身边奴仆的眼睛。 只要这个网建好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会有胆大的人敢来爆料。 黑猪胆子不大,向来行事谨慎,且乞丐朋友多,散布消息的门路也多。贾赦觉得消息网这件事,就交给黑猪去办最妥帖。 另外,贾赦还打算设立一处门面,专为那些主动爆料的人敞开大门。铺面不用太大,但要精巧,而且要声东击西,刻意表面上做点别的生意。这种事儿猪毛最精通,贾赦便安排他去办。 贾赦把两件事情分派完毕后,自个儿倒闲着了,便去街上逛了逛,顺便听听外面的风声。 同泰街是京城内有名的茶铺酒肆一条街。 贾赦路过其中一家叫水中香的茶铺,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声提及宋奚。他便撩袍子进去,却见一名十五岁的青袍少年被众人围着,说得正起兴。 “提及这本《邻家秘闻》,其内容大有精妙之处,全书共述故事五桩,皆为揭露官员贵胄之丑事。鄙人不才,有几位富贵朋友,曾亲自从他们口中证实,这些内容经全部属实。书中所涉之人虽化了名,却难消其影,凡略知其中内情的人,仔细计较,便可轻易推敲其真正身份。” 众人忙起哄问少年书中所述之人都是那些官员。少年却卖起关子来,摇头不说。 有胆大口无遮拦的人,上来就喊:“便是你不说我们也知道,那里头有一个叫‘送溪’的,就是朝中那位武英殿大学士宋——” 茶铺掌柜赶紧去捂住那说话人的嘴,“阿弥陀佛,诸位客官哟,我求你们,可别再说这些了,我这铺子还想开下去,我的脑袋还想长在脖子上。” “掌柜的,你怕什么,我们只是说书上这个,送人溪水的送溪。”有人玩笑道。 众人都跟着哈哈笑着附和,杂乱的喊着“送溪”。 茶铺掌柜气得面红,赶紧打发那个挑头说事儿的青袍少年,求他快走。青袍少年哼哼两声,还真走了。众人觉得没趣儿,四下作散,都牢骚着说再不捧这家茶铺的生意。 贾赦便也跟着众人出来了。 青袍少年出了门没往别处去,就站在街对面,一直盯着贾赦。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便凑上前去,饶有兴致地打量贾赦。 “你看我做什么?”贾赦不解问。 少年笑着拱手,“您可是荣府的赦老爷?” 贾赦没想到这人还认识自己,便问他是谁。 “我乃一小人物,哪及老爷有名。在下柳湘莲,见过老爷。”柳湘莲再次作揖道。 原来这个英俊的白面少年是柳湘莲。 贾赦听出柳湘莲话里的戏谑,哼哼两声,摆摆手,不跟着小孩见识。 柳湘莲偏偏不识趣儿,追了上来呢,且大胆开口问:“赦老爷可知《邻家秘闻》?上面可有您的故事。” 贾赦依旧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柳湘莲笑了笑,接着追,“我看赦老爷并不惊讶,定然是知道此事。想想也是,这里《邻家秘闻》只往王孙贵胄的府邸送,国公府哪里能错过呢。” 贾赦止住脚步,冲柳湘莲道:“你烦不烦。” 柳湘莲忽然冷脸,晾出一脸义愤填膺之色,“我只是想劝赦大老爷,好自为之,别再祸害那些年轻无辜的姑娘们。” 贾赦乐了,怪不得柳湘莲像个跟屁虫似得粘着他,原来是一位‘正义使者’。贾赦忽然停住脚步,拍拍柳湘莲的肩膀,对其竖大拇指。 “好孩子,有胆量,有出息,以后请继续保持这份初心。” 柳湘莲这才卸下防备,松了松手里的剑,十分迷疑惑地望着贾赦。 这时从街口时驶来一辆豪华马车,不说别处,单单那马车顶镶金的四角就够平常人家吃香喝辣一辈子。 柳湘莲一眼识得那马车的出处,嘴里小声嘟囔着:“刚见泼贼,又来奸顽,这条街不干净了,我再不来!” 柳湘莲说罢,冲路边啐一口,提着剑走了。 贾赦心叹这孩子当真嫉恶如仇,转而又朝那辆马车看了看。却也巧,这马车行驶到贾赦跟前,停了。 贾赦打量这辆马车所用的木料,比他睡得那张红木架子床的还要好,估摸里面坐着的人肯定是个勋贵。 贾赦鉴赏完,便背着手,朝往自家方向去。 “贾赦?”车内忽然传出清冷的男音。 贾赦扭头看,就见一身形高大的小厮跳下车,上了红木脚踏。随即车帘子掀起,从里面冒出一位穿玄青色锦袍的男人。 男人三十岁左右,五官英俊,举手投足一派清逸,却极具威慑力。此人下车后,便负手含笑,和贾赦对望,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轻蔑地看一件不重要的东西。 贾赦打量这人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贾赦不想理他,转头就走。 “贾恩侯,你我同命相怜,正可彼此切磋。自报家门,鄙人宋奚。”宋奚说罢,嘴角漾出一抹浅笑,令周遭失色。 贾赦听到“宋奚”两个字,腿顿时就僵着抬不起来了。他心里第一反应是这人如何会找到自己,报仇?第二反应又觉得不太可能。听宋奚那话里的意思,也不像是来找茬。 “原来是宋大人,失敬失敬!”贾赦立刻拱手,随便敷衍着,“真想不到,宋大人本人长得这般俊朗神武。” 宋奚斜睨一眼贾赦,只点了点头,没言语。 “那……宋大人找下官何事?”贾赦挑眉问。 宋奚用目光示意了下,便有人把《邻家秘闻》送到贾赦手里。 “这书上有你。”宋奚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贾赦。 “对,是有我,昨晚也有人送到我府上一本。”难道这货是来找共同受害者?贾赦沉住气,淡然应对。 宋奚冷笑。 贾赦见他此状,估计他是因为书内说他的内容生气了,便禁不住问:“是不是这书上所述内容,并不属实?” 宋奚冷冷地盯着贾赦半晌,方扯动唇角,不甘地承认,“的确属实。” “我的也是。”贾赦轻松地眨眨眼。 “恩侯兄,你就不好奇这著书人是谁?”宋奚突然变了语调,而且主动称贾赦是“恩侯兄”。 贾赦暗中打一哆嗦,忙道:“宋大人乃皇亲贵胄,下官何德何能,万万不敢担‘兄’之称。这书是匿名,送信的也不知道是谁,我便是想找也找不到,又何必费力气去好奇。且等过一阵儿,大家自然就不会谈论了。” “果然想得开,这点我倒不如恩侯兄。”宋奚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还是坚持称贾赦为‘恩侯兄’ 贾赦讪笑两声,不想和宋奚多谈,,借口有事,便和他告辞。 “这就走?我本想带你去三字坊。” “三字坊?为什么要去那地方?”贾赦扭头看他。 宋奚回道:“自然是此书印刷之地。” “你为何认定是那里?”贾赦故作不解地追问。 宋奚:“刚好我就是三字坊的主人,自然清楚其印刷特点。” 第15章 蝴蝶效应 这未免也太巧了。他随便找一家印刷坊,恰巧就是宋奚的产业。 以前买彩票的时候,怎没有现在这运气。 贾赦故作冷静地搓了搓下巴,内心却奔腾不息。还好他前两天把胡子剃了,面貌上乍看之下会不少变化。再说他去三字坊的时候,还装了大小眼,倘若就是此刻去和孙掌柜对质,那个孙掌柜想必也认不出来他。 但是,贾赦又不是傻子。 他凭什么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三字坊,坚决不去! “真不巧,正如我刚刚所言,家中的确要事处理。那三字坊既然是宋大人名下产业,想来宋大人调查起来会很方便,便不需我这等蠢笨之人插手。” 宋奚笑了笑,不言,却别有意味地打量贾赦道。 贾赦:“呵呵,那宋大人,就此别过。” 宋奚又斜睨一眼贾赦,便负手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转动,传来断断续续的车辙声,很快马车就在街尾消失不见。 贾赦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得出了许多冷汗。这个宋奚似乎很不好对付。 刚好这会儿黑猪跑过来,贾赦便叫他派人去跟着那车,先他看看情况再说。 贾赦则回了荣府。 他特意问了丫鬟,邢夫人尚没回来。 过了会儿,黑猪跑回来回话:“老爷,我的人跟着那宋奚一路,他压根就没有去三字坊,马车只是从三字坊门前驶过,停都没停。” 贾赦紧皱眉头,浅呼出一口气。 “老爷,他又没进去,您这是为什么而发愁?”黑猪万分不解道。 “你若是知道暴露自己丑事之人的线索,会眼睁睁放着不去调查?” 黑猪忽然间明白了,老爷的意思是说,宋奚早已经对三字坊调查过了。完了,这下老爷可能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物。最要紧的是,他干得事儿被人家发现了。 “行了,都不必担心,他找不到实证,最大的可能也就是猜测而已。” 若是真有证据,那厮就不会在街上突然拦截试探他了,便直接把他抓起来质问了。 看来第二期书的发布,要适当延迟一下,先避过宋奚这个风头再说。 贾赦随手抄起桌案上的一本书,便看起来。这时候他需要转移注意力,狠狠冷静一下,再行思考。 黑猪便出了门,蹲在廊下。 小厮二柱子凑过来,“咱们老爷可能受刺激了。” “怎么说?”黑猪问。 二柱子:“黑猪哥,当时你是没有亲眼看见,我正好买了点心回来,站在街对面。那位宋大人就在老爷跟前那么一站,那气势,周围就没有别人了。他起初下车的时候,脸色阴冷阴冷,特别吓人,感觉整个天都会被他拉下来砸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老爷聊着聊着笑了,我就感觉天上像长了十个太阳似的,把我的心肝肺都照亮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黑猪拍二柱子脑袋一下,叫他赶紧滚。 二柱子瘪嘴,讪讪地捂着脑袋瓜儿退下。 贾赦见天色不早了,便问冬笋:“太太回来没?” 冬笋摇头。 这时候,外面闹起来,有喊声,带着哭腔。 贾赦出门去看,便见猪毛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正要往这头赶的小厮。 “老爷,大事不好了,大太太她——她走了!” “说清楚。”贾赦盯着猪毛。 猪毛方意识到自己说话有歧义,忙小声解释道:“就是人死了。” 贾赦微微张大眼睛。 随即赶过来一名小厮,正是邢夫人的车夫,他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吓哭道:“老爷,大太太她去了。” 贾赦缓了缓神儿,叫车夫细说,车夫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具体来。 “今天中午太太便从大舅爷家出来,乘车到半路,忽然说马车太晃,头晕想吐。正好车停在一家客栈附近,太太又说口渴,秋桐等几个丫鬟便一道搀着太太去客栈的房间暂且休息。我们几个小厮则在福来客栈外头等着。大概能有半个时辰,我们忽然听见大叫,便见秋桐白着脸出来,说太太死了。” “秋桐呢?” “事发后客栈掌柜便报了官,我们这些人全都要留下等着官府问话。现在其他人都还被留在京畿府,只有我一个人被允许回来报信。” “事发至今有多久了?”贾赦接着问。 “大概两个时辰了。”车夫回道。 京城发生命案,过了整整两个时辰,竟然没消息传来,还是车夫特意回来报信儿才得知。有点奇怪,莫不是有人控制了消息? 贾赦转而又想,或许只是官府为了查案才封锁得消息。 他沉着脸,思虑片刻,便打发黑猪立刻去调查此事。 “你取些银子给那客栈掌柜,让他暂且不要再开门做生意。再有她死得屋子,谁都不许进。多问问你的朋友们,再和府衙的衙差多打听,调查清楚事发前后都有什么人在客栈进出。” 贾赦转而又叫几个婆子把消息传到贾母和王熙凤那边去。而后让二柱子和万福去盯住邢忠一家,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毕竟邢夫人今天是连续第二天回娘家,她早上和自己告别的时候,情绪就有点怪。当时贾赦还不觉得怎样,而今想想都是嫌疑,那她大哥邢忠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贾赦安排好这一切之后,贾赦方带着人,直奔负责京城本地命案的京畿府。 贾赦的马车停在京畿府前面的时候,便隔窗看见京畿府门口停了一辆很豪华马车,眼熟得很,贾赦一眼就认出是宋奚的车。 守门衙差听说了贾赦的名讳,立刻去报,转即便一着官袍的中年男人前来迎接贾赦。 “在下京畿府府丞柳之重,府尹大人已经等候多时,贾老爷请入内详谈。” “有劳了。”贾赦客气道。 贾赦跟着柳之重进了京畿府后堂花厅,却见上首位坐着两人,一位是年过五十,一看他所着官服便知是京畿府府尹裴勇,另一位正是门口那辆马车的主人宋奚。 贾赦确定宋奚在这,心下更沉,脑子里瞬间有许多思量。 裴勇对贾赦十分客气,请他落座之后,便简单描述了案情。 “据夫人随行丫鬟小厮交代,当时夫人头晕有呕吐之状,便前往客栈休息。邢夫人喝了茶之后,身子仍十分无力,还有些疲乏困倦。丫鬟秋桐本想回府禀告,去请大夫,却被夫人阻拦,说只小憩片刻再走即可,遂让丫鬟婆子们都在屋外待命。谁知这一睡,夫人竟不知因何身亡于床榻之上。因夫人身份显贵,下官并未让他人随意挪动尸体,此刻尸体仍还在福来客栈。大娘对于这尸体是否勘验,还要请教贾老爷的意思?” 裴勇言外之意,如果贾赦想追查死因,就需要验尸,那就难免要让仵作触碰邢夫人的身体。若不想追查,便只能以猝死结案,保全贵族颜面。 “当然要查清死因,若拙荆真是被恶人所害,我岂能容忍凶徒逍遥法外。”贾赦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宋奚。 裴勇闻言,忙向宋奚行礼:“那此案便烦劳宋大人了。” “无碍。”宋奚淡淡回了两个字。 贾赦不解,看向宋奚,又看向裴勇,“大人,您才是京畿府尹,为何?” “不知贾老爷可否阅过《邻家秘闻》一书,本官因此受到牵连,刚刚接到圣上调令,明日便即刻启程前往两广之地任职。我走后,京畿府府尹一职便暂由宋大人兼任。” 宋奚微微扯动唇角,看向贾赦所在的方向。 第16章 探查死因 贾赦坦然回看宋奚,对其不卑不亢地拱手,“那便要劳烦宋大人费心,彻查拙荆一案,还她一个公道。” 宋奚点头,“这是当然。恩侯兄放心,我宋某人定会缉拿真凶归案,且绝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人。” 宋奚故意把‘冤枉’二字说得很重。 贾赦听出他话有外音,却懒得理会,直接问宋奚可否让他见一见邢夫人的尸体。 宋奚干脆点头,这便亲自带人同贾赦一起前往福来客栈。贾赦下车之后,便见福来客栈门口有衙差守卫。他环顾四周,看到对街一角落里蹲着个乞丐,衣着面目都脏兮兮,分辨不得样子,不过此人冲他微微点了下头,贾赦便知此人该是黑猪。 贾赦随即跟着宋奚进入福来客栈。 邢夫人在天字一号间身亡,便是上了二楼左拐最里面一间。 贾赦跟着进屋,一进门是外间,摆着桌椅,花草,高几等家具,墙上还挂着一副字画,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接着往里去就是内间,桌上有未喝完的茶水,地上有一粘着些许呕吐污的帕子,邢夫人人就躺在榻上,脸已经被白锦帕子盖上了。 贾赦一眼就看见邢夫人露出那只手的指甲是青紫色。宋奚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宋奚只是站在内间门口,保持着与尸体较远的距离。他转而吩咐属下,“去把那名女仵作叫来。” 贾赦狐疑地看向宋奚。这世界竟然还有女仵作? “宫中恰好有一名女仵作,本官料到你想破案,便跟皇后娘娘借了人来。如此既能查案,也能保全贵夫人的清名。” “多谢。”贾赦道。 宋奚随即和贾赦退了出来,等候仵作验尸。不多时,便有了结果,果然如他二人所料,是中毒身亡,毒物极有可能是水莽草,而且呕吐物有酒味。 贾赦倒是知道水莽草,雷公藤的别称,能治风湿,也有剧毒。他是在河南那片采访的时候得知这东西,据说服下六七片嫩芽,就能引起头晕腹痛,肾脏衰竭,甚至有心脏麻痹休克的症状。不过此毒发作是需要时间,一般都是半天到一天以后,当然药量大的话,会缩短发作时间。 宋奚打发走那女仵作,又问贾赦今晨邢夫人离家时的情形,饮用过的食物等等。 贾赦便一一照实详述。 “听起来的确奇怪,夫人既然昨日已经归了娘家一次,今日又为何再去?还有,本该昨日就该送回娘家的钱,却没有送,今早才说送。” 贾赦点头,“倒怪我,本来她是不愿回娘家,还是我常劝她,多拿些钱回去贴补。” “这不是你的错。”宋奚肯定道,他特意看一眼贾赦,便大步往外走,“该去邢忠家看看了,你若愿意,就跟着。” 贾赦便跟着宋奚到邢家。 邢忠似乎尚不知邢夫人身亡消息,听到消息后震惊不已,不禁捶桌悲痛。邢夫人胞弟邢德全恰好也在,跟着鬼哭狼嚎的喊起来,转而还给贾赦下跪,抓着他的袍子求他好好安葬邢氏。 邢夫人嫂子周氏随即也被丫鬟搀扶了出来,她全身都在发抖,哭成了泪人儿,甚至一度晕厥。 宋奚一派淡然坐在上首位,对邢家一家子道:“据夫人身边的丫鬟所述,夫人是从你家用过午饭离开之后,才开始晕厥呕吐。” 邢忠忙辩解:“小人冤枉,小人的确留妹妹在家用了午饭,可当时吃的喝的我们几人都是一块儿,并无区别啊。” 邢忠随即指出家里的几个丫鬟可以作证。 “那在午饭之前?”宋奚继续问。 邢忠等皆摇头。 周氏则一直抖着身子哭,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又要晕倒了。邢忠忙去搀扶他,请求宋奚开恩,让他妻子先回房休息。 宋奚点了点头。 “银票是否收到?”贾赦问。 邢忠愣了下,点头,就掏出二百两银票给贾赦看。 邢德全这时候眼睛发亮,死盯着那张银票。 “为何她接连两日归省?”宋奚犀利的目光上下割着邢忠,“据我所知,夫人昨日是因你身体抱恙才归省探望。可看你现在这样,似乎并没有病。” 邢忠尴尬地垂头解释:“不怕大人笑话,昨日我们兄妹的确闹得不愉快。我们一家是从豫州投奔进京,而今一切刚刚安置,家中十分艰难,无论如何都施展不开。而我这妹妹素日有些小气,几次三番求她都不好用,故才使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法子偏她,求她可怜我。 昨日她来看我,不巧就拆穿我的破绽,便一气之下没有给钱。想来今日她是心软了,才又来了一趟,送了钱过来,又好一顿嘱咐我,要我们兄弟别再拖她后腿,我也认错答应了,不然她也不会留下来吃了午饭才走。” 邢忠说的十分诚恳,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确不像是假话。但既然他们兄妹关系和好,邢夫人又是如何中毒身亡? 贾赦对这点十分不解。再看邢德全,一副是胆怯的样儿,似乎是心虚什么。 宋奚对邢忠点了点头,再没多问,打发他把府中四名下人召来,令衙差详细审问。 宋奚侧头问贾赦:“你觉得如何?” “我出去透透气。”贾赦觉得在这边的调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遂绕到后门,找猪毛询问情况。 猪毛:“据后街卖豆腐的摊贩说,往常下午的时候,她家总会有丫鬟从后门出来买些菜回去,今天却没有人出来。” 贾赦点点头,便从后门回去。趁着府内所有的下人都被审问的当空,他转了转厨房,果然见里面没有新菜。而今这时候已经要天黑了,一家子似乎晚上都不想吃饭。 贾赦又看见厨房外边的房角堆着碎掉的茶碗,有一片碎瓷还粘着一小片茶叶。贾赦拿起来仔细看,又觉得这叶子看起来不像是茶叶。 他转而回到前院,听那些衙差问话。 邢夫人一早到这时候,邢忠并不在家,只有邢德全在。邢夫人与周氏闲聊之后,才见了邢忠邢德全,之后就给了钱,一家子提早用了午饭,而后离开。 宋奚这是从屋内出来,他知道贾赦不仅仅去透风,问他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贾赦递上那块碎瓷片。 宋奚打眼一看便识得,冷笑,“凶手就在邢家,这倒在意料之中,因这水莽草本就是豫州山野常见之物。” 贾赦没想到宋奚还挺见多识广,连雷公藤叶子长什么样在哪儿儿产的都知道。 “以你对着家人的了解,谁是凶手?”宋奚接着问。 贾赦:“拙荆说过,他两个兄弟的品性都不怎么样,倒可怜她嫂子周氏带着一双儿女跟着受罪。” “我看邢德全嫌疑颇大。据邢家下人所述,此人吃酒赌钱,以眠花宿柳为乐,滥漫使钱,对人无心。” “可他们一家子全靠拙荆出钱养活,因何会害她?” “或许是你夫人又改主意了,依旧不想给他们钱财。”宋奚分析道。 贾赦:“若不想给,便不会带钱来。若是临时改主意,也不会留下吃午饭。” “也有道理,便不管了,把他二人叫来再审就是。”宋奚转即又叫属下仔细搜查邢家院落,看看是否还能再找出线索。 审问之时,贾赦没有参与,只在门外等着。没多久,他就听里面邢忠和邢德全鬼哭狼嚎,喊着冤枉不知情。再过了会儿,搜查的小厮就在周氏居住的后窗附近,找到新翻的土,随即挖出些许煎泡过的水莽草叶芽。接着周氏就被押了上来,很快就供认不讳。 据周氏所述,她是因和邢忠吵架,一时气恼便想假用水莽草自尽来吓唬邢忠。却不想邢夫人突然造访,将她那碗毒汤误作茶饮,且是一饮而尽。周氏慌忙不已,吓得竟不敢声张,便最后造成了邢夫人的死亡。 “邢忠说他毫不知情,还说早知会这样,当初便不会娶周氏。”宋奚对贾赦转述道。 “若真不知情,他为何会在邢氏走后,特意警告府内下人不准任何人出府?我派人打听过,周氏为人胆小怯懦,对丈夫之言素来言听计从,又怎会这样大的事儿隐瞒下来,不告知邢忠。我不明白,当时既然是误会,他们夫妻为何不请大夫对邢氏及时救治,这样便可救她一命。一个兄长,一个嫂子,偏偏都没有,就眼看着她那样离开。” 贾赦从没想过,今晨他刚刚还见过的鲜活的邢氏,转眼间就这样死了。 “若邢忠说谎,只怕早在我们来之前便想好退路,倘若他以什么要挟警告过周氏,一旦暴露必定要她一人担全责,也不无可能。毕竟如你所言,周氏懦弱很惧怕丈夫。”宋奚轻声感叹道。 贾赦忽然想起仵作曾说过,邢氏饮过酒。才刚邢家下人也说过,午饭提早,邢氏高兴多喝了几杯。 是酒,才使得毒发时间缩短。 不然照正常来说,邢氏该是会回到荣府才会毒发。其实便是不死在宁国府,照着一般大家族家丑不外扬的习俗,邢氏的死也会被掩藏下来。若非他坚持验尸,便就不会有现在查案的事儿了。 贾赦默了下,忽然直接冲进堂内,质问跪在地上的邢忠:“你住在豫州,自然深知水莽草毒发作时间要在半日到一日之后。且刚刚据府中下人所述,你曾很急于催邢氏快走,为什么?只怕是你想让邢氏死在荣府,而你则可借由可怜妹妹之死,讹荣府一笔巨款。” 邢忠眼珠子转了转,慌张摆手给贾赦磕头,“妹夫啊,我可冤枉啊,我真不知情,不信你问那个贱人周氏。” 周氏看眼邢忠,哭着对贾赦磕头:“赦老爷,是我恶毒,对不起妹妹……对不起您……我该死,我这就给您偿命!” 说罢,周氏便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剪刀,往肚子里一插。 衙差忙去阻拦,却也来不及了。 邢忠见状,这时候跳起来,指着奄奄一息的周氏喊道:“贱人,你就该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娶你这么个恶毒的婆娘回来!” 第17章 绝不可忍 周氏张了张嘴,瞪着邢忠,咕噜一声,许多血水从她的嘴里涌出来。周氏最后艰难地哼哼两声,终究是咽气了。 邢忠依旧在骂,抬起腿儿还要上脚踢,却被衙差及时拦下。 邢忠连忙对宋奚喊道:“大人,我不认这个贱女人是我妻子,我要休了她,现在就休!我绝不能让这个晦气贱货玷污我们邢家的名声。” 宋奚看都没看邢忠,只负手背过身去。 这时候,门外响起孩子的哭声。贾赦忙关上门出去,以免让两个孩子看见他们母亲的尸体。 屋内,宋奚一言不吭。邢忠却没眼力,还哭闹着求宋奚评理。衙差哪容他造次,立刻呵斥他闭嘴,否则三十杖伺候。邢忠这才老实了,站在一边儿歪着嘴不作声。 宋奚见他此状,知多问无意,便将后续事宜交由府丞柳之重和通判们酌情处理。宋奚随即出了门,看见贾赦正蹲在院东边耐心地哄着俩孩子。宋奚便多看了他两眼。 贾赦让邢家下人把孩子抱走后,回身便发现宋奚看自己,以为他有什么话要特别交代,便走主动走过来。 宋奚略犹豫了会儿才开口,“周氏已死,邢忠的罪名无据可依,怕是……” “我懂。”贾赦道。 “那走吧。”宋奚说罢,就率先大迈步离开。 贾赦扭头看眼门紧闭的邢家正厅,仍能听见屋里面邢忠发出的怪腔调。他狠狠地皱了几下眉头,才转身离开。 出了门,贾赦见宋奚还站在马车前还没走,便前去行礼告辞。再有邢夫人尸体的事儿,他也想和宋奚商议一下,是否能尽快送回荣府。 不等贾赦开口,宋奚便道:“夫人的尸身现在就可领走,文书回头再补便是。” 贾赦谢过宋奚。 “节哀顺变。”宋奚最后看眼贾赦,便乘车而去。 贾赦先派人回荣府找几个身体壮实的婆子,他则在原地缓了缓神儿,而后奔福来客栈搬运尸身,之后才回到荣府。 荣府已经挂了丧幡白布,王熙凤从得到邢夫人身亡消息后,便开始张罗这些,事情倒做得十分麻利。 贾赦刚进府门,便有许多待命的下人们迎上来。管家赖大打头阵,跟在匆匆前行的贾赦身后,询问邢夫人死因等等。 贾赦一概不回,只针对于丧事告知赖大,要他一切全权听从王熙凤的调派。 贾赦随后便面见贾母,将事情经过简要回报了一遍。 贾母起初是落了几滴泪,感叹邢氏可怜。但当她听到贾赦提什么忤作验尸结果,便开始非常吃惊,她万没料到贾赦竟然让仵作动了邢夫人的身体。 贾母连忙打断他道:“验尸的事儿,你太鲁莽,怎的不回来跟我们商议后再做决定?随随便便就让其他男人动你妻子的尸身,你竟然也能忍得住。这种事儿回头若传出去,你叫我们荣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贾母口气非常不满,连带着打量贾赦的眼光都好像在看怪人一样。 贾赦一是因为心情不好,二也是怕贾母等人着急,所以叙述比较简短明了,女仵作的事儿他觉得不重要,也就没特意强调。邢氏才刚死,死得不明不白,贾母竟然没有一点点真正的怜悯之心,去好好关心一下这可怜女人到底因何亡故,反而首先想到的是她们面子的事。 贾赦很寒心。 这时,王夫人发出低叹,附和贾母:“是啊,这事儿最好能瞒住,可就怕衙门那边儿的嘴堵不上。” 贾母就更气,责怪至极地瞪着贾赦。 “现在是人死了!邢氏她被人谋害死了!你们不去同情,不去可惜,不去想着为她伸冤,还在顾什么狗屁脸面,是不是太阴狠恶毒了。”贾赦红着眼瞪着屋里这些人,狠厉道。 “混账,如此高声叫喊,成何体统!”贾母拍拍桌,怒气冲冲对着贾赦甩脸。 贾赦冷冷斜睨一眼贾母,转而环视屋内这些围观他的众人,忽然笑了。贾赦端起手边那碗不知是谁喝剩下来的冷茶,举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儿,丢在了地上。他随即撩起袍子,快步离去,任谁如何叫他也概不理会。 众人都被贾赦的反常惊到了,个个默不作声。 王熙凤望着贾赦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她便急忙忙回房,打发贾琏去探探贾赦的口风。随即赖大来报,王熙凤得知丧事会全权交由她来办理,倒有几分得意了,这就开始张罗,事无巨细地去操心。 贾琏听闻老爷回房后,便闭门拒不见人,就不敢去打扰,回去只再三嘱咐王熙凤一定要办好邢夫人的丧事。但对于丧事规格大小,王熙凤却心里没数,问了贾母王夫人,都说按照老规矩走,但贾赦那边王熙凤也不想落下。王熙凤可是狠狠记住了得罪大老爷便会吃亏的教训,遂还是打发贾琏再跑一趟。 贾琏这次壮着胆子敲门问询,终于被允进了屋。贾琏见老爷坐在案后看着自己,忙去行礼,又看见桌案上写了几篇东西,意欲细看内容时,被贾赦突然问话。 “何事。” 贾琏:“太太的丧事具体该如何办,还要请老爷明示。” “她是一品诰命,自有先例可考,叫凤丫头一切照规矩来就是。切记不可越矩,惹人忌讳。” 贾琏忙点头应承,便退下了。 贾赦随后吩咐黑猪,命他从今日起时刻关注邢忠的动向。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邢夫人下土安葬。 出殡这日,除了荣府经常来往的那些老朋友们外,宋奚竟也设了路祭,叫许多宾客不禁暗暗咋舌。 贾赦没料到他会来,自是要特意感谢一二。宋奚则告诉他,邢氏一案已经结了,邢忠之嫌疑因无实证佐证,被判为无罪。 贾赦也料到如此,只点了点头。 宋奚道:“我猜邢忠必定是以孩子作要挟,才令周氏至死咬定,没有坦白。” “她白死了。”贾赦冷笑道。 三天前,贾赦便从黑猪的调查得知,邢忠其实早在周氏活着的时候,便跟东街钱姓寡妇勾搭上了,而今二人已然住在一起。那钱寡妇刻薄寡恩,时常殴打邢忠的一双儿女,邢忠并不管事,只看着作乐。 宋奚默默看了贾赦两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未多言。 …… 邢夫人下葬后,荣府本该就此安静了。 却不知哪来的传言,提及邢夫人死后被仵作验尸不保清白之事。 贾赦得知一个抓一个,棍棒伺候之余,并以驱逐出府作要挟,终究迫得这些碎嘴下人沦落到一个咬一个的结果。贾赦便顺藤摸瓜,抓到了周瑞夫妇身上。 一连串人证,贾赦一个不落的全部推到贾母和王夫人跟前。 按理说到这光景了,谁都没得狡辩。 周瑞家偏偏不认,大喊冤枉,一边磕头装可怜,一边跟贾母道:“奴婢在荣府伺候主子二十几年,会连管住嘴的道理都不懂么。老太太二太太明鉴,这事儿真不是奴婢说得,那婆子前几日挨了我的训骂,只怕是因此记恨我,才乱咬人。” 王夫人忙为周瑞家的作证。 “大哥,你为何非要诬赖我们?怎就不是衙门那边。”王夫人转而瞪那婆子,“你这厮快说实话,我尚还能保你活头。” 婆子畏惧的看一眼王夫人,又看向贾赦,哆哆嗦嗦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贾母选择相信王夫人,责怪贾赦多事,“当日的事儿就咱们几个知道,你弟妹她为人仁厚,属下也有分寸,不可能做这种事儿。我看就是衙门那边瞎传出来的,你这混账,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到这儿来瞎怀疑。” “绝不可能。”贾赦冷笑,“衙门那边的人都清清楚楚,那天给邢氏验尸的人是女仵作。” 贾母大惊:“竟是女仵作?那你当日为何不说清楚?” “是你们当时连问都不问,便心怀恶意,妄加揣测,与我有何干系。邢氏之死轰动京城,宋大人动用宫中第一女仵作之事,在王孙贵胄之中也不算是秘密。谁料到你们消息闭塞,至今都不知晓。不过而今看来,倒是好事儿,可见府中有人心怀鬼胎,想借机造谣再次抹黑大房。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你们说说这造谣人的心该有多黑?”贾赦话音刚落,便抬手,示意身后的四名壮婆子。 这四名壮婆子,都是今早被贾赦精挑细选上来。婆子们都算知道感恩,不能白拿大老爷十两银子。她们同时撸起袖子,奔着周瑞家而去。 有三个人分别按住周瑞家的胳膊和腿,最胖的一位直接骑上在周瑞家的身上,揪着她的头发狠揍。而周瑞家的被迫抬起的脸,刚刚好面对王夫人的方向。 啪啪啪才刚打几下,周瑞家便被打得脸颊发肿,发髻散乱。周瑞家痛哭吟叫的表情十分狰狞,令王夫人不禁偏过头去,难以忍心再看。 这一揍,从黄昏到天大黑。贾赦故意没让人堵周瑞家的嘴,同时也没有说他怀疑王夫人的话。王夫人怕引火烧身,此刻就不敢吭声。贾母见贾赦盛怒,而此事的确可能是周瑞家的嘴巴不严,故也没有张嘴。 婆媳二人就都退到屋内闷坐,干听着屋外的惨叫声。 这时,忽有婆子高举一封厚厚的信来报,“是、是给大太太的信。” 贾母和王夫人此时正心虚,忽听这话吓了一跳。二人忐忑半晌拆开信,看到里面的青皮书时,这才反应过来信里面装着的是《邻家秘闻》,这回封皮上的名字左下侧多了三个小字,“第二期”。 贾赦此刻就坐在角落里。 贾母问他何时才算惩罚完毕,贾赦不吭声。贾母气得想骂他,却又没脸骂。 无聊之下,贾母就随手打开了《邻家秘闻》观看,待书眼看翻到一半时,贾母整个人突然哆嗦起来,她瞪大眼,气得哆嗦起来,丢了书,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是憋得脸通红,似乎气儿吸不进她嘴里似得。 王夫人忙惊呼去搀扶。 贾赦也走了过去,不过这时婆子丫鬟围了贾母一圈,也不需要他。他只捡起了地上的书,就在书原本被打开的那页读起,“城东有一国公府,峥嵘轩峻,人人皆说此处是书礼簪缨之族,殊不知这家的规矩尚不如城西张老汉家本分。此府中,老母亲坐镇高处,令袭爵长子住偏房,无爵次子住正房,” 贾赦读到这里,停止了。满屋子的人随之都安静了,唯独能听见贾母艰难的呼吸声。 贾赦看向贾母。 贾母表情痛苦的眯着眼,也勉强看着贾赦。 “这说得会不会是咱们荣府?” 贾赦冷笑一声,故作惊讶地把书丢在了地上,不巧丢得有些远,刚好丢在了王夫人的脚边。 第18章 求我搬啊 王夫人狐疑地看一眼贾赦,低头捡起书。因书页打乱,她翻找了好一会儿,当她终于翻到贾赦所述那页时,顿失了往日的气定神闲,她眼睛睁得大大,目光怯怯,整个人僵成一块石头,处于半痴半呆状。 贾母朝王夫人的方向伸手。 “二媳妇儿!”贾母一着急,狠喘两口气儿才喊出来。 王夫人回了神儿,像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得,慌忙丢了手里的书。她一脸余惊未定,慌张跟贾母行礼,便匆匆去了。。 贾母张了张嘴,终化作一声叹息,转而看向贾赦。 贾赦冷笑,“母亲勿怪,弟妹是太过震惊,才着急告退去找二弟商量。毕竟这《邻家秘闻》在权贵之中影响甚广,他们二房丢脸面事大,耽误仕途事更大。我们谁都知道她们夫妻宅心仁厚,极好面子,这种时候了,自然顾不得其它,先想办法挽回局面最重要。” 贾母本没有多想,经贾赦这么一说,才意料到其中的不对劲儿。她刚刚可是真受惊了不舒服,二儿媳看了书之后,一句关心她的话都没有便跑了,可见他们自己的面子和婆婆的身体比起来,还是前者更加重要。 贾母想到此,心里忽然觉得发凉。毕竟这书里所述更多体现的是她的过错,丢面子也该是她丢得最多。而且,她到底也是为了偏袒二房才会那般做,而今竟然落得个连句关心话都没有的下场。 这时,门外忽又传来周瑞家的惨叫。 贾母重新斟酌了下有关邢夫人流言一事,这次她忽然觉得王夫人的嫌疑真的很大。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越叫人觉得可怕,贾母的心情也随之越来越沉重。 贾赦见时候不早了,叫停了外面的惩罚,又让人去给贾母请了大夫。 贾母见大儿子终究还是关心自己,心里总算好过一点,转而想他刚刚失去妻子,着实可怜的慌,便再没说他什么,嘱咐他好生回去歇息。 贾赦便利落地告退了。 此刻贾政刚回府,就被周瑞扑个正着。贾政听闻他的委屈后,便十分生气,答应会给周瑞做主,转而就去找王夫人。 贾政进屋后,就见王夫人正端坐在罗汉榻上,低着头手捻着佛珠,似乎是走神儿了。 “你当家也有许多年头了,今日怎就因这点小事沉不住气。不过是个陪房挨打罢了,你当着母亲的面儿好好找大哥好好评理就是。”贾政口气一半责怪一半安慰。 王夫人轻动着嘴唇,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贾政登时就站起来,瞪圆眼盯着王夫人。 “你说什么,《邻家秘闻》又来了?还写了咱们府的事儿?” 王夫人翻好页数,把书递了上去,“我刚叫人从老太太那边取来,老爷自己看。” 贾政接了书坐下来,大概扫了两眼,他的手就开始打颤,随即暴怒丢了书,破口骂那著书人多管闲事。他负手对着窗户,好一顿撒火,声音才渐渐地转小。 王夫人见他冷静了,希冀地问:“可是想到了应对办法?” “可笑,能有什么办法。你可知道这《邻家秘闻》在朝廷的影响有多大!” 王夫人摇头,小声道:“不太知道。” 贾政猛地转过头来,他赤着面,口气恨恨地跟王夫人道:“那我就好好跟你说说。这头一本《邻家秘闻》报了两桩官员贪腐弄权的案子,一桩京畿府冤案,还有两件贵族轶事。后两件不过是叫人津津乐道的笑料,没什么可表。就说前三件,早在上月,已经全被御史台查实上报给了圣人。 京城从五品巡领薛浩邈,因贪污弄权,革职查办。蒲柳县县令夏文瑞,强娶民女,谋其家财害命,被判斩监候。还有一桩京畿府的冤案,因受害人是吏部尚书的外甥,便急于结案草断人命,京畿府尹裴勇直接谪戍两广之地。” 王夫人听得心惊,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去。她料到这本书会被送到各高门大户,惹得荣府这点家事被人非议,害得她们夫妻会被人戳脊梁骨。但她以为最大不过是丢脸丢面子,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书竟会在朝堂之上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单单丢面子的事儿就已经够让她回肠九转,犹若刀割。若此事真像贾政所述那般,还会被御史台上告到吏部或是朝堂之上,令贾政再丢官,受什么冤狱,岂非要她的命!要整个二房现眼! 王夫人顿然觉得无助,泪如雨下,悲恸地难以自持。 贾政本就心焦气燥,要琢磨着挽回的法子,自然没有太多工夫去管王夫人,只拍了拍她的手训她别哭了,便叹两口气匆匆出门。 贾政一宿未归,到天蒙蒙亮时,方有人传话说人回来了。 王夫人连忙带人过来,询问贾政走动的结果如何。 贾政脸上愁云不展,只静静地摇头。 “我大哥那边你可去找过了?”王夫人问。 “别提了,倒白白受了一顿骂。御史台人人箪食瓢饮,不染一尘,最忌讳与勋贵们的打交道。你大哥说,别说是他了,便是老相爷出马,也未必能左右了御史台的奏本。” 王夫人皱眉。 “我又去求了别人,仍无果,而今只有一个办法能免除此灾,”贾政长长地叹口气,非常不情愿地把最后一句话吐出来,“和大哥换地方。” “什么!换……换地方?”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贾政,整个身子向后瘫软,无力地歪在罗汉榻上,她边说边滑落泪珠,“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搬离荣禧堂,让大哥住过来?” “我仔细研究过这上头的内容,不过是一些荣府家丁或是外头相关干系的人乱嘴胡沁,其中最大的佐证不过是‘袭爵长子住偏房,无爵次子住正房’一事,母亲偏心,尚可说老糊涂了来辩解。但我身为幼子,朝之重臣,竟枉顾纲常,借机欺凌袭爵大哥去住偏院,实在是大过错。但若我们现今及时把地方换过来,叫外人再没有凭证可以口舌,自然就清者自清,安全无虞了。”贾政解释道。 王夫人紧皱眉头,死死地抠着手里的佛珠,闷闷地一声不吭。 贾赦:“这件事别无他选,只能这么办。” “你等等,还要先禀告母亲为好。” 王夫人只能寄希望于贾母那边,只要贾母开口死留住他们,她们二房便可以孝道为由硬留下来。只是要苦了老太太,以后会落下‘为母不仁’的名声,不过老太太既然这般偏心二房和宝玉,这点牺牲她应该不会介意。 夫妻二人随即去寻了贾母,岂料贾母竟干干脆脆的同意了,还嘱咐他们夫妻最好尽快搬离,以免夜长梦多,落下更多口舌,节外生枝。 王夫人失望之余,也无可奈何,只得叫人收拾东西。贾政则打发人通知贾赦。 这边终于收拾妥当,搬了东西过去,却又原样折返了。 去传报的婆子方姗姗归来。 “到底怎么回事?大老爷那边可收拾停当?”王夫人问。 婆子苦着一张脸直摇头,“回二老爷二太太,奴婢在东院苦等大老爷半个时辰才见到人,大老爷说他不愿搬。” 王夫人忙问缘故,婆子直摇头道不知。 王夫人闻言急了,“他这是何意,还要我们亲自去下跪求他不成?” 贾政蹙眉默了会儿,决定亲自去找。不多时,贾政也回来了。 “怎么样?” 贾政摇头,“板着一张冰脸,只说不肯,便关门打发了我。” 这时,奉命去外面打探消息的来旺回来了。 来旺先求了贾政原谅,才肯如实描述:“二老爷,二太太,那书第二期的内容早已经在外头的书肆、茶铺传疯了,有许多贵族子弟和文人都在议论,前两件是两名五品官玩忽职守的案子,大家都谈几句爽快了,便说朝廷一准会处理。反而是后面两个算不算犯罪,该不该罚,最惹人非议。邢忠的事儿最招骂,之后就是咱们荣府长幼——不,就是咱们荣府的事儿了。 有人说不好管,还有人说朝廷当管,说什么御赐的府邸、爵位,子孙承袭之时也该按照规矩。荣府罔顾纲常,看低了袭爵长子,便是无视于朝廷规矩,有负皇恩。还有人说,在上一期书中荣府某位匿名的小厮之所以说赦大老爷种种不是,保不齐是受此影响所致,或是被什么心怀怪胎的人暗中造谣,还说——” “闭嘴!” 贾政呵斥毕,脸色十分难看。他看眼王夫人,一把拽住她的手。 王夫人慌了,“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你同我一块去给大哥赔错,咱们跪下,好好求他,诚恳一些。总之,今天一定要把地方换过来,不然你我都死定了。”贾政说罢,便拽着王夫人走。 第19章 布置络 贾政真不愿换地方,傻子才会想把自家的金窝换成狗窝。但为保住颜面,为保仕途,他们夫妻就必须暂时委曲求全。 王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仍有不忿,换就换是了,还非要去求人家。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碰过这样的事儿。他们心甘情愿的拿好地方去换破地方,摆明是让贾赦捡便宜的好事儿,他却端着架子不乐意了,真要逼得他们跪下苦苦哀求? 王夫人咽不下这口气,胸口像坠了块石头,沉闷闷地难受。 转即,夫妻二人就到了贾赦院,却被告知贾赦刚刚很不巧的出门了。 俩也不好离开,为显诚意,便在厅内等待。 而贾赦此时正乘车前往邢忠家。 贾赦当然不会让邢忠这样的人渣舒坦过日子。他在邢氏停灵期间,就全面调查了有关邢忠的一切,然后把当时破案的情形,四名下人的供词,邻里的走访结果,以及邢忠在周氏死后如何与钱姓寡妇通|奸,虐待孩子等等,他全部原封不动的写进书里。他依旧只陈述事实,没有主观评价邢忠,至于是非曲直,世人自有评断。 《邻家秘闻》第二期在各处派发之后,今晨便京城就引起了轩然大波,邢忠一事更是引得众人热议。 就在刚刚,贾赦得到消息,有一部分百姓因愤愤不平,而去邢忠家闹事。邢忠和钱寡妇当时刚睡醒,正在屋内打情骂俏,这更加激怒了前来讨公道的百姓们,拿着大粪泔水就往二人身上泼。后来还是衙差路过,邢忠扑过去喊冤,才算驱散走了那些百姓。邢忠和钱寡妇皆知此处无法再留,收拾收东西,俩人就跑了,听说走的时候,还被人拿着棍子一路追着跑得。 至于邢忠的一双儿女,邢岫烟和邢鸣,早被撂在柴房里没人管。 贾赦的马车停在了邢家门口,就听见吵闹声,接着便有一股子很浓的骚臭味随风扑过来。 猪毛捂着嘴,伸脖子进来,“老爷,估摸这些人是后来的,还不知道邢忠已经跑了。一个个都挑着烂菜、泔水和粪汤站在门口骂人,大门附近粘得全都是脏东西,味道太浓了,实在不适合您亲自动身,小的去。” 贾赦点点头。 猪毛跳下车,同黑猪等几个小厮一起绕到后门去,发现后门脏的跟前头差不多,都没处下脚。他干脆找一处干净的院墙,爬墙进去。 邢家下人早就散了,后院里只剩下孩子的哭声。猪毛循声即刻找到了邢鸣和邢岫烟俩孩子,猪毛见俩孩子脸上还有瘀伤,十分心疼,忙牵着俩孩子的手离开。黑猪等人就在墙外接应。 随后,猪毛和黑猪就带着俩孩子到了同德街的一间小宅院。院子四四方方不算大,共有三间房,用得东西一应俱全,院里还有两名婆子伺候着。 邢鸣已经十一二岁了,已然是懂事的年纪。邢岫烟小一些,七八岁,却也通道理。 猪毛就依照他家老爷的吩咐,把事情跟俩孩子都说清楚,然后对邢鸣和邢岫烟道,“家那边是没法住了,你们父亲人又不在,你二人以后便可以在此安置。我们老爷会一直接济,直到你们长大为止,你们想读书或是学什么手艺,也都可以跟我提。当然,老爷也说了,若是你二人觉得这里不好,不想留,随时可以走。” 邢鸣连忙怯怯摇头,拉着妹妹要给猪毛磕头。 猪毛连忙拦着,道不敢。他告辞后,就匆忙出了门,见自家老爷的马车停在门口,赶紧去回了话。 贾赦让猪毛时常来督促那俩婆子,免得他们偷懒,怠慢了孩子们,便再没说什么。随即马车行驶,便消失于街口。 …… 同泰街,东街口。 一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着粗布麻衫,跪在地上,手举着一张纸,上写着“感谢邻家秘闻著者救命之恩”,引来许多人围观。 街口斜对过,有一间旺德茶楼,二楼三号房的窗口正好对着此处。此时窗边正站着两名男子,皆锦衣玉带,气派不俗。 其中一人,年纪十七八上下,长着一张笑面,此刻他正双手抓着一个空茶碗把玩。他满眼无聊之意,面容却看起来像是在笑。 “小舅舅,我不信你没去查这《邻家秘闻》的著者。” “因何查,有何趣。”宋奚冷笑。 十一皇子穆瑞远听这话,绷不住了,转而瞪他:“你少给我装,我们谁都知道这书第一期是怎么编排你,难道要我重给你读一遍?就依你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会放过他?” 宋奚目光依旧落在街对面那个放牛郎身上,此人正是《邻家秘闻》第一期所报的京畿府冤案的受冤之人,放牛郎方正路。本被判了秋后问斩,昨天刚被放出来。今日他有此举,多半是感恩无门,便求人写了字,想了这么个法子去致谢救命恩人。 “噢,我知道了,你没查到!”穆瑞远哈哈笑起来,“万没料到,就这么小小一个著书人,连你都没查到。” 宋奚听出别意,转头审视穆瑞远,“十一公子派人查过他?” “当然,从这本书第一次,不对,应该叫第一期出来的时候,我就认定此人是个人才,想和这位著者会一会。奈何查了一整个月,连个狐狸尾巴都没抓到。也叫人守株待兔了,昨晚我的人在缮国公府后门好容易等到送书人出现,结果顺藤摸瓜跟到一间破庙,把人跟丢了。” 宋奚依旧看他,等他后话。 “怎料那间庙的破佛像后头有一个地洞,直通旁边的一座民宅。我养这帮白痴,人都跑了,他们都没发现,你说说他们也配做大内侍卫!” 宋奚摇头,笑了笑。 “小舅舅,你倒说说,他一个写书的怎么这么贼性,会想出这么多歪门邪道来。”穆瑞远气得胸闷,用拳头打了打胸口。 穆瑞远等了会儿,见宋奚没理会他,接着道,“听说三哥也在找他。” “那就麻烦了。”宋奚略作沉吟。 宋奚抬眼,看见有个乞丐模样的人,跟街对面的放牛郎嘀咕了几句。随后那放牛郎就收了纸,跟着走了。 宋奚眯眼,正觉得其中又怪,就被穆瑞远催促快走。 穆瑞远茶喝完了,便觉得没趣坐不住,要别处逛。 宋奚没办法,只好耐着心思陪这位小祖宗,谁叫自己先前嘴欠答应了他。 二人刚走,旺德茶楼八号房就开了门。 黑猪探脑袋确认外头没人偷听,方关上门,转而小声向赦老爷汇报情况。 “现在城内几乎所有的乞丐都领了银子入伙,他们知道有打听消息能换银子花的好事儿,自然都十分愿意。还有城东三位尚书府,十二位侍郎府,还有许多三四品官员的府邸,我们都已经接触到愿意卖消息的人。” 黑猪说着,就把他标记好的地图展开来给贾赦看。 贾赦大概看了下朱砂标记的分布情况,城北一带最好,城西却比较稀疏。 “老爷放心,城西这边我会再多找人。对了,今年京城乞丐比往年多了不少,好像是去年晋鲁两地都招了旱灾,所以城里现在才多了很多鲁地来的乞丐,回头我让这些新乞丐都去在城西一带。” 贾赦忽然直直地盯着黑猪,问他:“为何只有鲁地?晋地呢?” 黑组挠挠头,“这我还真没注意,我发现的那几个好像都是来自鲁地,回头我再查查。” “切记要查清楚,此事我很好奇。”贾赦嘱咐完,转而又道,“而今咱们不管有多少人,切勿急燥烦乱,失了秩序,人一定要多观察几天,确认安全可靠再纳入。消息网里的人,宁可少而精,也不可多而杂。” 黑猪点头。 “我记得那个贪污弄权收商贩保护费的五品巡领,薛浩邈,就是负责城西这一带街面的商铺。现在他人被革职查办,城西的多数商贩们应该都会对《邻家秘闻》心存感恩。你从这入手,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暗中为我们提供消息。” 黑猪恍然大悟,自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忘了这茬儿!” “现在消息网日渐壮大,就容易出状况。我们要琢磨个身份证明,以免被人冒名,也要时刻提点他们,消息必须真实,传话必须是原话一字不落,不许加话少话错传,否则严惩不贷。” 贾赦琢磨了下,又定了一条惩罚规矩,一旦有人恶意篡改或传报假消息,立即除名,且会将其画像公布在邻家秘闻新一期的后页上,受万人唾骂。 当然,这后一条只是用来吓人。便是有人真传假消息,贾赦写文章时也不会只信一家之言。当他从多方面去查实佐证时,自然就会发现其中破绽,只是如此必然会白白浪费精力。所以吓一吓他们,少点麻烦也好。 黑猪一一谨记应下。 猪毛忽然提议道:“这身份证明好办,就让李夏去做,便是从三字坊挖过来的那位手艺人,他刻东西独一无二,手法没人能模仿得了。” 贾赦应允,转而问猪毛新印坊运转如何,可否安全。 “那地方原来是罪臣李大人在京郊的别苑,现在小的把它伪装成夏财主家,因地方偏,周围人家少,没人怀疑。” 贾赦方安了心,处理完这一切才回了荣府。 贾赦到家时,天已经擦黑,进了门,就闻到府内传出饭香儿。刚想叫人传饭,就看见看门婆子急急地迎过来,告知他贾政和王夫人还在厅内等候。 贾赦转头便走。 片刻后,贾赦便端坐在荣禧堂内,传了斋饭。 贾政和王夫人得到消息,急忙来见,又被告知他正用饭,不好打扰。 俩人就饿着肚子,干在外面等,看着进进出出伺候的丫鬟们,俩人既丢面子又万分憋屈。此刻便是想走,贾赦占着荣禧堂他们无处处可走,总不能再回贾赦的院子去。 王夫人气得快吐了血,实在没法子,打眼色叫人去向贾母告状。 贾母听闻贾政夫妻已然有诚心赔错之意,贾赦却趁人之威不换地方,未免欺人太甚!她匆忙赶来,故意叫来王夫人搀扶自己,而后便带着一大群人,气势冲冲进了荣禧堂。 贾赦刚吃完饭,正在饮头一口茶。他见贾母来了,也不慌,只微微一撇嘴对其道:“母亲来得正好,我和二弟刚换了地方。” 贾母的气势刚发到最高处,顿然湮灭,转而不解地看向王夫人和贾政。 王夫人连忙解释:“大哥他没说——” “我已经应了你们夫妻的要求,人在荣禧堂了,还要如何说。竟还把老太太逼来了压我,用得着么?这个家哪一样不是随着你们的意愿,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想搬哪儿住就搬哪儿住。我什么时候说话算数过!”贾赦截了王夫人的话后,便狠狠摔了手里的茶杯。 第20章 置换住处 贾母、贾政和王夫人皆吓得身子一哆嗦。 “有什么话好好说,摔什么东西。”贾母拍拍胸脯缓口气,便责怪似得看着贾赦,“你倒说说,你想如何说话算数?” 贾赦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当即便有一小厮把账册呈了上来。 贾赦接过后看都不看,直接推给贾母。 贾母问贾赦是什么,见贾赦不说,只好接来眼镜,自个儿亲自看。她翻开账册后,大概瞅两眼,几乎每一页上都有红色朱砂笔的批注。贾母细看其中一则,如购入白菜一车三百斤,边上会注明厨房的大概用量,距离下一次购入时隔几日,每一笔用量调查后都写着四五个人的名字。贾母认出其中两个名是厨房里的下人。便是说,他的调查不仅仅是估算,还有人直接相关人的佐证。 贾母又多翻了几页,发现每一笔不对的账目,出入都在五十斤以上。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这一本账册里贪冒下来的银子少说也得有上千两。这还只是两月之内部分采买记录的账本,以此推算一整年的账目,其数额必定十分巨大。 贾母放下眼镜,眉头紧锁,打量王夫人的眼光也变了意味。 王夫人从看出那是一本账册的时候,心下就紧张,埋怨地念着“为何偏偏是这时候”,待她感受到贾母异样的眼神儿时,心咚咚跳得快爆裂。 贾母终究是沉下气来,给王夫人留了面子,没有当众说什么。她扭头对贾赦道:“好好好,你才是这个家袭爵的长子,今后你想说的算就让你说的算。” 贾政完全不清楚状况,所以此刻十分惊诧地看着贾母。 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转变的这样快。他们二房被逼的搬离荣禧堂也就罢了,为何连管家权也一并丧失! “母亲!大哥他——” “你闭嘴。”贾母冷冷地扫一眼贾政,目光转而平视前方,拿出一副铿锵的气派来,“事儿就这么定了,谁也别有异议,也别埋怨。” 贾政不服,奈何母亲如此说了,他做为孝子就不该再多言。贾政转而看向王夫人,这后宅的事儿该她出言才对。贾政本以为王夫人会比自己更加不忿才是,却见她只老实地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走吧。”贾母起身,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朝荣禧堂门外走,贾赦、贾政、王夫人等则跟在后头略送了送。 贾母突然顿住脚步,侧首瞟着贾赦的方向,“老大,你有种就做该做的事,若被我发现你还不务正业,整日败家,便别怪我收权,再不给你机会。” 贾母说罢,便在许多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步履蹒跚地走了。 贾赦则原地矗立,一直面目冷淡的目送贾母离开。 老太太的偏心他又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贪冒的事儿如果换成他,估摸早就被她老人家当众骂得狗血喷头了,换做二房,她为他们留了面子,什么话都没说。大概老太太心里终究觉得二房可以‘改过自新’,而大房早就‘无可救药’了。 贾政此刻还不服气,语气不善地跟贾赦发火道:“你满意了?” 他随即狠狠地冷哼一声,带着王夫人走了。 贾赦自不把贾政当回事儿,他淡然回身,吩咐猪毛等去旧院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以后这荣禧堂,就是他正经的扎根之地。 既然大家都对他不太友善,贾赦觉得他也没必要给谁留面子。今晚在荣禧堂发生的有关‘大房掌权,二房失权’的一切,一定都会传到下人的耳里。至于账目的事儿,贾母虽然没有当面提及,但一样拦不住私下里的流言。而且当晚,贾赦就把银库总领吴新登给拿下了,按做假账罪名论处,打了三十大板,直接送去了官府。 当晚消息就传遍了,荣禧堂这边的下人都知道,贾政夫妻之所以失掉管家权,是做假账贪冒所致。 故而这以读书人自称的政二老爷,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又折损了一截。更有人搬出前话来,提起贾政之前养得那个张姓清客祸害府里丫鬟的事儿,再加上这次他们二房阳奉阴违地贪钱,政老爷素日高洁君子的样子瞬间在众人心中崩塌。就这种伪君子,还嫌弃他们这些下人粗俗鄙陋,分明他自己做事儿更虚伪。渐渐地,大家在私下里都开始大肆称呼贾赦为“假正经”。 王夫人一夜都没睡,但她尚不知流言的事儿,只是换了地方心里堵起睡不着罢了。贾政也是如此,一大早儿黑着眼底从赵姨娘处出来,便匆匆的出门,连早饭都没心情吃。 王夫人闷郁了一会儿,便努力安慰自己重振旗鼓。她现在必须安下心来,表现出随分从时的憨厚来。如此贾母瞧了才会心疼她,她再提翻修院子的事儿,她老人家必定同意。到那时候,她一定趁机多花些钱在翻修上头,把这处地方建的比荣禧堂还好。 王夫人如此宽心完毕,吃了早饭,便打算她出去瞧瞧院子。 昨晚这屋内的情况王夫人已然了解,小是小了点,但还算能住人。但外头的院子王夫人还真没仔细看过,以前她从来没来过贾赦院儿,昨日她和贾政一起来时,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也没有仔细观察院子的环境,而晚上和贾政回来的时候,天又太黑,也没看清。 王夫人迈着稳稳地步伐出了门,下了石阶,便抬头纵观整个院子的环境。 院子本就是旧花园改建,有些寒酸,而今西南两边的墙还被拆得凌乱至极,跟外面的破烂园子连在了一起,不伦不类,十分丑陋。 王夫人沉住气,绕到房后,再去瞧刚被贾赦拆改过得后院儿。她只看了一眼,便俩脚顿时打颤,站不稳了,得幸有丫鬟搀着她。王夫人双臂发抖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连上吊去死的心都有了。 后院墙拆了一半,原来铺得平整的空地被被挖的乱七八糟,中央掏出个很大的臭水塘子,水绿得有些发黑,靠近岸边的部分冒着沫泡,上面还滋生了许多蚊虫,一群群的。臭塘子周遭长满杂草,唯一栽种的只有柳树,却也已经枯死了,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东边还堆着杂乱无章的石头,地也是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积攒着雨水,十分泥泞。 便是出了城,随便找处荒山野地,景致都比这里好过万倍。 王夫人一想到自己一开后窗,就能看到这种丑陋不堪,腌臜脏乱的破地方,心里就郁结。再想想,她和贾政竟然是丢着面子求来得这地方,便就气得想吐血。 忽然,王夫人眼前一片黑。 …… 贾赦一早儿就给贾母定省,听人给贾母报说王夫人晕到了,便不等贾母开口,先问何故。 那婆子尴尬道:“二太太一早起来,就要看看院子的景致,走了一圈便忽然支撑不住了。” 贾赦冲贾母冷笑:“这是住惯了金窝窝,嫌我的狗窝又破又脏了,要知道本老爷在那儿可住了二十几年。” 贾母气得瞪眼贾赦,知道他这话也是在跟自己诉不满。而今这老大气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厉害,每次被他气得胸闷气短,难受的跟要死了一样,却硬是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 此刻,贾母不得不把原来到嘴边的关心话都咽下去了,随便打发了那婆子,“晕了就请大夫,找我什么用,以后这种事儿不必来报。” 婆子心下大惊,讪讪告退。屋内众下人们也都听得明白,个个心中都有了计较。 贾赦的表情最无所谓,照规矩把定省做完后,就潇洒地走了,独留贾母在原处生了半天的闷气。 黑猪见老爷回来,立刻来报:“同泰街跪着求谢那人,身份已然查实,就是京畿府受冤的放牛郎,是个十分可怜的人,还一直闹着说感谢完《邻家秘闻》的著者,他就要自尽。” 贾赦便见了这个叫方正路的放牛郎。受了他磕头谢恩之后,贾赦开门见山便问:“听说你要寻死,是为何,好容易平了冤屈,死里逃生,更该回家好好过日子,珍惜性命才对。” “家?我哪有家。本来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拉扯我到大,好容易攒了点钱让我跟邻村的姑娘订了亲,却出了这么一桩事。人家姑娘以为我是杀人犯,毁了婚约,另嫁他人,母亲则因我入狱被气得病死。我一个人活着有何用,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感谢恩公劝慰,但我心意已决,今日就上路去陪母亲。” 方正路说罢,就对贾赦再次磕了响头,便要告退。 贾赦哪容他如此,他弯腰拾起地上方正路掉在地上的纸,正是昨日他跪在街头写致谢的话的纸。 而今纸已经有些脏了,上面的字不算隽秀,却下笔有力,起初的几个字笔划不稳,结构不均匀,看起来像是许久不写字有些手生所致。 “这字是你自己手写?” “老爷是怎么看出来得?我的确识字,是母亲教我的。不过后来没钱上学,又听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倒不如放牛能让人过上好日子。” “你若识字,便更得用处了。死什么死,救命之恩只想动动嘴皮子便想还?今后你这命便是我的了,听我差遣。” 方正路眨眨眼,不解地仰望着贾赦。 黑猪笑道:“老爷的意思是说,你今后跟着他干,别寻死了。你不是感谢《邻家秘闻》救了你么,以后你也可以为《邻家秘闻》出一份力。” 方正路惊喜的睁大眼,笑起来,“好好好,那敢情好,那我就……不死了。老爷说得对,再说我不好辜负母亲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黑猪见他转变这样快,有点不适应,故作埋怨道:“老爷,我怎么觉得我们都被他给骗了。” 贾赦淡淡一笑,“倒无所谓,能有这么人帮忙,是我们捡便宜了。” 贾赦身边正缺一名可靠地能写字记录的人,方正路来得正好。贾赦随即让猪毛跟他讲清楚规矩,安排他入府。 贾赦还惦记着晋地灾民的事儿,便问起黑猪。 黑猪:“我昨天连夜叫人仔细问过了,城里竟一个晋地的灾民都没有,新添的乞丐都是鲁地的人。” “这就奇了,路途来讲,晋地距离京城比鲁地还会更近一些。”贾赦蹙眉沉吟道。 “是有点怪,不过老爷,咱们关心这些干什么?就几个灾民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更好。” “你懂什么。”贾赦声音极淡。他沉吟片刻,便踱步到窗边,抬着右臂靠在窗框,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整个人陷入静思。 第21章 新官上任 贾赦知道朝廷年后派出过两名钦差,分别往晋鲁两地运送钱粮赈灾。这赈灾粮款发放的确实有些晚了,估计也只能解救那些家里有点底粮,能把日子勉强维持春天的百姓们。而对于那些颗粒无收,压根就熬不过冬天的人家,基本上就只能选择前往富庶之地流浪乞讨了。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鲁地有,晋地必定也该有。 但奇怪的是,现今京城内偏偏没有晋地的灾民。 贾赦仔细想过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只可归为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晋地有灾民,但灾民不知因何缘故逃不出来;第二种可能则是晋地从始至终就没有灾民。 且不管最终结果是这两种的哪一种情况,贾赦觉得都不太正常。 贾赦让黑猪立刻去调查,去晋地赈灾回来的钦差刘忠良。 “此人品行如何,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还有往年晋地的收成情况又如何,上一次遇荒年或歉年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荣禧堂内。 贾赦正叼着一根铅笔,对着大周朝的地图圈圈画画。 黑猪终于搜集完有关刘忠良的情报,前来回禀。 “刘忠良此人为官刚正不阿,认死理儿,也并不喜财色,更有人说他是个六亲不认的黑脸包公在世。官场里有不少人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交往不得,得罪不得。他在朝廷关系简单,也并没有什么亲戚在晋地居住。 对了,小的们还调查得知,前年晋地是歉年,比这回的荒年好一点点,那会儿朝廷只拨了五万两钱粮过去,而这次却是三十万两。” 贾赦明白地点点头。这便是说,钦差刘忠良在到达晋地的时候,必然是看到晋地一片受灾景象,否则以刘忠良的性子,若察觉出不对,必定早就上报朝廷了。 可是如果晋地真的受了灾,而且是荒年,京城内为何没有灾民?这又与京城内的实际情况相矛盾。 贾赦刚刚仔细研究过晋地的地形图,地势广域难走,且在晋城周边有许多稀疏分布于各处偏僻地角的村庄。在晋地,想要做到禁止所有灾民出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贾赦觉得晋地无灾骗银的可能性很大。至于刘忠良奉旨巡查却没有发现异状的问题,不排除他这个人过于迂腐正直,而被晋王刻意制造的受灾假象给骗了。 不过这一切还只是贾赦的猜想,必须要派人亲自去证实才行。贾赦即刻选了两名机灵的小厮,让其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前往晋地附近的村落打探。 “切记不可暴露目的,就跟平时赶路一样,去村里的人家讨水喝,随口闲聊。对方若不肯说,不要强逼,转头换一处更偏僻的村子问。多问几家,不要听一家之言。” 俩小厮点头,领了银后子,便去拾掇行李,即刻驾车离府。 交代完这些之后,贾赦便坐镇荣禧堂,开始他夺回管家权后的第一次新官上任。 王熙凤还算配合,应要求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婆子都叫了来,听候大老爷训斥。 大总管赖大听闻消息,也来得十分麻利。他是何等伶俐的人,早看出大老爷似有改邪归正之意,不好怠慢,便心里盘算着只要大老爷当家一天,他便一心一意投靠其门下,今日他就趁机好好表个忠心。 贾赦既然是新官上任,自要例行惯例,先杀鸡儆猴,立个威。 要杀就杀大个的,从荣府最大的一条鱼开杀——大总管赖大。 贾赦直接甩出一本账册,丢到赖大的跟前。 “本老爷昨晚失眠,睡不着,顺手就翻了翻前两日银库上缴的账册。粗略算了下,该一共是一千九百八十二两,外加一对玉坠子,金凤钗头,金镶玉手镯,青花缠枝香炉和一个九折玉屏风。当然,我说得只是近三年内,并不包括三年以前的年头。赖大,不知可对?” 赖大本来志气满满,精神抖擞的听着大老爷讲话。听着听着忽然听见几样耳熟的物件,他还有点恍惚,有一瞬间甚至以为是自家媳妇儿在数他家库房里的东西。 赖大缓了半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儿一软,直接就扑在地上,吓得顿时魂儿没了半个。赖大怎么都没想到,大老爷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拿他这个大总管开刀,而且竟能把他贪污的东西罗列的如此细致,明明有些物件并未体现在账册上,大老爷是怎么知道得? “想必众所周知了,吴新登已经被我送官了。大周律明文规定,奴仆贪主子银财过百两,便是死罪。”贾赦言语淡淡地陈述道。 赖大闻得此言,不敢再多想,总之她万万不想成为第二个死人,连忙给贾赦磕头认错,表示愿意归还所有财物,求老爷宽恕。 贾赦冷笑,“认错挺快,不愧是聪明至极的赖大总管,识时务的能耐比别人强十倍。好,我就看在你认错快的份儿上,退一步。 我知道你是三辈子挣来的家生子,你娘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也是有头有脸,是我们都得让三分薄面的人物。可奴就是奴,有不臣之心,不利家有长主,我荣府万万没有能耐偿你赖家大欲。今日你若当众将所有贪墨财物归还,并承诺从今以后带着家人远离京城,此生再不踏入进京城半步,我便饶你一命。” 赖大哭丧着脸,诚心诚意磕头赔罪,“大老爷,求求您看在老奴多年伺候荣府的份儿上,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 “闭上你的嘴。我这只有两种选择给你,不要再废话说其它,否则即刻押你去官府。” 贾赦轻轻一句话,赖大立马闭上嘴了。赖大全身哆嗦个不已,然后不停地给贾赦磕头,表示他愿意归还财物,带家人离京。 “很好。今日之果,全是你咎由自取,勿怨他人。”贾赦冷言道。 赖大哭得猛烈,身体颤颤巍巍,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见老爷用十分冷漠的眼神盯着自己,就怕自己一出声,真的会被老爷送去见官,丢了命。 贾赦摆摆手,叫人把赖大架下去。这事儿就算这么完了。 至于新任大总管的人选,贾赦当众表示,会从有能力又本分的人中选拔。众管事们一听,都忘了刚才的害怕,个个在心里跃跃欲试。 王熙凤和贾琏跟在一边儿看了整个经过,是真见识了大老爷四两拨千斤的厉害。那赖大是何等人物,贾母跟前长过脸,王熙凤都要给他三分面子的人。况且赖大夫妻在贾府老少上下都兜得转,会来事儿,那伶俐劲儿连王熙凤都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说他们一句不是,更别提什么处置了。 贾赦此次立威效果显著,很快传遍全府。 没多久,这事儿难免就传到了贾母的耳里。 贾母向来器重赖嬷嬷一家,也念着赖嬷嬷当年伺候人的贴心劲儿,对于贾赦的擅自处置很不满。但当她听说赖大一家贪污的实证都已经搜出,且数额巨大,十分惊人。贾母在真凭实据面前,也不好多说贾赦什么,只好自己闷下这口气。 可贾母转头再想想这段时日,贾赦干得桩桩件件都是令她堵心的事儿,就越想越气。没几天,贾母就自己抑郁,把自己给憋出病了。 贾母一病,贾赦就来得更勤快了,日日早晚定省,还时常坐在床边陪贾母,和贾母聊一聊他管家的事儿。比如今天又抓了个贪污的,明天又抓了个偷懒的,贾赦也没说名字,就提了下大概经过,然后跟贾母表示他一概都没留情面,按家规给全清理出去。 贾母烦贾赦,反正她最关心的赖家都已经走了,她也没什么人可在乎,便听得心不在焉,没往心里去。等到她卧榻满了三日,病渐渐好,可以下地走动时,贾母再看自己的身边人,除了几个贴身常伺候她的小丫鬟,剩下的老人儿全部都被替换成了陌生脸孔。 贾母从来没这么生气过,随手就推摔了花瓶,喊人速速把贾赦叫来,要和他好好理论。 鸳鸯这时候忙给贾母顺气,劝她切莫激动。 “我能不急么,你瞧瞧老大都对我做了什么,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看在眼里,我都快被他气死了!连我的人他都敢动!”贾母粗喘着气,拍着胸脯,也许是因为她气恼了,她竟然忘了是自己拍自己,下手很重,结果就拍狠了,把自己拍得直咳嗽,憋得脸色赤红。 “老太太,切莫再动气了。这事儿咱们不计较,就过了吧。当初可是您亲口答应大老爷,要他掌权管家,这些日子大老爷拿人,也不是没告诉您,而且都是有凭有据地,抓了铁证。您要是拿这个说事儿,只怕真说不过他,反而落得自个儿生闷气。奴婢就怕您再生一场病来。”鸳鸯边说边轻轻地抚慰贾母的胸口,给她顺气。 其实要她来看,她倒觉得把大老爷那些倚老卖老不规矩的婆子处理出去是好事儿。 “反天了!” 贾母气得掉了眼泪。不过鸳鸯所言句句在理,贾母也明白,她此刻找贾赦理论不出什么,只会甘受气。便罢了,这会儿一个人撒了火,就算过去了。但这事儿她会在心里记下,等日后一旦捉到贾赦的把柄,她必定十倍教训回去,她必要他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第22章 贵族读物 众下人见贾母干生闷气,至始至终没去找大老爷对峙,料想老太太这次也不行了。 大老爷而今是真厉害,明面上看似孝敬老太太,转头就把老太太身边的人都撤换一新,偏偏还理由正当,叫人挑不出错儿来。老太太这边都斗不过大老爷了,至于二房那头,就更不能指望了。想想就觉得可笑,二老爷二太太当初被大老爷逼得三哭四求,才得以顺利搬离荣禧堂,主动住进那破烂狗窝里。他们心里必定气恼至极,有火撒不出去,所以这两日二房也消停了,终究是拿大老爷没办法。 可见这荣府的天是要变了,他们若再不擦亮眼睛认下新主子,紧守本分,言行慎重,便只有死路一条。 王熙凤作为管家媳妇儿,很快就感受到手下人的变化。以前那些个管家婆子面上笑嘻嘻,领了活儿,回头就想尽法子偷懒拖延贪便宜。而今一个个倒都自觉起来,事情办得十分麻利,也不敢偷贪。这一切要全归功于大老爷威吓有方。 贾琏听这话却不服气,“赖家三辈人都伺候荣府,老爷就这么给打发走了,未免显得刻薄寡恩了些。怕只怕府内下人们都寒了心,日后再不敢诚心诚意为咱们这些主子们做事儿。” “你这话说得我不爱听,什么刻薄寡恩,许他们做下人的妄自称大,贪冒银钱享福,不许我们做主子的说他们罚他们了?颠倒黑白!是,他们赖家伺候荣府有功,可功劳再大也不能压到主子头上去。贪了那么多财物,大老爷还肯开恩放他们走,便就是莫大的仁慈,谁敢说什么!我看谁寒心,谁寒心叫谁滚去!”王熙凤说着,就瞪向门口那些待命等回话的管事儿婆子们。 贾琏没了理,咂咂嘴,“你瞧你,我不过随口说一句担心,你厉害什么。” “什么随口一句,我看你就是刚生下的兔崽子,光知道吃奶没脑子。”王熙凤嫌弃地白一眼贾琏,打发他赶紧出门办事儿去,她还得应付这些回话的管家婆子。 头一个回话的婆子张嘴就报:“二奶奶,刚账房来报,大老爷又领了两千两银子出去。” “说干什么没有?” 婆子摇头。 王熙凤想了想,便道:“以后大老爷领银,只管记在账上就是,先不必多问。” …… 贾赦自己算了下,他一共领出了七千两银子,印刷坊那边他会留出三千两备用,余下的四千两银子贾赦准备用于置办一间铺子,主要是作为传递消息的据点用,顺便做生意。 贾赦记得上次在旺德茶楼喝茶的时候,听伙计说他们老板有意把铺子转手。就叫猪毛揣好银票,又带上了方正路,几人一块去了同泰街。 前两日贾赦特意叫人打听了这附近的地价,同泰街东街口这地域最多两千两就可以购下。 “讲价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贾赦拍拍方正路的肩膀。 方正路受宠若惊,忙心虚的表示不敢。 贾赦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盯着他看。 方正路立刻懂贾赦的意思了,忙点头应下这差事,转而跟猪毛进了旺德茶楼。 方正路最后跟掌柜的讲到一千七百两成交。签了文书,过了房契,就算买完了。旺德茶楼掌柜的还挺高兴,没想到铺子这么快就出手了,立刻叫人收拾东西,到下午的时候就搬干净了。 贾赦叫人把茶铺大堂内所有的东西都撤了,北面都替换成书架和陈物架,用于放书以及宣纸画轴等物。这些架子前有一个很长的柜台将大堂分割为南北两块,柜台上可陈列毛笔砚台等物。台前空下来的那一大片地方,则摆放着十二张红木长方桌,桌子整齐列为两排,长方桌两侧各放置三把椅子,可对坐。另外还在墙上挂了几幅画,靠墙边空余地方摆上几个高几,放上兰花。窗户上则挂了蝉纱帐幔,没太阳的时候,帐幔就用坠着蓝穗子的银勾收拢着。 如此一布置下来,整个茶楼内便有了书香气,精致高雅了许多。至于楼上的房间,贾赦让方正路照楼下的样子大概办就行了,他便不操心了。 五天后,铺子已经完全被改装成了一间书肆,并被命名为邻家轩。 掌柜由小厮万福担任,但他就是个充门面的,真正主理书肆的人是方正路。他识字,在打理书肆和处理消息方面多少会比其他人方便些。虽说荣府里从不缺识字且有管事才能的人,但这间书肆因为关系到《邻家秘闻》的核心,贾赦就必须选择自己认为绝对可靠的人来担任。 邻家轩开业时,静悄悄地,没有鸣鞭炮,也没有敲锣打鼓通告,只是揭了牌匾,开了个门而已。 开业后的起初几天,只有两三个书生光顾,人并不多。后来就有人发现邻家轩的书架上竟然陈列着只有权贵们才拥有的《邻家秘闻》第一期和第二期,大家便开始热议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几日,满京城的书生都跑来邻家轩围观,但真正买书的人却没有几个。原因很简单,书卖的太贵了,邻家轩掌柜竟然喊出每本五两银子的高价。一般的穷书生哪会愿意花一整年吃饭穿衣和读书的钱来买一本杂书。 不过消息传久了,倒真有人到邻家轩来买书。有一些是土财主和纨绔子弟,挥金如土,随手买来一阅只为满足好奇心。还有一些人买书不是为了阅读,只是为了炫耀身份。京城内不乏有一些品级不算高但也算低的官员,他们因没有收到派书而不服气,总觉得自己身份够得上王孙贵胄,为了证明这点,便就趁机暗暗自己凑钱来买,只为回头在他人跟前炫耀,彰显身份。 对于这后者最典型的例子,就要数王夫人的兄嫂了。 其实王子腾身为京营节度,是可以被圈在贾赦派书的范围内。但贾赦记仇,就懒得把一本价值一百多文钱的书白白浪费在王家,故而《邻家秘闻》的两次派送都故意落下了王家。 本是因个人喜好所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贾赦没想到,王家人竟然在介意这件事。 就在今日,王夫人嫂子李氏上门了。 李氏先围观了王夫人的破院子之后,便同王夫人一道去拜见贾母。 王子腾身居要职,贾母见了李氏哪有怠慢之理,忙招待她上座,又叫人沏了上品贡茶招待她。贾母料想李氏此来是为王夫人撑腰,她便赶紧表明这二房搬离荣禧堂的缘故全是因为一本书。李氏一听,忙表示也有人给她们府上秘送此书,甚至还当众拿出《邻家秘闻》二期给大家看了下。而后,几个女人就开始一起痛骂书的著者,说什么书上内容子虚乌有,全部是乱写乱吠等等。 贾赦虽不在场,但当时何种情况,每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在事后都全部知晓。 对于那几个女人无理的聒噪诋毁,贾赦自然不在乎。贾赦倒是对李氏来荣府还特意带着《邻家秘闻》的行为很感兴趣。李氏的虚荣举动,恰恰证明了一件事,似乎拥有《邻家秘闻》在京城贵族圈已然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贾赦忽然来了兴致,查起邻家轩的账目。 邻家轩从开业至今有十二天,林林总总算下来收入一共有三百两。这其中《邻家秘闻》就卖出了五十五本,共计银子二百七十五两。过期杂志竟然还卖出这样的价钱,实在难得。仔细算一下,平掉两期杂志的印刷成本,尚且还富余出了八十多两。 看来在京城权贵圈内光靠卖杂志赚钱,都变成一件很可行的事儿了。 “而今已有七八个人问《邻家秘闻》还出不出,新一期书能不能预订,小的不敢乱说,便只回说不知道。”万福如实回报道。 贾赦点了点头。 “对了,昨儿个铺子里来了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他身后边跟了好几位穿着锦衣带刀的人,看起来身份很不一般。他问我是否是《邻家秘闻》的著者,我说不是。就又问我怎会有这些书,我就照着老爷之前的交代,只说是有人秘密把书送到门口,留信让代卖。他还问我回头怎么把钱还回去,我就把之前备好的那封信找出来给他看了,告诉他们取钱的方式是临时通知,还没定。” 贾赦:“对方长什么样?” “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方圆脸,眼神儿很不一般。”万福形容道。 贾赦想不出来是谁,料想此人第二日或许还会再来。贾赦便在次日打扮一身读书人的模样,早早的来到邻家轩,在大堂选了个靠窗位置看书。 不多时,果真有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口。贾赦挑开窗纱,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身姿颀长,轩然霞举,再仔细一瞧,竟然是宋奚。贾赦有点失望,立刻埋首看书。 宋奚进了门,斜眸往南瞧,一眼就看见坐在窗下的贾赦。他打发随从去柜台买了两本《邻家秘闻》,自己则径直走向贾赦,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便猜到能在这碰见你。”宋奚手指敲了敲桌子,转头打量一圈铺子内的环境,才对贾赦道,“你这铺子开得不错啊。” “这不是我的铺子,掌柜的姓万,在那边。” 贾赦说罢就指着柜台那边的万福。 万福一边很配合地朝这边笑了笑,一边心下惊叹这位清贵男子的容貌气度,真真好看到天上去了。 宋奚听了贾赦的话一笑,也不置可否,只看着贾赦道:“听乞丐们说,有消息可以来这里卖。” 第一狗仔 宋奚提了乞丐。 这很明显是在暗示。 贾赦冷静地观察宋奚,见他面色并无异状,更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态。这说明此人早已明了《邻家秘闻》著书人的身份了。 贾赦决计默不作声,他倒要看看宋奚此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奚默了下,跟贾赦道:“我想知道我这消息能值多少钱,不如我跟先你说说,你帮我评判一下?” 贾赦:“八十三两银子。” “什么?”宋奚不解地看贾赦。 “《邻家秘闻》目前盈余总额,八十三两银子。”贾赦耐心地再解释一句。 宋奚愣愣地看着贾赦,没料到他会反应的这么快。很显然对方已经猜到自己知晓他的身份了,可是假设竟然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惶,反而以很坦然的态度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宋奚忍不住笑了一下,凤目内原本该有的犀利辗转化为柔,淡雅如雾。 “既然你肯把全部盈余给我,我便破例一次,告诉你这件事。”宋奚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推给贾赦。 贾赦打开来看,里面只写了五个字,“孙信阳吴氏”。贾赦记得孙信阳,应该是当朝御史大夫孙英武的幼子。 “此人是个痴情种,十分有趣儿,相信你细查之后,会有很多惊喜的收获。”宋奚道。 贾赦把信收起来,勾勾手,让万福取了八十三两银子给宋奚。宋奚好像真贪钱似得,亲手把银子收下了。因为有几两银子散碎,他握在手里的时候掉了出来。 贾赦拾起银子,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钱袋倒出来,给他装上。 宋奚特意看了眼这钱袋,很普通,只是一块锦缎余料缝制,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绣纹。他这才放心的将银子装进去收好。 “宋大人若无事,就可以走了。”贾赦赶人道。 宋奚指了指桌上他刚买完的书,“我还没看呢,你们书肆的待客之道可真差劲。” 贾赦无语,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喝茶看书。宋奚则也坐下来,看似认真地一页一页翻看《邻家秘闻》。 贾赦肯定宋奚早就看过这两期了,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装样子。他偶然扫一眼过去,发现宋奚正翻到第一期写“送溪”也就是他自己的那一页。 贾赦这下算是明白了,这厮终究还是来找他算账来了。 “的确句句属实,但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常出没雅风馆,妻子早亡,这两件事之间毫无牵连干系。我和雅风馆头牌杜春笑只是简单地主仆。雅风馆、春风楼这些地方于我来说,就犹如乞丐于你。都有同一个作用,搜集消息。” 原来京城第一大妓院春风楼是宋奚开得。 贾赦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周律好像明文规定,当官的开妓院违法。 “这两处地方的地契拥有者并非是我。”宋奚似乎看出贾赦的心思,及时补充一句。 贾赦点了下头,“明白,你在钻律法的漏洞。” “可以这么说。”宋奚坦然承认。 “你也说了,我书上阐述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而对于你和杜春笑的关系,我持保留态度。”毕竟贾赦曾亲眼看见杜春笑当着宋奚的面儿洗澡。那得是多熟悉的主仆关系,才能干出这种随便的事儿来。 “为何会这么说?难不成你是亲眼看到了什么,才会有所误会?” 宋奚知道贾赦并非是蛮不讲理的人,从他所书的两期书的内容就能很清楚地看出他的为人,所以他一定要问清楚。 贾赦瘪嘴,冷淡地和宋奚四目相对,就是不回话。 “你说说,我或许可以解释。”宋奚道。 因事关雅风馆粗使青山的安危,贾赦摇头表示不能说,他自己倒无所谓,但不能拿别人的命冒这个险。 宋奚挑眉,“我可以出八万三千两来买你这个消息。” 贾赦摇头。 宋奚为难地蹙眉思虑了会儿,便口气坚定道:“我今日一定要和你摒除这个误会。这样,我拿自己的性命作保,你坦白这件事之后,我不会因此伤害或逼迫任何人,不会多说多做任何事。你若不信,我还可以立字据给你。” 贾赦还蛮惊讶宋奚为解释一件事竟然会这么拼。 看在他如此认真的面子上,贾赦便透露了一些,但他依旧坚持没有提到青山。 “有次我去雅风馆调查,刚好隔着窗户缝看到杜春笑正打算沐浴,而你正躺在榻上看书等他。” 宋奚在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恍然明白了。 “原来是那日!杜春笑一直过分爱干净,那天他刺探情报回来后,说身上上落了鸟屎,怎么都受不了,非要沐浴之后才能回报消息。你当时如果看得清楚,就该知道他更衣沐浴时都隔着玉屏风,我什么都看不到。而且杜春笑此人是喜欢女子的,你若不信这点,可随意派人去调查。我虽偶尔会宿在雅风馆,但从没有和他同住过,我的房间在隔壁。” 贾赦:“哦。” 宋奚看他。 贾赦没搭理他。 俩人正陷入无语尴尬之时,万福忽然喊道:“有人来了。” 贾赦也注意到了马蹄声,忙拉开窗纱去看。宋奚立刻抓着贾赦的胳膊,急忙拉他上楼。 贾赦不解,正要问他,就听见楼下有人高声询问万福。 “掌柜的,送书那边的可来了消息?” 万福忙道没有。 腰间挎刀的锦衣男子便将一张纸条放在柜台上,“我们主子说了,若收到消息,你立刻叫人到这里告知。” 万福不懂地看着他:“这位客官,请问您们是官府的人么,我们邻家轩的事儿为何一定要告知你们?” “是你得罪不起的人物,透漏一句给你,我们家主子是宫里头出来的人物。”男子说罢,便迈着响亮的步伐出门,骑上马后,疾驰而去。 贾赦奇怪地问宋奚:“你熟人?” “不熟,但他认识我。若让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他的主人自然会怀疑到你头上来。”宋奚解释道。 “他的主人?”贾赦试探问。 宋奚反应过来了,扭头打量贾赦,“原来你刚刚是在等三皇子。” “三皇子?”贾赦搓了搓下巴,有些惊讶,也有些犹疑。 当今皇帝儿子虽然多,但多半都夭折了,而今好好活下来的只有三名皇子。其中最年长的是三皇子穆瑞迥,他刚过二十五岁,是贤妃之子,身份还算显赫。稍比他年小的是十一皇子穆瑞远,十七岁,为宫女所出,听说很贪玩,并不太求上进。至于剩下的最小的那位就是皇十五子了,为皇后所出,虽嫡出血脉是正统,但他才八岁,尚未成年,实在是变数太大。毕竟这是一个连二十多岁的太子爷都能随便战死在沙场上的朝代,过早站位的人,都太蠢了。 “是觉得可惜了,还是失望了?”宋奚问。 贾赦蹙眉:“是麻烦,我的书现在已然被你们这些尊贵的人盯上了,只怕将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查封。” “这简单,我让十一皇子代你认下这间书肆,他便不敢招惹了。”宋奚提议道。 贾赦摇头,宋奚这办法相当于直接让他站位在十一皇子这边,他才不傻。“我更喜欢听天由命。” 宋奚扯嘴笑一声,便拂袖下了楼,随即上了马车,匆匆而去。 贾赦站在楼梯上,望着宋奚所乘坐的马车离开,顿然醒悟。宋奚刚刚的确是躲起来没被人看到,可他的马车却一直停在书肆门口,倘若三皇子的人认得宋奚,岂会认不出他那拉风的座驾? 一大清早儿,书肆内一般不会有什么客人。那侍卫认出宋奚的马车而后,却没在书肆的大堂内看到宋奚本人,必然会觉得蹊跷,多半会怀疑宋奚来此处另有什么目的。再往深一想,就可能会觉得宋奚跟这间书肆的老板甚至是《邻家秘闻》的著者勾搭成奸了。 贾赦也明白,刚刚一时情急,宋奚的做法并无过分之处,至少避免了他身份暴露。罢了,被误会了也好,如此能落了个清静。 再说书肆被人怀疑跟宋奚有关系,也未必是坏事。毕竟宋奚此人权势骇人,又乃堂堂国舅,在他的名号庇佑下,邻家轩说不定还会少许多麻烦。 贾赦觉得既然宋奚这般‘乐于助人’,他就该领会下他的一番好意,比如让更多人都知道这书肆承蒙于宋大人的关照。 …… 先京城五品巡领薛浩邈,有一弟弟名为薛浩粮,是个游手好闲爱打架斗鸡的人物。十几年来,薛浩粮的生活一直靠他大哥接济。而今他大哥因一本乱写的书而被革职查办,锒铛入狱,他便因此就没了银钱进项,家里的饭菜接连几日都不见有肉了。薛浩粮受不了当兔子吃素的日子,一怒之下打了媳妇儿,反被媳妇儿骂没出息。他便抄起菜刀,四处询问那本什么秘闻的著者是谁,决计一定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好好算账。 结果什么都没问到,薛浩粮又白白憋一天的气。然而就在傍晚的时候,薛浩粮听到几个书生议论起邻家轩来,听说而今全京城只有邻家轩出售那个什么秘闻,薛浩粮便觉得这间书肆必然尤为明天。 一大早儿,薛浩粮就起床,光着膀子坐在院中央磨好菜刀。他都想好了,他今日就去邻家轩问清楚,如果对方不肯告诉他。他也不伤人,也不打人,他就举着刀在邻家轩门口晃悠,赶走他家所有的客人。若是有人敢叫官府来,他就说自己是卖刀的,让他们都奈何不了自己。 薛浩粮喝完一碗玉米糊糊之后,也便真这么干了。手举着菜刀,就站在邻家轩的门口挥舞着,赶客人。 方正路和万福接连出面去劝薛浩粮,却发现此人纯粹来找茬儿,根本不讲理。无奈之下,二人便偷偷打发人去通知贾赦。 不大会儿,贾赦就派了个不起眼的小厮过来传话,嘱咐方正路和万福不必管此事儿。铺子照开,没客人就没客人,无所谓。 于是,薛浩粮就自顾自地邻家轩门口挥舞了一上午的菜刀。 中午的时候,京畿府许多衙差有到同泰街一家包子铺吃午饭的习惯。他们半路刚好路过邻家轩,远远地就看见舞菜刀的薛浩粮了。 “哎呦,这是谁啊,敢在邻家轩门口动刀。难道这京城里还有蠢货不知道,这铺子是我们府尹老爷关照得。”一名衙差高声惊叹完,其他几命衙差都纷纷抽刀,朝着薛浩粮这边走来。 薛浩粮早就注意到这些衙差老爷了,正在脑子里琢磨说辞。忽听他们说这书肆是现任京畿府尹宋奚所关照的地方,吓得顿时腿软,尿了裤子。他丢下菜刀,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给衙差老爷们赔错,转而又跪着给万福等人赔罪。 万福捂着嘴巴,一边发牢骚要找人刷地上的石板,一边打发薛浩粮快走。 这时候街上就有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人认出了薛浩粮,便喊道:“这人就是就是那个被革职的五品巡领,薛浩邈的弟弟。” “薛浩邈?原来是那个逼迫城北所有商贩交保护费的狗贪官。” “他弟弟在这干什么,想报复?” “好容易有本书能为民除害,为我们百姓抱不平,绝不能让他得逞,大家一起上!” 人群中也不知道谁说了最后一句话,总之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围攻上来,噼里啪啦一顿狠踹薛浩粮。 薛浩粮被揍得痛得嗷嗷叫,嘶嚎喊着:“衙差老爷救命!” 几名衙差扣了扣耳朵,都说肚子饿了,你一言我一语笑着去了,当什么没看到听到。 薛浩粮最后被揍的皮青脸肿,爬不起来了,还被众人逼着用舌头舔干净石头上的尿渍。薛浩粮无法,只得边哭边舔边求饶,并且发誓这辈子再不会找邻家轩和著书人的麻烦。众人这才算放了他,薛浩粮赶紧一瘸一拐地爬着跑了,生怕众人后悔再揍他一顿。 万福和方正路看完笑话之后,便心叹自家老爷神算,果然不用他们亲自出马,自有人帮他们解决了麻烦。所以说这宋大人的名号还真好用,今日事一传出去,以后这邻家轩在京城定然吃得开,再没人敢挑衅滋事。 …… 荣国府 近一段日子,贾母因一直不满贾赦安排到她身边的陌生脸孔,便一直有事没事儿就对这些下人撒火。反而因此落下了脾气暴戾的名儿,越发不得人心,使得府内众人对贾母面上敬重,心里却厌烦敷衍起来。 王夫人这段时日过得也十分艰难,好容易费功夫叫人把贾赦原来的破院子恢复了原貌,便还要费精神重整旗鼓,从头开始争夺管家权。 王夫人特意打扮得衣着朴素,看起来有些显老。她到了贾母住处后,便跪地赔错,哭着坦白了她之前贪污公中银子的经过。 贾母本以为王夫人会为了面子硬挺着不认这件事,而今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她贪污的银子一个子儿都没有自己花过,全是都给了宫里受苦的元春,甚至还拿出一个小账本,记载着她这些年来自赔了多少嫁妆往宫里送。 “这些年我对她越发想念的紧,有时甚至觉得只叫我见她一面,让我死都愿意。都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还是我的头一胎,感情自不同别个。我瞧着咱们府里年轻一辈的爷们没个有大出息的,为了荣府这个家,才是忍痛舍下了她,把她送进了那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希望这孩子能争口气,盼着她将来有出息了,可以光耀门楣,可以多多提携族里的兄弟们。都怪我野心太大,害了她,也害了自己!”王夫人说着说着就哽咽地喘不上来气儿,兀自地垂胸痛哭。 贾母听得直流眼泪,一边骂王夫人不该如此瞒着,一边心疼王夫人的不容易。她忙要搬出自己的私房,替王夫人去照应宫里的元春。 王夫人连忙拒绝,“媳妇儿如何不孝,也不能要母亲私房。自个儿女儿的事儿,我就该自己解决才对。我以后再不会为了什么面子,反而偷偷摸摸犯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今日说这些,只盼着母亲能不计前嫌,原谅我之前贪冒之错。” “好了,你快起来。我早就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故那日没有当众点破你。而今这事儿也就你我说说,绝不要外传第二人,特别是你大哥,千万别要他知道。”贾母叹道。 王夫人忙给贾母又磕了头。 “我还是念着你管家时候的好,你瞧瞧咱府现在被你大哥闹成什么样子了,赖家一家子都被他打发了出去。外头不知道有多人正骂着咱们做主子的刻薄寡恩!” “大哥毕竟是血性男儿,做事不计后果,难免冲动鲁莽了些。这管家是细致的活儿,还是该女人做好。”王夫人以退为进,故作谦和道。 “正是如此呢!”贾母拍拍王夫人的手,“我是盼着你能夺回这管家权。只可惜老大而今做事竟谨慎了许多,叫人抓不出把柄,不然我非拉他下马不可。” 王夫人笑着跟贾母表示她不在乎什么管家,只要能孝敬她老人家就可以了。 贾母因此更加心疼王夫人,舍了一对嵌着红宝石的金瓶子给她。 王夫人领了东西离开,心里却还不满意,琢磨着怎么尽快挽回自己掌权地位。既然贾母那里已经有了保证,她只要想办法捉住贾赦的错处,便可以要回管家权了。 王夫人便召来周瑞家的,交代她去揪贾赦的错。周瑞家的一听王夫人要她去招惹大老爷,心里就十二分的不愿意。她们家现在还在马棚子边上住着,她的脸被大老爷的人打得到现在都有些抽抽,都不会笑了。她受了这么多苦之后,太太还要她去挑大老爷的错,便是借给她十个胆子她现在也不敢冒这个险。 但周瑞家的不好当面拒绝王夫人,嘴上是应承下来,回头她却不办事儿,等王夫人在问起,就以找不到错处为由敷衍了。 王夫人发现周瑞家的竟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了,十分恼恨,偏偏此刻二房处于弱势,如果她再处罚周瑞家的就显出刻薄,会让更多人寒心。遂只能忍着这个气,再去找其她人办此事儿。奈何找来找去,竟然都是一些不如周瑞家的。 王夫人已然发觉自己在这个家说话没分量了,吩咐个人办事儿,一个个就都跟软脚虾似得,除了会敷衍她,哪儿都挪不动。二房不过是暂时失势,这些墙头草竟然全倒戈向着大房! 王夫人无奈至极,一气下就去找大哥王子腾求助,反被王子腾狠狠训骂一顿。毕竟这是荣府家事,王子腾作为外人不好掺和。不过他随后也答应王夫人,会通过别的方式震吓警告一下贾赦。 两日后,王子腾派人传话,让贾赦过府一趟。贾赦给拒绝了,理由他忙。 如此隔一日后,王子腾又派人来请贾赦,贾赦又以很忙的理由给拒绝了。 第三次,王子腾亲自上门,却扑了个空,贾赦根本不在家,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王子腾因三次出拳都打空了,非常生气,想着怎么也要等见到贾赦之后再走。谁曾想他百忙之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仍是没看到贾赦人影,只得选择愤愤然离开。 贾赦这两日是真忙,他一直在专心地调查有关御史大夫孙英武之幼子孙信阳的一切。 孙信阳乃是进士出身,现今在翰林院担任从六品编撰。此人在外名声很不错,加之其父是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出了名的清高有气节。而他又年纪轻轻能就高中进士,入了翰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在为官上方面,孙信阳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在做人上,他就渣出新高度了。 孙信阳十七岁娶妻吴翰林家的嫡长女吴氏,后因吴氏三年无所出,他便纳了吴氏的庶妹吴姨娘进门。谁曾想吴姨娘的肚皮也不争气,又三年过去了,她的肚皮也一直没有动静。前年开春的时候,吴氏倒得幸怀上了,在年末终于给孙信阳生了个儿子。本来正妻生下嫡长子,是非常圆满的大喜事。却不知这孙信阳抽了哪门子的疯,竟然以妻子在月子中身体虚弱为由,将刚刚诞下的嫡长子交给了吴姨娘抚养。 嫡妻吴氏自然气不过,和孙信阳几次三番理论无果,便忍不住要回娘家哭诉。孙信阳自然不允许她如此,便直接将吴氏□□在屋内,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而且不仅如此,孙信阳还趁着吴氏刚刚生产体虚之时,把吴氏身边原本贴身伺候的人全部撤换为成了自己人,为的就是防止她偷偷派人传信回娘家。 孙信阳将孩子抱走后,便对吴氏冷漠不管,不闻不问。外人不论是谁,若有想见吴氏的想法,都被孙信阳一概以‘生产后体虚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短短不足一月,吴氏还没熬出月子,就在这种逼迫压抑的环境下崩溃了,选择自尽而亡。 孙信阳倒是没有瞒下吴氏自尽的事儿,让府里人和吴氏的娘家人都知情了。但其中具体实情,孙信阳却隐瞒了下来,只对外说吴氏生产后便因体虚常犯糊涂,精神错乱,时常发疯。他是为了顾念妻子的体面以及免于长辈们的担心,才把吴氏的病状隐瞒下来。吴翰林一家一贯相信孙信阳的人品,未有太多质疑,便点头同意了吴氏下葬。 而今孙信阳终于熬过了妻子吴氏的丧期,便开始筹谋打算把吴姨娘扶正。吴翰林一家也愿意继续结下两姓之好,再说吴氏留下的孩子,他们也觉得能由吴氏的亲妹妹抚养最为放心,故而也很支持孙信阳的打算。至于孙信阳的父母,至始至终都十分偏爱这个小儿子,对于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异议过。 孙信阳之事的整个经过,贾赦花了将近六天的时间调查和梳理。 当年吴氏身边的旧人早已经被打发离京了,贾赦只能调查这些旧人曾经交好过得朋友和姐妹,从她们口中探听到了些许情况。得幸此时距离吴氏之死已经时隔一年多了,孙信阳对于府内下人的管束并没有当时那般严苛。甚至时过境迁,他和吴姨娘你侬我侬,日子越来越好,早就对当初那点的事儿了放松戒备。 恰逢当时负责监视吴氏的一个老婆子,而今因为吴姨娘管家不公而心生怨愤,便愿意卖消息出去,道出了当时的内情。贾赦根据这老婆子的供述,找到了当时同她一起监视的一名丫鬟,此丫鬟而今已经被开恩放出府嫁人了。但她日子过得并不好,才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便早死,肚守了寡。她一直觉得自己而今这下场,是当初对吴氏犯下的恶行所报。故而对于贾赦的问询,她十分坦然,道尽自己所知。 宠妾灭妻,硬生生逼死了刚给自己生下儿子的原配妻子。 诗书教化下的孙信阳,怎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让人不敢想象。 贾赦还在吴翰林家调查到岭一条消息,当初身为庶女的吴姨娘原本并没有被安排给孙信阳做妾的打算。本来这‘宁做穷□□不做富人妾’的道理,连平常百姓家都懂,更何况是自诩清高门第的吴翰林家。 据吴家人当时回忆,吴姨娘当时本来都快要订亲了,结果当时吴氏带着孙信阳回门的时候,吴姨娘落水刚好被孙信阳所救。吴姨娘自觉得失了清白,便要自尽。而当时吴氏生母刚好正为吴氏无子之事而忧愁,便在问了吴姨娘的意思之后,做主把吴姨娘给了孙信阳做妾。 贾赦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过巧合,像是特意设计的一般。孙信阳肯定是渣男畜生了,但如果这个吴姨娘并不无辜,贾赦可不想就此放过她。 贾赦便又派人去重新细查吴姨娘的过去。特别是他在吴府做庶女的时候,可否有什么老人知道内情。 “不要仅限于吴府府内的人,从外放出府的人身上反而更容易得到消息。” 贾赦嘱咐完这些,便想到吴家还有一人可能知情,便是死去吴氏的亲妹妹,张吴氏。她的夫君正是而今新任蒲柳县县令张开驰。 贾赦虽不认识此人,但这位张开驰之所以能如此快的从主簿升上蒲柳县县令,还要多亏《邻家秘闻》曝光了上一任县令的恶行。故而贾赦便以著书人的口吻,书信给张开驰一封,希望他能让妻子开口回忆一下当年的事情。 两天后,贾赦就等来了回信。张开驰根据张吴氏的口述,代笔述下了当年吴姨娘待嫁前的种种行径。 原来吴姨娘早在十四岁时,便和孙信阳产生情愫。那时候,孙信阳作为吴家的女婿已经有一年半了。当时孙信阳和吴姨娘甚至私下接触过,被张吴氏撞个正着。不过张吴氏因为当时年小,听了他们的解释理由便并未多想。而今姐姐遇难,物是人非,她再回想当年的种种,才知道一切都是算计。 奈何而今她能说了,也无法说。姐夫孙信阳的家世背景远高于他们,而且她手上也没有真凭实据,一女子之言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张开驰送信的时候,还坚持让传信小厮多带一百两银子,是他们夫妻为表达感恩对《邻家秘闻》的酬谢。贾赦知道张开驰一年俸禄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这一百两银子对于他们夫妻来说是个大数,贾赦可不敢收,遂让小厮原数退了回去。 至此,有关于孙信阳和吴氏之死事件的经过就全部整理完毕,相关人员的证词也足够了。贾赦只需要整理归纳,最终凑成一篇稿子发布便可以了。 贾赦又算了算日子,从他派小厮去晋地至今日,已有二十三天了,如无意外的话,俩小厮应该回来了才对。 贾赦上午刚惦记完,晌午就得知他二人回来了。贾赦正在用午饭,听到这消息后十分急切,连饭也不吃了,撂下筷子便叫他二人速速进来。 “老爷,小的们先去了晋城,见城内四处一派繁荣,百姓生活和乐,毫无受灾的样子。就找了当地一些人询问,据他们所言,晋地的确是受灾了,却不是所有的地方,只有最北那一块。然后小的们出城,便去了北边,连走了北面三处村县,并未看到有一处受灾。再问了那里的人,他们又说受灾的地方在东边。小的们又去了东边,东边的就说在西边,最后西边的又说在南边,可我们开始去得晋城他就在南边。” 贾赦嗤笑一声。原来玩得是这种把戏! 小厮哭丧着脸道:“所以小的们也糊涂了,被这些人说得,最后都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儿边好。” “回来正好。”贾赦道二人辛苦,命他们闭紧嘴巴不许透露任何消息出去,随后令猪毛取了二两银子赏他们二人。 俩小厮忙致谢感恩,而后老实地退下。 黑猪则在这时来跟贾赦回报他刚刚搜集到的一些传闻,请老爷做主该去重点调查哪一个。 贾赦:“但凡涉及到官员贪污弄权、玩忽职守的传闻,就一定要查,不论品及大小,查到了就是为民除害。至于你说的那几个的奇事异闻,似乎都没什么紧要,倒是王家每月都有人伢子往里送人这件事,值得查一查。一般的府邸如果需要人,都会统一次性纳入。即便是偶尔遇到清理人员急需填补的特殊情况,一年要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次。像王家这种月月都要人的,实在是太奇怪了。” “小的也觉得十分奇怪。不过王子腾毕竟是经营节度使,家周围时常有守卫逗留,不太好探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秘密,总会露出破绽。你先叫人看住王家的所有的们,特别是侧门偏门和后门,总之越隐蔽的出口越要看住了。至于其他的,如果有危险就不要轻举妄动,安全为重。”贾赦吩咐道。 黑猪一一应承。 “新一期的内容我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这件事可以慢慢来,不必着急。” 黑猪一听到这话,顿然精神了,忙问贾赦都是什么内容。 “这次遇到了两件都是大事,便只说这两件就够了。第一桩是晋地无灾骗粮,第二桩是翰林孙信阳宠妾灭妻。” “的确是两桩大案,这两件事如果报出去,只怕不止会轰动整个京城,满朝文武,还有圣人那里只怕都会被惊动了。” 黑猪光这么用嘴说,便已经觉得超爽快了。要是等这件事爆出去,看全京城的人喧嚣起来,那场面必然更爽。 贾赦觉得晋地的情况不好拖延,遂连夜写完稿子,一大早儿就交给猪毛,令他即刻出京去印刷坊,准备书册印刷事宜。 书从活字排版到印刷装订成册,最快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贾赦想起最近听了不少宁府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便让猪毛顺便从印刷房给他带一个空白的书册,除了封皮上有特制花纹印出的“邻家秘闻”四个字外,书里面的内容要是白纸。 贾赦而今等印刷的时候正好闲着,就提笔写了一篇关于贾珍和尤二姐的稿子。因为内容不发表,只不过是起恫吓作用,所以只是很随性编,看起来有严谨的感觉罢了,匿名人的证词也都是编的。 随后,为了避免他的字迹露馅,贾赦就让方正路把他写的稿子誊抄在那本空白的书册上。 尤二姐才刚满十三岁,目前一直跟尤老娘住在宁府,蹭吃蹭喝。贾珍对尤二姐的变化是日日看在眼里,眼瞧着她要含苞待放了,便对其无微不至,言语撩拨,偶尔动一动手。尤二姐年小不懂这些,以前也未曾被尤老娘教育要忌讳什么。故而也不在乎这些,只觉得是和贾珍瞎玩,后来日子渐长了,她也略懂男女之事,便对于贾珍的占便宜的行为觉得有些娇羞,却也没有阻拦。 俩人一来二去就越走越近,加之没有人阻拦,便越来越胆大。 此刻就是在贾珍正打算对尤二姐出手的关键时候,贾赦上门了。 贾赦就拿着这本《邻家秘闻》的手写初稿,晾给贾珍看。 “城东有一国公府大爷,叫假真,因馋涎妻妹美貌,对刚刚年满十三岁的……” 贾珍看到这些内容之后,一哆嗦,惊诧地问贾赦这是何意。 “昨晚上有人投到我荣府门口,信封上写着‘大老爷收’,我打开一瞧竟然是手写稿,但内容是写你的,跟我没什么干系。我就想这东西大概是投错了,我就给你送来了。” 第23章 .第一狗仔 贾珍赶紧又把书拿起来,手捧着书微微颤抖,直眉睖眼,面色赤红。 “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把我的事儿写到《邻家秘闻》里发给全京城的人看?天呐,这怎生好,我定然会被全京城的权贵们笑话死。” “何止如此,想想邢忠。”贾赦友好地提醒了一下。 贾珍吓得立马打哆嗦,当初因为邢夫人的死,他特意关注过邢忠的事,其下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贾珍还记得他那会儿还叫好呢,骂邢忠活该,拍着肚皮十分爽快地大笑一场。而今想想,若自己也遭遇和邢忠一样结果,那他根本就没脸活下去。 被迫离京城,离开宁府,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都太可怕了。 贾珍怒急攻心,一边拍桌一边跺脚,咬牙切齿地狠狠骂起来:“这著书人到底是哪来的贼狲猢,别让我找到他,否则我非得把他揍得尿裤子满地找牙,让他哭爹喊娘求我,让他喊我珍爷爷,保证再不写我的事儿!” “你继续,我先走了。”贾赦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贾珍慌忙抓贾赦,急道:“好叔父,侄儿眼看就要被这本书害死了,你怎么还走,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贾赦冷笑:“我看你骂人就能解决问题了。” “好好好,我不骂了。”贾珍假模假样的自扇一下嘴巴,而后问贾赦有没有什么办法。 贾赦看他似乎话还没完,便没说话。 贾珍果然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哭自己可怜。说词一点都不新鲜,老生常谈的几句,什么一时冲动,头脑发热,情不自禁,然后就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贾赦冷笑,扬首睥睨着贾珍,“你是简单地玩女人?是乱|伦。” 贾珍顿时蔫了,羞愧地低头耷脑,转而惶惶不安的去抓桌上的茶,往自己嘴里狠灌了一口,有点不敢去看贾赦。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贾珍才讪讪开口问:“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的看他把我的事儿写进书里?我猜这件事我就算是抵死否认,大家肯定还是相信书上的话,不相信我的解释。” “这是自然,大家又不傻,干嘛不相信事实而去信你的狡辩。”贾赦嗤笑道。 “那现在可怎么办?”贾珍五官扭曲在一起,愁苦至极。 “我倒是认识个人,他能和著书人说上话。只是你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解决,要看著者的心情了。”贾赦这话也不算是说谎,他的确认识许多认识自己的人,且都能和自己说上话。 “那赶紧为我引荐!”贾珍急道。 贾赦应下,但要贾珍保证一定会对这件事必须保密,否则惹恼了著书人下场他应该清楚。贾珍连忙拍胸脯保证。 次日一早儿,贾珍就收到了一封信,信的落款印着带有独特花纹的“邻家秘闻”四字大章。内容是让贾珍准备好十万两银票,等候中间人和他交易。 当天下午,贾赦就带着贾珍到了城北一家很普通的茶楼,二人在一楼大堂坐了会儿,接着就收到一乞丐递来的纸条,请贾珍倒二楼二号雅间。 二人随即进了房间,就见内间门口处当着一扇大屏风,里面什么光景完全看不到。屏风前面站着俩人,都戴着面具,腰上挎着佩刀,看着是练家伙的,惹不起。进门之后的眼跟前就摆了一副桌凳,桌上有笔墨纸砚。贾赦就让在此处坐着,嘱咐他切莫冲动毁了前程,而后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贾珍就愁眉苦脸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十万两银子啊,十万两,就这么没了。”贾珍捶胸顿足。 “不然你也可以留着。”贾赦道。 “不不不,我可不敢留,不然别说损失十万两,整个宁府我都保不住。”贾珍禁不住后怕道。 二人随后上了马车,往回走。 贾珍:“可我真忍不住好奇,这著书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样神通广大。刚刚屏风后的那位中间人,竟然把我日常的饮食起居情况都说出来了。想想一直以来,竟一直有双眼睛盯着我,我就害怕,都没胆量恨他们了。” 贾珍说罢,生怕有人偷听他讲话,就四处瞅瞅,而后才想起来他们在车上。这下贾珍放心了,才狠狠骂一通,转而好奇问贾赦是怎么跟这些人联系。 贾赦厌烦贾珍的聒噪,一直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听了这话,方道:“乞丐。” 贾珍本还想好奇贾赦怎么跟这些人纠缠上的,但他此刻见贾赦似乎很累,便识趣儿地没有再开口。反正他心里也能猜出个七八,估摸贾赦是因为邢夫人之死和邢忠一事,被那位著书人的手下们追问调查过。所以贾赦有联系著者的方法,根本没什么好奇怪。 著书人真的真的太狡猾了,竟然利用城中最不起眼最容易叫人忽视的乞丐。京城内乞丐太多,而且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脸都是脏的,以至于哪一个看起来长相都差不多。谁若真想顺乞丐的藤去摸瓜抓人,难于登天,几乎就不可能。 贾珍忽想起一事儿,从袖子掏出一张纸给贾赦,“刚走的急,我忘了说,他们还给了我这东西。” 贾赦看了那契书一眼,问他什么想法。 “说什么会把我的银子全都用在赈济穷人,修桥铺路,还有贪官污吏的调查上。又说什么我这是在为造福百姓,改善民风,约束官员恶行之类的好事儿上出了一份力。我怎么就不信呢!讹钱就讹钱,扯什么匡扶正义的名头,呸,我只觉得他们道貌岸然,恶心人!” 贾珍想想舍出去的那十万两银子,心里就特别窝火。现在事情的确是解决了,他是逃过一劫,可只要那著书人活着,抓着他这个丑事儿,他就的一辈子敢怒不敢言,哑巴吃黄连干受苦。 对方还让他立了字据保证,以后再不会干出欺辱尤二姐之类的事儿来。贾珍更气不过,不过这件事他没脸告诉贾赦,就瞒着了。 对于贾珍的质疑,贾赦这回倒是很有耐心的解释了,“他们若真拿钱享乐,要钱走人就是,何必多此一举跟你解释,还留了这张契书给你。” 贾珍愣了愣,想想的确如此。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点,但如果对方真拿钱就走人,他也不会再说什么。而今这般允诺保证倒是容易留人话柄,回头若做不到,落个假仁假义的名声,他们就相当于自找麻烦。 贾珍慢慢从全然怀疑,变成了半信半疑。且等以后再看,若对方一直没声响,他保不齐还可以拿此事要挟回去,然后再痛快地骂一场。 “今日事你管住嘴,若再因此而吃了亏,便是你自己活该了。”贾赦提醒道。 “知道。” 贾珍刚才给人家写的保证书里就有一条要保密。本来他觉得这事儿跟亲近的人说一说,没有关系。不过刚刚听贾赦这么一提醒,再考虑到那位著书人的神通广大,他还是闭紧嘴巴,以后跟谁都不要说好了。 到了宁国府,贾赦便下车和贾珍分别。黑猪转即就回了荣府,把一沓银票和贾珍的亲笔保证书交到贾赦的手里。 “老爷,您一下要十万两,可不少啊。”黑猪叹道。 “本来只打算要两万,给他个警示。不过,谁叫他脾气大呢,骂著书人四句话,我便多给他添了点,想必他也不会介怀。这次能叫他肉痛一下,狠狠长了教训,说不定还是好事儿。” “这钱该如何处置?” “过不了多久便要打仗,受罪的始终是老百姓,尽量的多屯粮屯药,京城附近买光了,就派人顺着运河附近买,容易运送。”贾赦叹道。 打仗? 黑猪疑惑不已,这天下好好地,太平极了,就连西南边境向来不安分的蛮族也在去年签了停战契书,臣服于大周雄威之下,哪里还可能会打仗。黑猪差点以为自己是耳鸣了,听错了这两个字。不过照老爷吩咐屯粮屯药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说打仗。 贾赦摆摆手,催促黑猪快去办。黑猪懵了懵,还是应承了,叫上猪毛一起,就照着老爷的吩咐办。 贾珍回到宁府后,还在为自己舍掉十万两的事儿肉痛。虽说宁府家大业大,少了十万两还能过下去,可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现银出去,必然是上下吃紧,他万万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度日,挥金如土。 这厢他正心痛地感慨,就听见门外有人喊着“尤老娘”,贾珍这才想起她们母女还在宁府。 这时候尤老娘已经带着尤二姐笑嘻嘻的进门,给贾珍问好了。 贾珍重新打量两眼尤二姐的容貌,是生得标致,有些漂亮,可跟十万两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娘们这两日不见姑爷来,正想着是不是你身子不适,可巧刚刚路过这时听说姑爷才回来,就特来看看。”尤老娘满面堆笑道。 “这是宁国府,不是你们娘们随便乱遛的地方,被外人瞧了去,算怎么回事。打今儿起,哪来哪去,都别来烦我。”贾珍立刻冷脸赶人道。 尤老娘脸上的笑还未及收,听这话懵了,转头看女儿们。尤三姐一脸气愤,尤二姐则耷拉着脑袋,此刻已经哭起来。 尤老娘这才发应过来自己刚才所听的话都是真的,尤老娘便欲问缘故,就听贾珍开口打发人。 “速速离开,片刻都不要留。”贾珍撂下这话,便冷着脸负手而去。 尤老娘等转即就被丫鬟婆子撵了出去,娘三个便不得不回房收拾行李。 尤二姐伤心不已,一直在哭。 尤老娘气得摔了行李,骂贾珍忘恩负义,不敬老,得了便宜还卖乖。 尤三姐去拉一下尤二姐,劝她还是别惦念什么‘薄情郎’了。尤二姐却哭得甩开她,“你才多大,懂什么。”说罢,她就继续抹眼泪。 尤三姐气得瞪她,“我是比姐姐小,却天天看你们勾肩搭背的,会不懂你们想干什么!人家是宁府大爷,不过当咱们是个猫狗玩物罢了,高兴就逗一逗,不高兴就像今天这样,踢我们走人,能说什么!都这会子了,你还把人家的假意当真情,为那种畜生伤心。我看着,都替你憋屈得慌。得亏他现在还没占你什么大便宜就露了丑态,你早点醒悟,我们早走了,都干干净净了。” 尤二姐猛地瞪大杏眼,泪汪汪的看着尤二姐,哭得可怜至极。 尤老娘赶忙却拍尤三姐的胳膊,叫她别再乱说。 尤三姐不干,一把推开尤老娘。 “这事儿也有您的份儿,你眼看着那边人心数不正,还纵容我们姐们被他们父子调戏。” 尤老娘登时就气哭了,坐地拍大腿就开抱怨:“养姑娘不容易,吃穿用样样都要钱,我一个没用的娘们费心把孩子们养大了,却还被嫌弃……” “求您了,别再用这套话说我们。是我们拖累你了,你就把我们拉去陪男人,这跟去做□□有什么分别。”尤三姐这会儿也气急了,平时不敢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尤老娘上去就扇了尤三姐一巴掌。尤三姐便坐地上哭起来。 尤二姐见状,忙从中调和,“都怪我刚才乱生气乱发脾气,你们俩快别这样了,左右这里已然待不下去了,都收拾东西快走吧。” 尤老娘母子三人去和尤氏告辞,只从尤氏那里得了一辆破马车送她们回家。三人便拿着行李就从荣府后门上了马车,一个个脸上泪痕还未干。 这时候有个一身脏兮兮乞丐手拿捧着破碗过来。 尤老娘见状,忙打发他快走,“我们娘们改明儿个也要沦落街头了,可没钱给你。” “快息怒,我是给你送钱的。”乞丐说罢,看看四周没什么外人,就把两张银票塞进尤老娘手里。 尤老娘大惊。 乞丐引尤老娘到墙根边上细说。 “这是我们主子代宁府珍大爷给你们的,这钱你们拿回去赶紧买些地,回头租出去,每年光吃租子就足够你们娘们活了,以后便再不必求外人。至于珍大爷那边,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招惹。”乞丐接着而小声跟尤老娘说,“邻家秘闻本打算要揭露珍大爷和您二女儿的事儿,而今已经被珍大爷托人摆平了。今后他断不敢再招惹你女儿了,别再和宁府有瓜葛,回头吃亏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乞丐还嘱咐尤老娘,切记不可乱说,否则必有报应。 尤老娘大惊,正要问乞丐的主人是谁,就见那乞丐跟会飞一样,迅速抛开不见了踪影。 尤老娘翻了翻银票,竟然一共有六百两银子。的确如那乞丐所说,买些地吃租子,就足够糊弄她们娘们每年的花费了。 尤老娘满心疑惑地上了马车,等到了家,才关上门,跟他们姐妹说了这事儿。 “邻家秘闻?”尤三姐最先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转而后怕地拉住尤二姐,“得亏这事儿给压了下来,不然你和她便是邢忠和钱寡妇第二!” “别胡说。”尤二姐拍拍胸口,她也挺后怕的。这件事贾珍的确受了惊吓,也失了钱财,可他不问不顾便这般打发了他们娘们,着实叫人心寒。尤二姐此刻也想清楚了,对贾珍死了心。 尤老娘一直在拍大腿叹惊险,说着就抱住尤二姐和尤三姐。母女三人闷头哭了一阵,尤老娘把银票送进匣子里,下决心道:“以后咱们娘们谁也不靠了,就凭我们自己。” “只是不知这钱是谁给得?如何说是代珍大爷给得?”尤三姐问。 “别猜了,人家好心,我们心领了就是。”尤二姐破涕为笑道。 尤三姐转眼珠子仔细想,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一个乞丐如何知道这般多,莫不是这送钱的人是受了那本书的著者指派?尤三姐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转而又想不明白著书人为何要白白送钱给他们。想来想去想不通了,便觉得二姐说得对,这事儿必定不是他们所能明白的,只管领下人家的好意便是。 至于宁府,尤老娘母女三人是万万不敢再去了。贾珍一个堂堂宁府大爷都怕被写在那本书上,她们这些无依靠的弱女子自然更怕。男人家毁了名声尚还可以苟活,可女人若名声尽毁,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她们还不想找死。 …… 三日后,便又到了一个月的中旬。十五这日除了有月圆,更是《邻家秘闻》的派送日。 本来这些被派书的权贵们都做好了准备,准备好晚上收书,然后热议一番。谁知一大清早儿,天刚蒙蒙亮,各权贵府邸的看门小厮就在门口捡到了一个大信封。 小厮们都算是见识过两次世面了,这会一看这信封,心里就猜出个七七八八,再掂量一下重量,摸着里面像是一本书,便肯定是《邻家秘闻》了。小厮们立刻急急忙忙地送给主人。 有些权贵还卧在榻上正睡眼朦胧,一听说书来了,人还没从榻上起来,就立刻拆信看书。 本以为这书里第一页所述的事,必定会是揭露什么贪官污吏的大事。可大半本看了下来,全然不知所谓。 先是讲什么京城新增乞丐有多少名,都来源于何地,之后还有一些是不知名村县的不知名百姓的问答记录,都是口述证词,当然也可以说根本就不算证词。因为被记录下来的基本都是老百姓们为著者指路受灾地方在哪儿的废话,十分乏味。这著者哪怕去灾区看一看,描述一下朝廷赈灾的景象,也比这么绕圈圈四处问受灾地在哪儿要好得多。 总之,这第一件占据大半本篇幅的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杂乱无章,不知所谓,感觉完全像是在凑数。 至于第二件,御史大夫宠妾灭妻,而且是姐妹争抢一夫的事,实在是辛辣够味,让人读完之后气愤不已,甚至有磨刀霍霍直接宰杀孙信阳的冲动。 尽管后面的事件叙述的不错,但因为第一件事写得太草率,且占据篇幅太大,给众位读书者留下了一种胡乱凑数的印象。权贵们因此很不满,想抗议却无门。许多正好近日闲着无事的,连早饭也不吃了,就赶紧动身平日常去的茶楼抱怨这件事。 …… 宋府。 宋奚用过早饭,净了手,方从下人手里接过《邻家秘闻》来看。他才翻了几页,脸色大变,命人立刻备车进宫。 路上,宋奚还在心里狠狠埋怨了一下贾赦。这么大的事儿,他之前竟然没有透露半点消息给他,亏得他之前好心提供了第二个故事给他,他竟转脸就无情。 大周朝每十天一早朝,平日有事时,皇帝都会在太和殿处理政务。 今日不是早朝日,宋奚到的时候,正赶上皇帝宣见几名御史台的大臣。宋奚可等不起,直接叫太监进去传话。 三皇子穆瑞迥此时也在偏殿内等候面圣,见小太监果然听话的进去传话,不禁讥讽宋奚:“有些人就是了不得啊,样子不同凡俗,面子也大过天。没生在皇家却比皇家人还娇贵,连皇子尚还要把凳子捂热了才能见到父皇,人家就可以脚还没落稳便着急催促了。” 宋奚微微侧首,问守殿太监:“近来是哪个大臣教三皇子读书?” “回宋大人,原太子太保江洪榧,江大人。” 穆瑞迥察觉不对劲,暗暗瞪宋奚一眼。 “听闻他年近七十了,有些老糊涂,我还不信,而今瞧,是该信了。”宋奚斜睨一眼穆瑞迥,转而冷笑一声,再不多言。 穆瑞迥气不过,正准备和宋奚分辩,就听见那边有人来传宋奚觐见。不大会儿,又有人来传穆瑞迥过去。 穆瑞迥赶紧快走两步,一前一后和宋奚进了太和殿。 二人进还未殿时,便听到殿内还有人在说话,声声铿锵,似乎带了很大的愤怒。转即,就看见地中央跪着一人,正式御史大夫孙英武。 “圣上,此书著者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理应取缔。臣甚甚至想过,这书著者若是受朝中哪一位奸佞指使,先真迷了众人,而后以假惑了众人,凭此再以一己私欲铲除异己,进而做大他自己,岂不骇人!” “孙御史这时候奏报,是不是有些狗急跳墙了?”宋奚站定之后,便笑了下,像是偶然听得随口一问。 孙英武却异常激愤,立刻反驳宋奚,“我之所以启奏圣上封禁此书,正是因为今日我看到此书新一期的内容在胡编乱造,肆意诋毁。此书的确检举几名贪官的恶行,御史台也的确查证属实,也正因这缘故,令此书在京城内颇有些影响,谁知这著者江郎才尽,为追名夺利,竟扭曲事实胡编乱造,意图构陷一名清白无辜的官员。” 宋奚往孙英武的方向瞟了一眼。 “可这名官员是你儿子。”另一名在场的御史郑桥立刻出声道。 “自古举贤尚不避亲。而今我儿蒙冤,我岂能不为他说话!”孙英武对宋奚还能忍一忍,但对郑桥他直接就厉害地吼起来。 皇上还在上首坐着,孙英武此举便有些冒犯了。孙英武心中大骇,忙磕头给皇帝赔罪。 皇帝刚刚只听孙英武一言的时候,觉得颇有道理,也有没把一本民间杂书看在眼里,便觉得顺手封禁了这书也没什么。不过刚刚他见孙英武突然如此失态,皇帝不禁便有些犹豫了,觉得其中应该有内情。 皇帝正思虑该如何处置,宋奚就把书呈送上来。 “宋爱卿你这是?这书朕已经有一本了。”皇帝叹道。 宋奚:“皇上可看了前面?” 皇帝摇头,这种书他怎么可能有没兴趣看。 宋奚:“晋王可能要反。” 一句话激起所有人的惊骇。 不仅皇帝讶异,在场的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宋奚。谋反可是大事儿,这种事儿谁都不会乱说。更何况说此话的人是当朝国舅,堂堂一品大学士。 三皇子穆瑞迥却不以为然,忍不住嗤笑道:“宋大人行事向来谨慎,您可别说您今天仅仅是因为一本书上的戏言,就相信晋王要谋反。” 宋奚冷笑,“多说无益,两件事叫人一并查了便知。” 皇帝刚才听孙英武发牢骚,便先入为主,一直觉得这《邻家秘闻》是一本胡编乱造却很在民间流行的低俗杂书,故而不稀罕去看书上的内容。而今见宋奚对此书内容深信不疑,且事关谋反大事,皇帝自然要仔细研读上面的内容。 书里面的起初讲京城中的乞丐只有鲁地人,没晋地人,这微微有些奇怪。之后便是几个村县的描述和当地百姓的话语记述。 “张乾县,玉琳村,猛虎县,知秋县……”皇帝皱眉重复着这几个地名。 宋奚:“正是晋王封地的村县。” 皇帝忙叫人呈上地图,让宋奚按照书中描述点画。 宋奚对于书上所述内容早已过目不忘,执朱砂笔很快圈完。最后在南边的晋城画了一个最大的圈。 皇帝打眼一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所以那些百姓说什么东边西边有灾情,都是假的。 “晋地根本没有受灾?他晋王是诈灾骗粮?” “这怎么可能,圣上当时已然派了钦差刘忠良去赈灾,刘忠良归来后还回报皇上说晋地灾情十分严重,百姓瘦如骷髅,甚至易子相食。”孙英武坚信那本书上写的内容都是假的,所以此时此刻当然选择坚定不移的去相信刘忠良实地巡察的结果。 “的确,是该要问问当时的赈灾钦差刘忠良了。”宋奚叹道。 皇帝冷笑,相较于刘忠良,而今他反而更相信这书上的调查所言。毕竟刘忠良巡查走得是明路,对方若深知其癖习有意诓他,伪造受灾场面令其没有觉察,也极有可能。但这本书却不会,因为著者是派了随从匿名深入晋地调查,且走动地方颇多,并有京城乞丐情况作为佐证,完全不像是谎言。 晋王是当朝唯一一位有封地的异姓王。从去年开始,皇帝就心生废黜异姓王爵承袭封地的念头,稍微打压了他两次,自然希望他能领悟其中意思,主动请求归还封地给朝廷。岂料老晋王突然病死了,新晋王承袭爵位之后,皇帝因心生愧疚,一直没有动手,甚至有考虑过过段时间,将公主下嫁给新晋王作为补偿后,再行取消其封地。 万没有想到他的想法还没有付诸实践,晋王就生出谋反的心思。 皇帝叫人宣刘忠良后,便顺手翻了翻《邻家秘闻》的后半部分,讲得正是孙英武幼子孙信阳之事。这著者的确没有什么文采,且叙事用词白话,不像是什么有才华的人。但其所述内容却十分严谨,实际调看到听到什么样便就说什么样,找人佐证的时候,也写得原话,通篇并未以自己的眼光去评判揣摩什么。孙信阳的事和第一件晋地调查的事一样,给人感觉是很真实的还原,并没有任何造谣之处。而且从最后一人的证言来看,这人似乎是孙信阳亡妻的十分亲近之人。 皇帝当下就派人去户部查问,而后便得知吴翰林家里的情况。吴翰林有共二子三女,吴氏是嫡出长女,吴姨娘是庶出次女,还有一名嫡出小女儿,其嫁得人正是现今的蒲柳县县令。 皇帝觉得,这最后一人的证词很像是这位小女儿,其言词十分激愤和恳切,连旁观者读了之后都会感受到其心中百般纠葛的后悔、心酸和难过。 这时,刘忠良来觐见了。 皇帝让他重新回报一遍晋地情况。刘忠良虽有不解,但老老实实一字一板的将他之前所回报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皇帝无奈至极,“朕是在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何处觉得异常?” “回皇上,当日晋王带领臣去巡查那两处村县的时候,的确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那几个纤瘦孱弱孩子的哭声至今还音犹在臣的耳边。”刘忠良悲苦的叹息道。 皇帝略作沉吟,转而警告在场诸位就今日之事保密,而后打发走闲杂人等。 皇帝便问宋奚,“刘忠良说得到很坚决,你觉得如何?” “还请圣上速派密卫调查此事。”宋奚拱手道,“以免横生意外,也可提前调派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蹙眉看一眼宋奚,点点头,当即安排下去。 三日后,密探来报,晋地受灾一事查无实证。 皇帝气得立刻罢免刘忠良的官位,令其在家闭门思过。转而又再次传旨,加派调遣兵马的力度。 皇帝立即召宋奚前来觐见。 皇帝在等人的时候,拿起《邻家秘闻》又放下,用手指敲了敲这本书上的封皮。这才注意到封皮上面的四个字是用有特别印花的大章盖上去的。此举目的大概跟虎符是一样,以防人造假。可见著者心思缜密,行事十分谨慎,且其细致入微的洞察能力,绝非当朝任何一位官员能比。 “仅仅就因为京城没有晋地乞丐,他便洞悉了如此巨大的内情,此人实在是——”皇帝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形容这名著者,若说他有才华,他的文词能力偏偏很普通。 “怪才。”宋奚接话道。 “对,的确是怪才。”皇帝丢下书,凝视宋奚道,“我要你务必找到此人,朕要见他。” 宋奚:“臣遵旨。” …… 十日后,《邻家秘闻》第三期辗转传到了晋地。因晋地当地人对于本地的一些村县地名都比较熟悉,立刻察觉出书上内容的不对,上报给了晋王。 晋王翻阅此书后,大感不妙,立刻命手下召集人马,准备提前起兵谋反。 皇帝派出的密卫们早已经密切监视晋王的动向,见其一有异状,便立请兵诛杀讨伐。晋王紧闭晋城大门,出兵迎战,坚守抵抗。 然而晋王到底因事发突然,准备不足,而落败至死。战事从开始到结束只维持了大约五日左右。打仗的时间虽短,但整个晋地却如同被洪水冲过,家园尽毁,民不聊生。此时朝廷派来的抚恤钦差却刚刚从晋地出发,还需要许多时日才能到来。 幸而这时有一大善人突然出现,派人前来晋地用米粮救济,并且备足了草药给那些因战事而受伤生病的无辜百姓。 百姓们问及善人的名字,都被告知叫“邻贾珍”。远近附近乡绅都没有叫这个名儿的,再细查江湖上的一些侠匪侠盗,也没有这个名儿。 百姓们都费解不宜,但都非常感恩于“邻贾珍”的救助,一并称他为“珍大善人”。 此事慢慢流传开来,最后就传到了京城。贾珍也听说了此事,一研究,估摸这就是那位神秘著书人花他的钱在赈灾。“邻贾珍”就是专门给他的一个暗号。 本来一直因为那十万两银子很肉痛的贾珍,而今听人家“珍大善人”这么一叫,心情豁然好了,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特别骄傲。他非常高兴地把此事分享给了贾赦。 “你说我厉不厉害?” 贾赦点头,“你的钱厉害。” “诶,叔父,你夸我一下能少块肉?我的钱,那不也是我的么,便就是我做了善事。”贾珍喜滋滋道,“回头见了人,我可要好好告诉他们,我叫贾珍,就是那个珍大善人。” 贾赦笑一下,不置可否。 贾珍特别高兴,非要拉着贾赦出去吃酒庆祝一下。“这事儿我得感谢你,不仅让我免除了危难,还落了个好名儿。” 贾赦不愿去,奈何拗不过贾珍的闹腾,遂只好应承了。二人上了车后,贾珍便要车夫直接驾车去城西的状元楼。 半路上,忽然听见闹哄哄的声音,车也停了。 “赦大老爷,大爷,前面的路挤满了人,不能走了。”车夫道。 贾珍边叹问是什么事儿,边掀开帘子,就见前头不远处的孙府大门口集结了许多人,有百姓,也有官兵,且吵吵嚷嚷,骂声不断。 25|23.第一狗仔 贾珍一瞧哈哈笑起来,料知这孙府定然是因为那本书而遭了秧。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打发车夫依旧往前驶,只有走近了他才能看清楚。 贾赦早料到贾珍会干些无聊的事,得幸他出门儿前就有所准备,便从袖袋里掏出一本书来看。 马车缓缓地往前行驶,贾珍就身体前倾,使劲儿探头往外望,此刻他真恨不得把脑袋伸到人群前头去。 原来前头挎刀的不是什么官兵,是京畿府的衙差,因为围观的百姓太多,衙差左右两列排开,从中间开了一条道,一直延伸到孙府正门处。府门大开,里面隐隐传来哭声和喊话声,但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晰。 贾珍转而再看那些围观的百姓,好家伙,几乎人人手里抓点什么,还有许多提着篮子。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石子儿,烂菜叶子,驴粪蛋子,这都不算稀奇,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筐死老鼠。且别说人被这些玩意儿打会是什么感受,便是光是看,贾珍都已经恶心得想吐了。 贾珍抖了抖手,赶忙放下帘子,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贾赦嗤笑,“活该你无聊好事。” “这帮老百姓可真有招儿,弄那些个脏东西,都怎么想出来。”贾珍从座位旁的食匣里取出茶壶,倒了一碗凉茶喝,好压压他的恶心。 贾赦笑了笑,依旧看书。 贾珍边喝茶,边不知怎么忽然提起了邻家秘闻,“你说这著书人多神通广大,他怎么就能从京城没有晋地乞丐这点小事儿上,推敲出晋王诈灾骗钱这种大事儿来。可恨我们这些见识浅薄的蠢人,头一天收到书的时候,还巴巴地跑到茶铺,三三俩俩聚一起骂著书人无耻,凑数,学坏了。现在想想,我们这些人都该害臊了!竟不知人家通篇讲那般多,是在说晋地有问题。等到人家晋王谋反了,我们拿书仔细一对,这才知道著书人是整个大周朝唯一一位预知此事的人!” “术业有专攻,他或许仅仅擅长此事罢了。”贾赦道。 贾珍连连赞叹厉害,进贾赦一直表现的如此平淡,有点不甘心。他眼珠子一转,掀开帘子,让贾赦往东边看。 “就前面那个提着篮子,穿青花衣裳的娘们,你看见她篮子里灰蒙蒙的东西没有?” “我不好奇。”贾赦并没有转移目光,平静地把书翻到下一页。 “你看看吧,看看吧。”贾珍忍不住劝他,他很想找个伴儿跟他一起恶心。 贾赦扫一眼他指向的地方,不耐烦得瞥一眼贾珍,“就这个?” 贾珍简直不敢信贾赦竟然这样淡定,“就这个还不够刺激啊。” “死老鼠而已。” 贾珍尴尬地沉默了。 “人出来了!” 车外头有百姓喊。 贾珍忙去看,就见孙府大门里走出一名官员,身后跟着五六名衙差。在他之后,便有穿着锦缎便服的老爷相送,贾珍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御史大夫孙英武。在他身边还站着两名年轻男子,眉宇间与他有些相像,应该是孙英武的儿子们。 “肯定有一个是孙信阳,我这就……”贾珍转头就在车里乱翻,忙活着找东西。 贾赦看他:“你干什么?” “我也想找点东西打他。你不知道我看他的事的时候,有多生气。”贾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就把之前喝得那茶壶拎起来,作势要下车。 贾赦透着窗纱往外瞟一眼,“别白费力气了,孙信阳不在,那两位是他的兄长。” 贾珍的动作戛然而止,这时候外边却闹哄起来。也不知那个人先动手,抄起手里驴粪蛋子往府门砸,大家便都跟着起哄,一起往门口丢。总有人丢得不准,便让撤退不及时的衙差遭了秧。 孙府的人早学精明了,立刻搀着孙英武后退,而后就紧闭大门,最终只有少量的脏东西成功丢进了孙府大门内。 “你说说你们,整天干什么不好,跑这来乱丢什么!知不知道你们此举是对朝廷命官的大不敬,紧都散了,该做饭做饭,该种地种地去。孙信阳的事儿京畿府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会还死者一个公道。”柳之重对百姓们喊话道。 “要不是《邻家秘闻》报了这事,你们如何知道那个姓孙的有罪,案子破了十多天了,还不抓人,还谈什么还公道。”百姓里有人不忿,喊起来。 贾赦听闻这话,微微蹙眉,他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书,下了车。贾珍见状,慌忙也跟下车。 柳之重被这话气得脸红,干咂嘴,不知该如何反驳。 众百姓们却被此话壮了势头,开始往前聚,把柳之重和众衙差们围了起来。他们纷纷表达起对官府的不忿,甚至有人抬起了手腕,欲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 衙差们一看情况不妙,忙呵斥他们,举起腰间的挎刀。 两厢对峙,局势千钧一发。 “刚刚那位小兄弟的话并不对。”男音语调平平。 大家都愣了,四处找说话的人。 “再好的律法,再厉害的官府,也不可能管尽这世间所有不平之事。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若犯法之人有意掩盖罪行,谁能一眼看穿?恶人的恶行的确被揭发了,但官府办案需要实证,如此也是为了避免再生冤案。你们都别忘了,之前京畿府放牛郎的冤案。 而今官府已然在尽职尽责调查此案,你们若真想让死者沉冤得雪,此刻便不该堵住衙差们的路,反而该开一条路,让他们得以更快更方便的去调查,尽快了结此案。” 众人转头望着这位说话的老爷,三十出头,五官标致,皮肤特别好,细腻透着光亮如剥壳的鸡蛋,显得他整张面容神采精致。这人一身沉稳的气派,面色有几分冷淡,此刻虽正严肃地看着大家,目光却很平和,瞧着应该是个讲理的人。 百姓们也觉得贾赦说得有理,纷纷放下手,转即四下散了。 柳之重松了口气,但面上还余有怒。他走到贾赦跟前,拱手致谢。 “多谢赦老爷解围,几个不讲理的刁民我倒不怕,就是他们手里得那些东西,沾了便得恶心我几天。” “我看他们倒很聪明,晓得用竹签插着丢。”贾赦浅笑道。 柳之重无奈地摇摇头,感叹这些老百姓真闲得慌。 才刚那些百姓们的反应令贾赦心下发沉,他转即对柳之重拱手,便就要告辞。 柳之重忙问贾赦:“你们这是要去?” “这是我侄儿,我们正打算去状元楼喝酒。”贾赦回道。 柳之重笑着应承,便带着人先走了。贾赦和贾珍也回到马车上,继续前行。但贾赦此刻却没之前那般放松自在了,也没心情看书,一直沉着脸思索什么。 贾珍看他似有心事,问了问,见贾赦根本当自己不存在,便识趣儿的闭嘴继续喝凉茶。 到了状元楼,二人正准备要雅间,就听见楼上有人问:“可是贾恩侯来了?” 贾珍看眼贾赦,见他没有应答的意思,便代他答了。随即便有一穿着锦缎的年轻男人走了下来,躬身邀请贾珍和贾赦上楼。贾珍这才反应过来,这位衣着如此光鲜的人竟然只是个小厮。 贾珍转而忙问贾赦:“知道是谁么?” “知道。”贾赦很清楚他认识人之中,能耍出这样气派的,必定宋奚无疑了。更何况,之前唯有柳之重问过自己的去处,宋奚是他上级。 到了三号雅间,贾赦果然看到宋奚的身影。 宋奚一人坐在主位上,他身边则站着一位年纪五十上下的男人,此人正虔诚的弓着腰,满脸堆笑,态度谦和地跟宋奚介绍状元楼最近的新菜。 “那位是状元楼掌柜,平时我们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贾珍哀戚戚地嘀咕一声,把目光移向宋奚,然后立马转变态度,特别惊喜地感慨,“宋大人果然是传说中的宋大人,气宇轩昂,品貌非凡,我们这些都是人生出来的,他看着却像是仙女儿生的。” “神仙哪会有七情六欲,他也是俗人。”贾赦说罢,便率先进门了。贾珍嘴里小小的嘟囔一句,也跟着进门了,然后第一个跑去给宋奚见礼。 “我侄子,贾珍。”贾赦介绍道。 宋奚上下打量贾珍一眼,伸手示意他坐。贾珍高兴坏了,连忙点头哈腰致谢,然后坐了下来,转而催促贾赦也快点坐。 三人都坐定之后,没人说话,只有贾珍发出轻微的傻呵呵的笑声。 酒菜上齐了。 贾珍就端着刚斟满的酒,本是要敬他们二人酒,却见二人都面色冷淡的埋首吃饭,互相并不理会,当然也没有理会他。贾珍意识到自己不好出声打扰,尴尬地把酒放下,便也默默地夹菜吃。 最后整个席间,一直没人说话。 贾珍头一次吃酒吃得这么闷,快把自己憋死了。好容易熬到都放了筷子,就听见有人立刻敲门。接着便见掌柜的亲自带人送水送茶,伺候三位客人净手漱口。 贾珍这下子非常确认,这根本就是在家吃饭的样儿。 待一切都毕之后,贾珍真真是熬不下去了,急忙找了借口跟贾赦宋奚告辞。这沉闷地方他可不待了,还是早走早超生,回头再找些别的朋友热闹去尚且来得及。 宋奚饮了茶,看眼门口,当即便有小厮把门给关上了。 “到底什么事?”贾赦问。 贾赦早猜出宋奚有事儿找自己。所以刚刚在席间,宋奚没有说话,他便也配合着没说话。如此便可毫无麻烦的逼走贾珍,不然若是其他人开口让贾珍走,事后这厮必定会好奇地刨根问底。 宋奚:“有一事我一直拖着没和你说,一则近来因晋王谋反一案着实忙了些,二则也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昨日圣人又催了,便想还是该告诉你,由你自己定夺。” “皇上看《邻家秘闻》了?”贾赦问。 宋奚闻言,略惊讶地看贾赦。 “哦,看来是看了,还想见我。”贾赦已然从宋奚的表情里读出了信息,便自问自答了。 宋奚笑一声,拿稀奇地眼光打量贾赦,“这倒好,我不用说话了,你直接猜便是。” 贾赦沉吟片刻,便问宋奚:“那你觉得我该不该见?” “这是你自己的事,还是该你自己定。”宋奚叹一声,抬手亲自为贾赦斟一杯茶。 贾赦拿起来就一口饮尽了。 “怎么样?” “好茶。”贾赦道。 宋奚:“我问你决定。” 贾赦默了会儿,突然干脆道:“见!” “好。”宋奚微微愉悦的勾起唇角,笑着又为贾赦斟一杯茶,接着道,“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你的书在京而今已颇有盛名,庶几一呼百应,长此下去,终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贾赦皱着眉毛看着宋奚,为难的叹口气,喝一杯茶下肚。宋奚又给他倒一杯,贾赦端起来又喝了。 “这样口渴?”宋奚惊讶道。 贾赦为难地叹气,“你看过我的书吧?” “看过。”宋奚不解地回道。 “文采怎么样?”贾赦接着问。 “一般。” “这就是了,”贾赦拍下桌,皱眉盯着宋奚,“你刚才说得什么话?不能简单点?就不能叫人听得容易明白些?” “好。”宋奚愣了下,含笑道,“便是想告诉你,树大招风,会惹人嫉妒;名声大了,也会越传越邪乎,非你所控制。将来等名不副实那一天,妒者群起攻之,便就是你的死期了。” “早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贾赦嫌弃地白一眼宋奚,觉得他刚才有点像是故意为之,“平时别表现的太有才学,我这种俗人见了或是听不懂你说话了,就会忍不住嫉妒。正好就应了你‘树大招风,惹人嫉妒’这条!” “好,我记住了。”宋奚道。 “至于书的事儿,你说得在理。我今天已然发现问题了,而今还只是苗头,不算什么大事。但照这么下去,名声太盛,定然会惹出很多麻烦。”贾赦叹道。 宋奚饱含深意地凝视贾赦一眼,笑道:“你明白就好。” 这回换做贾赦去取茶壶,给宋奚斟了一杯。其实宋奚原来那杯茶并没有喝,贾赦是另取得一个空杯子,斟给他。 “圣人召见我这事儿,容我几天准备准备。”贾赦说完,见宋奚点头同意了,便拱手道了谢,和他告辞。 宋奚一人坐在原处许久,本是冷着脸,一直沉默地十分安静,忽然他就笑了,他抬手端起贾赦给他的斟得那杯茶,先闻,再慢慢饮尽,而后方欲起身离去。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宋奚抬眼一瞧,贾赦竟然没走,就在门口处站着。 贾赦直接问他,“你还要等着见别人么?若不等,便叫你属下回头捎我回府可好。那臭小子自己坐车走了,什么都没给我留,我之前被他硬拉出来,此刻钱和随从都没有。” “正好,” 贾赦以为宋奚会‘举手之劳’立刻叫人把他送回荣府,便直接点了头,谁料他后半句话不对劲儿了。 “我正要去过问孙信阳的案子,你同我一遭走。” “查案?”贾赦冷哼,“摆明了的事儿,还要我去干什么。” “看来你还不了解而今的情况。官府拿人要实证,你书上这些提供证言的人都是匿名,他人并不知晓,查起来十分费事。再加上孙英武从中阻挠,自然很费工夫。而今被孙府外放出去的那两个吴氏身边的丫鬟,已然找到了,但也只能侧面证实吴氏的丫鬟的确被撤换过,却并不能说明孙信阳有逼死妻子之嫌。至于除了吴氏的嫡亲妹妹。因她当时年小,加之她本就不喜吴姨娘,曾与她生过口角冲突,也只能作为佐证,并不能坐实孙信阳害妻之罪。” “我倒差点忘了,这件事确有难办之处。”贾赦叹道。 吴氏死了已经有一年多了,证据只能从当初伺候他的那些下人口中获得。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当下在孙府当差的那位老人,她当年是亲眼见证了孙信阳逼死吴氏的经过。可是此刻她若站出来作证,一则是在自己身上加罪,必定不情愿,二则出卖主子的下场会如何,谁都心里该清楚。她的卖身契还在孙家,生的孩子也在孙家为奴。便是孙信阳因她的证词获罪入狱了,尚还有他父亲孙英武在,如此这般,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跳出来说出实情。 “当时吴氏产后,被孙信阳调去伺候监视她的人共有七名,四名婆子三名丫鬟。这七人我早已经命人将她们传入京畿府,严密保护,然至今却未有一人肯坦白承认孙信阳害妻一事。也无法对这七人用刑,会授人以柄,毕竟孙英武是御史,擅弹劾。 而今案子就卡在这七人身上,今天柳之重欲去孙府赎出这七人的卖身契,结果孙家老太太哭哭啼啼说每个都得用,不肯放人,最后还闹晕了过去。孙英武倒是大度,愿意主动交出了卖身契,说清者自清。这家人红脸白脸轮着唱,这么一闹,便显得是京畿府无理取闹了。”宋奚解释经过道。 “这七人都是孙府的家生子,便是他们得了卖身契,兄弟姊妹或是爹娘儿女都仍还在孙府做活,如何敢坦白?这样做没用的。”贾赦摇头。 “有理。” 宋奚微微蹙眉,之前他因一直忙于晋王谋反一事,倒是看轻了这案子。只便随便交代了几句,就将此案全权交由京畿府府丞柳之重去办理。而今晋王谋反的大事轻松容易的摆平了,反而是孙信阳这桩小案子迟迟拿不到有力证据,拖延至今。 “再这样下去,孙信阳便会是第二个邢忠,然他的下场必定比邢忠要好。他有个当御史的爹,最擅巧言善辩,若没有实证,必定会将他洗得干干净净,最后保不准还会再反咬一口《邻家秘闻》,把此书封禁。”贾赦皱眉分析道。 宋奚侧目看他,“你看人的本是倒很厉害。不用‘保不准’,是很准了,孙英武早已经上书,请求圣人封禁你的书,得幸当时因晋王的事儿给岔过去了。倘若这次孙信阳的事儿被他蒙混过去,孙英武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的书还是会保不住。” 贾赦挑了挑眉毛,没料到这个孙英武反应还挺速度,也可见其胆大异常。他在书中写了他儿子的短处,他照样敢大大方方地弹劾求取缔。一般这种人的心里素质都很强大,便是犯了错,只要别人拿不出证据,肯定会一直理直气壮,绝不会服输服软认下任何事。跟这样的人斗,除了拿到真凭实据说话,否则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 贾赦把门推到最大,伸手示意宋奚可以走了。 宋奚忙快步出门,二人随即坐上马车,直奔京畿府。 原本被带到京畿府的七名孙府下人,都被带到了京畿府的侧堂之外。 宋奚穿着一身华贵紫袍坐在上首,正悠闲地喝茶,贾赦则坐在左下首位,闲来无事继续看他那本没看完的杂记。府丞柳之重穿着一身官府,则拘谨的站在两人中间。他身后则摆着一扇屏风,透过屏风依稀可见后面坐着一人。 柳之重先得到宋奚的同意之后,方咳嗽了两声,高喊:“把人都带上来。” 七名孙府的丫鬟婆子便依次入内,一字排开,个个十分拘谨地跟老爷们行礼后,便都垂首默不作声。 宋奚依旧不吭声,只是把手里的茶盖轻轻地盖在了茶杯上。 “可看好了?”宋奚扫一眼屏风方向,语调温温,声音如林籁泉韵。 七名丫鬟婆子在声音落下后半晌,才缓过来劲儿,表情各异。有用眼珠子乱瞟的,有紧张不安的,也有茫然不知所措的。 柳之重便打发人带走这七人。 这七人都住在京畿府的一处小儿内,各自一房间,门口都有人把守。不过院内什么动静,大家稍微注意还是能知道的。 这会儿,衙差就在外面交头接耳,而后轻轻地打开了陈婆子的房门,静悄悄的领着陈婆子离开了院子。没多久,陈婆子便被送了回来。 …… 次日,孙家果然就派人来催,问案子是否审完了。又提起他家老太太昨日晕倒之事,继续之前的说词,坚持表示那几个丫鬟婆子都是老太太身边用惯的人,因这段时日伺候她的人都不舒心,老太太而今身子越发难受。 “我们家老太太可说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命得你们京畿府来赔!” 柳之重亲自带人将余下的六名下人送回孙府。 孙英武见到柳之重,便气愤的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查完案子。 柳之重便作势高扬着下巴,露出一脸十分得意之色。 “今日本官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把你家老太太惦记的六名下人还回来,更重要的是要把令公子孙信阳送去衙门收监。” “收监?笑话!”孙英武恼怒地瞪着柳之重,“我儿是无辜的,你们根本不可能有他犯罪的实证!” “孙御史早清楚我们宋大人何等能耐的人物,找到《邻家秘闻》的著书人,指证了那位曾主动给他作证过的孙府下人,一切便都完事儿了。而今只要那人重新说一遍供词,签字画押便可结案了。” 孙英武扫一眼带回来的丫鬟婆子,独独少了陈婆子,蹙眉咬牙道:“竟然是她,这婆子在孙府素来贪婪耍滑,说话没个正经,你们休要听个疯婆子的乱言。” “哟,早不说,这会儿说人家不好,谁信呢。”柳之重手一挥,当即就叫人去抓孙信阳。 百姓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很快就聚集到孙府门口,这回他们带的东西就更新鲜了,刚拉的牛屎,热气腾腾的,包在荷叶里。 这次衙差们也学聪明了,他们给孙信阳的脖颈架上夹板之后,就用长长地铁链拴着他的手脚,远远地牵着他走。 这样衙差带着孙信阳从孙府大门走出去的时候,便可以跟孙信阳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 孙信阳自幼被父母和祖父母宠爱长大,他在兄弟们之中排行最小,又极为聪慧,爱读书,他得到的宠爱向来是其他兄弟的几倍。一直到现在年近二十五岁,他也从没吃过苦。而今突然被人这样拴着,像狗一样被牵着走,而且还要面临府外那些百姓们泼洒的各种脏东西。素来文质翩翩的他,此刻吓得像孩子一样哭起来,蹲在地上由着衙差怎么拖都不肯走。 孙家老太太被搀扶过来,见到宝贝孙儿此状,哭得立时就断了气儿,晕了过去。女眷们惊呼都闹起来。孙英武此时此刻干咂嘴,眯眼看着他儿子如此,除了叹气却没有任何办法。 孙信阳最终在家人的嚎啕声中被人拖着出府,接着便可听见府外闹哄哄的一阵乱叫,还有各种奇怪的东西拍打落地的声音。 孙英武都不敢去看,他背过身去,转而依稀听见自己儿子的惨叫,心痛得一抽一抽地。 百姓们一路追跟着孙信阳到了京畿府。孙信阳此时已然面目全非,全身站着黑的绿的各种颜色的怪东西,散发着臭烘烘的味儿。如果可以选择,衙差真不想让他进京畿府的大牢,嫌他太脏。 后来还是有人出主意,在大牢门口提了几桶水,直接从孙信阳的头上倒下去,重洗了几遍,才算勉强可以让他入内。 再说孙府,全府哀怨,已然被愁云笼罩,女眷们一个个哭得惨兮兮。吴姨娘被认定是罪魁祸首,圈禁在柴房内等候发落。 孙英武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思虑了一会儿后,便叫人把陈婆子的两个儿子盯紧,转即亲自来京畿府衙问个清楚。 整个孙府的主子们都在因孙信阳的事儿担忧害怕,自然无暇东顾其它。府内的下人们也都为这事儿忙碌,着急如何去劝哄着主子们。 这时候,孙府后门悄悄开了,一位年近四十的婆子带着一双儿女和他的丈夫从后门溜了出来,并未有其他人主意。 在孙府后门附近蹲守的乞丐,看见了顾婆子出来后,赶忙吹口哨。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便速度驶过来,接顾婆子一家上车,直奔京畿府。 京畿府侧堂内,陈婆子正极力向孙英武辩解表忠心,解释自己并非是背叛者。孙英武还当是陈婆子听懂他的暗示才翻供,毕竟陈婆子的两个儿子还在孙家手里,为母的哪有不为儿子着想。 孙英武坚定相信‘母可为子舍身’这一点,故而很有底气,得意的对宋奚和柳之重道:“既然陈婆子现在说的才是实话,那二位大人之前所谓的证词,是否为严刑逼供?为诬陷我儿,构陷我们孙家,二位大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了。我这就进宫禀告皇上,请他圣断!” “你去。”宋奚淡淡道。 孙英武愣了下,转而狐疑的观察宋奚。 “大人,人到了。”衙差来跟宋奚汇报道。 宋奚点了下头,看眼柳之重。 柳之重立刻点头表示明白,迈大步带着衙差去安置顾婆子一家,务必保证安全,谨慎至极,让消息密不透风。 孙英武原地等了会儿,见并没有什么人进来,而宋奚则一直盯着他,看似胸有成足。但如果宋奚若真有什么实证,便直接拿出来反驳他便是,何必忍到现在。 孙英武冷笑一声,料想宋奚是穷途末路,想要诈他。美得他!孙英武冷哼一声,甩袖就走,便真进了宫,狠狠跟皇上哭诉他的冤屈。宋奚是国舅爷大学士又如何,没有实证他便是仗势欺人,诬陷忠良! 孙英武不仅弹劾了宋奚,还卖了惨,先说儿子如何无辜受罪,后说家中老娘气病几欲丧命,最后猛磕头跟皇帝痛哭流涕求做主。 皇帝果然受不了孙英武的絮叨功,急召宋奚觐见。宋奚拜过皇帝之后,便当没什么事儿一样,逼得孙英武重新讲述又发了一遍牢骚。眼见孙英武在皇帝跟前痛哭流涕卖惨到了极点,宋奚才不缓不急地呈上了详述整个案件的奏折,以及相关人士的签字画押的口供,其中当然有最重要的顾婆子一家的口供。 除了顾婆子供述了当年孙信阳逼死吴氏的证词外,顾婆子的丈夫儿女也有供述。原来孙家早就派人将七人的家眷监视控制起来,得幸后来有陈婆子的事儿做了障眼法,顾婆子的家人们才得意趁机脱身。 孙信阳最终以害妻罪,被判了秋后问斩。吴姨娘虽保了性命,却被孙家人视为灾星,将她扫地出门了。吴翰林一家知道事情真相后,自然是恨透了吴姨娘,怎可能还让她回娘家。而百姓们听说吴姨娘流浪街头的消息,都纷纷拿着‘好东西’来恭贺她,吴姨娘被打成了粪人,她边被打边躲着,曲折跑了三天,才最终得以奄奄一息得爬出了京城。 至于后来她如何,没人好奇了。一个被扫地出门且臭名昭著的女人,身无分文地跑到外头去,日子肯定好不了。 至于孙英武,她为了袒护儿子,竟然公私不分,言之凿凿地颠倒黑白。皇帝岂会容许这样的御史再在存在于朝堂之中,当即就罢免了他的官职,并且鉴于他当初对家仆随意的威胁圈禁行径,皇帝还特意下旨让孙家遣散所有奴仆,归还卖身契,并每人给予五十两银子作为遣散的补偿钱。从孙英武始,至三代,孙家不许再用奴仆。 也便是说,孙英武不仅死了儿子,丢了官,他家一大家子以后再也不能使唤下人了。高门出身的老爷和夫人们,以后想吃热饭羹汤,就只能自己亲手做了,连她家的老太太也逃不过这命,一样如此。 孙英武千算万算,没算到最后那一招。如果他没有自信过度,刚愎自用,最后忍住不去皇上面前理直气壮的参本,他最多也就是损失个儿子而已。而今却连累了一大家子跟他受苦。没官爵也就罢了,没人伺候他们,那才是真正要了他们的命。 孙家人终究是没有脸继续在京城待下去,最后举家搬离京城。搬家的时候可费了他们好大的劲儿,因为没有下人,所有东西都是孙英武和几个儿子一起亲力亲为,虽然已经尽可能的把东西低价变卖,但难免有很多必需品要带上,如此往复折腾了竟七八日才算完事儿。他跟两个儿子累得手脚像断了一样,而且还在搬家的过程中,常被京城百姓指指点点,仍粪和石子儿,可谓是耗尽了身子,丢尽了脸面,臭烘烘的离京。 …… 整件事了结之后,皇帝狠狠褒奖了宋奚一番,赞其办事机敏。 宋奚不敢居功,坦然详述经过,将主要功劳归在了贾赦身上。 “你是说这声东击西的主意是他出得?”皇帝还记得贾赦,荣国公的长子。 “不止如此,他还是圣上正要寻的《邻家秘闻》的著书人。”宋奚回答道。 26|23.第一狗仔 “《邻家秘闻》著者见微知萌,见端知末,实乃怪才。朕若将此人置于朝堂之上,它日必知天下之不足。今后便再有十个晋王,皆不足为惧了。而今你既已将人找到,即刻召进宫,令他速来见朕。” 晋王谋反事件之后,皇帝心里就有了一根刺。故而对贾赦此人他很看重,很希望他的才华能为己所用。 皇帝非常不愿看到再有类似晋王的事情发生。他称霸的江山天下,竟有人异动近一年,令他丝毫没有察觉。若非此事《被邻家秘闻》一书及早揭露出来,只怕他和满朝文武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倘若这件一直被瞒下,没人知晓,凭着晋王从朝廷骗来数十万赈灾钱粮招兵买马,只等万事俱备,从后方突袭包抄京城……到那时,朝廷纵然有八十万猛虎铁骑,也无法更改江山易主的事实。 如此惨痛教训之下,身为君王岂能没有反思。而今他定要找个可信且有才干之人,监管朝臣和皇亲贵胄们的异动。一旦有人心生异数,可做到未雨绸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皇上,容臣造次,多嘴一言。今日若如此冒然召贾赦入宫,只怕会引人侧目,被心怀不轨之徒探出真相。倘若贾赦的身份一旦坐实被传了出去,便会引起诸多朝臣的防备之心。如此,便有违于圣上的初衷了。”宋奚提议道。 皇帝蹙眉一想,的确是这样的道理。一直以来,太和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引得朝臣寻本挖源。贾赦在外人眼里只一名是整日就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若是他毫无由头突然召见贾赦进宫,此势必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和探究。也正如宋奚所言那般,这些朝臣若回头都知道贾赦有窥探秘闻的能耐,必然会心生警惕,狠狠地防着他。 宋奚见皇帝还在犹豫未言,便开口再劝:“《邻家秘闻》而今也不过就是一本流传在京城内的杂书,终究不至于让朝臣们惶恐惊惧,但若他们得知此书著者有圣上授意,查察朝臣鬼祟,便一切都不同了。心虚者,势必毁证,昼警夕惕,为避免授人以柄。”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认同宋奚所言,“不过此事终究瞒不久。” “以后如何不要紧,只要当下暂且守住秘密便可。那贾赦纵有独到明断消息的能耐,却也得靠他人搜集而来的消息整理得出结果。眼下势必先要在朝臣和诸地方官员身边安插眼线,广布消息网,此事并不光彩,最宜悄悄进行,避免横生枝节。至于消息网等事都安排完毕之后,皇上想在何时晾他的身份都没什么紧要了。” “朕本还想见见他。”皇帝很遗憾的叹口气。 “倒也不是不可,先找个由头,让圣上封赏他,如此便不会有人生疑了。”宋奚故作沉思的想了下,接着提议道,“趁机给他个实职当也可,日后调派人手,进宫回禀也方便。” “很好。”皇帝点头赞许,便让宋奚安排一切,他静候佳音便是。 宋奚本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儿,便顺嘴跟皇上回报了。皇帝此刻心情正佳,听完二话没说便点头同意了。 宋奚随后便出宫,登门荣府,来见贾赦。 宋奚是突然造访荣府,没有提前下名帖。荣府的小厮惊惶不已,急忙忙去禀告贾赦。 贾赦正在贪懒,他穿着便服卧在榻上看书,连头发都未曾拢起,只是用藏青发带把头发随意束在脑后。 听闻小厮的传报后,贾赦便打发他道:“就说人不在。” “人已在门外,听见你的话了。”宋奚的声音微微高扬,有几分意气奋发。 贾赦起身欲披件衣裳的工夫,便见宋奚不轻自进了屋门。 宋奚负手站在门口,先打量这间寝房,也不过是一眼扫过,目光最终定在贾赦身上。 贾赦身穿一件深蓝散花锦袍,腰间绑着一根靓蓝蛛纹玉带,一头墨发随意在肩头,此刻正用一双冰冷带着怒气的虎目盯着自己。 宋奚扬眉,“怎么,我特地来看你,你倒先生气了?” “宋大人自幼以神童之名闻天下,十六岁便高中戊子年榜眼进了翰林。从那时为官至今至少已有十三余载,该是满腹经纶,知书懂礼之人。而今却怎么冒然造访擅闯他人居所,跟如此失礼,败坏斯文之事?” 贾赦觉自己这样属于无法见人的状态,遂很不满地讥讽宋奚擅闯之举。 他转而见宋奚已经很不客气的坐下了,干脆懒得动了,反正他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也已经被人看了。干脆坐回罗汉榻上,身子侧靠着大靠垫子,打了个哈欠。 “我的斯文早在《邻家秘闻》第一期的时候就没了,你是罪魁祸首,而今倒嫌我无礼了。” 宋奚看了眼榻上短腿黄花梨木小桌上的书,果然又是一本杂。他起身去拿来,随手翻着看了看,不过是讲些乡野杂事,没什么趣儿可言。 “我看你也是无聊,我来的正是时候。”宋奚又叹道。 “胡说八道,”贾赦抢回那本书,翻着继续看,“刚正看到紧要处。” 宋奚:“就这书,除了文采比你好那么一点点之外,毫无可取之处,哪及得上你自己写得那本。” “就是学学人家的文采,免得总被人称为‘一般’。”贾赦说到‘一般’的时候,故意看一眼宋奚。 宋奚笑,觉得自己有点冤,“我之前评说你文采一般,还是为了顾及你感受,故意往好了说。” “我当然知道,故而我才希望自己的文采能稍微提高那么一点点,好把这‘一般’的评价名副其实了。”贾赦说得很认真。 宋奚又笑,这贾赦总是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言行,让自己颇为意外。他发现自己越和贾赦接触,就越会对他好奇,不禁想探求更多。这种情况他以前从没遇到过,感觉挺妙的,他觉得很有趣,便很享受。 “我刚从宫里出来,得了点恩赏,懒得带回去,便想着顺便丢你府上就是了。还有,我今天跟皇上提起你了。” 贾赦料到他是因这事儿来得,不然也不会这么晚了还上门。 “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紧要事儿?”贾赦故意把‘紧要’二字咬重。 宋奚认真地揣度了一下贾赦认为‘紧要’的情形为何,转而干脆回他道:“没有。” 贾赦:“下不为例,说吧,何事?” “不想说了,告辞。”宋奚起身便走。 贾赦斜眸瞅他一样,冷笑一声,便抓起桌上的书继续看。 宋奚踱步到门口,竟然没有听到贾赦挽留他半句话,便有些不满地回看他。 “怎么还不走?”贾赦用故作不解的语气问他,他的目光却依旧还落在书上,白皙的脖颈被一缕墨发遮得若隐若现。 宋奚动了动喉咙,转而坐了回去,冷着脸道:“口渴了,还有脸说我无礼,你的待客之道呢?” 贾赦立刻叫人给宋奚上茶,转而放下书看他。 宋奚:“皇上本要立刻见你,被我给拦下了。” 贾赦点点头,有些感谢地看宋奚一眼,“烦劳你有心。” 宋奚见自己不用过多解释,贾赦便立刻能明白他的用意,心里舒服不少。他就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人太笨凡事都要他解释的话,真的会很让人心累。 “我已经和皇上商议好了,会有给你找个由头再见他。对了,你想做什么官?” 贾赦想了想,便道:“御史吧,正好走了一个御史大夫,上头没人我好办事。再说这官儿是清水衙门,不起眼儿,干的事儿本身就跟监察弹劾有关,我若在这个位置上搜集证据去参本他人,也算名正言顺,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察觉有异。” “你若入御史台,最高也只能从四品的监察御史做起。虽说孙英武这个从一品的御史大夫走了,你的上面头尚还有御史中丞等人管着,并不算自在。”宋奚顿了顿,转而有了主意,“也罢了,我回头会想个由头叫他们不敢管你,你尽管做自己的事便是。” 贾赦点头,跟宋奚道了谢后,嘴上还是不客气,打发他快走。 宋奚骂他过河拆桥,也无可奈何,终告辞离去。 次日一早儿,贾政听说宋奚昨夜造访的消息,有几分好奇,特来问询贾赦。贾赦哪会有心情和他咬文嚼字,只打发猪毛去应付贾政的问话。猪毛很懂分寸,便挑拣不重要的部分如实告知了贾政 “大哥,你怎的那般随便地把人打发了?”贾赦听小厮说了经过后,便有些急躁,“那宋奚是何等人物,好容易亲自上门一趟,我们自该备好茶水酒席招待他,哪有让人家屁股都没坐热你便赶人的道理。” 贾赦听出来别的意思了,“怪我没有叫上你,没把宋奚引荐给你?” 贾政被说中心事,立马避开贾赦的目光,面向别处,“我不知大哥说什么,不管谁来,待客之礼不能废。大哥如此随便处之,回头只怕会连累整个荣府都被人轻瞧了去。” 贾赦看了看贾政,问他说完没有,说完了他便要去给贾母请安了。贾政也便一起跟着去见了贾母。 贾母的身子这段日子才算缓过劲儿来,而今正一味儿地享天伦之乐。见他们兄弟二人并肩入内,贾母倒也算和气,笑问他二人近几日如何。 贾政忙躬身仔细禀告,并请贾母勿需操劳。 贾赦也点点头,表示没什么事儿。 “昨晚上倒是得了些燕窝人参,我用着可惜,回头让人给母亲送来,林丫头身子不好,给她用也正合适。” “这倒好。”贾母笑道。 黛玉此刻也在,忙过来给贾赦行礼致谢。 贾赦叫她不必客气,并嘱咐她:“一切都不紧要,先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才是正经。过两日我会派人去扬州走一趟,你若是有什么话想与你父亲说,便写好信给我,顺便就捎去了。” 黛玉闻得此言,原本略带哀愁的眼神儿立刻闪出惊喜光芒,连带带着致谢之声都变得轻快许多。 可见这小丫头如何想家,思念父亲。 贾赦叹口气,拍了拍黛玉的小脑袋瓜儿,只能嘱咐她一定要活得自在些,别受委屈。 黛玉应承后,便同姊妹们一块儿退下,她急回去给父亲写信。 贾母奇怪问贾赦:“你能有什么事儿,还派人去扬州?” “跟人合伙做的事儿,何止去扬州,苏州、柳州、雍州、云州……都要去。” 贾母越听越糊涂,正要细问贾赦,便听贾赦又说起黛玉。 “我还是那句话,这般大点的孩子在谁家不是当心肝宠着,何况身子还不好,有些孱弱。要我说妹夫就是狠心,才舍得把这么好的孩子往这边送。” “可别冤枉了他,是我跟你妹夫要的人,他一个爷们实在不方便照看林丫头。”贾母叹道。 “您要人可以是客气,他给人却是认真。孩子这么大点,哭哭啼啼的,他就真忍心舍得把她送这么远,我倒没觉得我冤枉了他。”贾赦坚持道。 且不管林如海本人品行如何,纵然他才华了得,正直不阿,他也照样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假若他身处险境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罢了,却不是,而今在扬州是安安稳稳的做官,平平和和的度日,他能有多难。总之在这样情况下,他随便撒手不管黛玉,就是爱得不够,便是找出多少理由出来也没有说服力。 贾母瞪贾赦:“你懂什么,丧妇长女没人教养,自该送我这儿,你妹夫没错。” “便是被这一条世俗之言诓得肯抛弃自己儿女,也是厉害。”贾赦执拗劲儿犯了,就不爽。 贾母不悦道:“你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又开始乱嘴胡沁。你当你探花郎妹夫跟你似得,整日没个正行,不守规矩。” “规矩是做给别人看的,日子可要自己过。”贾赦接着道。 贾母厌烦地叫他别说了。贾政这时提起昨日宋奚来访一事。贾母立刻变了态度,又逼贾赦开口说说具体经过。 “也没什么,便是当初因邢氏一事,结识了,这你们都清楚。他昨日也许是走到半路渴了,跑我这喝了口茶,便闲聊几句,自己又嫌东西拿着不方便,才把那些御赐的人参燕窝送给了我。”贾赦简洁回道。 贾母本是不信贾赦这样说,不过听闻宋奚是突然造访,便想着也有可能是半路真口渴顺便敲门。 贾政接着补充经过,就是贾赦如何把人赶走那段。 “你这厮,人家好心好意把宫里的东西给你,你竟然几句话都没有说就把人给打发了,还说出这样无礼的话,老大,我真快被你气死了。你以前办事儿是不牢靠,可待人接物到还能混弄,而今怎连这点出息都没有了。”贾母十分不满的教训贾赦。 贾赦当贾母瞎唠叨,懒得吭声。 贾母更气,又说一通贾赦,贾赦还当全然没听到一般,只默默行礼便告退了。 贾母恨得不行,当着贾政面儿撒火骂起贾赦来,“这家以后还得靠你照应,瞧你大哥那副样子,除了惹事儿什么都做不了。那宋大人是谁都能得罪么,敢这样怠慢人家,只怕我老婆子明儿个便见不找东边的太阳了。你记得叫人去嘱咐那些看门的,回头若那位宋大人再来,便知会你去接应。我这也准备些礼物,回头你再跑一趟,去宋府赔个罪。” 贾政忙应承,告退后,便乘车去工部当值。到时有些晚了,得幸负责点卯的官员和贾政交好,便放他一马。贾政忙躬身行礼道谢。 那人便问:“你从不迟到,今日可是家里遇了什么情况?” 贾政叹口气,便忙将事情经过说与对方。贾政却省掉了贾赦那一处,只是说宋奚昨日造访荣府,送了些礼物,今晨母亲对他多了些交代,故而耽误了些时候,才会晚到。那人一听宋奚昨晚竟然造访荣府,连连拱手恭喜贾政,对贾政的态度也比以往热情起来,甚至把他刚得来的蒙顶黄芽分了一些与贾政。 贾政自然乐得接受,谢过之后,便去自己的地方当值做事。谁知这一上午的工夫,便有许多人来问候讨好他,也有送东西的,还得了一块他最喜欢的易水砚。贾政心里十分高兴,却没敢表现在面儿上,只在心里雀跃。 下午,宋奚派人来找工部侍郎王和顺。 王和顺十分惧怕宋奚,便既然想着贾政能令宋奚亲自上门找他,其二人的关系必定十分好。于是他就派人叫贾政过来一趟,让他同自己一道去。等会儿若真有什么事儿,宋奚也会多少看在贾政的面子上,饶他一遭。 王和顺因怕贾政知道实情后避嫌拒绝自己,故而并没有直接告诉贾政他要去见宋奚,只叫他跟在自己的身后,陪着自己去办事儿。贾政一想到自己竟然得到工部侍郎的青眼,便十分开心,自然高兴地跟着去了。 二人乘车约莫有两柱香的时候,车就停了。贾政先下的车,抬头见眼前竟是孙府的大门,有几分意外,忙转头询问地看向王和顺。 王和顺道:“司天监说这里风水好,要改建成王府。” 贾政忙点点头表示明白。 二人从侧门入,便可见里面二仪门附近来来往往的工人正推着车料进出。领头的监工见到王和顺,赶紧喊停,让大家一块儿给王和顺请安。 王和顺忙不耐烦的摆摆手,“可不敢,宋大人还在里面呢,你们别害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忙应承,等王和顺和贾赦先进去后,才开始忙活。 王和顺照着刚才那名监工的指引,直接奔向孙府的后花园。 贾政走这一路心里却犯合计,终忍不住开口问:“王大人,您刚才说要见宋大人,是哪一位宋大人?” 王和顺笑嘻嘻的拍拍贾政的肩膀,“就是你很熟的那位宋大人。” 贾政愣了下,当即觉得不太可能。他熟悉的那位宋大人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哪值当王和顺一位堂堂工部侍郎称他为‘大人’。 贾政欲再问时,却已见前面水榭出站着一人,此男子衣着华贵紫锦袍,侧身对着他们,身姿挺拔,萧疏轩举,其五官轮廓清俊异常。 这年纪,这姿仪,贾政便是不用多问也猜出来了,必定是武英殿大学士宋奚无疑。 “下官见过宋大人,这是工部员外郎贾政,下官正打算让他负责王府改建一事。”王和顺故意介绍道,说完话他还仔仔细细观察了下宋奚的表情。岂料宋奚连看都没看贾政一眼,只冷着脸用目光割他。 “我昨日便叫你把东边那排房子拆了,连夜动工,怎到现在还没开始?” “回大人,昨日三皇子特意派人交代下官,让下官暂且不要动孙府的房子,只先搬些物料便可。”王和顺讪讪道。 “圣上让谁负责王府改建一事?” “宋大人。”王和顺垂着脑袋,弱弱地回答道。 “那我昨日的话,你当什么了?” 王和顺:“可这府邸改建之后,终是要给三殿下——” 不及王和顺说完,宋奚便忽然轻轻地笑起来。 王和顺偷瞄一眼,见宋奚上扬的眼角却中悉数堆满了冷意,便知这件事惹恼了他,赶紧止了前话,连连赔错。岂料宋奚反而怒意更甚,王和顺赶紧使眼色给身后的贾政,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几句。 贾政感觉到王和顺德意思了,可以他的官品根本和宋奚说不上话,遂没胆子说。而且宋奚的威势太迫人,他便是品级够,只怕也照样会吓得嘴抖说不出话来了。 “王和顺,你敢抗旨,很好。”宋奚一甩袖,便要走。 王和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宋奚是在指责他只听三皇子的话,反而藐视皇帝任命之人的话,便就是‘抗旨’。他吓得忙去追,赔罪解释自己真不是故意为之。 “下官当时只是考虑到这孙府是给三皇子将来封王改建的,便想着遵循它将来主子的意思。” “若有异议,理该派人知会我,问了我的意思再做,你如此擅自做主,可曾把我放在眼里。而今这事儿我可不敢担着了,回头我便禀告皇上,把这活儿给推了,以后只凭王侍郎一人做主便可。” “别别别,宋大人,下官真知道错了,下官跪下给您赔错!” 宋奚哪管这些,迈大步就匆匆去了。王和顺赶忙拉着贾政,求他去给自己说情。贾政愣了愣,十分不明白。 王和顺气道:“怎么,还装糊涂不愿帮我?当我不知道你们俩的的关系?他昨晚还亲自上荣府找过你,你们的关系会一般?贾存周,我素日在工部可待你不薄,今日的事儿你怎么也都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贾政呆呆地瞪大眼,说不出话来。王和顺却甩脸子给他,推搡他快去把宋奚劝回来。贾政哪里敢跟宋奚说话,但王和顺这边他也不好交代,此刻只恨自己早上时候嘴巴欠,没把真实状况说出去。而今招惹个这么大的麻烦,他能怎么办,他根本没办法。 王和顺催促:“你倒是快去啊!” 贾政无奈,只得假意跑进步,朝着宋奚的方向追。一路追到二仪门外,看到宋奚上车了,贾政就干巴巴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这车快点驶走,他好跟王和顺交代说没追上。岂料车迟迟未动,直到王和顺跑到他身边了,也没动。 王和顺瞪着贾政,意在让他快去跟宋奚说话。贾政无法,不得不慢吞吞地往马车的方向挪步。 这时候,车内突然传出宋奚冷冽的声音。 “你就是贾恩侯的弟弟?” 贾政慌忙拱手对着车的方向,“正是下官。” 一阵沉默之后,车走了。 贾政半晌才缓神儿,挺直了身子。 王和顺把才刚那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冲到贾政跟前,问他到底跟宋奚熟不熟。 贾政尴尬地臊红了脸,而后摇头。 “呵,原来不认识,那你早上吹什么宋奚去过你家看你!我还想呢,宋大人何等身份,为何要屈尊去宁国府,原来不过是你这个假正经在吹牛皮罢了。” 贾政忙要解释。王和顺根本不想再理他,气得狠狠瞪贾政一眼,拂袖便走。 贾政最后自己花钱雇车回去,结果他刚到工部,便见很多官员同僚拿奇怪的眼神儿看自己。他刚坐定,便发现自己桌上之前收到的那些茶叶、糕点和砚台之类都没了。接着便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骂他虚伪装正经之类的话。 贾政十分郁闷,耷拉着脑袋,脸一直燥热到放值时,便赶忙匆匆离去。他正等马车的工夫,便听见有两位同僚正在聊闲话,说的是三皇子的先生原太子太保江洪榧的事儿。 “江大人太保当得好好地,为何突然被圣上打发回家了?” “得罪了宋大人呗。听说是三皇子讥讽宋大人,对宋大人无礼了。宋大人气量好,没跟三皇子计较,反怪说是先生没把三皇子教好,转头便跟皇上说江大人年迈不宜教皇子们读书了,江大人就得告老归乡了。” “三皇子也够胆子大得,国舅爷好歹是他的长辈,又是那般了不得的人物,他还敢乱言得罪,那般大不敬……” 贾政还想侧耳再听,奈何那俩人注意到了他,压低了声音。贾政便坐车匆匆归了家。白天的事儿他还心有余悸,再说王和顺是他的顶头上级,他实在得罪不起,便急急忙忙来荣禧堂,想求贾赦帮忙,谁知人竟然不在。 贾赦今天一整天都在邻家轩等人,眼见天近黄昏了,终于看到吴翰林带了个抱孩子的婆子进门,才算安了心。 本来当初孙英武一家被降罪后,吴翰林就曾上门算账,声讨孙家,要过他的外孙。奈何孙家就是不肯放人。这种自家族内子孙的事儿,官府也管不了,吴翰林父亲纵然是百转千肠,也没什么用,只能干流泪的哭。 后来吴翰林收到了一封信,落款为“邻家秘闻”四字印章的信,提醒他该如何做在何时去要回吴氏的儿子。吴翰林便在三天前告了假,前往孙英武一家搬往的松月县,就照着信上的办法,找了几个婆子天天在孙家门口哭诉,讲述孙信阳坑害他女儿的经过。如此邻里邻居都开始围观,渐渐知道知道孙家人的身份和他们小儿子的无耻作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开始当面骂他们。孙英武一家实在是害怕在这样下去,他们在松月县也混不下去,便答应写下契书,把孩子‘自愿’地交给了吴翰林抚养。 吴翰林这才作罢,带着孩子匆匆回来了。好在孙家人没有全丧失人性,孙家老太太对小孙子的儿子还算心疼,但自从他们过上了没下人伺候的日子后,这孩子便被老太太丢三落四手忙脚乱的照顾着,着实养的粗糙了些。幸亏这孩子一岁多了,能稍微担得起折腾。这几日虽然消瘦,精神萎靡了些,却因他救得及时,没有让这孩子再受什么罪。 吴翰林此时此刻十分高兴,请方正路好好地代他感谢著书人后,一再发誓会对此事保密,并表示日后若邻家秘闻有用得到他们吴家人的地方,他万死不辞也定然会做到。 吴翰林离开前,又千恩万谢一遍,方告辞。 贾赦顺手起草的一封信也写完了,交给了方正路。 方正路扫一眼信后,不解地看贾赦:“老爷,这是?” 贾赦:“还记得被孙家赶走的那近五百多个奴仆么?” 方正路点头,他想了想,恍然大悟,“老爷的意思是把这封信印刷几百份,分别发给他们,让他们也都成为消息网里的人。” “当时孙家遣散他们的时候,白拿走卖身契不说,每人可得了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他们安置生活,日子过得有米有肉。落下这等好事儿,托谁得福?”贾赦挑了下眉毛。 方正路豁然明了,“我懂,自然是因为‘书’的功劳了。” “我叫黑猪调查过,其中多半人都选择留在了京城,要么置办田地,要么是做些小生意。他们也算是经历了风浪,因祸得福,多少会晓得感恩。”贾赦说道。 方正路看到信最后最后还注明四个字‘阅后即焚’。 “送这么多出去,可未必人人都听话看完信就烧毁。再说也不是每个下人都识字,这信他们若看不懂便得找别人帮忙瞧,秘密也瞒不住。”方正路琢磨道。 贾赦笑,“便没打算瞒着,只是这信纸别满天飞就好,不然太过猖狂,引得官府注意便不好了。知道的人多不怕,回头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有消息要在街上找脸抹锅底灰,左手戴红绳的乞丐,也不错。” “老爷,你这次可不像以前那么办事小心了,有些明目张胆。”方正路微微提醒贾赦一句。 “只要我们做得不是太过分,放心,没人敢招惹咱们。”贾赦盯着方正路的眼睛说话,目的就是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很可靠。 方正路点了点头,他命都是老爷给得,老爷说什么他自然会信什么。 贾赦:“再有一件事,我要找一名画师,要笔法好,能画得又快又像。若如南唐画师顾闳中那样的,最好不过。” 方正路点点头,这段时日邻家轩客人之中便有不少文人画师,他回头留心找一找,应该会很容易寻到一名手艺好嘴巴又牢靠的人。 贾赦还要找一名雕刻师,得能把画师所绘之物雕刻出来成功印在纸上才行。这事儿估计还得靠宋奚,毕竟他名下的三字坊内人才济济,定然不缺会雕画的人。 贾赦接着沉吟片刻,对方正路道:“从明日开始,邻家秘闻第四期就开始接受预订出售售,你张贴消息在门外,也叫黑猪他们帮忙多散布消息。无论谁买,一律一本五两银子。你要万福把所有预订的人都登记在册,并让他们签字画押。回头等第四期一出,让他们自己来这报名取货。” 方正路觉得挺新鲜,一一记下之后,又问贾赦:“那咱们这次便不会往各个府邸派发了?” “不发了,天下间哪有一辈子只赔不赚的买卖,这书想要做下去,必须要盈利才行。” 这次贾赦不光要卖书,还要在书页上插播广告。这招募广告的事儿也交给方正路去做。 “你就找文人墨客和女眷们喜欢逛的商铺,跟他们说,你会把他们的特色货绘成图,印在书上,图边还可以写五句话,回头我们会在图的正上方注明铺子名称和地点。” 方正路又听到一件新鲜的事儿,忙点点头,表示他会试一试。 “至于花费就暂定第一页一百两,中间页八十两,最后页五十两。若招不到也没关系,你不必太介意,毕竟这事儿太新鲜,敢于尝试的人应该不多。” 方正路一一应承,既然提到了第四期,免不得要问贾赦对于内容是否有了定夺。 贾赦脸色忽然严肃下来,“虽然黑猪尚没有查到实证,但我觉得王子腾之子王升景应该是手沾血了,而且不止一条人命。” 27|23.第一狗仔 贾赦和方正路闲聊完,便从邻家轩出来。赶上天色渐黑,晚风徐徐,凉凉地沁得人精神。贾赦想到迎春爱吃同泰街西边那家霞阳酒楼的桂花糕,便叫马车先在邻家轩门口停着,他自己走路去那里买。 可巧酒楼的桂花糕刚出锅,味道飘出大半条街,是一种米香和桂花香混合在一起的清香味儿,十分好闻。贾赦给钱买了三包。桂花糕等凉了之后,先用荷叶盛装,再用纸包好,而后用绳子将三包绑成一串,伙计才递了过来。 贾赦接到手里,便拎着往回走。他边走边想着,若他当御史之后该如何处事,自然就没注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 “贾恩侯!”一记凌厉的喊声把贾赦的耳朵震了一下。 贾赦蹙眉,循声看过去,先瞧见了紫袍官服。大周朝三品以上的官员才着紫官袍,这一位身份定然不简单了。贾赦抬头再瞧这人的脸,有点眼熟,此人似有些不忿,正怒目瞪他。 贾赦方想起来,这人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哦,王大人!”贾赦敷衍性地和他招呼一声,便说有事,就告辞。 “你闲得都能自己去买点心,会有什么要紧事。”王子腾挺着他微微隆起的肚子,背着手,万般不满地盯着贾赦。他看人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死鱼眼一般。 贾赦听着他话里满是戾气,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理会他,便依旧往前走。 王子腾便想起先前自己被贾赦足足无视三次的事儿来,万般窝火。他本就是武将出身,遂也不讲究什么体面了,高声喝令他站住。 贾赦还是不理他。 王子腾气得直接失态了,三两步就冲到贾赦跟前。他本以为贾赦是在逃避他,遂瞪圆了眼,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骂。可当他和贾赦面对面的时候,却见贾赦一派淡然的态度,眼神儿慵懒却掺着不耐烦的冷漠,看他。 王子腾愣了,“你……” 贾赦冷笑,“京营节度使大人,你别忘自己的品级。” 王子腾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从一个不学无术的老纨绔嘴里听到了浓浓的讽刺,他贾赦何德何能,凭什么!他可是堂堂京营节度使,而今贾史王薛四家之中最有威势和威望之人, 先前王子腾或许只是因贾赦几次无视而不满,故意当着贾赦的面儿有些作威作福罢了,但他并没有太生气。但现在他是真得恼了,暴瞪着眼睛,咬着牙槽,把两腮绷得很紧。 贾赦反而什么都没计较,随便说完话回身便走,顺手甩了甩手里的一串桂花糕,好似心情还挺愉悦。 王子腾岂能服气,作势还要去找贾赦,却被身边的随从卢长青拦住了。 “老爷,荣府大老爷说得不算错。这是在大街上,并非朝堂,您是二品官,而他是一等将军爵,照例讲,他还大过您。” 王子腾重重冷哼,“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不怕死的,承袭一个空名头的爵位有何用,这官场上而今谁不是靠权力说话。一个顶着空名头的浮浪的破落户罢了,还敢跟我叫板,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王子腾本还想还骂说贾赦的一等将军爵位就是狗屁,都不如领实职的四五品官值钱,奈何现在是在大街上,他要真这么说被什么有心人传到皇帝耳朵里,那便是大逆不道藐视御赐爵位的人了。而且王子腾也注意到这会子周遭围观了许多人,这才作罢,上了车。 贾赦回到邻家轩门口,便乘车回荣府。 车行驶到半路的时候,猪毛就伸脖子进来,小声跟贾赦回报说后头有一辆车跟着他们。 “青缎帷裳?”贾赦问。 猪毛惊讶地点头。 贾赦冷笑,没想到王子腾这人还挺难缠不识趣儿的,追上来了。贾赦便让猪毛不必理会,照旧回府便是。 车到了荣府后,便从侧门入,在二仪门处方停下。王子腾的车则被拦在了外头。荣府的看门小厮忙问里头的人是谁,听对方自报了家门后,小厮才让进。因王子腾是二房二太太的亲戚,遂也有人主动跑去通知贾政和王夫人那边。 等王子腾下车的时候,贾赦已然进了荣禧堂。 王子腾就迈着大步,脾气暴躁的在后面追。 秋桐见到王子腾,刚张嘴发声通报,人已经闯了进去。 “贾恩侯你什么意思,今天便跟我说明白。”王子腾进屋后也不坐着,背着手,戾气十足的在屋中央徘徊。 贾赦坐在上首位,斜睨王子腾一眼,没说话,端着茶喝。 丫鬟冬笋提着刚刚从贾赦手里接来的桂花糕,因为有王子腾在,她不太敢发声,故而用询问似的眼神看着贾赦。 “给二丫头的。” 冬笋一听大老爷如此关心女儿,不自觉的就弯起嘴角,她红扑扑的鹅蛋脸上随即就泛起一对浅浅的酒窝儿。她应了一声,便把那串儿装着桂花糕的纸包捧在胸口,欢欢喜喜的告退。 冬笋往外走的时候,注意到王子腾人徘徊走向西边儿,她就选择从东边儿走。 王子腾只走了半圈儿,转身回来。尽管他目视前方,但贾赦却发现余光却一直跟着冬笋的身影走。 贾赦还注意到王子腾看冬笋的时候并不是再看冬笋的脸,而是身体,更准确的来讲,应该是胸部附近。 冬笋是个平胸。 贾赦立刻喊春柳给客人上茶。 春柳今天刚十七,身材妖娆,原本是在贾赦房里伺候。贾赦嫌她心思多,总是有意无意的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便打发她到屋外伺候。 此刻春柳一听老爷吩咐她可以进屋,立马热情起来。她赶忙应承,片刻后便扭着腰肢端茶进门。她娇羞颔首去给王子腾换了茶,而后便立在门口附近待命。 贾赦见王子腾只瞟了春柳一眼,便神色淡然地端着茶喝,心下明白了几分。 “你下去。”贾赦打发走春柳,转而看着王子腾,“巴巴地追过来,要说什么?跟我撒火,讲规矩,还是想打人?” “我——”王子腾的心事全被贾赦说中了,竟一时脑子空白,他蹙眉片刻,马上整理好语言,“刚才在街上,你对我那般无礼,还不许我追来好好和你评理了?贾恩侯,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欺负完我妹妹妹夫,便想骑到我头上,真当我们王家没人了么!” “这话说得,你在这活得好好地,你妹妹也在荣府活蹦乱跳的,我怎么会以为你们王家没人。”贾赦反问。 “你——”王子腾气得脸登时就红了,拍桌而起,凶狠的指着贾赦,“贾恩侯,你而今嘴巴倒是伶俐了,少跟我在这绕圈子咬文嚼字,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没了爵位!” “爵位没了就没了,我也无所谓。但你说你有能耐让我没爵位,我不信!”贾赦说罢,还故意挑眉对王子腾,“有种你就写本子参我。” “好,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可别哭着跪地求我收手!”王子腾无法忍受自己竟然被贾赦藐视了,他气得狠狠握拳,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弄得贾赦跪地求饶,让他明白得罪自己的下场。 贾政这时候赶了过来,他本来一直在荣禧堂等贾赦回来,刚刚天晚了他就回去先和王夫人吃饭,谁知就这么一会儿,王子腾也来了,屋子里还是这等尴尬地场面。 贾政还从没见王子腾这副模样过,脸色赤红,手握着拳头,一双眼带着一股子杀人的狠劲儿。 “这是……出了什么事?”贾政茫然的看贾赦一眼,又看向王子腾。 王子腾指了指贾赦,撒火对贾政道:“你自己去问你的好哥哥!” 贾赦漠然脸,“没事。” 贾政只好又看向王子腾。 王子腾已经被贾赦这副无所谓的冷漠态度气得要疯。他这什么意思,好像刚刚那一切只是他无理取闹一般,明明最开始就是贾赦先挑唆! 王子腾啪的拍桌起身,怒气冲冲的对贾政道:“无话可说,告辞。”说罢,他就迈着大步匆匆离开荣禧堂。 贾政连忙要去追,奈何王子腾身子走路太快,他没追上。 贾政无奈之下,只好回身来问贾赦经过。见贾赦不说,他也气,不过因想到今天尚有事有求于他,贾政才耐着心思继续留下。 “他是武人,性子向来是直爽粗暴,有什么说什么,大哥你别见怪,回头咱们准备点东西,去给他道个歉便是,毕竟咱们两家是亲家,他不好不给面子。” “别污了直爽二字。” 贾赦可不觉得王子腾是个思维简单做事冲动的武人。他官拜京营节度使,绝不可能一路凭得运气高升。像为人处世,官员间的相互应酬,他必然都懂。而刚刚他之所以敢跟自己耍那么大的暴脾气,无非是没看得起他。 在本尊的记忆里,本尊对待王子腾的态度一直是谄媚客气。现在贾赦拿不出那种态度来,只是以‘俩人地位平等,我可以不搭理你’的态度对待了王子腾,他自然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再加上之前三次他找自己都扑了空,积攒了不少怨气,便就忍不了了,由着性子开始肆无忌惮的撒火。 “大哥,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冲动鲁莽的事儿,把人家给得罪了?”在贾政心里王子腾是万般厉害的人物,他刚听贾赦那话,立马就不高兴了。 贾政等了会儿,见贾赦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当他是默认了,因此更加生气,“人家可一直照应着咱们贾家,你不对他客气点也罢了,怎还挑衅招惹人家?岂能这般忘恩负义!快快快,你这便同我一块去给他赔罪。” 贾政说罢就要去拉着贾赦。他这是好心,要不是因为有事儿求贾赦,他这会儿才懒得为贾赦这样着想。 “什么跟什么,不知情就别乱评说颠倒黑白。烦得慌,你快走。”贾赦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便打发走贾政,兀自回房。 贾政不甘心,却也不好继续黏着贾赦,只能自己离开,再打发个人去王家询问情况。 贾赦对于王子腾踩低的做派倒不觉得如何。他穿过来这么久,碰见太多捧高踩低的人,没什么稀奇,无视便是。倒是王子腾刚刚在荣禧堂分神看小丫鬟胸的事儿,让他十分介怀。 贾赦又重新琢磨了下有关王子腾的儿子王升景的情况,他今年才十六岁,是王子腾从宗亲兄弟那边过继来的孩子,虽然王子腾家里的儿子就他一个,但毕竟不是亲生,应该不至于对他宠溺过分。但据黑猪传来的情报,每月伢子都会带着四五个身份不明的姑娘往王家送,负责挑选这些姑娘们的人正是王升景。有时他会留下一两个人下来,但有时他都看不上,等到下一月再继续。由此可见,人选的决定权应该在王升景手里,表面上的确让人觉得王升景在王家很有地位。 但这一切都只是初步调查,很多王家内部的调查还都没有仔细进行展开。王升景是否真如表面上的那般有地位,还有待证实。 刚刚王子腾那般看人实在是…… 一个人不管把他的喜好隐藏得多深,在遇到他感兴趣的人或物的时候,依然会本能的流出一些破绽。贾赦起初做狗仔这行当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挖新闻准确率更高一点,特意学过一些行为分析和微表情相关的知识,为得就是能尽快搜集过滤出有用的东西。他虽然学得不算太精,但看人的本事绝对细致入微,比一般人厉害。 之前王子腾在荣禧堂的时候,贾赦注意到王子腾在看到冬笋时,流露出一种很特别的表情。他当时在跟他生气评理,表情本是应该愤怒的,虽然他看冬笋时依旧装模作样的把嘴角下压,看似保持严肃的样子,但他上扬的眉梢,以及两颊微微上提的肌肉,都表现出明显的兴奋状态,就好像一只饿狼终于看到猎物的样子。 贾赦觉得他之前忽略一种可能,便是王升景所拥有的地位,很有可能只是在为王子腾办事的假象。王升景身为过继子,可以每月买女人进院而不被长辈找麻烦,这件事本身是有些奇怪的,之前贾赦还当可能是王家过于宠爱他的缘故。而今看来,很有可能都是受了王子腾的指使,那一且便就可以解释通了。 若事情真相真的是后者,那王子腾此人……贾赦胃里一阵翻涌,已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 王子腾的那个表情不断地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贾赦此时此刻实在是难以心安。他立刻召来黑猪,吩咐其尽快想办法去伢子那边探消息。 “一定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我要知道王家都喜欢挑什么样长相的姑娘。再有你明天就立刻联系王家的那三名探子,让她们尽可能想办法了解,王升景挑人的时候,会不会只留意胸……比较平的姑娘。” 贾赦连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果王家人真干了什么折磨伤害女孩儿的恶毒事情,他一定不会饶过他们。 贾赦只要一考虑到姑娘们最后都会无缘无故失踪的问题,心就有些揪扯难受。因为他心里预想的那个结果,实在是太可怕太让人觉得恶心了。他宁愿最后的结果时自己想错了查错了,便是第四期没有内容可报,也不希当初那些进了王家便失踪的姑娘们是真跟一些重口味的折磨有关。 贾赦一个人对窗坐了许久,才算稍微平复情绪。他喝了口茶,缓缓地舒口气,一瞬间情绪舒缓了不少,但转即他心里那种隐隐不安的预感就令他倍感头疼,眉头一直保持着紧锁的状态。 第二日,贾赦精神不佳的用了早饭。今日是他与宋奚约定去找面圣由头的日子。至于这个“由头”的具体内容如何,宋奚只说他会安排,贾赦也不清楚。估计应该是一件很厉害的立功事件,因为只有这样皇帝才能名正言顺的召见,他并赐予他四品监察御史的官职。 按理说,这应该算是光鲜得意的一天,可贾赦却因昨晚思虑的事情,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贾赦打发冬笋去回贾母,今晨他便不去贾母那里定省了。谁知不大会儿,冬笋并着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一块回来了。 鸳鸯见贾赦只是坐在窗边发愣,晓得大老爷最多不过是心情不好罢了,身子没事儿。便跟他行礼,开口请他去贾母那里走一趟。 贾赦听此话,便知道贾母又是要找他理论什么了。不然照常理来说,他不去定省,老太太反而才最高兴。 “她有何事?”贾赦问鸳鸯。 鸳鸯连忙颔首回道:“二老爷今日休沐,一道早儿他便和二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后续的话鸳鸯不方便说,但她说到这份儿上了,大老爷肯定能从中猜出什么来。 贾赦特别看一眼鸳鸯,浅笑一声,“多谢你了。” “大老爷折煞奴婢了,不过是捎句话的事儿。” 鸳鸯不禁红了脸,她本来从不把大老爷放在眼里,以前甚至一直觉得他是个混账该死的老纨绔。可近些日子来,大老爷的气派可是一次又一次深入府中下人们的心。鸳鸯也觉得大老爷而今终于有大老爷的样子了。她本来因为大老爷的改变,挺为老太太高兴的,可老太太似乎看不到大老爷这一点,竟还是如以前那般偏帮着二房。 鸳鸯便不禁有些同情大老爷,她猜测大老爷此刻心情一定不佳,就微微抬头瞄了他一眼,却见大老爷此刻正托着下巴,凤目浅眯着望着窗外,仍是淡然自若,静如止水的模样。明明什么声响和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可此时的大老爷却偏偏耀目的让人觉移不开眼了。 鸳鸯心生佩服,收了神儿,也想起正事儿来,“老太太吩咐奴婢,务必请您过去一趟。” “你先回,我换身衣裳便去。” 一盏茶后,穿着青花素绫直裰的贾赦立于贾母的花厅中央。 便如鸳鸯所言,贾政和王夫人二人也在此。而且屋内除了贾母,和三名丫鬟婆子外,便再没有人了。 看来又是一场讨伐。 贾赦冷脸扫视他们三人,“有什么事儿,说罢。” “昨儿个你弟妹叫人去账房领银子,你为何不让账房给钱?”贾母甩脸给她道。 贾赦看眼王夫人,又看向贾母:“什么钱?” “一万两往宫里送的钱。”王夫人半垂着脑袋,小声道。 贾母见她这样老实,便对贾赦更有火,“你瞧瞧你把你弟妹一家都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他们已经从荣禧堂搬了出来,让给你住,还让你管着这个家,什么都说得算。可你倒好,就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便限着他们不让用,你可知道你侄女儿在那宫里有多难,那是挪个步子都要花钱打点的地方,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个人物,弄得尸骨无存。她当初可是为了光耀咱们贾家的门楣,才去了那么个不得见人的地儿,我们再不好生照应着些,你让这孩子得多心寒呐!你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怪我不好,当初便不该允她去宫里,多少年了,想她的时候便只能在梦里见一面,明知道这七八年过去了,她必定长大了,宁静稳重了许多,可我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当初进宫那副孩子样儿。”王夫人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贾母忙亲自起身,去拉着王夫人的手到自己身边来,温言劝慰她不要伤心。 贾赦听这婆媳俩一唱一和的配合默契,不禁想笑。他还记得前几日,贾母身边的人还回报跟她说,贾母和王夫人俩人商量着给元春的钱都由贾母来出,王夫人当时还不同意自责一顿。这后来婆媳二人是怎么商量又都不在他们自己身上出了,要从公中里拿。 “我不知道这事儿。但我就算知道了,这钱我也不会让账房出。”贾赦道。 王夫人正用帕子擦眼角,本来她心下有些担心贾赦说不知道钱的事儿反咬她一口。此刻听贾赦竟然蠢到直接说‘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让出’的话来,王夫人心里面便彻底安稳了,作势就啜泣出声来。 贾政也很恼怒,皱眉问贾赦到底为何,连叹数句贾赦让他心寒的话来。 贾母干脆就气得浑身发抖,骂贾赦:“你个不孝不悌没良心的混账,你真当我拿你没法子。今儿个我也便不顾什么家丑了,这就去官府,告你不孝,请朝廷削了你的爵位!” “在母亲心里,若真觉得儿子是不孝不悌没良心的人,儿子也无话可守,甘愿领罪去坐牢。”贾赦冲贾母鞠一躬,似全然不惧于贾母的威胁。 贾母作势就起身,叫人搀着她出门,喊着这就去告官。王夫人和贾赦慌了,连忙搀着贾母劝慰,求他体谅大哥。其实真不是他们要替贾赦说话,是他们真怕贾母做出什么告官的事儿来,家丑外扬事小,若真让朝廷收了爵位,把荣国府的产业和府邸都收了回去,那何止是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他们一整个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了。当然若是靠一些私产和贾母的私房也能维持些日子,但毕竟和承袭的产业比起来,那些都是小头,摆不了多大排场。 “啊——”贾母捶捶胸口,身体朝后仰着,其实个中厉害她很清楚,贾母再老糊涂不可能做出去告儿子的丑事来。她怎么也没料到贾赦是这样的倔脾气,什么威胁都不拒。她没遂心愿,难受闷气,这个大儿子他以后真的是管不了了。 贾赦吩咐人去准备了压惊茶,也叫人请了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贾母见他还是这副不卑不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样儿,心里呕出一口血来。她恨现在这样令自己无可奈何的境况。 贾赦这时摆摆手,摒退屋内的下人们,只留下他们四个人,方张嘴说话。 “别以为你们添了这么多钱给大丫头,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存着让她往上爬的心思!这以前二房从公中贪银子,说都是为了添她这个窟窿,我理解,故至今也没提过追究。但你们还执迷不悟,还想正大光明的从公中拿钱往宫里赔,我身为荣府的长子便不得不管了。 你们倒说说,你们希望大丫头要多出息?被封了贵妃,再生个儿子,就满意了?退一万步讲,便真是如此了,又能如何,终究是走一条死路!” 王夫人瞪向贾赦。 贾政张了张嘴。 贾母拍腿:“作孽啊,你胡沁什么!提那个晦气的字儿作甚!” 贾赦冷笑,“且不说别人,就说皇后娘娘,什么身份?老宋相的嫡女,正经出身的名门贵女,满京城门第中找不到第二个女人出身比她更高的。人家进宫时直接被册封为皇后,何等荣耀,兄弟们也都个个身居要职,远的不说,只她的幼弟宋奚,咱们家里所有人的命加一块儿也斗不过人家一个。 这般厉害的人物在宫里混得又如何?嫡长子,御封的太子爷,不也照样在前几年死在了战场么。再说幼子,八岁的十五皇子,这两年不是身子不好了,就是横生意外,只怕想健康活到成年都艰难。 你们而今是什么位份,有什么能耐,凭什么让元春豁命去掺和一脚?是怕这丫头福气太大,活得太久么!” “你又懂了,真真乱嘴胡言。不想出钱就罢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咒大丫头。他父母亲还在这儿,你岂能这般言词伤人。老大,你太过分了。”贾母瞪贾赦一眼,终于从刚刚愤怒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却又起了怒气。 王夫人只一味落泪,暗暗地咬着牙。 贾政没料到大哥会说这么多话来,近来他对自己的话可一直很少。仔细听听,的确有那么点道理,但他却不觉得大哥所言全对。这女人进宫,就像是一场赌,若元春将来真得了圣恩眷宠,自然就把贾家子弟们提拔起来,到那时必然就可以和什么皇后嫡皇子之类比肩,也便任何事都可以解决了。 “而今人已经送进去了,还能出来不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世间事儿哪有一成不变的,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大丫头才德了得,哪是一般女子可比。我看她指不定就能成事。”贾政说罢,就很坚信的看见贾母和王夫人。 贾母和贾母都跟着点头,觉得是这个理儿。 贾赦见他们都是这副反应,算是明白了。他们不是没想过那些恶劣情况,是早想过却不相信,他们只愿意去信事情会往他们设想的方向发展。说白了,明知道自己在做白日梦,还不肯醒。 也对,这些人要是不糊涂,原著里的荣府又怎会一步步走向灭亡。 “老大,这钱不肯让公中出就罢了,我出!”贾母厉声喊道。 贾赦嗤笑:“你们随意吧。”贾赦说罢,就对贾母行礼告辞。 贾政忙道:“大哥别走,还有一事我们该说道清楚,便是你昨日跟我的妻兄王子腾吵架一事。” 贾母一惊,忙问经过,听贾政讲完后,气得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贾赦。 “老二家的娘家大哥重权在握,我们往日有许多事儿都曾仰仗过他。你不仅不对他客客气气的,还不知感恩的和他吵架,讥讽他,你——”贾母难受的捂着胸口,“都别拦着我,今日我便是不能告官处置了你,也要上家法!” 孩子们过了弱冠之年,便不该有用家法随便打人的道理,十分损人威严。更何况贾赦已经三十往后直奔四十的人了,还袭了爵位,贾母要上家法打他,不仅会丢尽他的威严和面子,还会让他在下人跟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故而贾母此话一出,连贾政和王夫人都被惊到了。 贾赦到很淡定,他看着已然有些癫狂的贾母,浅淡的勾起嘴角,“还是那句话,母亲若要罚,儿子无话可说。” “你给我跪下!” 贾赦跪了。 贾母拍拍桌:“你现在可认错?” “这个家连理都不讲了,还认什么错。”贾赦冷笑不已,态度依然冷淡,便是他跪在地上,那不卑不亢的姿态也不让人觉得卑微。 贾母本没想走到这一步,但贾赦却一步步在逼她。贾母动了动嘴唇,终于发出声音,高喊:“来人,上家法。” 贾政慌了,他纵然再怎么不喜欢大哥,也没想过让母亲行家法打他。 王夫人心里却清楚,贾母不会真打贾赦,她这会儿只是要人给她台阶下。 “母亲,大哥他这么大年纪了,您这样打下去,若传出去,对大哥的名声实在是……不光是大哥的,母亲您别忘了,前段日子《邻家秘闻》刚刚写过您偏心,媳妇儿担心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只怕也会对您的名声不好。” “哟,我一个做娘的打自己儿子都不行了?也罢了,我在这个家就是碍了他的眼了。我这便带着宝玉走,离开这地方。” “母亲,您快别这样,是儿子们错了。”贾政连忙跪下给贾母磕头赔罪。 贾母冷笑:“该认错得不认,不该认错得倒是挺乖巧,有什么用。” “好,我认错,不就一万两银子么,拿吧。”贾赦看一眼贾母,忽然笑了,然后冲他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到最后第三个头还磕了一个响,“儿子多谢母亲的生育之恩。” 贾母愣了愣,没想到贾赦转变这样快。搁在以前,他这么样的一个道歉,贾母定然不会看在眼里。可而今他这般,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贾母对视贾赦那冰冷如霜的眼神,心里忽然打了个寒颤。 是否是她做的过分了?转念一想,贾赦身为长子本该孝敬她一切,明明就是他错了。 贾母其实也怕她随便打儿子的名声传到外头去,在她的老姐们跟前丢人,遂松了口,就这么饶过贾赦一遭,却要他允诺以后元春但凡需要钱,他都必须二话不说的支持。 “大丫头以后在宫中用钱,可以随便。”贾赦家中“宫中”二字的音。 贾母满意了,还笑了下,点点头,缓和了些语气,她刚要跟贾赦说她刚刚是情不得已。贾赦便起身,微微扬起嘴角和贾母道了声告辞,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母只好无可奈何的叹气,又骂大儿子几句混账。 …… 贾赦随后到了同泰街的邻家轩。 宋奚早已再此等候多时,他正要玩笑说贾赦迟到,却见贾赦阴冷着面色,心里随即便猜出几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 “不算大事,有人心死了,决计和至亲之人恩断义绝了。”贾赦冷冷道。 宋奚愣了下,料想荣府之内能真正惹恼他这样冷淡性情的人,该是只有能把“孝”字他压头上的贾母了,遂眯起眼睛问他可需要他帮什么忙。 “两件,第一我要一名三字坊的刻图伙计,第二要烦劳你的皇后姐姐帮忙,恩典贾元春立即出宫。” 28|第一狗仔 宋奚未有片刻犹豫,立刻答应,“但我这忙可不能白帮。” “说说。” 贾赦探究地看宋奚,想听听他会提出什么条件。若是太不划算,就不用他帮了,贾赦便自己想办法解决。 “再过两日便是端阳节,你陪我过。”提到端阳节,宋奚本来顺嘴可以拽出两句词儿来,但转念想到贾赦警告过自己和他说话的时候要简单,遂就简化成这一句直白的了。 “端阳节啊。”贾赦稍微反应了下,方晓得说的是端午节。 “对,”宋奚有点紧张地凝视贾赦,等待他的答案。 贾赦没有立刻回答,他皱了眉头,拿很好奇的眼神儿打量宋奚。他实在不明白这节日有什么好过的,吃个粽子就完事儿了,就像中秋节吃月饼,元宵节吃汤圆,这样就算是过节了,还要怎么过? 可贾赦清楚宋奚既然特意提出这件事,很明显不会是逛吃粽子的事儿。遂想了想,还是谨慎地问一下。 “你打算怎么过?” “能怎么过,自然是‘手执艾旗招百福,门悬蒲剑斩千邪’。”宋奚顺口就回道。 贾赦瞪他。 宋奚咳了一声,连忙道:“便是饮雄黄酒,挂菖蒲,插榕,佩香囊,登高……罢了,不必一一细说了,等到那日我带你便是。” “你们宋家果然是大家族,这么讲究。”贾赦感慨道。 宋奚笑,“你少在这装穷充楞,当我不知你们荣府年节时有多大排场?” “也对。”贾赦点了点头,眼珠子瞟向别处,拿着茶喝起来,刚他差点露馅了。 宋奚端详了贾赦会儿,不提前话,说正事,“你一会儿你从这里离开后,多带一些人,就直接坐车出京往南走,看到第一条小路后就拐进去,而后只管朝林子方向去便是。” 贾赦知道这便是宋奚安排面圣的“由头”了,细问经过如何之后,便又确认问一遍:“你还有什么补充?” “随机应变,别失言露馅便可。”宋奚笑了下,又嘱咐贾赦不必担心,一切都已然安排好了。 贾赦点点头,便依照宋奚所言,叫了许多小厮,一共坐两车,就跟在自己车的后面。整件事虽然是造假,但事关皇家尊严,毕竟被皇帝召见和封官的事儿都不是儿戏,切不可被他人发现其中的猫腻,到时皇帝被弄得没脸了,他们必定也无法收场。所以整件事除了他,宋奚,皇上,和那个被他安排解救的十五皇子,并没有其它人知道。所有涉事的小厮,侍卫等等,都在隐瞒之列,无一例外。 贾赦等人出城后,下了大路,便照着宋奚所言,朝前边的林子去。树林十分茂密,里面荆棘杂草丛生,四周除了几声鸟叫,静悄悄的。 “救命啊!”一记童声嘶喊划破了山野宁静。 贾赦晓得“事儿”来了,因为这次是他第一次见十五皇子,他不想给人家留下怠慢的坏印象,忙掀开帘子催促车夫快些。 马车拐了道弯儿后,就见前面不远的路中央,站着一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白衫蓝袍,一副普通人家少爷的打扮,他腰板挺得很直。他身边只有两名家仆跟着,此时正冷静地扬起他的小圆脸,矗立不动地盯着那些匪徒。 这应该就是十五皇子了。 贾赦转而看向山匪们。路上原来只有九人,这会子可能是看到他的马车来了,路两边的树丛里又出来八人。匪首的长相凶狠,正挥舞着斧头威逼十五皇子把身上值钱的物件都交出来。 十五皇子穆睿过从容不迫地白一眼那匪首,只道:“不给!” “今儿个老子看你是个小娃娃,才决心手下留情。你要是不乖乖听话,便别怪我不客气,一斧头解决你们三个。” 贾赦忙下车,把十五皇子护在身后,让那些匪徒不要动手。后面马车里的人都赶紧下来,抄了家伙和匪徒们对质。 本来贾赦以为这些山匪都改是受人宋奚安排。受命再此装装样子罢了,而今见了他带人来,理该顺势逃窜退下。谁知匪首不仅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带着属下高举手里的武器,狠狠地盯着他们。 此时,贾赦发现匪首鼻翼上升,且鼻翼两侧出现了很明显的沟纹,这是并不是装得,这本就是真实愤怒的表情。 山匪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们的脖颈,偶尔会扫向他们的腰部,查看他们身上带了多少财物。 看来这些人真的在求财杀人。 贾赦转而看向十五皇子穆睿过,这孩子也在看他,眼睛里带着笑意,有几分戏谑。贾赦立马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无论如何,眼下已不能当此事是儿戏,一旦十五皇子的安危出现差池,别说他要负担责任,荣国府一大家子的无辜性命恐怕都会因此跟着交代了。 贾赦警惕起来,忙叫人黑猪等护这十五皇子上车。 那些跟着贾赦来的小厮们正在和山匪们对质,一共有二十人,虽然在人数上比山匪多了三个,但他们手里拿得都是棍棒,和匪徒们那些伤人的利器比起来肯定吃亏。更何况这些山匪一个个身强体壮,应该是会一些拳脚功夫,而贾赦的手下们都只是普通看家护院的家仆而已。 “别以为你们多几个人老子就怕你们!不把钱留下,都休想离开。” “留,我们留,但你切记不许伤人。”贾赦立刻道。 不管是主子还是家仆,贾赦都不想因此而有人丧命。钱财乃身外物,没了还可以再挣,命却是无价的。再说只要挺过这一会儿,自会有救兵来收拾这些真匪徒。 贾赦忙拽下自己身上的钱和玉佩,也让猪毛把带来的钱都交上来。 匪首哈哈大笑,指着十五皇子:“还有那孩子腰上挂着的东西,我瞧着透亮透亮的,肯定值钱。” 贾赦转头看了一眼十五皇子身上带的玉佩。 穆睿过立刻警惕地看着贾赦,坚决道:“这就是你得能耐?我不给!” 贾赦指着后方,“快看,官兵来了!” 穆睿过果然分神朝后看,贾赦一把就拽下穆睿过身上的玉佩,然后打眼色给黑猪,让他赶紧带着十五皇子和随从们上马车。 黑猪立刻就抱住十五皇子往车上躲。穆睿过却不甘心,冲贾赦的方向蹬腿儿狠劲儿大叫,“放肆,你明知道我是——混蛋,你敢抢我东西!你还我那玉佩,我不许你给他,你还我……” 贾赦也不管穆睿过喊什么,举着手里的东西对那匪首道:“我可以把东西给你们,但说好了,你们会饶我们一条生路。” 匪首显然不为所动,正要说话。贾赦用手指松了松钱袋口,然后大喊:“东西给你们!” 他说罢就把手里的钱袋和玉佩都扔向路边的荆棘丛里去,钱袋里的银子都散落滚了草丛之中。山匪们见状忙去捡钱。贾赦转身就跳上车。此时黑猪等人已经将马车调头,拉住贾赦而后,立刻驾车往回狂奔。 贾赦扭头看见身后的匪徒没追上来,才算放心,转而掀帘子往里看,就见十五皇子正面带怒气的坐在中央,他的两名随从蹲坐在他的脚边,一脸受惊过度的样子。 “你——”穆睿过狠狠地盯着贾赦,有很多话要说,奈何有这么多随从在车上,他此刻不能开口乱讲。 但穆睿过也没打算饶过贾赦,瞪圆了眼,火气冲天地指着贾赦鼻尖。“混账,你竟敢擅自把我的玉佩丢给那些匪徒。你知道那玉佩是谁给我的么,若是摔碎了,我饶不了你!” 贾赦笑了笑,伸出头,拳头一展开,就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福字玉玉佩完好无损的置于他的掌心。贾赦刚刚早就注意到十五皇子在乎这东西,所以给匪徒丢东西前,已经悄悄把玉佩的另一头绳子缠手指上。丢出那一瞬间,十五皇子的玉佩就被他扯了回来。 “刚才情急,多有冒昧,还请这位小兄弟不要见怪。”贾赦还要装作不知道穆睿过身份的样子。 穆睿过一把抢回玉佩,紧攥在手里,这才稍稍恢复常态,用犀利目光审视贾赦。“算你识相,便饶你一遭。” 贾赦冲穆睿过微微颔首点了下头,便放下帘子,就跟黑猪他们挤在车前头坐着。好在有惊无险,只是他很不明白,那些山匪既然是真的,宋奚为何要让十五皇子以身犯险。毕竟以十五皇子的身份,可开不起这样大的玩笑。 穆睿过身边的两个随从早就吓呆了,这会儿才缓过来,后怕地哭起来,喊着穆睿过“公子”,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唠叨他冲动,如此做不安全险些连累他们丧命之类的话。 一行人出了树林不久,贾赦听见杂乱的马蹄声,接着就看见前方路上滚滚尘烟朝这边袭来。 百余名侍卫们前来迎驾了。 穆睿过挺直腰板,下了马车,便很有气派的指出山匪所在方向,接着便点名贾赦,说他救了自己。 这时候,宋奚随后带着一队人马晃悠悠得来了。 贾赦不禁瞪他一眼,他安排的叫什么事儿! 穆睿过立刻看出穿贾赦的责怪之意,他摆摆手,摒退身边的随从,然后歪头对贾赦道:“一切都是本宫的主意,跟小舅舅没关系。他当初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一口就答应了,但要求抢劫的事儿由我自己安排,小舅舅不知道这里真有山匪。” 原来这位小殿下太骄纵,起了玩心,才会这般冒险。贾赦心里很无语。不过到底是个八岁的孩子,能跟他计较什么。 “怎么,你还不高兴了?你瞧瞧你怕成那样,假的多没意思,真的才好玩。本宫可是在帮你的忙,怎么就不能自己顺便玩一玩了。事前说好啊,这事儿你不能告诉小舅舅。我帮你一个忙,你回帮我一个忙。”穆睿过见贾赦冷着脸没反应,瞪他道,“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本来我还担心山匪不出来,幸好今天运气好。” “那要是没有山匪呢?”贾赦问。 “那就只能让小舅舅安排的那批人上了,无聊的陪你们玩一出假戏,多没意思。”穆睿过耸了耸肩,转而故意敲了敲自己的腰带,发出当当的回响,“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其实会武,解决几个山匪没问题。还想着你若丢人,救不了我,我便救你呢。” 贾赦苦笑,这位十五殿下可真是又任性又作,今儿个算他倒霉,不过万幸的是他这救皇子的“由头”总算在曲折中成功了。 “小舅舅。”穆睿过见宋奚下了马,忙欢快地扑过去。 宋奚拍了拍穆睿过的脑瓜儿,问他一切可安好,穆睿过笑着点头。宋奚转而看向贾赦,见他反而是一脸不爽快地样子,便走过来问是否都有什么意外。 “没什么,山匪而已,幸亏这个叫什么——贾恩侯的搭救。这事儿本宫回去一定要禀告父皇,请他好好褒奖一下本宫的救命恩人。”穆睿过冲宋奚嘻嘻笑,转而对贾赦挤眼睛。 贾赦只得拱手谢恩。 “既是如此,你便早些回宫,免得你母后担忧。”宋奚打发人护送穆睿过先走。穆睿过不情愿,磨了宋奚一会儿无果后,方不爽地乘车离去。 随后便有侍卫来报,山匪被全剿,且都留了活口。 宋奚去巡视,发现是两群人,有一群拿着棍棒,正是他秘密安排下的那群不知情的假山匪;另一群则拿着斧头镰刀,刀刃磨得锋利,刀身和木柄连接的缝隙处可见有黑色血渍,宋奚至此方知是真山匪。他转而看贾赦。贾赦表示只是不巧遇到了山匪而已。 宋奚盯了贾赦一会儿,再没说话。 二人随即京城,贾赦便和宋奚作别。 宋奚拉住他,没让贾赦立即下车。 “那孩子任性,却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今日事确在我意料之外,我先和你赔罪,改日我会叫他亲自跟你道歉。” 贾赦:“你这么说可折煞我了,他是皇子,特地来帮我的忙,只是临时出了点意外罢了,倒也没什么,而且真能趁机剿灭一批山匪,也算好事一桩。” 宋奚看着贾赦,再没多说,缓缓的松开手,目送贾赦下车,身影最终消失于荣府的门后。半晌,他方命车夫驱车离开。 贾赦刚过了二仪门,还不及朝荣禧堂走,便被一婆子告知贾政在荣禧堂等着。 贾赦进了荣禧堂后,便立刻问贾政:“你还有何事?” 贾政站起身,然后指着桌上的一对瓶子道:“大哥,你看这对玉瓶如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话自说,别拐弯抹角。”贾赦板着脸道。 贾政:“今早我失口和母亲提了王子腾,是我不对。而今我自己出这对瓶儿,这就陪着大哥去王家认错。他好歹是我的妻兄,我们关系向来好,他必定会给我几分薄面,只要有我从中调和,大哥便放心,他不会为难你。” 又来让他给王子腾赔罪。这些人都选择性眼瞎,明明是王子腾先找他麻烦,该给他赔罪才是,却都反了过来。 贾赦岂能不烦。他本来想撒嘴就骂贾政,转念又想到贾母那边,他这边要真说点什么贾政的不好,王夫人大概就会如今早那般,转头就设计个说辞让贾母对他生气撒火。 何必呢,说了实话,反要挨一顿骂,闹着被送官,被执行家法。 不就是耍心机绕弯子么,谁不会。 “难为你有心,我这会儿乏了,待明日的吧。”贾赦道。 “可是明日弟弟便要去衙门当值,没时间陪大哥去了。”贾政踌躇道。 “既然这是我的事儿,你又何苦折腾。”贾赦没答应他去,也没说不去,只这样叹一句。 贾政听贾赦话如此客气,还如此善解人意,便认定他是答应去了,领自己的这份儿人情了,遂高兴地笑道,“那也可以,这瓶子我就放大哥这儿。” “不必了,你拿回去。”贾赦道。 “不不不,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大哥不必客气。”贾政笑了笑,然后在贾赦身边坐下来,用打商量的语气和他道,“弟弟可否能求大哥帮一个小忙。” 贾赦勾唇笑看他,“你说。” “大哥跟宋大人到底是能说上话的,毕竟他之前还特意来荣府看过大哥,送了御用燕窝等物。” 贾赦点了点头,他倒要看看贾政想求他什么。 “前两日宋大人因为改建王府的事儿,把工部侍郎王和顺狠狠训斥了一顿。我就想能不能请你帮忙说句话,让宋大人饶了王侍郎那一遭。”贾政试探着说完,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贾赦的神态。 贾赦笑了,“我当什么事儿,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贾政以为贾赦这是答应自己了,很开心,忙点头应承,告辞前还很客气很关心的嘱咐贾赦早点休息。 贾赦扯起嘴角,点了点头,他当然会好好休息养精神。 贾政便真的高高兴兴地去了。 贾赦不禁冷笑,倒是而今这样处置,反而会俭省很多麻烦。若是好心跟他实话实说,只怕又不让劲儿地要和他讲理分辩了,必定会害得他连晚饭都不得好好吃。 贾赦传了晚饭,饭毕,便听黑猪汇报了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些个姑娘都是伢子从拐子手里倒腾来的,有的姑娘打小就被拐走了,养到十二三岁才卖。拐子给她们起什么名儿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何。一般这样的姑娘到京城来,要么是被卖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要么就是被王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挑中。她们都没户籍,也没个正经身份,便是悄悄死了,只要见不着尸体,谁会知道。” 贾赦:“我叫你派人看着王家,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黑猪接着道,“不过那伢子那边今天倒是得了消息,催他早些去给王家送人。王家府邸里的探子也说,上月在王升景院里留下的俩姑娘近两日不见人影了。问他院里的婆子,就说是伺候的手脚不麻利,和以前那些姑娘们一样,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可我们的人这些日子一直日夜在门口守着,从来是出多少人回多少人,并未见王家有什么丫鬟离开就再没回来。” 贾赦又问黑猪:“那可有没有什么大件东西偷偷运出来?” 黑猪摇头。 这就怪了。 而今王家既然催促伢子补人,想来应该是缺了人才会如此。但人去哪儿了?便是死了,尸体也不会凭空消失不见。 贾赦蹙眉想了想,便拿笔在册子上记下:“人忽然不见,却未有见她们离府,也未有尸首运出”。 …… 第二日一大早儿,便有人敲起了荣府的大门。 看门小厮一瞧,是个老嬷嬷样儿的人,一脸肃穆,见了人也毫无谄媚之态,只开口道:“奉皇后娘娘懿旨,送你们家大姑娘回来。” 小厮本能地点了下头,愣了愣,方反应过来那嬷嬷所谓的大姑娘是谁。吓得心惊肉跳,急急忙忙跑去禀告贾母、贾赦和王夫人等。 王熙凤得了消息后,第一个来招待嬷嬷们,欲奉茶请她们上座。岂料嬷嬷们未有二话,只说人送到了,便急着回宫里复命,话毕就走了。 王熙凤转即就看见丫鬟抱琴扶着她家姑娘进了门。王熙凤见状,还恍如做梦一样,直到听见元春的哭声,她方缓过劲儿来,连忙介绍自己,然后就搀着她朝贾母屋子去。 贾母也得了消息,此刻才缓过神儿来带着众人出院,两厢就这样碰上了。 元春一见贾母,便跪地磕头。 贾母哭得泪流满面,连忙搀着元春起来,一手还死拽着元春的胳膊,“我的宝贝姑娘哟,这些年过去,总算见了你一回。” 王夫人风风火火赶过来,亲眼见到贾母怀里的人真是元春,这才觉得恍若晴空霹雳。事发太突然,刚刚下人回报的时候,她真以为那些人在唬她。 “母亲!”元春含泪望一眼王夫人,见她还在震惊中,心下便晓得母亲所想,耷头愧疚地跟她行礼赔罪。 王夫人这才哭起来,抓住元春的手,问她到底为何突然从宫里出来,可是犯了什么错。 贾母也有此忧心,问元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道:“不管什么事儿,而今人回来了,咱们先进屋里再说,这外头哪是说话的地儿。” 众人遂都在贾母的花厅坐定。 元春便把她被皇后娘娘恩赐出宫的经过娓娓道来:“昨日十五皇子贪玩,哄他舅舅带他出宫后,便自己跑到京外去了,却不想半路遇见了十七名山匪,而他自己身边却只带了两名随从。眼看着差点丧命了,千钧一发之际,听说有位路过的老爷,把十五皇子给救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娘娘因此感恩,当晚便把我叫了去,要我替她誊抄一夜经书孝敬佛祖。娘娘也不知怎么得了闲,有一会子坐在我身边哀叹气,跟我话起家常来。她问我进宫多少年,家里都有什么人。我便一一答了。娘娘又说起她当年进宫的事儿,说到太子爷的死,颇为感伤。我便劝娘娘几句,娘娘就赞我是个好姑娘,又问我想不想家,后不后悔进宫之类的话。” “那你便就跟她说你后悔了?”王夫人死死地盯着元春,说话时嗓音有点发抖,可见她情绪着实激动。 元春摇了摇头,“我哪敢说后悔,并没有这样说,但家我是想的,不说想岂非显得我不念亲情?我的话并无什么可挑剔之处,可我不明白,今天一早儿皇后娘娘怎就叫人打发我出宫了。” 元春说罢,便钻进贾母的怀里啜泣起来。 贾母连连拍她的后背,劝她不要伤心,“而今回来了也好,前两天你娘还说,后悔把你送去那地方,叫我们多少年都不得机会见你一面。” “可——”元春哭得楚楚可怜,转头望向王夫人,又给王夫人跪下了。 王夫人当着贾母的面儿,哪好说她什么,忙搀扶她起来,母女二人便抱在一起哭。王夫人还直叹:“苦了我可怜的大丫头。” “听闻大姐姐回来了,可是真的?我是不是做梦?”宝玉欢喜的进门,果然见了元春,便忍不住扑上去,问了说了许多贴心的话。 接着便有黛玉、迎春等几个姑娘,一一见过。 “而今可好,大姐回来了,家里的姊妹又多一个,我们就更热闹了。”宝玉欢喜道。 元春点了点头,她羡慕地看着迎春等几个年纪轻轻的妹妹们,脸上维持着娴静的微笑。 贾母听宝玉这话可乐不起来,她和王夫人对视一眼,便勉强笑着打发人带着元春回房歇息。 “你的屋子从你走后我们就没动过,一会儿叫人打扫一二便可住了,此刻你便先去你祖母房里歇一歇。”王夫人道。 元春笑道:“何必劳烦老祖宗,我去母亲那儿便是。” 王夫人一听此话脸色变了,立刻想起自己搬离荣禧堂的痛来。 元春不解,看向众人,个个都是一副意味不明的样子。她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这家当是跟以前不同了,有什么变化。遂缄口不言,由着王夫人的安排,先去贾母房内歇息。宝玉便闹着跟她一块去了。 黛玉等随即被贾母打发去了。 “这事儿你怎么看?”贾母面色顿然严肃下来,问王夫人。 王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从看到元春那刻起,心就跟坠了个大石头似得,胸口又闷又难受。这七八年来她可往元春身上赔了不少银子,眼看宫里那位贵人捎来话说快有结果了,人此刻却突然回来了。这就跟自己费心费力养大煮熟到嘴边的鸭子,突然飞了一般。王夫人此刻除了恼恨,还是恼恨。 “听大姐才刚所讲,我看也并非她做错了什么。许真是皇后娘娘一时感伤,将她当成了当年的自己,便一冲动将她恩典出宫了。”王熙凤看出王夫人和贾母都不太高兴,忙从中调和。 王夫人一听已婚三年的王熙凤竟开口叫元春大姐,再想到元春而今的年龄,她的心就仿若被刀狠狠剜了几下,痛得直流血。 贾母也意识到这问题,叹口气,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嘱咐王夫人不必再上火,一切从长计议。 贾赦至始至终没来,只打发个人来问了问,是否需要他帮忙什么,得到的回复自然是不需要,正好遂了他的意。 听下面人传消息说王夫人回自己院了。贾赦欲立刻派账房去跟她讨一万两银子,转而想这事儿还是不要被她抓了把柄好,遂把贾琏夫妻叫来了。 贾琏夫妻一听,贾赦竟然要他们自己去跟王夫人要那一万两没送进宫去的银子,皆十分为难。 王熙凤边观察贾赦儿脸色,边小心道:“大姐她才从宫里回来,二太太那边——” 不及王熙凤说完,贾赦立刻截话道:“话说的没错,既然是大丫头人已经回来了,那昨日账房支给她那一万两银子必然用不着,自然要还回来,这是哪儿都通的道理,还用我说?对了,你们回头再取些银子,给大姑娘张罗几桌宴,一家子人总该为她接风洗尘。记得要找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好好唱一唱,钱不成问题,我来出。” 王熙凤闷闷垂头应承。这钱当然不成问题了,吃得再多,戏班子再好,至多也不会超过二百两。这点钱跟那一万两银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贾琏也觉得有些为难,皱眉不语。 贾赦扫一眼他们,明白他们夫妻二人都爱攒自己的私房,一个好强,一个好色,也都彼此在暗地里较劲过。 贾赦便立刻出了个法子,“知道为难你们俩了。可这家你们若还想管着,就该把这钱要回来。这样,你俩若谁有能耐把钱要回来,便由我做主,赏谁两千两银子。说好了只给一人,随人家怎么私用,另一人不许妒忌。” 贾琏一听这话,眼睛亮了,也动了心。 王熙凤微微勾着嘴角,眼睛可比贾琏还亮一倍。自家的姑母什么脾气,王熙凤最了解不过,她自然有办法比贾琏先要到银子。 贾赦见他们夫妻都争抢愿意应下了,总算满意。这次可不仅仅是要钱的事儿,俩人在这种时候去耍心眼跟王夫人讨钱,以王夫人的性格嘴上不说什么,回头心里面肯定记仇,自然就会跟王熙凤和贾琏生了隔阂。这才是贾赦最想要的效果。他要壮大大房,把自己的儿子儿媳都拉回来,以后一致对外。 贾赦遂打发他们下去,静等佳音。 到了晌午,贾政方从工部急急忙忙回来。今晨他走得早,本要去跟王侍郎好好说说话,岂料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贾政见了贾母之后,他便问了元春情况,得知她真被恩典出宫,觉得晴天霹雳。二房的最大指望,这么就没了! 贾政突然想到一点,跟贾母道:“大哥他跟宋大人的有些交往,而宋大人的大姐正是皇后娘娘,会不会是这其中……” 贾母一听,打了个激灵,忙叫人唤贾赦来。 贾赦听了贾母的质问后,不愿撒谎,但他也不会回答。他凭什么要理会这些人。他们是脸多大,昨日他们刚颠倒黑白地逼迫他,今日竟还指望着他能诚心诚意的回应他们的问题。 贾赦心里不住地冷笑,面上也轻笑:“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有能耐左右皇后娘娘的想法?昨日都说我混账么,今日又如此高看我。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了。” 贾母瞟眼贾赦那副欠揍样儿,皱眉想想,这厮的确没设什么能耐。他贾赦混账第一,如何会引得宋奚对他青眼,照顾有佳?也更加不可能因为他这么个不重要的老纨绔,去劳烦他皇后姐姐。 贾政转念想,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宋奚只喜欢跟聪明且异常有才华的人来往,便是尚书太保有时候都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贾赦算什么东西。 “倒是我多虑了,”贾政便赶紧否认道,“母亲,看来此事只有可能是皇后娘娘的一时兴起了。” “既然没我什么事儿,那我便先走了。”贾赦立刻告辞。 岂料这时,有人来报说:“宫里又来人了,是个先行来传话的小太监,说让咱们府先备好香案等物,一会儿便有大太监来宣旨。” “怎么又来人?”贾母一惊,转而疑惑地问贾赦和贾政,“宣旨?宣什么旨?” 王夫人本来一直坐着,因元春的问题她一直自觉得没脸,故闷闷没吭声。此刻忽然听说宫里来人了,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她第一眼看贾政,接着就看贾母。 见这些人都疑惑不解,王夫人心里却早明白了。她嘴角上扬,渐渐浮起得意之色,有些激动地对贾母道:“母亲,会不会皇后瞧中了咱们大丫头的贤孝才德,格外恩典她先归家,再封她些什么别的回宫?” 贾母一听这话,转转眼珠子,脸上便浮现出一片喜气洋洋之色,“对对对,也只有这样的可能。刚刚我听大丫头转述皇后娘娘的那些话,就觉得皇后娘娘对她格外关心。是了,原是这个道理。” 贾政也高兴起来,“可有一事我不懂,既然皇后有意提拔她,因何要她回一趟家?” “这便真是你不懂了,宫里女人们难免会争斗,分派别系。皇后若是看真中了咱们大丫头,必然想把她拉到自己这边来。她听闻大丫头说想家,便叫她回家,先让大丫头对她心存感恩,而后才好收拢她做自己身边的亲信之人。” “啊,原来是收拢人心的法子。还是母亲英明,立刻便思虑明白其中的利害,倒是儿子愚笨了。”贾政拱手拜了拜贾母,高兴地恭维道。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对于此事不再怀疑,忙叫贾政快去准备接圣旨。 贾赦本欲要张嘴的,这会儿听了他们说了这套言论后,便真不想开口说那圣旨是给他的了。 29|28.第一狗仔 王夫人马上唤来元春,和她细说此事。 元春先是愣住,疑惑地问王夫人:“皇后娘娘真的派人来接我了?” “这哪能有假,刚有小太监来捎话,说宣旨的人稍后便到,让你父亲先去准备接旨。”贾母接着便和细她说了之前的分析,为何皇后会突然传旨。 “原来是这样。”元春安了心,羞涩地垂偷笑起来。 王夫人牵着元春的手,叮咛她进宫以后要事事小心,禀心恭顺,好生孝敬皇帝和皇后娘娘。却也嘱咐她要多长个心眼儿,别被人利用,吃亏了去。 王夫人说着说着便哭了,“未料你在家只待了小半日,我们娘们儿还有许多体己话没有说完,你便要回宫了。七八年才得一次机会见你,刚把你而今的样子记住了,你就要走了。” “我们大丫头贤德淑慧,被皇后娘娘看上也是应当的。来,到祖母怀里来,让祖母好好抱抱你,下一次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贾母抱住元春之后,也止不住的流下热泪。 随后,李纨、王熙凤也加入了落泪的阵营。 贾政已然离开,积极地去准备香案等物。 贾赦本来是看有人替他忙活了,就再坐一会儿,吃两块儿桂花糕垫肚再走。毕竟他等会儿还要进宫面圣,不知会等候多长时间,赶紧养精蓄锐,保存一□□力。谁知就这会儿,屋里的媳妇儿婆子们都哭起来,闹得给元春送别。贾赦见这场面很好笑,嘴里的东西差点儿喷出来,遂还是捂着嘴先走了。 院里有一群小丫鬟们正在廊下闲聊,看见大老爷捂着嘴出来,面色冷冷淡淡,看人的眼神儿带着嫌恶。小丫鬟们都懵了。 等大老爷一走,远处正打水的玻璃就走过来问她们:“是你们哪个放的屁,熏着大老爷了?” 小丫鬟们忙摇头说没有。 玻璃训斥:“以后要玩儿去角落里闹去,别在这儿丢人。” 小丫鬟们只好委屈应承,乖乖躲一边去。 不一会儿,冬笋来了,悄悄嘱咐玻璃:“大老爷让你提前准些压惊茶,若还有什么平时老太太受惊之后管用的东西,通通都准备齐全。” 玻璃不解,“大姑娘回宫不是喜事儿?老太太正高兴呢,备这些做什么。” “问什么,听吩咐便是。这回你若做好了,指不定会在老太太跟前讨了脸面,到时候别忘了大老爷这份儿恩情就是。”冬笋嘱咐她道。 玻璃忙点头表示不敢忘。想着便是多准备了没用,也没什么大不了,只白白费些工夫罢了。但若老太太真不舒服用上了,那她便可立一功。玻璃遂连忙去准备。 贾赦到荣禧堂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贾政穿着一身整齐的官服,精神抖擞的立在香案前等候。贾赦随后也去把他的一等将军爵的衣服也穿上了。 不多时,掌宫太监戴权便来宣旨。 “贾赦仗义行仁,路见不平,营救十五皇子有功,特赏金百两,珍珠五十槲,黄即刻进宫谢恩,钦此!” 跪地的贾政一听到“贾赦”二字,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圣旨读完了,好像是说什么他大哥路见不平救了十五皇子。这怎么可能!大哥那样德行的会去救人? 贾政不太敢确认内容,抬头往戴权看去。或许是自己这些天琢磨太多求大哥的事儿,所以心生魔障,刚才耳鸣糊涂了。只要戴权把圣旨交到自己的手里,便就说明真不干他大哥的事儿。 戴权笑着走向贾赦,亲手将圣旨交到了贾赦手上。 贾政面色刹时就变灰了。 贾赦接了旨后,便将圣旨摆在了贾政早准备好的红木架子上,而后请戴权进屋喝茶,少不得给些银子作为酬谢。 戴权忙推却。 那二人正寒暄之际,贾政才缓过神儿来,,他迟钝地晃了晃屁股,才从在地上爬起来。贾政起身之后,觉得自己留也不是,走更不合适,就尴尬地站在原地,垂着着眼皮。荣禧堂的下人们瞧着贾政奇怪,难免会用奇怪的目光偶尔瞄一眼贾政。贾政认定觉得这些人都在笑话他,脸臊热至极。 贾政终究扭动步子,耷脑进了荣禧堂。 戴权正客气地跟贾赦道:“你而今是十五皇子的救命恩人,圣人点名要见的红人,咱家还要求您赏脸呢,哪有要你银子的道理,快收起来,莫要见外。这皇上还在宫中等着咱们复命,贾老爷,咱们这就出发?” 贾赦应承。 二人这便要出门,却见贾政在堵在门口。 戴权愣了下,“这位该是荣府的二老爷贾存周?” 贾政恍然抬头,见他二人竟在自己跟前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挡住路了,赶紧行礼,忙让开。 戴权别有意味瞅贾政一眼,心叹原来这荣府二老爷竟是这副蠢笨样儿。随即他便笑着同贾赦一前一后去了。 贾政懊恼的闭下眼睛,怪自己刚刚太愚笨。他见那二人走远了,方大大松口气,退几步,坐在荣禧堂最末尾的椅子上。 贾政脸上的臊热还未退。过了会子,才稍好些,就见贾母身边的婆子过来问他情况。贾政一想还要把这个误会解释给贾母听,嘴唇都白了。却也没法子,硬着头皮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二人正簇拥着元春坐着,俩人一左一右握紧元春的手。一听说贾政往这边来了,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 接着传话的人又说:“大老爷同宣旨的太监一块进宫了。” 贾母一惊,和王夫人对视之后,忙问:“怎么回事?” “奴婢听着前院的人说,好像是大老爷救十五皇子有功,故才得了皇上召见。” 王夫人闻言,先恍惚了下。便是说这道圣旨根本跟元春没关系?王夫人身子晃了晃,就一屁股瘫坐了回去。 贾母僵了一会儿,抖了抖手。鸳鸯见状忙把她搀扶坐下,用手轻轻拍着贾母后背,给她顺气。 玻璃赶紧端了压惊茶上来。 贾母呷了几口,脸色总算有所缓和。 元春早就臊得哭起来,她含泪看眼王夫人,又看眼贾母,便捂着脸跑了。 贾母喊了两声,却也没什么力气去哄她,遂只打发丫鬟婆子跟着去照看。 王夫人起身要去找元春,腿一软,被丫鬟们搀扶住了。贾母叹口气,“便让那孩子自己静一静,谁料竟是这样天大的误会。” 王夫人安静的点点头,转头用帕子擦了下眼角,身子有些簌簌发抖。 贾母拉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劝她也不必伤心。“元春被放回来了,的确是白费了你先前的苦心,可转念想想,这孩子终于可以承欢你膝下,也算是好事一桩。这话我也只能私下里和你这样说,那后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虎狼之地,赢得终究是少数。” 王夫人微微点头,本来上午她已然接受元春被打发回来的事实,刚准备安下心来,可这一道圣旨,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和期盼,她高兴地快已然上了天,此刻忽然间又被拉入地狱,就是这落差最令她受不了。 贾政进门后,见贾母王夫人表情都不大好,晓得他们已经知道些情况了,阴着脸叹口气。 贾母先让贾政坐下,喝口茶。 过了会儿子,贾母方问:“你大哥怎会进宫?” “我也不太清楚,圣旨上是说他仗义行仁,无意间救了正处于危难之中的十五皇子。” “这么说老大救十五皇子的事儿是真的了。”贾母叹道。 “人此刻都进宫了,自然是真的。”贾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反而像是自顾自地呢喃。 贾母知道这本是喜事一桩,即便是发生在老大身上,也该高兴。可她而今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则是因为元春那边的误会,二则她觉得母子离心了。搁在以前,老大要遇见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会跑到她这宣扬。而今她们却什么都不知情,甚至不知道他救人的事儿是在哪一天发生。 贾母觉得贾赦这个儿子她是白养了。可转念想,昨儿个她刚跟老大撒过火,喊着告官,骂他不孝,还要当众执行家法打他…… “哎呦,脑仁儿疼。”贾母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眼下这境况真叫她烦得要命了。 王夫人红着眼站起身,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我一个人静静便罢了。”贾母摆手,叫他们走。 鸳鸯便搀着贾母往寝房去,玻璃随后跟着。 “我去取些安神香来,给老太□□安神。”玻璃道。 鸳鸯别她一眼,“快去吧。” 玻璃应承,忙取香点燃。 贾母被鸳鸯搀扶躺下之后,便道:“这孩子倒是伶俐,想得周全,以后便叫她进屋里伺候。” 玻璃一听,忙甜笑着给贾母谢恩。 贾母正难受着,瞧这丫头笑起来有股子憨劲儿,好像什么都不愁似得。贾母被这情绪感染,倒宽心不少,便叫鸳鸯再拿些钱赏给她。 “您这会子还是先顾好自个儿,打赏的事儿以后有的是时候。” 鸳鸯就坐在床边,用手抚慰着贾母的胸口,劝她莫要再动气。玻璃那边,就叫她先出去待命,回头自会再给她拿钱就是。 “就只剩下你关心我了。”贾母叹道。 “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尚还有儿子们孝敬您呢。而今大老爷被圣人召见了,岂不是好事?才刚那不过闹了个误会罢了,叫大家以后休要提,便就过会子忘了,谁会挂心。倒是大姑娘那里,得劝慰劝慰,却也不打紧,有二太太照看呢。” 提起贾赦,贾母就瞅得狠狠皱眉头,“是这个理儿,可瞧瞧老大做得事儿。他救十五皇子这么大的事儿因何不告诉我们?” 鸳鸯打量贾母脸色尚可,才道:“有些话不当我讲,此刻就怕老太太看不明白,便是嫌我嘴烂我也要说的。大老爷而今这样是寒了心,和您生隔阂了。” 贾母多少也猜到这样,不过此刻听鸳鸯亲口说,还是十分惊讶。贾母气得啐了一口,“他一个混账畜生,凭什么寒心?” “老太太您真没发现?”鸳鸯瞄一眼贾母,踌躇不已,有些话她不好说出口。 贾母恼鸳鸯话说一半,饶她无罪,非要鸳鸯细说。 鸳鸯只得道:“就比如从账房取银子,大老爷明拿钱正经用,您便看不上,狠狠给了一顿训斥。而二房那边,且不管是何种缘由,确实这么多年来从账上贪冒许多钱来,最后却没落下一句不是。类似种种,次数多了,大老爷难免会觉得心中委屈,觉得您偏心了,便和您离了心。” “哼,他算什么,和我离心,当我瞧得上他!”贾母冷笑,对鸳鸯刚刚的谏劝不以为意,“你才刚说的话不假,有的事儿我的确偏了二房,可都是有缘故的。你还年小,不太知人情世故,尚不知‘狗改不了□□’。这人最难改的就是性子。我是他母亲,自然最了解他。别看老大他现在跟我装模做样,像是没惹什么事儿,背地里指不定谋划什么恶心勾当。就他那混账性儿,断然改不了。如今我若再不骂他,他早晚会闹出大事儿来。” 鸳鸯见贾母话说到如此,遂也不好多说什么。或许是有贾母所言的可能,大老爷而今学好都只是表面,只为了和她赌一口气装装样子。可鸳鸯总觉得,大老爷是真的变好了。大老爷身上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刚正劲儿,明明很不一样,老太太为何就看不到? 安神香起了作用,贾母打个哈欠,“我先睡会儿,等那混账回来你再叫我。” …… 所谓冤家路窄,最是容易狭路相逢。 贾赦刚和戴权进了宫门,就碰见王子腾同两名同僚说笑走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贾赦什么表情都没变,王子腾却有点傻眼,不过他面上表现的却还算淡定。 戴权认得王子腾,特意打了招呼。 王子腾看眼贾赦,便笑问戴权:“这位可是我家亲戚,你带他来做甚么,可要如实交代清楚,不然你若欺负他了,我可饶不了你。” 贾赦心里冷笑不已。这王子腾果然跟他之前料想的一般,他是个懂人情世故,擅于虚与委蛇的人。先前他敢像疯似得和跟他耍性子犯凶狠,无非是没瞧得起他。 王子腾听了戴权所言后,惊讶地看眼贾赦,他怎么都没料到贾赦会有如此得志的一天。王子腾转而跟戴权赞美起贾赦:“这兄弟素来刚正勇猛,竟偶然救了十五皇子,是他运气,也是他的福分,我很替他高兴。” 王子腾说罢,就爽朗的笑两声,走到贾赦身边,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就好像他以前一直跟贾赦是很要好得兄弟似得。 贾赦哪会给他脸,冷笑一声,拨开他的手。 王子腾尴尬了下,转而背身面对着贾赦,小声对其说道:“瞧瞧你,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气?我这人就是个暴脾气,事儿说完就忘,先前也就怪你不搭理我,才惹急了我。我睡一觉就忘了,你还记得?也罢,回头我给你赔罪,敬你三杯,此刻你就别再见怪了,毕竟我们都是亲戚。” 王子腾说完,和和气气地对贾赦笑了笑。 贾赦一脸漠然,不想回应。 戴权拱手对王子腾等:“诸位大人,皇上还等着呢,我们这——” “戴公公快请,切莫耽搁了大事。”王子腾忙附和,一边打量贾赦,一边侧身伸手请他们先走。 …… 太和殿前。 贾赦只稍候了片刻,便有太监传他觐见。 贾赦对于觐见方面的礼节早做过准备,平静心态按部就班的照做,果然未出差池。被皇帝免礼平身后,贾赦便立在原处,微微弓腰,颔首。 “抬起头来,叫朕瞧瞧。”皇帝对贾赦没什么印象,此刻自然要先看他的面容。 贾赦便抬起头来,但眼睛依旧要斜视下方。未经皇帝允许,臣子不能与皇帝对视。 贾赦这时用余光扫到自己身体斜前方有一人,穿着一品紫袍官服,颀长身姿,只消一眼就知道是宋奚了。 “嗯,不错,有荣公当年的风采。”皇帝笑起来。 宋奚侧身看眼贾赦。 皇帝接着便正色道:“奸佞秉政,擅权废置,必贻祸,毁国祚。晋王之乱后,朕对此的担心尤甚。今日召你来,便是盼你能在朝中挖三尸五鬼,贬恶诛邪,稳我大周元基。具体事宜想必宋爱卿已和你交代过了,人财不吝,只要你能担此重任。” 贾赦忙谢恩,表示他愿为皇帝效犬马之劳。 皇帝听这话,笑了,“不过你以你的文采,若入御史台,可会行事便宜?” “回皇上,此人文采虽一般,嘴巴却很伶俐,找人麻烦的时候,别人怕是十张嘴也说不过他。这样的人入御史台,刚刚好。”宋奚接话评价道。 贾赦斜睨他宋奚一眼,可不觉得宋奚这话是赞美。 皇帝却把贾赦的眼神儿看在眼里了,“看来你跟宋爱卿还有些误会,你也不要怪他。这建立消息网的事儿还需叫宋爱卿协助你。他官品大些,出入皇宫方便,手里可调派的人也多,正合适。” 贾赦有点不太明白皇帝所谓的“误会”是何意,不过反正他跟宋奚的关系也不是很好,皇帝也不算理解错。遂谢了恩,他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是他前些拟定关于消息网建立的详细计划。京城哪些府邸,哪些人身边,还有京外各地方需要分布探子的地点和数量,贾赦都一一详细记述。末了,还列有贾赦自己想出的规范条款。 皇帝读道:“监视、侦查、缉捕官吏的不法行径;决不陷害正直大臣,罗织罪名,诬赖良民,更不会随意泄露被监察者私隐之事。一切监察只对犯法者,且查有实证,方上报朝廷。” 宋奚没料到贾赦还准备这么详细的东西,讶异地看他一眼。却见他脸色如常,正垂着眼皮,目不斜视的看着地面。宋奚不禁勾起嘴角想笑,就贾赦这不卑不亢的劲儿,他干瞧着便觉得很有意思。 “好!不及朕提点你,你便先自省想到了这些。贾恩侯,朕对你期以重望。”皇帝随即将五十名大内密卫拨给贾赦,由他随意派用。 “还有一事,关于布置消息网所需的钱财,臣自想法子承担便可,无需劳用国库出资。”贾赦解释道。 皇帝忽听贾赦此言,十分好奇,问贾赦何故。 “臣斗胆,想请皇上允臣把《邻家秘闻》继续办下去。只要这本书在,臣便有法子弄到钱来填补这边消息网建立的花费。” “哦?就用你卖书得来的钱?”皇帝哈哈笑。 “而今朝中许多官都是双面人,人前一面极好,道貌岸然,一副刚正无私样儿;人后另一面便极坏,恣意恃权凌人,草菅人命,包庇家人行恶。如有本书能揭露他们丑行,给他们警醒一二,略作约束,终归是好些。且这书上揭露的恶行,终究是要被朝廷的律法处置。” 皇帝沉思片刻,便点头,“罢了,你的书朕允你做,但卖书挣得钱你自留便可。朕让你做事自该朕花钱,岂有让你白赔的道理。只一点,紧要之事一定要先回报朝廷,如先前晋王一事,干系重大,切不可再随意宣扬。” 贾赦忙跪下就晋王一事告罪。 皇帝和宋奚对视一眼,转而笑道:“罢了,此事宋爱卿已经告知朕了。你先前早有想法,曾欲拦车告知他,奈何话未说完,被他当成笑话打发了。不过,这件事倒不能怪宋爱卿。刘忠良去晋地巡查一遭,把满朝文武都唬住了,他一时没相信你也属常理,你莫要见怪。” 贾赦看宋奚一眼,原来刚刚皇帝所谓的误会是指这件事。他本来就担心晋地一事,皇帝会计较他为何先写进书里而没有报官。没想到宋奚已然帮他挡下了这事的责任。 此刻贾赦见宋奚微微颔首示意他点头,也便不说二话,跟皇上谢了恩。 皇帝随即下旨,封贾赦为正四品监察御史。对外依旧宣称是因救十五皇子有功而获封。 二人随即告退,准备出宫。 又是冤家路窄了,而且还是宫门口附近,贾赦竟然看到十五皇子在蹴鞠。 这位十五皇子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有些太任性过分了? 贾赦挑了挑眉,看向宋奚。却见起初宋奚只是浅笑,并没有责怪之意。等走近了,穆睿过把球踢到了宋奚脚边,宋奚才当着那群守门的侍卫们的面儿,厉声责骂穆睿过,叫太监们速速带他回宫。 穆睿过脸皮厚,不在乎这些,但倒也听话,真手捧着球往回走。不过从贾赦身边路过的时候,冲他吐了下舌头,“别忘了谢谢本宫啊,你个装嫩的老纨绔,可是因为救了本宫才得了官儿做呢。” 宋奚闻言真生气了,狠狠瞪向穆睿过,“你站住!” 穆睿过意识到不对,有些畏怕地看宋奚,立刻敛住了脸上的笑。 宋奚指了指他,似有很多话要训斥,但默了会儿,终化作一声叹息,摆手示意宫人快带他走。 贾赦倒乐了。 宋奚冷冷瞧他。 贾赦就乐得更欢。 出宫后,宋奚坚持让贾赦和他共乘一辆马车。贾赦却不想跟这个无聊的人聊天,不过见宋奚坚持,贾赦也没办法,只好上了他的马车。 贾赦:“宫门口,你就随随便便让我上你的马车。自古帝王都很忌讳结党营私。” “不巧,他刚刚派了任务给我,让我协助你。此刻我只是跟你商议公事罢了。” 贾赦蹙眉,“有话快说。” “先说说你刚才笑什么?”宋奚问道。 贾赦立刻摇头,表示没什么。 宋奚沉吟道:“太子爷一去,皇后伤心至极,便松懈了对十五皇子的管教,由着他恣意妄为了。皇上也因太子一事自觉愧对于皇后,便由着皇后宠溺十五皇子了。” “明白!”贾赦立刻点头。 宋奚凝视贾赦一会儿,凤目眯起,“你看出来了,看出他的性子是装出来的,故才没有懊恼十五皇子对你说的那些过分话。” 贾赦摇头。 宋奚冷笑,“你少否认,我也看出你来了。” “好吧。”贾赦摊手,只好无奈地承认。看来他还是不太会隐藏自己的表情,以后要多加注意。 “宫中情势如何,你早该听说了,不用我多说。十五皇子而今是我大姐唯一的一个儿子,他才八岁,又是嫡子,若有心人真想加害于他,便是如何周到细心呵护,也难保有疏漏之时。” “所以你们故意让大家觉得十五皇子长废了?” 宋奚点头,“虽说这把戏不能挡掉所有灾祸,可好歹能降低对方的防备心,攻击能少一些。只要圣上身体康健,这把戏就可以先玩几年,等回头他熬到成年了,再让他‘长大懂事’便可。”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皇权斗争这类事儿,跟我又没有什么干系。”贾赦立刻把自己摘干净。 宋奚嗤笑:“你真以为如此?那贾元春呢?昨日我去求大姐的时候,她跟我顺嘴说了说你这位侄女儿,不过是看似老实本分,实则很有野心。她私下里和戴权走得近,也花了不少银子收买人心,宫里头那些女史之中,数她‘人缘’最好。” 贾赦讶异得看宋奚,理直气壮道:“这是当然,林林总总多少万银子赔进去,再没点成效来,银子不都白花了。” 宋奚忍不住笑起来,他指了指贾赦,真有点拿他没办法。头一次见到有他这么说话的人,他倒是干脆,看得透彻。 马车要到宁府时,宋奚忽然道一句:“你救了你侄女一命,她该谢你。” “她不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对了,你叫我到车上来,到底要说什么紧要的事儿?” 宋奚凤目微扬,只看着贾赦。 马车停了,车辙声突然停止,四下安静了。 贾赦见宋奚不回答自己,也便罢了,告辞下车。 宋奚侧首,隔着窗纱目送贾赦的背影,他方开口,似轻叹似呢喃。 “只想和你共乘一辆车罢了。” …… 万福就在荣禧堂外等着,看见老爷来了,忙高兴地奔过来告知:“大喜事儿,到今日书已经预订出了五百份。老爷之前说的那三处可放图的地方,也都卖了出去,就是城北三间商铺卖的,说当初因为薛浩邈的事儿承恩于《邻家秘闻》,他们愿意壮胆子试试。便按照老爷说的价钱,一共得了二百三十两。” “共两千七百三十两?”这数目倒是贾赦意料之外,看来前三期免费造势的效果非常好。 万福欢喜的点点头,“正是。而且预订书的人还在增多,每天都有不少人来邻家轩热议猜测第四期会报些什么。人走动多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比以前好,还不少纨绔子养成了习惯,闲来无事都回到邻家轩要雅闲聊喝茶。铺子到现在盈利了也有七八百两银子了。” “不错。”贾赦道。 万福贼笑一声,又小声对贾赦道:“书咱们府也有人买了。” “认出你没有?” “我躲着了。”万福道。 贾赦想了想,接着道:“倒也无碍,便是有人认出问你来,就如实说这铺子是我开的。至于为何会买《邻家秘闻》,也可以说我跟著者有些往来,便揽下了这活计。” “小的谨记,一切明白。”万福利落道。 “好。”贾赦话音刚落,便听那厢传话说贾母请他过去。 贾赦早料到,把他从宫里领的圣旨拿上了,便直奔贾母处。 贾母刚睡醒,面色尚有倦意。她揉了揉太阳穴,便看见贾赦受着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进门了。 贾母顿然精神了,问他:“可是皇上先前褒奖你的圣旨?” 贾赦递给贾母看。 王夫人瞟一眼圣旨,默默攥紧佛珠,心叹贾赦连这东西都显摆,明明内容全府人都知道了。 王熙凤、贾琏二人随后进门,刚刚站定。 贾母随便瞧了一眼本欲放下,一惊,忽然觉得不对,取了眼镜仔细看,接着瞪大眼看着贾赦。 瞧老太太这样儿,王熙凤便想起先前老太太看《邻家秘闻》第二期时候的事儿了,心料必有大事,忙问何故。 王夫人也停了捻佛珠的手,木木地看着贾母。 贾母张了张嘴,闭上,再次张一遍嘴,方出声:“老大,圣人、圣人竟……封你做监察御史?” 贾赦点头。 屋里所有人都静了,有一瞬间大家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贾母面色复杂,想笑却笑不出来,哭也不合适,更不好生气懊恼了。她沉静了片刻,才扯起嘴角,勉强笑起来,“这可是好事儿啊!” 王熙凤就等着贾母发声,听她一说完,忙拽着贾琏恭喜贾赦,说了好多祝语,都是恭喜贾赦节节高升的吉利话。 王夫人抿着唇,一脸艰难。她真后悔这会子在这儿,倒不如躲起来当不知,或许还会少难受一刻。 四品…… 贾政做官都多少年了,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尚还只是个从五品。品级虽不高,但王夫人一直以来挺知足的,至少她丈夫跟混账贾赦比起来,稳重上进多,领德不是什么空爵位,而是有实权的实职。 而今这些借口她再说不了了。 他们从来都瞧不起的大哥,近日竟忽然一跃而上,成了四品监察御史!这叫她以后如何有脸在荣府立威……本来元春那边还是个指望,却在今晨的时候破得细碎细碎。 王夫人整个身体仿若被什么东西捣碎了一般,感觉心肝四肢统统都不是自己的了,她鼻子发酸,强忍着泪,却万不敢在众人喜庆的时候哭落泪。只好狠狠地咬着下唇,用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时刻提醒自己。 王熙凤发觉场面有些怪异尴尬,忙托词说这么大的喜事儿要好好庆祝,便先去准备张罗。随即便叫上贾琏,一块儿告退了。 再说贾政因为中午时受了那道圣旨的刺激,告了假,下午没有去工部。这会儿他躲在书房里,和清客们下棋解闷,顺嘴说了说元春的事儿,他好容易他在清客们的开解和恭维声中宽了心,忽然有贾赦封官的消息传来。 清客们闻言都十分高兴,忙祝贺贾政。 自己大哥升官,贾政也不好表现出不乐意,勉强笑了笑,就把那些人打发了,才赶忙细问情况。贾政听说贾赦此刻就在贾母花厅,就快步就朝外走,到朱油漆大门的时候,又有些怕了,转身往回走。接着犹豫了许久,他才心一横终于到了贾母院。 进屋的时候,贾母在正问贾赦救人的经过。贾政便先默默站在一边听了听,坐感叹自己命不好,竟没有大哥那样有好运。不然凭他的才华,他受到的恩封必然会比大哥高出许多。真真是可惜了这次机会! 贾母看见贾政进来后,便故意和气的跟贾赦嘱咐道:“老大,你运气好,赶巧救了遇难的十五皇子。可以后为官处事却不是靠运气就行,记得多请教你弟弟。” “和二弟学处事?母亲莫要开玩笑了,他前段日子因瞎吹牛,得罪工部侍郎王和顺的事儿,满京城的官员都知道。而且如今大家都在背地里叫他另外一个名号。” 贾赦其实早就听见屋子里有人进来了,脚步稳健,他立刻就猜出是贾政。不过此刻,他就假装尚不知道贾政在屋内。 贾母看眼贾政,终究还是问了,“什么名号?” “假正经。”贾赦干脆回道。 30|29.28.第一狗仔 哐当! 贾政把刚进门奉茶的丫鬟撞倒了。 贾政一慌,便厉声叱责那丫鬟。 丫鬟烫了手,冷吸口气,尽管痛却没敢吭声。她畏惧地看一眼贾政,忙跪地赔了不是,便就默默收东西。 贾赦抬手,示意另一名待命的丫鬟去帮忙。 小丫鬟忙跟贾赦致谢,然后可怜的端着东西,被另一名丫鬟搀扶下去。 “一个下贱丫鬟乱跑乱撞,活该受几句骂。” 贾政说罢,见贾母和贾赦都安静地打量他。贾政便想起贾赦刚刚“假正经”的话来,政急得跟什么似得,再道:“我自小读圣贤书长大,心中从未藏污纳垢,做人明明白白,做事堂堂正正。我问心无悔,不明白哪来得斗筲小人,给我起什么‘假正经’的诨名。我不服,这事儿我定会揪到根儿,让那要造谣的混账没好果子吃。” “老二,你坐下。”贾母道。 贾政被贾母一句话激得冷静了许多,闭嘴再不多言,撩袍子坐下了。 “你大哥有福气,刚被圣人恩封做了监察御史。以后你们同在朝为官,便更该兄友弟恭,同气连枝,来光耀咱们荣府的门楣,如此也不枉当年你们父亲临死都在惦念着你们能出息。” 贾政忙应和贾母,连说这些是他们儿子的该做的事情。 贾赦也点了点头。 “老大,你能有今日这样的出息,是多亏老祖宗给你的福分,回头去宗祠里给老祖宗们多上两炷香。”贾母又强调一遍贾赦运气好。 贾赦也应下了,毕竟他得官的事在外人眼里就是靠运气救人而来。既然要保密,贾赦没必要辩驳此事。再说给先人上香的事他也该做。 贾母叹口气,转而看向贾政,“你回头也同你大哥一块儿去?” 贾政连忙应承。 “老大,你这两日忙,有些日子没看二丫头了,她今日腹泻不爽快,你先去看看她再来。”贾母道。 贾赦料到贾母是要跟贾政说悄悄话,他看一眼眼睛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和玻璃,便很干脆起身去看迎春。 迎春今晨的确有些腹泻,此刻只能精神不佳的卧床,丫鬟司棋正在一边照料他。司棋边给她吹着汤药,边嘱咐她以后吃凉东西切莫贪多。 迎春嫌她唠叨,噘着嘴,“谁是丫鬟,谁是小姐,倒叫你管教起我来了。” “我这般费心为谁好!”司棋抱怨道。 丫鬟们忙提醒道:“大老爷来了。” 司棋一听,慌张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给贾赦行礼。 此刻同贾赦一块进门的冬笋,笑着跟迎春道喜。迎春一听父亲身被封了四品监察御史,高兴地从床上蹦下来,下跪向贾赦恭贺。 司棋见状,忙去搀扶。 迎春笑:“无碍的,这么大的喜事儿,我自该要好好给父亲磕头,恭贺一番。” 司棋这才撒了手。 贾赦忙拉起迎春,“你这丫头,本就因胃寒泻肚,这会子闹什么。听你大丫鬟的,乖乖起来才能养好身子。你能天天活泼地在我跟前蹦跶,我便谢天谢地了。” 迎春垂着脑袋瓜儿,没吭声。 贾赦外头看她,“怎么,不叫你跪着,你反而恼了?” “没有。”迎春晃了下脑袋,声音有点黯哑。终忍不住抽了下鼻子,然后缓缓抬头,泪眼巴巴地看贾赦,“我从听父亲的话语,鼻子发酸,怎么都忍不住了,也不知哪儿钻出这么多眼泪来,扫了父亲的兴,该打!”迎春说罢,作势要打自己一巴掌。 贾赦忙抓住她的手腕,“哪儿学来的这套,行了,别哭了,以后为父会叫人多稍些有趣的东西给你。” 迎春本来已经止了泪,听贾赦这话,又开始鼻子发酸哭起来,脸上的表情像笑又像哭。不过她确是因感动才会如此。她现在真的好喜欢父亲这样关心,同时忍不住隐隐担忧父亲会恢复以前的样子,再此对她不顾管不顾。 司棋赶忙去给迎春拭泪,“大老爷好容易来看姑娘了,姑娘这次可别光顾着哭,话都说不上两句,回头又后悔。” “谁要你多嘴。”迎春啐她一口。 司棋也不怕这个,依旧给迎春拭泪。 贾赦便打量这个司棋,才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倒比成年丫鬟还壮实,行事泼辣,说话雷厉风行,是个有主见的人。 迎春性子憨厚软糯,身边有这么个人伺候也好,只有一点他得敲打敲打司棋。 “你家人可好?”贾赦问司棋。 司棋愣了下,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 “我打眼看你是个好孩子,打今以后,便好生伺候好你家姑娘,只要你照顾好了她,我将来必不会亏待你。回头你若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也可以替你做主。但姑娘家有些忌讳还是该谨记谨守,也别厉害过头了,干出什么鲁莽的事儿来,毁了自己的前程不说,要连累你家姑娘跟着你没脸。”贾赦警告道。 司棋忙应承,心下却有些奇怪,老爷为何忽然要和她说这些。转而她猛地想起来,前些日子她去找母亲,偶然得见了表哥潘又安,的确生了异样心思。难道她女儿家这丁点的小心思,老爷都已然看穿了? 司棋被唬的心直打颤,忙心虚的跟贾赦应承,发誓自己不会做对二姑娘不利的事情。 “不然我就被天雷劈死!”司棋起毒誓道。 “谨记便好,也记住,你只要伺候好了主子,一切都有好结果。”贾赦说罢,就再不提前话,唤人来去请大夫孙谦孺,“听说上次老太太腹泻,他诊治得颇有效果,你们就去请他来。” “这哪儿好,我就这点小事儿,何必劳烦请大夫。”迎春不好意思道。 贾赦好迎春认真道:“你是正经的千金小姐,身子难受请个大夫是应该的,以后切莫因这样的小事委屈了自己。知道的,晓得你憨厚迁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受重视,好欺负。” 迎春的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原来做主子还有这么些道法。 贾赦又问她上次给她捎来的桂花糕吃得可好。 迎春点头,“只怕这辈子都吃不够了。我琢磨过它的用料,桂花绞汁去了渣,配了健脾化气的肉桂、木香、佩兰等中药香料,我试着做过,还想做成了就孝敬父亲呢,谁知却怎么都和人家的味道不同。” “你要想真做出一模一样的,要等三年后了。”贾赦道,“你做一般味道就好,为父吃东西不挑。” 迎春点头,又问贾赦为何非要等三年后。 “他家的桂花汁窖藏了三年才能用。”贾赦道。 迎春叹息,“原是这样,怪不得。” “老爷,老太太让您过去。”婆子来催。 贾赦让司棋扶着迎春快去休息,他确认迎春安稳的躺在床上之后,方出了门。贾赦便嘱咐迎春身边的婆子,以后每隔两天就去买一次霞阳楼的桂花糕给迎春,钱去找冬笋要便是。婆子忙应承,万不敢怠慢大老爷的吩咐。 贾赦转路往贾母院儿走,便看见玻璃走过来。 玻璃假意是路过,见了贾赦行礼后,便小声对他道:“老太太没对二老爷说什么,只嘱咐他这两日暂且别和大老爷起冲突,还说老爷撞大运得了个监察御史,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让您先张狂一阵再说。” “去吧。” 贾赦转即便到了贾母的花厅,却见屋里没什么人了,连贾政也不在。 贾母肃穆着一张脸,盯着贾赦:“你可有话跟我解释?” “解释?”贾赦摇头。 “你——”贾母无奈至极,拍拍桌道,“老大啊,你救十五皇子这么大的好事儿,为什么没跟我们讲。我们都是一家人,自该是荣辱与共,在一个鼻孔出气才对。你瞧瞧今天闹得叫什么,大丫头哭得差点晕厥过去。” “猜说圣旨是给元春的人又不是我,母亲您怪我什么都行,可这件事半点关系都没跟我粘上,怎是我的错了。再说那圣旨突然就来了,我也不敢确定内容是什么。你们当时既然肯定是给元春的,我又怎好扫兴,自以为是地站出来说那是给我的。一旦不是呢,我岂不丢人!”贾赦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故意跟贾母摊一下手。 贾母立刻就脸臊得发热,贾赦这哪是说他自己,分明在暗暗地指骂她们丢人。可偏偏人家说得有理,什么错都叫人挑不出来,“好,误会旨意的事儿就不算你的错。那你倒好好跟我说说,你救十五皇子的事儿为何不跟我说。” “十五皇子是身份,不用我讲,您也必定清楚。昨儿个他私自出宫,结果遇了麻烦,事关皇家和皇子颜面的事儿,他不让我说,我能随便说么。再说昨日上午,母亲和二弟是怎么讨伐我的,我怎么可能没心没肺不知痛地巴巴找你们来,跟您们说这件事。” 贾母听贾赦说的这些话听很实在,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遂没脾气了。而今贾赦怎么说也是四品御史了,家里头官位最大的人物,要给些面子。贾母哀怨地叹两口气,就昨日的事儿跟贾赦好好唠叨了一通。贾母口气很和善,语重心长地讲述她为母不容易,二房的不容易,让贾赦体谅,顺便还警告训斥贾赦要戒掉坏毛病,最后劝贾赦以后好好为官,维持一家子和和气气。 贾赦什么也没说,只冲贾母微微一行礼。 贾母当贾赦是听进她的话了,心气儿总算顺了不少。“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便回去吧,记得好好和你二弟请教如何为官,别进了朝廷就蒙头抓瞎,给咱们府丢脸。” “母亲放心,以后给咱们荣府丢脸的人必定不会是我。”贾赦冷笑一声,回身便去了。 贾母总觉得贾赦最后这话说得有点別扭,却也没心思去深计较。她很累了,元春那边还等着她探望抚慰。 贾赦出来后并未直接转道会荣禧堂,而是坐了轿子从西角门出来,过了朱油漆大门,来见贾政和王夫人。 这一战,他会让二房以后再没脸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贾政刚刚跟王夫人交代经过。这会儿听说贾赦人来了,夫妻二人都有不祥的预感,对视一眼。 “叨扰了。” 贾赦说罢,便也不用贾政请,径直坐在了上首位。然后他故意环顾了这厅堂一圈,嗤笑道,“屋子还是在那个屋子,摆设倒比以前精致了许多。弟妹不愧是有钱的人,讲究。” 王夫人一听他提钱,愣了一下子,整颗心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贾政不太明白,还以为贾赦就来找碴的,皱眉对贾赦道:“大哥,今天你封官本来是好事儿,弟弟该为你庆祝,只是已经这时候了,还是改日——” “庆祝个狗屁。”贾赦冷脸道。 贾政气愤地看贾赦:“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刚嘱咐过我们,要兄友弟恭,你转头就忘了么,做了个四品监察御史,便要来弟弟这摆威风骂人?” “这是你那天留给我的两个瓶儿,”贾赦拍拍手,冬笋和秋桐便捧着瓶子进门了。 王夫人不解地看贾政,这对瓶子可是她生日的时候,缮国公府家的三媳妇儿送给他的,当时她娘家大嫂李氏也在场见证过。 贾政忙对王夫人解释道:“这是我让大哥拿去给你兄长赔罪用得。” 王夫人愣了下,立刻明白贾政的用意了。贾政让东西通过贾赦的手送出去,回头她大嫂子肯定能认出来。虽然明面上是贾赦赔错,但收礼的大哥大嫂肯定会明白其中全是贾政游说的功劳,回头自然只会给贾政面子。 这一招出得高。 只可惜大哥似乎并没有上当,此刻似乎要把瓶子换回来。 “大哥,您难道还不肯和他道歉?”贾政一脸操心的问,口气很无奈,似乎他是真心为贾赦好。 “瓶子当时要还给你,你不要,非留给我,是不是?”贾赦问。 贾政点了下头,正要嘱咐贾赦把瓶子快送给王子腾,忽然间就听见啪啪的声响。 两个雕工精致的玉瓶就这么被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玉片。 王夫人吓了一跳,看地上玉瓶的残片,满眼可惜之意,脸上立时蒙了一层薄怒。 王夫人不好直接说贾赦,转而气愤地看向贾政。人家砸东西都砸到他们头上了,这事儿他可不能做事不理。 贾政本就气愤,被王夫人这一看,更知道知道自己作为男人该站出来讨回公道。 “大哥,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我好心给你瓶子,让你去道歉,你——” “用不着了,他已然先跟我道歉了。”贾赦道。 贾政愣住,蹙眉:“你胡说什么?” “本就是他脾气暴躁,目中无人,对我言语鲁莽。呵,现在人家自己都晓得赔错了,你们这些自诩是我至亲之人,却依旧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是我的错。” 贾政张了张嘴,“我没有,当时——” “当时你怎么听得,你告诉我,你听到我说得哪一句话让你认定我欺负了你媳妇儿的兄长。” “我——”贾政仔细一回想,真说不出什么。 “你不了解事情经过,就擅自歪曲理解,把自己意料的意思说给老太太,使老太太误解我,逼得她欲上家法打我。此等心机,还说自己是清清白白做人,不配“假正经”的诨名?你哪来这么厚的脸皮,贾存周。”贾赦冷哼。 “大哥,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太太罚你,那是老太太自己的想法,我们夫妻如何能左右,再说我们当时还为你求情了。”王夫人听不下去了,护在贾政身边,冷眼狠狠瞪贾赦。 贾政忙附和。 贾赦拍拍手,嗤笑:“罢了,是我蠢了,本就没想和你们讲理,刚刚竟还白费口舌说了那么多。今日我来,除了告知你王子腾的事儿不该道歉外,更有一件重要的事。” 贾政和王夫人此时都气得脸色发青,二人一同燃着熊熊怒火,双双瞪向贾赦。只等他把话说完后,他们夫妻俩就好好地去贾母那里评一番道理。 “奉劝你们夫妻一句,以后别再妄想着事事都去麻烦老太太。她年岁也大了,让她老人家好好颐养天年不好么,权算是我们的孝敬了。”贾赦冷笑道。 贾政和王夫人被说中心事,更加气愤,同仇敌忾的瞪着贾赦。 贾赦:“二房贪冒公中的那些银子,我要你们夫妻全部还清。” 王夫人蹙眉,“就为说这事儿,我早已经和老太太明说了,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老糊涂了,不计较,但我现在不能不计较。毕竟我当初装糊涂不计较你们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感恩之心,哪怕老实一些也好,竟还胆敢告状。抓短处是吧,当我手里头没有你们的?” 贾赦阴冷地斜睨他二人一眼,接着从袖子里掏出账本,啪地拍在桌上。 “打从王氏进门管家开始,一共从公中贪冒十三万两千五百四十三两银子。账我都叫人整理清楚了,一条条全写在上面。现在你们夫妻立刻归还,我可以念在亲戚的份儿上放你们一马。不然,这管家媳妇儿从公中贪冒藏私,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窃盗’之罪。我若把证据原原本本的丢到衙门去,你们猜会怎样?” 王夫人惊得腿软,便坐在地上。她惊呼一声痛,手按在了碎玉片上,割出了伤口。贾政见正冒着血,才去搀扶王夫人。贾政气得一面骂贾赦过分,一面忙要叫丫鬟。 王夫人赶紧扯住贾政的袖子,摇了摇头。她怕外人看到她的丑态,更加不想别人知道她的丑事。 “说起来,咱们家以前的日子是真好过,多半的钱都是你在前五六年荣府改建花园时贪墨下来的。就说十年前那会子,荣公做寿,那花钱也如流水一般,几万几万的出,从中稍微贪个一二万两竟都没人计较。王氏,你做了管家媳妇儿这么多年,也该知道而今荣府得钱可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了。你贪下的这十三多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必须吐出来。” 贾赦的话凿凿可据,叫人无可辩驳。 贾政根本不了解这些,只皱眉头问王夫人贾赦所言是不是真的。王夫人垂头不语。贾政很生气,吼起来问她是不是贪了这么多钱。王夫人便哭着说自己的难处,这些钱她也都是填给了元春。 贾赦冷笑对贾政道:“好心提醒你一下,十年前老太爷在的时候,元春还没进宫呢。” 贾政立刻变了脸色,不敢相信地看着王夫人,“我本以为你填了那么多嫁妆给她,实在没钱了太吃紧,才不得不从公中拿一点钱。原来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你就做了手脚?你骗我?” 王夫人忙抓着贾政的手哭着摇头说不是。贾政一把甩开她,呵斥王夫人闭嘴。 王夫人便连哭也不敢出声了,她这样失态更没脸面对贾赦,只能背着二人去擦眼泪。 贾政却也不傻,和贾赦道:“便是她真贪了这些钱,我也不会休她。休不休妻是我的事儿,再者说老太太早前也知道她在账上做了手脚,也原谅她了。大哥就不要管这闲事了。” “哪来的闲事,她贪得这些钱难道不是我的么!” “我们还还不成么。”贾政转而叫王夫人去拿钱。 王夫人委屈的看贾政,“老爷是忘了,除了元春那一处,咱们还大有花钱的地方。这些年老爷拿了多少银子去应酬?这拿出去却没消息的钱,你叫我如何做账,自然都在这是十三万两里头了。而今我剩下的庄子铺子,全都变卖了,也不过是七八万银子。老爷想要就都拿去,连我的命一道赔进去罢了,反正我也再没脸活在这世上。” 王夫人揭了贾政花钱求升官的短处,弄的贾政此刻也没了脸。他狠厉瞪着王夫人,责怪之意非常明显。 “钱花得挺欢实,花完了就翻脸不认人,把责任全推到自个儿老婆身上,贾存周你可够男人,刚正不阿的好男人。”贾赦‘佩服地’冲贾政竖起大拇指。 贾政灰了脸,臊得没地儿躲。 贾赦:“钱此刻还不上,就一点点赚银子给我补上,给你们五年时限。别妄想着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求她老人家偏心为你们做主。你们敢做,就可别怪我翻脸无情,真把这些证据呈到府衙去。到时候弟妹的窃盗之罪坐实了,看谁没脸!” 贾政一听贾母那边没有指靠了,只好厚着脸皮喃喃开口:“大哥,我们——” “闭嘴,给过你们多少机会,你们珍惜过么!念在兄弟情,这是最后一次。要说这御封的监察御史的官儿是真好,听说那些朝廷命官若有家风不正的,都可以上奏参本。你们说说,我要不要大义灭亲地奏上一本!”贾赦冷笑着看他们 夫妻俩耷着脑袋,都不敢吭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沉默逼仄地王夫人和贾政双双都开始心颤,不停地冒冷汗。 贾赦终于走了。 王夫人白着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 贾政斜眼看了王夫人几眼,忍不住很想责怪她,又想起贾赦之前笑话他推脱责任的话来,终究叹了两生气,也没去理会王夫人,转身去了赵姨娘那里。 王夫人狠狠抓着椅子扶手,闭着眼睛落泪,嘴上却吭都不吭声。 次日,天气正好。 王夫人起迟了,用过早饭,便脸色发黑没精神地靠在榻上。 王熙凤进门后,便把叫人把那几盆水仙花端进来给王夫人瞧瞧。 王夫人看这水仙花开的正好,心情好了许多,心想着这个侄女儿对她还算不错。那贾赦再猖狂,却是个连儿子儿媳的心都收拢不住的蠢货。 王熙凤瞧王夫人脸色不好,手也伤了,忙要请大夫。 “无碍的,昨儿个夜里走路没站稳罢了。对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事?”王夫人问。 王熙凤不太好意思的低头,犹豫不知该不该说。王夫人温言叫她不要客气,有话尽管说。 “还不是大老爷那边,不依不饶的说大姑娘回来了,二太太这边用不着那一万两银子,就打发我们为难我们些小的讨钱。我是没什么心思要钱,再说也没多少钱,拿这一万两给姑母建院墙也是极好的。谁知二爷他不愿,我便跟他理论一早上。这会子心烦了,就来看看姑母,离那厮混账远一些才好。”王熙凤叹道。 王夫人忙叫人去把之前取来的一万两银票还给王熙凤。 王熙凤连忙说误会,不要。 王夫人心里透明白,王熙凤此来就是要钱的,便坚持给了,嘴上说:“我本就是要还的,昨儿个被你公公封官的事儿闹得,就忘了这事儿。” 王熙凤便假意勉强接下,心里却十分得意,又和王夫人浅聊了几句才走。 王夫人兀自一个人静坐在桌边半晌,忽然抓起王熙凤跟前的那碗茶,狠狠地朝门口砸去。 收拢人心?最可笑地竟是她自己。 而今她是人没了,财也没了,真真正正人财两空,而且日后还要低眉顺眼看着大房的脸色,如一个傀儡般在大房的制掣下过日子。 一想到这些,王夫人就心里呕血,脑袋发晕。 她怎么不这样气死算了! …… 贾赦收到王熙凤送来的银子,说话算话,把之前允诺给她的数目分给了她。 “料定你会赢。” 王熙凤忙致谢,心中暗喜不已,自觉得做得□□无缝,两边都没得罪。 贾赦猜王熙凤有了闲钱,只怕就不会闲了,立即叫来冬笋。 “这段时日,你打发两个可靠的婆子看紧她。若有往外放利的事儿,就给我调查清楚,都什么人借了多少钱,还有,我要知道她的契书都藏在哪儿。” 冬笋应承,这就去办。 …… 次日便是端阳节。 一大早儿,宋府就有人来催促贾赦。 贾赦还是不紧不慢得照着从前作息起床,吃过早饭,然后才去宋府。 宋府果然气宇轩昂,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精致。园子里富丽峥嵘,又不失写意山水的情趣。 贾赦到正堂的时候,宋奚正倚在门口,手拿着两束稻梗。不及他说话,宋奚便把其中一束递给了贾赦。接着二人便把稻梗伸向火盆,点燃后,熏向室内。这之后,门楣悬蒲艾,插禾稗。宋奚还在贾赦身上腰间插了一枝榕,便带他乘车去京外登高,半路上碰见人多的地方,还会停一停,让小厮们把车上的西瓜、角黍馈遗给路人。 “可真讲究。”贾赦心里只有这四个字。 后来到了燕头山,和宋奚一起山顶走,贾赦可谓是累了一路。好在登高后,倒是享受了可以“一览众山小”的快感。贾赦这两日被那些闹心事儿弄闷的心情,豁然敞亮开了,整个人迎风而立,看着远处连峦叠翠,顿然轻松许多。 “这玉佩送你。”宋奚递来一块坠着明黄穗子的半圆形蝠纹玉佩。 贾赦直接推开不要。 “为什么?”宋奚侧首很认真的看他。 贾赦拿“你当老子看不出来”的眼神儿回看宋奚。 宋奚失笑,眼神微带落寞,“是一对,送你一半你还忌讳了?你向来不拘小节。” “拘。”贾赦望着远方,故意避开宋奚的目光,“我是男人,所以我懂一个道理。有些男人在求偶时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性,什么好都舍得给,但新鲜感一过,就什么都不是了。” 宋奚讶异地看着贾赦,半晌没说话。 贾赦侧首看他,目光冷冷,“怎么,被我说中了?” “不是,”宋奚蹙眉缓了会儿,转而凝重地看着贾赦,“你早看出来我对你有意?” “啊,我长眼睛了,又不瞎。”贾赦坦率道。 宋奚素来是决断狠厉的性儿,此时的他虽面容冷静,但心里早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迟疑片刻,看着贾赦:“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毕竟男人和男人这种事并不被常人所容纳。” “我不会问,只要是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私事,无关人等有什么资格过问。便是被人非议又何,何必去乎那些无知者一二三……的想法。” 宋奚听这话反而更糊涂了,不过至少贾赦没有排斥这件事,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了。他其实并没有想这么早被贾赦知道,他本想等一等,岂料竟忽略了贾赦素来慧眼如炬的事了。 宋奚握着手里这块玉佩,倒很懊恼自己刚刚多此一举。他还是太心急了,想送点什么表示自己的心意。但他却忽略了贾赦儿女双全,以前明显是喜欢女人的事实。他应该慢慢来,或者隐藏的更深一些,先和他好好做朋友。 “我记得你娶过妻子?”贾赦道。 宋奚:“对,是张侯爷家的嫡长女,打小就和我相识。极好的姑娘,可惜命短,进门才不到两月便死在府中。” 贾赦立刻就抓出宋奚话里的异常之处,他竟然称呼自己的妻子为“姑娘”。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贾赦还是忍不住问了,“莫不是这婚事是做戏?” 宋奚无奈地瞥一眼贾赦,“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张姑娘在嫁给我之前便病入膏肓。你也知道,未出嫁的姑娘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她怕自己死后孤坟野冢,没个归宿,为这事儿哭过许多次。张侯早就知道我喜欢男人,且性子桀骜不化,定不愿随便娶妻枉度一生。张侯便求我帮忙,成全他女儿最后的愿望。若换做别人,我定然不会应,但张侯救过我父亲的命。” “反正你这辈子也没打算娶妻,给人濒死姑娘一个坟冢挺好的,做善事会积福的。”贾赦拍拍宋奚的肩膀,赞叹他道。 宋奚斜眸看着贾赦落在他肩头的手,然后抬眼看他。 贾赦讪讪收手,拍拍屁股从石头上起来,“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你休要装糊涂,既然知道了,明说给我听。”宋奚一把拉住贾赦。 “有什么可说,毕竟你只是浅显的喜欢而已。若只是这种程度,劝你尽早收手。”贾赦说罢,便迈大步,精神十足地下山。 尽早收手?也便是说他可以不收手…… 宋奚眼睛微微发亮,看向贾赦,他此时走路生风,明明刚才登山时慢吞吞地没劲儿。 宋奚一直看着贾赦的背影直至消失,忽然勾唇笑起来。这厮不是最善于洞察人心么,此时却为何没看出他的真心? 他对他,从不是浅显的喜欢而已。 下了山,宋奚就看见贾赦正靠在马车边喝水。 贾赦见他走过来,忙将手里的水囊递给他,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发现时候还早,便对宋奚道:“我有正有个案子要查,但我一人去肯定没结果。你陪我去王家走一趟?” 31|28.第一狗仔 宋奚应承。 二人随即驱车到了王家。 下车前,贾赦嘱咐宋奚进去之后,一定要哪偏往哪儿走,多往下面看。 宋奚笑:“买什么关子,如实告诉我你要找什么便是。” “藏尸地,”贾赦搓搓下巴,严谨补充一句,“如果有的话。” “你怀疑王子腾杀人后藏尸于自己府里?倒也有可能。他是武将,满身煞气,胆子大,又熟知兵法,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他把尸体埋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也不算稀奇。一则省力,二则他日日可见,安全。”宋奚分析道。 “你我想法一致。” 贾赦随即道出他刚琢磨了两个由头,问宋奚以这样的理由登门王家如何。 宋奚摇头否决,“都太刻意,便说路过送个瓜便好。” 大周朝百姓过端阳节,都有赠人西瓜、角黍的习俗。路过送个瓜,倒也算正常。 贾赦点点头,遂先下车,打发随从捧着西瓜去敲王家大门。 王家人一听说宋奚在车上,万不敢怠慢,接了瓜后便让稍等,急忙忙去禀告王子腾。 片刻后,王子腾便带着一群人从大门出来,他见贾赦在,忙问他宋奚是否真的来了。 “宋大人今日特意酬谢我救十五皇子的事儿,刚刚顺道路过,我顺口提及你——” “多谢!”王子腾也不听下文了,确认宋奚在车上后,他就大迈步急急忙忙朝马车方向去,然后高声问候行礼。 宋奚便从车上下来。 “正好路过,便叫人送个瓜给你,王大人莫要嫌弃才好。而今瓜已经送了,不用如此兴师动众,我们这就走。” 王子腾连忙留人,“既然都已经到门口了,还请宋大人赏个薄面,进府喝杯茶再走。” 宋奚迟疑了下,方点头应允。 王子腾前头带路,宋奚与他并肩,贾赦随后跟着进门。 吃了茶后,王子腾便张罗要治酒款待宋奚。宋奚连忙推拒,表示他不能反客为主,今天贾赦才该被酬谢的人。 王子腾转而看向贾赦,“那——” “我而今是不能吃酒的,你若此般热情,何不带我们到你的园子里走一走?” 王子腾一看宋奚并没有否决的意思,连忙应承说好。不管是什么待客的法子,只要能把宋希多留一会儿下来就行。 一行三人便零星带着几个随从,逛起了王家的后花园儿。 王家的园子比不得宋府精致有意境,但有种磅礴的气势,什么景儿都是成片的。比如竹林,密密麻麻放眼便是一大片,池塘也很大,水榭也比别处宽敞很多。 宋奚走了大半个园子,也照着贾赦所言,往地面瞅了瞅,却并没有看到新翻土的痕迹。 贾赦捂了下肚子,转而跟二人告歉,出恭去了。猪毛和另外四名伪装成小厮模样的密卫也都跟着他去了。 前面自有王家的小厮带路,等贾赦进了茅房,猪毛就指使那名小厮去泡茶。 猪毛不大好意思的小声对其道:“我们老爷近来很爱养生,就养成个怪毛病出来,出恭完事儿后不仅要净手,还得喝一碗红枣枸杞煎水,还要麻烦你去准备一下。” 小厮虽觉得这癖好奇怪,却只得应承去了。 贾赦立刻出来,吩咐那四名密卫,“园子东边都已经查过了,你们分工去西边和北边儿。就看偏僻之处。若是有什么地方草木长得格外茂密,与周围其他地方差异很大,也记得告诉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你们从茅房的后窗跳进来找我。” 四名密卫领命,立刻腿脚麻利的散开。 宋奚和王子腾便在水榭等候。王子腾上了最好的茶给宋奚,请他品尝味道如何。 宋奚尝了一口,便把茶放在桌上,淡淡笑道:“尚可。” 王子腾立刻懊恼自己失言。宋奚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好茶没喝过,自己还在他跟前显摆这个。 王子腾忙转圜余地,“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个,什么茶啊水啊我都不挑剔。他们说这茶好,我也喝不出来,宋大人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我便禁不住好奇想知道这茶到底好在哪儿。果然是那些人瞧我不会喝茶,故意弄这个来诓骗我这个粗人!” “此茶乃庐山云雾,茶产在云雾蒸蔚中,极有胜韵,很合适王大人。王大人勿要怨错了人。”宋奚道。 王子腾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好像他才知道这茶的来历一般。王子腾晃了晃茶碗,看着碗里的茶汤,讪笑道:“我可真是个粗人,以前就听人说过,这茶未必一定要喝到嘴里才能辨好坏?” “条索紧凑,叶嫩匀齐,香凛持久,且汤色清澈明亮,便可称为好茶了。”宋奚语调平淡的陈述,他上次说这种话还是八岁的时候。 “竟有如此多的道理,宋大人果然见识广阔,非我等庸俗之辈可比。”王子腾连连拱手赞叹道。 宋奚只微微扯起嘴角,敷衍他谬赞了。 “都聊什么?”贾赦兴冲冲走了回来。 宋奚抬眼一瞧他那表情,估摸是有了结果,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贾赦便立刻和王子腾告辞。 王子腾又留了两句,见他们执意要走,也没法子,只好热情相送。 王子腾之妻李氏随后听王子腾讲述经过,便有些担忧,“老爷起初在宋大人跟前有卖弄之嫌,会不会惹人厌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后来和我说这些依然算是话多了,一改开始那般冷淡的态度。文人嘛,都自傲,你捧着他让他显摆才学,他自然就会觉得你好相处。未必一定要会什么诗词风韵。你就看他为何会和贾赦来往,还不是因为贾赦太蠢笨,搁在他身边才能显出他的能耐来。”王子腾道。 李氏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这个道理,遂忙赞叹王子腾的厉害。她转而笑着去给王子腾捶肩,跟她讲了讲王升景上学的事儿,转而问他今晚要不要宿在她这里。 王子腾伸手端起茶,喝了两口,才蹙眉疲乏道:“最近公事太忙,便是端阳节我这个京营节度使也不能得闲,反而要比平常更忙。晚上还得出去带各将领巡一趟街。” 李氏表情立刻闪出失落,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嘱咐王子腾要适当歇息,别累着自己。 王子腾“嗯”了一声,便起身道:“我去考校儿子功课。” 李氏本要拦着,想劝王子腾今天过节就放那孩子一码。岂料不及她张口,王子腾就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王升景住在王家后花园西边的翠碧苑,翠碧苑隔壁是一所荒院子,故而此处十分寂静,也适合他练武读书。 王升景被王子腾教育的文武双全,此刻正在屋内习书。听闻父亲来了,吓得手一抖,笔摔在了字帖上。 王子腾进门后看一眼,挥手打发走屋里的丫鬟,“看来事儿又没成。” “他们说最近风声紧,没好货。儿子一定尽快帮父亲找。”王升景起身后,垂着脑袋们闷闷地跟王子腾道。 “没用的东西。” 王子腾狠狠瞪王升景一眼,负手而去。 …… 马车上,宋奚问贾赦可查到什么没有。 贾赦搓搓下巴,“时间紧,只查到了些苗头,具体是不是真的,还要等回头通知王家的探子去再行证实。” “你的探子可靠么?”宋奚问。 贾赦想了想,摇头,“肯定不像你手下养得那些死士,我这里的人除了利益关系,就全靠自觉了。” 宋奚禁不住笑起来,指了指贾赦,“倒觉得你像是损我,养出来的探子算什么能耐,便是你这样能驾驭三教九流的人才叫真厉害。你和我具体说说。” “好,看在你帮忙的份儿上,就教你一招。两点,第一晓之以情,第二动之以利。让他们明白做这件事不仅得利有钱,还能帮助他人,成为匡扶正义的无名侠士。其实这人呐,不管生活多苦,身份多卑贱,很多人心中都怀着侠梦。你就瞧街边那些三岁的小娃娃,都还拿着棍子挥舞着,喊着要锄强扶弱。 所以当你在钱和心两方面都能满足他们的时候,多半人都会选择愿意。也有不愿意的,那就不在网罗范围内,便不需要再搭理了。” “就这么简单?”宋奚惊讶地问贾赦。 贾赦点头:“很多事情都很简单。不过说着容易做着难,在说服人方面,你要找个嘴巴厉害的才行。我身边就有一人有这个能耐,免了我不少麻烦。” 宋奚知道贾赦所指的人就是那个乞丐出身的黑猪,点了点头,倒很赞同。他曾不放心的叫人调查过黑猪,背景干净,心善,为人又机灵,且怀着侠义之心,的确是个人才,不怪贾赦看中他。 贾赦到了荣府,便和宋奚作别,顺便再谢他帮忙。宋奚觉得既然玉佩送不成,就把后面那车剩下的八个西瓜送了贾赦,便告辞了。 “老爷,这瓜?”猪毛问。 “送老太太那儿去。”贾赦道。 猪毛应承,这便转手让婆子们搬到老太太那边去。 贾母得知这瓜是宋奚给得,高兴极了,直夸贾赦这些年交了许多狐朋狗友,总算和个正经人来往了。婆子媳妇儿们少不得恭维贾母,顺便就把大老爷近几月来发生的变化说了一通,明的暗的赞叹大老爷改变。 贾母听这么些人夸赞贾赦,心下不禁动摇了。傍晚休息的时候,她便跟两个身边亲近的老婆子谈及此事,婆子们都口风一致地赞叹贾赦的好。 贾母蹙眉打发了她们,转即问正在铺床的鸳鸯。 鸳鸯笑道:“早就跟您说过了,您就是不信。今儿个怎么又改主意了?” “便是连你也觉得老大变好了。”贾母蹙眉叹道。 鸳鸯:“可不是觉得,大老爷这几个月以来做的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好不好,不是奴婢一个人说得,是大家都这么觉得。” 贾母面色复杂的“嗯”了一声,被鸳鸯服侍躺下后,便不耐烦地打发鸳鸯去,她今晚不需要人陪在屋里。 鸳鸯应了,这便下去。只留了一盏油灯在西边的角落里。 贾母在床上连连叹气许久,便来回翻了好几次身。 隔日大清早儿,贾赦照例来给贾母定省。今日是他正式去御史台当值的日子,一会儿就该走了,故而直接穿着官服来请安。 贾母打眼瞧进门的大儿子,穿着绯色锦缎官服,许是平日见他素衣惯了,今一瞧倒有些亮眼。而且绯色十分衬他的脸,越发凸显他五官俊秀,英姿勃发。贾母都有点不敢信,他大儿子要奔四十的人了,竟然还有这般好看的模样。俊俏的样子只比贾琏成熟一些罢了,一点都不显老。贾母还注意到贾赦腰间佩着银鱼袋,挂着一块很简单的圆形羊脂玉,盈盈公府步,走起路来英姿风流又不失沉稳。 贾母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便发现她这个大儿子真不知何时,已然出有真正长房老爷的风范气派了。 贾母愣神儿后,便温和这语气对贾赦道:“你去吧。” 贾赦便去了。 有婆子来问昨日宋大人送来的西瓜如何分。 贾母便说切来尝尝。她本来是没心思吃,岂料李纨、迎春等尝了之后都说那瓜甜,水分足还是沙瓤。 贾母素来爱吃沙瓤,忙取来一块自尝,点点头,“倒比我们府上那些合口味。” “莫不是宋大人家的,连瓜儿都比别人家的好吃。”李纨玩笑道。 王熙凤咽下嘴里的瓜,用帕子擦了擦嘴,对李纨道:“正是如此呢,听说有专门的挑瓜人,瓜好了后,会先请挑瓜人挑出最好的来,送进京城几位特别的大人府上,之后才会推到外头卖。” 李纨惊讶的点点头,没想到这连吃个瓜都要分上三六九等。 贾母笑:“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王夫人这会儿来了。王熙凤忙让她坐,请她吃瓜。 王夫人用竹签插了一块,咬一口,笑问:“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一大早的,大家都吃上瓜了。” “这瓜不同,昨晚宋大人送老爷回来的时候,特意留的。”王夫人一听这瓜是贾赦弄来的,手一抖,就把东西丢在了地上。王夫人忙掩去脸上的不快,边擦嘴便笑道,“瞧我,是老了,拿个东西手都不稳。” “呸,快闭上你的嘴。你还说老,可叫我如何自处!”贾母笑叹。 王夫人忙赔不是。她见贾母晓得挺开心,便问老太太是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儿心情好,说出来也让她乐一乐。 众人忙跟王夫人道:“一早儿大老爷穿着官服来请安,老太太便一直高兴着呢。” 王夫人呵呵笑着点头,勉强挑拣两句好话祝贺贾母。 贾母依旧高兴着,跟王夫人道:“如此倒好,他们俩以后相互扶持,这官儿方能做得更长久些。你也可放心。” 王夫人想起前日受气的种种,心抽搐不已。什么相互扶持,大哥险些要把她送去见官!王夫人只能扯嘴赔笑,满心有苦说不出,在贾母跟前装就罢了,回头她还要想法子怎么赚钱去还债,真真是命苦! 再说王熙凤从贾母处出来后,便问平儿打发出去换银子的人可回来没有。平儿看看四周,忙领着王熙凤去内间,将新搬来的那一箱子银子晾给王熙凤看。 “一千两足数。” “好。”王熙凤见银子有整有碎,正好适合她往外借出,不仅赞叹平儿懂事。接着便叫她赶紧去把那些个想借钱的人找来。 只小一天的工夫,王熙凤便外放出去了三百两银子。王熙凤和平儿的一举一动,全被院里的扫地的看门的夏婆子看得一清二楚。便是记性不好,她也要狠狠地记下那几个跟王熙凤借银子妇人的名字。老爷那边可说了,她多记住一个名字就给多给二百文钱。 …… 御史台。 贾赦到后,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单独的房间。屋子大小正好,布置得很雅致,临屋那些同僚们对他也都很热情,送茶送笔送兰花,个个好心对他表恭贺。一上午了,贾赦在御史台待得还挺舒坦,一上午他除了研究消息网的事儿,竟没什么其它的杂事来烦他。 下午的时候,御史中丞秦中路才办事回来。 秦中路回来后连脚都不急站稳,就直奔贾赦这里来。 贾赦忙和他见礼,反被秦中路很客气的搀扶起来,让座。 “贾大人太客气了,以后你我同在御史台为官,互相照料着便是,再说我们品级相差也不大,下次见得时候你万不可如此行礼了。真真折煞我!”秦中路爽朗的笑道。 贾赦含笑应承。 秦中路笑够了,喝口茶,嘴巴还咬着茶碗的时候,他眼睛就灵活地上扬,不时地瞄向贾赦。好像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贾赦是蒙面,这会儿才得见他的真面目。 贾赦被瞅得有些不自在,礼貌性地问他看什么。 “呃……说这话可能有些冒犯,” 秦中路放下茶碗,嘿嘿笑几声,捻了捻胡子,然后瞄了瞄四周的状况,伸脖子用手挡着嘴,对贾赦摆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宋大人的人。” 贾赦愣了下,忽然想起之前宋奚和自己交代过,他当了监察御史后,上头的御史中丞会由他摆平。加之今早上,宋奚特意把他送到御史台,其意图昭昭,其实不需要明说了。不过既然这位秦中路想知道挑得明白一些,贾赦也不避讳,就点了点头。毕竟他以后诸多事情都要自行行动,如果上头多个人来辖制他会很不方便。 秦中路见贾赦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转头笑了下,憋住,又笑了下,然后臊红着脸跟贾赦发誓:“你放心,这事儿我绝对保密,不会对外人说。否则我烂舌头,不得好死!” “这不是什么大事,中丞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贾赦淡淡道。 秦中路见贾赦如此坦然的面对,言语从容不迫,面色无异。对贾赦不禁升起佩服之心,便想这种事儿如果换到自己身上,他必然会心中思虑过甚,觉得说不得,上不了台面之类。这贾恩侯真不愧是宋大人看上的人,果真不同凡俗,真真让他觉得自愧不如。他服了! 秦中路很拜服地冲贾赦拱了拱手,“你便安心在御史台为官,有我保你,放心,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以后你若有什么地方受了委屈,你就找我。” 这几句话倒是真心,贾赦没想到秦中路会这样够意思,忙致谢。 秦中路又对贾赦佩服得笑了笑,方告辞。 贾赦总觉得这厮的笑有点怪,却也没心思去深究。拾掇拾掇,便就出去了。 御史台其他官员们见贾赦第一天当值就早退,纷纷议论起来。 “瞧瞧人家,进了御史台,还是个养尊处优的老爷,想走就走,啥事儿都不用操心。” “人家运气好啊,救了十五皇子,有种你也救去,再顺便得了宋大人的青眼。” “罢了罢了,我命苦,没人家好运气。这两样我就沾一样,都知足了。” …… 贾赦从皇上分派给他的五十名密卫之中,挑选出五名轻功高手。翻越王家墙头,蹲房挂树都没问题的。贾赦让他们随时在王家附近待命。 “王家内应已经确定翠碧苑隔壁的那处院落有问题,今晚你们两人深夜进府,协助探子去那里寻挖尸体。有何异动,或是真挖出尸体,立刻传消息到外头。余下三人装贼,给临街那些京畿府的衙差们一个闯进门的理由。放心,我会提前打招呼,确保他们不会伤你们。记住蒙面,别被王家人看到了真容,装得像江洋大盗一些。” 五名密卫点头应承。 贾赦打量其中一名长得相对矮小的密卫,问他叫什么。 “回大人,属下鬼三。” “打眼看你是他们五人中面目最柔和的,想必人缘好些。” 鬼三笑着应承,的确如此。 其他侍卫们见状也笑了,忙点头赞同。 “王子腾官高势大,不好得罪,打草惊蛇的下场更会是令整件事无疾而终。这次的事儿最好一击即中,就由你来负责,事关人命,务必认真对待。” “属下遵命。”鬼三脸忙拱手道。 贾赦点头,然他们赶紧去准备。贾赦只等着晚上来消息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贾赦觉得反正也无事,便去邻家轩看看。有很多杂七杂八的消息,方正路他们会先过滤下去,整理誊抄在本子上。贾赦隔几天会来看看,排查一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最近出了王家的事儿外,贾赦还查到大理寺主事贪污,证据确凿,没什么可争议之处,他今天上午已然写奏折准备把此事先禀告皇上。贪污案,加上王子腾的案子,倒是够《邻家秘闻》第四期了。但贾赦还想看看会不会有其他遗漏的消息。 贾赦到了邻家轩,便听猪毛报了一堆东家长李家短,听起来都是一些邻里矛盾之类的小事儿,没有特别值得报道的地方。 “近来倒是有好几个人来邻家轩主动报消息的,说的都是刘忠良。晋地一案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今因齐王力保让刘忠良官复原职了,很多人不服气这件事。”方正路道。 “不服气有什么用,证据呢,可有一句凭证可指向他是奸佞贪官?”贾赦看方正路。 方正路摇了摇头,“仔细问的时候,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具体来。” 猪毛笑道:“按照老爷交待咱们的判断方法,这些就是谣传。” “可来说的人真得很多。”方正路犹疑道。 贾赦盯着方正路:“你忘了自己是如何受冤得?” 方正路微微睁大眼,身躯一震,忙给贾赦鞠躬赔罪。 “刘忠良此人的确刻板迂腐了些,但他应该是个刚正的人。晋地一案,他的确有失察之错,不过他从前也给朝廷立过不少功。好与不好,皇上心里自有定夺,也并非齐王一人力保就便就可以的。便是他真的有什么,回头有了依据,我们照样可以再抓他。” 贾赦解释完,便把目光落在本子上,指了指上面,转而问方正路,“齐王……这上面说齐王不能人道,谁说得?” 方正路仔细想了想,摇头,“匿名信。老爷先前不是叫我们在邻家轩后门处设置两个箱子,专用于匿名者爆料用么,这条消息就是在那上头找到的。” “快去找原文。”贾赦道。 黑猪不明白,“老爷,您不是说过不随便报人私隐么。且不说这条匿名消息步子真假,便是真的,这男人没能力那啥的事儿多丢人,传出去被世人笑话了,齐王只怕没脸活在这世上。再说那是王爷,咱们也不好得罪。” 方正路此刻已然找到那张纸,递给贾赦。 贾赦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有些丑,但一笔一画很认真,看得出下笔小心翼翼,笔画收尾处还微微有些颤抖。“看起来应该是初学者写的字。” 方正路歪头再瞧了瞧,确认点头,“很像。” “这种信只怕不会托人去写,毕竟对方身份尊贵的齐王,他冒不起这个险。所以这几个字应该是爆料者为了爆料,先一个字一个字去学得,然后自己一笔一画凑在一起,写完送了过来。”贾赦想了想,接着分析道,“不识字,但还有机会学字,又能接触到笔墨的,应该是齐王府的下人。” “可是老爷,还是那个问题,这是私隐啊。”黑猪叹道。 贾赦摇头,“这不是*,齐王不能人道,每年都纳了那么多姬妾入门,岂不害人!而且齐王妃在一年前也死了,今年齐王府要开始选妃了,不仅选正妃,还有侧妃庶妃美人等等,据说要广纳天下的姑娘们去参加选妃。再者,齐王妃没有留后,齐王府没有一子,便是说新一任齐王妃的身份必定也会是高门千金出身。我问你们,他选妃的时候,可会将他不能人道的事实告诉人家。他这般,不是害人么?” 黑猪等几个摇头,然后再点头。 “若是你们女儿或是姊妹被这样的男人欺骗,你们会不恼?” “恨不得杀了他!”猪毛龇牙道,他妹妹可懂事乖巧了,他可不希望自己妹妹的一辈子赔在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身上。 “女人嫁了,便是一辈子的事,被人这样欺骗,的确不好。”方正路蹙眉道。 “这个齐王爷,明明知道自己的不能人道,还广招美人入府。这得祸害多少女儿家!可恨!”黑猪咬牙气愤道。 方正路:“他这到底图什么。” “有的男人有时候越不行,就越想证明自己行,也越怕别人知道他不行。”贾赦揣测道。这点心理上的东西,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方正路恍然点点头,便一脸鄙夷之色想要去骂那个齐王。 “你们都先不要乱言,这件事还有待查实。齐王府那边,你们安排好人,务必刺探清楚。再有,我要知道近五年来,从齐王妃嫁进齐王府后,发生的大大小小所有事。特别是齐王府里面有关女人怀孕的。” “怀孕?怎么会怀孕?”猪毛不解。 方正路拍他一脑袋,“傻不傻,咱们老爷刚说了,越是不行就越不想让人以为他行。搞不好这个齐王就阴损,弄两个女人怀孕证明他行。” 黑猪眉头紧锁,简直不想再听下去,“为什么最近这两个案子受苦的都是女人。” 这就是封建社会对女人的残酷压迫。便是在现代,女人处于弱势的情况也比比皆是,更何况在古代这样男权的社会体制下,悲苦命运的女人必然更多。 贾赦说不出来这些,便选择了沉默。 黑猪等便也跟着不说话了。 贾赦在齐王的事儿上圈画一下,然后问黑猪:“王家那边,伢子可有动静?” “这些日子朝廷对拐卖事宜查得很严,他们手上没什么漂亮姑娘。那伢子还抱怨说,没法送人去了。” “正合我意。等天一黑,你们就报官,先瞧瞧把那些拐子抓了。”拐子贩卖这事儿,贾赦之前跟宋奚说过,让京畿府近来严查,就是怕伢子再把什么好姑娘送进王家送死。 “现今就指望王家那几个探子能挖出我想要的东西,只要找到尸体,一切都好办。”贾赦道。 贾赦担心那几个探子会遭遇意外,出什么纰漏,遂让猪毛捎话去给宋奚,让他务必帮忙,让京畿衙差今晚在王家附近的街面巡视。 是夜。 贾赦因要等王家的消息,便无法安眠,便干脆坐在桌案写文章。 从上次在孙英武家门口碰到百姓闹事儿后,贾赦就一直反思这本书所带来的舆论,引发的负面影响。 他不希望类似这种事态继续扩大下去,若恶人道德败坏,害人不浅,却无法受道法律制裁,转头挨一些唾骂是应该的,但如果官府还在尽力查案,准备惩治犯案者,百姓们却在这时用一些粗暴不当做法会激化问题,就会增加事态的矛盾了。 贾赦打算在第四期的邻家秘闻里,刊登一篇关于尊重官府查案,并且讨论是否该以暴制暴的文章。他一定要警示那些看完书就随便口口相传的读者们,不然终有一日,邻家秘闻会因为暴民闹事而被封禁。 丑时。 贾赦已经检查三遍文章了。忽然,他听到敲门声,忙开门,看见一猪毛气喘吁吁指着东方,那是王子腾府邸的地方。 “如何?” 猪毛忙点头,“黑猪放了烟花,肯定是有消息了。” 贾赦提起袍子,连忙坐马车朝王家去。 他到的时候,王家门口已经被一群京畿府的衙差团团围住。因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此时也有很多巡城的士兵堵在这里。这些人全都是王子腾的手下,听到消息不对,特前来查看情况,而后便和京畿府的衙差对质起来。 搁在以前,京畿府方然是扛不住这些巡城兵马的威慑。而今却不同了,他们的府尹大人是宋奚,只说个姓来他们的腰板都能硬几分。 “这是我们宋大人的命令,你们若胆敢擅自踏入王家一步,便以同谋罪论处!”京畿府府丞柳之重喊话道。 “同谋罪?”巡城将领冷笑,不解地高声问,“那你们倒说清楚,我们王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这是机密,但这位巡领大人若想知道,可以进来试试。”贾赦不紧不慢的踱步走到王家大门前,让柳之重让路,伸手示意他可以进。 巡城将领听闻贾赦是御史,料想王子腾必然是被御史弹劾了。反而心虚起来,也怕他家大人跟先前的晋王一样,突然整个什么谋反罪出来。自己一家老小可有一百多号人,可不能都陪着王大人送死去。巡城将领老实了,这才跳下马,表示会在此等候,不会造次。 这时,宋奚骑着马率着一队侍卫来了。 众人忙行礼。 宋奚斜眼看那名巡城将领,“耿俊良,率你的属下巡城去。” 耿俊良万般惊讶,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宋大人竟然能亲口点出名来。顿时吓得身心乱颤,立刻带着属下走了。 密卫穿着一身夜行衣来报:“回大人,我们在王升景翠碧苑隔壁的一处荒院子里发现了尸体。一共有三具,有些腐烂了,但依稀可辨是女子。” 32|第一狗仔 贾赦点头,转而小声问鬼三其他人如何。 鬼三道:“把衙差引来后,属下就立刻让他们撤退了,内应的探子也很安全,并没暴露。” 贾赦点头,让鬼三把蒙面布系紧,而后让衙差押解他进王家。 宋奚转身嘱咐在场的衙差切莫多言,便同贾赦一起进了王家后花园。 里面正吵得厉害,王子腾带着一群侍卫正在衙差们对峙,险些兵戎相见。 衙差让王子腾交代尸体的事儿,王子腾则愤怒地让衙差私闯他宅院。 柳之重这会儿急急忙忙跑过来,和王子腾解释,“大人,最近京城内出了江洋大盗,胆子异常大,专偷高门贵胄家的东西。下官奉命全城缉拿,今晚设套险些就将贼人捕获,可不巧那几名贼人跳进了贵府,时不待人,下官自要尽快带人进府搜寻。敲门的时候,已然告知过您家小厮经过,大人怎还这般生气?” 柳之重说罢,就让人把刚抓到的蒙面黑衣人压上来。就照了一面,转头他就挥挥手,让人赶紧把人押下去。 王子腾哪会管什么贼,只暴怒冲柳之重吼:“你们未经我同意便擅闯我府邸,扰我家眷安宁,我——” “王大人若有异议,可立刻奏报朝廷,求个公道。” 王子腾听有男声从身后传来,转头一看,见宋奚和贾赦都来了,不禁愣了下,面色随之更加愤怒。 “但在这之前,还请王大人好好解释一下尸体的事。”宋奚说话时,贾赦已经跨进那处荒院查看情况。 为了方便忤作验尸,院子四周挑起数盏灯笼,把整个院子照的通明。 贾赦打眼看了三具尸体,腐烂程度不一,较为新鲜的那具袒露的胳膊上有很明显的捆绑淤青,脖颈上也有勒痕。而腐烂程度最高的那具尸体则没有穿衣,皮肉烂的已经看不出伤势如何。 贾赦再不看了,用手指微微掩住鼻子,转而环视院内环境。院子东边那片荒草地,靠墙跟附近的一片草长得十分高密厚实,很明显地比周遭的草高出半尺来。 贾赦指了指,“挖那里。” 衙差们拿着工具就开始刨地,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挖到了碎布,再小心深挖了两下,便喊:“看到白骨了!” 贾赦回身出了院儿,他虽早预料有尸体,但这场面他真见不惯。 宋奚则默然看着王子腾,似乎一直在等待他解释。 贾赦:“可别说是家里的丫鬟不中用,病死了,忘记报官随便掩埋。这么多具,你想狡辩,从轻论罪,实不可能。” 王子腾本原僵着身体保持沉默,听贾赦这话,狠狠瞄他一眼,他从见到宋奚和贾赦双双出现的时候,便料到这二人算计他,心里早恨得不行。特别是对贾赦,明明是一家子的亲戚,竟然这样背叛设计他! 但王子腾心里清楚,他而今不是去怨这些事儿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解决当下的危急情势。 王升景听到动静,早就过来围观了,一直被衙差们密切关注。他起初觉得不对想转身跑,却被拦住了。此刻见王子腾和宋奚贾赦对质后,他早吓得冷冷汗淋漓,全身发抖。那边衙差又接连报出新挖出的白骨,他腿软的只能靠抓着身边的小厮才勉强站立。 王子腾扫视贾赦后,便将目光落在了王升景身上。 王升景吓得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王子腾立刻冲到王升景跟前,揪着他的领子,就像拎小鸡一把把王升景拎了起来。 “那破院子离你住的地方最近,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虽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我待你不薄,给你吃给你穿,让你读书识字,练习武事,把你教得文书双全,人人说好。而今你干出这些事儿来,你对得起我么。” 王升景咳嗽着喘息,流着眼泪,他张了张嘴要说话,王子腾又狠狠地揪扯他一下。 “我当初把你过继过来的时候,出钱给你父母治病,接济你的姊妹兄弟,好几千银子都花在了你们身上,你就是这么感恩于我的么?还不快些认罪,你父母那边我尚可不去追究了,权当自己倒霉!”王子腾说罢,就将王升景狠狠地摔在地上。 衙差们本想去阻拦,奈何王子腾说话快,动作快,且戾气十足,再者王子腾是二品大员,他们也不敢擅动手脚,只能对他包围警示罢了。 贾赦一听就明白了,王子腾现在想要拉王升景一人扛下所有罪,所以不停地在提王升景的亲生父母和家人。 王升景果然吃这套,此刻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哭着认罪,承认所有人都是他杀的。 宋奚:“都带回去分别羁押,明日再审。” 王子腾不服,喊着他是无辜的,要面圣请求公道。 “王大人就先去衙门喝杯茶,上奏的事儿我代劳就是。” 宋奚眼见王子腾父子被押走,转而方问贾赦:“你早前的预料真来了,而今未能抓王子腾现行,他若至死抵赖,而王升景若则抵死不认,该如何?” “想抓现行就势必要毁掉一个姑娘的清白,我不能冒险连累无辜。”贾赦想了想,和宋奚告辞。 “你做什么去?”宋奚忙问。 “这时候了,不该回去休息?一切等明早再议。”贾赦说罢,就匆匆而去,连跟宋奚说半句闲话的工夫都没有。 贾赦回到荣禧堂后,根本没心情安歇。他翻出一本空白的邻家秘闻,沉默片刻,略微斟酌用词,便开始在上面书写起来。等邻近天亮时,贾赦又写了一张奏折,换上官袍,便早早入宫了。 贾赦的本子都是密奏,由专门的值守太监亲自呈上。皇帝此时还未起身,他把奏折交给太监后,便去御史台等消息。 一上午平静。 中午的时候,宋奚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奔御封的监察御史房间。 于是御史台内又开始掀起一波热议。 “皇上给你的批复。”宋奚把两本奏折丢到贾赦的面前。 贾赦翻开看了看,大理寺主事贪污的案子证据确凿,皇帝已经交由大理寺卿调查审理。至于王子腾的案子,皇帝说只要证据确凿,便按刑律处置。 “大理寺卿?大理寺主事贪污,他上级未必见得干净。皇上让大理寺卿负责此案,能查明白么,怕只怕我提供的那几个人证,还会有性命之忧。”贾赦很不满这样的安排。 “我倒觉得此事来得正好,有时候你不给人一个教训,他必然不会动其中的道理。”宋奚淡淡道。 贾赦惊讶的打量宋奚,他明白宋奚的意思是让皇帝吃一吃教训,才会真正放权给他。可是如果这教训若是以牺牲别人性命为代价,就未免太可耻了。 “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提供的人证。若是真能抓到什么人,正好还可以顺藤摸瓜,揪出更大的鱼来。”宋奚早已知悉贾赦不喜伤害无辜的性子,故而周全的考虑到了这些。他解释完,见贾赦沉默没说话,想了想,又叹道,“倒是可惜了你的《邻家秘闻》,官府抓人后你才能在书上讲述此事,便再不会有晋地谋反一案的神准预言,你的书只怕会……” 后面的话宋奚没说,他知道贾赦已经听明白了。 贾赦嗤笑:“这就是你不懂了,之前有之前的写法,现在有现在的写法。换个方向去描述,正好可以给人新鲜感。总是一成不变的口味,谁吃久了都会腻。” 宋奚讶异地看贾赦,发现他又给了自己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来,不过终究是什么都没猜到。他忽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大够用了。 “忽然觉得自己是浪得虚名了。” “术业有专攻,你不是我这行当的,不明白正常。等回头第四期除出了,你自己看了就知道。”贾赦安慰他一嘴,嘱咐他大理寺卿那边如果有异状,立刻告诉他,再有四五天他的第四期就要定稿了,贾赦可不想遗落什么消息。 宋奚应承,问贾赦要不要一块吃午饭。 “去京畿府吃。” 贾赦说罢就快步出去。 王子腾而今没有认罪,只能算是涉事者,被看守在京畿府后面的一处院落里,吃住都还算不错。 贾赦听说王子腾和王升景没关在同一个大牢里做邻居,安心了不少。他拿着本子,就去牢里探监。 王升景住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门口有两名衙差看守。贾赦进去便瞧见王升景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颗木头架子上,一动不动。 王升景额头破了,眼睛红肿,眼睛周围还有眼屎粘着,一看就是哭了一宿没睡。 贾赦也不必问衙差为何要把王升景绑成这副样子了,一瞧就知道这厮昨天肯定是撞墙寻死来着。 “给他松绑。”贾赦道。 “可是大人,他——” 宋奚抬手示意,衙差便不再多言了,乖乖的给王升景松绑了。 贾赦把《邻家秘闻》手稿丢在了王升景面前。王升景刚要挪动腿儿去撞撞墙,见这本书后,疑惑地看向贾赦。 “何不说出实情,若是你以为自己认罪牺牲,便会让你家人过得好,便是大错特错了。” “你什么意思?”王升景哑着嗓子,满脸疑惑问。 贾赦:“你也算是权贵之子了,想来你听过《邻家秘闻》,你若真是祸害了那么多年轻无辜姑娘的杀人凶手,你觉得满京城的百姓们会放过你的家人么?” 王升景诧异地瞪一眼贾赦,转而慌忙捧起地上的书,他越看表情越恐惧,最后“啊”的大叫,把书丢了,自己抱着腿缩在角落里哭。 贾赦继续发问:“若是因为你,让你的家人步了邢忠孙信阳的后尘,你觉得你死得还值么?你到底是过继子,你名义上的父亲真的会为你安排筹措?他当初若真在乎你,便不会把你扯进这种丑恶的事情来!别做梦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巴不得把污水泼到你身上,和你撇清关系,自证清白,他哪里会再管你家人的死活!” 王升景无力地依靠在墙边,双手自然地落下,脸像刷了层浆糊一般紧紧地绷着。他死死地盯着地面,嘴唇在打颤。 “你身世的确可怜,但从你助纣为虐那天开始,便不值得可怜了。那些早已化为白骨的姑娘们,必有曾在受罪奄奄一息时,苦苦地哀求过你,而你最终给她们的又是什么。”贾赦弯腰捡起那本手写稿,便要走。 王升景见状,慌忙扑过来,紧紧抓着贾赦的脚踝。 因谈话涉及机密,宋奚并没有让衙役待在牢房内。此刻见状,他有些紧张,忙要出手,贾赦却摇头示意他。宋奚只好作罢,依旧冷眼旁观。 “你怎么会有《邻家秘闻》的手稿,莫不是在诈我?” “不信?也罢,等第四期传得满京城都是的时候,我再给你送过来一本。” “不要!”王升景慌忙大喊,“我信,那手稿上的印章很特别,我以前看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可是贾老爷,你为什么会有这稿子?你是著书人么?” 贾赦没搭理王升景,抬脚往牢房外走。 “那我如果说了实话,你会让《邻家秘闻》不写我的事?”王升景破着嗓子问。 贾赦冷笑:“别痴心妄想了,著书人只会写当事人口述的事实。如果你不改口,让事实真相有所改变,著书人就只会按照你的口供写你是凶手,你就会成为人人唾骂遗臭万年之人。回头你亲生父母提起你,都会脸上蒙羞,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倘若碰见替死者抱不平的人,保不齐还要挨一顿打。” “我招!我全都说实话!”王升景忙道。 宋奚轻笑一声,吩咐人将王升景带到堂上。 京畿府审案子的事儿,贾赦一名外官就不好掺和了,他就侧堂喝茶等候。不多时,宋奚便来了,把王升景招供画押的证词递给贾赦。 贾赦大概扫了几眼。果然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王子腾,这厮嗜虐待女人,只有在捆绑、殴打和窒息下才会获得性方面的快感。 王升景还交代,从他十岁被过继到王家以后,王子腾总是以考校他功课的名义,到他院里没事挑错的打他的大丫鬟。当时王升景年纪小,也惧怕这位父亲,一直忍辱吞声。直到后来,他跑到隔壁荒院子玩耍,听到一些不对劲儿的声音,推门进了屋子,正好撞破了王子腾虐杀大丫鬟的丑事。 王升景被王子腾威胁警告后,不敢声张,一直忍气吞声。王子腾便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利用他。以后府内但凡有他能看上的姑娘进门,都会被安置在他的院子里。王子腾对李氏和外人都只交代说是他十分宠爱继子的缘故。以至于府里人都是以为王升景脾气不好,喜欢挑拣人伺候自己,实则全都是王子腾为了一己私欲,把人留给自己用了。 哪一天王子腾若忍不住了,便会深夜到王升景的院里扯出一丫鬟,领到隔壁荒院子折磨。事后他就会坐在石矶上喝茶,指使王升景挖坑葬人。王升景起初怕极了这些,每日过得胆战心惊,然而日子渐渐过长了之后,他发现一切太平,便开始渐渐胆子大了,也习惯于接受‘父亲’的‘嗜好’。王子腾见他表现良好,便会时不时地奖励他许多东西,让他可以很长脸的带着贵重物品回亲生父母那里探望。王升景从此之后便胆子更大,为了得到更多褒奖,他十三岁时就渐渐揽下了帮王子腾挑人的活儿。 至于王子腾对女人身材长相的一些偏好,供词上面也讲得清清楚楚。贾赦心中早有所预料,他不忍心,也没兴趣去研究这变态的嗜好。遂直接略过,看向最后,最后到底死了多少人王升景竟然都记不清了。只是交代起初的时候也就一年两三个,到后来渐渐多了,近一年基本是一月一个了。 “院里挖出来的一共是三十八具。”宋奚道。 贾赦将王升景的供状誊抄在本子上后,又记下了宋奚报的数据,接着问他:“什么时候审王子腾?” “即刻就审。” “那我就再等等,等他招供之后,抄了证词再走。”贾赦道。 “还是别等了,你先回去用饭休息,总饿着对身子不好。王子腾这人在官场上混迹这么久,深谙朝廷审案之道,加之他定然会心存幻想,认定会有家人朋友帮忙走动对他施以援救,没个十天半月他不会死心,近日他定然不会招供。”宋奚揣度道。 贾赦想想是这个道理,便点头告辞。宋奚送他到府门口,要目送他上车才会离开。贾赦走了走,突然折返回来,发现宋奚还在原处站着,愣了下,才对他道:“我不相信知情者只有王升景一人,他身边有一位老随从,我记得叫卢长青,人挺聪明机灵,或许早就察觉什么了。” 宋奚笑着点头,让贾赦快走。 贾赦最后看他一眼,才头也不回快步上了马车,一口气坐下来。然后,他转头隔着窗往外看,果然见宋奚还站在原处没有走。直到他的马车行驶起来,贾赦也一直能看到宋奚的身影在那儿,到最后角度错开才看不到。 这人真是…… 贾赦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宋奚的‘送行’举动。默了会儿,他便抓起车上的靠垫拍了拍,然后就垫在脖颈下,靠着车厢倚闭目小憩。 马车什么时候到的荣府,贾赦不知道。他昨夜一宿没睡,刚刚睡得很深。最后只听到猪毛一遍又一遍的叫自己,他才懒懒地睁开眼。等他驱走睡意,耳目清明的时候,就听到外头闹哄哄地。 “老爷,王子腾的夫人李氏闹着来找您。” 贾赦揉了揉太阳穴,伸手。 猪毛赶紧倒了一杯凉茶递过来。 贾赦喝完的时候,李氏已然在车外哭起来,听声音,贾母和王熙凤等都在,她们似乎是拉着李氏有意劝说,但李氏有些疯了,执意不走,什么脸面也不顾了,就冲着贾赦的车喊话。 贾赦下了车。 李氏看见他,顿然气笑了,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这会子你终于肯下来了,我当你学缩头乌龟,做了亏心事就这辈子要躲着我呢!” 猪毛连忙凑到贾赦耳边解释。刚刚停车后,贾赦睡了能有大概两炷香的时间,猪毛一直没忍心叫他,便得暂时打发走替贾母传话的人了。没想到李氏这会儿竟然直接杀过来了。 猪毛连连哈腰跟贾赦赔错。 贾赦忙抬手拦着他,这孩子也是看他昨晚没睡,关心他所致,贾赦怎可能怪他。 再说他睡不睡,李氏看不上他也照样会骂,只不过是说不说出口的区别而已。 李氏还在骂个不停,一边骂一边跟贾母告状,数着他们王家这些年给荣府多少帮助。贾母尚不明白事由,只当是王家自行处置了病死丫鬟的尸首,被贾赦找了麻烦,遂还在耐着心思劝慰李氏冷静。 王夫人就站在李氏身边,抓着李氏胳膊,嘴上劝得却不太尽心,她此刻很愿意看到李氏找茬贾赦的场面。 “闭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让人打你出去。”贾赦只是用平常说话的语调。 李氏自然不听这些,还吵吵嚷嚷。 贾赦斜眸看了鬼三。鬼三立刻带着其它十名化成家丁模样的密卫冲上前来。一个个手拿着棒子,脚步生风,几乎是瞬移到李氏跟前,将长木棒另一头顶在了李氏的脖颈。 李氏顿时就吓得失言了。 王夫人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她转而看向贾母,意在告状贾赦过于粗暴。 贾母和王熙凤等也是缓了片刻神儿才反应过来。王熙凤打量贾赦的那几名家丁,脸生得很,她之前竟没有见过,也从没听谁提起过大老爷添置家丁的事儿。不过这几个人可不是白养的,一个个目不斜视,有些威风,看起来真有点煞人,估摸很得用。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人给你打出去?”贾赦淡淡问李氏。 李氏火冒三丈瞪他:“果然是你!昨天深夜,你带着宋奚突然闯入我家,果然是早有预谋!” 众人一听这话,都竖起耳朵。 “你做王子腾妻子这么多年,为何没有生下子嗣?”贾赦问。 李氏脸瞬间白了,晃了晃身子,有些羞愤地低下头,转而更加愤怒地抬头瞪着贾赦。 贾赦扯起嘴角,对李氏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李氏立刻明白贾赦的暗示了,她吓得连退几步,然后不停地落泪,抖着手恶狠狠地指着贾赦,“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管!亏还是我们王家的亲戚,竟然这样落井下石害我们!” 李氏突然晃脑袋,口气坚定地对贾赦道,“不!那都不是他干得,是王升景!我们就不该跟人要那个混账东西进门,是我们夫妻太宠他了,他才会恣意骄纵,干出那等蠢事来!要抓就抓他,要杀就杀他,我们夫妻根本都不知情!” 李氏最后吼得有些歇斯底里。 贾赦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李氏这样丑态毕露。王子腾可真够厉害,养出一个畸形儿子,又有一个癫狂的妻子。难不得他们父子犯事儿这么多年,都没有遭到过什么阻拦。原来李氏心底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想承认,故而就避开了。而今贾赦把事情点破了,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可怕,或者替那些冤死的姑娘们可怜,只是一心想要把王子腾救出来。至今日她竟然还要病态的纵容王子腾,把责任全推在年仅十五岁的王升景身上。 贾赦转念想想,又冷笑起来。想想也是,若不是因为他根据一点苗头怀疑到王子腾身上,王家至今乃至到王子腾死,可能都会一直瞒下这个消息,不被世人所知。找这么来说,李氏的确该怨恨他。 “立刻打发她出府。”贾赦一声令下。 密卫们便行动起来,用棍棒逼迫李氏。往门外推。李氏还不肯,这时候,猪毛带着荣禧堂的四个壮婆子来了。女人对女人倒不必忌讳什么,一个婆子上去就抓住李氏的腰,直接抗在了肩上,另一名婆子就抓住李氏挣扎的腿。二人就这样匆匆把她带到门外,任凭李氏怎么喊都没用。 主子都被扛出去了,李氏的那些随从自然也不敢造次什么,跟着出去了。 王夫人有些慌了,贾赦这样对待她大嫂,她是会很丢面子的,遂要吭声。可一对上贾赦那眼神儿,王夫人就认怂了。她还欠人家十多万两银子,她没这个底气说话。 王夫人遂只好去搀着贾母,晃了晃贾母的胳膊。 贾母才算彻底清醒回来,“老大,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对——” “王家后院挖出三十八具女尸。” 贾赦说完这一句话,贾母便再没动静了。 贾母又傻眼了。 一群女眷从二仪门转路回到了贾母花厅,刚刚坐定,贾母便让贾赦细细说明经过。 “具体案情还在查,总之他们父子都不无辜。这件事我劝你们谁不要插手,免得到时惹了一身骚。”贾赦说罢,特意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早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脑子嗡嗡地。而今她人财尽失,元春没了指望,若非说她而今还有什么指靠,那就只有她那个做到二品大员的京营节度使的娘家兄长了。她之前虽有错处,但王夫人心里清楚,只要他娘家兄弟不倒,她就不至于落到被贾政休妻的地步。可而今怎么连她兄长也会…… 王夫人很想怀疑是贾赦捣鬼,冤枉了好人,可是三十八具尸体,这哪是什么人能随随便便造假的。 王熙凤听这话也臊得没脸,王子腾是她叔父,也是她在娘家的指靠。若是他出了事儿,那她在贾家便就是个没根的人了,便是连李纨都比不上了。而且叔父若真获杀人罪,惹人非议,连带着她的人品也会被质疑。不过相比起来,姑母只怕会比她更惨。 王熙凤忙攥着王夫人的手,俩人便一同落泪哭起来。 贾母叹息几声,便问贾赦这事儿是否有缓和的余地。 “没有。”贾赦惊诧贾母真能问得出口。遂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便就告辞。 贾母不甘心,叫住贾赦,细问他昨夜会出现在王家。她想弄清楚、李氏之前的那番质疑。 贾赦不吭声。 贾母又问。 贾赦依旧不吭声。 贾母气得拍桌,问他:“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才算了事?” “做儿子的自然希望母亲长命百岁。”贾赦话是这么说,态度却冷淡疏离。 贾母感觉出来了,老大是跟她较劲上了。面上该有的礼节他都有,但是他实际的态度根本就是在敷衍。他只是装样子孝顺,让自己挑不出错罢了。 贾母气得不行,指了指贾赦。 贾赦便微微颔首,默不作声。 “你——”贾母郁结,捂着胸口,“好了,我不问了,你下去吧。” 贾母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是上次执行家法的事儿让老大心寒了,故才有今朝他这样对待自己。 贾母难受不已,也料到王家这次的事儿闹得很大。一想到自己的儿媳和孙媳都是王家的人,贾母就觉得头疼,特别头疼。遂在朝廷处理结果出来之前,她暂且不想掺和这事儿了,说乏累了,就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 王夫人几乎是被丫鬟架着回去的,两条腿儿根本就不好用。王熙凤本来想就此事跟王夫人好好商议一下,见状也知道此刻找王夫人没用了,便没去打扰,只得回去讨好贾琏,请他去贾赦那里探探风。 贾琏还头一次看王熙凤这样装孙子的温柔的求他,好好享受了一把欺负王熙凤的爽快之后,才来荣禧堂,却直接被婆子拦下,被打发回去。 “大老爷早料到琏二爷会来,遂早嘱咐了我们,让您回去,不要乱吠。” “什么乱吠,就不能好好说话。”贾琏责怪的瞪那婆子一眼,却也不敢太凶,毕竟是他父亲手下的人,要给几分薄面了。 “老奴说的是老爷原话,若有冒犯,还望二爷海涵。”婆子恭敬道。 贾琏发现父亲调|教出来的下人很不一般,不卑不亢,很能拿捏得住。这样的人估计是软硬不吃了,贾琏没法子,空手而归。 不大会儿,荣禧堂就出来个婆子,去了贾母院儿,来问黛玉取信。 黛玉尚不知外头闹得乱,此刻听这个高兴不已,连忙让紫鹃拿信出来。 紫鹃道:“我们姑娘早写完了,这两日还怕大老爷忘了此事。阿弥陀佛,你们总算来了。” 黛玉嗔怪紫鹃一嘴,忙问印婆子:“不知嬷嬷可否知道,大舅舅何时会派人送信过去?” “这就保不准了,快些就这一两天。若这一两天没有,那大老爷可能就自己带着信先回乡,再顺便捎信到扬州去。” “回乡?”黛玉眼珠子转一下,才反应过来,“大舅舅要去金陵?” 印婆子点头:“是有这想法。” “刚被圣人封官,怎突然要回金陵?”黛玉不解问。 印婆子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黛玉遂不在多问了,取来一两银子与印婆子。印婆子哪敢要,忙推辞,便匆匆告退了。 贾赦接了黛玉捎来的信,琢磨了下,还是觉得不好耽搁了,遂先叫了两名密卫来,让他们他们带着银子和这封信去扬州一趟。并嘱咐他们在扬州苏州分别买一处铺子,能做书肆用最好。 “这信你们送到林府上去,我这有一句话,你们要记住,送信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把这句话字字说清给林府的人听。”贾赦说罢,就小声对两名密卫嘀咕一句,然后便打发他们尽快拾掇上路。 次日,贾赦从御史台放值后,特意在路口等了宋奚,问他关于王子腾堂审一事的结果。 “便如我先前所料,王子腾抵死不认。听闻他妻子李氏正忙着走动,求人保他。”宋奚道。 贾赦摆摆手,叫他不用再提李氏。 “既是如此,那《邻家秘闻》就照着而今这情况写。我叫你查问卢长青,可有结果?” 宋奚:“是个忠仆,而今还不肯开口。” 贾赦点头,便没什么多余内容要填了。贾赦便将手里的稿子交给猪毛,让他立刻出京送往印坊印刷。 贾赦问宋奚一会儿去哪儿,他有点话想跟宋奚打听。 宋奚笑道:“正好,你跟我回一趟府,那里正有人要见你。” 到了宋府,贾赦一进门,便听见人通报。接着就看见十五皇子穆睿过从屋子里走出来。 穆睿过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贾赦和他见了礼。 穆睿过就招呼贾赦进屋,然后把门关上了。 贾赦疑惑地看他。 穆睿过本来绷得很严肃的小脸儿,忽然间就笑开了花,然后一本正经的拱手,对贾赦深深拘礼,“上次京外一事儿,是我莽撞任性了,对不住,贾御史。” 贾赦方反应过来,这孩子是在跟自己赔礼道歉。转而又想起宋奚之前跟自己承诺过这件事。 遂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穆睿过一改之前对贾赦抵触的情绪,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有模有样歪着头,很认真的对贾赦道:“我都听小舅舅说了,那天的山匪很厉害,十二名侍卫围攻他们,打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制服。他说就我点花拳绣腿连一名侍卫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同时对着那么多山匪。这么说来,你还真救我了一命。你不是怂,是聪慧,我才蠢笨。” 穆睿过说罢,就弓着腰,老气横秋的叹一口气,好似在总结他前半生所受的教训。 贾赦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孩子还挺可爱的,人小鬼大。 宋奚在外面敲了敲门,问完事儿没有。得到答案后,宋奚便领着一七八岁的男孩进门。 穆睿过立刻热情地跟贾赦介绍道:“这是我表弟,宋春晓。” “表弟?”贾赦问。 “对啊,就是我小舅舅的儿子。” 33|第一狗仔 贾赦打量这孩子,和宋奚果然有些眉眼相像。打眼看他性子也是沉静稳重样儿,比同龄人更成熟些。 宋春晓也在打量贾赦,他是在规矩行礼的时候,不时地用好奇的眼神儿偷瞄一眼贾赦,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他面上十分淡定,还拽了两句诗来问候。 贾赦没听懂,干脆也便不深究其中的意思。 十五皇子穆睿过对春晓特别来劲儿,看见他之后,就拉着他胳膊要带他去外头玩儿。 宋春晓却没动,而是先冷静的看向宋奚。等宋奚点头了,才愿意跟着穆睿过走。不过却也是穆睿过在前面蹦蹦跳跳,宋春稳稳地的走在后头。那样子活像是个被派去看孩子的老嬷嬷一般。 宋奚目送俩孩子出了门,才跟贾赦解释:“他名为麓,乳名春晓。素日我们都叫惯他的乳名,你也跟着叫就是。他是我二哥的庶出五子,生母是个丫鬟,生他的时候早产死了。我和张侯千金成婚的时候,母亲便张罗让我从兄弟们的儿子中选一个过继。我便瞧上他,给领了回来。” 庶出,第五子。 贾赦早知道宋家枝繁叶茂,嫡派支派的子嗣都很多。七八年前宋奚已是身份很了不起的人了,将来年纪再大一些,以他的能耐很可能会受封爵位。所以宋奚的过继子将来必定会是继承人,按常理该是从嫡出子中选,而且但他却偏偏选了庶出的宋春晓。 当然,贾赦个人觉得他这人选得好,既不会伤到他大哥大嫂的感情,也很容易养熟。 毕竟整个大周朝都是重嫡轻庶的环境,宋奚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会引来许多人的非议和不解,但宋奚还是坚持了。 从坚定性向不想娶妻,到儿子过继的事儿上,宋奚的行为表现样样都然贾赦觉得他像不是古代人一样。便是文明开化很多的现代,也会有很多人在父母催婚的压力下,随便将就了,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而在封建社会里能有宋奚这样不入俗流,独守其道的极品,贾赦觉得碰见这种人的概率应该会比在大白天撞鬼还要低。 “你有不满意春晓的地方?”宋奚见贾赦看了他儿子之后就发愣,便禁不住发问。 贾赦摇头,“没,挺好一孩子,长得也好,有点像你。” 宋奚笑:“好多人都这么说。” “不过我怎么没听说你有孩子?”贾赦纳闷问。 “没刻意宣扬,一直只叫这孩子安心在府读书,想等他大一些再考虑带他出去应酬。可能也有我府里下人不多嘴的功劳。”宋奚转而认真地看着贾赦,“这么说我府里并没有你的探子?” “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回头尽量赶紧安排一个。” 宋奚:“何必如此麻烦,你有什么事儿尽管问我就是,必定知无不言。” “我正好有话要跟你打听。齐王你知道吧?”贾赦进入正题。 宋奚点了下头,用警惕地目光扫视贾赦,“我和他倒是自小就玩过,怎么,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招惹你了?” “我听说齐王不能人道。”贾赦说完这句话,就全程非常仔细地观察宋奚的表情。 宋奚的眼眸里很坦率的露出惊讶,转即扬着嘴角,“我就说和你在一起总是会有些惊喜或意外。齐王竟然不能人道,这事儿倒新鲜。” 贾赦略失望,看来宋奚是真不知道。不顾也在情理之中,换做是他,这种私密的事儿他也不会泄露出去。 “和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性情的人。” “老实忠厚,不拿架子,有些木讷,不善言谈。”宋奚简单总结道。 贾赦用笔一一在小本子记下。 “听你这么说,齐王倒像是个不错的人。”可这和他打听出来的他的作为大相径庭。 “性子看起来温和,并不代表品行就好。”宋奚让贾赦随便去查,需要帮助就和他说。 宋奚转而打量贾赦用的笔,笑道:“原来这笔是这么用的,不用沾墨,随想随记,倒是不错。” “你要么,我做了好多根,回头叫人给你送来?” “不必,我有一根,从墨云轩弄来的。” 贾赦一听就明白了,宋奚这是调查过自己,还查到了墨云轩头上。他竖大拇指给他。 “别佩服了,他们若连这点能耐再没有,养着有什么用。”提起这事儿,宋奚便想起他当初第一次看《邻家秘闻》气恼的时候了。那时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一天和著书人熟识到这地步。 贾赦写完便就没什么事儿了,收了笔本便起身先告辞。 宋奚也不留他,由着他去了。 贾赦除了宋府,直奔邻家轩,听了方正路统计目前总预售书本的数量。 “至今日截止,一共售了八百三十二本书。”方正路道。 贾赦立刻道:“四千一百六十两。” “对,算上那三张卖出去的图,共计收入是四千三百九十两。” “印九百本。”贾赦决断道。 方正路扒拉算盘,然后跟贾赦道:“纸墨,人力,车马……各项花费算在一起,成本大概是在二百三十两左右。” 黑猪惊喜不已,“老爷可真厉害,谁能想到这一期书就能净赚四千一百五十两银子。照这么算来,一月初一本,一整年的收入那不得四五万两。” “不止这些,还有书肆的盈利。”方正路笑道。 “那敢情好。”黑猪笑得合不拢嘴,就好像这钱能进他的腰包一般。 “别忘了,成本里还没有算布置探子,搜集线索的花费,这方面应该是个大头。你回头让算个清楚点的总账给我。”贾赦对方正路道。 “差点把这忘了!”方正路拍一下脑门,立刻应承。 方正路接着把自己统计出来的大概情况告知贾赦。 京城八品以上的官员有五六百人,算上一些王孙勋贵,便会再多上近二百人。这些官员权贵人中,有近五百人来买了书,剩下那些买书的则是富户商人以及一小部分京外官员。其中预订书最多的人家是皇商夏家,一口气买了三十本,说是要送人用。 黑猪也调查过,有很读书子弟们都曾当众表示过,他们当下最想收到的赠礼就是《邻家秘闻》第四期。 “皇商夏家?”贾赦觉得有点耳熟。 猪毛忙解释道:“城里城外的桂花局都是他们家的,宫里陈设盆栽也都归他们家。”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刚听过。”贾赦冷笑了下,嘱咐方正路等人跟这个夏家切莫有太多交集,只管买书就是,不要谈其他拉关系,这家母女可不好惹。 方正路立刻应承。夏家来买书的那小厮他至今还有印象,鼻孔朝天,说话狂妄至极,一点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下人尚且如此,便可知他们家的主子们会如何了。老爷真是神断,他们的确不能跟这个夏家有交集,只求他们只买书不惹事。 …… 四日后,正逢五月十五,《邻家秘闻》第四期发布了。 一清早儿,便有很多小厮在邻家轩门口排队,她们等着把书快些领到手,然后送他家主子们的手上。当然也有在家闲着坐不住就心急的主人,干脆驱车来,就在车内等着。只要自家小厮一把书领到手,便就可以直接赏阅。 辰正,邻家轩掌柜万福带着小厮们卸下门板。 为避免有人着急出现踩踏事件,邻家轩开门前就已经有三名小厮在门外指挥,督促大家排队。 长柜台后有五名小厮负责书籍的发放。取书有两种选择方式,一种自报家门,核对后签字画押再取书。另一种则是凭条子,便是在预订起初选择要一张盖有独特花纹印章的条子,回头直接凭条兑书,但如果条子遗失便无法兑换。这两种办法,第一种保险,第二种兑书速度快,都是凭着大家的喜好自选的。 夏家管事陆老三直接冲到队伍前头,喊着要取夏家之前定下的三十本《邻家秘闻》。小厮便告知他去排队,陆老三不忿,却惹来其它排队者的纷纷指责。陆老三只好忍着怒气老实地去排队了。 好容易排到他了,陆老三就催促邻家轩的伙计快些拿书。 万福问他要条子。 “条子我弄丢了,快给我书,我家太太和小姐还等着看呢!” “没条子不能给书。”万福道。 “凭什么啊!我是谁你们不认识?我陆老三替我们家主子在你们这买了足足三十本书,你们会不记得我?干什么这么折腾,我凭什么要冲排队,赶紧把书给我!”陆老三喊道。 方正路立刻走过来,请陆老三到他那边谈。陆老三抓着柜台就不走,喊人快点给他书。后面排队的人就催起来。 方正路无法,只得叫人直接把陆老三架了出来。 “你当初既然选择凭条兑书,那便必须有条子才能兑,这便跟拿银票到银号才能对出钱的道理一样。规矩就是规矩,您把条子遗失了,回头别人捡到这条子来兑换,我们分辨不出如何来,还是要给书。故而今暂时没法给您书,还望海涵!”方正路说罢,就叫人打发陆老三走。 陆老三不服气,等腿儿喊他们不讲理。 方正路叫人赶紧把他推到后巷里,别在这闹人。 书发得很快,只用一盏茶的工夫便就发完了。万福清点了一下账目,还有三十几家没有来领书,再就是夏家那三十本。 “若等余下的都领完了,账还能对上,便就把那三十本书给夏家送去。”方正路叹道。 邻家轩里早已经坐满了人,楼上的雅间也都爆满。读书子弟们三三俩来凑在一起看书,也有买不起书的读书人,又好事儿,凑过来围观。 大家从第一个王子腾的案子读起。 有人忽然就叹道:“诶,这事儿我知道,好像是前几天京畿府就抓人了,我舅舅就是在京畿府当官,告诉过我这事儿。” “好像是因为什么杀人罪。不过既然官府已经抓了人了,那这书还写什么劲儿啊。”有人把书一摔,叹没意思,钱白花了。 “恶心死我了!”一直在角落里看书的青袍男子突然愤怒起身,丢了书,引得大家侧目。 男子指了指拿书,“这王子腾竟然在五年之内,前前后后虐杀了三十八名无辜姑娘,其手法……太令人作呕!” 男子说罢,又弯腰把书捡起来,继续看。 大家闻言也纷纷快速翻阅,万没想到这次的内容写得如此细致,从事发预兆,到相关人的供词,以及涉事者王升景的亲口睁眼都有。大家不仅被书上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了,开始唏嘘感叹,渐渐愤怒起来。 这时,忽然有一位俊俏风流,手执长剑的少年站起来,正是柳湘莲。 柳湘莲义愤填膺对大家道:“刚才是你们谁说的,要预断?我看这样反而更显得著书人的正义来。走了证据,举报官府,才能对付得了王子腾那样的人物。你们想想,若是提前把这事儿写在了书上,不报官,等书一出,王子腾毁尸灭迹反咬一口,那官府恐怕就找不到那些无辜姑娘们的尸体作证据了。” “对啊,都懂什么,谁说这书一定要预测什么案子。瞧瞧这王升景的供词,可怜可恨又可耻!王子腾更可耻,更叫人作呕!”有人接着道。 众人听了也纷纷附和,更对于王子腾恶行感到咋舌,纷纷咒骂。 有人问起那个亲戚在京畿府做官的男子,“那王子腾至今可认罪没有?” 男子摇头:“不知道。我那亲戚官也不算小,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只知道府里出了死尸,才抓了人。” “问什么,著者已经写了。王子腾断然否认,其妻李氏还忙着为他筹措呢!” “我天啊,这李氏知情了还要帮他丈夫?不知下耻,助纣为虐!” “你们说这王升景的口供写得跟亲耳听到一般,莫不是这著者就是京畿府里的人,不然他怎么会如此透彻的了解这案子?”柳湘莲感兴趣道。 “这后头的大理寺的案子他写得也很清楚,那你说他还兼任大理寺的官儿?” 柳湘莲答不上来,吃了瘪。 众人哄笑起来。 “没看这书上写了这么多探子么,显然都是探子得来的消息。咱们这位神秘的著者不仅上通朝廷,还下走三教九流,真乃神通广大。说不定这屋里也有他安插的探子!” “对,还保不齐这书肆的老板就是著书人呢!” 众人立刻看向万福。 万福嘿嘿笑道:“你们要觉得我们老板是,我也不介意,我还挺高兴呢。” “美得你!就你们老板?我太了解了,绝不可能是他。”柳湘莲嗤笑叹道。 从邻家轩开始出售《邻家秘闻》后,众人渐渐也都知道了邻家轩幕后老板的身份就是荣府大老爷贾赦。而今外头早有知情人传明白了,贾赦就是因为邢忠一案,和著者有些往来,却也没见过著者本尊,只是通过中间人传话。 这间书肆之所以会卖《邻家秘闻》,也不过是赦大老爷为了感恩人家著者当初的帮忙,反过来报答人家一下罢了。这就和城北的那些商铺一样,据说那些商铺的老板也跟邻家秘闻的著书人有联系。 大家顺茬儿就开始讨论起著书人的身份,有人说,就凭着第三期晋王谋反,他先人预料这事儿,著者就不是人,可能是什么神仙下凡了才对。大家又一阵笑,总之从第一期开始,大家就各种猜测著书人的身份,猜来猜去都觉得不对,最后都没个结果。而今多数人都选择接受著者是一名朋友多、探子多、且手眼通天的神秘人。 “都说歪了,这书上的事儿还没看完呢。”柳湘莲道。 青袍男子道:“王子腾的事儿厉害,够大家说好几天了。我现在还觉得气呢!王家那边最好有人热心肠,盯着那个李氏,绝不能让她为他丈夫筹措四处求人,王子腾这种人活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 再说陆老三,回夏府禀告了太太后,挨了一顿臭骂,便要带着一群人拿着棍棒去找邻家轩的麻烦。走到半路上,他听其他小厮说邻家轩是荣府大老爷开得,且有京畿府的人照应。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转头撤退了。而后陆老三可不敢装大爷了,哭丧着脸上门,给方正路赔罪。苦兮兮得央求方正路,能否先给他一本书拿回去给他们家太太看看,别让他再回去挨骂。 方正路笑了下,让人把三十本书捆好,递给了陆老三。“而今其其它条子都已经兑完,只剩下你家的,便不必担心有人冒领。我们也不赖账,该给的会给。” 陆老三见失而复得,惊喜不已,连连致谢,赶紧提着书告退了。 …… 事后贾赦听闻此事,问方正路可知道陆老三把条子怎么弄丢的。 方正路摇头。 条子若被毁了也罢了。若这陆老三只是遗忘在哪儿,若是回头再找到条子,等第五期的时候找陌生脸来兑书,怕是个麻烦。 “叫李夏重新再刻一个章,这次的章不要再用了。”贾赦吩咐道。 方正路应承。 贾赦转而又吩咐黑猪多找些夏府的人探消息。 方正路不禁疑惑:“不就是几张条子的事儿,老爷为何对夏家如此谨慎?” “你傻了不是,跟条子没关系,老爷这是在调查夏家母女。” “如今这夏家而今就剩下一对母女了,便是再厉害些,到底是女人,能有什么可查。”方正路叹道。 贾赦托着下巴,抬眼看方正路:“昨天晚上刚确认一条关于夏家老爷之死的传言,说是这位老爷死的时候嘴唇手指都是紫黑。” “莫不是中毒?”方正路惊诧问。 “不好多说,证据不够,还需再查。”贾赦让方正路无需操心此事,只先管好邻家轩的事儿便可,顺便帮他好好调查这第四期书发出之后各方人士的意见和反应。 方正路应承,只说现在外面的反响都很好,“不过确有一部分人在各种猜疑著书人的身份了,也有议论邻家轩和荣府的事儿,更有人猜中了老爷的身份。” “各种猜疑,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倒不容易分辨真相。这事儿不怕,只要你们守口如瓶,他们说得再准终究也是没证据的猜测罢了。” 贾赦想了想,关于书上最后那骗讨论以暴制暴,遵从官府调查的文章,还要找一些说书人帮忙宣传一二。毕竟喜欢拿着各种东西打人的多是一些不识字的老百姓,如果那些识字看完文章的人,读完就罢了,只还是挑书上有意思的事儿去宣扬,老百姓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贾赦觉得很有必要趁这时候跟大家讲清楚,一定要形成一种舆论漩涡,一个传十个,让大部分百姓都能明白不可随便非议插手官府案子的道理,同时也要懂以暴制暴的方式容易激化问题,错冤好人。 打发人安排好这一切,贾赦便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吃过晚饭,就有贾政院里的人来报消息,说是贾政今日告了病假,暂时不准备去工部当值了。而王夫人也躲在佛堂内,从晌午一直哭到现在从没出来,还准备日后就吃住在佛堂内。 贾赦问为何,方知贾政和王夫人没有听他的警告,竟然主动掺和进了王子腾的事儿。 便是李氏因为王子腾被衙门扣押后一直没有消息,还打听到京畿府没有堂审王子腾的意思,便认定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李氏便开始忙着四处走动,所有的亲戚朋友加上她娘家人,她都求遍了,也赔了不少礼,花了不少钱。这些人听她哭诉说王子腾只是被品性残忍的过继子所连累,也都愿意答应帮忙。 王夫人则因为始终放心不下王子腾那边,死后打发人过来问李氏情况。李氏本来一想起荣府就满心怒火,不过因想到王夫人丈夫贾政或许还是个得用的人,故才忍下了脾气,让王夫人将功补过帮助自己。 王夫人听闻李氏说自己的兄长是被冤枉的,就认定贾赦挑唆,选择坚定不移的相信李氏。她一直希望王子腾好,还会如当初那般会成为她在娘家的依靠,当然要竭力出手援救。贾政以前擎过王子腾不少的恩情,王夫人一和他说清楚缘故,贾政哪有不帮的道理,为这事儿也是能求的人都求遍了。 李氏还花钱求了一名狱卒捎话给王子腾,让他暂且隐忍。故而直到邻家秘闻发布前夕,王子腾还是死咬着牙,什么都不承认,依旧咬着说是王升景做得一切。 然而当《邻家秘闻》第四期发步之后,众人根据书上的案发实际情况的描述,以及王升景的口供,都十分确信王子腾并非冤枉是幕后主使。世人对王子腾的谩骂声此起彼伏,几乎是所有的人同仇敌忾,共同声讨。 那些曾被李氏托付帮忙说情的官员权贵们,见了邻家秘闻上面的内容之后,个个紧闭门户,再不见李氏。有的人家甚至因为李氏的欺骗而气恼,打发小厮用棍棒把人狠狠轰出去。李氏无法只得去求娘家人,却反被娘家兄弟扇了一巴掌,骂她愚钝蠢疯了。李氏不干,还要去求人,被他大哥直接关在了柴房,不许她再这样出去丢人。 贾政至此才得知真相,追悔莫及。他本之前就得了个“假正经”的名声,而今他竟然为了一个凶残至极的内兄跑去到处求人,现在连带着他也被冠上臭味相同,可能有同样爱好的残忍之人。以至于同僚们都对他退避三舍,一句话都不肯和他说了。 贾政闷气至极,中午的时候就拿着书回来了,把本子摔在了王夫人王夫人身上,也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王夫人多事儿上。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一直觉得以为正气凛然的兄长竟是如此残忍的人。便以泪洗面,躲在了佛堂,羞臊不敢出门儿。 次日,贾政听说王夫人人还在佛堂,只冷笑,对其没有心生半点怜悯之意。贾政自知他落魄至此,全因王氏和她的兄长给自己丢人。而今他只能祈祷着风头早些过去,不要再被人提起,否则他恐怕是再没有当官的命了,要辞官在家了。 贾政在佛堂门口又气骂了王夫人几句,便冷哼两声,才背着手去赵姨娘那里找安慰。 王熙凤听闻王夫人状况不好,特意来探望,可巧碰见这一幕,尴尬地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该走该留。王熙凤想了想,王夫人此刻必定哭得一塌糊涂,他向来是好面子的人,自己此刻去终究不好,遂还是转路回去了。 然而这一路上,王熙凤也哀怨落泪起来。她毕竟是王家女儿,而今王子腾闹出这么大的丑事来,她终究是要跟着丢脸的。便想想这以后娘家没什么底气了,说出去都丢人!她就只能好好地在荣府活着,伺候好这一家老小,得个伶俐的巧名儿,自己再弄些钱傍身,也算勉强活得风光。 王熙凤遂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一定要比从前还多十二分的伶俐,必要样样把事儿做周全了,讨得老祖宗和公公的另眼相待。 回了院儿,还不及王熙凤张口,便有婆子来报:“琏二爷被大老爷叫去了,叫二奶奶也去。” 王熙凤:“可知什么事儿?” 婆子摇头。 王熙凤便理了理头发衣襟,摆出正经端庄的样子,到了荣禧堂。进门前她特意竖耳朵听了听,里头安静得很,听不到什么。遂才含笑进门,却见贾琏正老实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而正首位上的贾赦正一派淡然的吹着茶。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必定是有事儿了,二话不说,连忙也在贾琏身边也跪下了,给贾赦请安。 贾琏红着眼睛瞪她一眼,有很浓烈地责怪之意。王熙凤心惊不已,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就听见前头的贾赦说了声“可以去搜了”。便听见婆子们应承,转而风风火火走了。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一个红木箱子被抬了过来。王熙凤一瞧那箱子,吓得脸立刻白了。 箱子上本来是上锁的,婆子拿斧头直接砸了,然后打开。里面堆着全是她放印子钱的契书,底下放得则是一些还没放出去的银子。 王熙凤吓得立刻流了眼泪,给贾赦磕头要解释。 “不必说什么借口了。”贾赦说罢,就让冬笋准备笔墨,让贾琏写休书,“凤丫头,你而今这样,多少也有他的责任,你来前我已经把他狠狠地训一顿了。不过这件事,终究最大的错还是在你身上,我要琏儿休了你,并不过分。” 贾赦这几句话把王熙凤的魂儿都震飞了。她憋着嘴直哭,因知道老爷不喜欢女人大哭,遂不敢出声,直劲儿磕头,哑着嗓子好好地赔罪,发誓自己以后绝不敢这些被猪油蒙心的坏事儿了。 贾赦冷笑两声。 王熙凤不敢停,拼命地装脑袋,“媳妇儿以后一定好好相夫教子,一心孝敬向着大房,绝不会再有二心。我嫁给二爷了,便是姓贾,不姓王了,从今以后便是我重生一遭。老爷且看一看,给媳妇儿一个机会可好?若我以后再有什么不是,不用老爷说,我自己先拿剪刀自裁了!” 贾琏从没见王熙凤痛哭害怕成这个样子,看她的目光变柔和了,忍不住心软起来。也便跟着王熙凤一起磕头,求贾赦。 贾赦斜睨贾琏:“你今日替她求情,它日便不要后悔。若有一日她又辜负了你,也是你的选择,不许你再拿今天的事儿说什么。原谅就是原谅了,从此不要再提。” “可这事……”贾琏不解,明明房印子钱的错在王熙凤身上。 贾赦冷笑:“凡事有因必有果,你当她平白无故愿意这样冒险?打你把她娶进门那天起,你就该有个男人样儿,顶天立地起来,打心眼里去疼他,好好和她过日子的。可你看看你一天都混账的干了什么,不是调戏西边的丫鬟,就是睡了东边的寡妇。你这样不牢靠,叫你媳妇儿怎么敢安下心来跟你过日子。作为丈夫,你该好生照顾她,要争气上进些。以前你若多几分真心去疼你媳妇儿,她或许还不至于有今天这地步。” 贾琏点了点头,他看一眼此刻正一脸错愕的王熙凤,犹豫了片刻,终究给贾赦磕头。“儿子心甘情愿保她!” 王熙凤泪眼婆娑的把目光从贾赦那边移到贾琏身上,再忍不住了,哇的哭起来。 贾赦摆摆手,让婆子赶紧把他们夫妻二人弄走。这哭声,可真闹人。 王熙凤还不肯,连连给贾赦磕了三个响头,才肯起身,被贾琏牵着去了。 二房静了。 王熙凤静了。 贾母看过第四期《邻家秘闻》后,也静了。 荣府便就这样陷入了异常诡异平静之中。 …… 三日后,王子腾听到自己后路已断的消息,绝望至极,却至死不认罪。其忠仆卢长青终因受不了众人的指责,以及家人亲戚对他的劝说逼迫,终于坦白他所知道的有关于王子腾的一切。 当初河东之乱,王子腾为主帅,平民乱。镇压暴民之后,卢长青陪着王子腾上了山上的寨子。暴民首领竟然在寨子里有十二美妾。这十二名女子为了央求王子腾饶他们一命,主动脱衣,一同伺候王子腾。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王子腾那时候年轻气盛,刚娶妻不久就要常离家巡查戍守,自然很憋得慌。 谁知就在及时行乐最紧要的关头,有一名女子不知从哪儿取来的短刀刺向王子腾的命根子。王子腾受惊暴怒之下,就将所有女人都杀了。虽然那刀刺偏了,王子腾的命根子算是保住了,但从他那时起,卢长青就发觉王子腾对女人的态度变了,甚至回家后,对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冷淡至极。 再后来一段时间,卢长青觉得王子腾变得正常了。因为他平时言笑晏晏时,对人如常。岂料忽有一日,他似乎为了什么忍不住了,突然就逛妓院,选了个他中意的姑娘,狠狠折磨打骂一通,倒还不至于出人命。在这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王子腾都要如此发泄一遭,每次也只带卢长青一人去,别人并不知情。 到最后,卢长青有一次陪他外出去山上打猎,偶遇山泉边有农家女竟在野浴。王子腾突然就红了眼,对人施以暴行……最后致其窒息而亡。而发生这件事时,距离河东之乱已经过了十年了。 卢长青的证词再一次佐证了王升景的话,两名人证证言,再加上证言相关内容的查实,直接坐实了王子腾的罪名。 王子腾还是死不承认。 柳之重气急之下,便指着王子腾的鼻尖告诉他,府衙已经决定在明天当众开堂审他,要在百姓们的谩骂中判他的死罪。 然次日,柳之重准备代宋奚坐堂审案之时,衙差忽然来报,王子腾已经死于牢中。 柳之重连忙派人去通报宋奚,他则带着人保护现场,不敢乱动。 宋奚见王子腾唇色发黑,打发仵作验尸,结果其死因果然是中毒。 “怎么会是中毒?谁给他下得毒?” 贾赦很清楚王子腾是秘密看守,因为是重刑犯,并不能有外人探望,接触他的人只有监狱内的人。既然下毒杀人,那定然是早有预谋。为什么会有人去杀本要判死刑的人?这太可疑了。 “不知。”宋奚扫眼贾赦,眸光阴翳晦暗。 …… 扬州,林府。 日落黄昏时,管家林杵恭迎林如海下车后,便连忙呈上一封信。 “父亲大人亲启”几个字笔迹隽秀,令林如海异常熟悉。 “是谁送来的?”林如海激动地接信。 林杵如实回答:“两名骑马穿着粗布衫的年轻男人,二人敲了林府的大门,还说一句‘这就是那位把女儿丢在京城不管不顾的林如海林大人家么’,便留信走了。” 34|第一狗仔 林如海拿信的手一僵,让林杵再重复一遍送信人的话。 “这就是那位把女儿丢在京城不管不顾的林如海林大人家么。”林杵立刻顺溜地重复了。 林如海顿然蹙眉,微微颔首,觉得面子有失。 林杵见状,忙骂那送信人无礼。 林如海没吭声。 林杵便啐一口,继续骂:“送封信有什么了不起,敢口出狂言,如此轻蔑老爷。可恨我当时不在,不然我非打得他们屁股开花不可” 林杵说着就撸起袖子,做打人状。 林如海嫌弃地瞅林杵两眼,训他没个斯文样子。 林杵便憋着嘴不作声,只跟着林如海回到正堂,奉了茶后,然后便冷眼看着林如海看信。 信封和信里面的字迹都的确是出自黛玉之手。内容多是一些问候,之后就是担心他的身体,她也报了自己的平安,终归是没有坏事,一切和乐。 若在平常,林如海看了这封信后肯定没有什么怀疑,还会觉得女儿在京城过得甚好。而今林如海却觉得不是味儿了,就因他先到送信人说得那句话。怎么看这封信,总觉得缺点什么。 送信人显然是话里有话,意指黛玉在京过得并不舒坦,可黛玉在信里别说什么坏事了,连一句小女儿的抱怨都没有。 林如海忆起当初贾敏生病时,黛玉才四五岁的年纪,便侍汤奉药,极为孝顺。也该是因她太孝顺,便是此刻在荣府受了苦,为了让他安心,恐也不会在信里说什么,终究是报喜不报忧。 林如海想到此,便心酸起来,心里更加没底。 女儿心思这般玲珑,全心为他着想。若因自己疏忽,对她视若罔闻不管不顾,岂非失德失仁,枉为人父。 说实话,林如海刚刚听林杵转达送信人的话的时候,心里自然而然萌生出了心虚、愧疚。这说明什么,在女儿的事儿上,他的确属于关照了,甚至都不必别人如何指责,他自己便心虚起来。 或许真如那送信人所言,他确对女儿有不管不顾之嫌。 手上的信虽轻,但林如海的心却很沉重。 他长长地叹口气,闭上了眼。 管家林杵见状,晓得老爷是因为那信而心里难受。可能大姑娘在荣府过得并不好。 林杵也狠狠地皱眉难受起来,遥想太太死的时候,抓着老爷的手说的那些嘱托。他就心酸难受,何况是老爷。 林杵忖度了下,便开口劝林如海,“虽说荣府而今早已不是从前样子了,但人家也说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姑娘在那边也不会太苦。老爷也莫要太过于忧心了,实在不行,咱就去京城把大姑娘接回来就是。” 林如海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看着林杵:“你说什么?” “小的该死,多嘴了。”林杵自扇一嘴巴。 “我是问你,你是从哪儿听说荣府不行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林杵后悔不已,他以为老爷已经在信中读出这些了,万没料到是自己失言。连忙跪下,给林如海赔罪,“那一日小的备了薄酒,打算和账房先生吃酒,正好碰见贾先生,便凑在一起聚了聚,提起荣府来,他便将当初从冷子兴嘴里听到的话说给了我们听。” 林杵随后坦白了他从贾雨村的嘴里听到所有内容。 林如海皱眉问:“冷子兴?” “便是荣府二太太的陪房周瑞的女婿。”林杵忙道。 林如海心下大惊。这冷子兴既然是王夫人陪房的女婿,那他所知的关于荣府的状况绝非道听途说,必为事实了。 当年林如海娶走贾敏的时候,荣公尚在,荣府正是在京城叱咤风云荣光之时。一直以来,他对荣府的印象也停留于此,万没有想到这才多少年过去,荣府已然要大厦将倾。 都怪他置身其中,竟忘了情随事迁,物换星移,甚至到今日他都不曾看清。林如海觉得自己有愧于他探花之名,枉读了满腹诗书。这世间道理,他竟都不如一个冷子兴瞧得清楚。 再想想被自己无情送到荣府的可怜女儿,再去回味下送信人那句讽刺的言语,林如海真觉得臊得慌,活该被人轻蔑嘲笑了。 “此事倒不怪你,是我疏视之过。” 让林杵起身后,林如海便叹口气,随后吩咐林杵叫人去好生探听荣府现况。 林杵应承后,便去了。 林如海托着下巴冷静了好一会儿,便琢磨到底是谁指派人来林府送信。 送信人必然跟荣府有关系,不然他女儿的信也不会托付到他们手上。他在扬州好歹是个有身份的官,送信的人是受人之托,按理说不会没事找事儿,说出什么不客气的话来,但偏偏这位送信人却特意说了句讥讽的话。显然这句话是特意说给他听得,这个人想提醒他,她的女儿在荣府过得并不好。 到底是谁?林如海怎么都想不出。起先他猜测是贾政,转而否决了。贾政是走正经礼数的人,他有话一定会客气委婉的写信说,绝不会这样子传话。至于贾赦,林如海觉得更不可能了。 两日后,林杵打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连忙回报林如海:“是从北京回来的商队,有好几个人说京城而今出了一本叫《邻家秘闻》的书,影响颇广。” “这种杂事有什么好听。”林如海不解道。 “老爷别急,还有下话呢,这书上的头两期正好写了荣府的事儿。小的便擅自做主,花十两银子一本买了回来。”林杵忙把两本书呈上。 林如海看完之后,又听林杵讲了邢氏之死,邢忠一事,荣府如何变了天,长房二房互换了住处等等。 桩桩件件都让林如海惊诧不已,深吸口气。 “他们说这个月十五号还有呢,可惜已然出发在路上了,便不知道上头会写什么事儿。”林杵道。 林如海又看了一遍书上的内容,眉头紧皱。他不明白是谁这样胆大妄为,竟敢揭露官员权贵们的丑事。但桩桩件件丑陋不堪,的确该被唾骂。可这样写东西,著者就不怕被人报复?林如海转而又听闻这著者是个神秘人物,才稍稍放了心。也不禁对邻家秘闻第三期和第四期的内容好奇起来,林如海便让林杵务必想办法买到。 林杵忙应承。 不久之后,林杵又花了十两银子,买到的却只是邻家秘闻第三期的手抄本。因为第三期的印刷本在扬州城已经炒到了五十两一本,还十分难求。 林如海得知晋地谋反一案竟然是有此而起,不禁唏嘘感慨。 半月前,朝廷派人来得加急通报官文里倒是提起晋地一事,只是简单几笔概括了,并没有提及此事是先由这本书披露出来。林如海不禁佩服起这著书人来,到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竟能看破这些。同时也恨自己孤陋寡闻,人家一介写书的文采平平之人,尚可由此报效国家,为百姓说话。而他却只安心在扬州城做他的小官,碌碌无为不说,还孤陋寡闻,至今才知道这些消息。 “扬州距离京城千里迢迢,这书也只在京城派发,咱们扬州城月前才兴起说这个,以前都不知道呢,老爷切莫责怪自己。”林杵劝慰罢了,便把外头关于荣府的评价都说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问完后,便坐立难安,万般担心自己的女儿了。当初他把黛玉送到荣府,除了想让她承着贾母教诲,也是想到荣府权高势大,有亲戚兄弟可以在今后扶持黛玉。可而今细细听来,荣府子弟倒没一个有出息的,惹事儿倒是很能。便是连他自以为刚正仁厚的贾政竟也有个‘假正经’的名声,为不算靠谱。 论岁数,贾母比他年纪还大,保不齐那一天是要走的。到时候剩下黛玉自己,谁来照看?就靠着那几个没出息自己都未必能糊弄祝的贾家子弟? 林如海忧心忡忡起来。 又过了数日,朝廷下了通报。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因杀人犯案而处以死刑,其它并未细表。 林如海同时也得知了贾赦因救了十五皇子,被皇帝恩封做了监察御史的官。 林如海直感叹面目全非,对于贾赦的事儿也只觉得是运气好,并未多想。而对于王子腾,他猜测多半是因权谋斗争致人死地而获罪。 岂料再过几日,有《邻家秘闻》第四期的消息传过来,林如海得知王子腾竟然是因为虐杀三十八名姑娘而受罪,便吓得再坐不住了。那王子腾可是荣府媳妇的亲兄长,孙媳妇的亲叔父,竟是这般人品。 什么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让她去依傍外祖母和舅氏姊妹……林如海忆起当初对女儿说的那些话,今下都觉得是在自打脸。 林如海不再犹豫了,立刻上书报朝廷,请求进京述职。他一定要把女儿接回扬州,由自己亲自抚养。 …… 贾赦这两日被个人缠上了。 从《邻家秘闻》第四期发布之后,因大家都知道售卖此书的邻家轩老板是他了,三皇子一直派人找他,想从他口里探知关于著书人的下落。 贾赦当然是能躲就躲,但躲了几次之后,今天最终被正主在荣府门口堵上了。 穆瑞迥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京外办事归来。 他背着手上下打量一圈贾赦,敷衍般的客气道:“要恭喜贾大人地封监察御史了,也要多谢你救下十五弟。本皇子这个弟弟就是任性顽劣,跟他说过多少回了,让他不要鲁莽擅自去外头瞎玩,就是不听。” 贾赦便客气地回礼,见穆瑞迥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请他进荣府小坐。 荣府的人一听说是三皇子莅临,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王熙凤得了这消息后,便忙不迭地去知会贾母,顺便就把大老爷好好夸赞一通。 贾母自然高兴,从荣公死后,荣府已经有十几年不曾有真正尊贵的皇族造访了。贾母觉得脸上有光,乐得合不拢嘴,转而还和姑娘们说了这事儿。 迎春听说是三皇子主动来见自己的父亲,有种说不出的骄傲感,开心的连张口说话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底气。 探春便连连恭维迎春,还跟惜春和黛玉道:“她真命好,大老爷常惦念她,知道她喜欢吃不够霞阳楼的桂花糕,就特意嘱咐婆子隔日就给他买一回。我听说后就羡慕极了。” “桂花糕?是什么新鲜样儿,快拿出来,叫我们也尝尝。”黛玉道。 迎春瞪了眼迎春,骂她嘴快,“就一味普通点心罢了,我都拿不出手送你们,早说你们都喜欢吃,我肯定早早的都给你们送过去。”迎春说罢,就叫人把桂花糕拿来。 黛玉尝了一个,便再没动手。探春也尝了尝,只觉得味道特别些,却也并非好吃到什么程度。惜春到喜欢吃,连吃了三块。 “瞧瞧,我就说么,是个普通的东西,好东西能不给你们分么。”迎春叹道。 “味道是不错,不过我们舌头粗,吃不出其中细腻的味儿来。”探春不好意思的笑道。 黛玉:“我倒觉得好吃,可恨我这胃口不行,不好多吃。” “是挺好吃的啊。”惜春笑了笑,又拿一块塞进嘴里。 迎春点了点她额头,“那你若喜欢吃,我以后便叫婆子多买一份儿送你那去。” 惜春高兴坏了,抱住迎春胳膊就不肯松开,一劲儿谢她。 探春趁机四处看看,转而便拿起迎春桌上的画来品评一番,说了许多赞美的词儿。引得黛玉、惜春也去瞧热闹。黛玉只看了一眼,便没吭声。惜春还年小不懂什么,刚又得了迎春的好处,自然跟着好好附和探春,跟着她去夸二姐姐。 “吃了人家点心,嘴儿就变甜了。”黛玉禁不住酸道。 探春不服,“瞧你说的,倒像是我们得了好处才说好,是画得真好。” 黛玉瞄眼探春,闭嘴不说话了。 迎春心下暗自高兴不已,被夸得微微红了脸,忙谦虚几句,才叫她们一块儿下棋去。 再说贾赦和穆瑞迥两厢寒暄之后,便听到穆瑞迥说明来意,果然是找《邻家秘闻》的著书人。 “你可见过他没有?”穆瑞迥问。 贾赦没有直接否认,只道:“有中间人传话。” 穆瑞迥略微失望,不过这也和之前打听的结果一致,遂也没质疑什么。只让贾赦仔细详述他是如何和著书人通信。 贾赦犹豫了下,默然不说话了。 穆瑞迥立刻冷下脸来。 穆瑞迥身边的随从便冲贾赦凶道:“好大的胆子,三殿亲自上门问话你竟敢不答?” 贾赦微微躬身,保持着礼节,却还是沉默。 “贾恩侯!”穆瑞迥又重重拍一下桌子,他没想到区区贾赦这样的小人物竟然敢跟自己叫板,“我知道你想为你的恩人保密,但你该好好想想,这感恩和得罪皇子哪个选择更明智。” 贾赦方开口:“在后门挂白灯,拴一束稻草,便会有人主动联系。” 穆瑞迥:“是只有你的府邸可以,还是别人的府邸都可以?” “我只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别人如何不清楚。”贾赦道。 “既然如此,那你立刻命人挂上灯笼。”穆瑞迥吩咐道。 贾赦照办,而后才对穆瑞迥道:“便是这样,恐怕三殿下也难以得见著书人。” “为何?”穆瑞迥瞪着贾赦,满脸的不甘心。 “三殿下想必看过《邻家秘闻》头两期。” 穆瑞迥随之点头。 “由此便可知他在我家有探子,三殿下刚刚造访这里的事整个荣府都已经知道了,此刻只怕是瞒不住著书人了。”贾赦接着道。 “瞒不住正好,他若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会见我了。”穆瑞迥自得道。 贾赦不言语了。 穆瑞迥看出贾赦话没说完,叫他尽管知无不言。 贾赦:“京城内的消息便没有逃过他耳目的,更何况三殿下如此大张旗鼓费心费力的找过他。若是著书人真的想见您。只怕早就想法子联系殿下了。” 穆瑞迥觉得贾赦说的十分在理,本以为终于有希望找到人了,这会子被浇下来一盆冷水,整个眉头打结纠在一起。不过他终究是不甘心,本来他只当这位著书人是个小有才华的人,故而得知宋奚可能与他有联系的时候,便忌讳没再找。谁知晋地谋反一案,他能那般神准预断。这样的人才,穆瑞迥不想放过,便是抢不过来他也要毁掉她! 穆瑞迥让贾赦照挂灯笼,并从现在开始禁止荣国府的人外出,包括贾赦在内。 贾赦一一应承。 穆瑞迥当然不相信贾赦,他随后留了十几名侍卫守住在荣府,方离开。 猪毛带着三皇子的人去守荣府各处出口后,便满脸气愤的回来和贾赦牢骚。 “凭什么质问老爷这些,还不让限制荣府的人出门,未免也太过分了。” “让他作。”贾赦道。 猪毛见老爷如此淡定,料知老爷必然已有应对之法了,遂问:“老爷莫不是要参本弹劾他?” 贾赦冷冷瞥一眼猪毛,“他毕竟是皇子,我人微言轻,直接参本只怕没什么效果。” “那可怎么办啊。”猪毛发愁道。 “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贾赦淡淡勾起嘴角,此刻不能出门也罢,明天倒是精彩了。 贾赦抿了口茶,正打算看书,便有婆子来回报情况了。 婆子和贾赦报了贾母那边的情况后,又将姑娘们先前说在屋子里聊的闲话也转述给了贾赦听。 贾赦便问那婆子而今迎春的屋里什么情形。 “林姑娘乏累了,便先回去了。四姑娘后来也走了。三姑娘还在二姑娘的房里,俩人聊得挺好。” 贾赦拾掇一下起身,吩咐那婆子去传话给王熙凤,“叫她以后得空的时候,带上二丫头一起管家算账。” 婆子应承去了。 贾赦便直奔迎春的住处。 迎春听说父亲要来,忙出门相迎。探春也在,规规矩矩给贾赦行礼,说了两句漂亮的巧话。 贾赦笑了笑,叫人赏了探春几个金瓜子,便打发她回去。贾赦便背着手,奔向桌案,看了看迎春的画。 “画得不太好。”迎春抿着嘴希冀瞄一眼贾赦,才有些害羞道。 “是不怎么样。” 贾赦一句话令迎春的笑容顿然凝结在脸上,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 “怎么,还非要父亲编假话夸你不成?琴棋书画中论起棋艺,你是姊妹之中最出挑的,这爱好也好,练脑子,养性子。而你的画确实不怎么好,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和姊妹们比起来你的能耐到底如何。” 迎春脸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颔首跟贾赦道:“要数三妹妹的画技最精湛。林妹妹的也好,细腻精致,便就只有我最差了。” “便该这样认清自己,切记和那些说话太花哨的人过多交往。” 迎春懵懵懂懂,迷茫地点了点头。 贾赦接着道:“贤者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如此交心交底出来的人,将来你遇到危难,才可和你可肝胆相照,伸以援手。反之,则不然。” 迎春点头应承,送走了父亲之后,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傍晚躺在榻上准备安歇的时候,恍然大悟,猛地才意识到探春刚刚十分不吝言词夸赞自己画作的事儿来。 她那会子被恭维得真挺高兴,心下有一瞬间曾暗暗纳闷过,探春今日怎对自己这般热情。迎春又仔细回忆,以前探春待她,也就是一般般的,不冷不淡,别看她是姐姐,但平常说话反而是她更厉害一些。可自从父亲被封了监察御史之后,探春便待自己比以前热情很多。有时候她随便说一句不太重要的话,也会被探春接话捧着。今日也是,可巧今天三皇子上门,和父亲结交……迎春想通了这些,便有些气,辗转反侧半晌才睡下去。 次日,王熙凤一大早来找迎春,要她跟着自己去点卯,再打发那些等回话的管事婆子。 迎春初来乍到,什么也不会。她便坐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王熙凤怎么和那些婆子说话。 小一上午的工夫,迎春便见琏二嫂子打发了十几个回话婆子。那些婆子们都嘴跟抹了蜜一样,嘴巴甜很会恭维人,但说那么多都是为了贪懒讨便宜。 琏二嫂子是早就看透了这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办事毫不含糊,很干脆利落地便把那些难缠的婆子打发走了。 迎春真算是开了眼了,再想想昨日父亲警告自己的话,真觉着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能光听那些浮夸的花言巧语。 迎春当下就在心里谨记教训,从王熙凤处出来后,便去找了黛玉。 …… 今日是大朝日,照道理来说,京内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无意外都该位列朝班。 贾赦却没来。 刚巧有人在朝上提及了王子腾一案,本来在大家眼里这件事情跟贾赦没有什么干系。但皇帝心里清楚,这可是他特意召入朝中的人才办成的事。皇帝遂洋洋自得地在百官中搜寻起贾赦的身影,然而人不在。 皇帝不开心了,问起贾赦去处,竟没人知道。 “这太荒唐了,刚得到封官,便无故缺席早朝,这分明是藐视圣恩,没把父皇看在眼里。”穆瑞迥早在昨日就看不惯贾赦那副冷淡的做派,而今有机会他自然要落井下石。 皇帝看眼宋奚,见他也没话说,便不满地打发人去荣府调查清楚,“若贾赦没病死在床上,就把人给朕叫来!” 下了朝后,皇帝便留下宋奚,在太和殿批阅奏折。 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贾赦到了。 皇帝并没着急见他,一边用朱砂笔批阅奏折,一边慢悠悠地问了贾赦不上朝的缘故。 戴权尴尬地回道:“回皇上,是三殿下的人拦着贾御史出门。” “什么!” 皇帝摔下手里的奏折,忙命贾赦觐见。 皇帝立刻免了贾赦的礼,让他快些说经过。 贾赦便把昨日三皇子突然造访,意欲调查著书人身份的经过讲明,“为了避免荣府的人外出传消息,三殿下留人看守荣府大小门,禁止所有人出入。今晨臣赶早起来,准备去上朝,也被他们拦下了。臣不敢与三皇子的人起冲突,无奈之下……” “好了,你不必说了。老三若逼着不让你上朝,你当然拿他没什么办法。”皇帝暴怒至极,立刻便要召见穆瑞迥。 穆瑞迥还不明所以,乐呵呵地给皇上请安后,见贾赦在这,还有意指责。 皇帝抄起一个奏折就打到穆瑞迥身上。 “你这混账刚在朝堂还有脸说贾爱卿是藐视皇权,到底是谁别生事端,阻拦朕的大臣上朝,嗯?我的好儿子,你这便等不及了,要统领朕的臣子,分朕威柄,恣其行事!” 穆瑞迥了解经过之后,顿时吓得屁股尿流,赶紧跪下,痛哭流涕跟皇帝解释自己冤屈。他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阻挡臣子上朝。怪就怪他昨日吩咐这事儿的时候,把话说得太死,忘了今天是大朝日。穆瑞迥也恨那些侍卫,怎么就不懂变通,明知道贾赦会上朝,竟然胆敢拦着不让他出门。 实则他哪里知道,贾赦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趁着黑出门。那些侍卫们便只一心想着贾赦是为了偷偷出去传话,便把他拦了回去。 “你还冤屈,你冤枉人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家多冤屈!”皇帝冲穆瑞迥吼完,当即禁足穆瑞迥半年,要他好生反思。 宋奚:“皇上,这半年是否有些太长了,毕竟三皇子刚在朝臣之中立下威信……” “不用你们给他求情!”皇帝一听宋奚还提他有“威信”,更加气愤,直接把圈禁时间延长为一年。 宋奚便再不说话了。 穆瑞迥料知自己再哭求也没用,只会惹得父皇更加反感,只好老老实实地谢恩,表示会反省认错。 皇帝见状这才稍微消了火,打发他去。 贾赦忙作势要告罪,皇帝哪容他如此。 “这不是你的错。从太子走后,老三便骄纵之渐,时日久矣。”皇帝气得背过身去,负手沉默不语了。 贾赦默默呈上自己的奏折后,便同宋奚一切退下。 “你倒是胆子大了,连三皇子也敢对付。”出了宫后,宋奚才开口跟贾赦提起。 “三殿下他不冤枉。”贾赦道。 宋奚嗤笑,“这厮猖狂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对我的态度尚且骄纵异常,更何况是对你。就怕今日之事后,你会遭他记恨。” “便没有今日之事,他对我便好了么,我看倒没什么差别,而今反而还解了气。”贾赦解释道。 宋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失笑道:“倒不必怕他。刚刚本是想唬你一下,若你怕了,我还尚可劝上两句,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而今倒是失算了,不对,是又失算了。” “还要多谢宋大人格外抬爱,今后下官还真要请宋大人多家照顾才行。互帮互助,这日子方能长久。”贾赦拱手对宋奚行一礼。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这般客气?”宋奚不解问。 贾赦:“便如宋大人刚刚在朝堂所见,我得罪了三皇子,便是选择了站位,自然就到宋大人这边了。” 宋奚微微惊讶地看着贾赦,突然笑起来,“你不会白站。其实便是你现在不站,将来也必要在我这边。” 贾赦暗观宋奚神态,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冷着脸不做评价,随后便和宋奚告辞。 宋奚看出贾赦对他刚刚的话存疑了,也不点破争辩什么,只转移了话题道:“这就走?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听大理寺卿的事。” “那就去邻家轩。”贾赦道。 二人到了邻家轩二楼雅间后,贾赦便准备好笔本,亲手给宋奚斟了一杯茶。 “果然如你先前所料,大理寺卿也是个不干净的。不知道案子怎么审的,总之你点得那几位人证在这几天晚上接连被人暗算。好在我早已派人暗中保护,未让他们遂愿。而今刺客都已被我擒拿,秘密关押在了京畿府的地牢内。” “京畿府还有地牢?”大牢贾赦听说过,也去过,这地牢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当然,畿甸首善之区,什么人没有。偶尔会查察机密之事,但凡涉案人等,便要关押在地牢之内,以确保消息不会外泄。” “我看是王子腾的事儿,狠狠给你教训了,至今日还没查到谁下得毒?”贾赦问。 宋奚摇头。 “是什么毒?”贾赦又问。 宋奚:“很常见的□□。” “选这种□□实在高明,太普通了,谁都能弄到手。”贾赦叹一句,还是把听到的基本情况写在了册子上。 贾赦又问宋奚从那几个刺客身上可问出了关于大理寺卿的线索。 宋奚点头,“下命令的人正是大理寺卿的亲信。” 贾赦点点头,又问他打算怎么做。 “先拿了亲信,坐实证据,再拿人。”宋奚耐心地回道。 贾赦点点头,又写了写,接着便跟宋奚道:“还要烦劳你这件案子审查完毕之后,把口供借给方正路一阅,誊抄下来。” “怎么,下一期你打算继续这个案子?” 贾赦:“不止这一件,王子腾案子的后续,卢长青的那些口供,都会续写上。而今读者们可不仅仅要听故事结果,还想要追根溯源,探求起因缘故。王子腾倒是死得干净,不足以偿他生前所犯下的罪孽。那便就那他的事做例,叫世人好好唾骂他,再从李氏、过继子王升景、拐子,还有那些被拐的可怜姑娘们身上,让世人得到一些领悟警示也好。” “说得都对,但我还觉得你下一期的书似乎在充数。”宋奚斜眸看他,“齐王的事儿你不查了?” “这不是第五期书,这是准备下月十五号赠阅用得。我过两日就要出门,布置消息网的事儿,没工夫筹备第五期,便先发这个。以后也难保月月都能有事发生,写在《邻家秘闻》上,便以此法替代。有事儿发新一期书,没事儿就写些事件后续给大家看。 而今我大概粗写了一部分,剩下的便由方正路代笔。至于齐王,他选妃等秋天开始年末在结束,不急这一时半刻。再说齐王府规矩大,我的探子也没有皇权特许,哪会随便在里面上蹿下跳,一切都还得要慢慢查。” 贾赦解释完这些,便和宋奚告辞,他要忙着回去准备行李出发。 宋奚也料到消息网的事儿得需要贾赦亲自走一趟,便问他准备何时启程,想送他一遭。 “说不准,准备好了就立刻动身。为了快去快回,都轻便出行,也不摆什么排场,你不用送了,等我回来就是。”贾赦道。 宋奚点点头,也不强求,依旧是目送走了贾赦,方上车离开。 贾赦归家后,便告知贾母此事,却也不能说是为了消息网的事儿,只说告假回乡,要拜一拜祖坟。 “这好端端的才当上官儿没几天,你怎么突然就要出远门?未免太轻率了些,也叫赐官给你的圣人如何作想。”贾母紧皱眉头,万般不解。 “圣人已经准了,反正儿子在御史台也没什么用处,去与不去也没分别。” 听闻皇帝已经准许了,贾母才算稍稍心安。贾赦到底是回乡祭祖,也算是正经事。贾母也不能过度拦着,只好嘱咐他快去快回。 贾赦转而又问黛玉,还有没有信要他捎递。黛玉当晚便匆忙写了一封,叫人送给了贾赦。 王夫人听闻此消息,犹豫不决,但很想让贾赦递信给自己的妹妹。左思右想之后,她没脸劳烦贾政,便求了王熙凤去说。王熙凤念在亲戚的情分上,便厚着脸皮委婉的问了问大老爷,倒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王熙凤因此感激不尽,深以为自家公公很明事理,以后谁再敢说他混账纨绔,她第一个冲上去扇巴掌! 次日天刚刚亮,贾赦便带着猪毛和十几名密卫出城了。家中一切都交由王熙凤贾琏夫妻来料理,邻家轩和搜集消息的事宜,则有方正路和黑猪等人负责。 因出行简便,骑着快马,不消十日,贾赦便到了金陵。 35|34.第一狗仔 贾赦先回了老宅安歇下,便叫猪毛和老宅的管事留心街面的铺子。铺面不要太大,但要热闹的地方,可走三教九流。这样往来的人多,以此为据点时,各类人出入传递消息才会方便,不会太过招致他人怀疑。 薛家的信贾赦也打发人立刻送去,一日也不耽搁。 薛姨妈刚在三日前得到王子腾身死的消息,而今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卧在榻上时不时地垂泪。宝钗也十分伤心,却因要忧心母亲的身体,不敢有恙,日日在薛姨妈床前陪同。 薛姨妈忽然听说荣府来信了,便想起她仁厚沉闷的姐姐王夫人来,忙坐起身来看信。 王夫人在信中大概说了王子腾的情况,尸体已被她叫人简单的收敛入土了。因被抄了家,王家也没有什么东西留下。府中奴婢都被充做了官奴。李氏因不知情,被开恩放了一马,却有些疯了,仍是不甘心要喊冤,被她娘家人打发到庄子上休养去了。 再之后,王夫人还讲了讲王家其他子弟的境况,终归是光景凄凉,须得靠人扶持才行。 薛姨妈忍不住又落一阵眼泪,稍好些,才想起问送新人可安置好了。 婆子道:“此刻人已经走了。送信的是荣府大老爷身边的随从,放下信,说了两句话便回去复命了。” “荣府大老爷来金陵了?”薛姨妈惊诧问。 “说是特意回乡祭祖。”婆子回道。 薛宝钗道:“即是这般,该让大哥走一趟,亲自登门拜见才是。” 薛姨妈看了眼手中的信,犹疑不定。 刚刚王夫人在信里说了,她兄长王子腾的事儿很有可能就是贾赦捅出来的。事发当时贾赦就立刻现身在王家,冷眼看着宋奚缉拿了她兄长。 “但具体经过谁都不知,赦大老爷也并未交代承认过,母亲别鲁莽冤枉了人。再说他是御史,故意被那个宋大人叫去了也未可知。”薛宝钗道。 薛姨妈流着眼泪看着宝钗,“我知道这事儿主责在你舅舅身上,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能太怪别人,跟亲戚们再生间隙。的确,三十八具尸体,从他的宅子里挖出来,怎么都做不了假的。可那到底是我的兄长,我恨不得他,告发他的人我便是不去恨,也没法子有来往。” “母亲莫要再伤心了,舅舅人都已经去了,你再哭坏了身子,让我和大哥该怎么办。舅舅他是因自己犯了事儿才会被朝廷缉拿,也并非母亲的错,舅舅他虽然做了错事但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人,定然不会为难母亲。以后清明我们多烧些纸过去,叫他在下面过得富足些就是。” 薛宝钗心里却想她舅舅杀了这么多人,该是下十八层地狱了,哪还有什么资格在地府花钱。不过为了安慰母亲,她只好如此委婉劝慰。 薛姨妈点点头,稍微好一些,然后才琢磨着宝钗的话来。那贾赦好歹的确是好心把她姐姐的信捎了过来,理应派个人去致谢一声。再者,王夫人也在信里提到了,他而今已经不是闲居在家的纨绔老爷了,因救十五皇子而被御封为监察御史。她一个薛家寡妇,娘家也没了牢靠,自然要懂得低头,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罢了,就叫你大哥走一趟。”薛姨妈转即打发人去叫薛蟠,却被告知他外出不在。 薛姨妈便气,这孩子才得了他舅舅身死的消息没多久,竟不知道伤心难过几天,竟跑出去乱疯,着实让人恨得慌。 宝钗免不得又宽慰薛姨妈一通,转而悄悄叫人出去把薛蟠找回来。 次日上午,薛蟠受母命,带着一些礼物来贾家老宅拜访。 不巧贾赦外出了。 薛蟠等了会儿不见人,便让老宅的管事帮忙带句话,就说他来过了,他而后便匆匆出门。 “今儿有好事儿了,我们大爷以后就有俊俏的小娘子给暖被窝了。”随从们嘻嘻哈哈奉承薛蟠道。 薛蟠洋洋自得,骑着高头大马,本是要到与拐子约定的地方接人。可他却在吉祥结碰见了拐子,拐子正把他看中的姑娘移交给另一名年轻男人。薛蟠立刻就怒了,下了马,问那拐子怎么回事。 拐子意料到事情败露,忙跪地求饶,坦白事情经过,并愿意将钱如数还给薛蟠。 薛蟠哪在乎这点钱,就要人。冯渊钟情于英莲,死活不愿给人,还说是他先买下的人,论先来后到也理应该他得人。 两相争执起来,薛蟠便不讲理了,直接吩咐手下抢人。 街面儿上就围了一群人来看热闹。有围观早的,知道那卖人的老头儿是个拐子,就高喊起来:“他是拐子!他是拐子!那厮是个拐子!” 附近茶楼、包子铺等处都听到喊声,遂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薛蟠及其随从们被这场面镇住了,没想到这一声喊后,便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把他们围在圈内,足有上百号人。一个个眼睛冒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好啊。那大家就给本大爷评评理,这拐子卖人给我,我也给了钱,转头却要把人送给别人。”薛蟠把话说完,抬腿踹了拐子一脚。 “但人分明是我先买的。”冯渊争辩道。 一时僵持不下。 有书生叹道:“便是这拐子最害人!不是在场的各位可有人听说《邻家秘闻》?” “我知道,便是在京城权贵们中兴起的书,名儿是一个,但每个月都会分期出不同内容的本子。专揭露贪官污吏,权贵丑恶!” “我也听说过!这书在京城很受人追捧!最近一期讲的是王子腾虐杀姑娘的事儿,据说在他家的后宅里挖出了三十八具女尸。” 众人一听三十八具,都唏嘘起来。 薛蟠听到自己舅舅的名字,腿一抖,本来要踢拐子的腿踢偏了,脚没踹到拐子的身上也罢了,自己反倒来了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冯渊连退几步,把英莲护在身后。 “就说这些死了的姑娘,都是因为被拐子拐去的,没个户籍,就是死了也没人追究。” “正是如此呢,好多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就这么被他们坑害了去。而今尸骨就是找到了,可怜见的,也没亲人认领。” 有个手提着筐的婆子气喊道:“俺们村去年就丢了一个姑娘,才刚刚七岁,就是被拐子拐去了。可怜他爹娘呦,差点儿哭瞎了眼!” “拐子就该死!”一中年男人瞋目切齿,痛咬牙怒喊一句,转头就丢了一百文钱给包子铺,专门拿了滚烫热乎的包子,就朝那拐子脸上狠狠打,“我外甥女儿就是被拐子给拐跑了,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那死了的三十八具尸体里有没有她。我让你拐人!我让你害人!” “哎哟,你拿那么好的东西打他都便宜他了。”一妇人举起手里的筐,就朝拐子那里砸去。 众人都被调动起来,纷纷就近找东西,烂菜叶子和小石子儿统统往拐子身上丢。 薛蟠呆住,此刻他已被殃及,挂了满脑袋的烂菜叶子。 有人丢了钱给包子铺要买了热水,端起冒热气的盆就要来泼人。 得幸薛蟠身边的随从反应快,把他从拐子身边拉走,不然薛蟠还得被烫个半死。 拐子被揍得嗷嗷直叫,全身*。薛蟠看着大笑几声,然后想起他的美娇娘来,就要从冯渊身边拉人。冯渊不肯,死扯着英莲。 英莲被两个男人来回一拉一拽,便觉得痛,哭起来。 众人闻声,纷纷侧目,转过头看来看他们。 冯渊发誓要对英莲好,也解释这人是他先买下来的,回去决不会把英莲当丫鬟一样对待,要娶她为妻。 薛蟠不让劲儿,上去就抢人,“人我也买了,本大爷我看中的人,凭什么让你!人我要定了!” “哟,这薛大爷可惹不起!” “是惹不起,你们可离他远点,他就是那杀人恶魔王子腾的亲外甥!” “天啊,他舅舅从拐子手里买姑娘杀,他也从拐子手里买姑娘,莫不是……” 英莲听这话,吓得哆嗦,万般畏惧的看着薛蟠,连连躲闪到冯渊身后。 “哪个烂嘴的娼妇,胡沁个狗屁,瞧本大爷不打死——哎呦!”薛帕的爆吼还没完事儿,忽然大叫捂住眼睛,转而他就呆愣愣地看着那个打完自己脸就落地的萝卜。反应过来后,薛蟠就暴怒的冲众人吼,“是谁他娘的眼瞎,敢往本大爷——” 啪!啪!啪! 薛蟠不及说完话,就发现满天的红的绿的黄的东西都超朝自己的脸拍过来。薛蟠吐了嘴里的石子儿,脸上就糊了东西,眼睛睁不开,胸口也疼的要命。都这样了,还有东西往他身上砸,他忙抱着脑袋喊人救他。随从们却工夫去管薛蟠,因为他们也同样被群起而攻之了。 “哎呦……啊,啊,别打了!”薛蟠大喊,结果还是被人泼了一身泔水,臭烘烘酸溜溜的东西都流进他嘴里,迫得他干呕直吐。 “打他!”有十几个人起哄喊道。 众人之中早就有人不满薛蟠在金陵城横行霸道。这会儿当然要跟着起哄解解气,顺便喊了几件薛蟠恃势凌人的恶行。 众人气势高涨,一哄而上,争先恐后地打起薛蟠来。 冯渊拉着英莲被人从人群中护了出来,他连连跟众人行礼道谢,便忙带着英莲回家。 一大群人吵吵闹闹个没完,满大街都是乱丢的东西,却没影响邻近包子铺谈生意。 贾赦把银票递给包子铺的老板,“店我要了,厨房的伙计也不必走,正好我盘下来也打算做包子铺。” “老爷真爽快!我这便拾掇东西,给您腾地方。”炮子铺掌柜道。 贾赦淡笑:“不急这一时半刻。” 猪毛看了会儿热闹,回到包子铺,跟贾赦道:“打得不轻。” 包子铺掌柜听贾赦口音是外地人,还以为他们不知情,特意解释道:“那挨打的薛大爷,在我们金陵城那可算是城中一霸,谁都不敢得罪。仗着什么紫薇舍人后人,他舅父王子腾又在京位高权重,当然是以前的事儿了,而今人都死了。从前这薛家,我们断然是得罪不起。而今王家大势已去,薛家大爷还敢在金陵这般猖狂,怕是惹了众怒,才有此遭。” 贾赦点了点头,打发掌柜的去收拾东西便是,不必操心此事。 猪毛望着贾赦。 贾赦大概扫两眼街上的情况,那些大人的百姓们还算有分寸,不过是拿些树枝菜叶打人罢了,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你带人去看着,别被打死就行。再找人去报官,估摸等衙差来得时候,也便打得差不多了。” 猪毛应承,立刻喊了四名密卫一块去。 就在薛蟠喊破了嗓子,哑着发不出声的时候,衙差才姗姗来迟,打发众人散了。衙差瞧两眼薛蟠,还故作关心的问候了两句。 薛蟠捂着红肿的脸,眼泪直流,“他们打我,我要告官!” “哟,薛大爷你要告谁啊?” “就这些人,他们都打过我!”薛蟠哭嚎道。 “这人也太多了,抓不过来。有句话说得好,法不责众。薛大爷,你成了众矢之的,可不能赖我们衙门啊,或许去找你那个已经死了的杀人魔舅舅会好用。” 领头的衙差说罢,便带着手下走了。 薛蟠气得无以复加,一脸吃瘪的坐在地上怄气。他全身都泔水被弄湿了,脑袋乱德跟鸡窝似得,头发丝里面还夹着好多白点,稍微仔细看会发现白点还会动,凑近分辨可知那些白点竟都是蛆虫。 薛蟠此刻早已经被自己的身上的酸腐味熏得麻木了,他脸皮再厚,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也觉得臊得很,捂着脸蹬腿直叫。 薛家家丁个个都被折腾得半死,这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狼狈地去搀扶他们薛大爷起身。不过他们这些人最多也不过是挨踢挨打罢了,没有薛蟠身上这么脏。 大家都憋着气,忍着薛蟠身上的味儿去搀扶他。有个小厮忽然发现薛蟠的脑袋上是蛆虫,再忍不住了,转头就吐。一人发出呕声,所有人也都觉得恶心,跟着吐起来。 于是,薛蟠身上又多了一样东西。 重新围上来的百姓们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 薛蟠气上加气,自己爬起身来就跑了。 随从们赶紧喊着去追。 回薛家这一路上,薛蟠又挨了两桶脏水,一舀子粪水,几筐菜叶子。 等薛蟠到家的时候,直接就栽在门里面奄奄一息了。 薛姨妈听说情况不妙,忙和宝钗来瞧他,母女二人闻到酸臭味儿的第一反应是吐,而后只消看一眼,便用帕子捂着脸再看不下去了。忙叫人带着薛蟠下去清洗。 下人们虽不情愿,却也无法,只能边偷偷地发牢骚,边捏着鼻子伺候薛蟠清洗。 院子、门口……但凡薛蟠沾过的地方都臭了。宝钗让人好好清洗,也怕这些下人有埋怨,特意赏了每人一百文钱下去。 薛姨妈险些哭断了气儿,好容易缓了过来,却也是疲乏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宝钗抓着薛姨妈的手,一边劝她,一边自己也想不开,掉了眼泪。母女俩最后便抱头痛哭起来。 …… 再说冯渊领了英莲回去,便十分高兴,忙络着给她裁衣、安置房间等等。这时忽有下人送了一封信来。 冯渊正觉得纳闷,打开信一看落款被唬了一跳。上面竟然盖着写有“邻家秘闻”四字的印章,这印章的花纹很奇特,冯渊之前在书肆曾见得幸过一本《邻家秘闻》原书,其封皮的花样便就是这样。 冯渊心里一抖,忙问下人送信的是谁,下人摇头,“带着黑纱帽子,看不清面容,塞了这信,点名让少爷收,人便骑着一匹红枣骏马走了。” 这时冯渊听到女人的哭泣声,忙过去安慰英莲。见英莲还哭着不好,冯渊连忙立誓从今以后真心待她一个,不再娶第二个女子,还要这就找黄历下吉日娶她过门。 英莲忙拦下他,伸手摸了摸冯渊红肿的嘴角,“你挨了打,可疼么?” 冯渊笑着摇头,“为你这些不值得什么,连命我都舍得。那薛蟠在金陵是一霸,谁都不敢得罪,若在以前我也不会得罪他。但而今只要一想到有你,我就什么都敢!” 冯渊说罢,便捉住英莲的手,问她刚刚有没有受惊,害不害怕之类。 英莲抿着嘴角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地摇头。“公子为我连命都肯舍了,我受些惊吓算得了什么。倒是那位薛大爷,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以后他再来找我们麻烦,可如何是好。” “你也看了,今天街上人怎么骂他的,自不用怕!” 冯渊嘴上挺厉害,其实心里也没底。薛家在金陵到底有些势力,那薛蟠若真改日上门找他,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抵挡得过。 但冯渊怎么都舍不得英莲,这一世能遇见叫他可心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了,便是死也不能放手。 冯渊安顿好英莲,见她情绪稳定了,方转身去看那封信,当即心下一喜,便叫人雇车,他这就拉着英莲去了官府。 当日下午,薛蟠因咽不下气,这边带着人来冯渊家要人。 冯渊闭门不见,那边就打发下人走后门去官府报案。 薛蟠开始叫人砸门。 眼看着门就要被砸开了,冯渊就带着屋里剩下的下人一起,重复地大喊:“救命啊!王子腾的外甥来抢人!” 来往街上的人和周遭的邻居听到这话,纷纷准备各样东西。不大会儿的工夫,薛蟠就被一群人围上了,那架势就跟上午在吉祥街的情景一样。 薛蟠的脸现在还肿着,眼皮努力睁也只能睁开一半。他怕极了忙拉着下人挡在自己身后,往后退。 “我不——” 薛蟠话未说完,众人就动起手来,又把他狠揍了一顿。 衙差这次来的快些了,大家便散得也快。 薛蟠就靠在冯渊家的墙外,捂着脸嗷嗷叫痛地哭。 “薛大爷,你又来找人家的麻烦?人家小夫妻可好好地,你再这般,便别怪我们大人不给你们薛家面子,以强抢良家妇女的罪名逮你去府衙大牢住一段日子。” “怎么能是强抢民女,那人是我买回来的!”薛蟠不忿的辩解道。 衙差霍得明可不怕薛蟠,抓着腰间的挎刀,胆大的站出来。 “呵,薛大爷,你是真不懂还装不懂?这拐子拐人本就是犯法的,那他拐来的姑娘自不该被人买卖。而今两家的钱都已经还了,那位姑娘已然是自由身,人家现在是心甘情愿的嫁给冯渊。上午的时候,冯渊已经托府尹老爷做主,证下了这门婚事,也给人家姑娘上了户籍。 说来也巧了,府衙的门子里刚好有一位认识这姑娘的出身,此刻老爷已经派人前往甄家告知了。你真还想要抢人,可就是强抢民女,夺他人之妻,不仅犯法,还是重罪。劝你好好想想你京中舅舅的下场!” 薛蟠闷闷地垂着脑袋,再不做声了。 “还不快走!”霍得明喊道。 薛家家丁们赶忙起身,搀着他们家大爷回去。 薛姨妈刚刚情绪好转些,就听闻薛蟠又偷跑出去,正着急,就见薛蟠又是这副酸臭的样子回来。薛姨妈抖着手指了指他,愣是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 宝钗忙叫人去请大夫。薛蟠一时情急,也要跑来探望。 宝钗恨恨地瞪着薛蟠:“若非大哥一再出去惹事儿,母亲哪里会这样。你看看你自己而今什么样儿,对得起列祖列宗么!妹妹求您了,可消停些,别再出去惹事了。一个丫鬟罢了,哪儿没有,你非要跟人去争!” 薛蟠讪讪地退远,不甘心的嘟囔着,“人家现在不是丫鬟了,被还了自由身,成了名正言顺的冯甄氏。” “那你就更不能痴心妄想!好好地姑娘家,能得个好归宿,多好的事儿,你领了回来怕只会毁了人家一辈子!趁早死心吧!”薛宝钗气急了,红着脸喊他。 薛蟠耷着脑袋不做声了,随后悻悻地离开。 …… 金陵,府衙。 府尹左志秋将圣人令牌还给贾赦之后,忙表示给冯渊证婚的事儿他都已经办好了,恭敬地问贾赦可还有什么其它吩咐。 贾赦:“再没什么,倒是你属下有个衙差叫霍得明,我瞧着不错。刚也问府中的师爷,这霍得明原来也是葫芦庙里的和尚,而今也未成家,就一个人无牵无挂。我看他胆大心细,口齿伶俐,且一身正气,便禁不住想跟左大人讨要此人。” 一个衙差而已,再说若非贾赦提及,左志秋都不知道属下的衙差里头还有叫霍得明的,自然舍得,干脆应了。 “容下官多嘴,钦差大人此次微服出巡所谓何事?该不会只是因为冯渊这点小案子吧。” “拐子一事不过是今日路过偶然得见。此次我奉圣命秘密出行,主要是体察民情,四处随便看看罢了。这件事还望左大人保密,不得告知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左志秋忙应承。 随即恭敬送走了贾赦之后,他便赶忙召集属下,肃风正纪。 贾赦回到老宅的时候,霍得明也跟了回来。 霍得明知道冯渊一事多亏有眼前这位钦差老爷仗义出手,遂很开心自己能有机会跟着钦差大人做事,干脆利落地跪地给贾赦磕头,这便算是认了新主子了。 “只要你守规矩,我这规矩便没这么大,不必跪。”贾赦问了霍得明对邻家秘闻的看法,见他并不排斥,便让猪毛给他交了些底儿。 霍得明一听就更开心了,自觉跟对了人。 又一日清晨,贾赦照例到包子铺开店。却没想今日,他竟然能在此碰到贾雨村。 本来从黛玉进府之后,贾政就一直没得安生过,也便没有什么精力去操心举荐贾雨村一事。而且当初贾雨村之所以官复原职,也有王子腾多次呈信保举的缘故。而今王子腾也死了,贾政告了病假在家。贾雨村久不得志,又侍才倨傲,便从京城到了金陵。 起初两月,他还依稀盼着贾政的保举消息,近来听说王子腾死了,这才彻底死了心思,另谋活计。可巧薛家前两日要找先生,贾雨村由此变成了薛蟠的先生。 今天贾雨村和个友人来了包子铺,俩人要了盘花生米,又要了一壶酒,就着包子吃,顺便闲聊起来。俩人随即说起最近百姓们都常聊的薛家王家。贾雨村就好一通贬低两家,不仅骂王子腾活该,连带着把林家和贾家也说成了忘恩负义。至于薛家,他就更瞧不上了。 “若非我赶路至此,没了盘缠,如何屑于去个商人之家做先生。那薛蟠呆蠢至极,教他倒不如让我对牛弹琴来得好。”贾雨村万般嫌弃,“而今他舅舅出了这样的事儿,真真避之不及,我盘算着忍到了月末,领了钱就走。” “果真难为你了,可小心着些,别被那家人害了性命去。” 贾赦正打着算盘,听贾雨村这么说话真有点无语。虽然说薛蟠的为人是不怎么样,但他好歹是拿了人家的钱吃饭,一边拿着人家给的钱一遍是一副嫌弃嘴脸,未免太可笑了。再者林如海对他还不够好?竟在他眼里也都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一边嫌弃钱一边又贪钱,无德无品,还自以为才华了得,天下人都有负于他。 贾赦冷笑两声,放下手里的算盘,便想不听贾雨村那边说什么了。只坐下来琢磨自己的事儿。 因《邻家秘闻》已经声名鹊起,金陵城发展探子的事儿就很顺利。唯独缺一个重要的人,便是有些学识,会识字能总结的人。将来这些消息都要通过这个人汇总,以书信的方式统一呈报给他,所以这个人选尤为关键。 “这《邻家秘闻》上面所述的桩桩件件真是大快人心,倒是比做官还叫人觉得痛快。它日若得机会能见上这著书人一面,我一定要好好拜一拜他,此等有气节之人,认做师父也颇觉荣幸。”贾雨村忽然高声叹道。 猪毛看眼老爷,正握笔沉思,根本没理会那茬。 到了傍晚,贾赦便将写好的一封信让人送往冯家。冯渊是个乡绅之子,书读得还算不错。他对甄英莲情真意切,宁愿舍命,可见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若此人愿意负责他《邻家秘闻》消息网在金陵分舵的事宜,再好不过。 冯渊当晚收了信之后,认真想了想,觉得若不是因为《邻家秘闻》报了王子腾之事,他那日在大街上恐怕会被薛蟠打死。之后,也是因为人家之前给自己来信出了主意,让他带着英莲去官府上了户籍,请了知府大人帮忙证婚,他而今才得以平平安安名正言顺的娶英莲进门。 他的命是《邻家秘闻》给的,让他有重活契机的英莲也是他们帮自己争取到的。冯渊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遂照着信上的说法,在家门口点了一盏红灯,灯笼下面坠了一个小铃铛。 贾赦派来的密卫都不用往巷子里走,打眼看见红灯笼,听到晚风吹响的铃声,便知道了答案,立刻回来禀告。 贾赦次日便见了冯渊,和他简单说明他所需要负下的责任,“两件,按照我的吩咐传达任务,另一个人就是总结消息上报。消息搜集则要事无巨细,只要是有凭有据,哪怕是小消息也不可忽略。” 冯渊点头应承,贾赦又为他引荐了在金陵城留下的两名皇家密卫。贾赦当然没有说出密卫的身份,只说他们二人是自己的属下,拳脚功夫很好。冯渊和他们见过之后,贾赦又给了冯渊他近日刚规划好的金陵城消息网分布图。 金陵城所有需要布置探子的地方,贾赦都在地图上用朱砂笔做了标记。 “半年之后,你们能有这样的成效便可。”贾赦道。 冯渊应承,转而听说自己那天去应天府办事之所以如此顺利,全是托了贾赦的福,越加感激不尽,下跪发誓他和英莲今后定不会负了贾赦。 “你这亲事再等两日也好,等着甄家来人让她有了娘家人后,再办。” 冯渊忙应承。 贾赦又指着两名留下来的密卫,嘱咐冯渊道:“这两名兄弟身手了得,护得住你。这两日你若怕薛蟠再闹事,便让他二人暂住你家便可,人来了能顶一阵儿。左大人那边我也知会了,你有事记得先找人去报官,到时他自会照顾你。但切莫对他提及邻家秘闻一事,此乃机密,他并不知晓。你若擅自泄密,我也保不了你。” 冯渊应承,不仅好奇问贾赦,“您上面那位到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其实冯渊所言的是指著书人。 贾赦则以为冯渊想探究皇帝的身份,立刻禁止他多想,并且警告他:“是你断然想不到也惹不起的人。” 冯渊早听过一些关于著书人的传闻,料到了,也不算惊讶,本分的点点头,警告自己一定要知足常乐。 薛蟠此刻却没有冯渊风光逍遥了,此刻躺在榻上吱哇乱叫,他身上到处都是淤青,怎么躺着都能碰到疼得地方。所以躺也躺不好,站着还嫌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薛姨妈心疼得掉眼泪,也骂薛蟠不懂事,“咱们而今可比不上从前的光景了,你老实着些,这段日子外面风头胜,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家反省,正好跟你先生多学学读书之事。” 薛蟠嗤笑,他才懒得读书。再说那贾先生也不算什么真文人,每次他只要赏给他几两银子,那贾先生面上严肃不说,借钱的手到倒是很勤快。回头便真得替他去糊弄母亲,由着他出去贪玩什么都不管了。 “瞧瞧你什么态度,一提先生,怎么还笑得如此轻蔑。”薛姨妈气得拍薛蟠手背一下。薛蟠痛得嗷一叫,弄得薛姨妈忙去给他吹手。 “手没事儿,逗您呢!”薛蟠憨笑道。 薛姨妈狠狠瞪他一眼,正要骂他,就听薛宝钗道:“我叫人去打听了,荣府的赦大老爷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金陵。” “哦,是么?”薛姨妈若有所思。 薛蟠却不懂:“这有什么好说?” “我还听说齐王打算在今秋选妃。”薛宝钗说这事儿的时候因为害羞,声音变小了些。 薛姨妈惊讶道:“你是?” “母亲别乱想,我才多大岁数,不够呢。就恨自己年纪不争气,不然确想去争一下,回头我能出了头,大哥他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罪受了。”宝钗说罢,便红了眼。 薛蟠一听,急忙道:“我的事儿我自己受着,用不着你苛待自己。” “就是,别想那些。”薛姨妈忙拉宝钗入怀,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也懂女儿刚刚提贾家大老爷的意思,遂转而跟薛蟠的打商量,“明儿个你要是能喘气儿,就必须下地走一趟,好好去拜会赦大老爷去。” 薛蟠不服气:“为什么啊?” 薛姨妈:“还有脸问为什么,就凭人家有御封的官,你却落魄的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36|34.第一狗仔 薛蟠还不服气,事后宝钗又劝了他两句要低头的话,薛蟠才算作罢。第二日薛蟠赶早儿来了,这次他怕再扑空,比上一次还早,总算是碰到贾赦了。 被引进门之后,薛蟠看见堂上首位坐了一位身穿墨袍的男人,面若冠玉,五官标致极了。他的模样虽不是那种乍看之下的惊艳,但却十分耐看,而且皮肤生得竟比女子还细嫩。若非他一身成稳做派,坐于上首,单看容貌的话,薛蟠是真不敢信这位就是已经要年奔四十的赦大老爷。 赦大老爷正用一双漠然的凤眼打量他。 薛蟠心一抖,一边暗自奇怪母亲先前的描述太过虚假,与事实不符,一边给贾赦行礼请安。 “坐吧。前日走得早,不得见你,倒麻烦你白跑一趟了。”贾赦道。 薛蟠刚刚屁股沾凳子,一听贾赦这么说,忙站起身行礼表示不敢。 “您是长辈,晚辈多来几趟拜访您都是应该的。”薛蟠忙代母亲传话,呈上他今日送来的礼物。 贾赦也不推辞,只道:“你母亲客气,我不过是代为传封信罢了。不知你姨母可在信里交代清楚了王家状况?” 薛蟠听了这话,明白贾赦说的是指他舅父王子腾一案,立时觉得几分尴尬起来。遂僵着脸点了点头,也不敢再抬眼看人。 贾赦:“别的我不多说,只嘱咐你一点,今时不同往日了,少惹事。” 薛蟠听出贾赦是在嫌他警告他,臊得没脸,怒气满腹苦熬了一会子,便赶忙开口告辞。 薛蟠回到家就再憋不住了,撒起火来,对薛姨妈和宝钗道:“还让我巴巴地去讨好人家,人家根本就没把咱们看在眼里头,一共跟我说了三句话,第一句刚见面的敷衍客套,后两句边句句暗讽我了,闹得我没脸,臊得想钻进耗子洞里去。” 薛姨妈忙细问薛蟠对方都说了什么,薛蟠原样学了话。 宝钗也觉得丢人,嘴上却自嘲道:“倒没什么不对。” “你是我亲妹妹,怎的向外人说话!”薛蟠指了下宝钗,便气得恼怒跺脚。 “他们是第一次见,是远亲,竟开口就说这个,连半点客气都没有,是挺叫人没脸的。”薛姨妈叹道。 薛宝钗点了点头,母亲说得这些她也知道。 “看来这赦大老爷是不肯给咱们薛家面子了。也不算意外,我早从你们姨母的嘴里听说过这大房老爷的德行,最是混账糊涂,还十分好色。乖儿子,就当是听了几声狗吠,忘了便罢,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薛姨妈劝道。 薛蟠愣了下,皱眉摇头,口里小声嘟囔着:“人倒不像是姨母说的那样混账,就是瞧不起我罢了,我打眼看他倒不一般。” “你什么眼神儿。”薛姨妈白一眼薛蟠,自然是不相信薛蟠的眼光,没把此话挂在心上,转而跟宝钗道,“既然人家对咱们这副样子,咱们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了,就此了了罢。” 宝钗点了点头,再不好说什么。她望一眼薛蟠,心里隐隐藏着的担忧终究消散不去。 又过了两日,薛蟠自觉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心痒痒,想出去寻花问柳。谁知道这金陵城的花柳巷尽是认识他的人,见了就大喊他的绰号,搞得满青楼的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他,就好像他真的是杀人狂魔一样。 薛蟠好不容易躲到雅间,叫了姑娘,以为可以尽情享乐了。却见老鸨面带惧色的来回他:“牡丹她今日不舒服。” “天香也行。” 老鸨:“她也舒服。” 薛蟠怒了,拍桌问:“你什么意思?” “啊——薛大爷饶命,我这就给找个姑娘来。”老鸨捂着脸跑了,老半天,才有个姿色平平的姑娘被硬推进来。 薛蟠也是憋久了,见姑娘身材还算不错,便不挑什么了,上来就抱住扒衣啃肩。亲了会子,薛蟠觉得不对劲儿,怀里的人一直在抖。 薛蟠抓着姑娘的脸一瞧,面色惨白,嘴唇发抖,满脸泪痕,连脸上涂得脂粉都哭花了。姑娘和薛蟠四目相对的刹那,立刻就跪下,哆哆嗦嗦求饶,让薛蟠别杀他。 薛蟠本来正好的兴致,听到这句“别杀我”一下就偃旗息鼓了,怒喊让她滚。 姑娘如临大赦,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完,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男人最讨厌事儿做一半就扫了兴,更何况薛蟠正式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气得掀了桌子,又踹了凳子。 老鸨忙来赔不是,又叫了来年各个姑娘来作陪。 俩姑娘进了门后畏畏缩缩,强颜欢笑,很明显能让人听出她们说话的嗓子在发抖。薛蟠哪还再有兴致,气呼呼得甩袖离开。他想来想去,不能这么憋屈回去,又换了一家,没料到却是同样的结果,所有的姑娘都怕他杀了人。 薛蟠彻底萎了,带着一肚子气回家。不甘心的想找个丫鬟泄火,已经把人压在身下了,却一见那丫鬟紧闭着嘴,眼神儿畏畏缩缩十分恐惧的看他。薛蟠立刻就软了,想硬都硬不起来。 薛蟠气得推那丫鬟下床。 傍晚了,薛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还没有用饭。 薛姨妈打发人问了两声,都被薛蟠吼了出来。薛姨妈心疼儿子至极,忙亲自去问候,好说歹说,一顿温言劝慰,方知道儿子在忧心男人那方面的事情。 薛姨妈立刻叫人请大夫给薛蟠看。果真什么事儿没有,不过是薛蟠一时受惊罢了。怎料大夫一走,才一晚上的功夫,不知为何外面就起了薛蟠不举的谣言。 这种话对男人来说是最致命让他们丢脸的。薛蟠可受不了这个,冲动地跑出去,立刻要去青楼证实自己,还大方地表示大家可以随便围。结果他一看到身下姑娘闪露出畏惧的眼神儿,他就不行了,软绵绵的。 众人哄笑不已。 薛蟠丢了大脸,悻悻而归。 这下好了,他不举的传言有了佐证,疯传的越来越厉害。 薛蟠抑郁至极,不敢出门,在家觉得没趣儿,就丧气地坐在石矶上望天叹气。府里的下人们都怕惹了薛蟠,也不敢上前劝,都躲着他走得。 宝钗隔窗看着院内薛蟠的样子,便叹气,求助的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也愁,默默垂泪,难有二话。 母女俩最终决定,暂时离开这谣言满天飞的金陵,带着薛蟠到别处散散心。 …… 贾赦听了猪毛回报有关于薛蟠的情况后,便安了心。 “既这样丢了人,怕是他日后没心思顾及冯渊那边如何。” 第二日,贾赦便提前封好了冯渊将来的大婚贺礼,之后便动身前往扬州、苏州、豫州等几个地方。 因为早在半月前,贾赦就派了密卫分别在苏州、扬州两地安置。而今为分舵准备的铺面也早已经购置妥当,消息网的发展也都按照贾赦的指引进行。皇家密卫的办事能力到底是比普通人强的,贾赦只需要再交代几句,便没什么可操心,遂只在这两处地方逗留一夜,便匆匆离开。 至于给林如海的信,贾赦就托扬州分舵的人转交。 林如海听说之前给自己送信的人又来了,忙让管家去追人,却还是没追上。 不久后,林如海便从一位极为要好的同僚口中听说了一条机密消息,皇帝竟暗中派了钦差大臣到各地巡查,扬州极有可能就在巡查之列。林如海仔细一问这位钦差的身份,方知竟是贾赦。 联想到之前荣府大房二房互换住处,贾赦封官的事情,再加上这皇帝钦点的钦差巡查。林如海立刻警觉到他这位内兄不简单。当今皇帝是一位明君,体察民情任命钦差这种事儿,他绝不会交给不信任的人去处理。故而他这位赦大哥,绝不会是外人所言的那般只是单纯运气好而已。 林如海此刻便有些怀疑指派人来他这里送信的幕后人正是贾赦。若真是他的话,那赦大哥便真的是在好意提醒自己。 林如海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没想到这十几年过去,赦大哥竟然幡然醒悟,改了性子,浪子回头了。 到底是好事儿。 林如海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送信一事,他理应问清楚。遂书信一封,委婉询问了贾赦是否为送信人,便请商队帮忙捎信送往京城。商队走得慢,估摸等他信到的时候,贾赦正好也该回京了,时间上刚刚好。 贾赦在各地新建的分舵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不忘嘱咐他们,不久之后便会有一批信鸽送过来。以后各地有紧急消息,就通过飞鸽传信。考虑到鸽子在飞行途中可能横生意外,重要消息要一次放三只鸽子。为避免他人截取消息,消息内容用密码传递,以《史记》作为密码对照本。至于其它次重要的消息,则定时汇总上报便可以了。 至七月初,贾赦便从豫州出发,启程回京。 回去的时候,因为没什么事儿,还算放松,一路上感受民风,瞧瞧风景,倒也不觉得旅途乏累。 这一日傍晚,贾赦等行至一处叫白米镇的地方,此地距离京城也只有百里了。 贾赦等在街边儿吃了馄钝之后,便打算找个客栈宿下。 猪毛走在前头,先找到客栈,和掌柜打了招呼,意欲牵马到客栈后院,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喊让路。 贾赦回头看去,就见一群衣着有异域风格的侍卫们骑着马,分列两排在前头开路。队伍浩浩荡荡足有百人,中间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帐幔坠件都很有异域风情。不过这马车的构造,贾赦看着很眼熟,感觉倒是跟大周朝的差不多。 在马车附近的护卫衣着要比前头开路的更华贵一些,而且各个耳边扎着的两个小辫子,垂到胸前,扎辫子的绳子缀着银珠。其中有一位身材最为壮实,骑着红枣骏马的红袍黑胡子男人,衣着更为繁复,辫子上的坠珠有金珠和玉珠,看起来应该是这队伍的首领了。 走在最前头的侍卫下了马,便大迈步走到客栈门口,丢了两锭银元宝在地上,一板一眼的说着汉话:“今晚我们公主要在此住下,现在人等一律驱走!” 掌柜:“可店内还有客人住——” “你耳聋么,闲杂人等都赶走!我们乃大阳真颜部落的人,护送我们大汗妹妹宝珠公主跟贵朝皇帝和亲。若我们公主在安全上出了差池,你能负责得起么?”侍卫横眉怒目,用蹩脚的汉语跟客栈掌柜喊道。 真颜部落是南边大阳蛮族七部族之一,其首领衡嵩骁勇善战,部下身强马壮,皆为精锐。衡嵩从八年前接手真颜部落以来,便一路披荆斩棘,将七部族中最弱的真颜部落发展成为而今目七部中最强的部落。衡嵩也在今年成为了大阳部落的新大汗。 几年前大阳蛮族一直侵袭大周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大周皇帝派兵镇压,仗打了整整一年,还赔进去一名太子,才换来一张停战协议。而今这位新任真颜部落首领衡嵩刚当任大汗不久,便示好大周,还提出了联姻,欲把她的妹妹宝珠公主嫁给大周皇帝。 如此显国威的事儿,大周皇帝自然同意。于是便有了而今护送公主上京的和亲队伍。 客栈掌柜捡了钱后,便只怕打发店小二去撵人。贾赦这里,掌柜的也如数把钱退了过来,并道了歉。 “无碍。”贾赦和猪毛等牵着马暂时先等在路边,等真颜部落那些人安置妥当了再走。 马车这时候停了,赶车婢女身姿矫健得跳下车,而后便搀着她们的公主下车。公主蒙着黑色面纱,只露着一双眼睛,却有些空洞无神。 贾赦本是随便扫一眼,但却发现这位公主提裙上石阶的时候,鞋面上和裤腿儿上沾了许多泥点子。这宝珠公主是大汗的妹妹,出身高贵,此番又是来和亲,乘坐马车而来,为何裤子和鞋子却脏了,而且是溅上的泥点子。 贾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衣袍也沾了不少的泥点,再看猪毛等人,皆是如此。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土路上难免泥泞,应该是骑马的时候踩踏泥水的时候不小心溅上得。 贾赦立刻意识到那位乘马车的宝珠公主,其实骑了马的。但既然是骑马而来,为何到了白米镇,反而又改为乘车? 贾赦又看那马车的帷裳,折痕还很清晰,似乎是刚从包裹里拿出来挂在上头。 贾赦等着那名公主进了客栈后,又注意到随行人之中,除了刚刚那名赶马车的女婢,还有三名婢女,个个都骑着马,动作轻盈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会些功夫的人。而且这三名婢女眼看着宝珠公主先进了客栈,才下了马跟过去,步伐不紧不慢,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贾赦转而便同猪毛等牵着马往县城里面走,却发现这县城内只有刚刚那一家客栈。贾赦便让猪毛寻一处民宅投宿。 一行人在一户老农家安顿好之后,贾赦便打发密卫去探听一下刚才真颜部落的情况。 不多时,密卫鬼三便来禀告:“县太爷去了,看了通关文书,没有异议。他本想请那些人去府衙住,被驳斥了回去。好像是真颜部落的和亲使臣不同意,说是他们公主嫌弃大周朝的县衙条件太寒酸,尚不如客栈舒服。” “驿站呢?”贾赦问。 鬼三摇头,“白米县的驿站前段日子失火了,正在重建,没法住人。” 贾赦把皇子之前御赐的令牌递给鬼三,让他去找白米县的县太爷,问清楚真颜部落通关文书上最早的日期。 不多时鬼三便回来了,告知贾赦日期是在五月二十六日。 “才短短一月出头的时间,他们便从最南边境到了邻近京城不足百里的白米县。这赶路的速度倒是很快。” “我看他们骑得马都是良驹,若日夜兼程,倒是可以。”鬼三道。 “但宝珠公主是乘坐马车,根本不可能达到这速度。而且他们来大周只是为了和亲而已,为何要日夜兼程受罪赶路,劳累公主?” 猪毛和鬼三都疑惑了,也不明白。 “老爷,您是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猪毛了解自家老爷的能耐,老爷一这样提问题质疑的时候,就代表事情本身肯定有问题了。 贾赦琢磨了下,打发鬼三立刻骑快马先行回京去找宋奚。鬼三领命就立即动身了。贾赦则拿着令牌去找了白米县县令。 白米县县令都兴文刚刚打发走钦差的属下,正忧心忡忡钦差大人为何避而不见自己。这会儿忽然被告知钦差大人上门了, 都兴文连忙相迎,拜见贾赦。 贾赦只问他道衙内差役多少,都兴文回答有二十三名。贾赦便叫他将这些衙差都叫上,前去客栈守卫,保护宝珠公主的安全。 “可是使臣大人并不愿让下官派人过去。”都兴文一脸为难道。 贾赦:“你就说白米县最近匪盗猖狂,担心公主的安危。若是使臣大人坚持不让你派人保护公主,你就拿文书给他,让他签字画押,保证若是宝珠公主在白米县境内出现意外,你概不负责。” 都兴文呆呆地看着贾赦,“下官这样说合适么?” “你若还想保住你的乌纱,便照着我的吩咐去办。”贾赦道。 都兴文忙点头,立刻照着贾赦的吩咐写了一篇文书,这便带着而衙差去客栈找使臣。 贾赦就坐在白米县衙内等着。不多时,都兴文便回来了,白着脸气色不是很好。他含着怒气道:“下官被骂个狗血喷头,不过那使臣却不敢签字,留下了衙差。一切都照着钦差大人的吩咐,属下安排衙差在宝珠公主所住的房间前后,还有房顶守卫。也安排了仵作,给宝珠公主所用的饭食、茶水验毒。” “很好。”贾赦便起身跟都兴文告辞。 “大人,您让下官这样安排,可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消息,会威胁到宝珠公主安全?”都兴文忍不住好奇问。 贾赦瞟他一眼:“不必担心,宝珠公主不会在你的辖境内出事儿,你头顶的乌沙算是暂且保住了。” 都兴文高兴地问是不是真的,见贾赦点头,才安下心来。事关真颜部落公主的安全,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看守。 贾赦又派了身边跟着的所有密卫轮班去监视客栈的情况,同时要密卫统计一下真颜部落的所有随行人员的数量。 “除了和亲使臣落牧和宝珠公主,随行一共有一百四十三人。”密卫报道。 贾赦写了下来。 次日,贾赦见真颜部落的人并没有打算离开,便也继续在白米县住着了。第三日,也是如此。 倒是急坏了都兴文。自从他从贾赦口里猜测得知宝珠公主可能会有安危问题后,是日盼夜盼,希望和亲队伍早些走。偏偏这些蛮族像是要在白米县驻扎一样,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都兴文心里没底,便来探问贾赦。 都兴文好容易找到了贾赦所住的民宅,三间土房子,简陋得很,便禁不住感叹钦差大人清风廉政,不仅心生佩服。进了院子后,都兴文便看见贾赦正坐在窗前,听身边的随从汇报什么,随即就垂头写了什么。因为声音太小,都兴文听不到,禁不住好奇,赶忙凑过去请安。 这是随从便闭了嘴,立刻退到后头。 贾赦合上本子,漠然侧眸看他:“何事?” 都兴文本来准备好的话被钦差大人这么冷漠的一问,顿然就脑子空白都忘了。缓了会儿,他才憨笑着磕磕巴巴道:“大人您现在住的地方送实在简陋,不如到下官府上暂住如何?” “早跟你说了,我此行保密,不宜对外张扬。” “那大人您说那些和亲的人怎么还不走呢,都三天了,多赶几天路就到京城了,为何非要停在下官这小小的百米县?” “行程劳累,偶尔停留几日休整一下也属正常。”贾赦心里却非常肯定,这些人不仅仅是休整,而是时候都到了,要开始行动了。 毕竟从白米县开始,便是进入了京畿管辖境内,算是天子脚下,若和亲公主是在这地界儿出了事儿,那可就是干系到皇帝颜面甚至整个大周朝的大事儿了。 都兴文点点头,也没话说了,讪讪告辞。他心里却很没底,嘱咐属下们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住宝珠公主的安全,他生怕除了意外,一家老小的命全系在这上头了。 下午的时候,猪毛终于在县城内一户木匠那里打听到关于马车的消息。就在和亲队伍进入白米县的当日,一大清早儿,就有人来问木匠买车。新车没要,而是以买新车的价钱买了一辆使用过半月的旧车。据木匠描述,买车的是一名外地人,面色偏黑,身材强壮,虽穿着大周朝的普通百姓衣服,说话口音很怪,具体分不清是什么地方来的。再细问那辆被出售的马车的样子,得知车后牌氏处曾碰撞过,有一角木缺失。 贾赦立即命人去客栈悄悄查看宝珠公主所乘坐的那辆车,果然跟木匠所描述的一致。 到了第三日,真颜部落的和亲队伍才终于动身。贾赦让人统计了下队伍的人数,生生少了二十三人,随从数量只剩下了一百二十人。 贾赦怕路上横生枝节,便让都兴文跟和亲使臣落牧引荐了自己,只说他是来地方办事的京官,而今正好可以和他们一路进京。 落牧一脸防备的上下打量一圈贾赦,见他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不以为惧,便勉强点头应承了。 一行人缓慢地出了白米镇,没走大路,抄一条林间小路朝京城进发。 贾赦在白米县居住的时候,已经调查过白米县附近的基本情况。出了白米县朝北五里的地方有一大片茂密的老林子,此处是当地有名的贼匪出没地。 此处不仅树林茂密,地势沟沟壑壑十分复杂,不了解地形的人跑进林子里很容易迷失方向走不出来。便有一些悍匪利用地形优势,成群结队的在此处打家劫舍。 不过匪徒也都是长脑子的,这么大的队伍,他们定然不敢自找死来劫。按理说,这小路走起来也是安全的。 但贾赦虽然觉得对方筹谋这么久,不大可能随随便便在这样的林子里整事儿。但还是怕有意外,遂提醒身边的密卫时刻警惕。 最终,和亲队伍如贾赦料想的那般,是一路平安的通过林子。 落牧骑马在队伍前头,一直高呼快速前进,似乎很赶时间。 再往前就要到蒲柳县了。那里可有贾赦的老相识,孙信阳亡妻的妹妹正是那里县令夫人,当时因为孙信阳一案,他也曾和县令张开驰通过信。 和亲队伍一路快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蒲柳县。 蒲柳县县令张开驰前来迎接,特意将和亲队伍安排到了府衙。这次倒是奇怪,和亲使臣没有提出异议,落牧反而很开心的大笑,感谢张开驰的热情款待。 张开驰并不知道贾赦的真正身份,忙来问询。贾赦便先亮出了他监察御史的官印。张开驰忙行礼,随后听了贾赦的吩咐,请他到内室说话。 贾赦只是提醒张开驰要注意宝珠公主房间的安全,让他选几个婢女送到公主房间伺候,要寸步不离。“若能找到嗓门大的,能叫的最好。” 张开驰起初只是不停的点头听吩咐,后来才回过味儿来,忙问:“大人的意思是可能有人要刺杀宝珠公主?” “必然”。贾赦立即纠正了张开驰“可能”用词的错误。 张开驰惊得瞪圆眼,紧张地问贾赦何出此言。 贾赦便将和亲队伍表现的可疑之处都讲给了张开驰听。张开驰忖度片刻,附和地点点头,“的确可疑。” “我刚刚和你说过,在白米县的时候,真颜部落的和亲队伍里随从有一百四十三人,早晨进林子里的时候,我也数过,的确是一百二十人,足足少了二十三人,你说干什么去了?” 张开驰很清楚如果和亲队伍少人,再加上贾赦所表现怀疑,其后续的发展是如何的险峻。这些真颜部落的人如果真要自己动手,杀了他们的和亲公主,反而赖是蒲柳县县衙保护不利的责任。便不止是一场谋杀案子了,很可能会挑起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而他的和家人们的命,都会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张开驰想到此,慌乱不已,“怎么会少这么多,我这就去问!” “不怕打草惊蛇,你更加防不胜防?”贾赦挑眉问。 张开驰愣了愣,便道:“那我就委婉些,再确认一遍人数。”张开驰还是打心眼里希望这样的麻烦不会倒霉的摊在自己身上。 贾赦嗤笑一声,没拦着他,转而就站在院内的石矶上,不时地抬头朝西边看看。 张开驰出去片刻后,便顶着一张恐惧脸的回来,“大人,那和亲使臣很肯定的说他就带了一百二十名随从来。会不会是您之前查错了?” 贾赦则依旧靠在门口,望着天,懒得去理张开驰的问题。他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人数查了两遍,有一次还是他亲自查得,怎可能有错。 张开驰紧张了半晌,见贾赦没理会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道歉,讪笑问贾赦这之后该怎么办。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府中也没什么高手,如果真颜部落的人只要自演一场戏,他该如何机智的阻止这场阴谋保全自己。 张开驰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办法。便说要赶忙书信一封,给朝廷传信。 “等你的信送到京城,只怕人早死了,有什么用。只要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真颜部落的阴谋,他们便可以打着为公主报仇的正义大旗,撕破先前签下的停战协议,侵袭我大周边境。” 贾赦终于在西方的天空看见了风筝,眼睛一亮,微微上扬起嘴角,好在人来了,赶得及! 张开驰抽了抽嘴角,便眯着眼露出一副苦相。他无可奈何,着急之下要给贾赦跪下,求他出个主意救救自己。 “拙荆刚刚被诊出身孕,下官、下官……”张开驰说着说着语调就变了,真要哭起来。 “瞧你这出息,晚上好好去陪你媳妇儿睡觉,什么都不要管,切记。”贾赦说罢,便摆摆手,出门了。 什么意思?享受最后一晚? 张开驰急得心都烧起来,追了几步贾赦,见他已经走到院外,那边正有真颜部落的人在,他便不好再说什么。 落牧去看了眼公主,便故作悠闲的在县衙内闲逛起来。张开驰假笑着陪同,却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在视察地形,偏偏自己干着急也没办法。 落牧游逛了而一圈后,便展开笑颜,直叹这府衙环境好。转而跟张开驰商量,表示他的侍卫们都连日赶路累得太乏了,便是在白米县歇息了两日,仍是倦怠异常。因考虑到明日队伍就要进京面圣,遂请张开驰的衙差们帮忙守护,让他的侍卫们在今晚养足精神好好休息。 张开驰听了随行人员的翻译之后,心中预感大大不妙,他想推辞,刚开口却见落牧假意听不懂他说话,直接跟他拱手道谢,转身就带着人走了。张开驰吓得心都停跳了,感觉自己真离死不远了。 只盼着天一直亮着,一切都不要发生才好。 夜幕还是降临了,二更敲过,四下便寂静下来。 张开驰一个人紧张的在屋子里徘徊。 贾御史还没有回来…… 张开驰额头一茬又一茬冷汗,都可以洗脸了。就这样眼睁睁,坐以待毙的等死,实不是他的风格。 张开驰下了决心,一脚踹门就打算自己亲自去宝珠公主房前守卫。 奈何他跨出门外的脚还没落地,就听见西院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尖锐的喊叫。张开驰立刻撒腿就往那边跑,与此同时住在邻近院落的真颜部落的侍卫们也纷纷赶了过来。 落牧披了件衣服,好似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般。他怒瞪着张开驰,“你是怎么守卫的?我们公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大汗必定叫你们大周朝不得安宁!” 进了院,落牧就看见自家的鬟狼狈地从屋内跑出来,喊道:“刺客,有刺客刺杀了公主!” 落牧忙问:“刺客呢?” “跑了!” 落牧转头便一脚踹在了张开驰身上,“我大阳和亲公主竟然死在你们大周朝的府衙之中,你作何交代!” “落牧使臣,我也纳闷呢,你们大阳人为何要刺杀自己的公主。” 忽有一记男声请冷冷地从屋子里传来。 接着便有两名带刀侍卫推开了门,众人便见从屋里面走出一位身材修长,品貌非凡的紫袍男子。 “你是谁,为何在我们公主的房内?”落牧持刀,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怒目等着他。 “武英殿大学士宋奚。”宋奚报过家门之后,冷冷一笑,命侍卫将一名五花大绑且被塞了嘴的女子押了上来,“使臣所言的公主是她么?” “当然是。”落牧见她竟然没有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转即就恢复冷静,冲宋奚冷哼道,“大胆贼人!你竟敢夜闯我们宝珠公主的房间,侮辱我们公主的名节,我定要——” “你们的宝珠公主怎会不知自己在八岁的时候落马摔折了左腿?”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儿?”落牧瞪大眼,转而道,“我们公主性子爽朗不拘小节,忘性儿也大。” “我可不信,打个赌如何。”宋奚笑。 “我们公主的确摔伤过腿,但早已经好了,行动如常。怎么打赌?你根本没办法证明还有什么必要打赌。太胡闹了,你们大周臣子这竟般恣意侮辱我们宝珠公主,便是羞辱我们大汗,藐视我们真颜部落,我要立刻见你们的君王!”落牧怒道。 “落牧莫要太心急了,我这尚有一法可证明。”宋奚淡淡浅笑道。 落牧自信道:“不可能!你少跟我咬文嚼字不拿实证,她就是我们的宝珠公主,只是记性不好罢了!” 宋奚侧目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淡淡笑道:“只要把这名女子左腿的肉削下去,看看骨头,便可知是否有折损愈合后的情形了。落牧使臣放心,若此女子真是宝珠公主,我们大周皇帝定然会娶她,便是她削了肉后很可能成为瘸子。” ‘宝珠公主’原本满脸视死如归之色,不为任何威胁所动。忽听宋奚这话,呆滞的眼睛忽然一转,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宋奚轻笑,失望地看向面容已经失了颜色的落牧:“这就是你们真颜部落的死士么?好一般啊。” 37|34.第一狗仔 “你敢!我真颜宝珠公主来你们大周,理应被礼待——” 落牧话音还未落,便有一侍卫抄起匕首,扒开了宝珠公主的左腿,上去就一刀。 “唔——” 女子叫不出声,却痛得五官扭曲,青筋暴露,眼泪也流了下来。 其实别说挨刀的人了,张开驰在一边看着都不忍心,赶紧用手挡着眼睛避开。 落牧的脸被唬得转为惨白,他大怒不已,抽起刀对准宋奚。随行的真颜侍卫们也随之个个抽刀,对向了宋奚等人。 院子四方忽然发出悉索的声响,埋兵呼啦啦地全部现身,把整个院子围得密不透风,墙头房顶上更有举着弓箭对准落牧等人。接着还有一大队士兵拥入,用刀尖团团围住和亲队伍。 二十三名被捆绑的黑衣人也都被带了上来。 其中有几名身上有伤,显然已经被考问过了。 柳之重通蛮语,踹了其中一人一脚,咕嘟几句,对方便气得跳脚,立刻赤红着脸回骂他。 刺客说得一口流利的大阳蛮族语,自然证明了他们是蛮族人的事实。 落牧还不死心,只说是阴谋,“我并不认识这些刺客,这定然是我们大阳七部族人的内讧争斗,阴谋陷害。宋大人,你情急之下冒犯我真颜部族公主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请你现在立刻把我们的宝珠公主给放了!” “看来落牧使臣很想看她的腿骨长什么样子。”宋奚微微躬身,睥睨那名痛得泪眼模糊的女子,“你家主子是真喜欢你呢。” 宋奚说罢便冷了脸,吩咐属下挖得快些。 落牧睚眦欲裂:“放肆!快住手!你可知你对公主施暴,贸然扣押和亲使团的事情若被我们大汗知道了,我们大汗绝不会放过你们,一定出兵讨伐大周,把你剁成肉酱喂秃鹫!” “放不放过你们,和你们大汗出兵有干系?”宋奚挑了下眉,一脸轻蔑之色。对手太愚笨,令他觉得没趣。 宋奚摆了下手,命人将落牧等人绑了,堵上嘴,趁着夜色秘密押送入京。 贾赦此时则在蒲柳县的客栈内等候。 宋奚没说理由,只让他在等消息便是。贾赦也便没多问,因为他知道双方一旦对质厮打起来,他在只会添乱而已,再说惜命一些也挺好的。 因为时间太晚了,他干脆就躺在榻上睡了。 猪毛打着哈欠守在外间,忽听见窗下有脚步声,赶忙推窗去看,见是那些士兵回来了,意欲跑去叫他家老爷,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住了。 猪毛一愣,傻傻地抬头,看见了宋大人的脸。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竟然没察觉。 “我叫他。”宋奚说罢,便迈着大步走到床前,但他走路的声音却很小,几乎听不到。 宋奚却没有叫醒贾赦,就站在床前,静看了贾赦一会儿。 猪毛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宋大人不像是在叫人。猪毛还谨记着老爷的吩咐,再说他自己也不想失职,便假意没站稳,顺手就拨掉了手边的油灯。 “哎呦!” 猪毛叫一声,忙把油灯捡起来,然后心抖着讪笑地鞠躬,对向他投来冰冷目光的宋奚致以歉意。 宋奚只微微扫了一眼猪毛,便转过头去了。 猪毛放好油灯后,伸脖子往里看。 亲爹哟,他弄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家老爷竟然没醒! …… 贾赦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车上,身下垫了两层被,脑后面也有软垫围着,避免他睡觉的时候脑袋会因为颠簸打在车厢板上。贾赦揉了揉脑袋,发现猪毛正蹲在车厢角落愁苦的扒拉手指。 贾赦坐起身。 猪毛闻声,忙眨眼凑过来,“老爷醒了?可要喝茶吃点东西,我们正在上京的路上。” 贾赦“嗯”了一声,听到车外面有杂乱的马蹄声,隔着窗纱往外看,发现有很多士兵同行。 “咱们跟宋大人一起走得。”猪毛小声解释道。 贾赦点了点头,问猪毛怎么没叫醒他。 猪毛忙解释自己叫了,却没叫醒。 “我前两日太紧张和亲使团的事儿,便没睡好。可能睡得太熟了,不怪你。”贾赦头还有点发涨,揉了揉太阳穴,又问猪毛和亲使团的事情解决的如何。 猪毛便把他打听到的场面绘声绘色地讲给贾赦听。 “落牧始终没认?”贾赦问。 猪毛点头,“没有,不过他认不认也没用了,证据确凿,那女的确实不是宝珠公主。” 证据确凿? 贾赦愣了下。 两军对阵,难免会有牺牲,事情又是蛮族主动挑起。这时候不下点狠手,到时候受苦受难的只会是大周的黎民百姓。所有对于那位假宝珠公主腿上的肉是不是真被挖干净了,贾赦觉得深究了也没用,遂不多问了。 猪毛转身从食盒里取出茶壶,给贾赦斟茶,顺便偷偷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暗暗松口气。 还好,还好,老爷没有问太多。 有侍卫骑马来小声悄悄地喊:“猪毛,你家老爷醒了没有?” “醒了。”贾赦放下手里的茶,用正常的音量回答。 外面的侍卫沉默了好久没说话,贾赦正要打发猪毛去问问可有什么事儿,就听见宋奚叫停了马车。 “方便的话,和我一同骑马回京?”宋奚问。 贾赦点点头,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当即就骑了上去。俩人并着十几名皇家禁卫,一同骑马飞驰直奔京城。 天亮之前,他们便到了东城门。城门还未开,宋奚让属下递上了令牌,他们才得以入内。而后便是进宫,二人直入太和殿。 皇帝听了宋奚所言经过之后,大怒,叱骂大汗衡嵩豺狐之心,深奸巨猾。 “多亏二位爱卿机敏决断,及时阻止了蛮族人的阴谋。对了,你们是如何知道真正的宝珠公主断过腿?” 宋奚看向贾赦,“多亏了是贾御史的消息网。” 皇帝诧异不已,“朕没记错的话,此番贾爱卿出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各地建立消息网。这才刚刚开始的事儿,而且那大阳部族远在最南边境,你是如何能及时地探查到这么机密的消息?” “消息网内发展的探子多都是卑微出身的下人、乞丐、难民等等。微臣在豫州的时候,城内刚巧有一批南边来得难民,便想顺便发展她们作为探子。其中有几名装哑的姑娘,听说消息可以卖钱,才肯张嘴说话,这才暴露了身份。 其中有一位亡母曾伺候过真颜部落首领的妹妹,也便是而今的宝珠公主。当时微臣只是想了解一些关于蛮族大汗的事,姑娘饿得瘦骨嶙峋,便叫她说出一条来就拿一百文钱给她。她便知无不尽,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大阳宝珠公主断腿的事儿,当时不过是随手一记,并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用上了。” 皇帝对贾赦的才华赞叹不已,万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贱民的几句话竟能左右大周的命运。 “不过她们为何逃难?据朕所知,真颜部族霸占了大阳最肥沃的草原,生活富裕,何难之有?” “他们那里有个陋习,喜欢拿女人奖励部族内勇猛善战的男人。且不管这女子是否为良家,只要被拥有战功的男人钦点,姑娘们就必须舍己献身。这种事儿流行久了,上行下效,便在下面各个小部落里形成了强者便可随便抢女人的风气。总有一些女人受不得的这些,便逃到大周,伪装成了汉人。”贾赦解释道。 皇帝饶有兴致地听完后,不禁唏嘘感叹那些女人的可怜。转而也从中得到警示,为君者需该谨言慎行,哪怕一个小小的失误决定,也很可能对下面的黎民百姓造成严重伤害。 皇帝用异常柔和慈爱的目光看着贾赦,“这次多亏了爱卿明察秋毫,才得以免我大周的危机。若叫那些歹人出师有名,必定会挫我大周将士的士气。” “不止如此,贾御史还调查出这些使团是在短短一月余的时间,从大周最南边境行至了京城地界。如此急着赶路速度,只怕是衡嵩那边早就心急了,就等着这个借口一出,便向大周开战。”宋奚道。 皇帝蹙眉:“也便是说衡嵩已经做好了备战准备。” 宋奚点头。 “既然对方注定会动手,我们何不先发制人,来个奇袭。”贾赦道。 皇帝疑惑地问贾赦:“奇袭?” 贾赦解释道:“这一路千里迢迢,情况多变,谁都难保路上是否会有耽搁。衡嵩派出使团的时候,必定他自己也不知使团能多久入京,估计只是吩咐他们尽快赶路罢了。只要这赶路时间在合理的范围内,不管是一月、两月还是三月,他都无法确认。除非有使团的人送信回报。总之他此刻定然还在等消息,处在懈怠状态。若是我军探子能找到衡嵩军队的驻扎地,进行突袭,必会给予他们重创。” 宋奚附议。 “好办法!” 皇帝高兴地拍桌,立刻拟旨,命人将密报八百里加急传送边关。 皇帝意气奋发地扬眉,含笑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背着手在贾赦跟前来回徘徊了数步,转而忽然指着贾赦,目光炯炯道:“朕果然没看错你。若此事大成,你功不可没,朕必嘉奖!” “能保大周黎民百姓平安,免受战乱之扰,臣当尽绵薄之力,这是臣的本分。”贾赦回道。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唇亡齿寒,若连国都没有了,他还做什么杂志。 皇帝听此话更开心了,哈哈大笑起来,转即打发了贾赦,单独留下宋奚和另外三名大学士议事。 参见皇帝之前,宋奚提前留话给他,若是他先出来就等等他。贾赦此刻便候在殿外,等着宋奚。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宋奚出来了。却只是他一人,其他大臣并没有和他一起。 宋奚歉意的看眼贾赦,“让你久等了,早知会耽搁这般久,该叫你早些回去的。” “无碍。” 贾赦请宋奚先走,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宫,贾赦才问他可有什么事。 宋奚欣赏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笑着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就和亲使团的事儿还有些疑惑不解。让贾赦和他好好讲一讲,到底是通过哪些细致入微的推敲,最终发现了宝珠公主以及和亲使团的问题。 贾赦便从泥点子说起,仔仔细细把他看到的可疑线索讲了一遍。 “起初只是推测怀疑罢了,以防意外,就让白米县县令先派人好好守住宝珠公主的房间。后来查实了马车的事,加之一直加急赶路的他们却意外在白米县客栈连住了三天,便更加坐实了我的怀疑,料定他们再谋划什么大事。幸好没叫你白跑一趟。” “原来你叫我,不是为了让我跟你一起领功,而是当时不太确定?”宋奚很认真的看着贾赦问。 贾赦耸耸肩,无辜道:“当然了,不然我叫你干什么,直接递消息通知皇上多好。我还能记头功,说不定还会得个荣国公当当。” 宋奚嗤笑,“原来你就想当国公?瞧你的出息。” “国公怎么了,你自己没有,还好意思笑话我。” “当国公会让你对我改观?若是,我倒是可以求一个。”宋奚笑道。 “别,我是说我当国公,你当你的国舅爷就好了,别再往自己身上加爵位了,太多脖子会累。”贾赦可不想下次见到宋奚的时候,还得张口闭口敬称他是国公爷。 宋奚失笑一声,摇了摇头,嘱咐贾赦回去早些休息。 “这一行你瘦了许多,回去好好补补,别一大老爷们长这么高的个头,身子却轻飘飘的。” 宋奚说罢就和贾赦挥了挥手作别,自己骑上马走了。 贾赦起初没觉得怎样,预备上马的时候发硬过来了,愣了愣,转而看向身后的那些侍卫。一个个木然板着脸,好似什么都不知情不知道一样。 贾赦沉下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多说什么。他一手抓着鬃毛,上了马,一路快骑到了荣府。 荣府的小厮一见大老爷忽热回来了,赶忙叫人去通报,转而迎上来给贾赦请安。 贾赦二话不说,便匆匆走进府,问猪毛回来没有。话音刚落,就见猪毛远远地跑过来,笑嘻嘻地给贾赦行礼,还要手扶着贾赦回去。 贾赦甩了下袖子,走在前头,引猪毛带进了荣禧堂。 猪毛觉得老爷情绪有些不对,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堂中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了告诉我?” 猪毛听这个,吓得一抖,赶紧跪下给贾赦赔罪。 贾赦驱走屋内的闲杂人等,才问猪毛:“这么说是他把我挪上车的?” 挪?明明是抱。 猪毛却不敢纠正老爷,蔫蔫地点头,然后就把当时的情况细说给了贾赦。 “小的当时就怕老爷知道了会生气,遂存了私心没敢说。小的该死!”猪毛自抽了一下嘴巴。 贾赦知道这事儿不怪猪毛,但他作为自己的随从,知情不告却是错的,警告他两句,便打发他下去了。 冬笋随即进了门,取出一件新做的素服,一边伺候贾赦更衣,一边跟他讲了讲府内这两月以来的情况。 贾赦听着听着,忽然脸色大变,侧首严肃地看着冬笋:“你说老太太他们商量着要让元春参加齐王的侍选?” 冬笋点了点头,“似乎有这个意思。” 贾赦立刻去见贾母。 贾母刚刚听闻贾赦回来,有几分激动,此刻见了人,便禁不住打量他,“黑了点,也瘦了,人倒是精神不少。不过你也真是的,怎会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叫人打声招呼,让府里的人去接你。” “何必如此麻烦,我也不爱讲这些排场了。”贾赦行礼之后,便坐了下来。 贾母不禁道:“你好歹是大老爷呢。对了,我听人说你回来之后,便立刻进了宫里,可是有事回禀皇上?” “半路遇到了点意外,便得进宫陈情。” “什么意外?”贾母问。 贾赦看眼贾母,摇头表示不能说。 贾母便想着应该是什么事关朝廷机密的事儿,遂也不多嘴问了,反而更加亲切地对贾赦笑道:“你这孩子可有意思,你既然是受圣明到外边巡察民情,和我们实话实说便是,何必连我们都瞒着。叫我前几日才从外人嘴里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回乡祭祖,而是当了钦差去体察民情去了。” 贾赦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消息竟然能传到贾母耳里,忙问她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贾母笑着叫贾赦不要多问,只说她自有她的门路。 钦差一事,贾赦一共就说了三次,一次在金陵,剩下的两次就是白米县和蒲柳县。后者是刚刚发生的事,而且事关机密,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传入贾母的耳朵里。唯一的可能就是金陵那次了。贾赦为了冯渊的事儿出面,肯定是应天府府尹左志秋把事情传了出去。而今既然在京的贾母都知道了,各地方官员,只怕也有不少人都知情了。 好在钦差巡查只是个噱头,是他为了遇到困难时便于办事的说辞罢了,倒没什么其它可忌讳之处。此事也有皇上的应允,并不是见不得人。只是当下左志秋这人的人品立现了,记住此人便是,以后少有往来。 再有就是贾母而今的态度了,怪不得突然这般热情起来,原来是知道他受了圣命做了钦差。贾母要是真心为他高兴,贾赦也便不说什么了,但他有种预感,贾母如此卖好可不仅仅是单纯高兴而已。 果然,贾母待姑娘们都见过贾赦之后,就打发走了闲人,和贾赦提起齐王选妃的事儿。 “不行!” 本来贾赦是该秉承之前一贯的态度,对于贾母和二房那些涉及不到自己的事儿,一概敷衍不理便是。但这次事关一个无辜女孩后半生的命运,贾赦的拗脾气就来了,直接回绝了贾母。 贾母皱眉:“我这还没有细说,你怎么就张口不行。我知道这时候跟你提大丫头的婚事不合适,但毕竟大丫头的年纪摆在那儿,我们得尽早操心,等过了年,就该让她的亲事有着落才行。不然再拖一年,就到二十五了,成了老姑娘中的老姑娘,还上哪儿找好人家去。我们家的姑娘贤孝才德样样出挑,难不成还要低嫁给一户普通人家吃苦去。” “低嫁有什么不好,至少娘家硬气,她在夫家不会有什么气受。我们国公府也不会让嫁出去的女儿短了钱花,活得顺心顺气就是了。将来便是我的姑娘要是嫁人,我也定会让她低嫁,找什么富贵高门,都是白白的受苦。参加齐王选妃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二弟还是二弟妹?”贾赦质问道。 贾母愣了下,便道:“是我想出来的,怎么了!” “您除了操心宝玉,您哪还有什么精力去管别个。”贾赦嗤笑,“我看这事儿必定是二弟妹和您提得。说到底她是不甘心了,便连亲身骨肉也不顾了。人活一辈子,富足安康即可,真要面子就自己挣去,拿自家姑娘后半生作牺牲给自己脸上争光,他们夫妻臊不臊得慌!这样的人也配做父母?” 贾赦深知齐王是什么德行,见贾母这样护着王夫人,便不禁火大。 “你乱骂什么,说了这主意是我出的!”贾母气得不行,冲贾赦厉害起来,依旧嘴硬。 “您别以为我刚回来就不清楚家里的情况。”贾赦顿了下,也觉得是时候提醒一下贾母了,“六月末的时候她跟您提得这事儿。” 贾母微微张大眼表示惊讶,她愣愣地看了贾赦一会儿,脸上的肉有点狰狞的跳动了两下。她这个儿子果然是越来越出息了,刚回来竟然就把府内的情况洞悉的一清二楚。 贾母也不是傻子,这元春打算参加齐王府选妃的事还没个谱,她不能叫人四处去传。不过是家里的几个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还有贾政知道,最多再有几名位份高点的奴仆罢了。贾赦这会儿刚落脚回来,什么人都还没来得及见,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说明什么?荣禧堂奴才们都不是吃素的,早就替他们家老爷把事儿打听清楚了,就只等着人一回来就汇报。 贾母想起当初她在荣府做儿媳时耍得手段来,倒还比不了贾赦而今一半的厉害。可真没想到,这混账儿子一旦浪子回头,真学好了,竟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贾母心下骇然,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小瞧了老大。 “这到底是二房自家的事儿,我都没什么资格多嘴掺和,你也别多管闲事。”贾母知道贾赦而今做了御史又成了钦差,惹不得,便降低要求,叫他不要管这事就好。但其实贾母还是希望在关键时候,贾赦能帮一帮忙。 “倒是说说,齐王府的人如何回应的。”贾赦料定贾母在这件事儿上肯定使劲儿了,近一段日子肯定没少活络人,不然她老人家也不会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他做钦差的事儿。 贾母蹙眉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咱们大丫头毕竟年纪大了,他舅父又是个那样的人,齐王府那边也不大能看上她的出身。我托了老姐们去探问老太妃的口风,到底是给了国公府的面子,说人只要去便会留下,但要先从庶妃做起,只要能怀孕生出儿子,保证会升她为侧妃。正妃是必然不能的了,但侧妃也不错,也是长脸面的事儿。只是这进王府先做小,一个区区庶妃算什么,这点上我不大愿意。” 贾母是想好好争取一下,让元春直接被选为侧妃最好,但可能会要让贾赦出面了,毕竟而今家里头只有他最出息。 贾赦听齐王府竟然还有脸提出这样的条件,气都气不起来了,干脆笑了。 贾母知道贾赦的笑不是好笑,阴着脸让他有话快说。 贾赦端茶文绉绉地喝了一口,便叹气摇了摇头,“无话可说了。母亲若没什么事儿,请容儿子先行告退。” “你——”贾母欲言又止,见贾赦不卑不亢的给自己行礼,又是一派淡然冷漠不爱搭理人的样儿,知道现在和他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便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贾赦出了贾母的院儿,就立刻打发猪毛去找黑猪,他要知道齐王府的事情查得到底如何了。 回了寝房,贾赦便困倦起来,这些日子实在折腾乏了,昨晚便是睡了一小会儿也不大够。贾赦打了个哈欠,便放了手里的书,闭眼睡了。 再醒来时,已然是傍晚,贾赦听到院外隐约传来黑猪的说话声,洗了脸后,就叫人进来。 黑猪怀揣着激动进门,俩眼冒着光,看见贾赦后激动地差点哭了,跪在地上给贾赦行了个大礼。 “早说没犯事儿就不必跪,快起身。”贾赦接着便问起邻家轩的情况。 黑猪道:“都好,万福和方正路把一切都搭理的十分妥当,这是方正路写得第四期的后续。” 黑猪从怀里掏出尚有体温的书,递了过来。 贾赦看了下封皮,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名字边上加了小字“第四期后续”。贾赦翻开来看了看,大部分是他之前写得,后面则有方正路的补充。方正路的行文水平跟贾赦也差不多,就是只能把事实说清楚的文笔,但好在秉承了客观真实的态度,并没有出现自己主观臆断的句子。 贾赦先看了看王子腾的案子,基本都是他之前了解的情况,方正路还加了一些王子腾从河东之乱脾性大变后,王家原来的一些老仆从对于王子腾性情的评价。基本上没人察觉异状,甚至还有人觉得王子腾的性情变得更好一些了。 贾赦接着看了大理寺主事贪污案的后续,宋奚果然没让他失望,从那几个刺杀证人的刺客身上,顺藤摸瓜最终揪住了的幕后主使大理寺卿。关于大理寺卿的证言,书上也写得一清二楚,可见宋奚没忘了他的嘱咐,把证词交给方正路誊抄。 贾赦又看了最后页,方正路果然按照他的吩咐,告知了下一期邻家秘闻的发布日期为八月十五日。 这月的七月十五是鬼节,照古人的习俗,这一天的忌讳很多。贾赦也正好赶着外出,便决定七月十五这一期就不出了。 “齐王府那边查得怎么样。”贾赦进入正题。 黑猪:“小的在齐王府发展的七个内线,不过都是下等丫鬟,进不得屋里伺候。目前只探听到王府里曾有一位陈姓美人怀过孕,但在还不足三月的时候孩子就没了。” “而今人呢?”贾赦问。 “坐小月子的时候害了风寒,没多久就死了。人是病死的,没什么可疑之处。” “再没有其它怀孕的消息?”贾赦问。 黑猪摇头,表示目前没有查到。黑猪还有些疑惑,齐王既然能让女人怀孕就该是正常的,怎会是不举。 “探子打探的消息也未必真实,怎知不是假的或另有内情?更何况这是他们道听途说来得消息,不足以证明什么。别只顾着查现在,几年以前的事儿也要问。” 黑猪苦笑道:“不好查,而今齐王府里留下的人,除了一些受重用的老人,便都是刚进三两年的新人,知情少,多数都是脑子空空什么都不知道。而留下的那些老人都伺候着齐王和老太妃,颇有体面,不好拉拢,也怕贸然拉人会打草惊蛇。” “谨慎点没错,”贾赦琢磨了下,“之前收到的那张纸条,还有没有后续?” 黑猪摇头,“再没有收到过。” “想来她是不方便出门,又或者识字有限,没有办法再多写什么。” 既然这齐王府的调查成了死局,贾赦觉得他有必要找个时机亲自走一趟,见识见识这位齐王爷和他的齐王府。 …… 次日,宋奚上门,还带了许多补品来。 这一次他倒是学得圆滑了,同贾赦一起来拜见了贾母,甚至还送了厚礼。 贾母见宋奚品貌堂堂,又谈吐非凡,万般喜欢。又见他一出手送出来的都是稀有贡品,特别是那二十盒的百年人参,市面上花钱找都找不来一棵,他一出手就给了这么多。贾母笑得不拢嘴,对宋奚说话也是恭恭敬敬,委婉的请求他在官场上多多照看她两个儿子。 贾母特意强调,是两个。 宋奚却回答的巧妙,只淡淡道一句:“照顾朋友是应当的。” 贾母顿时乐得合不拢嘴,怎么看宋奚怎么觉得好,只恨自己没生出一个这样光彩照人的儿子。 如此结交权贵的好机会,贾母自然不会浪费,巴巴地叫人把宝玉喊了来,特意让人提前嘱咐宝玉,一定要在宋奚面前好好表现。 贾母嘴上还谦虚着,说宝玉没什么才能,需得先生好好调|教,还说他素日做一些诗词,虽然被姊妹们赞好,但终究是见不得人东西。 照常理,一般的客人都顺茬接话,让宝玉写些诗句出来看看,之后就免不得要夸赞一通。还极有可能在众人的撺掇下,叫世伯认个干亲,或是认做先生。 宋奚是什么人,早见识过这些话里下套巴结想攀亲近的招数,遂没接贾母的话。反而是看着宝玉,笑言一句:“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你若肯记住这话,便是好的。” 宝玉一听是这话,嘴上只恭敬敷衍,心里却不大乐意。 宋奚一眼就看穿了宝玉心中的不满,丝毫没把此放在眼里,再不多言了,便和贾母作别,同贾赦去了前院议事。 贾母只恨宝玉太老实了,却也舍不得骂他,搂在怀里,点了点他的额头,嘱咐他下次见到宋奚这样厉害的人物时,再机敏一些。 贾赦出了贾母院,便斜睨宋奚:“见识了?” 宋奚晓得贾赦话里的意思,微微挑起唇角,沉稳道:“倒还好。” “还好?那干脆你替我在这做儿子,我去你府上逍遥。”宋家自一双老人去世后,便分了家,宋奚在京自立府邸,兄弟们又都去了外地。他便真是一个人在京逍遥自在,家里没什么人束缚。 “我倒觉得你家这样,还有些趣味。”宋奚道。 贾赦不信的看他一眼,笑了笑,觉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奚又道:“当然,你若愿意去我的府邸也好,我看以你家老太太的态度,你就算住个半年,她都不会有异议。” 贾赦冷漠的俊脸上浮起一道无奈之色,指了指宋奚的鼻尖。 宋奚笑得开怀。 等贾赦脸色缓和过来的时候,他特意追上去,冲着贾赦的耳边又嘟囔一句,“我随时欢迎你来。” 贾赦顿觉得脸有点发热,态度反而更冷了,大迈步往前走。宋奚本来就比贾赦高,腿长些,也容易追上他,便含笑的和他并肩而行。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跟他说起和亲使臣的事儿。 贾赦顿住脚:“昨晚才押入京?” 宋奚:“这等事儿自然是要秘密押运。现下关在了京畿府的地牢里,那地方知道的人少,又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至于透露风声出去。估计再有六七天,消息就会传到南边了。这次为了快些传递消息,皇上可是把他自己骑得良驹都奉献出去了,日行千里。” 贾赦琢磨道:“那算算日子,等到下月中秋,便该会有得胜的消息传来。” 宋奚:“差不多。” “大周虽打了胜仗,却不可懈怠。若大阳蛮族强词夺理,反咬咱们一口,实在吃亏。这缉拿了假宝珠公主的事儿,理该尽快通告天下。” “嗯,回头我会禀告皇上,等得胜消息一来,便往各地下发公文告示。” 贾赦直摇头,“朝廷的告示总是过于简短,只有果,从不述明具体因由,便很容易被人过度揣测,误作它意。倒不如把详细经过如实写到书里,陈清利害关系,派送至全国,大方地供天下人览阅。” 宋奚懂了,笑问:“你是打算把此事写进《邻家秘闻》里?” “不,我打算出新的,《大周朝闻》。”贾赦道。 38|34.第一狗仔 宋奚光听这名字就能猜到几分,“你是打算以朝廷的名义出?” 贾赦:“是有这样的想法,具体如何还要仔细研究,我自己也没想妥当。” 像这汇总全国性的通报,写在《邻家秘闻》里显然不现实。和亲使团的事件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机密,很严肃,《邻家秘闻》的权威性不够。而且突然改变风格发布国家通告,也会显得不伦不类,必会遭人诟病。 宋奚应承,让贾赦想好了便告知他一声,他回头会帮着他一块说服皇上。 随后贾琏、贾琮也来拜见宋奚。 宋奚也早备好了见面礼给他们,个个心满意足的去了。 “今儿个倒好,秋高气爽,家里又来了个散财童子。”贾赦斜睨宋奚一眼,无奈地叹道。 宋奚但笑不语。 二人随后到了荣府的园子。 观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十分别致,宋奚心情便更好起来,问起贾赦生日在什么时候。 贾赦:“不用问这个,我不大爱做生日。” 本尊的生日又不是他的生日,过不过没什么大不了。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生日,贾赦以前也从没隆重的庆祝过。生日当天能吃个煮鸡蛋,再吃碗面条,也就算完事儿了。 “你这人倒怪,过节不上心也罢了,自己的生日也是如此。倒说说,在你眼里什么重要?”宋奚问。 贾赦立刻回答:“家人和我所追求的事业。” “家人?”宋奚惊讶的挑了挑眉,贾赦与贾母、荣府二房的关系他也略有耳闻。 “当然是值得我在乎的家人。”贾赦补充一句。 宋奚明了了,点了点头,“我瞧你二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模样周正,说话办事也是个麻利的,若不嫌弃,我倒是有些门路,可给他在神乐署、僧录司等处谋个实职。” “多谢多谢。但他什么性儿我清楚,我先考校看看再说,别丢了你的脸面。”贾赦道。 宋奚笑了笑,暗叹贾赦太谨慎。其实在神乐署那样的地方,便是他儿子有什么贼心,也贪不出多少钱来,若真出事儿,也极好摆平。不过既然贾赦不愿,他也不好强求,就不提此事了。 贾赦转即便请宋奚去荣禧堂用饭。二人过了桥,朝前院的方向走远了。这时平儿和红儿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平儿点了点红儿的脑袋,骂她跑哪儿不好,偏偏来了这地方,害她差点同她一块儿冒犯了大老爷。 红儿举着手里的帕子愧疚道:“怨不得我,走着走着来了阵邪风,我就追了过来。平儿姐姐非追着我来,可别赖在我身上。倒也没白躲着,瞧瞧这不听到些紧要的东西能回去告诉你家琏二爷了么。” 平儿下狠手捏小红脸一下,“混丫头,乱说什么,可知道这府里头的多得是大老爷的耳目。真叫大老爷知道咱俩听了他和宋大人的话,扒皮都是轻的。可守住自己的嘴!” 红儿揉了揉脸忙点头应承。平儿又再三警告,这才去了。 “倒不管你如何了,我是听宋大人的声音听得心都酥了。样子就更好,可惜没胆子近看。若有这样的主子让我伺候,我宁肯一辈子不吃饭,光靠眼睛活。”红儿双手捧着红扑扑的脸,心里好一顿小鹿乱撞后,才意犹未尽的走了。 …… 贾琏把刚得来的羊脂玉佩拿出来显摆给王熙凤瞧。王熙凤一瞧那玉佩的成色,便笑着抢到自己的手里,仔细摩挲几下,“倒比我——” 王熙凤本想说倒比她舅舅身上原来戴得那块还好,话到嘴边,意识到王子腾是个忌讳,忙改口了。 “比我从前看过的那些都好。”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宋大人是什么位份,堂堂国舅爷呢!”贾琏舍不得地把玉佩从王熙凤手里夺回来,还说贾琮手里那块也不错,虽然成色不及他的,但也是后楼里翻不出来的东西。 王熙凤嗤笑:“你可别存着什么歪心思,老爷而今日对他的教诲都比对你的上心。” “再怎么样,他还能比过我去?”贾琏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洋洋自得仰头躺在榻上,晃着腿儿,哼着大闹天宫的戏。 王熙凤瞧平儿进来了,指了指贾琏,“你他那副张狂的样儿。” “二爷得了宋大人的好东西,自然是如此了。”平儿笑道。 王熙凤反应不对,斜眼打量平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平儿愣了下,忙解释是听说的。 “你家奶奶还有脑子,没糊涂呢。二爷才回来跟我说这事儿,没传出去,你刚刚出去办事怎么会知道。痛快交代,到底怎么回事?”王熙凤呵斥她道。 平儿忙赔罪,把自己在园子里偷听大老爷和宋大人说话的经过告诉了王熙凤。 贾琏一听宋大人要给他安排官儿,立马精神了,喜气洋洋地,嘴里恨不得把宋大人赞到天上去。转念听自己的父亲竟然把这么好的事儿给拒绝了,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人家宋大人有心给我安排的好活儿,他凭什么给我回绝了去!”贾琏有几分气,顾不得稀罕手上的玉佩了,一下子坐起身,狠捶了捶罗汉榻。 王熙凤一样觉得遗憾,毕竟自己丈夫出息了,她脸上也有光。但此刻瞧贾琏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儿,她便忍不住笑起来。 贾琏气道:“你笑什么,看我倒霉了,你倒是得意起来,哪像是我媳妇儿,跟仇人一般,可别忘了我当初在老爷跟前可是狠狠保了你一回。” “是是是,那事儿我欠你一辈子。我一直惦记感恩呢,快别说了。” 王熙凤对于贾琏帮自己求情的事儿,的确感动不已。但贾琏若总拿此说事儿,她听都听烦了。为这一桩事儿,她这辈子都得对贾琏感恩戴德、跪地膜拜? 王熙凤多少有些不悦,甩过头去,不再理会贾琏,而是吩咐平儿几件事,要她传话去。 贾琏兀自坐在原处寻思了会儿,自然是舍不得这样的好机会。叫人去打听宋大人走没走,听说人还在,他眼里就燃起了希望,立刻起身意欲就要去找大老爷说情去。 王熙凤拦着他,问他到哪儿去。 “你丈夫要谋官长脸了,你还在这拦着?”贾琏瞪她道。 王熙凤:“你做了官儿,我也会跟着你长脸,你当我会不愿意?只是而今这事儿我必须劝你想想清楚。咱们老爷为何要拒绝宋大人,你想过缘故么?” 贾琏摇头。 王熙凤再道:“你便是此刻贸贸然然的去了,依着老爷现在的脾气,只要他不开口应承,你觉得宋大人会把那官儿丢给你做么。” 贾琏想了想,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而今要紧的不是去要官儿,是你该好好表现,学乖一点,让老爷觉得你是个可靠之人。如此你想要什么没有?”王熙凤见贾琏还有点不服气,便仔细跟他计较,“春天的时候,老爷有意叫你跟他一块做事儿,你怎么说的?” 贾琏瘪了嘴,“我给敷衍过去了,我当着他又吃喝玩乐胡闹什么,自然是不想跟他一块胡来,回头再讨了你姑母和老太太的嫌弃。谁想到,老爷就改好了呢。” “那你现在改了态度还不晚,乖乖去讨好他去。可千万别存什么心思,和他讨官做,像你能讨得来似得。人家宋大人肯施舍给你一个官职,看得是谁的面子,还不是大老爷的。这种时候了,你再不机灵点,真真就没出息了。”王熙凤道。 贾琏看眼王熙凤,自己在心里想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遂可惜的叹口气,一屁股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自己缓了缓神儿,就精神起来,琢磨着该干点什么来讨好老爷。 “咱们老爷不喝酒了,也不玩女人,你说他还喜欢什么?” 王熙凤:“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咱们老爷在同泰街开了一间书肆,叫邻家轩,生意不错,而且《邻家秘闻》就在这铺子里卖!” “知道,刚听这消息的时候我还被唬了一跳,不大敢信。后来还是听东府的珍大哥说得,是因为太太去世的缘故,老爷跟那些人有了瓜葛。听说见面的方式还挺神秘呢,都带着面具。”贾琏边回忆边笑道。 “我看老爷对这铺子挺上心,常去,身边的小厮猪毛、万福、二柱子,还有个新来的叫什么黑猪的,也常往那边跑。不怕二爷笑话,我有段日子跟老爷较劲儿的时候,曾偷偷叫旺儿跟过老爷一段时间。你知道这铺子一月的盈利有多少?” “六七百两银子都算是生意顶好的了。”贾琏叹道。 王熙凤竖了四根手指头,“四千多两!” “四千?”贾琏嘴巴惊讶地张到最大,转而走到王熙凤跟前坐下,认真地看她道,“你当真?” “老爷跟前的那几个人办事儿滴水不漏,说话也十分谨慎。就这点消息,还是旺儿好容易偷听的。虽前后缘故没听仔细,但四千两这数目绝没有错。清清楚楚,千真万确!”王熙凤很严肃地看着贾琏。 贾琏唏嘘不已,心下蠢蠢欲动,真真后悔的当初没听从老爷的提议,跟着他干。他悔恨得抬手扇自己一巴掌,“你说我当时要机灵点,这会子是不是要钱有钱,要官有官做了?” 王熙凤难得用崇拜地眼神看一回贾琏,然后点了点头。 贾琏懊恼地拍拍头,很吸一口气,更加后悔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你这会子明白过来,也不晚了。”王熙凤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跟着抖一下,也是说给自己的听得。 “你姑母那边?”贾琏问。 王熙凤沉下脸来,“最近没去,倒也该去瞧瞧了。保不齐咱们荣府会多一个王妃呢!” “行,去吧,也别像我这样,等人家真厉害的时候,再后悔都来不及。”贾琏说罢,就起身也出门了。他准备先去邻家轩逛一逛,得琢磨清楚老爷的喜好才是。 …… 用过饭,贾赦便送别宋奚。他特意嘱咐他日后再来不必如此客气地准备礼物了。 “以后再来?”宋奚知足地笑了笑,点头应承。 贾赦又问:“明日你什么安排?” “皇后有些日子没见春晓了,跟我念叨了几回。我便明日带春晓过去。”宋奚话毕,上车去了。 贾赦转身的工夫,就见猪毛巴巴地呈上一封信来。 “林姑爷托商队捎来的信。”猪毛道。 贾赦拆开来看,笑了一下,便把信折好塞了回去。 猪毛伸脖子希冀的看着贾赦,就等他说后话。 贾赦却什么都没说,大迈步去见了迎春。迎春在黛玉的房间,请她教自己画画,听闻父亲来了,俩姑娘立刻欢喜的过来请安。 贾赦把信递给了黛玉,“你父亲回信了。” 黛玉小心的接过来,先看了信封,心下有欢喜也有失望,信上的字迹的确来自她父亲,但信却并不是写给她的。黛玉遂小声道:“这是父亲给大舅舅的,我怎好看。” “看吧,我和你父亲之间没什么秘密。” 黛玉这才展开信,仔细读了一番。信中多是父亲说问候大舅舅的寒暄之话,后来就是在委婉问大舅舅是不是帮自己送信去扬州的人。黛玉看到最后,手臂微微颤抖,忽然哭起来。 迎春不明所以,忙去劝慰黛玉,又问她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她如此伤心难过。 黛玉破涕为笑,忙擦拭眼泪,喜悦的看着迎春:“父亲说他已经奏报朝廷,请求进京述职,或许近月便会动身入京。” “真这样,那是好事儿啊,林妹妹你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迎春牵着黛玉的手欢喜的笑道。 黛玉转而忙把信送给贾赦,“大舅舅叫人送信的时候,忘了自报家门么?” “嗯?”贾赦看黛玉。 黛玉朝信的方向努嘴,“父亲在心里问是不是大舅舅派人为我送信。” “估摸是送信人走得急,忘记自报家门了。”贾赦笑了下,总算明白林如海信里讲了什么。他把信拿起来,打发俩姑娘继续画画,他便走了。 猪毛还在荣禧堂外等着,见老爷回来后,忙跟上去。 贾赦把手里的信递给猪毛,蹙眉走了会儿,转而忽然对猪毛道:“是时候该养两个清客了。” “清客?老爷怎想起这个来?”猪毛转即想到二老爷的那些清客们,心里不是十分喜欢。 “我不要太恃才傲物的,就找一个能把文绉绉的书信看懂的人就成了。” 猪毛总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老爷刚刚看了眼信就收起来,原来是没看懂探花郎林姑爷信里的内容。猪毛赶忙应承,决计这就动身去通知万福。书肆里面有不少穷书生来往,肯定能从中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其实贾赦也不是全然看不懂林如海的信,就是拽词儿太多,古人说话总有隐喻,比如柳枝代表友谊,兰花表示君子品格等等。像林如海、宋奚这类才高八斗的人,说话就更绕了,更何况林如海这封信里写的内容更是委婉,绕上加绕。 不多时,林如海欲来京的消息便传到了贾母耳朵里。贾母只当是林如海来京述职并无其他什么目的,还挺高兴,立刻叫人把院落准备下来。 王夫人听到这消息便安不下心来,琢磨着林如海这十几年来也从没见他进京述职过,而今忽然就要来,怕是为了黛玉。 可巧王熙凤过来瞧她,王夫人便试探她几句,看看能不能从王熙凤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王熙凤缺什么都不知道,只对王夫人道:“老太太也高兴这事儿呢,说要把梨香院备下来,就给林姑父住着。我已经安排人先去打扫一遍,把家具等物也换新了。” “原就是老太爷修养之所,东西都是府里最好的,何必换。”王夫人叹一声,心下更担心林如海此来是为了张黛玉和宝玉的婚事。 王熙凤笑,“是这个理儿,可我们老爷吩咐说不可怠慢了,我哪敢造次什么,听着就是。” 王夫人温吞吞地讪笑一声,道也是。 王熙凤叫人把她弄来的佛珠给王夫人瞧瞧。“法华寺主持开光,亲手刻得经文在这上头。” 王夫人拿起紫檀佛珠细看,一颗颗珠子上果然都可刻着小字的经文,可见费足了工夫。 “你有心了。”王夫人收了佛珠,稍微平了气,脸上浮现几许笑容。 王熙凤极会察言观色,见王夫人此刻心情不错,便和她哭起王子腾的事儿来,叹她们王家女人命苦。她们要因这个在婆家遭罪,真真是叫人觉得委屈。 “谁说不是呢,你倒好些,怎么说也是差一辈,我这真真是臊得没脸见人了。当初就恨不得自己死在佛堂里头,多亏老太太和你们的劝慰,我才有今日。”王夫人叹息罢了,便捻着佛珠,一脸沉闷之色。 王熙凤少不得再劝她一通。 王夫人笑了笑,“你好意我心领了,你家老爷而今厉害了,回头好生孝敬他,你将来必定比我出息。” “孝敬他是应该的,太太这里也是应该的。”王熙凤道。 王夫人瞄她一眼,见她还是识时务,点了点头,嘱咐王熙凤这段日子本分规矩些,“日子长着呢,当下能忍则忍,苦不了后头。” 王熙凤应承,这才从王夫人处离开。回去后,她便跟平儿叹,王夫人而今大不如当年风光了。 “这女人家出嫁后,靠得娘家才能腰板子硬。”平儿叹道。 王熙凤道:“我冷眼瞧二太太还有别的事儿,只这一件不至于如此。她在佛堂那段日子是谁都不见,也就给老太太的脸面。后来大老爷出远门了,她不就好起来了?” “二奶奶是说可能还有事儿,跟大老爷那边有干系?”平儿问。 王熙凤想了想,觉得是如此。她话音刚落,便见东边窗前有人影闪过。王熙凤忙问是谁,平儿则冲了出去,把那婆子抓个正着。 婆子忙道:“奉老爷命来给二奶奶传话,大老爷那还有几样宋大人送的大件,让二奶奶入册之后,一并收到后楼去。” “知道了,你去吧。”王熙凤道。 平儿却不忿:“刚刚分明在偷听,传什么话?我出门的时候她正往外逃呢。” 王熙凤顿然冷下脸来,让平儿把婆子叫来。王熙凤当即厉声质问她是否偷听了。那婆子不认,王熙凤便叫人扇她的耳光。 王夫人这时来了,她身后还跟着的丫鬟手里还捧了一盆长得正好的月下美人。 一瞧就知,王夫人是特意来送花的。 王夫人瞧见王熙凤正打人。这婆子王夫人熟得很,姓吕,是贾赦房里的人。 王夫人没想到王熙凤竟敢这般胆大,忙走到王熙凤跟前:“你干什么,大老爷的人你也敢打?她一个传话人,何错之有。你若心里不服,找老爷评理去,在我们跟前学母老虎撒泼有什么没出息!” “太太不知,这厮刚刚偷听我和平儿讲话。不管是哪里来的人,断没有这样的规矩。”王熙凤气道。 王夫人嗤笑,“我看她是奉命行事,许是素日见惯了你厉害之处,一听你吼他,脑子糊涂,便吓得转头就跑了。不信你问问,打成这副样子了,她到底是认不认。” 吕婆子闻言忙摇头不认,只说自己是传话而已。 王夫人蹙眉对王熙凤:“我也是为你好,便是你罚她,也该先派人去回个话给你家老爷。” 王熙凤听话点头,这便打发人去告知贾赦一声。 王熙凤把王夫人请到屋内后。王夫人便把那株花送了王熙凤。 “这两日正在花期,你和琏儿有兴趣倒可以一起看看,美得很,千万别错过了。”王夫人笑道。 王熙凤明白王夫人这是收下她之前的示好了,特来回礼,遂高兴地把花收下,好好地谢过了王夫人。 王夫人沉吟片刻,看眼王熙凤,道:“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你家太太去了,这话也就只剩我能说了,总不能叫老太太操心去。再者说,你家老爷那边也是在乎的。便是你这肚子,子嗣的事儿。前段日子荣禧堂空着,便有许多丫鬟去找冬笋玩闹。金钏也去了,偶然听冬笋提过一些。这事儿你也该上心,而今你虽要守着继室太太一年的丧期,暂可不愁这事儿了,可你想没想过时限一过,你们老爷会不会变本加厉催你?我劝你趁此时机养好好身子才是正经。” 王熙凤一听这话,脸涨得紫红。她心里是丝毫不怀疑此话的,早前老爷就曾当面逼过她生孩子。 王熙凤便万般委屈起来,“你这两年了我肚皮不争气,确是我的错,他骂我打我便是弄死我,我绝无怨言。平白叫那些下贱的丫鬟说我,算什么事儿。” 王夫人拍拍王熙凤的手背,劝她莫要心焦,“我看你家老爷一时情急,随便捡了些重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怕就怕那些下人不知轻重,乱传话,反误了老爷的名声。” 说到底还是大老爷驭下不严,由着那些下贱蹄子侮辱她。 王熙凤自觉十分没脸,等王夫人一走,她便坐在屋里,捂着帕子落泪。 平儿忙去劝。 王熙凤便骂道:“我要知道这八面玲珑,百般讨好,周全伺候的下场,是今儿个这样,我宁愿剪了头去庙里做姑子去,嫁什么人,有什么好处!” “二奶奶,冬笋来传话了。”外头人喊道。 王熙凤一听是冬笋,气得两眼通红,忙擦干眼泪,喊人进来。平儿生怕王熙凤做什么过激之事,忙端茶小声劝慰王熙凤息怒,毕竟冬笋是大老爷身边得意的大丫鬟,万万动不得。 “老爷说那婆子既然不知规矩,偷听主子讲话,便该打,任由二奶奶处置便是。”冬笋道。 王熙凤应了一声,十分气不顺的看一眼冬笋。 冬笋感觉什么不对,尴尬了下,便想二奶奶既然没什么事儿,她便告辞就是。 “你站住!”王熙凤喊道,转而上下打量冬笋,问她今年多大,家里可有什么人。 冬笋一一回了。 王熙凤又狠狠瞪了冬笋两眼,嘱咐她伺候大老爷的时候,记得谨言慎行。冬笋不解地应承,这才忐忑的告退。回了荣禧堂,她便有些失神,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可巧贾赦出来,见这一幕问她怎么了。冬笋深知老爷爱探听消息的个性,遂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忙将王熙凤的古怪之处讲给了贾赦。 “你去之前,还有谁去过。”贾赦问。 冬笋:“二太太。” “之前那个偷听说话的吕婆子,真不是你安排的?”贾赦又问。 冬笋摇头,“我瞧她不是靠谱的人,从没找过她。再者说,咱们府里这些探消息的,都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平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能听到就听到,从没教过他们去偷听什么墙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你派人跟着那婆子,等晚些时候看她去哪儿。” 贾赦吩咐完这些,便去了书房。 晚饭前,从邻家轩回来的贾琏一脸兴奋。他到了荣禧堂问了大老爷所在之后,便来敲书房的门。 贾赦正在起草关于《大周朝闻》的计划,听见敲门声,就把东西先收了起来。 书房里就他一人,他便亲自开门出去见了贾琏。 贾琏见老爷也不许他进书房,忙识趣儿地讪笑,退了两步,然后给贾赦恭敬地请礼。 贾赦听贾琏说是来定省的,稀奇的打量他两眼,带他到了西厢房吃茶。期间有丫鬟来跟贾赦报了晚饭的菜单,贾赦减了两样菜,方打发下去。 贾琏惊诧不已,他知道老爷这段日子是要着素服,日日吃素,万没想到还这样节俭。晚饭竟然只吃两菜一汤便可了,竟比府中有些下人的饭桌还要寒酸了。贾琏再想想自己前段日子不停抱怨饭食的事儿,顿觉得愧疚。 “有什么事儿,直说。”贾赦道。 贾琏想了想,忙站起身,笑着跟贾赦发誓,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地孝敬他,全心全意的跟在他身后,绝无二话。还请贾赦以后不管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交代给他便是。最后他才委婉的提到了邻家轩,表示他也可以帮忙打理。 贾赦示意贾琏去看门口那名小丫鬟,“那丫鬟叫冬菇,她娘生了她之后就去了,爹又被恶霸欺凌,后来病死。是她大哥大嫂养着她,后来他大哥生了几个孩子后,家里越发艰难。她嫂子吃的不好,没奶水,她便主动托人来荣府卖了身,就为贴补家里的兄弟。” “身世倒是挺凄苦的。” 家里不苦,谁会把孩子卖身到这地方为奴,府里的下人像冬菇这样的太多了。要悲悯的话,他只怕都没工夫吃饭了。贾琏不以为意,不过为了迎合贾赦,才随便感叹一嘴。 贾赦重重放下茶杯,冷盯着贾琏:“你只看到她身世了?人家才堪堪七岁的年纪,便有如此心性儿,懂得自己动手挣钱养家的道理。你呢,年纪快是她三倍了,可曾全然凭着自己的本是挣过一文钱?” 贾琏本欲辩驳,他这些年也没少办事儿。可想想哪一桩不是靠着祖宗的基业?竟真没有一文钱是凭自己本领赚的。贾琏立刻臊红了脸,垂着脑袋,尴尬的不敢看贾赦。这么比起来,他的确连个七岁的小丫鬟都不如了。 “你今天忽然这般跟我献殷勤,我心里有数,你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如此卖儿巧。”贾赦见贾琏要张口,立刻阻止,“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想听你的借口。你要真想有出息,想让我看得上你,就先做几件让我看得上的事儿。” 贾琏乖乖点头应承。 冬笋这时候进门了,凑到贾赦耳边嘀咕了两声。 贾琏便要告退。 “你站住,回去跟你媳妇儿说,吕婆子是她姑母的人,此刻她人正在东院儿报消息。” 贾琏愣了愣,他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总觉得这该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应承后忙回去告知王熙凤。 王熙凤还在怄气,听了贾琏这话,用尚还红肿的眼睛看贾琏:“你说得真的?” “老爷这么说。”贾琏无辜道。 王熙凤二话不说,就叫人捧起那盆月下美人,立刻就带着人去王夫人院。 她往里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吕婆子打前头过来。吕婆子远远看见王熙凤跟见了鬼一样,离开转身往后跑,要躲起来。 王熙凤气得笑起来,转身推掉丫鬟手里捧得那盆花。盆碎了,连花带土都洒落在地上。王熙凤气得狠踩了几脚,也不需要去找王夫人分辩什么了,转身就走。 吕婆子躲在了树丛后,眼见着王熙凤去了,才悻悻出来,蹑手蹑脚地来瞧了眼王熙凤踩得东西。一看是王夫人送的花,她大感不妙,自己冒失撞见王熙凤的事儿若是被王夫人知道了,她肯定就没活头了。吕婆子看看前后没人,赶紧就用脚把土和花盆的随便往路边踢,然后把那株踩烂的花折一折,塞到自己的袖子里藏起来,然后匆匆去了,依旧回到大老爷的院内当值。 冬笋看见吕婆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忙来告知贾赦。贾赦便暂且留着了,将来或许还能用上这婆子。 王熙凤这下总算看清楚了,才刚王夫人好心调和劝她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挑唆。那冬笋或许根本就没说过自己的坏话! 王熙凤气得眼泪直掉,她万没想到她尚还惦念不已的姑母,竟然会这般无情地算计她。 贾琏见她这样,忙问经过,听了也气得跳脚,“你就该去跟她说清楚,也闹得她没脸!” “怎么说?我没抓个正着,她保不齐还会拿什么借口搪塞我。她毕竟是长辈,回头再闹个头晕脑热,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用不着说清楚了,我心里有数,她心里有数,便罢了,以后断不要往来最好。”王熙凤道。 贾琏点点头,觉得也是这个理儿,遂好好安慰王熙凤。 岂料第二日,王夫人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热络地跟王熙凤闲聊。王熙凤未动声色,转头叫人一查,方知道那吕婆子竟然没胆量告诉王夫人,而今一直做着缩头龟。 王熙凤想想如此也好,她也不说,倒看看王夫人能装到什么时候,还想利用她什么时候。别叫她抓着机会,不然一定叫她狠狠吃一次亏。 这一日,王熙凤正在料理家事,忽听说姊妹们来了,忙叫人准备吃食招待她们。 黛玉等在她这儿聊了几句后,便都散了,唯独元春留下似有话跟王熙凤说。 王熙凤让她坐,“大姐有什么事儿尽管说便是,我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们之间跟那些姊妹比,还进一层,毕竟你母亲是我的亲姑母。” 元春点了点头,她也这么觉得。王熙凤既是她的亲表妹,又是她的堂弟妹。她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她母亲也常在信中提及王熙凤的可靠得用之处,遂她也很信任王熙凤 元春客气几句后,便把心里话如实吐露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点了点头,顺茬附和道:“你不愿去参加齐王府选妃也情有可原,那地方比皇宫差些什么,再说那老太妃就让你做个庶妃,显然瞧不起咱们,何必自取其辱。” “要做就做正妻,就是续弦的也可。”元春红着脸道。 王熙凤见她有害羞之状,恍然大悟,“莫不是你心中早有人选?是谁,快和我说说。” 39|第一狗仔 元春脸红了个透,拽着王熙凤的胳膊,羞涩的摇头,做小女儿态,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王熙凤机灵的转着眼珠子,推了推元春道:“这种事儿闹出误会来,可不是顽的。这又没有外人,咱们姐们儿之间还有不可交心的事儿,痛快说给我听听!我倒真想知道,哪家的男人配做我们荣府的东床快婿。” “我掏心掏肺了,你却玩笑我。当我没说,走了。”元春说罢便起身。 王熙凤儿忙笑着拉她回来,“说的好好的,瞧你。那让我猜猜,续弦……” 王熙凤故意拉长音,观察元春的表情。元春害羞得不行,眼神里还带着雀跃,一看就是动了春心,真喜欢上人家了。 王熙凤想都不用多想,立刻猜出她所言的人是谁了。元春刚回家没多久,见的人都是有数的,除了亲戚朋友,便只有那位身居高位还尚未续弦的大人了。 “哟,我心里真想出来一个。那身份必定配得上咱家,还是高攀了呢。你想的是不是我想的,就是近日才来的那位?” “我走了,再不来这里!”元春立刻捂着脸跑了。 王熙凤笑着喊她两声,见人真离开了,才敛住脸上的笑。 平儿过来奉茶,问王熙凤:“大姑娘难道是看上了宋大人?” 王熙凤冷笑,“宫里头出来的人心气儿就是高,痴心妄想!” 论官品、人品、样貌,还有家世,人家样样出挑,便是随便捡一样出来,都足够配得起家世相当的姑娘了,她有什么!更何况宋大人才智双全,虑胜千人,又多年没有续娶,眼界必定高,怎不可能瞧得上她。 王熙凤用“痴心妄想”四字说她,绝不夸张。 不过元春也是精明的,不论她怎么引诱她,愣是没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反正而今真真假假都是她自己猜得,若自己真傻得为她出头,回头事儿若是不成了,只怕还是要诬赖到她身上。 真不愧是母女,元春这心思比王夫人差不了多少。 王熙凤庆幸自己受了大老爷的点拨,及早醒悟过来,不然她早晚得被这对母女坑死。不过既然元春存着这份儿痴心妄想,她何不顺势利用回去,好好叫她们母女吃一次亏。 下午,王熙凤被贾母叫去打牌,还有有王夫人,元春,李纨。牌打了一半,老太太挤一挤眼睛,似有些乏了。王熙凤等忙丢了钱出去,假意耍性儿说不玩了。 “我的钱都是活得,一个个都自愿往老祖宗的口袋里蹦,不肯在我这多待。可行行好,少玩儿几把,让我少几天吃糠咽菜的日子。”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指了指王熙凤,“就说她是人精儿,输了点便不肯多玩了。” 王夫人温温地附和,放下牌,转头喝起茶来。 元春望一眼王熙凤,和她四目相对之后,元春便托辞离开。 王熙凤暗观王夫人神态,看似没什么异样,转而对贾母道:“大姐的婚事本不该我插嘴。不过齐王府那边儿的态度,着实让人心寒。要我说,咱们家姑娘哪样不好,找个没儿子的人家续弦做正室,也比这样白白受委屈被人小瞧了强。” 王夫人看一眼王熙凤,心下有了思量,她没说什么,转而看向贾母。 贾母沉吟片刻,蹙眉道:“你说得不无道理,这做庶妃必然是委屈了咱们姑娘,抹脸面的事儿咱们不干!先看看再说,若是那边改了口,答应能成侧妃,也可考虑。” “老祖宗明鉴。”王熙凤笑了,转而解释自己也是好心为元春着想,若是有说错的地方,还让贾母和王夫人别介怀。 贾母推她到一边去,乐道:“凤辣子今儿被什么附身了,竟跟我们客套起来。” 王夫人也道:“是,我们都知道你好意,不必如此客气。” 王熙凤听了这话便不多言了,和贾母聊起贾赦在外头开书肆的事儿。 贾母一听,问是不是真的,而后又骂贾赦是胡闹。王熙凤便同贾母隐晦的提了提那书肆十分赚银子。 贾母至此才住嘴不说,一脸纳闷的模样,“他还会做生意了?” “这开书肆可比一般的厉害呢,只做文人的生意。”王熙凤解释道。 贾母满意的点点头,叹贾赦的确有些出息。“原来他之前在账房领银子就为做这个,怎的不和我们说清楚,害我们都误会了他。” “我猜老爷当时因吴新登的事儿给气着了,便想着就是说了能有几人信他,倒不如先做出来,让大家亲眼瞧着实在。”王熙凤明里暗里都在夸贾赦。 贾母听得挺满意,毕竟大儿子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出息了,做母亲的也该开心的。 王夫人特意看了眼王熙凤,见她眉飞色舞还有意继续说,心里便有点不舒坦,但而今当着众人的面儿,她是没有半点胆量去说大房的坏话了。总之惹不起,便躲着,虽也托辞去了。 王夫人出了门,就转路到元春的住处。 元春正闷头绣花,听母亲来了,忙把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迎她。 “绣什么呢?”王夫人问。 “莲花。”元春害羞地将她只绣了几片花瓣的莲花晾给王夫人看。 “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没给你娘丢脸。”王夫人叹道。 元春应承:“许多针法是我在进宫跟嬷嬷学得,外面学不到。” “难为你有心,肯如此上进。”王夫人顿了顿,然后盯着元春的眼睛道,“你琏弟妹怎会突然提续弦的事儿,想必是你说的了。” 元春被吓了一跳,忙跪地否认自己不敢,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王夫人忙把她拉进怀里,“我知道你干不出这样的事儿,不过随口试试你罢了。” 元春被哄着止了泪,心里终究不舒坦,垂着脑袋不说话。 王夫人拍着她的后背,自己也难受的流眼泪下来。 “咱们二房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大伯父而今什么样你也该清楚,你舅舅又出了那样的事儿。怪为娘姓王,才会连累了你们跟着受委屈。而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议亲的事儿自该慎之又慎,这种时候万不可传什么不好的名声出去。你的婚事你只管放心就好,母亲定然会瞪大眼睛给你挑个顶好的人家,不让你受委屈。” 元春闷闷地点点头,抿着嘴,终究是不敢将心里话讲给王夫人听。送走了王夫人后,元春便独自一人郁结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廊上娇嫩的兰花随风摇摆,心也跟着打颤起来,垂泪不止。 抱琴看着姑娘这般光景,心疼不已,劝慰她卧榻休息。 元春听话的躺下来,也睡不着,便想着之前让抱琴托人买的那本书来。 “快拿来与我看看。” 抱琴看看左右,才去柜子里仔细翻出早前藏好的书,递给元春。 元春摸了摸封皮那四个字儿,念了声“邻家秘闻”,便翻阅起来,前头的故事她早听过了,根本没什么兴致。直接翻到后面,看那个人的故事。 元春情不自禁地用她的纤纤细指按住上头的名字,虽然字不同,但音相通,也叫她禁不住心跳加快起来,想起自己初见他的情形。 当时隔着屏风,她听姊妹们切切私语,说他如何好,便壮着胆子偷偷瞥了。终究只见了他侧影一眼,却惊为天人。从那一刻起,元春就发现自己眼里便再看不到其他人了。那一眼留下的样子便跟着了魔似得印在她脑海里,令她至今反反复复不停地想。 其实元春早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都是讲述他如何厉害的。元春一直以为是有心人为了讨好皇后,故意夸大其词罢了,遂那些小宫女们红着脸议论纷纷时,她淡然处之,从没拿此当回事儿。她进宫这七八年来,那人也去过皇后娘娘的春和殿几次,但皇后娘娘从来只叫太监去伺候,宫女都极少用,更不会把她们这些女史带在身边。故而元春这些年在宫里,除了听到一些关于他高升的消息外,并没有真正见过他。 而今想来竟有些后悔,早知他会是这样的人物,她当初宁愿自降身份,跟着那些小宫女们在春和殿外偷偷地望上他一眼。至少她现在会多一样景象回忆,而不是只有在贾母那里的惊鸿一瞥了。 “姑娘,外头都在传送宋大人有断袖之癖,是不是真的?”抱琴禁不住担忧问。 元春嗤笑:“休要听那些人胡言,张侯千金怎么死的我最清楚,有皇后派去的太医亲自诊断为证,根本跟他没干系。至于来往雅风馆,对男人来说又算什么,远了不说,咱府里就有,当不得一回事儿。” 抱琴应承,遂不多言了。 王夫人从元春处出来之后,心里还计较王熙凤所言续弦之事,便打发周瑞家的捎话,让王熙凤来这一趟。 王夫人等了好些时候,才见周瑞家的领着王熙凤姗姗来迟。 不及王熙凤言语,周瑞家的便道:“二奶奶那里今日回话的人多,适逢秋收大事,又耽误不得。” 王夫人面上憨厚的点了点头,眼睛却不满地瞪了周瑞家的一眼,而后笑着让王熙凤坐,问她:“你忽然在老太太那儿你提你大姐的事儿,可是另有什么想法?” 王熙凤刚贿赂过周瑞家的,已然知道王夫人曾去了元春那里。眼下既然元春不认,那她也不认,摇头只道是随口说说而已。 王夫人笑:“跟我你见什么外,你没嫁进贾家的时候,我跟你便就是一家人了。” 王夫人的言外之意,王熙凤该要念着这份儿亲情。况且当初她若非她从中撮合,以王熙凤的条件哪会嫁给国公府的长房嫡孙。 王熙凤心里只有冷笑,面上却言笑晏晏,拍胸脯发誓自己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并不知道什么其它。 王夫人哼笑两声,没想到王熙凤而今倒是油盐不进了。续弦那事儿,王夫人是有心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她不想从元春嘴里听到,本来是想着让王熙凤出头,谁知她这会子跟自己竟装起傻来了。 “我当你有什么人选建议,原不过是胡嘴一说,罢了罢了,算我多心,你也忙,快回去管家吧。”王夫人落下脸来赶人。 王熙凤忙垂首行礼,假装看不见王夫人的脸色,转头便退下了。 周瑞家的不解:“若是老太太能把把齐王府侧妃的事儿谈下来,便是莫大的体面,什么续弦能比得过这个。太太又何必操心琏二奶奶浑说什么。” “确有一桩续弦的亲事,比齐王府的好百倍。”王夫人蹙眉道。她的心思已然被王熙凤的话撩拨起来,偏偏王熙凤就跑了。 周瑞家的恍然大悟,“太太莫不会是说那位姓宋的大人?” “住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而且这件事并不好办。”王夫人整张脸都愁苦起来。 周瑞家的也明白,这人选是一顶一的好,但就怕高攀不起。中间也没个人能说和,大老爷倒是跟宋大人的关系不错,不过凭着大老爷跟二房的关系,估计是万万不可能张嘴帮这个忙了。 王熙凤回来后,思来想去,便打发平儿去跟冬笋传话,先把元春的意思告诉老爷一声,也权算是她给老爷卖个好。 …… 大理寺卿包庇属下刺杀证人一案,令皇帝彻底警醒了,原来朝廷的贪官都是蛇鼠一窝,朋比为奸。他险些因错误的判断,而白白毁了贾赦当初费心的调查取证。 皇帝随即念起贾赦这次布置消息网用钱的事儿,他好像没有听人提到过,便顺嘴问起身边的掌事太监。太监摇头,表示贾赦并未呈奏有关任何花费的奏折。皇帝命人细查之下,方知贾赦这次下地方一行竟然是自掏腰包。 皇帝恍惚了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禁为贾赦牺牲自我的行为而感到震撼和感动。多少年了,他鲜少见到有如此一心为国,且不图名求利的大臣。那些在朝堂上日日喊着鞠躬尽瘁,万死不辞的官员们,背地里却干着偷盗朝廷财物,藏污纳垢,颠倒黑白,鱼肉百姓的恶事。一个个口腹蜜剑,说什么先天下忧而忧,一到有升官机会的时候,都抢破了头皮争着上。真要有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的时候,又一个个往后退,成了缩头乌龟。 皇帝为自己有这样的满朝文武而戟指怒目。而今,他也更得幸自己遇到一位良臣。 皇帝立刻命人秘密从国库调出十万两银子,趁夜色即刻送给贾赦。 大半夜,贾赦刚睡着就被叫醒了,说外面有人秘传圣旨。贾赦聆听口谕后,便发愁那些已经运到荣府后街的一箱箱银子。 皇帝这是抽哪门子的疯,就算给钱好歹提前告诉他一声。这会子趁着夜色送来又如何,他没处放钱。荣府是安全,但这么大笔银子一般入府,势必立刻就被人发现。邻家轩和京外印坊倒是可以放,却不安全。 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贾赦便和密卫商量着,能不能再放回国库去。大不了他以后用银子的时候,跟皇上打招呼。 密卫不肯,“圣上料到你不肯要了,他说这钱是给定了贾大人,以后便于贾大人随时随用,可免去上奏办手续的麻烦。圣上金口玉言,钱定然是还不回去了,还请贾大人尽快找个地方安置,让属下们在天亮之前把钱平安运送完毕。” “我想想。” 贾赦转即命人牵匹马来。 他就骑着马走在前头,让运银子的队伍跟着他去宋府。 “大人要把钱送到宋大人府上?” 贾赦:“嗯。” 眼下也就只有宋奚的府邸合适了,安全又能保密。而且以后拿钱的时候,就从他手上取,也可以当成一种监督了。回头哪天皇帝计较起这笔钱来,他还能有个人证明。 密卫点点头,也便不多问了,到了宋府,敲了门,就把一箱箱银子安全送进宋府的库房后,而后他们就干脆利落的告辞了。 宋奚穿好衣裳,便徐徐踱步而来,果然见到贾赦在此,不禁笑问:“ 你这是想拿钱贿赂我什么?” “可巧了,今儿个刚有一件新鲜事儿。你要是愿意,我愿舍下这十万两。”贾赦神秘一笑,看着宋奚。 “必然不是好事。”宋奚伸手,示意贾赦去他房间喝茶。 从库房往他院子方向去的时候,路过一处院落。因随从们高高地挑起灯笼照着四周,便把附近的院落也照亮了。贾赦余光一瞟,便见那院子里开满了月季和菊花。但院子里的所有屋舍都是黑漆漆的,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人住。 “这就是那位张侯千金生前的住所。” 不及贾赦问,宋奚便先解释了。 贾赦看那些疯长着枝条已经延伸到路上的花花草草,忽想起之前黑猪的话来。他说宋奚妻子在死前几日,宋府曾大量运入过花草,原来是为了布置这院子。 宋奚继续道:“她生前爱花,死前几日尤甚。我也没管这些,都是她爹娘再此照看,随着她的心性折腾。倒是人走了之后,张侯爷来跟我致歉,说要把这院子恢复原貌,我想想这院子本也没什么人住,便就罢了,至今就如此荒废着。每年倒是有丫鬟来打扫整修两次,却也拦不住这些徒长的花花草草了。” 贾赦点点头。他到宋奚屋子坐下后,便干了一碗茶。他刚刚折腾了一遭,真有些口渴。 “你刚说的新鲜事儿是什么,还没说与我。”宋奚端坐在桌边,恰好在贾赦对面。 贾赦放下茶杯,端详起宋奚来。他穿着一身玄色便服,腰间除了系一条玉带,什么都没装饰。看来这厮刚刚特是睡了,因急着来见他,都没顾得上拾掇。 “你看我衣服作甚?喜欢?回头让人也给你做一套?”宋奚道。 “没,就是瞅瞅眼下这位宋大人是多出色。”贾赦叹一句,再没说后话了。 宋奚是何等精明,立刻就明白他话里蕴含的意思,“你以前可没这样的感慨,说罢。” 贾赦看没外人,便道:“你也不是多嘴的人,说出来倒也干脆。是有人中意你了,将来必然会有人想法子折腾我撮合你们。你什么样我清楚,可还是该跟你说一声,你提前给我个准话,省的我回头烦你。” 荣府什么情况,宋奚一清二楚。此刻他也大概能猜出贾赦暗指的人是谁,摇头表示他毫不感兴趣。 贾赦笑了笑,敲敲桌,使唤宋家的丫鬟赶紧给他换茶。 宋奚:“你倒不客气。” “是你待客不周,不过鉴于你帮我存银子的忙,我就不嫌弃你了。”贾赦道。 “你不嫌弃什么,”宋奚目光突然凝结,直直地落在贾赦身上。 贾赦被宋奚的目光瞅得不自在,转头躲开了。 待丫鬟上完茶后,宋奚忽然起身,轻捏着贾赦的下颚,把他的头转了过来。“是不嫌弃我么?” 贾赦啪地打掉宋奚的手,瞪他:“年后给你消息。” 宋奚恍惚了下,转而反应过来贾赦的话,双眼带亮,蕴含惊喜地看着贾赦。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若耳朵聋了,就该找个人好好治治。”贾赦一笑,便对宋奚告辞,拂袖潇洒去了。 宋奚屹立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着贾赦的背影,直至消失于夜色不见,他仍回不过神儿来。蓦地,他靠在门边,嘴角噙笑,表情半惊半喜。 再转而,他便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比如还没等到年后,贾赦便对他失望了该怎么办。该好好反思,怎样做一个不被他嫌弃的人。 宋奚一夜未眠。 但一大清早儿,宋奚便神采奕奕的去上朝。今天是大朝日,他又见到了贾赦,便笑问他昨夜休息地如何。 贾赦拿冷淡的目光扫他一眼,百无聊赖道:“极好。” “那就好。”宋奚笑了笑,便跟贾赦接着道,“晓得皇上昨夜为何突然对你那样么?” 贾赦看他。 “估摸是大理寺卿一案的奏本他才看见。” 贾赦恍然明白了,原来皇上给他钱是宋奚多嘴的功劳。 宋奚:“国库的银子多得是,不用白不用。你喜欢你就拿着,你若觉得拿着烫手,就去赈济灾民,肯定比朝廷拨款更有效果。” 贾赦明白宋奚话里暗讽的意思,赈灾银钱层层剥削,到百姓手里自然是寥寥无几了。下次别叫他遇见这事儿,否则一准彻查,把那些贪灾民救命钱的官员全都揪出来。 “钱我会叫人好好记账,保证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贾赦表态道。 宋奚笑,转而把袖子里的一把钥匙递给贾赦,“这是宋府库房的钥匙,随你去取。” “里面有你的钱没有?”贾赦问。 “没有,都是你的钱。”宋奚肯定道。 贾赦干脆地接下。 下了朝后,宋奚和贾赦都被皇帝留下了。 皇帝表示大理寺卿一案处理地好,同时对于是否还牵涉到其它官员表示了忧虑,遂让贾赦和宋奚共同彻查,以确保此案再没有同党。 “朕已经随便找了个由头,今天下午就让刑部将在押的大理寺卿转交给京畿府看管。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查清楚这件事。” 二人双双领命,方告退。 宋奚随即和贾赦商议,下午就在京畿府碰头。等大理寺卿一押送到位,他们俩就一同审问。 贾赦应承,便急忙跟宋奚告辞。 “你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齐王府,过两日老太妃做寿,齐王便在今日邀请百官在他府上赛诗贺寿。听说博得头筹的还有什么玉佛像做奖赏。”贾赦道。 宋奚嗤笑:“就你,去赛诗?” “别瞧不起人,我也准备了一首。”贾赦从袖子里掏出来,给宋奚看。 宋奚读了读,“尚可,不过这诗到底有些小家子气,倒不像是男人作得,更不可能是你作得。” “我也没说是我,求人帮的忙。”贾赦把诗拿了过来,念叨两遍,塞进袖子里,结果还是记不住,就要重新翻出来看。 宋奚看不下去了,张口重复了一遍。见贾赦惊诧的看着自己,以为他没记住,便又重复了一遍。 “你真……过目不忘?”贾赦问。 “没有,只是用心看的东西才会记住。”宋奚解释道。 贾赦无语了,他知道宋奚只是一般性的作答,但他真的忍不住会觉得他像是在炫耀。这人设不科学,完全违背了自然界的发展规律。贾赦仰头看了看天,叹口气,走了。 贾赦到了齐王府后,便在小厮的指引下去,去了齐王府的后花园。他见过齐王之后,也没被齐王看在眼里,就被打发到一边作诗去。 已经有许多官员聚在此,品级高点的,都在围着齐王身边讲话,低点的则三三俩俩凑在一起,在桌案附近提笔琢磨诗句,似乎都想要弄个最出彩的出来,以博得齐王的关注。 这位齐王爷,今年才堪堪二十四五的年纪,在吏部领职,掌管四品以下官员的考绩、升降事宜。故而他一发话,肯定有许多小官来迎合了。幸亏当下在场人多,贾赦便显得不怎么起眼了。正好贾赦也不想太醒目,就在边边角角站着,顺便观察齐王府的环境。待他纵观了全场后,还发现了一个熟人,贾政。 贾赦赶忙退后,免得贾政发现自己,回头被他缠上了可不好办事。 贾赦对一件事早就觉得奇怪。便是这齐王爷若有不举的毛病,老太妃又在,作为母亲她不可能不关心儿子,给他请大夫治病。偏偏齐王府鲜少有请太医的记录,贾赦便猜测这大夫很可能在王府内。 他还是使用老招数捂着肚子喊疼。 猪毛忙跟王府的管家道:“我家老爷的肚子怕是要破了,是老毛病了,你瞧王爷和尚书大人聊得正高兴,这点小事儿实不好打扰。你府里可有大夫?” 管家愣了下,就见贾赦闷头缩成一团,忙应承道:“是有一位大夫,但却是专给我们王爷瞧病的。看这位大人实在是难受,今日便破例一回,请孙大夫来给你家大人看看。” 贾赦点头,便让随从们搀着他,跟那管家去了。 穿过一片竹林,七拐八弯到了一处十分僻静的院落,便远远地闻到了一股药味儿。这么偏僻的地方,齐王府又是极为等级森严的地方,难怪猪毛发展的那七名内线没发现。 管家给贾赦引荐了孙大夫后,便嘱咐下人照看贾赦,他则要回去继续照看诸位大人们。 贾赦打量这位所谓的孙大夫,竟然穿着道袍,他住的房舍建的也跟道观风格差不多,正房内是个大炼丹炉,院内东边则拍着一排灶台,上面有正熬药的砂锅,有几个小童正在灶台前看火。 贾赦早在腋下夹了一块玉石,这会儿便伸出那条胳膊给孙大夫。 孙大夫给贾赦把了脉之后,便蹙眉不已,“大人的脉象虚虚实实,似是疑难杂症。” “真的么?我说我这肚子怎么时常莫名的痛起来。原来是有了怪病,大夫你快好好给我看看,用什么法子治一治。”贾赦又主动伸手,示意孙大夫再给他把脉。 孙大夫捻了捻胡子,摇头,“大人的病老夫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不需要再诊。此病你若是不及早治疗,只怕会腹痛越来越加剧,挨不了几年就……唉!” “这位大夫你可不要乱说啊,我这病虽然太医也没看出个好歹来,但说不至于影响性命。你为何这般咒我?”贾赦故作气愤地问。 “我在这齐王府做了八年的大夫,专门给老太妃和齐王爷瞧病,你还能高贵过他们去?你说我可不可靠。若不信,你便走吧,被再来找我。”孙大夫话毕,便是一副高傲之态,拂袖要走。 贾赦忙叫人拿出一锭金子给孙大夫,“王爷信任的人,那必定是高人了。今日倒是我的福分了,能有缘和孙大夫相见。有劳孙大夫帮忙,快开一剂药除了我这怪病。” 孙大夫看一眼那锭黄金,斯文的推回给贾赦,“我这暂有止痛药丸一颗,你且先服下。至于以后,等你服药后觉得好了,再说吧。” “别啊大夫,以后我也不能常来王府,该怎么见你。” “每月但逢六,我都会出去买药。你只需要在城北的宝福药铺等我便是。”孙大夫神秘兮兮道。 贾赦忙点头,抓了药丸,转而让猪毛端水来。猪毛手脚不利索,把茶壶给弄碎了。孙大夫忙去瞪了猪毛一眼。 贾赦就忙捂住嘴起身出去,喊着药丸难吃,叫人去找水。喝了水之后,便转过来谢过孙大夫,至于那锭金子他也不收了,权当是赔茶壶的钱,另叫人留下一百两银票,是作为孙大夫药丸的谢礼。 孙大夫笑了笑,没收钱,倒有小童代为来拿了。他随即甩着手里的拂尘,命小童送走了贾赦。 贾赦再不多留,当即就告辞,带着人离开了齐王府。午饭贾赦在邻家轩用了,期间方正路还来问贾赦关于《邻家秘闻》第五期广告的事儿。 方正路:“第四期印了三家商铺后,最少的一家盈利竟比以前翻了一番。首饰铺子最多,这三月竟比以往多挣近一千多两。这事儿传出去后,许多商铺都知道了,闹着也要做。还各自争起了价码,最高的出到了五百两。” “第一页三百,中间页二百,最后页一百。以后就按照这个数,不能再高了。跟他们讲明利害,这事儿有风险,未必一定会赚钱,要签契约。”贾赦嘱咐道。 方正路表示明白。 贾赦想了想,接着道:“只跟那些富商做,别叫那些穷困的冒这个险。” 方正路点点头,接着道:“夏家的桂花局也要在这上头做,给么?” “还是那句,讲明利害,他们若愿意就做。这些钱也不会用到别处,回头都送到穷人乞丐的手里。”贾赦道。 方正路便建议贾赦把去处说一下,这样会惹得人敬佩不说,也不至于叫人眼馋。 “不要说,就怕时间久了,会在百姓中声名太过,引得朝廷忌惮。《邻家秘闻》至今的名声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多。钱会以朝廷的名义捐,至于那些眼馋眼红的,就随他们去吧,咱们挨点骂不算什么,能帮助到穷苦百姓便就行了。” 方正路忙对于贾赦行大礼,佩服贾赦的周全思虑,更万般敬佩他不为名,只一心甘为百姓付出的品行。 “别把我想太好了,谁说我不为名了。你当这些事儿做了之后,朝廷会看不到,皇上会看不到?到时候我得到的只怕会比这多,而且会更安全。”贾赦解释道。 方正路连连鞠躬:“那晚辈便更加学习到了。” “罢了,不和你闲聊了。” 贾赦见时候差不多,当即就赶往京畿府,准备和宋奚一同审理大理寺卿的案子。 他到了京畿府不久,还没等来宋奚,便见黑猪颠颠地跑来,粗喘气和他说薛家来荣府了。 “薛家?金陵薛家?”贾赦见黑猪点头,转而又问,“怎没人提前告知我?” “别说您了,便是二太太也才收到消息。说是原本打发提前来送信的人在半路上遇到了意外,故而耽搁了。” “知道了。”贾赦倒无所谓,薛家和王夫人而今的状况一样。都是砍了翅膀的苍蝇,飞起不起来了,最多也就趴在地上嗡嗡两声。便如王夫人,她断然没胆子直接和他产生冲动,最多便像之前那般挑唆一下王熙凤。可有什么用呢,荣府里头的人而今都在他掌握之下,翻不出大波浪了。眼下她那些小动作,贾赦根本懒得操心,让王熙凤去挡着就足够了。 这时,宋奚来了,他带了个表情狼狈地衙差进门。 贾赦特意扫了眼那衙差的衣着,不是京畿府的,是刑部的。 宋奚冷淡着一张脸,目光严肃地跟贾赦道:“大理寺卿刚死在了刑部大牢。” 40|第一狗仔 “又是毒死得?”贾赦问。 宋奚摇头。 贾赦当即同宋奚一起去了刑部大牢。二人进大牢时,并没有提前叫人通报,故而一进门就听见牢里头有人说话发牢骚。 进了牢门后,先是守卫室,然后是刑讯审问室,朝东拐就是第一排牢房。有几个看守现场的衙差就在此处。 现场还保存较好,除了起初发现第一个进去查看伤势的衙差外,没有第二人进入现场。刑部的相关人员和大牢的牢头都忐忑的等在外头候命,刚刚才随宋奚贾赦一通入内。 大理寺卿是死在牢里靠内侧墙的位置,腹部插了一刀,血染满地。据第一发现人说,他查看的时候尸体还是温的,但人已经没气儿了。 贾赦看眼尸体,又问仵作验尸没有。仵作方站出来表示还没有。 宋奚观察了一下现场,地面上除了一些稻草,和一个水碗,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宋奚让仵作先去验尸,然后命柳之重审查统计大理寺卿死亡前后这段时间大牢内守卫以及来往人员的名单。 宋奚而后问贾赦对大理寺卿的死法怎么看。 “看起来像是自尽。他坐的位置距离牢门这么远,别人拿着一把短匕首是刺不到的。便是在门口被刺入再回到他所在的地方,地上应该有滴落的血迹才对。刚刚我们一进牢房,就能听见里边的说话声,如果他是被人刺杀,按理说应该会喊人,那些守卫不可能听不到。”贾赦说罢,就问检查尸体的仵作有什么发现。 仵作表示除了明显致命伤口外,尸体脸上似乎有泪痕,眼角有黏连,眼周微微发肿,应该是哭了许久。 贾赦赞许看一眼宋奚,他这个仵作找的还不错。贾赦再去询问牢头,得知大理寺卿自住进来以后,情绪虽然偶尔暴躁,但多半的时间是安静的,并没有哭啼的习惯。 贾赦随即让仵作再验一下地上的那个水碗里是否有毒。银针□□去后,立刻就变黑了。 二人随即就出了刑部大牢。 “这事你怎么看?”贾赦问。 宋奚冷冷淡笑了下,讥讽道:“人死了倒好,你我都不用审了。” “对,皇上问起也是刑部的责任,咱俩摘得干净。”贾赦附和道。 刑部官员们一听这话,吓得个个打哆嗦,连忙意欲跪地苦求两位大人留情。 “若想活命,还在这位置上呆着,便好好地敦促你们的属下,让他们仔细想清楚近来牢房可有什么异样之处。一会儿柳之重问话的时候,事无巨细的说!案子查清楚了对你们都好,于我们却没多大干系。” 宋奚含笑转眸,风轻云淡的说着,倒把现场的这些刑部官员迫得更怕了。众官员们忙应和,这便四下散开,各自去逼问属下们,再让他们拼命地好好想一想是否有其他线索。 宋奚:“你确定他是自尽?但为何那碗水里还会有毒?” 贾赦:“不是我确定,是目前看来最大可能是如此。但他却不是自愿的,是被人逼死得,所以死前才会那么害怕的哭了额很久。至于那碗水,我看八成是逼他自尽的人担心他没胆量自杀,便留了后手。”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宋奚眼眸阴翳,“此事必定是有同伙儿了。” “而且这位同伙必定是以什么相要挟,逼他不得不选择去死。一般都是抓家人之类的软肋。你调查一下,便能知道他自尽的缘由了。”贾赦道。 宋奚应承,立刻安排属下去调查,又叫人把大理寺卿的死通报给皇上。二人皆觉得皇帝这次的事儿,必定会惹得龙颜大怒。如此倒好,惹得了皇帝重视,便势必要彻查此事了。 “用你消息网的时候到了。”宋奚叹道 贾赦:“这种刺杀人的丑事儿,谁会到处乱说,必然查不到。且毫没头绪的乱查,到处刺探人*,也不是我建立消息网的初衷。” “有区别?”宋奚问。 贾赦:“我的消息网只用在于发现问题,及时上报,主要起监督作用。你指的那种事毫无目的刺探,需得大量的密卫和大内高手才能做到。” 宋奚笑了笑,附和贾赦。他说什么都很有道理。 “能够威胁使得大理寺卿自尽的人物,必定身份显赫,保不齐还是皇族,哪里是我下面这些三教九流的小人物所能招惹的。不是我不想做,是这件事我没能力担,估计你可以。”贾赦道。 “难得你认可我一回,罢了,这件事我回头会主动跟皇上请命。”宋奚冷冷地眯起眼睛,看来他不得不彻查了,怕只怕真相会令人心痛,皇帝到最后反而会后悔了。 贾赦:“那就多谢了,不然我自己解释也行。” “你太客气。”宋奚拍了下贾赦的肩膀,便去了。 大理寺卿一案便是他不进宫,皇帝也必定会召见他,不如尽早去陈情。 贾赦还等候在原地,见那仵作出来之后,贾赦忙唤他过来。 贾赦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药丸来,让仵作帮忙看看是什么东西。 仵作闻了闻,然后道:“还要看服下后症状如何,才好准确判断。” “你叫什么?住哪里?”贾赦问。 “下官魏清东,住在城西蔡家巷内。”仵作忙回答道。 “你先拿回去验看,想看症状的话,可以找些老鼠试试。当下就这一丸,你省着点儿用。回头若还能弄到,我再给你送去。” 贾赦嘱咐完,便回了荣府。 薛家刚到荣府没多久,正在老太太房内热闹。贾赦没管这些,只打发人嘱咐王熙凤,别把梨香院腾错了人。 王熙凤自然明白,就命人将梨香院隔壁的翠竹院收拾出来,一旦薛家人有意留下,就把这处院落暂供给薛家人使用。 这翠竹院原来就是一片长着竹林的地方,老太爷清修时,便是因喜欢梨香院隔壁的这处竹林清幽僻静,可怡人心脾。后来老太爷走了,这处竹林恣意疯长,欺塌了梨香院的院墙。贾母也不想睹物思人,便命人把林子都铲掉,盖了一处四四方方的小院儿,就是准备来客时供客人居住,不过若是给一家三口住却是小了一点,也没有梨香院精致。 王熙凤见老太太对薛家还算热情,念在薛姨妈是自己亲姨母的份儿上,特意叫人换了些能上台面的家具。谁知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特意去查验了一翻,不甚满意,还是让王熙凤安排梨香院。 王熙凤可不应。 “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这梨香院给林姑父留着是早就说好的事儿,老太太也应承了,我哪敢擅自做主。你们太太若是不满意这个,还要麻烦她去跟老太太回禀一声,我这里才敢动。” 王熙凤笑意盈盈地说罢,就拿别样意味的眼神目送周瑞家的离开。她料定王夫人此刻不敢拿此小事打扰老太太,毕竟元春的婚事她还指望着老太太能全力以赴,总是求,她老太太跟前说话便就会没分量了。 片刻后,周瑞家的就回来了,“二太太说既然是这样,那便好好的布置翠竹院才成。薛家毕竟是皇商出身,见过世面的,别叫人觉得咱们怠慢了他们。” “二太太说得极是呢,怪我欠考虑。” 王熙凤听出来了,王夫人这是嫌弃她之前叫人在翠竹院的摆设不够值钱。遂笑着敷衍了周瑞家的,转头就吩咐下人去撤换掉翠竹院原来的新家具。将原本那些摆在梨香院的旧物,都死去老太爷用过的,替换过去。好歹样样精致,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周瑞家的还当王熙凤上了心,回去禀告王夫人,“院子虽小点儿,但二奶奶保证里面的物什会布置的样样精致,不会让太太丢了脸面。” 王夫人闻言还不甚满意,冷笑埋怨王熙凤认了新主子,“她而今的眼里哪有我,只知道拍他们老爷的马屁了。” “今时不同往日,琏二奶奶素来是个八面玲珑识时务的,咱们也没法儿说她什么,尚还晓得孝敬太太您已经难得了。”周瑞家的近来得了王熙凤不少好处,此刻也便忍不住偏帮王熙凤说两句。 王夫人叹口气,到底还是怪自己光景惨败。还是该想办法尽快筹钱,还回到公中去,叫贾赦再没有把柄拿捏她。可这钱又不是海水潮来的,哪那么好赚,最快的指望也就在元春身上,实在不行也可跟薛家借…… 贾赦回到书房后,就在本子上写了王子腾和大理寺卿的死因、时间和地点。他琢磨了会儿,想不明白,主要是涉案的线索太少了。不过这两人如果都是被同一伙人所害,必定有共通之处。若去吏部调出两人的档案,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过往,或许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贾赦把两个人的名字圈上,然后画箭头到同一点,写上“档案”二字。 “大老爷,薛大爷来拜见您了。”冬笋在书房门外喊道。 贾赦呷了口茶,方起身出去。 薛蟠早侯在荣禧堂了,见贾赦进门,忙笑着行礼。 贾赦打量薛蟠精神十足,笑容可掬,问他怎么忽然进京。 薛蟠的笑立刻转为尴尬,“便是想串串门子,走动走动。” “哦,原来如此。我还当你是躲灾难来了。”贾赦道。 薛蟠听这话真笑不出来了,尴尬的耷着脑袋,一时着忙的都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往哪里放。 “可巧了,我最近刚在某位王爷府上结识一位专治不举的大夫,要不要请他给你看看?”贾赦问。 薛蟠脸腾地红起来,转而又变得惨白。他没有想到赦老爷连他不举的消息都知道,这下他真的无地自容了。 屋子里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 薛蟠才恍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好好回答赦老爷的问题,慌忙急躁地磕磕巴巴地解释自己没有问题。 贾赦:“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有问题。行了,你若是要跟我装傻,我便也不多问了。得空就找你琏二哥玩,他在这方面儿的精力比你旺盛多了。或许你们二人切磋一下,还能取长补短。” 薛蟠窘迫至极,再三解释,见大老爷之露出一副“我理解你”的微笑,料定他是肯定不信自己了。薛蟠一着急,头上冒了许多冷汗。他很怕自己再白白落个不举的名声,不甘心,却又解释不清。身上不止发虚汗,还头脑发晕起来。 薛蟠最后从荣禧堂出来的时候,中衣都已经湿透了,是被两个下人搀扶着回了翠竹院。 薛姨妈刚和宝钗品评完这翠竹院,见薛蟠这幅样子回来了,忙问他怎么回事。 薛姨妈得知大老爷竟然知道薛蟠在金陵闹得传闻,忧心忡忡起来。 “这可怎生好,咱们从金陵躲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逃开那些流言,偏偏就……”薛姨妈急得流下眼泪来。 宝钗忙劝慰他不用如此伤心,“而今知情人也就只有赦老爷一个,好好解释让他住嘴就是。” “怎么解释?我一说,他就当我是害臊狡辩,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躲哪儿也躲不干净!”薛蟠气急败坏的跺脚。 “那就告诉姨妈,请她去好好解释,求老太太帮忙说情?”薛宝钗出主意道。 薛蟠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薛姨妈坚决不同意,“你们姨妈跟大房关系闹得不好,此事若搁在那儿不管,那大老爷也未必多嘴说什么,但若她出头就必然变坏了。” 宝钗惊讶不已,“竟闹到这种地步?” “你姨妈亲口跟我说的,不会有假。”薛姨妈忧心地解释道。 三人随即沉默了。 薛蟠环顾这院子周遭,不高兴道:“你看这院子,小小的,拥挤至极,一看他们就是有心怠慢我们,何必住在这儿受气,走了倒一干二净。” “糊涂!你舅舅出了什么样的事儿你忘了?你姨妈而今日不也住在东边的破院子里?这会子咱们离开,只怕还会惹得荣府没脸,以为咱们嫌弃他们。此番进京,本就是指望他们能成为咱们薛家的依靠,日后朝廷那边有事儿,尚还能有个亲戚说上话。再者说,这京城可是《邻家秘闻》的始发地,你一走,若被外头那些刁民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只怕咱们在京根本就落不住脚。”薛姨妈气道。 宝钗忙给薛姨妈顺气,转即怪大哥冲动不懂事。“而今我们进京受这样的委屈,是因谁!” 薛蟠瘪了瘪嘴,没话可说。 薛姨妈再嘱咐:“以后在荣府住着,你切记本分老实些,别被人家的大老爷抓着把柄,不然人家连本带利的收拾你,可有我们受得了。” 薛蟠蔫蔫地点头应承,感觉自己好似一只自由的鸟儿而今突然被关在笼子里了。 …… 七月十六,便是齐王府那位孙大夫每月逢六出门的日子里。 贾赦一早就带着人去了宝福药铺所在的街上。 贾赦等就在药铺斜对面的包子铺喝茶吃包子,这家包子铺的包子味道一般,但白菜肉丸汤很好喝,贾赦给每人叫了一碗。等二柱子吃完,就让他把躲在街角偷偷望风的猪毛替换过来吃饭。 猪毛颠颠跑回来,一见老爷吃这些东西,心疼起来,“老爷,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我们先来等着就是,害您要吃这些……” “挺好吃的。”贾赦道。 猪毛塞个肉丸子进嘴里,惊喜的点点头,意外地发现味道还挺不错。 贾赦转而对已经吃完饭的黑猪道:“我叫你查的这家宝福药铺怎么样了?” “是个西域人开得,名下有商队,常年从西边南边弄些古怪的药材过来。平时往来店铺的人不多,但铺子已经开了十年了,据说有些老客户偏爱这里。满京城找不到的药,在他这里八成就能找到。”黑猪回答道。 猪毛:“古怪药材?听着就渗人,那孙大夫一准是从这里弄了什么怪药。还好老爷精明,那天没有真把药丸吃下去。” “我看那个姓孙的连个正经大夫都不是,一听我说疑难杂症,眼睛都在冒光,恨不得笑出声来。” 贾赦叹完,转头看宝福药铺的那名店伙计,衣服尚可,但隐藏在裤腿下的鞋子却有些破旧不堪,一走起路来,就可见后脚跟的布磨得已经露出肉来了。 “咱们的线人之中,可有人跟这个伙计熟悉。” 黑猪挑挑眉毛,示意包子铺的掌柜。 “让他找个借口,帮咱们把铺内的所有药都弄齐。钱多给些就是,我看那店小二很缺钱,多给点,封住口。让他把药分开做账,别叫他们药铺掌柜知道。” 黑猪点头表示明白,这就出门去换他的乞丐服,脸也抹黑了。 不一会儿,贾赦便看见乞丐模样的黑猪,拄着棍子来跟包子铺掌柜说话。 包子铺掌柜看到黑猪破碗里三个正面朝上的铜钱,故意喊道:“要饭是吧,跟我到后厨去。” 猪毛这是伸脖子看向窗外,他嘴里还有东西,就轻轻敲桌示意贾赦。 贾赦见一顶轿子停在宝福药铺前,接着便见那位孙大夫拿着拂尘从轿子里出来。宝福药铺的掌柜忙笑脸相迎,请他进店。 因为猪毛见过孙大夫。贾赦就打发二柱子先去探情况。 不大会儿,二柱子拎了一包药回,来跟贾赦道:“人在内间说话,店小二在外看店,什么都听不到。” 果然如贾赦所猜测,这位孙大夫是单独跟掌柜交易,甚至连店小二都不知情。如此隐秘,本身就说明有问题了。 贾赦等了一会子,才带着猪毛去宝福药铺。 “这位老爷,您买药?”店小二问。 猪毛故意高声道:“我们老爷来找人,孙大夫在么?” 店小二愣了下,忙道稍等,他先在内间门口问了话,得到允许后才进去。不多时,孙大夫便不紧不慢的踱步出来,看见贾赦后,他笑叹:“果然是你,服用我的药后感觉如何?” 贾赦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摩挲着下巴,“感觉是不错,但以后再犯该如何?” “我这还有刚制出的几丸药,今日特意带来给您。”孙大夫说罢,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来。 贾赦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四丸药,看起来跟之前给他的那丸没什么不同。 “这也是止痛的?” “不止止痛,还治病,是我专门针对老爷的病症研制而成。您可以先拿回去试试看看,没效果了分文不取。”孙大夫道。 贾赦点点头,收了药,就让猪毛给钱。孙大夫推辞两句,便就收下了。 “孙大夫你这样厉害,可是什么病都能治?”贾赦问。 “老爷还要看什么病?”孙大夫迟疑了下,打量贾赦。 贾赦:“我再有病就没法子活了。是帮我那外甥问的,他得了那种病,男人最忌讳的那种病,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治。” 孙大夫警惕地看贾赦一样,忙摆手说治不了。 “好大夫,你别否决的这么快,先给他看看再说?我那外甥家是皇商,视珍珠如粪土一般,阔绰的很,只要你能把他这病治好了,钱不成问题。”贾赦游说道。 孙大夫依旧很警惕,冷着脸说不行,起身就要走。 贾赦知道孙大夫怕是扯动了齐王爷的那根神经,故而如此谨慎,不信任他。贾赦立刻道:“我那外甥姓薛,在金陵是出了名的,孙大夫不信就叫人去查查。” 孙大夫愣了一下,回头看眼贾赦,嘱咐贾赦见他的事儿切记要保密,随即便匆匆上轿去了。 “老爷,我瞧这个姓孙的不好对付。”猪毛叹道。 贾赦冷笑:“在齐王府呆了八年的人,自然有点防备心理。走吧,看看夏家的事儿调查的如何了。” 贾赦刚到邻家轩,黑猪便回来禀告包子铺掌柜那边已经转达好了。 “刚在回来路上,刚听个乞丐回报一桩事儿,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还是说给老爷听听。” 黑猪便把那乞丐三天前被人跟踪的经过讲给了贾赦。 “得亏他熟悉路段,在京城要犯多年,大大小小的巷子都熟悉。我们之前在破庙里挖的几个地道也派上用场了,才令他得意逃脱,不然被那群人抓了后真不知道会怎么样。”黑猪叹道。 “骑着马,着锦缎,身手利落,听起来倒像是侍卫。”贾赦让黑猪暂且吩咐下面的乞丐近日不要有所动作,待他查清楚真相再说。 “夏家老爷中毒身亡的事儿,查得怎么样,消息可坐实?” “真的。”黑猪偷偷附耳对贾赦嘀咕了几句。 “确认尸首了?”贾赦问。 “我们几个偷偷查验过,骨头是黑色的。也调查了夏家几名老人,说他们老爷死前有腹痛剧烈之状,嘴唇发紫。到最后咽气的时候,是夏家母女在陪,把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故而当时的死状怎样没人知道。有个负责装殓的小厮,亲眼看过他们老爷的耳朵冒血出来。不过事后这小厮就被打发走了,小的找了近两月,才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处村子里把人找到。起初还不肯说,后来听说是《邻家秘闻》,也匿名,才肯把事儿坦白了。”黑猪道。 贾赦沉吟片刻,觉得这夏家母女不无辜。但也缺乏实证,同时也不排除别人下毒,夏家母女因为害怕才没有对外宣扬的可能。 “还是要有实实在在的人证,要么有人亲眼目击他们下毒,要么有证物佐证,再要么亲耳听她们亲口承认。” 黑猪:“这可不好查,下毒这种事儿,谁会当着人前干。做了坏事,自然毁尸灭迹,不会再提了。” 贾赦点点头,“前两个的确不可能了,但最后一个可不一定。” 贾赦觉得既然夏家母女的嫌疑这么大,该派人去吓唬一下,若能诈出真相最好。 …… 三日后,夏府。 夏金桂还在睡梦中,就被一声声尖叫声吵醒。夏母和夏金桂一个院,也是如此。 母女二人披着衣裳就出来。夏金桂当即就厉害道:“大早上的谁穷嚷嚷,痛快跪到姑奶奶跟前来,尚可饶您们一死。” 很快,宝蟾等是那个丫鬟就跪了下来。 “叫什么?”夏母问。 宝蟾面露恶心的指了指上面。 母女二人双双抬头,就见房檐上悬着一只死老鼠,眼睛通红,正流着血。 “啊——” “啊——” 母女俩同时大叫,抱在一起。 “哪来的,快弄下去。” “太太,姑娘,这还有。”宝钗指了指廊下花盆的缝隙里,还有院子里的那几只,还有墙根边上的。 “个个老鼠都是七窍流血的,像是中了毒一般。” “对啊,该不会是谁放了什么□□,被老鼠给偷吃了吧。” “我刚刚瞧外头也有。” “好几个院子都有!” 有两名丫鬟小声议论着,声音刚好让夏家母女听个正着。 夏金桂跟母亲对看一眼,立刻强作镇定,命她们痛快地把园子里的死老鼠都捡了仍走。母女二人则相扶进门,窃窃私语起来。 不大会儿,夏金桂就跑去自己原来的旧院子,回屋乱翻起来。因为她的就院子没人住,她此刻做的事儿也不想让人知道,遂是自己一个人来。 夏金桂翻着翻着,忽然觉得窗外有动静,忙跑出去喊是谁,左右看看没人,她才挠挠头,回去继续找。终于在耳房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一包被老鼠啃得粉碎的药粉。 “天啊,我明明记得我把它扔了,为什么还会有一包。” 因为时隔久远,夏金桂自己也不敢确定。虽然她记忆里明明记得很清楚,不过仔细思量又不敢确定。当然也可能是当初那个给自己买药的婆子多弄了一包落在什么地方,而今才被老鼠翻了出来。 “真不明白,这老鼠怎么还贪毒吃。” 夏金桂从柜子里扯了件旧衣服来,沾水在地上擦了擦,然后命人直接衣服拿到厨房烧了去。 待夏金桂人一走,院子里就闪过一个黑影,翻墙过去后,他本就穿着一身夏家小厮的衣裳,如此便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贾赦这算是得了确定消息,问方正路是否接了夏家的广告。 方正路摇头,“有此意的商铺太多,还没来得及甄选。” “如此正好,别接了。” 夏家的事必要写进《邻家秘闻》第五期。因为时隔久远,已经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夏家母女谋害了夏老爷。不过相关证人的证词,会很明显的突出了夏家母女的嫌疑。这不能算是冤枉了,是对于谋杀者的舆论惩罚。 贾赦转念一想,这次夏家母女栽了,倒是让薛蟠得福了,将来会少一遭罪受。 贾赦还觉得这对母女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人,若是能查明动机最好不过。 这夏老爷生前的人品,贾赦早就命人查过。除了过的奢侈富贵一些,便就在外有点好色,待夏母还算可以,对唯一的女儿夏金桂更是疼爱有加,视作掌上明珠。若是真有什么原因,能让给这对母女非除掉他不可的话,贾赦觉得只可能是会动摇到她们母女地位的事情。 夏母的软肋是无子。夏金桂则被养得娇惯至极,秉风雷之性。原著里她在薛家,连个香菱看不过眼都会下毒手,若是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贾赦立刻命人详查夏老爷生前都曾在那里宿柳眠花,可否有种留下。 转眼到了七月末,京城有捷报传来。 大将军司马器率兵奇袭真颜部落在大周边境以西的谷内驻兵,一夜之间几乎全歼,迫得真颜部落大将自刎谢罪。 此事也彻底激怒了大阳大汗衡嵩,对外声称大周朝屠杀和亲使团,害死宝珠公主,主动撕毁了和平契约,并无耻偷袭他在外操练且毫无防守能力的军队。大阳部族的勇士们最受不得侮辱,也最好面子。本来七部落的之间的关系分分合合,并不算太好。便因宝珠公主这一件令他们倍感奇耻大辱的事,让他们分外团结起来。 衡嵩遂召集大阳其余六部族,意欲向大周朝全面宣战。声势赫赫,屯兵于大周朝边境,准备打一场硬仗。 贾赦就在这时机,把他的《大周朝闻》计划呈交给皇帝看了。 皇帝倒不惧于和大阳开战,只是好容易得来的和平就此打破,受罪的终究是边境百姓。而且最不能让他容忍的,是大阳蛮族竟然有理有据地反咬一口大周,成了正义之师,反消弱了大周骏马的气势。皇帝针对于宝珠公主一事,也曾发告示通告天下,奈何大阳部落宣扬出来的那些谣言仍然在民间和军队之中流传,致使许多人心存怀疑,竟反倒觉得自家的朝廷在说谎。 皇帝岂能不气愤,他连心肝肺都要气碎了。也就在这时候,换地看到了贾赦的提议,当即允准。 贾赦便立刻将他拟定好的《大周朝闻》初稿献给皇上看。 皇帝见只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关于和亲使团一事的所有经过,时间地点经过,前因后果,涉事官员等等,俱全面细致描述。令人观之,便十分信服。 “好好好,非常好,贾爱卿,真不愧是朕亲口称赞的怪才。”皇帝大笑道。 贾赦忙表示以后这东西还可以继续用下去,上面不仅可以刊登国家告示,也可讲明一些朝廷新制定的政策,普及百兴们不偿知道的律法,同时也可将通缉犯画像印在上头,发放全国。 皇帝听得眼睛发亮,觉得贾赦的想法好到不能再好,连连赞叹。即命贾赦着手去办此事,并要求六部配合贾赦的一切需求。 贾赦其实也没有其它的过多要求,除了要用到朝廷的官印了,就是以朝廷的名义游说京城所有印坊进入紧急征用之列。再就是劳烦户部漕运出船,驿馆出人马。 如此大费周章,必定要花费银钱。贾赦就直接从皇帝给他的十万两银子里扣,正好他得闲,便拿着宋府库房的钥匙,带着属下偷偷去宋府搬银子。 拿走了六箱之后,猪毛便说足够用了。 贾赦便还盯着这库房里头。 “我怎么记得之前没有这么多箱银子?”贾赦问。 “本来是没有,里头那些应该都是宋大人的,可能是后搬来的。不瞒老爷,小的往里面走了走,东西可多了,什么宝瓶玉盆,玻璃屏风盆,大小器件,都是咱们府几辈子都翻不出来的东西。”猪毛艳羡的描述道。 贾赦进里面走两步,果然如猪毛所言,宝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那天宋奚说的清清楚楚,这库房里头放得钱只有他的…… 贾赦忽然反应过来,耳根子不自觉得热了一下,便打发猪毛快点带人离开,把库房锁好。 “锁好了。” 贾赦斜眸看眼那锁头,“回头再叫人加十道锁来。” 猪毛愣了下,点点头,道好。 因《大周朝闻》只是一张报纸,描述用词简单,活版印刷极为方便,当晚便印制了一批。 因为大周和大阳蛮族交界的几坐城,地处偏远,消息传达必定滞后。如果摇车大量运送报纸过去,最快也要月余,等那时候只怕大阳蛮族早就开战了。贾赦便用了朝廷八百里加急,让传消息的人只带了一沓报纸,送往这些最南边境州城,到了之后就把报纸一张张分别发到各城,再由这些城内的印坊自行赶工印刷,就地派发即可了。 至于其它地方,则装载入船,顺着运河派送,消息自然就慢慢传开了。 大周士气高涨,百姓们纷纷义愤填膺,叫嚣不可屈服于大阳蛮族的阴谋。 不久后,消息飞快得传到了大阳蛮族那里。也正是因为大阳部族吃了当初和亲使团被擒拿却消息落后的亏,故而开始加强了刺探消息的能力。谁知这一查,竟迅速得来了另一个真相。 大阳蛮族其余六部落首领见到《大周朝闻》后,见大周新出的这个‘报纸’上的所言的时间地点人物等等都有理有据,根本没可能作假。当即质问衡嵩,衡嵩却含糊其辞,避重就轻,不过在竭力狡辩。原来一切竟然是大汗衡嵩为了撕毁和平协议的布下阴谋,首领们气愤不已,纷纷撤走自己部落的军队,不再支持衡嵩。 衡嵩失道寡助,无兵可率,且丢尽了脸面,不得不向大周朝屈服,提出道歉和解,并将真颜部落的两坐城池让给大周,作为赔罪礼。 举国欢腾,鸣鞭庆祝。 皇帝高兴不已,此番与大阳可汗衡嵩一战,多亏贾赦率先识破阴谋,为大周正名,让大周的黎民百姓免于战火,同时高涨了大周士气,重创真颜部落,让大周不费一兵一族,便白白得到了两座城池。 皇帝大加褒奖贾赦。 “贾赦虽为世人眼中一介纨绔,文采平平,却有大将之材,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便是贾赦不居功,皇帝也忍不住一定要褒奖他,封贾赦为一品御史大夫。” 自古文官,从来就没有这样快速晋升的。 但贾赦走了先例,他虽为文官,但却立有军功,还一方百姓之安宁,且扩张了大周国土。这是大周朝历年来文官所做不到的,便是以逸群之才著称的宋奚宋大人,恐怕也要位居其后,自叹不如了。 遂满朝大臣对于这次贾赦的“撞大运”是有些服气的。那些自诩才华横溢,居功自傲,且从没把贾赦放在严厉的的老臣们,这会子都拿正眼睛,圆溜溜的好好地打量起贾赦。 贾赦一时间身边也多了许多“朋友”,常有人来热情邀约他,想和他拉帮结派。贾赦也算客气,总是拿一句“不巧有事忙”去‘礼貌’回绝。 依旧我行我素,与往日无二。 这一日下朝,齐王爷主动凑近贾赦,请他过府一聚。 贾赦很干脆地点头了。 宋奚见状,也凑了热闹。 其他官员闻言,也纷纷主动凑了过来,“既然贾大人今天终于有空了,可不能再驳我们的面子了。” 41|第一狗仔 齐王见贾赦面露难色,忙打发那群人别起哄,但宋奚他可赶不走,便三人同行,去了齐王府。 宋奚少不得要去拜见老太妃,贾赦自然也要跟着去。 齐王府里容太妃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婶子,有泼辣雷厉之名,据说连皇上见了她都免不得头疼抱怨说惹不起。传言说她撒起泼来,整个皇宫都能被她哭倒了,正宗的老刁婆,不讲理。 容太妃早听说贾赦高升,成了当今圣上最新的宠臣,态度热络地问候了贾赦全家,特别是贾母。顺嘴还提了贾母前个月托人捎话给她的事。虽然容太妃没有明说,但贾赦心里清楚,她老人家正是暗指贾母托人求问元春选妃位份的事儿。 贾赦面不改色,只淡然一笑,叹贾母在家得闲,便很喜欢操心小辈的事儿。 “有时不得劳心费神的,反把自己给累病了。我们都叫她少操这些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老人家只管养好身体,长命百岁,我们便谢天谢地了。” 其实贾赦的言外意思,是在告诉容太妃贾母的话做不得数,她是瞎操心。 容太妃呵呵笑起来,脸色立马没有之前那般热情了,别有意味的瞥两眼贾赦,好似恨不得用目光就能放箭把贾赦给射死。 贾赦泰然如故,他没说错话也没办错事,自然不惧容太妃的威胁。 宋奚见状,便问起容太妃的身体,转移话题。 容太妃对宋奚可是十分熟络,她几乎是看着宋奚长大的,遂对他嘴巴就更加不客气,质问宋奚:“你大进门起,总是有的没的瞧人家贾御史,是何意?他也跟你结仇了?” 容太妃故意用了个“也”字。 “我和太妃不同,是欣赏。”宋奚解释道。 齐王噗嗤笑起来。 贾赦眨了下眼皮,端起茶杯。 宋奚扫眼贾赦,见他而后竟微微有些发红,忙岔开话,让齐王赶紧移步到别处说事儿。 容太妃听了就不高兴了,“你们几个说来看我,这才陪我说了不过两句话便就走?你们这探望的也不诚心呐!” “老太妃,别想多了,我们只是到了这后,不得不先来看看您罢了。”宋奚道。 “你这臭小子!”齐王妃狠狠拍了下桌子,指了指宋奚,冷哼道,“你老子果然把你给养坏了。” 贾赦扫眼宋奚,见他微微勾着嘴角,并无懊恼或者畏惧之意,晓得他和容太妃熟悉,只是玩笑罢了。不一会儿,容太妃果然又笑起来,骂宋奚他们快走,别在她跟前碍眼。 宋奚出来后,看见贾赦走神儿,笑问:“是不是喜欢上老太妃了?” “母亲武家出身,为人豪爽了些,还请贾大人莫要见怪。”齐王客气地解释道。 “王爷客气了,太妃是位难得真性情之人。”贾赦回道。 容太妃已经是一介老人家了,她名下只有齐王一个儿子,如果这次的事儿真和齐王有关,她老人家必定逃不了伤心难过。 宋奚没说话。 贾赦和宋奚对视一眼,俩人的眸光都暗沉下来。 一行人往王府的后花园去,宋奚特意要点自己爱吃的菜,支开齐王分神儿去吩咐下人。他则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只念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贾赦道:“放心。” 二人随后入了凉亭,同齐王一起赏花饮茶。 “可惜贾大人不能喝酒,不然这等秋景,再配上一壶汤温的桂花青梅酒,便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贾赦礼节性致歉。 齐王忙摆手,反怪自己不该乱说话了。此番他请贾赦来,也没有特别的目的,便是想问问当初和亲使团一案,他是如何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和亲使团有问题。贾赦便一一如实回答。 齐王赞叹不已,十分斟酌的用词,佩服地恭维贾赦一通。贾赦感觉出齐王是在有意拉拢自己,再次礼节性致谢。 接着三人就在这种氛围下,度过了小一个时辰。 贾赦没多问什么,齐王多是问贾赦,赞美贾赦,宋奚则悠闲地喝着茶,冷眼旁观。 贾赦和宋奚来人最终熬到了离开齐王府。 “你这次来齐王府有目的?”宋奚问。 “瞎逛,”贾赦回了一嘴,接着补充道,“不过没什么线索。” “就在园子里喝几口茶,能有什么线索。”宋奚叹一声。 贾赦则慢悠悠地踱步,上了车。宋奚也回了自己的马车。宋奚的车先行,贾赦的车则在后缓缓而行。贾赦的车才出了齐王府所在的街口,便有一小童叫停了马车,递上一封信来。 贾赦拆开一看,笑了,打发车夫可以快行离开了。 到了邻家轩,俩车从后门入。 宋奚早在刚刚乘车时,便有小厮告知他贾赦的马车行驶缓慢,且突然被人拦停。 到了雅间后,宋奚便问贾赦刚刚是什么事儿。 “最近刚结交的一位大夫,邀约我这月六日在霞阳酒楼天字一号间见面。” “大夫?”宋奚问。 “对,齐王府的孙大夫,你可知道?” 宋奚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我看齐王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精神不大好,近这段日子上朝,我一直观察他,时而异常兴奋,时而目光涣散没什么精神。”贾赦道。 宋奚表示没注意,他从来不把不关心的人放在眼里。若要说贾赦一天内笑了几次,他倒是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贾赦见他不表态,料知他没有观察这件事。“倒也无所谓,还是看看魏仵作那边的情况。我把之后从孙大夫那里得来的药丸都给他了,希望他这回能查出个结果来。” “对了,你之前查到王府里有女人流产,几个?”宋奚问。 “目前知道三个,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每年一位。闹小产的时候几乎人尽皆知,但齐王府每年都换新人,消息就会随之平息下来,故而不太好查。” 宋奚蹙眉道:“我倒是知道五年前还有一个,不知道他那时候是不是有这个毛病。是一位姓张的侧妃怀了孕,当时老太妃还挺高兴,把此事宣扬到宫里,告诉皇后和太后了。后来没多久,就听说这孩子掉了,张侧妃也因为小产身子变差,不久就死了。因这事儿容太妃伤心许久,太后便勒令宫人再不许提及此事。至今久远,再说小产这点事儿,在宫里都不算新鲜,大家也便都淡忘了。” “又是因小产死得。” 有一有二可以说巧合,还有三有四,必定不是巧事了,这齐王府里肯定有猫腻。贾赦觉得那位匿名举报人提供的消息,已经有七成可能为真了。剩下的三成,还要看实证。到底是齐王在害人,还是那个像是大夫又像是道士的孙大夫。 “我看你也快有眉目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此番去齐王府,便是去‘耀武扬威’了,故意引得那位孙大夫注意,主动联络你。怎么,之前和他联络的时候,你的身份被人瞧不起了?”宋奚直戳真相。 “是有点,嫌我事儿多,问题多。到底是位份不够,身份尊贵起来了,不说什么他都愿意上赶着了。” 贾赦不禁叹这升官的好处,别说这位孙大夫,就是之前御史台那些人,见他在御史台呆久了,宋奚也没有如何罩着他,便开始对他肆意非议起来。多数人觉得他是四处闲逛扯淡的蠢材,又说他是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主儿,背地里没少笑话他。更有甚者,假意闲聊说话,直接在面前指桑骂槐的讥讽。 贾赦虽不爱计较这些,但每日这些人总是在他跟前碍眼,也着实聒噪的慌。 而这次他升职之后,直接成了御史台的最高领导人,又有实打实的功勋,这些人都个个后悔起来,多番讨好不成,现今都晓得识趣儿得绕道走。贾赦的耳根子这才清静下来。 “家里头可都嘱咐了?别让他们随便收人钱财,落了把柄。毕竟你在御史台的人缘可不怎么好,别回头被自己属下给参了。”宋奚提醒道。 “早就嘱咐过了,也叫人看紧了。”贾赦见宋奚这次费心陪他走了一趟齐王府,表示可以请他吃饭。 “如此难得,我必定赴宴。” “赴什么宴,我正好饿了,要去吃包子,你去不去?” 贾赦见宋奚点头,便当即就带着他去了宝福药铺斜对面的包子铺,还给宋奚要了这里最好吃的白菜肉丸汤。 宋奚看了这碗东西后,表情微微有些迟疑。 “不喜欢?那就换个地方,去霞阳楼或者状元楼?”贾赦看着宋奚问。 “不用。”宋奚犹豫了下,还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尝尝,“还算不错。” 终究他还是全吃完了。 贾赦却觉得他虽然吃的表情一派冷淡,但貌似是强忍着痛苦,遂忍不住问他觉得怎么样。 宋奚温笑着点点头,表示很好。 贾赦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宋奚有些不对,让他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宋奚摇头表示没有。 贾赦便不再说什么了,要和他告辞。 宋奚忙叫住他,如实坦白:“我不吃胡荽。” 宋奚说罢,就看了眼空碗,难以想象他刚刚吞了那么多。 胡荽就是香菜,在古代菜里还不太常用,仍算是西域传来的新鲜玩意儿,在这家店就算是特色了。贾赦还挺爱吃香菜的,觉得提味儿。 贾赦愣了愣,然后忍不住失笑,拍了拍宋奚的肩膀。“难为你了,下次不喜欢就直说。互相隐瞒短处,并不见得会让彼此相处得更好。不过我还是要和你告辞,有正事。” 宋奚也笑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贾赦上了车后,猪毛便驱车拐到街口,乞丐模样的黑猪便将一串纸包丢到车上。猪毛和他点了下头,便直接驱车走了,直奔城西蔡家巷内仵作魏清东的家。 魏清东见贾赦亲自临门,惶恐不已,忙请他进屋上座。贾赦便让猪毛将刚弄来的宝福药铺的所有药材交给魏清东。 “那些药丸多半是从这些药材里取得制成。我都弄来了,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帮助。”贾赦道。 魏清东惊喜不已,“正愁这事儿!御史大人给我的药丸,我做了多次查验,尚能从服药的表现症状上推测出几味药来,但具体为哪一种我却不确定。而今有这些做参考,真是万幸。大人只要稍微等我一会儿,便可知晓了。” 贾赦点头,让魏清东慢慢来,不着急。他则背着手在屋内闲着徘徊,打量魏清东的住所。方方正正的院落,五间房舍,前三后二,看后院有古树参天,应该是景致不错。前院收拾的也干净,院中央摆了六个白瓷鱼缸,里头养着小荷花和锦鲤。廊下则摆了兰花,墙边有堆砌的一处小假山,假山边上长了一丛竹子,边上是石桌石凳,清清雅雅的,看着倒十分清爽。 贾赦见魏清东正在闻药,就问院里来给他换茶的小厮,“这家中可还有什么别的人?” 小厮摇头,“就我们三爷,我们老爷在山东任提刑,大爷二爷也都在那边做官。眼下便就只有我们三爷一人在京闯荡着,家还没成,就这么孤零零住着,也没个人知冷知热的心疼他。” 小厮说着就表情哀戚起来,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贾赦打量这小厮的年纪,才十五六岁,大概比魏清东小上三四岁的样子。倒是打心眼里真心疼魏清东,应该是自小就跟他一块儿长大,也一块到的京城,主仆二人感情深厚,有同甘共苦的意味。 “照理说,你家三爷的年纪应该成亲了才对,怎么,没人给他张罗订亲?” “原是有的,跟山东一户官家小姐订的亲,谁知那姑娘在大婚前半年,害病去了。我家三爷刚好领了官府调任,就进京了,这婚事便就一直耽搁。太太倒是十分操心,一年少不得捎信过来催他,奈何山高路远,她着急也没用。” “看来你们三爷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你家太太才不敢擅自做主。”贾赦叹道。 “也算是,也可能是我们太太看三爷年岁还可以,才忍了又忍。估摸等来年三爷到了弱冠了,她便会急了。”小厮满口操心道。 魏清东这时走出来,用责怪的目光瞪小厮:“福乐,休要乱言,叨扰了御史大人。” “无碍,左右我也无事。”贾赦笑了下,问魏清东可查到什么没有。 魏清东将两包药挪出来,单独放到四角高几上。 “药丸里除了有些半夏、甘草等常用普通的止咳药材外,便就只有这两样最特别。” 贾赦见这两样药都是干的,一样是种子壳子,看起来很眼熟,因为贾赦以前也没见过实务,只是看了不少图片,感觉像是罂粟。另一样贾赦不确定,因为已经碎了不成形状。 “这是大|麻仁,这是阿芙蓉种子。”魏清东解释道。 魏清东嘴里说的两样东西,就是大|麻和罂粟在古代的别称。 “用这种药不犯法么?”贾赦问。 魏清东摇头,“目前还没有律法明文规定售卖或使用这两样东西违法。而且我听说阿芙蓉这种东西,在南边的很多贵族里还秘密流行过,食用它被视为一种富贵之举。” “但若是有人用这种东西做药丸,忽悠我长期服用可以治愈腹痛,已经可以算是欺骗了。”贾赦道。 “的确如此,阿芙蓉杆子煎水的确有镇痛之效,但不可多用。而且它和大|麻仁混用,只怕效用加倍,一丸就已然过量。这种药服用时间长了,必然十分容易成瘾。” 魏清东表示他把一丸药分为二十份,分别去喂了二十只老鼠,当即就有十八只死亡,余下两只抽出了小半个时辰也死了。后来在此之上他减掉了七成药量,养了六只老鼠,到第三天时,未能按时服用药丸的老鼠就开始陷入癫狂,表现十分不正常,到后来竟然异常凶狠,啃食铁笼,把嘴巴都咬破了。最后若还是没有服药,第而天就奄奄一息的在笼子里毫无精神气力,濒临垂死。 “你说南边的贵族,可否列出名单给我。”贾赦道。 魏清东深知阿芙蓉的危害,听闻贾赦对此关注,自然十分高兴,忙写下他和他父亲所知道的一些人的情况给了贾赦。 贾赦确认道:“这种药确定无法能治不举?” 魏清东愣了下,点点头应承:“肯定不能治。” “之前在大理寺卿身死的大牢里,验出牢内摆放的那碗水有毒,可查出是什么毒没有?” “□□。”魏清东道。 贾赦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请魏清东把今天的谈话保密,方告辞了。 贾赦回到荣府后,便依照名单人员的出处,往消息网所在地方的分舵去信,让他们着手调查名单上这些贵族吸食阿芙蓉的后续情况。 信写好之后,贾赦还到换名字照抄好几份,完毕后便觉得有点手疼。他忽想起请清客的事儿,便问猪毛可找到帮他看写文书的人没有。 猪毛忙笑道:“今天方正路正要和您说这事儿,可瞧老爷和宋大人聊得正好,他没好意思打扰。此刻人已经被送到府里了,老爷要不要现在就见?” “当真可靠?”贾赦问。 “可靠,是个正义之士,十分崇拜《邻家秘闻》,也是个极为讲义气之人,可为朋友两肋插刀,绝没有怨言。这样的人帮老爷做事儿,以后就算受到了什么人威逼利诱,也绝对不会外泄消息半个字的。” 贾赦蹙眉:“什么威逼利用,倒不至于如此严重。将来若真有人拿性命威胁你们,要你们招供我的什么消息,尽管说便是,我倒无碍的,你们先保住命就好。而且《邻家秘闻》的事儿也不可能瞒一辈子,早晚会被人知道。” 而今消息网已经成功布下,各地方分舵都在慢慢发展线人,会逐渐形成一个搜集新闻消息的情报网络。只要这个保密了,其它的泄露出去,也没什么可怕。毕竟他上头还有皇帝罩着,当下也有御史大夫的官品威震,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贾赦便叫猪毛将那人领进来。他喝口茶,垂眸抬眼的工夫,贾赦便看到一位白面英俊的腰间带着佩剑的少年进门了。 这张脸,何止眼熟了。 怎么是柳湘莲! 他可记得原著里说过他读书不成,好耍枪舞剑,赌钱饮酒。 柳湘莲看到贾赦后,先礼貌的对其行礼,而后才一脸奇怪的对猪毛道:“你说会引我见《邻家秘闻》的相关人,便就是荣府的大老爷?” 猪毛转转眼珠子,“我们老爷就知道见著书人的办法。”说罢,他便笑着请贾赦和柳湘莲慢慢谈,自己先行退下了。 贾赦对这位人选有质疑。 柳湘莲却不像当初那般看不上贾赦了,细细打量他两眼,便正经对贾赦鞠一躬,对于他先前在茶铺和街上所说的侮辱讽刺贾赦的言论,表示了道歉。 “为何道歉。”贾赦放下茶杯问。 “天下谁人不知大人智破蛮族大汗阴谋,不费一兵一卒,便灭了蛮族人嚣张气焰,让大周得了两座城池。”柳湘莲恭恭敬敬道。 贾赦笑了下,让他坐。 便叫人随便娶一封信来,让他看看是什么意思。柳湘莲对答如流,转而又叫他写一封信。贾赦看了看,文采倒还不错。 “我怎么听说你读书不大好?” “晚辈自儿时起,就时常替故去的家父与人往来书信。四书五经不爱念,也是我不想念,但写写信,和什么人通几句话的本领,晚辈还是有得。”柳湘莲道。 贾赦点了点头,又告知柳湘莲,若是真跟着著书人做事,便不能乱喝酒,到处赌钱宿柳眠花了。柳湘莲忙举手发誓,只要能让他做一些像《邻家秘闻》那样揭露丑恶,弘扬正气的事儿来,他之前养下的那些纨绔毛病都愿意忌掉。 贾赦便再没说话。 柳湘莲等了会儿,便四处看看,然后好奇的伸脖子问贾赦:“猪毛小兄弟跟晚辈说,晚辈有机会为《邻家秘闻》做事,心下就特别开心。不知老爷何时能带我去见著书人,不是要我帮他写信看信么?或是……是要先去著书人的印坊等着?” “你以后就给我写信看信。”贾赦抬眼看他,语调平平地陈述。 柳湘莲不解,“为什么是给老爷,不是说好是给著书……” 柳湘莲话说一半,张大嘴,惊呆地看着贾赦。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把嘴巴闭上,然后磕磕巴巴哼了两声,指着贾赦。 “难道、难道你就是著书人?” 柳湘莲说完这话,见贾赦点头了。他震惊到感觉自己的下巴都掉了,忙用手兜住嘴。接着他便跪地,给贾赦磕头起来。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当初竟口出狂言讥讽老爷,晚辈……” “不必客套,起来便是。你若觉得抱歉,便记住紧守诺言,尽量为我保密才是。”贾赦温温笑道。 柳湘莲见贾赦大度不跟自己计较,越加佩服他起来,也笑了下,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但他很快就蹙眉,陷入一脸的迷惑之中。他不明白赦大老爷既然是著书人,为何他会在《邻家秘闻》第一期时那样贬低自己。 “也不算贬低,以前糊涂,的确干了不少纨绔的坏事。索性后来及时醒悟改过,没酿成什么人命关天的大错。”贾赦道。 柳湘莲满脸崇拜地冲贾赦拱手:“老爷认清自己,浪子回头金不换,晚辈实在佩服,以后晚辈定会向老爷学习。” 贾赦禁不住失笑,觉得这柳湘莲还挺有意思。便命人就在前院给柳湘莲安排住处,日后他吃住便在荣府了。 柳湘莲再三谢了恩,正要依依不舍下去,黑猪忽然进门了。黑猪见到柳湘莲之后,愣了下子,转而看向贾赦。贾赦便向黑猪介绍了柳湘莲的身份。对于柳湘莲的人品,贾赦还算认可,别的不说,至少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再说眼下邻家秘闻的事儿便是不保密了,他也没什么畏惧。遂让黑猪不必忌讳,有事汇报即可。 “从上次那个跟踪咱们的人出现后,小的一直吩咐属下们安静待命。但今天那拨人又出来了,专挑乞丐多的地方巡查,还跟踪了几个乞丐。” 贾赦:“带上人,教训他们一通。” 柳湘莲一听,忙自保奋勇要参加。 黑猪上下打量他,“瞧你这张脸白得,拾掇得也挺干净。脏衣服你能穿么?” “怎么不能,别小瞧人!”柳湘莲说罢,就把剑扔了,见屋里都是男人,便不忌讳了,作势就要扒掉自己的外衣。 “可别在这脱,失了礼节,冒犯了老爷,跟我走。”黑猪说罢,就跳出门外,快步去了。柳湘莲赶忙拾起剑,先和贾赦鞠一躬,才匆匆跟着去了。 “老爷您要的王子腾和大理寺卿的案卷,吏部送过来了。”猪毛把东西呈上。 贾赦翻阅看了看,发现二人都曾参与四年前黄河决堤赈灾一事。贾赦便在本子上记下这个。再看当时同他们一块赈灾的人之中,还有前任太子太保江洪榧,应天府尹左志秋。 贾赦决计择日再到户部一趟,查一下当年赈灾银款事宜。 贾母的丫鬟玻璃进门了。 “今儿个收了南安太妃送得一些宫里的点心。老太太说就这玉蓉糕咸甜适口,适合老爷的口味,特意让人把这一盘子都拿来给老爷用。”玻璃代为转话完毕,就把玉蓉糕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桌上。 贾赦看了眼,的确做得精致漂亮,让玻璃代为道谢。 玻璃忙行礼,出了门,她转而对冬笋道:“老太太大概一会儿就会叫大老爷过去。” 冬笋一听面色严肃起来,忙问她是不是又闹什么事儿了。 玻璃无奈地笑:“还能有什么,还是操心的大姑娘的婚事呗。这次可厉害了,齐王府的容太妃托南安太妃捎了消息过来了。” “什么消息?”冬笋接着问。 玻璃摇头道不知,“但老太太和二太太他们很高兴就是了,估计是极好的消息。” 冬笋点头应承,给了玻璃赏钱,便忙进屋去禀告贾赦。 这时候柳湘莲和黑猪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贾赦打发冬笋先下去,便问他二人如何。 “被我们下绳子绊了马,蒙头狠揍一顿。”黑猪高兴道。 柳湘莲却面露忧心,“不过打着打着,却听那人喊着他是三皇子的人,威胁我们赶紧谢罪,不然他就禀告三皇子处死我们。” “蒙着头打得,再说我们脸上都抹了锅底灰,被说他看不到咱们的脸,就是看到了又哪儿认去。” 猪毛其实真还想告诉柳湘莲,打人的还有宫里皇上派下来的密卫。他们主子是三皇子,这边还有人主子是皇帝老子呢。大家彼此彼此! “也罢了。”柳湘莲叹道,“谁叫他之前欺负无辜乞丐,活该!” 贾赦:“你们两个快去洗洗休息,这事儿我知道了。” 既然是三皇子的人,那就闹不出多大的幺蛾子。三皇子此刻还被皇帝圈禁在宫中,他之所以还派人查邻家秘闻,大概是之前没查到有些不甘心。 不多时,贾赦便歪在罗汉榻上,翻他刚买的一本杂记看,才到第二页,就见有婆子又端了一对玉瓶子来,说也是老太太给得,正好合适摆在荣禧堂。 贾赦打量这对玉瓶,有一尺半高,颜色匀净,晶莹透亮,是一对值钱的货色。老太太这叫人又送吃的,又送摆设,必定是要有求于他。 老太太给得礼物不好退回,一则抹了她的面子,二则很容易被反扣一个不领情不孝顺的名声。 贾赦也不是没有宝贝,他想了想,叫人把宋奚先前给他的笔洗给宝玉送去了。当然一定要当着贾母的面儿送。给宝玉了就是给她还礼了,而且这东西宝玉肯定喜欢,她也还不了嘴。总之不会让她存着‘自己没有亏待老大,便可以肆意要求老大’的想法。 贾母正在花厅内和薛姨妈、王夫人等人闲聊乐呵,喝茶吃着南安太妃送来的点心。宝玉、黛玉、迎春等也都在,只不过她们在一边儿的耳房内另有一桌,并没有扰大人们的谈话。 “既然容太妃都开口了,还有什么悬念,这次的事儿保准能成。我要先恭喜老太君和姐姐了,难得我这次进京能碰见我亲外甥女儿的婚事,回头得好好准备贺礼送她出嫁才行呢。”薛姨妈笑道。 王夫人一脸宠辱不惊的模样,也只是淡淡地笑着,但心里却是雀跃高兴不已。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抓一把瓜子,边吃边和王夫人道:“咱们家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老大直升了御史大夫,成了一品大员,大丫头又即将去齐王府荣升为侧妃。” “极是极是呢,要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回头我和孩子们必要讨喜糖吃,借一借老太君的喜气和福气呢。”薛姨妈恭维道。 王夫人笑她太客气,“事儿还没成呢,只是托人捎话如此说,真到时候保不齐还有变数,还是稳着些来好。” 贾母别有意味的看眼王夫人,王夫人也一眼贾母,识趣儿的颔首点了下头。贾母当下就明白了,这王夫人不糊涂,知道齐王府容太妃突然改口,是看在贾赦高升荣得圣宠的份儿上。 “老太太,大老爷谢过您送的那对儿玉瓶,还叫我顺便捎了个笔洗来给宝二爷。” 贾母随便扫一眼那笔洗,被婆子捧在手里,瞧着用料只是凑合,也不是什么特别精贵的玩意儿,放心的笑了下,打发婆子赶紧给宝玉送去。毕竟是他大伯的好意,让宝玉收着对他有好处。 王夫人和薛姨妈听闻,也特意转首去看,也见是普通物件,只当是贾赦要督促宝玉学习,遂都笑盈盈说好。 谁知那婆子进耳房没一会儿,耳房里便热闹起来。宝玉高兴地从耳房出来,冲到贾母和王夫人跟前。黛玉、迎春等也跟了出来,露出一脸艳羡的神态。 “这是怎么了?”贾母问。 宝玉欢喜的抱着手里的笔洗,小心翼翼地拿给贾母看,“大伯送了我一个东坡先生用过的笔洗。” 42|41.第一狗仔 贾母惊讶地和王夫人对视一眼,问宝玉的话可是认真的。 宝玉笑着把笔洗翻过来,将底款晾给贾母看,又十分高兴的讲了出处。宝玉说话时,玉面含笑,神采飞扬,全身从头到脚都流露出喜悦之情。 这玩意儿已经不单纯是值钱了,还是文人墨客的追捧之物,拿这东西出去炫耀,可比直接说自己有钱高雅多了,而且势必要引得文人雅士富贵子弟都艳羡一番。 贾母觉得贾赦这个礼送的有点儿太重了。但看宝玉这么喜欢,她也不好开口让他还回去。 王夫人却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忙道不合适,让宝玉赶紧把东西还给他大伯。宝玉的脸突然就纠结起来,他悻悻地依偎到贾母的怀里撒娇,手里抱着那个笔洗便舍不得撒手。 贾母搂着宝玉,便责怪王夫人管得严了,“既然是他大伯好心给的,哪有不收的道理。”贾母转头就哄着宝玉,让他放心留着,有她做主。 宝玉开心的笑起来,连忙谢过贾母,之后便捧着他的宝贝笔洗随姊妹们去了。 王夫人说不得什么了,便默不作声。 贾母见了,便拍拍她的手背,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儿。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改日再来叨扰老太太。”薛姨妈忙起身道别。 贾母笑着叫她不必改日,明天就赶早来找她打牌。薛姨妈应承,这便去了。王夫人知道贾母之后还有事儿,也同薛姨妈一块儿去了。 等人都走干净了,贾母才冷下脸来发愁。她兀自静了会儿,方开口叫人去把贾赦找来。 贾母在心里不禁感慨贾赦的变化。 原来老大没出息的时候,她天天恨天天骂,甚至还想过只要老大能改掉蠢病,让她少活两年也愿意。可而今老大真出息了,而且这出息大了去了,短短数月间,一跃为四品监察御史,再跃便为御史大夫,几乎可与丞相并肩了。贾母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自然是荣府的嫡长孙奋发图强,仕途亨通,让她终于可以和贾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害怕则有些说不清楚,或许是老大变得无情,和他渐行渐远,终不是那个她随便打骂的人了。 现在老大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心骨。 她绝不能让老大心寒了。 贾母狠狠的舒了口气。 贾赦来得很快,本分地和贾母见礼后,便不吭声。 贾母瞧他这副不卑不亢却挑不出错儿的冷淡样子,便有些郁结在胸。 “特意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贾母口气十分温和。 贾赦:“您说。” 贾母:“以你的能耐,想来你也知道这消息了。便是容太妃托人捎话来,说是愿意让元春做齐王的侧妃了。这真真是喜事一桩,元春这样的年纪,还能有如此般好的归宿,给荣府长脸,于她于你于大家都有好处。” “能长一点儿脸是真的,便是别人谈论时,说一句家里出了个做侧王妃的姑娘罢了。除了这点,还有什么?难不成你们还指望齐王府能照顾咱们,成为荣府日后的倚仗?若是齐王府当初真有这意愿的话,早前荣府没能耐的时候他们就干脆答应了,也不会提什么条件。现在忽然改口拉关系,只怕是另有所图。请您老人家仔细想想,这般变脸比变天还快的人能指靠得住?”贾赦呵呵冷笑两声,“当然,若实在愿意嫁就嫁吧,多说了又会嫌我烦,或是又觉得我心存什么恶意了。大丫头又不是我的女儿,我也没资格过多置喙什么。” “瞧你什么话,我这不正和你商量么。”贾母蹙眉道。 “那我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还是以前的态度,不同意。”贾赦干脆简洁道。 贾母踌躇地望一眼贾赦,“这事儿你就不能为了你的侄女儿,迁就一回?我知道齐王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改了口。这日后势必是希望你能和他们交好,入齐王麾下。” “您这会儿看得倒明白。想必您也猜到,我必定是不愿意如此。这亲事二弟他们若是答应了,便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回头我若不买齐王的账,他们可别乱怪到我头上。再说一次,这事儿,我这不行。”贾赦再一次强调。 贾母见贾赦态度冰冷不为所动,有些气,重重地拍一下桌,“大丫头正经是你的亲侄女,你何至于这样无情,心狠。” “这话我可不敢当。我要是真无情心狠,此刻便敷衍老太太不说实话了,由着你们如何,将来我便是不管了。木已成舟,你们能说什么,知会是甘受气。”贾赦见贾母还是一派有不讲理的架势,也不觉得奇怪,淡淡笑道,“您若是这般想您大儿子的,你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好好地把元春嫁过去。但日后朝堂上的事儿,我必定要听圣上的,不会以他齐王马首是瞻。您也知道,我若真把齐王当什么了,咱们荣府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到时大家一起玩完。” “你——”贾母惊讶的看着贾赦,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齐王府还能谋反不成?” “那您能保证齐王府肯定不会谋反么?您能确定齐王爷一点问题都没有么?”贾赦反问。 贾母愣了愣,不说话了。她缓了缓情绪,转转眼珠子,受惊的瞪紧蹙眉头。 “难不成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 贾赦:“我的确得到了一些关于齐王的不好消息,但未有确实证明,故不好乱言。” “跟我你还不敢交底?”贾母微微伸长脖子,探看贾赦。 贾赦:“隔墙有耳,事关皇族尊严,能不说就不说。再说这后宅里头,最是能四处传谣言的地方了。便说元春意欲参加齐王府选妃一事,而今已经有外头的人晓得了。” “怎么会!”贾母惊诧,这事儿只有后宅内部的几个人知道,如何是传到外头去了。 “这不奇怪,隔墙有耳,人本身也管不住嘴。更何况便是荣府保密了,您托请的中间人南安太妃就一定会保密么?”贾赦质问。 贾赦说的极有道理,贾母吃瘪,不好说话了。 “总之我这只有一句话,您要是真把愿意把元春嫁过去,将来,也可能是不久之后,一定会后悔。”贾赦说罢,便问贾母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贾母被贾赦这几句威胁惊得都回不过神儿来,哪还有什么精力和贾赦说别的,无奈地摆摆手,打发他先去。 贾赦走后,贾母便长吁短叹,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贾母让鸳鸯搀扶着她在榻上躺着。鸳鸯便给贾母捏肩捶背,劝她宽心。 “你说老大他这次会不会唬我呢?”贾母征求鸳鸯的意见。 鸳鸯想了想,摇头,“不像,便如大老爷所说,他若是真不关心大姑娘,大可以不说这事儿,不得罪您让您生气,暗地里敷衍就是了。他冒着被您骂的风险,把话说得这么干脆利落,倒不像是撒谎。再说了,大老爷也没有必要撒谎,那事儿要真像他说是假的,将来很容易就拆穿了,回头他自己还得挨骂落埋怨,何必呢。” 贾母点点头,她的想法和鸳鸯差不多。老大既然已经做到了御史大夫的高位,对于朝堂上的风云变化,想必是知道一些的。齐王爷若真如他所言,有什么危险,怎么也不能让元春冒这个险。 只是二房那边早前还欢欢喜喜的,若是自己把这消息告诉她,只怕又是不甘心了。 贾母叹口气,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二房竟然成了让她分外操心起来。 贾母还是好心的等到了晚饭后,让王夫人先吃了顿安心饭,才叫她过来说了这事儿。 王夫人进门时笑容满面,虽然她素来表现的内敛憨厚,但贾母特意观察了下,她今天的确是多了几分春风得意。待贾母话一说完,王夫人便垮了整张脸,闷闷地不做声。 打眼看着就委屈,不甘心了。 贾母连连叹息,“也不是老大恶意拦着你们怎么样,大概是他真听到了一些关于齐王不好的风声,只是而今事关机密,不好说太清楚罢了。你们都要明白,咱们是一家子人,都会为彼此着想的,他不会害你们。再说还有我在这坐镇,也定然不会容他坑你们。” 王夫人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只道了一声“媳妇明白”,便默默给贾母点头,再不多说什么。 贾母见王夫人这样识趣儿,也很心疼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心下正琢磨着,该拿点什么安慰王夫人,那厢便听见人来回报,说是贾赦把贾母那对玉瓶儿送到了东院儿,给王夫人和贾政了。 贾母点头,便叫王夫人留着。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贾赦这根本不是在送礼,而是在威胁提醒自己。她面上还要感激地谢过贾母,出去后,便十分窝火地去了宝玉房里,叫他痛快地把笔洗还给贾赦。 宝玉见王夫人怒气冲冲地,十分惹不得,也就蔫了,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问王夫人为何。 “大人间的人情世故,你哪里懂!总归痛快还回去,不然你将来教你娘拿什么更好的给人家。我的小祖宗,你再任性,回头叫你爹回来知道这事儿,你的屁股蛋还能好过?” 宝玉无法,只得委屈应了。 “还有,这事儿回头不许给老祖宗发牢骚,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怕弄坏了这么好的宝贝,先还给大伯帮忙存着,等日后想用的时候再取用。过些日子,你不提这事儿,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想起来了。”王夫人教导道。 宝玉蔫蔫地应承,这便依依不舍得最后欣赏一遍笔洗,便递给丫鬟,让其还回去。 贾赦见笔洗回来了,笑了下,让冬笋收好便是。 当晚,夜色朦胧。 薛姨妈特费周张选择这时候,悄悄坐了轿子去了王夫人的住处,把她早前准备好一封礼递了过去。 “我知道姐姐前几年因元春那孩子进宫,赔了不少钱进去,这次她能得幸受了容太妃的青眼,万幸有福气的事儿,我做姨母的也该出一份力,帮她置办一些嫁妆。可到底她喜欢什么样的,还是你这个做娘的清楚,我便贪懒了,直接送了钱来,剩下的便叫姐姐去操心了。总归别叫我们家的姑娘在齐王府丢脸就是。”薛姨妈说罢,就让丫鬟将红纸包的一沓东西送给王夫人。 王夫人忙道不行,哀怨地叹口气,推辞摇头。 薛姨妈见状忙问因何故。王夫人便把贾母的话转述给了薛姨妈。 “可确定人家齐王爷真有事儿?若不是,这般好的机会,岂非错过了。大丫头难得遇到这么一桩好姻缘,姐姐也别怪我多嘴,这搁别人家的姑娘来说,是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薛姨妈叹道。 “我怎会不知。” 王夫人也没法子,余光瞧瞧扫了眼薛姨妈那包东西的厚度,保不齐还有几万两银子。顶好的一次机会,又能翻身又能还钱,就这样错过了,她真是不甘心。 王夫人想了想,便叹:“我倒是有些认识的人,也能跟南安太妃说上话,只是这事儿若要违着老太太的意思来,终究不妥当。再说我这心里也担心,齐王那边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别害了我们姑娘。” “瞧姐姐说的,齐王温润知礼,才德兼备,又是个极为敦厚之人,他能出什么乱子。” 王夫人疑惑地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忙解释道:“其实也不蛮你了,早前我在金陵的时候,听说齐王选妃的消息,便特意留心过,也曾托妥当的人打听过齐王爷的性情,是个很厚道的人。只可惜宝钗的年岁不够,不然这等好机会,我也会让她去争一争。” “托得什么人,走得什么门路?”王夫人问。 薛姨妈道:“应天府府尹左志秋,他与前太子太保江洪榧是故交,特意托他书信去问的。江洪榧教过太子、三皇子、齐王爷,还有十一皇子等等许多皇族子弟,你说他熟不熟?” “知子莫若父,知徒弟莫若师傅。若是江大人的话,自然是可信。”王夫人道。 “正是如此呢,所以元春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是真替他高兴。齐王爷的脾气是那样敦厚的人儿,手上也没有兵权,平时也没跟什么武将来往。说他人品不好,我不信,说他谋反,我就更不信了。”薛姨妈对此十分自信,不过凡是说话要余地,遂又补充一句,“也或许是我所托非人,打探到的都是假消息吧。” “江大人名望在外,不大可能撒谎。” 王夫人眼睛里燃起希望,抓着薛姨妈的手,叹这次多亏有她告诉自己,不然真被大房忽悠了去。至于齐王爷人品到底如何,她回头再托人仔细查问就是。确如薛姨妈所言,她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这么好的翻身机会,她不该轻言放弃。 “大姐过谦了,而今娘家没人扶持我们,从今后我们姐俩自该互相扶持着些。将来便是我有难处了,我也知道姐姐定然不会对我坐视不理的。”薛姨妈道。 王夫人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 “那我便不打搅你了,事儿你好好查查。”薛姨妈说罢,就打算走。丫鬟忙问这钱要不要留下,薛姨妈看眼王夫人。王夫人自然客气地摇头说不用。 薛姨妈笑道:“带都带来了,你便先留着。且不管这次齐王府的事儿成不成,将来大丫头总归要出嫁,置办嫁妆的,我便先把我这一份出了。” 王夫人忙致谢,“既然你是给她的,我也不好推辞,便代她暂存,还要多谢你。” 薛姨妈叹她太客气,这便笑意盈盈的去了。 王熙凤从周瑞家的口里得知这消息,半刻不耽误,忙打发人去知会贾赦。 贾赦听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几句对话后,便没了耐心,“不用再说了,下面的我猜也猜得到。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他们还要如此与我何干,仁至义尽了。” 王熙凤听了大老爷这回话,也便罢了。转而见冬笋欲言又止,便叫她有话便说。 “大老爷是气着了,他一个爷们自然没法子跟二太太老太太较真。不过大姑娘这事儿,大老爷是心疼她,觉得她无辜受连累了。我猜大老爷还是盼着能有个人说明白话,把这事儿给拦下。” 王熙凤表示明白,打发了冬笋,便心下做了主意。等贾琏回来后,便和他谈及此事。 贾琏一听,却是不信贾赦所言,“这外头传言齐王是个极为内敛的老实人,能闹出多大的丑事来?” “不知,但我信老爷的话,你就说你信不信?”王熙凤盯着贾琏。 贾琏犹豫了下,还是点头了。 “那咱就努力一回,你去劝劝二叔,我则看着老太太那边,顺便也给元春通通气,叫她别死心眼了。”王熙凤这次也是看着大老爷的面子才会上手,不然就看王夫人母女那样,她倒是有些想看笑话的。 夫妻二人次日便各自忙于游说。 贾政听了贾琏所言,是半疑,但他也不想冒险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便去质问王夫人。后来王夫人解释后,他又改主意觉得是个机会。就随便找了些同僚了解情况,都得到了齐王人品性格良好的结论,他便打心里想信这话,也不再去深究细问了,直接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为此很高兴,就去回了贾母。 王熙凤正好在,忙从中游说,说这事儿还要仔细考量才行,力证贾赦的怀疑不可能空穴来风。 贾母被王夫人说的也有些动心,也觉得贾赦的话也不像假的,同时觉得二房的话也在理。两房各执一言,叫她也犯了难。 王熙凤道:“大老爷毕竟品级大些,也和宋大人交好,对于齐王爷的性情会了解的深一些,我倒觉得这事儿就该慎重点,宁肯错过这次机会,也不好叫大姐去错了地方,受一辈子委屈。” 贾母点点头。 王夫人瞟眼王熙凤,“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倒是嫁了人,妥帖了。她比你还大,能得来这样的机会,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再叫她去哪儿?再去哪儿都是去错了地方!” 本来王夫人是觉得宋奚也是个可选之处,后来得知他极有可能喜好男风,而且眼界高,大房又不肯从中说情,她便弃了那念头,只一心想着齐王府这边了。 王熙凤也不和王夫人争辩,就看向贾母:“我看这事儿不如问问大姐的想法。也便如二太太所言,大姐也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这又事关她的终身大事,眼下就咱么这几个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们既然都盼着她能好,就该问一下她的意思,听听她的想法。” 贾母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却也清楚王夫人是个古板的人儿,元春想必怕她。遂让他们在此候着,贾母亲自去问。 不多时,贾母就回来了。王熙凤忙笑问贾母元春的意思。 贾母摇头。 王夫人很咬了下牙,没想到她昨天才和元春商量好的事儿,这会儿她就敢善作主张给回绝了。心里直骂元春太傻,丢她的脸。 “那这事儿……”王熙凤看眼王夫人,然后询问似得看想跟贾母。 王夫人忙道:“母亲,我看还是等两位老爷回来了,大家一同再商讨此事。” 贾母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黄昏时,一家子便在贾母的花厅内聚齐了,唯独除了贾赦。 贾赦新官上任,还在忙于公务,尚未归来。不过早有传话的人把消息递给他了,贾赦只打发人来简洁转达他的意思。 “我们老爷说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听不听是个人的事儿,他概不负责,也不想再掺和此事。” 贾母第二遍听这话,生气是有些,但也没那么气了,他看眼贾政。 贾政就扫了眼王夫人,沉吟片刻后,便撩袍子给贾母跪下了,“儿女婚事,自该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各家都掺和一嘴,说各自的想法,我看大丫头的婚事就是拖到十年后也结不成。齐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恩师江洪榧最清楚不过。儿子今日特意走了一趟,去拜见他老人家,可怜他老人家卧病在榻,还要有受儿子的叨扰。得幸他老人家有高世之度,未曾嫌弃儿子,对于儿子的打听也是如实相告。” “太保大人真乃汪洋浩博之人。”贾母叹一嘴,忙问贾政结果如何。 贾政照样说出了齐王许多好来,“我们夫妻知大哥可能是好意,但他不言明缘故,非要无端诋毁齐王爷,扯断这样一门好姻缘,儿子实在不解。恳请母亲明察,切莫耽误了大丫头的前途。” 王熙凤见贾政此状,也不好说话了,她已然尽力了。挽不回局面就看笑话也好,便抿着嘴站在一边。 贾母:“你可知道,若这门婚事成了,你大哥不帮衬你,齐王府那头难保会对大丫头刁难。” “此事我也听说了,齐王府这次改主意,的确是可能瞧着我们荣府门楣亮堂了。但结亲这种事儿本就是讲门当户对,说到底还是姻亲,谁会没事儿总麻烦亲家做事儿,咱们荣府都不会如此,更可况是齐王府。再说大丫头去了也只是侧妃,上面尚有比她门第高的正妃顶着,也轮不到我们出什么力。” “对,我看也就是瞧个门第,对外应酬时说出身不丢脸就行了,该是用不着咱们的大哥什么地方。人家齐王是皇亲国戚,身居要职,容太妃又是皇帝的亲婶子,有什么要紧事他们娘俩一张嘴就是了,还用得着别人么。”王夫人附和道。 贾母见王夫人和贾政一唱一和,同时在心里也觉得他们说的颇有道理。但这件事儿上,她之前毕竟听了贾赦的话。再改主意,贾赦那边保不准又好觉得她偏心了。 贾母近来可是存着拉拢大儿子的心思 贾母想了想,动了个心眼,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是你们姑娘的婚事,你们夫妻自己做主便好。” 王夫人和贾政皆一喜,忙谢过贾母。贾政就立刻吩咐人下去,让人明日就递消息给南安太妃,请她老人家帮忙传话,就说荣府这边同意了。 贾赦深夜方归,听人汇报了府内的情况后,蹙眉思虑。在他再三地警告下,二房还是执拗地自找证据非要证明自己的路走得对,他本是不该再插手了。但元春到底是他从宫里弄出来,既然她表示不愿意这门亲,实该为她再说一句。尽管这次他手里尚还没有实证,但以目前这情况只能把话先说出去了。 贾赦遂立刻去见了贾母。 贾母已然更衣卧榻歇息,打发鸳鸯通知贾赦明日再来。 贾赦便对鸳鸯道:“这话只对你一人说,你自己传给老太太,之后的事儿如何我便不管了。齐王他极有可能不举。” 贾赦说罢,便披着他玄色的斗篷大步离开,转瞬就消失在夜色中。 鸳鸯还没回过神儿来,脑子里荡了两遍“不举”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去告知贾母。 贾母一听这话,登时气儿就差点没喘上来,也顾不得穿衣服了,忙起身喊人快去叫老二夫妻,又叫人赶紧把贾赦叫回来。 不多时,冬笋就来回话了,“老爷说这事儿还没实证,只能说给老太太一人听,让您心里有数便是了。若外泄出去,一旦传到齐王府,只怕整个荣府都得倒霉。” 贾母定了定神儿,忽然气得起来,“老大也真是,这事儿就不能早说!” “大老爷提醒过,但没有实证就让消息外泄的话,也的确危险。而二老爷二太太那番说法,也着实叫人挑不出错儿来。”鸳鸯觉得大老爷没问题,也不能怪贾母,也说不得二房,只能从中调和。 贾母唉声叹气。待贾政夫妻来了,贾母忙问南安太妃那边是不是没传消息。 王夫人忙问出什么事了。 贾母急道:“我记得你们说明儿个再命人去传,是不是没有传话出去?” 王夫人为难地看眼贾政。 贾政道:“未免夜长梦,儿子便打发人去南安郡王府问了问。若是能传消息,尽早让南安太妃知道,也就同喜高兴了。” “同喜个屁!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消息传错了,这门亲成不了。”贾母啐了一口,气得脖子有些发红。 “母亲,您息怒,这大晚上的哪能去贸然叨扰人家,最快也得等明天早晨才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大哥那边又不同意,说了什么?”王夫人轻声问。 贾母摒退左右,只有下鸳鸯和贾政夫妇,“你大哥得了秘密消息,齐王不举!” “不举什么?”贾政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齐王是在什么政事上有什么不举办。 王夫人反应很快,脸色瞬间白了,望着贾政。贾政见王夫人着脸色,方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忙用手掩住了嘴。他身为男人,极少做这个动作,但当下的事儿实在是太令他震惊了。谁能想到他们打听来打听去的性情温良的齐王,竟然是在身体上有问题。 “母亲,这事儿确、确定么?”贾政问。 “对啊,若是不举,如何今冬还要安排选妃。”王夫人还抱有希望。 “所以你们大哥才说他人品有问题。再者说,这种事儿是你们这些人能打听来的么,不管哪个男人趟上这样的事儿,会到处宣扬么?”贾母拍拍腿,急得不行,“而今真假还重要么,总之不能让大丫头冒这个险。” “是是是。”贾政闷头附和。 王夫人一脸哀怨,也不出声了。她是半信半疑的。 三人最终议定,明一早贾母就打发人去通知南安太妃,尽快把消息截下来,别传到容太妃耳里便好。毕竟贾母和南安太妃也算是十分亲近的手帕交,拦个消息,求她闭嘴的能耐,贾母还是有的。 次日一早儿,贾母准备妥当,正要出门,先行去郡王府告知的婆子急忙赶回来了。 婆子也不知事情经过,只如实陈述道:“奴婢照着老太太的吩咐传话过去,请南安太妃暂时不要把消息传给齐王府。岂料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回我说,昨夜南安太妃已经把喜讯递到齐王府了。容太妃还高兴地送了一盒点心过来,多谢南安太妃。” “什么!”贾母身子一打晃儿,就仰头栽了下去。丫鬟们忙搀扶贾母坐下,掐人中,喂贾母压惊茶。 贾母刚苏醒,就让婆子快继续把话说完。 “南安太妃还说老太太若要去,就赶早来,她准备酒宴戏班子迎你。” 贾母又是一阵眩晕。 他们夫妻怎么就那么着急,非要把话传那么早!闹成今天这样的误会,该如何解释。难不成要去容太妃跟前,说他儿子不举我们不嫁姑娘么。 贾母仔细想想想事情怎么会到而今这地步,本来她是信了大儿子的话的,偏偏老二夫妻非坚持要元春嫁,便是元春自己不愿意,他们这对做父母的还是力荐坚持。 过了会儿方好,贾母边打发走闲杂人等,一边叫人快去唤王夫人和贾政,一边捂着胸口喊作孽。 这可怎么好!贾母真想自己干脆这样气死算了,也省的操心后续的麻烦事儿。 不多时,贾政和王夫人来了,听说消息已经到了容太妃耳里后,面色俱是一慌。 “母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贾政问。 “怎么办,消息是你们传的,婚事也是你们定的,这会子倒想起问我怎么办了,我能怎么办。我一个人荣国公夫人,我能越到太妃上头去?我能叫圣人的亲婶子听我的话?”贾母厉害道。 贾政和王夫人忙跪地赔罪。 “磕头顶个屁用,磕头能把这局面挽回,我也愿意给你们磕三头。” 元春毕竟是她第一个大孙女,她十岁前贾母一直将她养在身边护着,那会子还没有宝玉、迎春他们,就只有迎春一个孩子,遂她对这丫头的偏爱疼惜分外深厚。今天的事儿若是换做三春姊妹哪一个,她或许都没这么气,但偏偏元春不行。 贾母瞪着跪地这俩人,真恨他们多嘴不争气,事情做不好罢了,反倒添乱,害了自家女儿一辈子。 “母亲,大哥说的那事儿不也是没有实证么,或许只是道听途说。”王夫人小声嘀咕一句。 “或许?这段日子以来,你们大哥说的话哪一句是或许了!”贾母顿然清明起来,越来越觉得老二夫妻成了混账。 王夫人和贾政缩起头来,垂着脑袋跪地,默不作声。 贾母哀怨叹气许久,知道这事儿已经不是她和老二夫妻能解决的,一定要求贾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