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太阳摇摇欲坠地挂在西九重的天际,却迟迟不肯落下,把庄严的元圣宫映得更加金碧辉煌。 正殿内,一身着水绿衣衫的女子背门跪着,她生得白皙清秀,垂眼看着地上,鸦翼般的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情绪,可那过于冷清的眉宇间却透着隐隐的不屑。 丹墀台上,两只张牙舞爪的铜狮凶恶地看着台下。盘龙的宝座上,一头戴九天金凤冠,身着明黄织金牡丹纹的女子端坐其中。她体态雍容,眉目间尽是凌厉之色,让人不敢直视。而旁边的白衣男子,亦生得器宇不凡,他负手看着台下的女子,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青商,你可知罪?”女人看着台下那唤作青商的女子语气不善地问。 那青商也不抬头,反而极其平静地说:“女儿不知。” “你……铸成如此大错还不知罪?”女人咬牙切齿地说着,抬手就要施法。 “娘娘息怒!”白衣男子忙止住女子,“娘娘,青商虽已铸成大错,但念其是被小人迷惑,还恳请娘娘给她个机会好好反省。” 西王母看着眼前的天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欲说什么就听见台下的女儿冷笑了起来。 “小人?天帝说这话也不嫌害臊吗?你……啊——” “逆子休得胡言!”西王母一掌将女儿打倒在地,额间青筋暴起,怒不可遏,“还不赶快向陛下认错?” 青商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台上道貌岸然的天帝,忽然大笑起来,猩红的血映着白森的牙显得凄楚可怖。 “认错?”青商轻蔑地笑道,“少钦,错的是谁你应该最清楚。” 天帝莞尔一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寡人错在何处?” “先帝退位,传下诏书让少铉继位,你抢在少铉之前要挟先帝主持退位大典,逼父杀弟,你说到底是谁的错?”青商看着他,眼中极为不屑。 闻言,少钦叹了一声,“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你本就是如此。” “本就是如此?”他笑了一声,负手而立,看向殿外,语气淡淡道,“寡人本就是太子,继位是顺理成章之事,谈何逼父杀弟?倒是你,本是我的未婚妻,受少铉的蛊惑背叛了我,现在你说我错了?青商,向朕服个软,朕既往不咎。” “你做梦!”青商决绝道。 “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少钦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青商冷笑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嘲讽道:“多谢陛下天恩浩荡,臣无福消受。” 闻言,少钦眼中的冰凉转换成了失望,他闭上眼摇头叹气:“如果是少铉得了帝位,你会更失望。” “我看他一统五界有何失望?” 所谓五界,即神、人、鬼、妖、魔,少铉若朕成了五界的主宰,遂了她与少铉愿,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少钦笑了笑,“他一统五界后你会后悔的。” “你把帝位给他,看我后不后悔。” 少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收回目光,冲外喊道,“来人!” 殿外整整齐齐走来两列天兵,向少钦行礼等待吩咐。他回头看了眼西王母,王母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挥手不愿多说什么。 少钦转眼看着地上的人,虽是不忍,却还是开口一字一句道:“西元圣女青商,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屡劝不改,即日起着地府服役,司孟婆一职,直至悔改,方可再登仙界。” “你何不杀了我,了却心头之恨。”她看着他笑着说。 少钦亦是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成全你们的。”说着起身就走,身后的天兵架着青商跟在身后。 …… 众神皆以为,那少铉同党,西元圣女青商会被天帝处以极刑,最好的结局也是被诛。万万没想到,只是被降为鬼仙,还有重返天宫的机会。 行刑那天,天帝亲自到场,并同青商一同站在堕仙台上。 “地狱暗无天日,忘川河边又常有恶鬼哭嚎让人不得清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少钦看着她平静道。 “这么心疼我何不给我个痛快?”青商冷笑道。 “你本是我的妻,我是应该心疼。” “少说这些膈应人的话,你知道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如果那天你遇见的是我而不是他,也许所有的事就都不一样了。”少钦看着她语气感慨。 “这就叫世事无常。” 闻言,少钦不禁笑了笑,语气感慨道:“好一个世事无常啊,”转而又看着她道,“你真的应该去地府看一看,那样也许就不会怨我了。” “其实我并不怨你,你与他之间只不过是成王败寇,我是恨你!”她眼神阴鸷地看着他,“恨你杀了他却不杀我,恨你道貌岸然哄骗我母亲。” 少钦摇摇头,“你到地府去历练历练吧,看尽人间冷暖,到时候自然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世事无常。” “你这是报复我?” 少钦看着她,笑得温柔,“不是,我舍不得报复你,也不应该报复你。” “少钦,你就是太爱端着架子,太好面子了,我知道你恨我,就别装什么大度了。”她嗤笑道,“好了,我走了,好好做好你的天帝,愿我们后会无期。”说着便要迈上堕仙台。 少钦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有些不忍,“青商,你不向我认错也可以,但我要向众神交代,不得不如此。” “多谢陛下。”她看着他,笑得冷漠。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青商的眉间点了一下,扬起半边嘴角笑道:“我封了你的法力,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记得来求我,我给你解开。” 青商亦是笑道:“若我还记得的话。” 少钦也不恼,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堕仙台,转眼看着她,“朕亲自送你上路。” 青商看着那幽幽的洞口,还未反应过来,被被人从身后一推掉了进去,空气里只留下她惊叫的余音。 “该让你记得寡人不会让你忘,不该让你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看着一路坠入地狱的人淡淡道,只是这话她早就听不见了。 他抬头看着混沌的天空,闭上眼笑了起来,这五界终于都是他的了。 1.结发为夫妻·孟婆庄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常常梦见这样的画面:庄严肃穆的凌霄殿上,少钦一脸得意地看着墀台下的人,嘴角噙着残酷的笑:“天子少铉,枉顾圣命,鸠聚党羽,犯上作乱,几灭天宫,罪不容赦,推诛仙台斩首,以儆效尤!” “少钦,你有本事就真正杀了我,不然我不会让你得安生!”少铉看着台上的人亦笑着说,毫不惧怕那诛仙台上的那一刀。 “你以为我不敢?”他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杀气凌凌。 少铉嗤笑一声,转过头闭上眼不看他。少钦眼中的温度更冷了一些,反手施法,少钦顿时通身起火,火焰不留情地吞噬着他。 青商一路拼杀至殿中,见少铉浑身起火,还未来得及唤他一声,就听见嘭的一声,少铉顿时化作飞灰,散落在宫中四处。 “不要——” “婆婆,婆婆,快醒醒快醒醒。” 耳旁响起轻柔的女声,孟婆睁眼就见孟戈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孟戈见人醒了,忙扶她起来,“婆婆又做噩梦了?” 她看了看孟戈,又打量着这屋子里简陋的陈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地府。她叹了口气,凄然地笑了起来,都几百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不是西天圣女青商了,不过这地府中的一可有可无的鬼官。 “我睡了多久?”她轻声问。 孟戈端上茶水给她,轻声说:“一盏茶的时间。” 她端着茶杯,愣愣地看着孟戈有些出神,“才一盏茶,我以为几百年又过去了呢。” “婆婆莫急,婆婆功德已满,何愁不能登仙?再等等就有希望了。”孟戈宽慰道。 孟婆摇摇头,将茶杯递给她。她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不说也罢。 正在这时,孟庸匆匆忙忙地跑进屋内,哭丧着脸说:“婆婆,您快看看吧,外边来了个女子,死活不肯喝孟婆汤。” “不肯喝就强灌下去,到了这奈何桥,哪有不喝孟婆汤的道理?”孟戈皱眉道。 孟庸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可有用也不用来请示孟婆了。“那女子身份特殊,所以……” 孟戈眉头皱得更深,正欲说出去看看,孟婆就说:“你们先出去,我换身衣服再去看看。” 孟婆来到庄子前,就见一身着锦红衣袍的女子背对着她坐着。 “就是你不肯喝孟婆汤?”孟婆上前笑着问。 那女子回头,见孟婆笑盈盈地朝自己走来,起身行礼,“想必您就是孟婆了吧?没想到竟如此年轻漂亮,我还以为是个老太婆呢。” 孟婆也不生气,笑着点头说是,仔细地将女子打探了一番。她面容姣好,眉如远山,瞳若点漆,左眼眼角有颗红色的泪痣,嘴角微微上扬,漂亮的脸蛋上更有几分妖艳的美。 再看她的穿着,不能说是不俗,只怕凡间没有几人敢穿成这样。只见她头戴双龙挑牌烧银镶翡凤冠,身穿锦红织金凤袍,双手各一个镂金龙凤镯,脚踏翠玉牡丹金线绣鞋。这一身龙凤衣服配饰,除了皇后,谁还敢用? 女子笑了笑,再次曲身行礼,“小女黎末辛,见过婆婆。” 孟婆含笑说不客气,招呼她坐下,“怎么不肯喝孟婆汤呢?” “喝了就会忘记我家王爷了,我当然不能喝了。”她一派天真道。 孟婆点点头,这孟婆汤也只有这作用了。“那想必你是极爱你家王爷了?” “当然了,他是我生前最爱的人了……”说到此处,她的目光黯了下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语气淡淡地说,“可是我死了,有个人比我更爱他……” “那何不喝了这碗汤?忘了这些烦恼,来世也干干净净?”她将孟戈端上汤推倒黎末辛眼前。 她忙摇头说不行,“我和他成亲之时约好了的,谁先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若都像你等三年,我这孟婆庄得留下多少人?”孟婆佯装不高兴道。 说到此处她突然狡黠一笑,“他们不可以,我可以呀,要不然刚才的孟庸和孟戈两位姐姐还不给我灌下去了?” 闻言,孟婆这才意识到,刚才孟庸说这女子身份特殊。若说只是凡间的皇后,到了地府还能特殊到何处?莫不是上界的哪位仙子公主转世? 见孟婆皱眉思索,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眼间颇有些得意,想不到自己还可以难到神仙。 “因为我家王爷给了阎王爷很多很多钱。让他通融通融,允许我在这儿等他。嘘,不要说给其他人听见。”她故作神秘地说。 孟婆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说她身份特殊,原来是特殊在这里。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不过,她倒是好奇得很,黎末辛口中的王爷究竟给了阎王多少钱财?才能让阎王不顾规矩地帮她?这是爱到何种地步?她又怎是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你家王爷可真是舍得。”她淡笑着说。 “舍得?他呀,什么都舍不得。”她托腮笑了起来,“舍不得万里江山,也舍不得我。所以就没有保护好我,那就换我保护他好了。” 她的语气很轻松,孟婆也没有从中找到丝毫不甘,突然间就来了兴趣,怎么看这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得就保护了别人。 “你怎么保护他了?我看你也没什么能耐啊?” 黎末辛也不生气,看着孟婆的眼里满是细碎的星光,神采奕奕道:“我有命啊,一命换一命,公平吧?” 孟婆牢牢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间意识到自己错了,来到这里的都是死人。她能说出保护她爱人的话,自然是用命来护着的了。保护爱人,需要什么能耐?能用命护着就足够了。看看自己空有一身本事,还不是让少铉灰飞烟灭?自己也坠入地狱受折磨?她永远也忘不了少钦灰飞前留下的那句话,“青商,你要替我好好活着!” 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好好活?活在这奈何桥边看别人可以生生世世的缠绵吗?少钦啊,你果真是狠! “确实很公平,”孟婆淡笑道,“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三生因果皆是上天注定,就算是阎君也轻易动不得,你在奈何上等他,来生也不一定会相见。” 闻言,黎末辛眼中的光亮显然黯了下去,却又淡淡地笑了起来,“我原以为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知道还有来生已经是天大的惊喜,就算我来生与他无缘,但是也只想在投胎前看他一眼。” 孟婆听了这话,亦是笑了起来,“都说凡人痴傻,先前是不信,现在倒是见着了。” 黎末辛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讥讽,亦是反唇相讥道:“都说神仙无情无义,先前不信,今日也是见着了。” “放肆!” 黎末辛挑眉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凡人之所以为凡人,便是因为放不开那七情六欲。神仙的境界已经脱俗,无欲无求,情义于他们而言,又算得什么?小女子并没有说错,婆婆为何生这么大的气?”言罢,还有些好笑地看着孟婆。 孟婆看着她眼中的怒意未减,“在凡间做主子做习惯了,不懂地府的规矩?” “我都是个无知无觉的死人了?您能拿我怎么办?”她托腮着脸,好奇地看着孟婆,“难不成让我再死一回?” “把你丢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闻言,黎末辛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莫要唬我,我不是吓大的,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是判官的事,您还做不了这个主。” 孟婆险些被她气笑了,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但面上仍旧一脸严肃,“哼,入不入地狱我是做不了主,但既然来了孟婆庄,就没有不喝孟婆汤的道理。孟戈,重新盛一碗汤来给她灌下去。” “你……你……”黎末辛顿时被气得结巴了,“你大胆,我是阎君亲许在这儿等人的……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阎君惩罚?” “惩罚?笑话!到了孟婆庄就是我说了算!孟戈,端汤来!” 黎末辛顿时就被吓哭了,起身就往黄泉路上跑,还没跑几步,就撞着一个冷冰冰的胸膛,抬眼就见黑无常皱眉看着她。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黑无常不悦道。 “无常大人,阎君允许我在这儿等人您是知道的,还请您给我做个见证,别让孟婆灌我孟婆汤。”她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甚是可怜。 闻言,黑无常严肃的脸上也浮出了笑意,有些无语道:“不入轮回道,喝多少孟婆汤都没事,她是骗你的。” 孟婆:“……” 孟婆幽怨地瞪了黑无常一眼,“就你话多!好不容易来个有趣逗乐的,全让你给搅和了。” 黎末辛也很是无语,你们神仙都是如此无聊的? “她家王爷到底是何人?还能收买阎君?”孟婆挑眉看着黑无常问道。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小点声吧。”一旁的白无常慌忙上前拉住孟婆,“阎君的事,我们哪里敢过问?” 孟婆转眼望着黎末辛,看得她害怕地往黑无常的身后躲了躲。 “能说说你和你家王爷的事吗?”孟婆问。 “嗯?”黎末辛转眼有些好奇地看着孟婆,神仙居然想知道自己一个凡人的故事。“婆婆想知道?” 孟婆点点头,“闲来无聊,就当听听故事,若是故事讲得好,就不让你喝孟婆汤了。” 黎末辛:“……” 她看了看黑白无常,见他二人点头笑着说没事,她才回到桌前坐下,旁边的人都饶有兴趣地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那是卫国大庆二十三年,当时他是新晋的秦王……” 2.结发为夫妻·新婚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大庆二十三年正月,皇帝叶新的第九子叶禛封秦王,封地颍川。因叶禛尚未成家,所以叶新也不忙让他到封地去。倒是汉王叶谆关心九弟的婚姻问题,忙给父亲提建议说,黎曹掾家小女儿黎末辛与九弟年龄相当,听说生得花容月貌,黎家也教导得知书达理,虽说家世一般,可是持家过日子,家世差些也无妨,若要家世匹配,放眼国中,又有谁能配得上天子之子? 经叶谆这一说,一道赐婚的圣旨便从大内发了出去,婚期再议。 别人不明白,叶禛却明白得很。那黎家是叶谆的舅父家,黎氏与叶谆是血表关系,让她嫁与自己,不是变相拉拢自己又是什么? 父亲十三子中,大哥叶决生性懦弱,父亲是不可能将江山交给他的。二哥叶华,才华出众且岳父家与母亲后家势力雄厚,拥有无限的优势。然而三哥叶谆,非嫡非长,资质平平,本无优势,可是生母是叶新的宠妃,这就助长了他的野心。他现在就是在四处拉拢人心,纠集党羽,为的就是打压叶华。 可是,他叶谆都有坐拥天下的野心,难道自己就没有让他俯首称臣的抱负吗?这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好。可他自己的势力,还比不上叶谆,生母又不得宠,父亲不重视,就想着能娶到祝敏祝相国家的千金增加实力。但如今如意算盘落空,黎家势力又太单薄,就算黎氏不被叶谆拉拢站在自己这边,再加上舅父,还是连叶谆都打不过,怎么和叶华争天下? 他进宫给姨娘请安的时候说了自己的顾虑,辰妃宽慰道:“儿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夺嫡的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要为那些无谓的事陷自己于困境之中,等到最后才追悔莫及。” “可是,若他们得天下,会放过我吗?”他有些不甘地问姨娘。 “你这样想他们才不会放过你。” “谁放过谁还不知道呢!” 辰妃叹了口气,“若你真想这样,就好好待黎家姑娘。” “为何?儿臣还想……” “还想接口拒绝这桩婚事?”辰妃打断他反问,“你觉得黎敬深是愿意辅佐一个不成器的外甥,还是一个伏龙雏凤般的女婿?” “可就凭黎敬深?”叶禛皱眉不解地看着姨娘。 辰妃拢了拢宽大的袖子,才抬头看着儿子问:“黎敬深属谁管?” “祝敏?” 辰妃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明白了吗?” 叶禛皱眉想了想,就算黎敬深是祝敏的下属官员,可是……这样想着,他突然意识到,黎敬深与祝敏是同乡!俩人私下关系甚好,黎敬深就是祝敏一步一步从地方提拔到朝中来的。他再仔细一想,黎敬深一路升得很快,而且做的都是祝敏做过的官职,若他有朝一日致仕,那他会推荐谁任下任相国? 这样一想,他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忙拜谢姨娘,“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准备聘礼!” “慢着!”她忙叫住儿子,“你现在是秦王了,做事万万不可再喜形于色,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是,儿臣明白。”他收了脸上的表情,再次拜谢。 “不管结果如何,好好待人家姑娘。她并无过错。” 而叶禛早就匆匆出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心里。 ……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中秋这一天,秦王完婚,朝中官员、皇亲国戚一一前来祝贺。秦王亲自前往黎家请迎,把黎敬深惊得直称惶恐,而黎家的二十四抬嫁妆,亦把叶禛惊得不行,暗想他这岳父确实不一般。 他四抬大轿将新娘接回府中,黄昏时举行婚礼,合两姓之好,以告宗庙。 当他喝得微醺地回到新房时,已经是深夜了。教引嬷嬷领着他进新房,让他揭盖头的时候,他不知发什么酒疯,把人都赶了出去。他关上房门,步履不稳地走到桌前坐下,自顾倒上酒喝了起来。 “三哥说你生得花容月貌,不知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定不饶他。”他拿着酒杯,看着端坐在婚床之上的新娘,醉眼朦胧地说。 “是真是假,王爷掀开盖头便知,何苦这样羞辱奴家?”新娘子亦是不客气道。 “呵,”他不由地笑了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顿时兴致大发,起身向新娘走去,秤杆也不用了,直接伸手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 黎末辛抬眼看着自家夫君,嘴角扬起三分笑意,“王爷对你看到的可还满意?”这三分笑意中,十分都是挑衅。 叶禛看着眼前的人,顿时酒醒了一半,不由愣神,只听见心中甘愿臣服的声音。且不说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光是那双妖冶的桃花眼,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黎末辛见他没说话,嘴角的笑意更甚了,“若是王爷不满意,可将奴家送回去,免得玷污秦王府,也耽误奴家往后嫁人。” “娘子恕罪!”叶禛作揖谢罪,“叶禛有眼不识荆山玉,还望娘子恕罪!”说话间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她笑了笑,“夫君不必多礼。” 叶禛得她这句话才敢起身,“娘子要吃点东西吗?”他讨好地问。 “多谢夫君。”她笑着说,正准备起身,他就已经伸手去牵自己的手了。她看了他的手一眼,他却毫不在意,牵着她直接到桌前坐下,将桌上的糕点推到她的手边。 “这个要甜一些,要不要尝尝?”他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讨好地问。 她亦没有用手去接,而是直接在他手中咬。叶禛也喜得这么喂她,当她柔软如猫舌的舌头触碰到他的指腹时,他就觉得这辈子完了,管他的什么皇位天下,他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喝合卺酒的时候,她皱眉咽下,一杯饮尽,她忙放下杯子吐舌头,表情痛苦得不行。 “不会喝酒?”他有些心疼地问。 她难受点头,“在家时母亲不让喝。” 他忙倒茶给她漱口,谁知她竟一口吞了进去,看着他说:“怎么能把合卺酒吐掉呢?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能把辛苦都给你尝?” 叶禛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响,疼惜得不行,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尽怀里,“以后的酒我替你喝,辛辣你我夫妻二人一起尝。” 后来黎末辛说,其实,她就是那么一说,觉得吐掉了不吉利,合卺酒也就没了意义,何曾想叶禛竟有那么大的反应。而当叶禛说出那句话时,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嫁对了。 他将她抱了起来,坐在床上,拿了剪刀剪了一缕头发,再剪下一缕她的,打成结放进锦盒中。他看着她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要与你定一百年的约,谁先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有些气馁地问:“若活不到百年怎么办?” “那就等下辈子重新结约。” “那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活不到一百岁,嗯,那我们就一直续百年之约,就能永远都能在一起了。” 他轻笑一声,说我也是。说着,细密的吻从额角落下,深情地吻着他爱极了的那双眼睛,最后落到她柔软的唇上。 黎末辛害怕得要死,动也不敢动,任由他为所欲为。 “别害怕……”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她羞得要命,往他怀里钻,他一把抓住她不让动,显得有些好笑。“不怕。”他轻声哄她。 她心跳如雷,又羞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你要温柔些……”她低声说着,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声儿了。 他怜惜地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了上去,将满腔的柔情都付诸于她…… 第二日,叶禛先黎末辛醒来,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娇妻。可能因为他的目光过于灼热,不一会儿黎末辛也醒了。她刚睁眼看他,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从发间到唇角,都一一如膜拜般地亲吻过。 黎末辛一脸娇羞地躲进他的怀中,柔柔弱弱地唤着夫君。叶禛听得心如擂鼓,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越发动情地吻着她。 不知过了许久,待叶禛心满意足后,方才宣人进来伺候洗漱。黎末辛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发现他左肩上有个牙印,抬眼一脸莫测地看着他,问道:“谁这么狠心,给我们王爷咬成这样。” 叶禛不以为意道:“生下来便有的。” 黎末辛听着,脸上越发不相信。若是他说小时候被哪个兄弟咬的她还信,说是胎记,换谁都觉得无法相信。 见妻子一脸揶揄,他立马会意,有些着急道:“不信今日进宫你去问姨娘。” 她哼了一声,“问就问。” 当日进宫给辰妃请安,辰妃看着儿媳妇欢喜得很,敬完茶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看得叶禛实在是眼红。 后来叶禛被黎末辛支开,她悄悄地问婆婆他身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辰妃闻言,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真的是胎记,他没有骗你。” 婆婆这一笑,反倒是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嘟囔道:“儿媳……儿媳也是关心王爷……” 她说着说着,便没有了声音。辰妃见了,越加觉得好笑,恰逢叶禛回来了,问她笑什么。 “问你的牙印是不是哪个红粉知己咬的。” “姨娘……”她红着脸,不敢去看叶禛的表情。 叶禛见娘子娇羞如此,心中越加疼惜,上前柔声道:“这回你信了吧?若是还不信,我再带你去问父皇?” “讨厌!”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他伸手揽过她的脖子,让她羞红的脸埋进怀里,缓解她不敢看婆婆的尴尬。辰妃看着这夫妻二人,心中不安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3.结发为夫妻·名起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成亲以后,秦王与王妃每日同起同卧,抚琴赋诗,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秦王不仅不问朝中事务,有时还谎称身子有恙连朝也不去上了,天天在家中与王妃耳鬓厮磨,饮酒寻乐。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叶禛生母辰妃耳中,她将儿媳召了去,问传言是否属实。 黎末辛却不以为意道:“儿臣倒不愿做那无情无欲的神仙。” 辰妃笑了起来,问她:“你猜你这样的人宫中会叫你什么?”见她皱眉不解,她笑着说,“狐媚子。” 黎末辛听了,不仅没不高兴,反而笑着问:“那姨娘说是好是坏?” 辰妃抬眼看着窗外,院中的槐叶已经落尽,俨然已到了深秋。“为娘只想你们平安度过此生,其他的,不强求。” 她抬眼看着一脸凝重的婆婆,心中更加坚定了,起身屈膝下跪,稽首大拜。“黎家上下誓死效忠王爷,儿臣誓死保护王爷!” 辰妃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媳,脸上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显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兴衰荣辱,终成土灰,都争去做什么? 不久之后秦王妃被诊出喜脉,初为人父的秦王四处告喜,来到三哥叶谆府上,叶谆嘲讽道:“我以为你被迷得已经不认识汉王府的路了!” 叶禛嘿嘿一笑说:“三哥哪里话,我是……” “你是?你就是个贪恋酒色之徒!这不是我说的,外边都这么传。”叶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弟弟。 “外边的传言三哥也信吗?”他突然换了一副表情看着哥哥,“世人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三哥以为我还比不上一个秀才?” “你被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能知道什么?”叶谆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叶禛满不在乎叶谆得嘲讽,低声对他说:“二哥私自结交大臣,将人装入箩筐,午夜时分从后门送出,这事你知道吗?” 叶谆瞪眼听着,父皇最恨皇子私底下结交大臣,那八弟被赶回封地就是这前不久的事,没想叶华居然敢顶风作案。“你是如何得知?” 叶禛笑了笑,“三哥帮我讨了门好亲事,又怎能不报答呢?弟弟再无能,这探听消息的能力还是有的。” 叶谆不由大喜,直夸弟弟聪明。“我这就去禀告父皇,看他叶华还能嚣张多久!” 当他回到家中时,比平时晚了些。她问他为何这么晚回来,他笑着说:“岳父大人高兴,留我用了晚膳,见了位客人。” 黎末辛替他宽衣,蹙眉想了想,见了位客人?“那位客人姓祝吧?” 叶禛回头看她,这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左右思想,黎敬深的女儿,岂是平庸之辈? 而正如黎末辛所料,黎敬深给叶禛和祝敏之间搭了个桥,让叶禛能够更好地掌握父亲的意思,以及得到祝敏的支持,乃至朝中重臣的支持。 之后不过三日,叶华因私自结交大臣被罚闭门思过,羽翼被剪,势力大跌。而叶谆,背地里捅了自家哥哥一刀,皇帝能不清楚?左右都不过是为了那储君之位自相残杀,能算什么好东西?刚好又被叶华反咬一口说他暗中监控皇子,有不轨之心。皇帝顺水推舟,把他身边的大臣,远调的远调贬的贬,就连他母亲也受了牵连,被训斥了一顿,说不召不见。 叶新的偏心大家看在了眼里,一时间,心中有鬼的皇子们个个寒蝉若噤,生怕一不小心就逆了父皇的意被赶回封地,永无继位的可能。 “三哥羽翼本就不丰满,这次被剪,势力大伤,怕也没了翻身的能力。”叶禛挑了岳父的白子淡淡地说。 黎敬深啧了一声,显然是不高兴自己被挑子,“他资质平平,况且看这次的事态,陛下能听信汉王的片面之词,恐怕根本就没有立他的心思。”说着亦挑了女婿一子保住一方。 “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中啊。”他叹了口气,堵住岳父路。 “陛下本就是从九龙夺嫡中浴血而出的,恐怕也不想见骨肉相残。置兄弟于死地的,陛下必不会容忍。”见大势已去,黎敬深索性不下了,将黑子放入女婿的棋盒内,起身走到门外看飞雪。 叶禛跟在岳父身后,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语气沉沉道:“但是夺嫡之争,不是父皇不想看到就没有的。现在有望继承大统的,还剩晋王、齐王、燕王、魏王以及小婿在京,这剩下的每一个人都不容小觑。” “山东农民暴动你可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叶禛。 “知道。” “晋王正向圣上请求戴罪立功,平息暴动。” “可曾答应?” 黎敬深摇头,“并无明确回复,这次该是殿下立功之时了,韬光养晦这些时日也够了,别让外人真以为你是个闲散无用之人。” “小婿明白。”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开口,“只是辛儿现身怀六甲,若小婿不在身边……” “看来外界传的是真的了,秦王爱妻如命。”黎敬深一脸无语地看着女婿,“万事有我,你且放心去吧。” 叶禛作揖拜谢。 …… 秦王主动请缨山东平乱,叶新看着这个自从成亲之后的就沉溺在温柔乡内的儿子,显然不愿让他去冒险,然而相国祝敏却说:“秦王殿下能够幡然醒悟,有心报国,实乃难得,陛下应给殿下这个机会。” 叶新看着台下这个想一心报国的儿子,心想着也不能让他老在温柔乡里待着了,大笔一挥,封他做镇远将军去平定山东暴乱。 临行前一夜,叶禛以为黎末辛会闹小别扭,谁知不仅不闹别扭,孕吐都吐出黄疸水了还想瞒着不告诉他。下人禀报给他,这下真的放心不下了。 “又没多大的事,你在又解决不了问题。”她不以为意地说。 他皱着眉,一边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应该被儿女私情所绊,一边又是担心出个好歹。想了半天才说:“你搬进宫去,让母亲照顾你,我才真正放心些。” 若是放做以前,黎末辛是一万个不愿意踏入宫门半步,可这非常时期只得依他,应声说好。 就这样黎末辛搬进宫去,由婆婆照顾。而叶禛刚走不久,朝中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甚至波及到后宫。 叶新突然病危,而储君位缺,个个王爷都死死盯着大内传出谁人监国的消息。首先坐不住的是魏王,他借着探望的幌子,勾结叶新内侍试图制伪诏,又被燕王的眼线告密,燕王借着哥哥的名号将弟弟拿下,一干党羽皆说燕王英勇,理应监国。 这个说法被祝敏一本正经地驳回,说:“监国者乃太子也,燕王殿下虽英勇但并非储君,且非嫡非长,不合乎祖制。陛下龙体已转危为安,此事还得奏请陛下,不是吾等所能决!” 而叶新刚从病痛中挣扎出来,又遇儿子谋乱之事,差点又气昏过去,立刻下旨查处魏王一党,魏王被贬为庶民,其他人杀的杀贬的贬,一时间牵扯出一大堆人来。而燕王?被大肆褒奖了一翻,增加了封邑,却也被暗中除了不少心腹,说燕王已能成大事,可以回封地掌管一方百姓了。 这一闹,京中王爷就只剩下四位了,不加上汉王叶谆那就是三位,而叶禛不在京中,就剩下晋王叶华和齐王叶成了。 这俩人,都不是好惹的主,亦是叶新半辈子的心血,但叶新更青睐谁,明眼人都知道是叶华,但如今叶华是戴罪之身,所以不好提出让他监国,叶新只得说看大臣们的意见,而如何不动声色地拉拢这些大臣,就看后宫中这些女人生了张多伶俐的嘴了。 所以晋王与齐王俩人的母亲,轮番上阵,各叙与叶禛母亲辰妃姐妹情深,说各自的儿子平时是如何爱护叶禛这个九弟的,当然也不忘把现在正在为国效力的叶禛一顿好夸,甚至拐弯抹角地让秦王妃问新升了左佥都御史的黎敬深好。 “都夸我们王爷好,难道王爷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好?”黎末辛一边给婆婆斟上茶,一边嘲讽道。 “这也是好事,让他们心无戒心,不至于对禛儿下手。”辰妃淡淡道,“对了,他来过信了吗?” “来过了,说暴乱已平,现在正在处理土地的事,上书新政,等待陛下批复。”自古农民暴乱皆是出于土地。 此时新年已过,正值春耕,若是解决得好,皇帝该怎么看叶禛?会不会将目光投向这个自己从未寄予厚望的儿子? …… 二月初,绿上梢头时,秦王凯旋而归!叶新看着平日里不算着调的儿子,万万没想到他竟能解决山东的土地问题。清算因战乱形成的无主之地,授之以民,重新编户计民,每十户设一乡,十乡设一党,各配乡长党长,督察税收兵役与徭役。此举不仅妥善安置了无地的贫民,查出大量的隐匿人口,使得部分无地贫民从当地豪族的欺压中获得自由,而且从侧面也增加了税收与兵役与徭役,缓和矛盾。 叶新大肆奖赏了儿子一翻,最重要的是,将他在山东实行的新法在全国推广,朝野虽有些异议却都被一一驳回,叶禛得声望在朝野间日渐大了起来。 而这些叶禛此刻都不关心,一心只想着妻子,从父皇书房出来就直奔母亲宫中,不顾母亲及宫人在场,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一亲芳泽。黎末辛又羞又恼,心想传出去又要闹笑话了。 夜间回到府中,他趴在妻子肚子上听孩子胎动,“儿子,有没有想父王啊?” 这下黎末辛不高兴了,“万一是个女儿怎么办?你还不想要了。” 他根本就没把这话听进去,还趴在妻子肚子上傻乐,“生女儿是别人家的,不行不行。”说着,在她肚子上落下一吻,“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不能给别人!” 黎末辛噗嗤一笑,这人竟会如此幼稚。她抬手摸着丈夫的头,“叶禛,我好想你。” 他撑起身来看着她,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再落到眼睛上,一路向下,覆上她柔软的唇。像安慰孩子似的吻着她,每次纠缠都极尽温柔,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每次抱着她,他都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他都不想要了,只愿永远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与若有若无的香味。 4.结发为夫妻·风波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因叶新此次病危,朝中要求立储的声音越来越大,可立谁,朝中官员大约分为两大阵营,晋王叶华与齐王叶成,有几个品阶不算高的官员夸了叶禛一番。叶新有意问祝敏,祝敏却说了一句,“储君之立关乎国家社稷,储君若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方为国家之幸事。诸位王子皆是天子之骄子,陛下比老臣了解,老臣不敢妄议。” 祝敏这话看似语焉不详,可是都听出了,相国似乎更倾向于刚立下战功的秦王。 叶新当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却没被打动,正欲说再议退朝时,黎敬深说有事起奏。“陛下,梁国君主已到驿馆,请求陛下择日接见。” “梁公何时到的?怎么也不派人禀报?”叶新皱眉不悦道,“快摆驾,朕要为梁公接风!” 卫梁两国自古关系甚厚,梁君所来为的就是过几日叶新的六十生辰。叶新亲自出宫为梁君接风洗尘,虽是礼数,却也是对梁君的敬重。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六这一日,宫中设宴,恭祝皇帝生辰。梁君季桓与叶新把酒言欢,朝臣举杯祝贺。值得一提的是,季桓把自己的小女儿休若公主也带来了。 公主看起来也就破.瓜之年,眉宇间的稚气未脱,却也是生得花容月貌,一身白色衣裙颇有仙气。在座的男人都多看了两眼,这其中也包括叶禛。 黎末辛自是不高兴,但也忍着没发作出来,将满桌的珍馐都各夹了一份放进叶禛的碗中。叶禛转眼看她时,发现自己碗中的食物堆得像小山一样,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妻子,“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她抬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吃不了兜着走!” 叶禛疑惑皱眉,这人是作什么怪呢,出门时还好好的。就在这时听见父皇大笑起来,“承蒙侄女不弃,看上谁了给朕说,朕给你做主了。” 黎末辛亦是皱眉,看了眼对面的休若公主,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去拉叶禛。 只见那休若起身谢恩,“小女在梁国时就听闻秦王殿下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小女倾心多时,不惜盼头露面随父皇出访上国,恳求叔叔成全。” 黎末辛心头陡震,脸色瞬间煞白,就连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而叶禛,也不比她好多少,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这下,就连叶新也为难起来,满座的青年才俊,怎么就偏偏看上叶禛了?可话都说出去了,只得将难题抛给叶禛,“禛儿,你意下如何?” 霎时间,四周安静了下来。叶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了眼妻子,发现她没在看自己,盯着他碗中的那些食物发呆。他想了想才说:“承蒙公主厚爱,小王已成家,不能委屈了公主。” “我不在乎。”休若无所谓道。她的语气坦然,却扎得黎末辛喘不过气来。第一次恨自己出身寒门。 这下谁也说不出话来了,周遭一片死寂。叶禛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捏得她生疼,面上却也没什么表情。她抬眼看着他,发现了他眼中的犹豫与纠结,顿时心如刀绞,身体如被利爪撕扯着,疼得她直发抖,忽地喉头一甜,猩红的液体倾口而出,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辛儿——叫太医,快叫太医——”叶禛抱着妻子嘶吼着。 整个大殿顿时乱作一团! …… 黎末辛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睁眼就见叶禛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别过脸去不看他,眼泪顿时汹涌而出,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自己不过是个五品官员的女儿,能帮助他什么?当初誓死效忠的话,现在听来竟是如此讽刺与无力。 叶禛听见她低声抽泣的声音猛然惊醒,她背对着他,咬着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辛儿……”他低声唤她,起身去看她,发现她哭得像个泪人,心中亦是疼痛难当。 “不哭了,辛儿,乖。”他柔声哄着,抱着她给她顺气。 她仍旧不敢看他,狠狠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若是要娶她,先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出了月子再定婚期……这孩子,你若是不想要,就让他跟着我……我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话还没说完,她却再次崩溃,将脸埋在枕头里痛哭。 “说什么傻话呢?她要嫁,我就非要娶吗?”他轻轻将她扳正看着自己,“不哭了大宝贝儿,哭多了对小宝贝不好。” 她仍旧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咬着唇让自己平复下来。“可是陛下那边……” “她自己都不在乎做妾,我还要三媒六聘的娶?你见哪家收房还大摆宴席的?”叶禛给她擦眼泪,不以为意地说。 “她是公主……” “她自己要作践自己就怪不得别人。想逼我休妻?那她也太小看我叶禛了。”他不由冷笑起来。 “现在你在朝中稍有声望,与梁国结亲是锦上添花之事,陛下又与梁君相交甚厚,若你能成为驸马,何愁陛下不重视?”她满脸担忧,“你不必管我……” “别说傻话!”他难得对她严肃,“若用女人夺天下,日后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更何况休妻?她愿为妾就为妾,我又没逼她,而且远水止不了近渴,父皇不重视,就让他不得不重视!” “万万不可胡来!”她担心地抓着他的手,恐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比起什么天下,她只要他平安。 叶禛温和地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担心,“岳父大人说,万事有他和祝相国。” 叶新听说儿媳无恙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可头疼的事是那休若公主执意要嫁给叶禛,他知道让叶禛休妻,那肯定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答应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儿媳身上下手,让她自己在叶禛那儿求封休书,只要她能让开正妻那个位置,其他的都好处理。但谁去当这个说客,便成了难题。叶新思来想去,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叶禛生母辰妃手上。 辰妃看着眼前这个绝情的男人,勉强能称之为丈夫的男人,觉得有些好笑,她竟能与他同床而卧,还生了孩子。 “臣妾现在去,只会说让她安心养胎的话。”辰妃毫无避讳地说,“禛儿性子软弱,从小到大都是不敢争不敢抢。就连当初汉王给他说亲的时候,他纵然一万个不愿意,最后都说听从父皇安排。万幸妻子是他自己喜欢的,可现在陛下要赶走他爱的人,那人还怀着他的骨肉。这件事,臣妾做不到,陛下另请高明吧。”说罢,行礼告退,也不顾叶新什么表情。 叶新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然间才发现,那被他忽视的第九子,已要为人父了。 梁君要启程回国,可公主的亲事还未定下来,叶禛执意不娶,休若执意要嫁,两位父亲也是左右为难。最后是梁君耗不起,说,妾就妾吧,不过要叶禛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的娶。 叶禛却说,内子上次因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大夫说需静养待产,不宜吵闹。还请梁君陛下延迟婚期,免伤内子与公主之心。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是叶禛最大的让步了。 叶新从未觉得这个儿子会有什么大作为,但近一年来,做出的事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近来他推出的土地新政在全国上下皆受称赞,朝野上下,声望也日大起来。处理事来,沉稳而果断,哪里会是像辰妃说的那般柔弱?若说叶禛真的软弱,身后没人支持势单力薄,他是万分不信。可是那人又是谁,他却看不出来,左右不过同他岳父关系近些,可黎家会有多大本事?难道是真的人心所向? 这时叶禛同祝敏说了几句话,他这才想起年初在立储的朝议中,他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样一想,心中顿时了然,那样一来,就不仅是黎敬深和祝敏了,而是整个依附于祝敏的清平官员就都被叶禛收入囊中了。 叶禛不是软弱,而是城府太深,深到别人都认为他资质平平,软弱无能。辰妃那些话,分明就是说来迷惑他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禛天天在家陪妻子安心待产,朝中之事,全都由岳父和祝敏周旋。立储的声音越大,立秦王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而叶新都是一拖再拖,这事,谁也不着急,叶禛耗得起,而叶新备受朝臣叨扰就不一定耗得起了。 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秦王妃为秦王诞下一儿一女,给了秦王龙凤呈祥。叶禛乐得本性暴露,又是四处报喜,又是四处发红鸡蛋,比新婚时还要高兴。 “辛儿,我该怎么谢你?”夜间,他拥着妻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黎末辛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你就好了。”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爱你。” 她闭上眼,笑了笑说:“我也是。” 5.结发为夫妻·身死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秦王妃生了,距离秦王迎娶梁国公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季桓当初要叶禛三媒六聘地去娶他女儿,叶禛没操心,全都是礼部的人跟着忙活,终于在立冬前迎休若公主入了秦王府。 因公主之前说不在乎为妾,叶禛也只能顺着人家,索性连个仪式也没准备,跨了火盆便直接送入寝房,而叶禛则对外界说高兴能得公主青睐,喝个酩酊大醉,被左右架入新房,躺在床上便睡死过去了。 待他第二日醒来时,那公主还端坐在床前,盖头都未揭。他忙起身,嘴上说着赔罪的话,掀开盖头。 那休若本就生得漂亮,这略施粉黛,就越发出众了。但她不是黎末辛,叶禛也只是觉得漂亮而已。 “还望公主恕罪。”他赔礼道。 “夫君说笑,何来公主。”休若笑道。 叶禛连连称是,逗得休若直笑。他唤人进来伺候洗漱,用过早膳后说是去给母亲请安。 “怎么不见王妃?”休若问,从早膳到进宫都没见黎末辛。 叶禛正襟危坐,语气淡淡道:“昨日有些吵闹,对她身子不好,我让她带着孩子去母亲宫中去了。” 休若哦了一声,心中难免有些难受,一个吵闹竟来形容她的婚礼,还是没拜天地的婚礼。 “她出身虽是没有你高贵,但嫡庶有别,往后还请你多多包涵,切勿传出什么闲话,供他人取笑。”叶禛补充道。 休若应了一声,心中难受更甚。在梁国的时候,她便听闻叶禛文武双全卓尔不凡,当面见着,越加觉得他丰神俊逸,爱慕之心便更甚了。她知道他们兄弟之间为了储君之位已在暗中较劲,为了得到梁国支持,叶华更是说愿意休妻迎娶自己。她这个时候若是自己嫁给叶禛,无疑是增添他夺嫡的能力,原以为他会因此厚待自己几分,不曾想竟是如此冷漠。她忽然间有些后悔,之前听说他爱妻如命,原以为这份深情会分给自己一些,不曾想情到深处竟是无情。 辰妃见到这位公主儿媳时,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悦,当然也没有欢喜。只是近乎客套地寒暄。 待她给黎末辛请安时,吓得她差点起身还礼,还好被婆婆拉住。她悄悄看了叶禛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让她受了这一礼。黎末辛这才感受到叶禛说的那句妾就是妾是什么意思。 家中多了一人,黎末辛浑身不自在,况且对方还是公主,生怕哪里得罪她,告状回国,对叶禛不利。所以处处都小心应对着。 反观叶禛,和往日并无区别,同休若圆房还是好几日之后,还是黎末辛好说歹说地劝才去的。她也当真时体会到了他当初说的那些话,这人狠起来,真让人胆寒。所幸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也因此她对休若也没那么大的偏见。 再说那休若,是真喜欢叶禛,偶尔到她房中,她能高兴好几天。可是,她也明白,叶禛于她,真的没有半分温情可言。这打碎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而皇帝这边,终于受不了一甘朝臣的叨扰,有立储的意向,而叶禛占据大部分大臣的意见,黎敬深自然不用说,特别是祝敏,直接表态秦王殿下文韬武略过人,应当立秦王。更何况,梁君将女儿嫁过来,便是属意叶禛,梁国皆为秦晋之好,更有利抵御外敌,他也动了立叶禛的心思。这样一来,叶新投在二儿子叶华身上半辈子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叶新倒也觉得无所谓,但叶华能甘心? 黎末辛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庆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叶禛携着一家人进宫陪辰妃过腊八,出宫的时候本该王爷、王妃、侧王妃各一辆车,叶禛心疼她伤了风寒,硬是把她拉进自己的车里。说什么孩子今晚留在宫中有姨娘照顾,他要亲自照顾爱妃。 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怪罪道:“你这么做,传出去又有得说了,你也得顾及顾及休若的感受,万一哪天她……”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发现你生了孩子之后就变得啰里啰嗦的,话多。”他无语道。 “惯会怪罪在我头上,我……” “我也是为你考虑……”他学着她的语气道,倒把人逗乐了。 她顺势靠进他的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的佩玉,漫不经心地问:“叶禛,你会变吗?” 叶禛觉得莫名其妙,“变什么?” “嗯,变心啊,毕竟待我人老珠黄,你又有佳丽三千。” “我要三千佳丽做什么?祸害人家?” 她不禁抬眼看他,“莫不是骗我?” 叶禛挑眉好笑地看着她,“你想我骗你?” 她老实摇头,又重新靠回他怀里,想了想问:“立储的事定下来了?” “差不多了,应该会在元旦后。”他握着她的手淡淡道。 “这几天要小心些,莫要被人抓住把柄。”她细心叮嘱。 叶禛倒是不以为意,“谁还敢抓住我的把柄?” 黎末辛失笑,“是是是,秦王殿下光明磊落,哪里有什么把柄可抓……” “其实也有,”他想了想说,“若是没有你,我拿这天下做什么?” 黎末辛心头猛然一跳,愣愣地看着他,除去感动,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他对那个位置的欲望她清楚得很,这么多年步步为营,更是不惜屈尊娶了自己,只为拉拢势力。而他现在说出这话来,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所有女人都会做的梦!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嫌弃地看着怀里的人。 她鼻尖一涩,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哽咽着说:“叶禛,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 叶禛搂着他,嘴角莞尔,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如小女孩儿般说着这些话,生生世世,不是新婚夜就说过了吗? 黎末辛说,她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的,她会看他君临天下,他亦看她母仪天下的,可是,别人不愿意看啊。 秦王府的车刚出宫不久,就被一帮黑衣人团团围住,而秦王身边只带了几个家丁,面对对方的高手毫无招架之力! 家丁拼命赶着马车冲出重围,敌不过对方的人强马壮,黑衣人甩出五爪钩拉住车身,纷纷跳上车来,马夫被踹下车,车顿时失去了控制。 黑衣人掀开车帘进来时被叶禛一把抓住夺了刀,一刀直向面门劈去! “别出来!”他将车控制住,朝车内的黎末辛吼道。 可对方人多势众,车被逼停了,而她怎么可能安然地躲在车内?刚掀开车帘,就见叶禛手上已经负伤了,与四五个黑衣人厮杀在一起,根本就没人顾及到她。 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跃起,叶禛的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叶禛猛一个转身,狠狠地劈了那人一刀,黑衣人仰面倒下。 余下的人知道叶禛并不好对付,却也明白他这是困兽之斗,立即又是群起而攻之!黎末辛只觉得心在直直下落,也顾不上他的叮嘱,捡起地上的刀朝人群冲去! 叶禛见她冲过来只觉得火大,顿时被分散了注意力,身后的杀手以为得了一个空档,举刀就朝叶禛劈去! 可是他太小看那个女人了,她是能为叶禛死的!她几乎是疯了一般地冲过去,一刀劈开叶禛身前的人,一下子扑进叶禛的怀里,为叶禛挡下了那一刀,自己也被捅了个对穿! “辛儿——” 叶禛瞬间奔溃了! 他几乎感觉不到疼,搂住黎末辛,反手一刀,那人的脑袋瞬间落地! 余下的两个杀手知道叶禛杀红了眼,对视了一下转身逃走! “辛儿……” 他丢下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朝马车处跑,眼泪开始止不住往下掉。 “叶禛……”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有气无力地叫着他,“停下来,快停下来……” “辛儿……别怕,我们马上走!”他安慰着她,语气却颤抖得不行。 她轻轻摇头让他停下来,“你放我下来,我有话要给你说。” “我们回家说,先不要说话?” “快停下,我背上疼……”她皱着眉,额间一层细密的汗。 叶禛不得已停下来,“我们忍着点,马上就到家了……” 黎末辛亦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怕我等不到了。” “瞎说,我们马上就回家,马上就到了。” 她伸出手,他一把握住,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她却轻轻地抽回,细细的描绘着他的轮廓眉眼。 他又将其抓住,忍不住泪下,“辛儿我们不乱动好不好?我们先回家。” 她满脸泪痕地看着,摇头轻声说:“我怕记不住你的模样。” 他亦是满脸泪痕,强笑着说:“怎么会记不住呢?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只怕你生厌。”声音却不由他变了调。 “好,我等着那一天。”她嘴角轻轻上扬,眼眸明亮地看着他,“我死之后,我的房间不能让人住,就是休若也不能,要有人打扫……” “别说傻话……”他哽咽着说。 “我没说傻话,你听我说。每年我的生辰、孩儿生辰,还有我们成亲的那日,你都不能宿在别人房里,你必须来陪我。”见他不说话,她又说了一遍,“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他抱着她,泣不成声。 她微微扬起嘴角,泪却如断弦,她伸手摸他的脸,“我要在奈何桥上等你几十年,如果等不了,你会怪我吗?” “若你等不了,我便跳进忘川河等你!” “我等你……一百年……两百年……都等你。”她轻声说着,眼里却是越发明亮,如烛火照着一般,眼前出现的景象像是他们大婚的那一日,灯火通明的秦王府。 那日,他喝得有些多,调笑着说,听三哥说你生花容月貌…… 他说,娘子恕罪…… 他说,辛辣你我夫妻二人一起尝…… 她眼中的光渐渐地黯了下去,靠在他怀里,颤声说:“叶禛,这辈子我恨没有早点嫁给你,恨不能陪你白头到老……”话音未落,便轻轻闭上了眼睛,眼角泪水重重滑落。 “辛儿?”他轻轻摇着她不确定的叫着她,可喊了几声她终究没反应,“辛儿!”他顿时如狮吼般哭了出来,紧紧地抱着她,将眼泪纵横的脸贴在她余温犹存的脸上,哀嚎的声音在空气中变得破碎,余音却久久不能断绝。他怀中的身体也越来越凉,可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6.结发为夫妻·夺嫡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禛对外说王妃死于恶疾,葬礼上悲恸异常痛不欲生。葬礼结束后,叶禛更是一蹶不振,不仅不上朝了,还整日醉生梦死,以求忘记痛苦。叶新来看过儿子,见他邋里邋遢,心中很是不喜,宽慰了两句便回宫去了。他前脚刚回宫,后脚便传出了消息,说是立储之事有变,很有可能该立晋王叶华。 面对这些话,叶禛没什么反应,苦笑着对人道,辛儿都没有了,本王要这天下来做什么?此后,他除了喝酒,终日躲在府中谁也不见,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而暴风雨前也正是这样。 除夕夜,晋王叶华却无心欢度新年,他正在书房内同心腹商量如何除掉叶禛! “虽说秦王颓废如此,但是祝敏等人绝不会允许他堕落,那样一切不都付诸东流了吗?殿下应赶快行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心腹面色凝重地看着叶华道。 叶华沉吟半晌,“好……” 咚—— 话未落音,门突然被踹开! “谁?” “奉太子之命,捉拿叛贼!”来人大声呵道,不容叶华有半分质疑,手下的人立马上前擒住叶华和他的心腹,押往王府正厅。 叶禛面无表情地坐在正厅主位上,下边从里到外跪了晋王府一大家子人。 “跪下!”手下呵斥叶华跪下,他不屑地瞥了叶禛一眼脸上毫无惧色,没有跪跪。 叶禛抬眼看着他,眼神阴鸷,“膝盖太硬了跪不下就打断再跪!” “你——” 叶华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叶禛手下一脚踹跪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叶禛看了眼身边的人,那人拿出圣旨,面无表情地宣读:“奉大庆皇帝旨意:晋王叶华,私集兵马,鸠聚党羽,私制衮服、玺印,有不轨之心。废其晋王爵位,罪责交由太子审查。钦此。” “你这是假传圣旨!”叶华怒目圆瞠。 叶禛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起来,“你不觉得现在质疑圣旨真假显得很蠢吗?”他抬眼看着面前跪着的一百来人,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晋王府女眷挺多的,江潮,这段时间辛苦你和大家了。” 那江潮惊讶地看了眼自家主子,见主子眼神坚决,只得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把女眷都拉了下去,院子顿时哭喊连连。而叶禛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反而极为淡定对叶华说:“你要不去听听?” “叶禛!你禽兽不如!”叶华额角青筋暴起,红着脸冲他嘶吼。 叶禛靠在椅背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椅臂,皱眉道:“还不够?那你觉得是配给兽奴呢?还是收为官妓?哦,兽奴都是些粗鄙之人,是配不上晋王妃的,为官妓你看如何?” “叶禛!你会遭报应的!” 叶禛笑了笑,自从黎末辛死后,他就不怕报应了。 那夜,秦王的人控制住宫内的禁卫军,一干人来到叶新寝殿之外,叶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在外等候自己。 叶禛推门进去,就见太监扶着叶新出来,他躬身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叶新看了眼儿子,挥了挥手让他起身。叶禛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父亲的手,扶他坐下。 “都清除干净了?”叶新沉声问,他什么都知道,包括他假传圣旨。能不知道吗?这深更半夜的,他能一身坦然地进入自己的寝宫,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是。”他淡淡道,平静得可怕。 “留他们一条命,少造孽。” “孩儿知道。” 他转眼看着儿子,好笑地问:“你这算不算逼宫?” “若是父皇亲自下旨,儿臣又怎算逼宫?” 叶新笑着点头说是,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问:“秦王妃她……” “她在另一个地方等着儿臣。”他语气淡漠道,没什么情绪。 闻言,叶新也不再问了,儿子是多爱那个女子他是知道的。 “为父这一生,想了想,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和你姨娘了。退位后,就让你姨娘就在我身边,若是你放心,孩子可交由我和你姨娘照顾。”他沉声说着,亏欠的,只能余生补了。 “孩子由您和姨娘照顾我也放心些,至于姨娘那边,也得她答应。” 叶新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大概是不想见为父了吧。” …… 大庆二十五年正月初四,大太监高声宣读皇帝退位的诏书,群臣共道太上皇、皇上万岁。次日,新帝生母沈氏礼尊为太后,与太上皇居与永乐宫。原秦王妃黎氏追封为嘉惠皇后,侧妃季氏为宁贵妃。世子叶曦为太子,长女叶淳为沁安公主。 次年,改元永平。 永平三十一年,叶禛于长月宫驾崩,太子叶曦即位,次年改元瞻和。终其一生,弑兄逼宫,好与坏,后人自会评判。只是民间传说里,那永平帝当真是个痴情人,与宁贵妃朝夕相处,不纳妃、不娶妾。 可许多年后的卫书里却只有这样三句话:帝独爱后黎氏,黎氏薨,帝终身未续弦。贵妃虽尊,不得宠爱,独有一女沁欢公主,下嫁礼部右侍郎崔正。及宣宗即位晋宁太妃,瞻和十年,卒于清云殿,追宁仁敬太妃,葬妃陵。 临走那一日,叶禛看见黎末辛站在奈何桥上冲他笑。他想许是这世上真有奈何桥的,黎末辛正在桥上等他…… …… 许是黎末辛的故事并不感人,孟戈和孟庸听了中途就出去了,黑白无常也因要带鬼魂去投胎也先走了,只有孟婆一直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完。 “你倒不伤心。”孟婆笑着说。 她托腮想了想,嘴角划上好看的弧度。“之前挺难过的,毕竟我不信有生死轮回。” “现在知道有就不伤心了?”孟婆故意逗她。 “因为我们下辈子还可以在一起啊。” “在一起?”孟婆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威胁道,“你现在是可以不喝孟婆汤,若是他来了,你们还不喝?那可是要被投进忘川河受折磨的!” “什么折磨能大得过我与他阴阳相隔?”她不以为意道。 孟婆垂眸想了想,忽而唇际扬起一丝笑意,那又有什么折磨能大得过永世不能相见?天地如此之大,却容不下她与少铉的栖身之所。 “好吧,既然是阎君同意了的,那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望他早点死,好早点来见你。”孟婆笑道。 此话一出,黎末辛立马不高兴了,气道:“婆婆,叶禛上辈子得罪过您?您那么咒他做什么?他的生死阎君判官自有定论,您每日这么累,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伤了身子算谁的?” 孟婆抬眼看着她,脸色沉了下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当真是在人间时做惯了王妃,不懂这地府有地府的规矩? “我该做什么,不用你多嘴。”她冷冷道。 黎末辛扬起半边嘴角笑了起来,“小女自然知道自己的本分,我不过是个过路人,哪里敢管你们神仙?” 孟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拂袖出去了。黎末辛更是不以为意,挑了挑眉,不由嗤笑一声,“神仙怎么比我还不冷静?” 冷静?被她戳到痛处了叫她如何冷静?她提醒她,她不过是地府的一名鬼仙,插手别的事是会受到惩罚的。其实,是孟婆心窄,黎末辛哪里知道她的什么恩怨纠葛,她自己看不开罢了。 之后的日子里,黎末辛就安心在孟婆庄住下了,遇见许多生前的熟人,她向他们打听叶禛的近况,他们都告诉她叶禛过得很好。她将那些话听进心中,半忧半喜,难道真的要在这奈何桥边等九十七年? 究竟过了多少年,黎末辛已经不记得了,过往的人她全都不认识了,无法得知叶禛的近况。有时候会想他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有时又安慰自己叶禛不是那样的人。那段时间里,她差点把自己逼疯。 来往的人都被她问了个遍,终于有一天她不问了。 “是不是死心了?承认他把你忘了?”孟婆调笑着问。这些年来,全靠调侃她来打发时间。 她哼了哼不高兴道:“他若是把我忘了,阎君还不催着我去投胎?他肯定还念着我,一直贿赂阎君。” 孟婆抿嘴笑了起来,攒使道:“你给叶禛托个梦,让他也贿赂一下黑白无常,让黑白无常送鬼魂来投胎的时候,给你施法在望乡台上看看他。” 闻言,她不禁眼前一亮,可转眼又愁眉苦脸起来,“我就只能在这周围转悠,连黄泉路都出不去,托什么梦?” 孟婆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老身每月向阎君述职的时候,倒是可以带一两名助手。” “婆婆,您知道美若天仙是什么意思吗?” 孟婆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婆婆本仙呐。” 孟婆:“……” 后来孟婆述职的时候总是带上她,她得以出去,给叶禛托个梦。但是梦中不敢说想他,只是叮嘱他好好将息自己,自己一直等着他 孟婆每当看见她絮絮叨叨给叶禛托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叶禛那人,温柔又狠辣,深情又绝情,弱水三千只娶那一瓢饮。尽管是他了权势害得她惨死,但光是听她说他在梦中哭得肝肠寸断,她便觉得也不是不能原谅。 (结发为夫妻完) 7.夜深忽梦少年事·望乡台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地府的天,总是一片混沌不清,忘川河吹来的河风,凉意袭人。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生生不灭,同忘川河水一般不眠不休。黄泉路走到尽头,便是奈何桥,奈何桥下是忘川河,桥头是孟婆庄,来生的路上,这是必经之路。 孟婆看着那无尽头的花海,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正叹息着,孟戈上前来说黎末辛又不见了。 “你快去看看我的腰牌是不是也不见了?”她拧眉薄怒道,“若是不见了,待她回来,我非得打断她的腿!” 孟婆庄的日子实在是无趣,每日无非就是熬汤派汤,原以为黎末辛已经麻木了,不曾想自从偷了一次她的腰牌去别的鬼仙玩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时常偷了她的腰牌出去。 送鬼魂过来的白无常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那丫头一介凡人,怎能次次都能偷得你的腰牌?莫不是你故意让她拿去的?” 孟婆:“……” 他们平日里各司其职,轻易不能走动,还时常有人来查岗,日子无趣得很。黎末辛每次偷了她的腰牌出去,总会带些新鲜有趣的东西回来,对此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阎君怪罪下来,全都推到黎末辛的身上,她一介凡人,死都死了,还能拿她如何? 被白无常这么挑明了说,她一时间被堵得说出话,想了想才道:“阎君都惯着她,我又能如何?” 孟婆这话倒是不假,这世间哪有凡人真的能收买阎王的?怎会让黎末辛在地府逗留如此之久? “人间那个叫叶禛的皇帝,到底是何来头?阎君怎能都听他的?”白无常皱眉不解。 “我看你俩是不想活了,”黑无常皱眉道,“竟敢妄议阎君。” “啧,我们这怎么能叫妄议?是在理性地讨论,孟婆你说是吧?”白无常笑道。 “对啊,黑无常,这个罪名,我二人可担不起,不要陷我们于不利之地啊。”孟婆半真半假地笑道。 黑无常很是无语,“日后你俩若是被灌铁水,可别拉着我。”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白无常哥俩好地搭在黑无常的肩上。 黑无常嫌弃地将他的手拿下来,“过来干活了,废话多。” 孟婆看着他们走到望乡台处,也笑着进屋准备孟婆汤去了。 黑白无常施法,让鬼魂们得以再望家人醉酒一眼,一干鬼魂,各个都在望乡台上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真是应了那句鬼哭狼嚎。可在这一群鬼魂中,却有一白发老者没有上望乡台,将自己看望的时间给了别人,径直地朝孟婆庄走来。 他看着亭子的匾额,悠悠念道:“孟婆庄。” 这时,孟婆恰好从屋内走出来,笑道:“正是孟婆庄。” 老者闻言看去,不由得一惊,看着孟婆,不可置信道:“世人皆道孟婆是一苍老妇人,不曾想……” “不曾想这么年轻?”孟婆笑道,“上一届孟婆功德圆满,已经飞升为上仙了,她确实是苍老妇人。” 闻言,老者不由得微微皱眉,“那您也要到白发苍苍才能飞升?” 孟婆笑而不语,引他坐下,问道:“时辰未到,为何不上望乡台看一看?” 老者笑了一声,“我一生平安顺遂,儿孙满堂,走时已将后事交代清楚,无甚可挂念的,上望乡台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再者,来生相见不相识,也没这个必要。” 孟婆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不上望乡台的人很多,都有着各自的心酸,能像眼前人如此释怀的,倒真的不多。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老者回头就见一红衣凤袍女子从他身后走出来,看着他冷笑道,“这样的人,表面看起来是坦荡,实则薄情寡义,你无甚挂念,难道你就确定世上就没人挂念你了?就算来生不再相见,你再看他们一眼又能如何?还能耽误你投胎?” 闻言,老者倒是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您说的是,大概老夫真的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黎莫辛鄙夷地横了他一眼,在孟婆身边坐下,对孟婆道:“赶快给他一碗汤,喝了赶快走,省得在这儿碍本宫的眼。” 孟婆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命令谁?” 黎莫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手中拿的东西放在桌上,托腮靠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茶。 孟婆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我没追究你偷我腰牌,你倒先发上脾气了!” “我最讨厌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赶快打发走了,在这儿惹得我心烦。” “你以为谁都是叶禛,谁都是情种?” “叶禛他怎么情种了?他是个好皇帝……” “哟哟哟,是好皇帝,连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好皇帝。” “你再说!” “我就说了怎么了?” “我跟你拼了!” 眼看她二人要打起来了,老者赶快上前制止,“切勿动怒,切勿动怒。” 黎末辛一介凡人,哪里打得过孟婆,这边给台阶,她立马就顺着下了,坐着喝茶生闷气。 孟婆本就是逗她,被人拉住了便也没说什么,也跟着坐下了。 老者见她二人没有再动手的迹象,才转眼一脸认真地看着黎末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敢问您是?” 黎莫辛转眼不耐烦地看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一身绛紫色仙鹤服,看起来是卫朝的官员。她挑眉看着老者笑道:“叶禛给我的谥号是孝惠皇后。” 老者愣了一下,立即站起身来,朝她拱手行礼,“臣顾其怀,见过皇后娘娘。” 黎莫辛摆摆手,“这是阴曹地府,哪儿来的皇后?不必多礼。” 顾其怀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后,不禁叹道:“没想到,竟能真在此处遇见娘娘,臣来时陛下去看望过臣,让臣给您带句话,待太子成人,他便来找您,还请您耐心等待。” 闻言,黎莫辛心下一跳,忘记了还厌恶眼前人的事,笑意立即爬上嘴角,有些嗔怪道:“他还真是,来一个人说一次,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盼他来。” “我倒是盼着他早点来,把你这祸害带走,我得个耳根清净。”孟婆一脸嫌弃道。 “有您这么说话的吗?他哪里得罪您了?您要这么咒他!”黎末辛脸上有些不悦。 孟婆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还一本正经道:“我这是祝福你俩早日相见。” “哼!我信你个鬼,糟老婆子坏得很!”黎末辛负气地站起身来,往屋内去了。 “你还我腰牌,再偷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孟婆笑骂道。 那叫顾其怀的老者望着黎末辛的背影,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相比起我朝皇帝,我还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孟婆转眼看着他,笑道:“你也别想太多,孟婆汤一喝,来生便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顾其怀淡淡一笑,回身坐在长凳上,看着地府混沌的天空幽幽开口:“我自认为不欠谁的情,可有一人却是不敢见……” 孟婆闻言,柳眉轻挑,打趣道:“这就是不上望乡台的原因?” 顾其怀摇摇头,“倒也不全是,我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世世轮回,每次都在望乡台上哭得肝肠寸断,可哪一回不是转眼就忘了?所以,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见他一面又有什么呢?左右他也不知道。” 顾其怀摇摇头,“我不敢见,若是她死在我之前,我连句对不起都不能对她说。” “你这人真是奇怪,想见却又不见,委实活得痛苦。” “人啊,生下来就苦。所以很多人选择出家修仙,免入六道轮回。” “神仙也有思凡下界的,下场更惨烈。” 顾其怀摇头笑道:“我也当真不懂,人间有何可留恋的?什么情深意浓风花雪月,这一碗孟婆汤喝下去,来生又与别人卿卿我我,又有什么意思?” 孟婆点点头,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既然如此,这汤你还是趁热喝了吧。”她将孟戈端上的汤递到他身前,“前尘俗事忘尽,但愿来生免受今生之痛苦,还能如此豁达。” 顾其怀看着递到眼前的汤,笑了一声接了过来,抬起碗还未下咽,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对孟婆道:“婆婆,出家之人,真的就不用进轮回了吗?” 孟婆听多了痴男怨女的故事,不曾想这年逾古稀的老者,竟然与出家人还有桃色轶事,笑道:“这就难说了,能否升仙,得看个人机遇。” 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婆婆,若是日后您见到一个叫秦所思的道姑,劳烦您告诉她一声,是顾其怀对不起她。” “倒是奇怪了,你怎么会对不起一个出家人?”孟婆话里藏着话,实则是想听这一段禁忌之恋。 “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出家。”他感慨道。 听到此处,孟婆才明白,那叫秦所思的道姑是因他而出家,皱眉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为何出家?” “她是我的婢女……” “侍女和大爷不被凡俗所接受的爱?”孟婆看着他,一脸揶揄道。 “不是。”他浅浅地笑道,一点也不在意孟婆的调侃,“她不是一般女子,我家里人也接受她。” “有多不一般?”孟婆好奇地问。 顾其蹙眉怀想了想,笑道:“她是个移动的藏书室。” 见孟婆一脸疑惑,他脸上竟有些许得意之色。孟婆见此,皱眉问道:“那你怎么又说对不起她?她到底为何出家?” 闻言,他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冥府混沌的天空,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那是建平八年,我又一次没考上秀才……” 8.夜深忽梦少年事·无故乱翻书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顾氏在清平算是大户人家,其实要说大户也算不上,毕竟世代经商,地位低得很,所以顾家三代都想出个读书人光耀门楣,可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出了顾其怀个读书苗子,却每次都因出身不好,府试的时候被府台大人压了一头,直到十八岁都还是童生。 要说这十八岁的童生倒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考到三四十岁的大有人在,到时这位府台大人早就到别处上任去了,哪里还管得了清平的事?顾家又觉得应该先成家后立业,所以府试结束后,顾父顾母便张罗着帮顾其怀相亲之事。 要说这顾其怀,也算是清平城中有名的俊后生,若不是一心想要读书,就凭顾家的家产,哪怕顾其怀长得不好看,上门说亲的怕是也会将顾家的门槛踏破。此次顾父顾母给儿子选相亲对象时,慎之又慎,生怕有一点配不上儿子。 关于这些,顾其怀倒是不在意,他一心都在读书上,没有成家的想法,哪怕对方长得像仙女,在他眼里都是来打扰他修行的妖孽。所以,见到那长相俊俏性格温婉的李家姑娘时,他内心毫无波动。 “怀儿,带着李姑娘到花园里走走,和我们坐这儿也没什么意思。”顾母笑道。这李家姑娘不管是样貌还是性子,都是她喜欢的,倒是希望儿子能和她玉成。 顾其怀起身,对母亲施了礼,转而对李家姑娘道:“不知姑娘可愿赏光?” 李姑娘望了母亲一眼,得到母亲的允许,方才起身与顾其怀出门。 顾家是清平的大户人家,倒是一点也不假,李姑娘心想道。顾家的花园,不知比自家的大了多少,且布置得精致,亭台轩榭,样样不差。 “大爷常在此处看书吗?”李姑娘望着凉亭内桌上放着的书问道。 顾其怀不明所以,随着李姑娘的目光望去,方才看到桌上的书,摇头道:“我不常到这儿,怕是家父的账本。”说着,走进亭内,将书拿起来,却不是账本而是一本《三国志》他眉头微皱,府中除了自己与父母亲,谁还识得几个字?竟有人看《三国志》 李家姑娘亦是上前,看着书名,问道:“《三国志》?是写三个国家的书吗?” 闻言,顾其怀不禁笑了起来,对她道:“算是,写魏蜀吴三个国家的书。” 见他笑,李姑娘不由羞红了脸,一是为自己的窘迫,二则是因顾其怀笑起来确实好看。若论相貌,在清平城中,她自认为不输谁,可遇到顾其怀她开始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能配得上他? 正胡思乱想着,顾其怀拿着书说是要回去了,她应了一声,转身时见一女子匆匆迎面走来,见他们二人,欠身施礼问好。她原本不在意,顾其怀却叫住她:“这书是你的?” 那女子见顾其怀手中的书,不由得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 顾其怀笑了笑,“我似乎听说府里新来了个姑娘,能识文断字,是你吧?” 那女子还是摇头,“大爷说的许是别人。” 顾其怀点点头,翻开扉页看了看,笑道:“嗯,那你告诉她一声,书我借走了,你让她来找我拿。” 闻言,那女子不禁抬眼看着顾其怀,转而又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是便走了。 李姑娘不由得看了那女子一眼,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眉目清秀,虽说不上多漂亮,却也是不俗,至少不会湮没于人群中。再看顾其怀,他嘴角仍旧不吝笑意,翻开书随意地浏览着。她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遂只能道:“咱们回去吧。” 那日夜里,顾父顾母问顾其怀觉得李家姑娘如何,顾其怀说,人倒是生得漂亮性格也好,但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不上来。还对父母说,现在只想一心准备明年的考试,婚事想推到及冠之后。顾父顾母对功名亦是看重得很,所以也遂了儿子的愿,日后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值得一提的是,那本《三国志》的主人,还没等到主人来找,顾其怀便找到她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道:“那日问你,你为何不说这书是你的?” 那女子低着头没说话,实则是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她说不想在人前卖弄?可书都被他拿在手里了,说不卖弄也卖弄了,所以最好什么都别说。 见此,他倒是也不恼,看着低眉顺眼的人,嘴角仍旧不吝笑意,“那儿平时没什么人去,倒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只是冬天阴冷,多去几次就会长冻疮,现在天气凉了,吹了风容易受寒,日后还是少去些。” “多谢大爷体恤,平日里账房的事多,也不常去。”她低着头道。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她叫秦所思,账房先生张广是她远方的表舅。自父母过世,家产被叔伯占尽后,就只能投靠这位表舅。张先生觉得她识文断字,带来做洒扫丫鬟是暴殄天物,所以就带着她在账房内,做些抄写的活。至于账房的事多不多,今年的租金已经交了上来,剩下店铺的账也得年末才开始算,她有什么可忙的?这么说,不过是害怕自己说她躲懒罢了。 “识字的姑娘不稀奇,但是能看《三国志》的却少之又少,且不说女儿家,就连我自己,也只是粗略地知道一些事罢了。”顾其怀和声道。 “奴婢也只是认得几个字,拿着舅舅的书随便翻翻。” 他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道:“你这丫头,多读些书有什么不好呢?怎么还藏着掖着?张先生一身铜臭味,还能看书?” 闻言,她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真的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顾其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执拗,为何就不敢承认自己有学识呢?原本还想与她多聊两句,但想到她必定事事装傻,瞬间没了兴致,挥了挥手便让她走了。她倒也没说什么,行了礼向后退了两步便出去了。待她走后,他才发现书还没还给她,可想想她的态度不觉有些生气,便不想还了。 且说那秦所思,书倒是想要,但想到要面对顾其怀,所以也不敢再提。之后顾其怀到城外别院念书,她跟着表舅在账房做事,也不敢再在府中看书,所以二人也没有再见过。 转眼,便到了年关,顾家各地的店铺过来交账,她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更没有心思想什么阳春白雪。值得一提的是,各地前来交账的掌柜见记账的是位漂亮的小姑娘,个个都惊讶得很,忙着打听是否婚配,一是希望和张广攀上亲,二确实是稀罕这小姑娘。 对此,张广笑着对众人道:“外甥女尚未婚配,只是和犬子情投意合,我不忍棒打鸳鸯。” 众人笑骂道:“你儿子的牙都还没长齐,你这不是祸害你外甥女?真是狼舅啊!” 张广倒不介意众人如此说,反而坦荡道:“女大三抱金砖,犬子总有长大的时候。” 见张广都如此说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私底下却还是议论纷纷,说张广那傻儿子,怎么会配得上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简直是害人。 这话,落到跟随父亲来查账的顾其怀耳中,他问父亲张广的儿子是否真的痴傻。顾父道,傻倒是不算,只是容貌不算好看。 顾其怀微微皱眉,原以为张广是体恤外甥女才将其接到身边,不曾想,还有这般打算,着实是卑劣得很。 这样想着便进了账房,张广正在与其人对账,秦所思就坐在一旁抄写着什么。张广见顾父来了,忙过来问好,前来交账的掌柜也上前寒暄。顾父向顾其怀介绍人,那些掌柜立即对顾其怀进行了一番闭着眼的夸赞,好在顾其怀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那些话从他脑子过了一遍,什么也没留下。 “我去看看账。”他轻声对父亲道。 顾父忙着周旋,便也没管他。他来到那秦所思身旁,低头看了眼她写的账本,不由得有些惊讶,字字遒劲有力,还颇有颜氏之味,让他觉得自己看的不是账本而是书帖。 “不看书改练字了?”他放下账本,笑着对她道。 她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大爷说笑了,不过是是随便写写。” “骄傲,”他笑了一声,“我觉得让你记账也是大材小用,你应该开馆收学生。” “您又说笑了。” “没有,我真的觉得你的字比我写得还好看。不如这样吧,我出银子帮你办个教写字的学堂,年底五五分红,你看如何?” 听他语气认真,她不由得抿嘴轻笑,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朝他施了一礼便向内屋退去。顾其怀意犹未尽,却只能叹佳人过于羞涩。正想着,便听见屋外有人唤了一声爹,转眼看去,就见一十一二岁的男童跑进来,向张广炫耀他新买的糖人。张广忙拉着他,让他叫人。那孩子扭扭捏捏地喊了人,忙向四处看,问他爹思思姐上哪儿去了。 他看着那一身横肉,相貌粗狂且不懂礼数的孩子,心中顿时一阵厌恶。这时,秦所思提着茶壶从屋内走出来,男童见人,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险些将茶壶掀翻。她皱眉呵道:“小心些,烫了你怎么办?” 那孩子仍旧不管不顾,对她道:“你看我新买的糖人。” 她放下茶壶,看了那糖人一眼,笑道:“嗯,好看得很,阿荣真会挑。” 那孩子一脸兴奋地说要带她一同去买,这时,张广终于发现他儿子不懂礼数,呵斥道:“思思姐在做事,找你娘去。” 被父亲这一吼,他撇撇嘴出去了。顾其怀勾了勾嘴角,看着张广,心想不愧是做账房先生的,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他这儿子显然是不堪重用的,张家算不上富足,但总归是有些资产的,交给儿子不是败了就是被人骗去,若是把儿子秦所思娶进家门,家中资产自然有人搭打理了。只是他这儿子怎么配得上秦所思? 正想着,她已经倒好茶端给他。他接过茶,对她道:“在账房的都是些男人,你一个女儿家留在此处也不方便,想不想换个地方?” 闻言,她有些惊讶,想不到他还能思虑及此,可是哪里有比账房还要清闲的活儿呢?思及于此,她平静地摇了摇头,提了茶壶向顾父那边去。 顾其怀看着她的背影,喝了一口那粗制的茶水,眉头微蹙。 9.夜深忽梦少年事·携手同车归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今年冬天来得早,可雪却是拖到腊月中旬才下。顾其怀在城外读书,顾父顾母怕他冷着,忙差家里的人送炭和被子过去,加之刚杀了年猪也顺带给他送些肉去。 所思掀帘看着车窗外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只听见车夫们道:“咱们大爷如此用功,明年一定能考上秀才。” “唉,就希望今年府台大人能够对咱大爷平等相待,否则也太冤枉了。” “大爷年纪轻轻还有机会,我听人说丰源县上有位姓秦的秀才,乡试考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考上了亚元却一命呜呼,这才是真的冤枉……” 她静默地听着这些话,尽管是自己的家事,她却也无甚感觉。家中出此横祸,她还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再者,女子不能为官,就算心有不甘,她又能如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来到顾其怀读书的别院。院子修在竹林之中,虽说此时叶落草枯,庭院中的那株红梅倒是开得茂盛,还未下车便已经闻到了花香。 秦所思下车,早已有小厮在门外候着呢,小厮接过她手中的行礼,如释重负道:“你可算是来了。” 听他语气着急,她忙问道:“出了何事?” “做饭的陈嫂摔了,现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们一帮男人也不好去照顾,辛亏你及时来了。” 闻言,秦所思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进了院子说是先去见大爷。小厮说这是应该的,领着她去见人。顾其怀正在看书,见人来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忙放下书朝她走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来。” “夫人吩咐过了,让好生照顾大爷。”她轻声道。 顾其怀嗯了一声,对小厮道:“你带姑娘下去休息,”转而又对所思道,“一会儿过来吃饭。” “大爷,陈嫂摔了,没人做饭。”小厮有些惆怅道,“怕是还得劳烦所思姑娘……” “那你呢?”顾其怀皱眉问道。 “小的也不会啊,就算做出来,也不敢拿给您吃。”他小声嘀咕道。 闻言,顾其怀无奈地啧了一声,“我这三请四请才把人请来,一来便要做饭,”他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所思摇摇头,说这是应该,说着向顾其怀施礼告退。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烦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又坐回了书桌前。 …… 秦所思的厨艺虽说一般,但也能应付七八个人的饭食,顾其怀见满盘佳肴,笑道:“你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她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应该的。” 顾其怀留她在身边吃饭,她以没拿多余的碗筷为由推脱了,自己到厨房去吃。被她多次拒绝,他也已经习惯了,只是在想自己是洪水猛兽吗?值得她这么害怕? 且说那摔断了腿的陈嫂,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如果光是送些吃食也就罢了,但最麻烦的是内急之事,一帮糙汉子,谁照顾都不合适,所以经下人们一致商讨决定,由所思去照顾。 她听了这事,心中极是不悦,冷漠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与其让她这么躺着,还不如跟着四喜他们回去,换个人来。” “姑娘,陈嫂是摔断了腿,现在天色已晚路上又滑,怎么跟我们回去?万一路上再出什么差错,合着受罪的不是你?”四喜道。 闻言,她不由得怒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她与我非亲非故,这事我做不了,另请他明吧。” “我说姑娘,你好歹也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怎么一点仁义也不讲,说话如此难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闻言,她转眼看着他,怒道:“正因为我知书达理才如此说,若我像你一样,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会说得更难听!” “你这小姑娘,不做就不做,怎么还看不起人……” “我不是看不起你……” “你不是还是谁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所思提起茶壶朝他扔去,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顿时疼得他大喊大叫。而她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正欲出门时,就见顾其怀推门进来,一群人正围着四喜不知在干什么。 “怎么了这是?”他皱眉问道。 “她骂我有娘生没娘教,我拿茶泼他。”她一脸冷漠道。 闻言,他眉头皱得更甚,沉声道:“出去。” 她依言出去,他走过去先问了四喜伤得如何,后来又问是怎么吵起来的,众人便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秦所思的不是,他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人家说杀人不诛心,你是杀人又诛心,明知她无父无母还如此说,这次她是拿水烫,依我看日后叫人打你都不为过。再者陈嫂摔断腿,你让她留在这里,你来给她治吗?” 四喜被骂得低头认错,顾其怀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待会儿去给她赔个不是。” 即使心中有不忿,但在顾其怀面前也不敢放肆,所以只能在人的搀扶下去给秦所思道歉,她却门也没让人进,在屋内冷声道:“我知道了。”关于拿水烫了人的事丝毫不提。四喜只得含着一口怨气,带着陈嫂回城。 见人都下去了,顾其怀站在门外,踌躇正准备开口,秦所思刚好开门一出来。见到对方,二人皆是一愣,还是秦所思先开口:“大爷还有事?” “没……没事……” 她哦了一声,见他没说什么却又不走,斟酌道:“是否是饿了?我去给您煮点夜宵?” “不……确实有一点。”他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麻烦姑娘了。” 秦所思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您先回屋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便朝厨房去。 顾其怀应了一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待秦所思端着夜宵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洗脚,见人来了忙站起来,放在腿上的擦脚布就掉入了盆中。 见他有些憨厚的模样,秦所思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夜宵放下,“还有干的毛巾吗?” 顾其怀有些尴尬地坐下,“有……屏风上挂着的。” 她从屏风上取了毛巾递给他,待他擦好脚,柔声道:“趁热将夜宵吃了。” 他应了一声,端起那碗酒酿丸子,忍不住回身看她。她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衣裙,此时橙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整个人温婉娴静。他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忙转回目光吃东西。许是她糖放得多,这碗酒酿丸子格外的甜。 她拧干毛巾,将洗脚水端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东西,躺在床上看书了。 “糯食不容易消化,大爷要不站一站再休息?”她提醒道。 “知道不消化还给我做?”他佯装生气道。 “厨房就只有糯米面了,明儿让家里人捎一些小麦面过来?” 顾其怀笑了笑,“你做主便可。” 秦所思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儿怪,只得欠身说:“若是无事,我就下去歇息了,您也早点休息。” 他嗯了一声,看着她柔声道:“今日之事,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碍。我先下去了,您休息。”说着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而四喜回到家中,添油加醋地说了秦所思脾气不好,又牙尖嘴利,不宜留在大爷身边。顾父听了一面之词,觉得秦所思过分了些,原想让她回来换个人去照顾儿子,被顾母咳了一声打断。他转眼见自家夫人皱眉摇头,只听见她道:“我让她去照顾大爷,又不是照顾陈嫂,她不愿意也属正常。以后这种小事就不要来说了,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较什么劲?” 顾父看着顾母瞬间明白什么,亦是干咳两声挥手让四喜下去,心中暗叹他这儿子眼光倒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张广会怎样想了。 从那儿之后,全顾府上下都知道秦所思是顾父顾母给顾其怀找的小媳妇,是半个少奶奶,惹不得。但她却对这事一无所知,每日一丝不苟地照顾顾其怀读书,天冷了加衣,饿了煮面。不过她煮的面,只有顾其怀能吃,也只为顾其怀煮。 “别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他饮了口热茶,和声笑道。 她正在往炉子里加炭,听了他这暧昧不清的话也没什么反应,添好了炉子,亦是和声对他道:“夫人让人带来口信,说明日小年,让回家吃饭。”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他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她接下一句,抬眼望去,见人正坐在炉子前翻书,他笑了笑,“所思?” 她抬头望着他,“怎么了?”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她脸色一暗,沉声道:“乱弹琴。”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才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他的性子接下一句,他倒好直接略过后边四句,还指名道姓地念给她听。 顾其怀挑了挑眉,笑道:“收拾东西,明日回家。” 她也不应他,拉着张脸,起身去帮他收拾行李。 10.夜深忽梦少年事·飞雪似琼瑶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清平算是比较大的州,人口密集,每到逢年过节,周围各县的商贩都会过来卖年货,人多的时候能将整条街都堵了,秦所思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一路上掀帘看着路边贩卖的东西,哪一样都觉得新奇。 顾家住在闹市,离家一两里的时候车便过不去了,顾其怀见她一脸痴迷地望着她车外,沉声问:“要不要下车逛逛?” 她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声道:“那您先回去,我待会儿便回来。” 顾其怀看着她笑道:“许久没逛过街了,我也下去看看。”说着,不管她如何表情,喊了声停车率先下去了。 秦所思:“……” 尽管有顾其怀在身侧,但街上卖的东西实在过于新奇,有许多小玩意儿她见也没见过,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的,遇见新奇的,还拿给他看。但最吸引姑娘家的,莫过于胭脂水粉簪花首饰,尤其是那一对海棠玉髓的发簪,着实喜欢得紧,但她身上没带钱,多看了几眼便也作罢。 “就没看上什么喜欢的?”顾其怀皱眉问道,他一直跟着她,见她看什么东西都是看看又放下,不知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因为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没见着,明儿再来看看。” 顾其怀叹了口气,想了想道:“要过年了,按顾家的规矩,要给下人发压岁钱,不如我就送你首饰吧,就当提前发了。” 听他这么说,她忍不住看了眼刚才的首饰摊,也就是那么一眼,顾其怀便知道她看上了什么,一把拉住她的手,朝那个摊子走去,拿起其中的一只步摇,插进她的发间,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看了看,笑道:“真漂亮,”转眼问摊主,“这对步摇多少钱?” “大爷好眼力,这步摇配尊夫人正合适,倒也不贵,一对两百文。”摊主道。 顾其怀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对摊主道:“我看这两对耳环也不错,都包起来吧。”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插上一句话,脑子里一片茫然,倒不是因买首饰而震惊,而是摊主说尊夫人时他没有解释。虽说他平时就爱逗她,也幸得她书读得多才没被骗去。她也知道,顾其怀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不会想方设法地将她要到身边,什么事都不让她做还不算,还处处偏袒,就算平时言语上调戏两句,但到底不轻浮,始终是发乎情止乎礼。 自父母病故,家产悉被占尽后,她早就看淡了人情,就连表舅收留她,也只是当童养媳。唯独顾其怀,对她是润物细无声呵护与喜欢,她也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哪里会没有一丝丝心动?只是,他是顾其怀啊。 他将首饰盒递给她,她笑着接过,轻声道:“多谢大爷。” 听了她的谢词,他想说什么,却也没有开口,转而问道:“还有没有喜欢的?” 她摇摇头,“笑着说:没有了,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免得夫人担心。” 他嗯了一声,刚转身却听见不知谁唤了声所思,二人纷纷回头,见到迎面走来的人时,二人心头皆是一震,顾其怀还未开口叫人,就听见秦所思唤了那人一声:“王师叔。” 王道安应了一声,皱眉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说着看了眼顾其怀,“他是?” 王道安,清平的府台,顾其怀没考上秀才,有他一定的原因。这事,秦所思从张广那儿零星听到一些。 “双亲过世后,表舅将我接过来,不曾想在这儿遇见您,近来可好?”她笑着问道。 “好得很,”王道安笑道,“当时听闻玉之兄过世,我到丰源去寻你,你叔伯却说你被你舅舅接走了。但既然来了这儿,怎么不来找我?” “表舅接我过来后,怕我想不开,让舅母带着我四处走走,不常在家,也怕师叔您忙不好耽误您。”她温声细语地对王道安道,“若您不嫌侄女麻烦,改日必登门拜访。” “这是说的哪里话?玉之兄与我是过命之交,我也当你是半个女儿,若不是你表舅事先将你接走,我原也打算接你过来。住你舅舅那儿还习惯吗?若是不如意就搬过来,你叔母也盼着你过去。” “多谢师叔伯母挂念,一切尚好,不必担心。” 闻言,王道安才稍稍放心,“那你现在住哪儿?过年了,我让人给你送些年货过去。” 话还是绕回来了,她该如何说自己与舅舅在顾家做长工?话说出来,只怕师叔今晚便会派人去接她,他本就对顾家抱有成见,这一说只怕更连累顾其怀的前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表舅是顾府上的账房先生,我也暂住在顾府上,待过完年便搬出来。” 王道安是个人精,她都如此说了,怎么不明白她是给顾其怀当了丫鬟,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有些厌恶地看了顾其怀一眼,“那这也是寄人篱下,始终不方便,我明日派人来接你吧。” 说着,便招来左右,正欲吩咐下去,她忙喊道:“师叔误会了,我与其怀已经定亲,只是我三年丧期未满,不宜摆酒成亲。” 闻言,那二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尤其是王道安,震惊之余还一脸怀疑地看着顾其怀道:“他能娶你?” 顾家的人一身铜臭味,还能看得上秦所思这个孤女? 顾其怀敛了惊讶的神情,对王道安行了一礼,沉声道:“学生不才,确实已与所思定亲,待她丧期结束便择日成亲。” 王道安看了一眼,又看着师侄女,半信半疑地问:“当真?” “当真。”她笑道,“不然他也不可能给我买首饰。” 说起这个,他还是先看见顾其怀当街给女人戴首饰,待人转过身来才知道那人是自己师侄女。 “竟然给未婚妻在地摊上买首饰,你倒是大方。”王道安鄙夷道。 顾其怀:“……” 他再次行礼,歉声道:“老大人教训得是,学生明日便找最好的工匠做。” 见他如此听话,王道安纵是有一百个不如意也不好发作,冷哼一声,转而对秦所思道:“若是他有半分对不起你,你尽管给我说。” 秦所思忙连连点头说是,“那侄女便不耽误您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王道安点头说也好,看了眼顾其怀道:“对我侄女好点儿,我在清平的任期还有四年。” “学生明白。” 送走王道安,秦所思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转而对顾其怀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日后我会向师叔说明,还请大爷宽恕。” 他笑了笑,“刚才那声其怀叫得怪好听的,以后便这么叫吧。” 闻言,她不禁失笑,他关注的竟是这个?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他悠悠道:“以后都不敢让你煮面了,万一府台大人一个不高兴,我岂不是自毁前程?” 她彻底被逗笑了,“惯会贫嘴!” 顾其怀倒也不否认,笑着说:“走吧,回家。” 她抬眼看着他,亦是笑靥如花,“好。” 之后,王道安真的派人给秦所思送年货去了,把顾父顾母惊得,只差下跪拜谢了,若不是秦所思拦着,只怕真会会跪下。又派人备了厚礼给王道安送去,结果,府衙的门都没有得进便被打发了回来。 而至于她随口扯下的婚事,她说待大爷考取功名后,自会向府台大人说明情况。 顾父本还有所顾虑,但见她如此懂事,反而对她更加另眼相看,承诺道若是顾其怀考上功名,一定不会辜负她。 对此,她没说什么,施礼便退了出去。 刚出顾父顾母的院子,就见顾其怀在院子内堆雪人,见她出来,忙招手道:“快过来。” 她站在廊下,见雪花落了他一身,笑道:“等雪停了再堆也不迟。” “这样更有诗意。” “附庸风雅。”她责备地看着他,“要是伤了风寒,看你还有没有诗意。”说着,撑开伞走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身上的雪,“只怕到时夫人还不得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哪敢怪罪你,万一府台大人哪天不高兴,将你接走了,我可找谁哭去?” 秦所思挑眉看着他,脱口而出道:“你是怕我走呢?还是怕功名走?”语罢,她方才觉得失言,低着头不敢看他,沉声道,“奴婢失言,还请大爷宽恕。”说着,将伞交到他手中,匆匆跑开了。 顾其怀怔怔地拿着伞,伞柄上还有她的温度,想着她说的那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都怕。” 那天他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非拉着正在整理屋子的她去看,指着那个白白胖胖蠢笨无比的雪人对她说:“这是小爷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他这一说,她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你未免也太抠了些。”嘴上这样说,但眼里满是细碎的星光。 “那些凡尘俗物,怎能配得上你?”他看着她说得认真。 “油嘴滑舌。” “我可弄了一天,就这么不领情?你看多像你?” 秦所思:“……” 又丑又蠢,哪里像了? “行,大爷说像便像。” “秦所思,过分了!” 她笑了笑,抬眼看着他,“谢谢你顾其怀。” 她脸上一片绯红,像极了三月里的桃花,眼中波光粼粼,表情真诚而热烈。顾其怀只觉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转头尴尬地笑道:“不用客气。” 秦所思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以前她特别害怕冬天,吃不饱穿不暖,现在却觉得,冬天也没有那么糟糕。她抬头看着漫天的雪花,伸手接住一片,忽而想起那句诗,“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11.夜深忽梦少年事·我心似松柏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从顾其怀给秦所思堆了个雪人后,顾府上下别说拿她当下人,巴结都来不及,奈何她终日在顾其怀书房,也不常见到人。 值得一提的是,顾其怀真的让人来给她打了首饰,顾父顾母还怕有所怠慢,不管是材料还是工匠都千挑万选。 “我觉得你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做的款式你不喜欢怎么办?”顾其怀一边看书一边道。 “那就当了换钱。”她不假思索道。 顾其怀被她气笑了,“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要你当首饰换钱。” 她哼了两声没说话,自顾地翻着话本小说,顾其怀抬眼望见书名,摇头无奈道:“原本看《三国志》现在却看话本,堕落。” “以前家中都没有这些,现在没人管了,我可得好好看看。”她无所谓道。 没人管,她便买了许多话本来看,顾其怀时常唾弃她。 “看多了会变傻。” “那些只识得几个字却偏要附庸风雅的女人本来就傻。” “傻你还看。” “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当真有趣。”她不以为意道。 “别看了,快帮我找找四书,有一句的注我忘记了。” 秦所思皱眉,问道:“哪一句忘了?”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她放下书皱眉想了想,朗声道:“尹氏曰:“德必修而后成,学必讲而后明,见善能徙,改过不吝,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苟未能之,圣人犹忧,况学者乎?” 她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转眼就见顾其怀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挑眉抬起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语气淡淡道:“日后若是《四书章句集注》不见了,就别再让我找了,哪里不记得我背给你听。”说罢,靠回躺椅上,认真地看着手中话本。 顾其怀被惊得说不出话,走上前来,拿开她手中的书,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藏着没告诉我的?”他知道她记性好,竟不知能好到如此程度。 这人挨得太近,看得她有些脸红,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顾其怀瞪了她一眼,倒也还是让开了,看着她道:“奈何是个女儿身。”女儿身,就算有此等本事,却也无法施展。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没理他。见此,顾其怀倒是笑了,“也幸好是个女儿身,不然遇上你,我何时才能考上啊?”语气中十分无奈。 秦所思闻言,看着他道:“大器晚成的人多了,更何况你不是实力不行。” “嗯,也是,至少现在我也算是府台大人的半个侄女婿,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不想理他,转而问道:“府台大人为何对您有如此大的偏见?我看城中有不少商贾之后也考上了功名。”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身坐到椅子上,缓缓道:“那年护城河的河水泛滥,府台大人向各家商户募款修堤坝,家父心疼钱没出多少,所以在府台大人心中留下个重利不义的印象,觉得我读了书也不过是想改变地位,并不是心系天下,所以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真相是不是这样?”她托腮看着他问道。 “是。”他回答得坦荡,“没有功名,在读书人眼中,顾家永远是第四等人。” 秦所思托腮听着,想了想道:“我家倒是书香门第,但经常穷得揭不开锅。父亲好不容易考了个亚元,心想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不成想他早就因考试积劳成疾,还未领到官家发的补贴便过世了,留下我与母亲孤苦无依,偏偏还遇到几位狼叔,将母亲逼死不说,最后差点将我也卖了。”她淡笑着说这些,像是别人家的事,“所以读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吃饱穿暖。” 顾其怀听她说着,心中有几分不是滋味,想安慰她两句,却也不知怎么开口,只得沉声道:“跟着我,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她垂眸笑了笑,“都过去了,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她语气轻松,顾其怀却还是一脸愁容,她还得设法逗他开心,“你猜家父为什么给我取所思这个名字?” “为何?”他眉头微蹙,仍旧愁容不展。 “因为他愁啊,愁无柴米养家,愁无力奉养父母,愁狼兄豺弟侵占家产,更愁仕途无望。” “四愁?” “对啊,四愁,父所思兮在台阁。”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所思兮亦在台阁。” “皇天不负苦心人,会考上的。”她温柔地笑道。 顾其怀看着她,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随之又如擂鼓一般跳动起来,甚至还有心悸之感。为了不让她发现不对劲,慌忙拿了本书,佯装看了起来。 …… 为了秦所思那温柔一笑,顾其怀差点搭进半条命,年后夜夜看书到丑时,终于还是病倒了,可就算是在病中仍旧手不释卷。秦所思宽慰他说府台大人暗示过了,只要他正常发挥,府试一定没有问题。 可就算如此,他仍旧不放心,恨不得每日问个三百遍,府台大人是不是真的这样说。她刚开始她还耐心回答他,后来再问,她都是送他一记白眼算是回答。 “啊……心烦!”他长叹一声,将书倒扣在脸上。 秦所思远远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扬声喊他:“吃饭了。” “不吃——”他赌气道。 说着,书从他的脸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她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一一捡起来。 “你说,这花为什要开?开了还不是要落?”他看着空中飞舞的花瓣道。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院中的梨花开得正盛,春风拂过搅得落花漫漫。他置书桌于树下,花瓣落入砚台,黑白相冲的颜色却显得相得益彰。 她拂掉书上的落花,平静道:“时节到了便开,时节过了便落,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天暖了再开的花,娇气。”他语气笃定道。 她抬眼看着这满树如雪的花朵,语气淡淡道:“忍过一季寒冬,在适宜的时节开放,哪里娇气?” “你倒是会为它说话,”他笑着起身,“照你这么说,满院的花都如梅花,坚韧得很。” 她转眼看着他,亦是笑道:“哪首赞誉梅花的诗不是自喻?不过是用来标榜自己多高尚的罢了。花本无心,人心罢了。” “花本无心?”他轻声喃喃道,沉吟半晌才抬起头对她笑道:“你今日的话道理都深得很。” 她微微颔首,笑道:“都是些寻常的事,你平时不在意罢了。” 他摇摇头,“是你看破了,我没看破。所思啊,你怎么这么聪明?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她心下一跳,顿时涌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忧愁别绪,面色却是如常,淡淡道:“吃饭了。” 他嗯了一声,掀开毯子朝饭厅去。秦所思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笑了一声,也许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笑。她弯腰将毯子叠好放在躺椅上,也跟着进屋去了。 …… 五月底,府试结束,顾其怀以第一的名次进入了院试,八月秋闱结束后,清平的院试也开始了。考试前一晚,他激动得彻夜难眠,秦所思也跟着没睡着。他问她觉得应该考什么,她摇头说不知道,他让她猜,她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四十不动心。” 顾其怀凝眉想了想,开始磕磕巴巴地背此章之注,秦所思仔细听着,听到错处正欲纠正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轻轻给他盖上毯子,靠近他时还听见他还在喃喃背书:“程子曰:‘心有主,则能不动矣’……”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心似如此,君情复何似?”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随着顾其怀去考试,她原本不想去,奈何他说有她在身边安心。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她带了本书去打发时间,却不想一点也看不进去,思绪总会想到顾其怀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顾其怀才出来,且竟是披红挂彩地从贡院里出来,见到她一把将她抱住,笑道:“所思,陛下钦点我为状元,所思我可以娶你了,明日便让父亲去张先生那里提亲。” 她愣了一下,皱眉道:“不是院试吗?怎么是状元?” “你糊涂了?这是殿试,我连中三元,按照府台大人的要求,我可以娶你了。”他抱着她,高兴得如同贡院前怒放的榴花。 她鼻尖一涩,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带哭腔地唤了他一声:“其怀……” 不知何时,自己身上已经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坐在花轿内,她掀开盖头朝外望去,他亦是身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正回头冲她笑。 炮仗噼里啪啦地响着,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出来了,瞬间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睁眼看着车厢,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她伸手捂着心脏,咽了咽口水才将心悸之感压下去一些。掀开车帘朝外望去,正见顾其怀失魂落魄地从贡院内出来。她心下一跳,慌忙下车,也顾不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跑上前去拉住他道:“没事的,院试是要难一些,不过既然参加过一次了,下次便有经验了。” 顾其怀抬眼望着她,沉声道:“你猜考的什么内容?” “什么?” “考昨晚你说的那一章,‘四十不动心’。” 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 “那你……”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人是故意骗她的,不觉气从中来,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哭道:“混蛋!你吓死我了!” 他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笑着哄道:“我错了我错了,咱们回家,回家任你处置。” 那日,顾其怀当真是使尽浑身解数,左哄右骗地才将人安抚好,暗叹日后一定不要再惹她生气,个子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 虽说秀才是提学官现场点的,但名次却是三日后才放榜,顾其怀说名次应该不会太靠后,不曾想,竟然是案首。顾家为此还宴请四方,庆祝儿子中了小三元。秦所思心想,自己的梦当真是准,他真的中了三元,尽管只是小三元。 “明年乡试,你也得跟着我去。”他笑着对她道。 “哪还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有些无语道。 “万一呢?” “幼稚。”她好笑道。 虽是这样说,但到底还是心软,后来的乡试会试她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不顾外人的议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别人议论的,也不是什么坏话,说的都是说秦所思旺夫,自从跟了顾其怀,他家不管是仕途还是生意都顺畅得很。之前顾家上下当她是半个少奶奶,现在几乎已经默认她是未过门的少奶奶了。 12夜深忽梦少年事·玉碎情难续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后来乡试与会试顾其怀考了三年,期间王道安问过他们的婚事,秦所思自知瞒不住,只得实情相告。王道安听了,大骂她几个糊涂,说她已经十七八岁了,顾家又有风声传出来,若是再不搬出来,日后不好嫁人。 她也深知这一点,但当时因他会试在即,怕对他有影响,所以说等到他会试结束。王道安看出她对顾其怀是动了真心,又因不是自己的亲女儿,所以也不好深劝,让夫人来劝她,不要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她都依言答应,说待他会试结束便回去。 顾其怀的会试名次一般,点了二百九十七人,他刚好排在第一百名,虽说殿试三鼎甲无望,但二甲进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谁知殿试上,他因相貌出众又极为年轻,殿试的文章又写得可圈可点,深得相国王旸赏识,硬是将他从二甲末等提到二甲首位。 消息传到秦所思的耳中时,她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原以为,他考个三甲进士,当个县令便可,这下,应该是要留在京城了。 消息传到清平的时候,顾母高兴得差点晕过去,又是宴请四方,去信说现今事业已成,也应该考虑婚事了。还说,现在他身居高位,婚事父母也不宜做主了,若是他自己觉得合适,他们不会干涉。 顾其怀的婚事别说他父母关心,就连破例来参加琼林宴的皇帝也关心得很,听闻他尚未娶亲时,当即决定赐婚,将王相国的小女儿许配给他。王相国笑道:“若是能得此子为婿,当是老夫一大幸事。” 翰林院众人纷纷道:“才子佳人,此乃天作之合。” 皇帝做媒,翰林众臣在座,更何况对方还是相国的闺女,顾其怀哪里敢拒绝?只是这事,他不知该如何对秦所思说? 琼林宴结束后,他回到家中,秦所思还留着灯等他,见他回来忙迎上来,帮他褪下官服,笑道:“我就猜到喝多了,已经提前煮了醒酒汤,你先歇着我这就给你端来。”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笑道:“我没醉。” 她倏忽红了脸,挣扎道:“放开我!” “放了你?怎么可能?”说着,抱着她,一脚踹开了卧室的房门。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用言语表达到了极致,若想再进一步,就只有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坦诚相待了。 她在他身下像花朵一样地绽放,将自己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他。这是一场灵魂与躯体的诉说,身体最原始的反应便是最好的证明。这诉说,有时像三月里的绵绵细雨,温柔缱绻,一点一点地渗入肌肤,摄人魂魄令人心醉不已;有时又像夏季中骇人的风暴,追逐着巨浪升起又落下,惊心动魄却甘愿臣服。 如果可以,她愿意就如此,与他溺死其中。 最后,风雨停息,他紧紧搂住秦所思,沉声道:“我爱你……” 她放松身体靠在他的胸前,轻轻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你要一辈子都陪着我。” 她闭着眼睛,同样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秦所思从未觉得顾其怀会真正地娶自己做正妻,所以,当他对她说他被赐婚时,她只是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便没有什么反应。 顾其怀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所思,不过是个名分,在顾家人眼中,你早就是大奶奶了。” 她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讲理?再者,皇帝赐婚,对你的仕途大有益处,我是那般不识大体的人吗?” 说到此处,他不觉心生愧疚,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那晚之所以要了她,就是为了断她后路,让她离不开自己。 之后,顾其怀对秦所思愈加上心了,她半夜随口说了一句想吃桃酥,他跑了几条街去给她买;春日里说要去看花,他放下公务,偷偷地也要陪她去;夏日里热了,给她扇凉,待她睡着后方才休息;秋日要去打猎,不善骑射也陪她去抓兔子;冬日里京城的雪下得大,她说想堆雪人,他也立即去滚雪球,只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如当初的那一个。 他对秦所思的好,看得旁人好生嫉妒,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这样的日子,始终是有头的。第二年五月,榴花欲燃的时节,顾其怀还是将王家姑娘娶进了门。 那天秦所思从早忙到晚,就早晨他出门去迎新娘子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穿着鲜红的礼服,问她好不好看。秦所思理了理他的衣领,笑着说:“我夫君是世间最美的男子。” 顾其怀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调皮。”说着,拥她入怀中,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她笑着应了一声,柔声叮嘱他:“不要忘了礼数,早去早回。” 他应了一声,放开她便走了。秦所思看着他离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下人来说菜品已准备齐全,让她再去看看,她便无暇地顾及自己的情绪,忙去四处查看是否准备妥帖。 当日午后,顾其怀便迎着新娘子进门了,王家二十四抬的嫁妆,长长地排了一条街。 秦所思在布置新房,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震得她心悸不已。她吩咐下人将物品摆放妥帖,正欲出门去观礼时,顾母及时地出现在了门口。 顾母将她拉倒人少之处,面上有些过不去,却也还是狠下心来,沉声道:“你若是出去了,怀儿见了你必定乱了分寸。” 她当即一愣,歉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不去便是。” “今日你就暂且回避吧,下人自会打理。” 她笑了笑,“好,我明白” 顾母满意地点点头,又拉着她的手宽慰道:“毕竟王姑娘家世显赫,又是陛下赐婚,只得委屈你了,你和怀儿是有感情的,不必在乎这个名分。” 她笑着摇头说没事。 “但王姑娘是正妻,日后为了怀儿的前途,你得多担待些,与怀儿不能再像从前一般。” “我明白的,您放心吧。”她笑着和声道。 顾母知道秦所思的性子,其余的话便也没再说。 顾其怀的婚礼办得隆重,就连皇帝都亲自遣人送上贺礼,顾家一时风光无限。秦所思听着礼成的乐声,一不小心将当年他买的那对玉髓步摇掉了一只在地上,摔成了几块。她愣愣地看着碎了一地的东西,心中顿时疼痛难当泪如断弦,许是东西摔了可惜,也是这样。 新婚夜,顾其怀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进洞房时还大声嚷道:“所思……所思……” 秦所思听了,心中极不是滋味,忙差人去给他端醒酒汤。 “就说是我熬的,让他别闹了。” 下人应了一声,忙去端醒酒汤,将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其怀,他这才没有闹腾。 夜里,寂静一阵一阵地袭来,秦所思躺在床上,看着另一个空着的枕头,她原想笑,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她翻身平躺着,任眼泪流入发间,她强忍着心中的那份疼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最终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她躲在被子里,哭得手麻脚麻。要说她对顾其怀没有一分幻想那是假的,但明知都是幻想,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会如此伤心。 原来,梦都是反的,他没有中大.三.元,榴花欲燃的时候,他也没有娶自己。原来那些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事,是话本里写出来骗人的。 且说第二日,新媳妇早早起床服侍顾其怀洗漱,并没有什么异常,顾其怀想起昨夜的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妻子的背影道:“昨夜喝多了,粗鲁了些,还请夫人宽恕。” 王娘子回头看着他笑道:“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夫妻,有什么宽恕不宽恕的?” 闻言,顾其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洗漱完后顾其怀带着妻子给公婆敬茶,他正想给妻子介绍秦所思时,才发现她一直没来。他心中稍有不悦,这人今日怎么如此失礼?忙让人去叫她过来。 不知过了许久,下人匆匆来说,秦姨娘没在屋里,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闻言,他顿时慌了,忙打开信,只见信中写道:“师叔在几日前就已经派人来接,说是叔母思吾过甚,我去几日,勿念。” 顾其怀哪里肯信她的这套说辞,忙派人去寻,将清平与丰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寻到她半分踪迹。他又悔又恼,去她房间的时候,发现她只带走了几本她喜欢的话本子,就连当初的定情信物也没有带走。他拿着没有摔碎的那只步摇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因这事他大病一场,痊愈后,烧掉了关于她的一切,再也没有去找过。 还是十几年后,清平来人说在丰源的一座道观里看见了秦所思,当时他正在逗小儿子,听了这话,他愣了一下冷哼道:“她愿意的,便随她去吧。” 说着,一把抱起儿子,朝屋内去了。 再后来,他听说她成了丰源有名的道姑,专门帮人痴男怨女看姻缘,凡是经她手看过的姻缘,家家都是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他差人去看过她,她一身青色道袍,对谁都笑得温和有礼,见到顾家的人,没有刻意回避,却也没有问顾其怀半个字。顾其怀当时正在准备大儿子的婚礼,听了下人的回话将当年剩下的那一支步摇摔了个粉碎! 13.夜深忽梦少年事·忽梦少年事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听到此处不禁摇头,叹道:“她未免也太倔了。” 顾其怀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可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她。” “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黎末辛不知何时出来的,竟听他说完了才开口,“本宫倒是想问你,就算没有赐婚,你会娶她做正室吗?” 顾其怀看着她,自嘲地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你不会,”黎末辛走到他身前坐下,语气笃定道,“因为你从未说过要娶她,她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下人而已,根本就不配做你的正室。听见她出家,你没觉得是自己错了,反而觉得是她太倔强不懂事不识抬举。” “我没有,”他哽咽道,“我只是生气,生气她失信于我,明明说要陪我一辈子,却要离我而去。她都不知道,我为了她差点丢了一条命。”那场大病,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月,梦中见了她恨不得拿根绳子将她绑在身边,可醒来却只有无边的黑夜与寂静。 黎末辛冷笑,语气讥讽道:“给不了她承诺,还要她给你当一辈子的下人?服侍你夫妻二人,看你们琴瑟和鸣?只怕到时她稍有不慎便被你安个不知尊卑的罪名吧?” “胡说!”他怒道,苍老的脸上泪痕满布,“我怎么可能如此对她?她是我的半条命啊……” “那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望乡台都不登?” “我……我不敢见她……”他掩面恸哭,泣不成声。 “莫要拿叶禛对你那一套来衡量别人。”孟婆瞪了黎末辛一眼,转而又安慰顾其怀道,“既然如此痛苦,这孟婆汤就赶紧喝了吧。” “婆婆,”他抬头看着孟婆,“听说奈何桥边有三生石,能看来世之缘是真的吗?” 孟婆叹了口气,“喝了孟婆汤才能看。” 话刚落音,只见他抬起那碗已经凉了的孟婆汤,仰头饮尽,身形踉跄地朝奈何桥边跑去。 黎末辛看着那蹒跚不稳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厌恶,对孟婆道:“叶禛好吗?也不见得。对我纵是千般宠爱,却敌不过利欲熏心,得到了权利却失去了我。男人啊,都一个德行。” “哟,看不出来,你对叶禛还有这般怨恨呐?我还真以为你无怨无悔呢。”孟婆笑道。 “我对他是无怨无悔,毕竟他也对得起我,我也只是在说实情罢了。”她看着顾其怀佝偻着身子,跪在三生石前一一寻找他与秦所思的名字,感慨道:“满腹儿女情长的男人成不了大事,但没有儿女情长的人又是无情无义之徒。” “你对男人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些,都说了许多次了,叶禛是叶禛,别人是被人。” “若是顾其怀没有利欲熏心,我会这么说?” “他也不算利欲熏心吧?不是被皇帝逼着的?”孟婆皱眉道。 “不算?若是真的爱那姑娘,不嫌弃她的出身,又怎么会说自己尚未定亲呢?顾家可都已经拿那姑娘当少奶奶的。” 听了这话,孟婆觉得也有道理,笑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纵是比不上那看过《三国志》能通篇被《四书章句集注》的姑娘,但我也算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她一脸骄傲道。 孟婆有些无语,正欲说什么,却听见奈何桥边传来嘶声力竭的哭喊声:“不是她,怎么不是她?” 二人转眼望过去,只见顾其怀跪在三生石前,掩面痛哭。黑白无常走过去,将其拖着走过了奈何桥,唯余凄厉而又绝望的声音在奈何前上回荡。 孟婆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黎末辛道:“你要不也去看看,来生与叶禛是否有缘?” “婆婆放心,叶禛来之前,这孟婆汤我是不会喝的。”黎末辛挑眉笑道。 喝了孟婆汤的人,才能看见三生石上写了什么。 “哎,”孟婆感慨一声,有些挫败道,“又没骗到。” 不知过了几年,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开了又谢,黎末辛还是没等来叶禛。她托腮看着空空荡荡的黄泉路,一遍又一遍地叹气。忽地,路的尽头出现了几点人影,黑白无常又带鬼魂过来投胎。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没看到叶禛,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却看见一身着深蓝道袍的老妇朝这边走来。她登上望乡台,不知看见了什么,会心地笑了笑,走下望乡台朝这边走来。见到黎末辛单手施礼,以为她也不过是等待投胎的鬼魂。 “世间当真是不公,怎得姑娘如此年轻便到了此处。”那道姑叹道。 黎末辛上下打量她,她看起来六十多岁,尽管岁月侵蚀,但从骨像和气度来看,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容貌不俗的大家闺秀。 “不公之事多了,不然仙姑又怎会到此?”黎末辛笑道。 那道姑亦是失笑,“贫道仙根不深,只是略懂经意,离飞升尚远。” “其实,做人也好,能够领略爱恨嗔痴酸甜苦辣,远比那些无欲无求的神仙好。”黎末辛道,“若是成了鬼仙,终日在地府不见天日,就更难受了。” 那道姑笑着点头,“不成想姑娘年纪轻轻,竟能看得如此通透,贫道敬服。” “哪里哪里,”黎末辛谦虚道,“仙姑稍带,孟婆一会儿就来。” 那道姑嗯了一声,“不着急。” 正说着,孟婆与孟庸等将孟婆汤抬出来,见黎末辛正与一道姑聊得开心,不由拉下脸道:“我忙得腾不开手,你倒是清闲。” 道姑循声望去,就见一白衣女子迎面而来,不由惊讶道:“这位就是孟婆?” 然而孟婆听多了这样的话,应了一声,正要说黎末辛两句,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看着那道姑道:“仙姑俗名是否唤做‘所思’?” 那道姑有些奇怪,看着孟婆道:“正是。” 见她承认,孟婆忙坐下,看着秦所思一字一句道:“三年前,顾其怀到了这里,他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是他对不起你。” 秦所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记住自己,可这样的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她笑道:“事到如今,对得起对不起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不值得一提” 闻言,黎末辛有些惊讶,转眼愣愣地看着她,有些不信道:“仙姑真是如此想?” 她笑了笑,“年少时爱恋热烈而又纯粹,那些悸动与轰轰烈烈过了那个年纪便不会再有了。彼时遇见了对方,以为除对方外,这一生不会再心动,更会以为会天长地久,但最后都敌不过人情世故、年岁倥偬,也就成了到死都忘不了的遗憾。但是,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怎么会没有几个遗憾呢?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后,也不过唏嘘感慨几句罢了,转眼便忘。虽不能说这份情是虚假,却也不能当真。毕竟,谁不会夜深忽梦少年事?” 孟婆听着,心中极不是滋味,不由替顾其怀辩解道:“不是这样的,他为了你差点搭进半条命,甚至连望乡台都不敢登,就是怕你死于他之前,一句对不起都不能给你说。” 秦所思笑着摇头,“他并没有半分对不起我,只是我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自然不考虑娶我做正妻。而且他对我的好许多人这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他。” “这么说,你原谅他了?”孟婆焦急地问。 秦所思叹了口气,望着地府混沌的天空淡淡道:“我并不恨他,所以并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也不能说他对我的情意是假,只是觉得奈何桥边的痴情是多余的罢了。” 这时,孟庸端上一碗孟婆汤,她笑着接过,“愿来生不再如此。” 说着将汤印进,放下汤碗,朝奈何桥上去了,路过三生石前,也没有看一眼。 孟婆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极不是滋味,问黎末辛道:“你说,如果当初顾其怀去道观寻了秦所思,结局会如何?” “他不会去的。”黎末辛肯定道。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他去了。”孟婆不甘道。 黎末辛转眼看着她,不明白她身为孟婆,千百年来看惯了人世无常世态炎凉,怎还会如此激动?她皱眉道:“如果顾其怀是会去寻她的人,那必定会娶她,她又怎会出家?他是爱秦所思,但是更爱自己更爱功名利禄。你看之后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只敢让家仆去看她。比起他的前途,秦所思是可以舍弃的。” “他不去看,是觉得对不起她吧?” “是啊,他要了人家,又没办法负责,确实是对不起。但是你看他生前没弥补,死后也没准备弥补,光是在奈何桥边哭又有什么用?” “死后弥补?跳忘川河?”孟婆皱眉问。 黎末辛笑了笑,“这个您就比我明白了。” 孟婆想了想,觉得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若是他能为秦所思跳忘川河,秦所思定然也不会辜负他,只是他没有。”她叹了口气感慨道,“当真是应了她说那一句‘谁不会夜深忽梦少年事?’多余的罢了。” “所以呢?来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你说叶禛会选你还是功名利禄?” 她转眼看着孟婆,笑道:“我也不确定,他大概会杀了让他选的人吧?” 孟婆亦是笑了笑,她觉得叶禛确实是这样的人。 “那你说,来生的秦所思会是怎么样的?” 黎末辛笑了笑,“她这生未做坏事,来世一定平安顺遂。” (完) 14.君生我未生·忘川河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终日过着熬汤送汤的日子,黎末辛过了偷偷跑出去的新鲜劲,也没有往外跑的兴致,日子终究还是无聊。无聊时她总爱在望乡台上坐着,撒娇卖惨、胡搅蛮缠、无所不用其极地让黑白无常施法,让她看看叶禛和她的孩子们。 这日里,黑白无常又带了些魂魄过来投胎,见黎末辛在望乡台上不下来,白无常笑道:“娘娘,您先下来,我要施法让这些人……不对,是这些鬼看看家乡。” 黎末辛转眼看着那些人,其中一年轻姑娘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肤白貌美,柳叶弯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宛如三月里的海棠,让人心生怜惜。只见她眉目间略有愁色,通身温文尔雅的气韵,越发像是书中走出来的一般,比黎末辛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只是这般如花的年纪,为何命丧此地?尤其脸上还有一条触目惊心的疤。 她把目光从那姑娘身上转回来,对白无常笑道:“你先让我看我家人我就下来。” “娘娘说笑了,何时施法,施法多久都是有定数的,我不能坏了规矩,阎王爷要是查下来,我可兜不住。”说着,伸手去扶黎末辛下来。 黎末辛看着众多鬼魂都在等着,也不好为难他,扶着他的手下来,转而朝庄子里走,刚坐下,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道:“请问,您就是孟婆?” 她回头就见刚才那女子施施然地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再次问:“您是孟婆?” 黎末辛摇头,“不是,孟婆熬汤去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你坐着等一会儿吧。” 那女子应了一声,看着黎末辛一身披龙挂凤的打扮,忍不住好奇问道:“敢问您是?” “卫国孝惠皇后黎氏,你是哪国人?”黎末辛淡笑着问道。 那女子皱了皱眉,显然是没听说过,叹道:“我虽也是卫国人,却是建平十年死的,并不知孝惠皇后,还请恕罪。” 黎末辛不由一惊,建平那是叶禛爷爷的年号,距今也有四五十年了,怎么如今才来投胎?这样想着,她便也问出了口。 只见女子无奈笑道:“我死时阳寿未尽,却也没办法回到阳间,阎王爷怜我识得几个字,让我帮着抄写些公文,待时辰到了再来投胎。” 黎末辛点了点头,笑道:“苦日子终于熬完了,恭喜姑娘了。” 那女子笑得不以为意,好奇道:“皇后也是我这种情况吗?”她听了她与白无常的对话,以为她也是不能投胎。 “不是,”黎末辛摇头笑道,“我只是在等人。” “是皇帝吗?” “是。” 女子点了点头,有些羡慕道:“若是能一起投胎,来生再见的机会也会大得多。” 黎末辛勾了勾嘴角,算是笑对她这句话,其实她自己都不信来生再见,在这儿等他,只不过是想再见一面罢了。 “若是有缘,不管何时都会再见的。”她宽慰道。 那女子闻言却是摇头,“若是一个人先去投胎,来生再见还是君生我未生又有什么用?” “那便是无缘。”黎末辛平静道。 那女子苦笑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叹道:“我很是不解,人与人之间若是无缘,又何必相见呢?徒增烦恼罢了。” 黎末辛听出来了,又是一对痴男怨女爱而不得的故事,虽是听了太多有些麻木,但也宽慰和声道:“今生之缘前世注定,今生若是无缘,来生定能相见。” 那姑娘摇摇头,“今生的缘分都没有修满,来生也难再见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一世都有了羁绊,来生又怎会能不相见呢?”黎末辛耐心劝着,“不要多想了,孟婆汤一喝,来世干干净净地去见他。” 那姑娘正欲说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女声,责备道:“你又骗人给你讲故事。” 黎末辛挑眉,“故事还没开始呢,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孟婆看了那女子一眼,亦是惊讶了一下,那么姣好的面容上,为何有这么一道疤? 那姑娘看着孟婆,起身行礼,“婆婆去述职的时候得以远远看过一眼,不曾经本人真的如此年轻貌美,宛如仙子。” 孟婆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倒是嘴甜。” “三月,望乡台你还登不登了?”望乡台那边,黑无常喊道。 “不必了,让他们看吧。”那女子答道。 孟婆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地看向黎末辛,似乎在问,这又是一个薄情得连家人最后一眼都不想再看的人? “四五十年前枉死的,一直帮着阎君做事,已经无家人可看了。”黎末辛也不避讳,直接便给孟婆解释。 孟婆点点头,怪不得刚才说见过她,转而对她笑道:“去投胎需得喝孟婆汤,我已经让人去抬了,你等一会儿便好。” 这叫三月的女子应了一声,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孟婆与黎末辛说话,她二人正讨论着中元节要去酆都逛街的事。 “你家叶禛年年都给你烧那么多东西,你还逛什么街?”孟婆揶揄道。 未投胎的鬼魂都会受到家人烧过来的祭品,每年黎末辛的祭品都羡煞旁人。 “本宫也得与民同乐不是?”她看着孟婆笑得调皮,“你要珍惜我和你逛街的机会,哪天我去投胎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孟婆觉得好笑,“你下辈子又不是不死了,怎么会见不到?” 黎末辛:“……” 尽管她说的是实话,但怎么就这么难听呢? 听着她们的对话,三月更加疑惑了,看着黎末辛不解地问道:“民女有一事不明,娘娘为何能在此等人?” 她在地府任职多年,就算不能及时投胎的,也会被约束在罗酆山,怎么会允许留在孟婆庄? 黎末辛转眼看着她,有些尴尬,她总不能说她夫君钱多贿赂了阎君吧?况且此事又不能声张。 “她毒害妃子皇嗣造孽太多,被罚在此做苦役。”孟婆不假思索道。 黎末辛:“……” 她终于知道孟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能飞升为上仙了,必然是嘴太毒,得罪了德行仙官。 闻言,三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丰富起来,皇后看起来这么随和可亲,一点也不像残忍之人,莫不是孟婆骗她?谁知,黎末辛竟然点头附和,一脸痛苦道:“年轻时做了不少错事,现在追悔莫及。” 见此,三月越发觉得这二人是骗她的,若真是狠辣之人,皇帝又怎还会那么惦念她,年年都给她烧祭品呢? 而黎末辛内心在咆哮,却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么说总比赤裸裸地说阎君贪赃枉法好吧? 见她们遮遮掩掩,她也没有再细问。人家生前是皇后,皇帝对她又深情,定然找到了通晓阴阳之人将其留在了奈何桥。自己生前无权无势,死后又是孤苦伶仃,想留在奈何桥上,简直难于上青天。 这时孟戈和孟庸将孟婆汤抬了出来,孟婆端了一碗给她。她笑着接过,转而将其放在了桌上,笑道:“留给其他人吧,我用不着了。” “想要过奈何桥,是逃不掉这一碗孟婆汤的。”黎末辛托腮看着她道。 “不过奈何桥便是。” “不过奈何桥不行哦……”说到此处,黎末辛忽然间意识到,确实有可以不过奈何桥的法子,那便是跳忘川河。 正想着,就见她看着黎末辛笑道:“进了忘川河,就可以逃过这一碗孟婆汤。” 闻言,孟婆微微皱眉,“虽是这样说,但大可不必,忘川之苦不是你受得了的。” 执念深的人往往会选择跳进忘川河来躲过孟婆汤,只是代价太大了。忘川河中,最可怕的不是冤魂恶鬼腌臜污秽,亦不是皮肉之苦,而是随着当初跳入河中的信念一天天地消磨殆尽,只会留下无边的无边的孤苦与寂寞。有的人在其中心智丧尽,便永世不得超生。忘川河中传来的那些幽魅之声,便是无数的怨念与哭嚎。 “我偷偷看过生死簿,我爱的人早已投胎,我与他已无再见的可能,但我想在记忆未丧失之前见他一面。”她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寻常的事。 闻言,黎末辛与孟婆二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孟婆,她这个想忘却忘不掉的人,对她来说唯有喝了孟婆汤才能解脱,所以对这些深情到要跳忘川河的痴男怨女很是不理解。 “姑娘,这件事十分不值得,日后你只会在忘川河中,只会看见他一世又一世地轮回,而他根本就不记得你是哪一世的人。”孟婆皱眉劝道。 三月摇头笑了笑,“我与他这一世都是我强求的,他忘了我也是情理之中,我不奢望他记得我。” “既然你都知道强求不得,再见一面又有什么意义?”黎末辛一针见血道。 “没有意义,只是我想见一面而已,只要能再见他一面,不管成人成鬼,我都无憾了。” 孟婆皱眉,沉声问:“他爱过你吗?” “我这一世人生,只有他爱我。” “有多爱?” “我因他而生,他为我而死。” 15.君生我未生·与子偕老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三月说她是卫国清平人,家中世代经商,在清平城中也算的上是大户人家,她出生时家中刚好请了一名秀才来誊抄家谱,因父亲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请秀才给刚出生的女儿取名。那秀才说,古人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令爱三月出生,便唤三月吧,但愿能像春花一般灿烂美好。 她也没辜负三月这个名字,随着时间推移长得越发灵秀,也是聪慧得很,四五岁便能背出《百家姓》,她父亲也不愿她做个睁眼瞎,所以让她跟着家里的哥哥们一起读书。 说来也是巧,她父亲给她兄妹们请的先生便是当年给她取名字的秀才。那秀才姓张名缙,家中原也是清平大户人家,父亲还做过清平的县丞,但十岁那年父亲病故,从此家道中落成了落魄公子。可到底出身于书香门第,生了一身正气,也不苟同于其他破落公子,从小苦读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重新光耀门楣。 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六岁那年他便中了秀才,一时间在清平城中出了名,说是这么年轻便中了秀才,以后前途无量!时隔一年,三月出生,再过几年他便成了三月兄妹的先生。 可上天像是给他开了个玩笑一样,十年过去了,那些与他同年考上秀才的人不是进士便是举人,就只有他毫无进步。渐渐便有人嘲笑他说,他中秀才怕是老天打呼噜去了才让他中的,三月父亲也有些嫌弃,便辞退了他,让三月的哥哥们另拜先生,而三月也没再机会学习。 这样又过了五年,三月也越发出落的标志漂亮,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清平城中都知道李家出了个大美人。而三月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在行了及笄之礼后,清平城中的首富顾家便请媒人上门说亲了。 李家的生意平时也多靠顾家照拂,况且听说顾家的那位儿子顾其怀,生得仪表堂堂知书达理且一心苦读前途无量,若是能与顾家结秦晋之好自然有许多好处。这样一想,李父李母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带着三月上门回礼了。 李父李母原想,自家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况且还识得几个字,在女子中也算是凤毛麟角了,顾其怀不会看不上。可不曾想,在见面之后,顾家那边却以功名为重,婉拒了这门亲事。一时间,李家成了清平城中的笑话,纷纷说带着女儿高攀顾家,被人绝之门外。仔细询问女儿当日情形,原来是顾家府中有位博古通今的丫鬟,自己的女儿被比下去了。 李母气不过,不就是读书吗?别人能读,自己女儿就不能读了吗?在盛怒之下,李母便将张缙请了回来,专门教女儿读书。 话说那张缙,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除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外别无所长,前年又意外丧妻,如今家中,就只剩下他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儿子。但父子俩都只会之乎者也,生活可谓是穷酸至极。 三月听母亲说了这些,心中对张缙多了几分同情,也不知他的日子该如何过活。她正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忽见一黑影入门,忙回头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先生好。 张缙算是看着三月长大的,也知三月生得漂亮,可是五年未见,不曾想小丫头竟出落得如此标致,脸上虽稚气未脱,却越发显出小女儿的可爱之处。当真是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笑着说好,“几年不见,三月都长成大姑娘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当年他走的时候一样,一袭水色长衫,柔和好看的轮廓眉眼,明媚和煦的笑容未曾因落魄的生活减少半分。三月心想岁月对他当真是偏袒,她都长这么高了,他却一点没变。“先生却还是以前的先生。”她笑道。 闻言,张缙不禁失笑,“先生老了,长不高也长不好看了。” “空有一身皮囊也无用处。”三月不以为意道。 顾家退亲之事他也略有耳闻,心中也觉得顾家无礼,怎得先上门提亲,又中途悔婚?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生在俗世,有一副好面容,又何尝是坏事?”张缙和声道,“更何况当今世人读书,大多也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谈不上多高贵。” 他这话也算是安慰三月,那顾家的公子也不过是一介俗人,犯不着为这事伤心。 “那先生为何读书?” 张缙转眼看着她,低头笑了笑,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上,缓缓坐下,语气坦然道:“当然也是为了功名利禄” 她当即一愣,以为他会有什么高谈阔论,不曾想竟也是为了一世浮名。她不由笑道:“原来先生也是俗人。” “不光俗,并且俗不可耐。”他看着三月,笑得温柔。 “那就是俗人教俗人读圣贤书?”她笑道。 闻言,张缙不禁挑眉,觉得这话也有道理,点头道:“也算是如此。” 所谓圣贤书,也就是科举考的那一套,至于在顾家看到的那一本《三国志》,他也向张缙提起过。张缙当时也惊讶,顾家的一个小丫鬟,竟然对三国感兴趣。 “先生也觉得那姑娘很厉害对不对?”她托腮看着张缙问。 “姑娘家大多喜欢诗词歌赋,看历史的确实少见,更何况还是正史,不是话本演义。”张缙看着她写的功课,语气淡淡道。 她哦了一声,有些酸溜溜道:“怪不得顾其怀看上她。” 清平城中都传开了,顾其怀要娶家中丫鬟,且顾家已经在准备三金聘礼了。 张缙抬眼看她,皱眉问道:“当真那么喜欢顾其怀?” 这话问得她一脸疑惑,“不是啊,怎么这么问?” “那你为何一直耿耿于怀?” “不是您说她那样的女子难得一见吗?您都这么认为了,顾其怀定也是这么想的。”她挑眉一脸不高兴道。 “我何时说她难得一见了?”张缙一脸冤枉道。 “您话里话外不都是这个意思?”她仍旧拉着一张脸,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今天是话梅吃多了吗?每句话都这么酸。” 她负气地哼了一声,将他手中的功课拿了回来,转身出去了。 “今日的书不读了?”他在她身后问。 “不读了!”小妮子恨恨道。 他无奈地笑了笑,也由得她去。 这学业一停就是大半个月,倒不是她故意与张缙生分,而是李家给张缙放年假。元宵节一过,张缙继续回来给她上课,她亲自到门口去迎接他,见他来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先生好。 张缙看着这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几日不见,越发懂事了,还知道来接为师。” “分明是一年没见。”她轻声嘟囔。 年前见过,如今已是年后,确实算是一年没见。 闻言,他有些恍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哀伤,语气也变得有些感慨,“是啊,又一年了。” 他又蹉跎了一年,又一事无成。 听出了他的惆怅的情绪,她忙抬眼望他,可他早已换上那副和煦的笑容,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包给她,笑道:“压岁钱。” 她不由得眼前一亮,接过红包,满脸开心地看着他,“多谢先生。” 张缙笑了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今年要好好读书呀。” “嗯。”小丫头开心地点头。 但张缙的好好读书,与三月的好好读书不在同一条线上,去年讲完《论语》,按说应该继续讲《孟子》,但是她对这些一本正经的书不感兴趣,正如张缙之前所言,姑娘家,对诗词歌赋要感兴趣一些。所以在开年的第一课,她便央着他讲《诗经》,张缙经不起她软磨硬泡,只得翻开《诗经》挑一些篇目来讲。 其中《邶风·击鼓》有一章,传到如今,已不再是当初的意思。但张缙与她讲的,却还是本义。她也认真地听他说完,待他准备讲下一篇时,她问道:“先生可与谁许下白头偕老的诺言?” 他笑了笑,也不回避的她问题,“两个年龄相当的人结为夫妻,自然可以白头到老,不过是些寻常事罢了。” “若是先生续弦,应该找不到年龄相当的人了吧?”她乘机追问道。 他如今三十四了,哪里还有三十来岁还没有出阁的黄花闺女? 他微微皱眉,显然是没有考虑续弦这等事,想了想才道:“若是想找也不是找不到。” 她心下一沉,眼中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看着书上的字,笑道:“是啊,先生学识非凡,又有功名在身,想找自然找得到,只有像徒儿这般周身铜臭味的才找不到。。” 张缙放下书,看着她和声道:“你年纪尚小,有一天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顾其怀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不必为此伤怀。” “我不是为他!”她不由生气道,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忙低头认错,“三月无礼,请先生宽恕。” 张缙笑了笑,“无碍。” 16.君生我未生·如三月兮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张缙不傻,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他也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久之后,他便以要专心读书为由,辞了李家这份差事。 而当初请先生来教三月读书,不过是李夫人的一时冲动,如今那股火气也逐渐平息,见张缙请辞,便就答应了。 知道此事,李三月大为恼火,一气之下便找到了张缙家中,可当踏入张缙院子的那一刻,见到张缙时,她恨不得一头撞死,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下贱地追到此处。 只见院中的葡萄架下,他儿子正在为他研磨,旁边坐着一个女人,似乎正在缝衣服。 好一幅妻贤子孝图。 张缙抬头看见他,不由得一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忍下心中的剧痛,含泪看着他,“来看望师父和师母!” 那女人似乎认识她,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盈盈地走过来,“想必这就是李姑娘吧?快些进来。” 三月看了那女人一眼,扬眉对张缙笑道:“先生不在,徒儿自己也学会了一首诗。” 张缙笑了笑道:“你已无师自通,我倒是不配做你的师父了。”他将师父二字咬得极重,却不问是那一首。 “师父这话折煞徒儿了,没有师父,哪儿来的三月?三月二字都是师父给的,您哪里配不上三月?”她亦是学着他,将三月二字咬得极重。 此话一语双关,听得张缙心惊肉跳,手心微微出汗,想了想才沉声说:“你说新学了首诗,是哪一首?” 她勾了勾嘴角,朗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将三月两字咬得极重,成功的让张缙皱了眉她才接着说:“但是徒儿还有一处未明,这首诗中的三月,是什么意思?请师父解惑。” “这是夸张的说法,一日便等于三个月的时间。” 三月哦了一声,笑得有些讽刺,“既然见到了师父,疑惑也解了,徒儿告退。”她强忍着眼泪,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带了些东西,还望师父笑纳。” 张缙情绪复杂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倒是那女人将东西收下,笑着说:“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眉眼间尽是难掩俗气,耳朵上还带了一对做工极差分量却十足的金耳环,这续弦的师母倒是有钱。 “不用了。”她淡淡道,说着转身就走。 张缙不由向前一步,但到底没有追出去,而是转身回了房间。女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勾了勾嘴角,提着东西进了厨房。 至此,俩人再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他在那一年的乡试中中了举人,一下子从穷酸秀才变成前途无量的举人老爷,可谓是可喜可贺。 这一切,她听见耳中,也只是淡漠一笑。那时,母亲正在为她安排相亲。对方是今年清平院试的提学官,年近半百,家中虽有妻室,但因没有生出儿子,所以有纳妾的想法。听人说李家的姑娘,生得貌若天仙,性格温婉且知书达理,便请了媒人上门来说亲。李母听了对方的家世,便答应了下来,定了日子,安排见面。 提学官姓饶名承文,虽年近半百,却不显老态,一身便装,不仅没有身为高官的威严,而且书卷气甚浓。张缙若是到了这般年纪,大概也就是这样。她这样想着,不觉笑了出来,都这时候了还想他作甚? “我这般年纪配姑娘确实是可笑了些。”饶承文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抬头看着他,淡笑道:“您误会了。” “你不必解释,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欲行此事,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是别无他法。” “大人无需感慨,三月以后.进了饶家的门,定能为您开枝散叶。”李母笑道,忙给他空了的酒杯中倒酒。 饶承文点头说是,抬起酒杯将就饮尽,看着三月道:“内人性格温和,将来定会好好待你,家中还有一女,年纪比你小几岁,到时还能与你作伴。” 她一一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家中,李母怕她在意饶承文的年纪,劝慰她说,饶承文这样的知书达理的夫婿很难再寻,且看他性格温和,日后嫁过去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她能为饶家生下儿子,那就宛若主母,这是几世人都修不来的福分。 她看着自家母亲,笑得别有深意,“母亲当真为孩儿寻了个好夫婿。” 李母笑着说:“是啊,若是晚了一步,不知就要被谁家抢了先。” “婚期定在何时?”她笑着问。 李母见女儿主动提起婚期,不由得喜上眉梢,拉着女儿开心地笑道:“我找先生算过了,今年到明年八月都没有好日子,大概会定在九月。”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声好。 “你放心,为娘定不会亏欠你的,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仍旧笑着说好,起身送母亲离开。送母亲离开后,她才开始卸妆,对着镜子一一将头上的珠花取下来,看着镜中那张不施粉黛也极其秀丽的面容,不由得笑了笑。一副好皮囊竟有如此大的作用,张缙诚不欺她。 转眼便到了第二年九月,三月出嫁。虽说是做妾,但对方是京城大员,对于李家来说也是一件长脸的事,自然是要大摆筵席宴请四方。 饶家迎亲的人还未到,她偷偷地从闺房溜进别院的书房,这里平时很少有人出入,这大喜的日子里,更是不见半点人影。坐在回廊下看着月门发呆,之前张缙便是从这道月门中进来给她上课,但她从不坐在这里,因为可以到外边去迎他。可是现在她不敢去了,因为那边再也迎不到她想见的人。 这样想着,心中大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情难自持,不禁掩面痛哭。她自视相貌心智不比别人差,真的不知道,为何走到了这般田地。先是被人退婚受辱,现在竟要嫁给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者做妾。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迎亲的人都已经到城外了。”丫鬟忙上前喊她,见她哭的妆容俱毁,惊道,“大喜的日子,您怎么哭成这样?” 她抹了一把眼泪,轻声说:“没事,我只是舍不得家罢了。”说着,扶着丫鬟的手,往闺房去。 来时她走的小路,避开了花园的人群,此时忙着赶妆丫鬟便领着她走了大路,好在此时已经准备开宴了,花园中几乎没有人。 她低头匆匆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回头一望,正是自己兄长李罄。他身旁跟着几个人,张缙亦在其中。 “你怎么还在这儿?迎亲的人都快到了。”李罄皱眉问道。 她看了张缙一眼,转而看着自家兄长,不由怒道:“迎亲的到了又不是催命的到了,你急什么急?” 李罄平白无故被骂,心中亦是有些火气,“我好心提醒你,你凶什么凶?” “用不着你提醒,”她甩开丫鬟的手,径直地朝张缙走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对李罄与众人道:“我有事要与先生说,麻烦各位回避一下。” “这成何体统?”李罄一脸严肃道,“赶快去梳妆。” “李罄,若不想我当众拆穿你,请你马上走,不要打扰我!”她眼神狠厉地看着自己兄长。 “你……” “闭嘴!”她怒道,说着拉着张缙便往一旁去。 确定兄长没有追上来,她这才放开张缙,她还未开口问他为何而来,就听见他冷声问道:“你为何要嫁这么一个人?” “我以为先生是来向我道喜的呢!”她冷笑道。 “你怎么就答应了?”他看着她,脸上尽是难掩的痛苦之色。 “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很可笑吗?”她看他,脸上尽是嘲讽,“不嫁她,难道嫁你?可你又看不上我。”说到此处,她不禁潸然泪下,“张缙,这辈子算我自作多情自讨苦吃,下辈子,千万别让我再遇见你!”说着,转身就走。 张缙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哽咽道:“对不起月儿,是我对不起你。” 被他抱住的那一刹,她有片刻失神,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心如刀绞痛苦难当,终于忍不住哭喊道:“张缙,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我不想你嫁给我受苦啊月儿,你怎么就这么傻!我的月儿你怎么这么傻!”他亦是情难自持,到最后亦是哽咽不能语。 “我不怕受苦,也不惧世人唾骂,我就想问你,你敢娶我吗?”她看着他,眼里尽是义无反顾。 “能得月儿为妻,张缙不惧刀山火海,更何况人言。”他牢牢地看着她,语气笃定。 “好!你等我!”说着,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便跑开了。 他还未来得及问如何等,那人便跑不见了。 17.君生我未生·子非鱼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三月回到房中,李母正准备领差人去找她,见她回来怨道:“我的小祖宗,你是上哪儿去了?迎亲的人都快到门口。”说着忙给她重新梳。 她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沉声说:“娘,我不嫁了。”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饶大人只是看中了我这皮相,只是想找人给她生个儿子,可若是我老了又不能给他生儿子,他会如何待我?”她皱眉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母亲。 “能怎样?不也是好吃好喝的待你……” “父亲好吃好喝的待您,您快乐吗?” 闻言,李母立马脸沉了下来,严肃道:“你在哪儿学的这些?” “难道不是吗?您愿我像您一样,一辈子看着父亲的脸色过日子?更何况我还是去给人做妾,您就忍心?”她拉着母亲追问道。 “够了!”母亲狠狠的挥开她,“事到如今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小玉,找根绳子来,若是姑娘不从,就把她绑了抬进花轿。”说着拂袖离去。 她看着母亲走道门口,忍不住哭喊道:“你这算什么嫁女儿,你就是把我卖给别人,给二哥换个功名!” 她二哥李罄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连个秀才也考不中。起初怪张缙教得不好,后来换了先生更是糟糕,偏偏二娘生的大哥早些年便中了秀才,这就连带着她母亲也落了不是。今年二哥终于考上了,她母亲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李母回头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为娘再不是,也比你跑去张家丢人现眼强!” 她心头陡震,脸色一点一点的灰败下去,转眼瞥到桌上的发簪,一把抓了起来,狠狠的朝脸上一划,顷刻间,美人面碎。 “啊——”丫鬟惊叫一声,忙夺了她手中的簪子。 血顺着她的伤口往下滴,落在红色的喜服上如暗红的花朵。 她看着满脸惊恐的母亲,不觉地笑出了声,“您给的脸,您毁了它!” 李母见她发疯如此,紧握着的手终于忍不住了,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左耳嗡嗡作响。 “我是上辈子造孽,生了你这个白眼狼!” 她嘴角浸着血,抬眼看着母亲,嘲讽道:“您生了个好儿子,要靠卖妹妹来考取功名!”她笑得越加肆无忌惮,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当年要不是您牵线搭桥,那饶大人会寻到家中?又不是您挡着,他会迟迟不来接人?哥哥考上了秀才,他家的花轿立马就进城了,可真是巧得很,母亲您双喜临门啊!” “你……你……”母亲颤抖着手指着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她瞪大双眼一步一步地走到母亲身前,李母被她逼得步步往后退,她面目狰狞地看着母亲,“您知不知道,他只比我父亲小两岁!您还把我嫁给她做妾!您怎么整治二姨娘的您忘了吗?您没有二哥之前是怎么把大哥抢在身边的,这些您都忘了吗?您明知做妾与丫鬟下人无异,居然还忍心送我去受苦,我到底是您生的还是二姨娘生的,您竟要如此对我!” 说到此处她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脸上的伤口因过度张合撕裂得更深,像极了一张血盆大口,凄楚可怖! “你……你……”李母被气得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终是一口气接不上来直直地晕倒在地上。 “啊——”丫鬟惊叫着,四处奔跑着叫人,整个后院霎时间乱作一团。 她看着昏倒在地的母亲,心中狠狠一疼,闭上眼眼泪重重落下,再睁眼时不做任何留恋,毅然而然的跨出了房门。 那天饶家没接着人,回禀饶大人的话说,新娘子不小心毁了容,无脸再见大人,今生注定与大人无缘,求大人宽恕。更是数倍退还了聘礼。 李夫人受打击太大,生了场大病,三月姑娘也不再见生人。 这些事,张缙并没有让它们传到三月耳中,那时她正在张家养伤,也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日子有一天过一天。 深秋日光已经老透了,从同样老透了的银杏叶缝间落下,都有些清凉的感觉;天空颜色很淡,空气有些润。她整日过得混混沌沌的,和这天气一样,半开半醉。 “你说我都把老提前养了,老了该怎么办?”她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身后的人,轻笑着说。 张缙走到她跟前半跪着,将药递给她,看着她喝完才柔声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启程上京城。”春闱在即,也应该启程了。 她轻抚脸颊,那里已结了绛红的痂,长长的一条有些骇人。 “你就这么在意这伤口?若是留了疤……”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柔声道:“我是担心留了疤,对不起你。” 她负气的哼了一声,警告道:“你若是敢不要我,我就敢一直跟着你。” 他不由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呆子。”说着,接过她手中的碗,将一颗糖塞进她的嘴中。 她含着糖,笑容也染上了几分甜意,“那易儿与那谁是留在家中吗?” 张易,张缙亡妻所生之子。 至于那谁,张缙也不甚明白,看着她奇怪道:“那谁是谁?” 自从来到她家中,便没见他儿子与他续弦的那位夫人。那本就是梗她心中的刺,所以多日以来她一直没问,但那终究是个大活人,不可能一直回避不见。 见他装糊涂,她不由一恼,不管不顾道:“就是你的那位续弦。” 闻言,他这才恍然大悟,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意是有意要逗她,笑道:“我的续弦不是你吗?” “我没和你说笑。”她打开他伸上前的手,“虽说你心中只有我,但为了我休妻,将来名声也不好。做妾就做妾吧,谁叫我认准了你。” “傻瓜,”他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脸,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和她没有关系。” 她眉头一皱,“没有关系她帮你缝衣服?” 他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洗耳恭听。” 他想了想,拉了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语气缓缓道:“她名唤玉芝,是城南王记茶铺王仁发的女儿,三年前寡居在家,王仁发怕她在婆家受苦,所以将其接了回来,待她丧期一过,便四处张罗着给她说亲。” “所以就看上你这个鳏夫?但你有嫌她是个寡妇?”她笑着问。 他失笑说倒也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她父亲贪心太重。“她家请来的媒人说王家也不要我的聘礼,但是要我入赘。” “入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入赘已经是低人一等了,更何况张缙是个读书人,若是以后再想考功名,别人非拿这件事诋毁他不可。 “对,就是入赘。不光入赘,就连我与易儿都要跟着改姓。” “荒谬!”她不禁怒道,“杀鸡了还想取卵,他们倒是好意思做出来。” “更荒谬的还在后边,”他笑道,“王玉芝还有一个哥哥,叫王玉全,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王仁发开茶铺子赚的钱,还不够他拿去吃个嫖赌,所以就打起了家里那十几亩地的主意。王仁发被逼无奈,便骗他说,我已近答应入赘他家了,他家的地以后都不用交税,租给别人种手的租金都足够花了,比卖地强。” 朝廷厚待读书人,凡是考上功名的,家中的地都不用交税。 “所以,那王玉芝就天天往你这儿跑,让外人觉得你已答应此事,最后逼你不得不答应?”她皱眉问。 “算是如此。”他点点头,“若是我入赘过去,便是把家中房产地契便都一块带过去了,他家真的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真是脸皮厚,”她冷哼道,“这是把人当傻子吗?” “他们可能是觉得读书人不懂这些小算盘吧。”他笑道。 “可他们哪里知道,张举人的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她捧着他的脸笑道。 他啧了一声,佯装不高兴道:“有辱斯文。” “虚伪,”她一脸鄙夷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不愿意,那为什么让她给你缝衣服?” “那是她给易儿做的,尺寸不合在这儿改。”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清楚?若是说清楚了,哪能有后边这些事?”她一脸幽怨道。 他伸手撩开她脸上的碎发,柔声道:“因为我配不上你。” “所以,你往后要好好待我,不能辜负我。” “绝不会。” “易儿知道我们的事吗?”她有些担心地问。 “我还没告诉他,不过他很懂事,不必担心。” 她仍旧有些忧虑,“我不太会做衣服,也不太会做饭,家务活也没做过,这可如何是好?” “饭我会做,家务活我也会,至于衣服,这么多年你何时见我衣衫褴褛了?”他笑道,“我虽是落魄,但家中的二十几亩地不用交税,租给别人也还能勉强度日,更何况还有朝廷每月发的补贴,够你一年换几身新衣服了吧?” “我还以为,你是饭都吃不上才不敢娶我的。” “我是觉得,你应该找一个比我好上十倍百倍的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18.君生我未生·祸起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三月就这样在张缙家住了下来,后来,张易也从外祖父家回来了,对三月的态度算不上好,倒也不坏,显然是不适应家里多了一个人,更何况这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要做自己的继母。 这日,三月与张易正收拾桌子准备吃晚饭,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来的声音,张易转眼一看,见到来人时,不由得一喜,忙站起身来唤了一声:“玉芝姨,您怎么来了?” 三月闻言,就见那叫王玉芝的女人拎了一个食盒过来,见了三月亦是一惊,先是惊她怎会在此处二则是惊她脸上的那一道疤。不等三月说话,她便先笑着走了上来,将食盒放在饭桌上,“听闻三月姑娘受了伤不愿见生人,倒是有闲来找你师父。”她将师父二字咬得极重。 三月微微皱眉,她知道这人是粗俗了些,但没想到竟然如此无礼,遂也没客气,回敬了她四个字:“这是我家。” “你家?你与缙郎何时成的亲呀?”她看着三月好笑道。 听她唤那一声缙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女人真是脸皮厚,一脸厌恶道:“与你无关。” 王玉芝不由得笑了起来,问张易:“易儿,你叫她做母亲了吗?” 张易看了三月一眼,有些厌恶道:“没有。” “你……” 她正被张易气得说不出话时,张缙端着一盘菜进来了,见到王玉芝时不禁皱眉,“这么晚了,陈夫人过来可有什么事?” 王玉芝亡夫姓陈,为了避嫌,张缙一直唤她做陈夫人。 王玉芝被这一声陈夫人噎得不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听见三月幽幽道:“陈夫人怕你吃得不好,特地给你送晚饭来。” 张缙放下手中的盘子,为难地看着王玉芝,“张某谢过夫人好意,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夫人如此往来于张某家中,实在有损夫人名节,还请夫人早些回去吧。” “父亲,玉芝姨也是好意……”张易忍不住帮王玉芝说话,被张缙一记冷眼,狠狠地瞪了回去,噤声不敢言语。 王玉芝被张缙拂了面,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道:“易儿不是爱吃红烧狮子头嘛,今日家中做了,我就送些过来。”说着,忙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红烧狮子头还有几碟小菜。“待你们吃完,我拿了盘子再走。” 纵使张缙下了逐客令,但敌不过对方是个没皮没脸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他也没办法再往外撵人。 三月见他不再说话,负气地哼了一声,起身朝外去了。他忙追出来,柔声哄道:“她就是这般,待今日过后,我一定将大门上锁,她来了定不开门。”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没生气,她不是要拿盘子走吗?到厨房拿个盘子换下她的不就是了?” 张缙点头笑道:“我这就去。” 可奈何一顿饭吃完,王玉芝还没有走的意思,张缙下了几次逐客令,她都恍若未闻,反而拉着张易,说是要给他再做套冬衣。三月终于忍无可忍,看着她怒道:“陈夫人,天色晚了,您该回去了。” “天色晚了,李姑娘就不走吗?”她笑着反问道。 三月被气得张口正欲骂人,被张缙拍了拍肩膀制止了,只听他语气不善道:“月儿是张某未过门的妻子,现在家中养伤,多谢陈夫人关心,您先请回吧。” “未过门的妻子?”王玉芝冷笑道,“张缙,我原先敬你是个读书人,不想你竟会做出这般罔顾人伦的事来,你是她师父啊,给她当爹都绰绰有余,还大言不惭地说他是你妻子,简直有辱斯文!张家的门风都被你败尽了!!” “啪——” 三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看着她骂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竟然管起张家的事来?王玉芝,刚才敬你尊称你一声陈夫人,谁知你还给脸不要脸了。都说好女不侍二夫,你不想做贞洁烈妇别人也挡不了,但别人都下逐客令了,你怎能如此厚颜无耻,赖在人家不走?你要不要脸?” “你……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娼妇,”王玉芝被气得发抖,指着她骂道,“还未出阁便会勾引男人,还未成亲便住到别人家中,就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贱货,活该被顾家退婚……啊——” 她还未说完,三月便拿起桌上的碗狠狠地朝她头上砸去,“谁是人尽可夫的贱货?是谁耐不住寂寞在亡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忙着嫁人?是谁梳妆打扮专挑傍晚时分到别我家中?你想做什么?就你还敢骂别人败尽家风?像你这种几次三番地送上门来的贱货才是有辱家门有辱妇德!分明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竟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简直恬不知耻!” “你……我跟你拼了!”王玉芝被气得青筋暴起,疯了一般地朝三月冲过来,张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她却不依不饶,在张缙怀里四处撕咬,将他脸上脖子上抓出几道血红的印子。 三月急了,抬起茶壶将茶水全都倒在她脸上,骂道:“还不滚!” 被微凉的茶水一激,王玉芝倒是真的冷静下来了,一把推开张缙,哭着跑出门。 她厌恶将门关上,转而查看张缙脸上的伤势,心疼地骂道:“那个疯婆子,力气倒是大得很。” 张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安稳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当日夜里,王玉芝的哥哥王玉全便带着一帮人找上门来,说是他妹妹被张缙玷污了,非要张缙给个说法。 三月当时正在给张缙上药,张缙见来人气势汹汹,忙将她揽到身后,拱手赔礼道:“令妹与内人生了些口角之争,不小心冲撞了令妹,改日张某一定登门谢罪。” “放屁!”王玉全怒道,“你玷污了我妹妹的清白,赔礼道歉就行了?” 张缙皱眉,“兄台何出此言?” “我妹妹好心给你送饭,你却扣下她不让走,她衣衫不整地逃回家,你还问我何出此言?张缙!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若是你不给我妹妹一个名分,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王家大哥,这事怕是有误会,您还是先找令妹问清楚,再来找我。”张缙冷声道。 “你还嚣张得很是不是?”王玉全怒道。 “此事事关张某名节,不能片面听信谁人的一面之词!还得请令妹来当面与张某对质。”张缙的态度强硬道,“此时天色已晚,各位兄台请回吧!” “你他妈还要名节?”王玉全气得将桌上的药盏掀翻在地,“老子今天问你,要命还是要名节?” “你们敢!”三月终于忍不住从他身后出来,威胁道,“他有功名在身,若是打了他就是以下犯上,到时告到公堂上,有你们受的!” 朝廷重文人,秀才见了地方官都不用跪,更何况张缙还是举人?威胁一帮宵小是不成问题的。 但那王玉全来时喝了二两,脾气冲得很,哪里还听得这话?冲弟兄们喊了一声,“妈的,老子还能被你个小丫头片子唬住?兄弟们,打死了算我的,给我上!”说着,猛地向张缙扑去。 张缙忙一把将三月推开,脸上结结实实挨了王玉全一记重拳,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其他人也欺张缙是个书生,立即对他群起而攻之。 “啊——”三月被吓得惊叫一声,慌忙中提起手边的凳子,朝一人身上砸去! 那人被砸蒙了,回身反手就给她一巴掌,打得她耳鸣不已,踉跄着跌倒在地上。而张缙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根本顾及不到她。 “放开我父亲——” 张易从厨房拎出一把菜刀,冲进来一阵乱砍,被砍的人疼得哇哇大叫,一脚踹在张易的身上,菜刀从手中脱落。 三月眼疾手快,慌忙捡起菜刀又是一阵乱砍,“放开他——”她嘶吼着砍开人群,浑身颤抖地挡在张缙身前,咬牙切齿道:“赶快滚,不然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们死!” 这帮人刚才趁着酒劲才敢如此放肆,此时纷纷挂了彩,顿时清醒了不少。李家是他们惹不起的,更何况张缙如今还是举人? “你……你等着!”王玉全抱着受伤的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其他人也左拉右拽地跟着跑了。 待人都走后,她身子顿时软了下来,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张易忙跑过来去扶张缙,“父亲,您怎么样了?” 张缙擦了擦嘴角的血,摇头说无碍,“你呢?有没有伤着哪里?” 张易摇头说没有,看了眼三月,迟疑地问道:“月姨……你没事吧?” 她转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张易,愣愣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张易脸皮薄,低头没再说话,她却笑了出来,滚烫的泪水双双落下,她深吸一口气道:“无碍。” 张缙伸手将二人揽在怀中,沉声道:“以后咱们一家人,要好好的。” 二人重重地应了一声,觉得日子应该会好起来了。 19.君生我未生·魂断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当夜收拾了一地狼藉,张缙让三月早些歇息,她点头答应,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却也没开口。 夜深了,她在床上辗转难眠,起身看见窗外张缙屋内的灯还亮着。她披了件衣服出去,在他门外踟蹰半晌,几次抬手都又丧气地落下。 “易儿吗?早些去歇息吧,为父无碍。” 他沉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三月想了想才应道:“是我。” 屋内一时间沉默,过了良久才道:“夜深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闻言,她心中颇为不满,伸手推门却发现从屋内锁上了。她压低嗓子,沉声道:“开门!” “我无碍,快回去吧。” “张缙!”她眉头微蹙,有些不悦道,“你开不开门?” 张缙在屋内窸窸窣窣摸索一阵才过来开门,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我真的没事。” 三月幽怨地看他一眼,抬脚便进了屋子,坐在凳子上,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在想如何把我送回去?” 张缙当即一愣,心虚道:“没有……” “你撒谎!” 张缙抬眼看着她,“月儿……我想了想……” 余下的话,都被三月堵在他嘴里,她青涩地吻着他,他呼吸一滞,忙将她往外推。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绝望道:“懦夫!” 说着,便往门外走。 张缙心下一沉,一把拉住她,叹了口气,深情又痛苦,“你都不知我的苦衷。” “你就怕流言蜚语影响你的仕途!”她哪怕心如刀绞,说出的话却决绝不留情面。 张缙转眼看着她,柔声道:“这世上,对男子比对女子宽容得多,现在又闹成这样,跟了我只会让你备受指责。” “你把我送回去我就不会被指责了吗?”她含恨问道。 “送你回去,我便上门提亲,你光明正大地嫁给我,就算有嚼舌根的,我们也是行得正坐得端。” 她迟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骗我?” 张缙失笑,“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白捡了这么个年轻可爱的小媳妇儿,我还不要?” 她抿嘴偷笑,娇嗔道:“油嘴滑舌。” “好了,不要多想,快些回去歇着吧。”他柔声哄道。 她反握住他的手,蹭进他的怀里,“我一个人害怕得很……” 这般温香软玉蹭进怀中,他又是个正常男人,情绪上难免有些激动,嘴上却还是正直得很,“别闹了。” 她抬头,眼中雾色氤氲,瘪瘪嘴委屈巴巴道:“好吧。” 正要走,张缙一把拉住她的手,弯腰将她横抱起来,抬脚将屋门踹关上,看着怀中的人笑道:“小狐狸!” 她看着他,果真像只做坏事得逞的狐狸抿嘴偷笑。 秋夜寂寂,情长夜短。 …… 张缙原想将三月悄悄地送回去再上门求亲,他现在有举人的功名在身,求亲也有底气。但是天不遂人愿,没几天,李家姑娘逃婚的事就在清平城中传开了,有说李家姑娘不知羞耻勾引张缙的,也有说张缙罔顾人伦拐骗李姑娘的,众说纷纭,总之李家彻底成为了清平的笑话。 此话刚传出来,李家的人就连夜把三月带了回去。那夜很黑,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北风吹得呜呜作响,像极了冤魂嚎叫。 三月面无表情地跪在正厅内,正对着的首座上坐着她的父亲。李父抬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茶像将他烫着了,他顿时脸色大变,狠狠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全家人都吓了一哆嗦,唯独三月仍不为所动。她懒懒地瞥了眼前的碎瓷片一眼,又收回目光呆呆看着眼前。 李父见她如此顿时气不过,几步跨到她身前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他很用力,她都尝到了口腔里的猩甜,可脸上仍是那副表情。 “你还有理了?”父亲黑着脸吼道。 她正想说我哪里无理,就听见身后响起妇人凄厉的声音:“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你为什么没死在外面!”李母从身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从额角流下的血,回眼看着母亲轻蔑道:“那你还抓我回来?” 李母气不过,又甩了她一耳光,“那你马上去死!” 她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剧痛,“我当然会死,只是不会死在这里。”说着,踉跄着爬起来,扫了一眼在座众人,看向李罄笑道:“二哥,以后读书用功些,我这一走,以后的考试你就没有妹妹可以再卖了。” 李罄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凝重道:“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揭发你的。”她勾了勾嘴角嘲讽道,“我也没有证据,只是真心劝慰罢了,不必紧张。” 李罄拉着她沉声道,“你与张先生之事可以从长计议,千万不要做傻事!” 三月还未开口,就听见李母厉声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嫁给他!” “我就算不嫁给他,也不会给你卖第二次!”三月厉声吼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又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李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不知羞耻忤逆不孝的东西!” “母亲……”李罄将妹妹拉在身后,“您真的要打死妹妹吗?” “你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母亲……”李罄一下子跪倒在李母面前,“事到如今,您就原谅妹妹吧,月儿,你说句软话啊。” 三月怔怔地看着自己母亲,心如刀割,哽咽道:“您若真要我的命,我给您便是!” 说着直直地往厅内的柱子冲去,幸得李父反应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摔在地上。 “作孽!我这是作孽!”李父气得暴跳如雷,指着妻子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都生了些什么东西,一个个毫无用处,不知羞耻!” “有其母必有其子,真是败坏家风。”一旁的二姨奶奶冷声嘲讽道。 “贱人,”李母冲上去打了二夫人一巴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老爷……”二姨奶奶顿时捂着脸哭了起来。 李父气不过,打了妻子一耳光,“你才是贱人!生的都是贱人!” 闻言,三月不禁笑了起来,“娘,您看看您多可怜,忙活一阵什么都没得到,还被一个贱婢贴脸嘲讽。” 李夫人大病初愈,身子本就虚弱,指着三月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你……你……”话未说完,猩红的血液倾口而出,直直地倒在了三月身上。 笑容霎时间僵在她的脸上,好看的面容从伤口处慢慢破碎,她僵硬地低下头,看着双目怒睁着的母亲,眼泪再次潸然而下。“娘?”她小心翼翼地唤了母亲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李罄慌了,忙扑过去将母亲扶过来,伸手哆哆嗦嗦地去探母亲的鼻息,然而那里已经没有了生气。 “娘——”他顿时哭了出来,伸手将母亲的双眼合上。 三月愣愣地看着母亲,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李父顿时也慌了,喊了一声夫人,忙走过来查看,见状不由得跪了下来,哭得撕心裂肺,“夫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她一把推开父亲,将母亲抢过来抱在怀中,哽咽道:“娘,您骗我的对不对?女儿错了,娘,女儿错了,您快醒一醒啊……”她抱着母亲的遗体,哭得肝肠寸断。 “你这个不孝女,放开我夫人!”李父雨点般的拳脚落在她身上,她却始终抱着母亲的遗体死死不肯撒手。 这时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李父回头一看,来人竟是张缙,他顿时怒火中烧,怒骂道:“你还有脸来!”说着四处寻棍子要打他,寻不着,便只身扑了上去,“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害人精!” 张缙没有躲,生生接下了李父这一拳,如此一来,李父更为火大,对着他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幸得李罄在悲痛之余还有几分理智,忙将父亲拉开,张缙方才得以脱身。 他身形踉跄地走到三月身边,她看了他一眼,转而将脸贴在母亲的脸上,轻声说:“娘,您不是希望我嫁一个如意郎君吗?您不是还要给我梳最漂亮发髻吗?我找到如意郎君了,娘,他来了,您起来看看啊,您起来看看啊!”她抱着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可是李母却什么也听不见了,随着夜越来越深,身子也渐渐凉了下来。 这一年清平的冬天来得很早,立冬刚过就飘起了雪花,整个天都是阴沉沉的,整座城都浸在莫名的悲伤中。 李母走了,但是三月与张缙的事却还没有结束,李父说宁愿女儿在家做个老姑娘,也不愿将其嫁给他,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张缙的态度亦是坚毅得很,说是李父不答应,便跪到李父同意为止。 那几日的雪下得很大,张缙却如青松一般地跪在李母的灵堂前。起初李父还将三月锁在房中,不让他二人见面。但事到如今,三月岂是能被一把门锁就能锁住的?她砸烂了窗户,跑到母亲灵堂前,与张缙跪在一起。 她对张缙说,除了生死,没人再能把我们分开。 张缙说,生死也不能,若是我先死了,便在奈何桥上等你! 二人说着,脆生生地对着李母的棺椁磕了三个头,算是拜了高堂。 两人就真的在堂前跪下,不知跪了多久,三月终是承受不住昏倒在他身上,仆人扶着她进了房间,而张缙仍在那儿直直地跪着。 三月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满脸愁容的坐在床前,她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见女儿醒来叫他,他欣喜地应了一声,对旁边的丫鬟说:“快去请大夫就说姑娘醒了。” 三月鼻间一涩,扑进父亲怀里嚎啕大哭,父亲也忍不住动容,哽咽着对另一丫鬟说:“快去看看张缙,跪久了怕出事。” 三月仰头有些不信的望着父亲,父亲帮她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微笑着说:“女大不中留啊!” 她无法表达内心的欣喜,只是用力的抱了下父亲便跑了出去,父亲忙说鞋,她早就跑远了。 李父有些无奈,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三月跑到堂前,一把抱住张缙,哭着说父亲答应他们了。张缙微微一愣,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好。 察觉他脸色不对,她忙差人扶他起来。而他的腿早就没了知觉,根本站不了,这忽然间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眼睛胀得厉害,眼前的三月也越来越黑越来越黑,不出一会儿终于全黑了,他也失去意识,倒在仆人身上。 “张缙——”她失声惊叫。 她一直以为张缙只是太累了才昏过去的,可他昏睡了三天仍不见醒,大夫也束手无策。 李父自责,她还安慰说,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 20.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张易听说父亲在李家出了事,带着一帮人把父亲接回了家,三月想跟着过去,张易却说,姑娘母亲尸骨未寒就这样跟着过来了也不怕人笑话?母亲还未安葬她确实也无暇顾及张缙,直到守着母亲入了土,才匆忙赶到张家。 这时张易又说两家没有什么瓜葛,这样留着她在家中怕不好! 她终于忍不住吼道:“张易,我是你继母,你这般挡着不让我见你父亲,你居心何在?” “继母?”张易好笑地看着她,“我父亲何时与你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三月难得与他饶舌,一把推开他,带着大夫自顾着朝屋内去。 大夫号了会儿脉频频摇头,却也不开方子。三月问怎么了他才叹了口气说:“病人身上有多出外伤,内脏有受损的迹象;再加上头部被重创,颅内有大量淤血,准备后事吧!” 三月心脏顿时骤停,脸色煞白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大夫一定是你看错了,您再给看看。”她拉着大夫的手跪在地上求他再仔细瞧瞧。 大夫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人皆有一死,还请姑娘节哀。” 她拉着大夫,死活不让他走,大夫无奈只好又坐下开了个活血化瘀的药方给她。之后几日,她时刻守在张缙身边,张易看着拦不了索性也不拦了。守了好几日仍不见他醒来,且身体浮肿得厉害。 第五日午后,她照常给他喂药,他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口吐白沫!她忙叫张易去请大夫,自己守着他。 可她再也没有守到张缙醒来,待白沫吐尽后,他便也没了呼吸。 她起身伏在他身上,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轮廓语气轻轻,“你骗我的对不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也不怕人笑话……” 她亲吻着他的额头、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唇上。她想他是骗她的,只要她吻他他就会醒,一如之前在家时。可不管她怎么亲他咬他,他都不为所动就连眼皮也懒得动一下。她泪如断弦,温度灼人,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泪水苦涩,不知有没有尝到。 “你怎么能这样呢张缙?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你答应过我的事你都忘了吗?你答应要和我一生一世,还要与我生许多孩子的,你怎么就先离我而去!你这骗子!”她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张易领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只见她趴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他只觉得心中轰然一响。 “父亲——”他顿时失声痛哭,上前一把将三月拉开,抱着父亲哭得肝肠寸断。父亲离家时,交待他好生看家,他去接她母亲,不日便回来。还说,将三月接回来,他们便一同上京。可是,不光母亲没有接回来,就连父亲也撒手而去。 “父亲,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对孩儿!父亲,你醒醒!你醒醒!” 他幼年丧母,还未成年又失去了父亲,而后天地浩瀚,叫他一孤儿如何立足? 三月悲痛欲绝,却只能强忍着泪水,唤来仆人,让他们赶快去准备寿衣寿材。她走到床边跪下,哭得手麻脚麻。谁知张易却一把将她推开,“你这个狐狸精丧门星!滚出去!” 她念他伤心过度,不与他计较,谁知他骂人的话越加不堪入耳,“你这个贱人,害死了自己母亲,又害死了我父亲,你还想害死谁,赶快滚!” 她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这些话是谁教你的?王玉芝?” “没有谁教我!本就是你自己下贱!贱人!滚出去!”他一把拉住她,连拖带拽地将她扔出了家门。 张缙走了,丧事由张家族中的人一手操办,不允许李家的人插手,就连吊唁也未让李家的人进门。三月穿着丧服,在雪地里跪着,直到张缙出殡。 出殡那天,她远远地站在山上,看着出殡的队伍远去。今日她未着丧服,反而穿得十分艳丽。她画着梨面桃花般的妆容,上衣下裳,皆绣着怒放的海棠,当真像极了“烟花三月”,漫天的雪花中,刺目得很。 她牢牢地看着张缙的棺椁远去,握着他写给她的婚书,淡笑道:“你不用在奈何桥上等我,我这就来。”说着,纵身而下。 三月未来,三月便去,那一年的清平,冬长春晚。 …… “我原本以为,我与他先后离世,到时一定会在奈何桥上与他相遇,不曾想,我阳寿未尽,在地府中耗了这些年,他也早就投胎了。”她低头苦笑道,“他倒是说奈何桥上等我,可到了我才知道,奈何桥上是不能等人的。” 黎末辛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心虚,骂道:“这顾其怀倒真是害人不浅,不光害了一个秦所思,还害了你。” 见三月皱眉,她便简单地把秦所思的事说了一遍,闻言,三月只是笑,并不在意,“负心多是读书人,倒也正常。” “你这话,把张缙一同骂进去了。”孟婆无奈地笑道。 “是吗?我倒是没注意。”她莞尔一笑,像极了人间春花,璀璨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笑罢,她才有些黯然神伤,语气淡淡道:“他不是负心人,却不知上天为何要如此待我们。” “你三生石都还没看过,怎就断言你们无缘了?”孟婆道。 “他的生死簿上写了他早已投胎,我如今晚了那么多年,怎么还能见到?”她苦笑着,不禁潸然泪下。 “他那么早投胎,也许就是为了等你。”孟婆道,“距他离世已有四五十年,若是命短一些,估计也死了。” “当真?”她看着黎末辛,不禁欣喜道。 “不然呢?生死簿上你只看见他的下一世,寿命几何都无法确定,至于再下一世那也得等他死了再说,你如何肯定他就与你无缘了?”黎末辛随着孟婆的语气亦是一脸笃定道,“若是不信你喝了这汤,自己到三生石边去看,如果真的与他无缘,你再跳忘川河也不迟。” “娘娘此话有理。”她顿时喜笑颜开,抬起那碗已经凉了的孟婆汤几口便饮尽了。 “我们陪你去看。”黎末辛说着,一把拉起孟婆的手朝三生石走去。 三月跪在三生石前,仔细地寻找着她的来生之事,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名字,正准备回头对黎末辛说时,只见孟婆抬起手,猛地朝她劈来,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晕了过去。 黎末辛一把将其抱住,伸手招来白无常,笑道:“这有一个不想投胎的,婆婆解决了,你们带走吧。” 白无常觉得奇怪,“这姑娘在地府这些年还没受够呢?竟还不想投胎?” 黎末辛笑,“所以啊,人都是奇怪的,咱们这些做鬼的理解不了。” 孟婆:“……” 白无常:“……” 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送走三月后,孟婆好奇地问黎末辛,“你说她在三生石上看见了什么?” 黎末辛百无聊赖地抠指甲,毫不在意道:“我怎么知道?” “其实我觉得你有些心狠,若是她与张缙真的没有了缘分,岂不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见到如何?见不到又如何?”她抬眼看着孟婆,“这孟婆汤一喝,谁还记得前世爱过谁恨过谁?” “这话不是顾其怀说的?难道你也变得薄情寡义了?”孟婆打趣道。 “不是我薄情寡义,只是觉得这姑娘前世太惨了,没有必要再受忘川河的苦。”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她挑眉,并不否认孟婆说的,但她还是坚信自己的想法,“若非魂飞魄散,人生世世轮回,哪里会真的见不到?一次君生我未生,两次君生我未生,光阴相交相错,总会有遇见的时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闻言,孟婆只觉得心上一疼,不魂飞魄散还有相遇的可能,但若是魂飞魄散了呢? “你倒是通透得很。” 她摆摆手,笑道:“这也不枉我做这些年的鬼。” “我倒要看叶禛来时,你是否还能如此通透。” “最起码我与他不会君生我未生。” “是是是,你们啊,好得很!”孟婆笑道,显然是无语她。 “在人间,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做不得半分主,像顾其怀家那样的父母是少见的。但是顾其怀不珍惜,害了一个又一个,幸得秦所思下辈子和他无缘。”黎末辛道。 “在天上也是如此,半分主做不得,反抗的下场也不比李三月的好。”孟婆道。 她是西天圣母的女儿,小时候就许给了少钦,没人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没遇见少铉之前她逆来顺受,但是少铉给她的生命带去了七彩的光,她为了那束光,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最后少铉灰飞烟灭,自己也坠入地狱,永无出头之日。 “神仙允许结婚?”黎末辛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孟婆一脸淡定,“可以,只是不能和凡人。” 黎末辛一脸新奇,忙问她神仙结婚和凡人有什么不同,孟婆耐着性子一一给她讲,还说了哪位神仙思凡下界,最后被剃仙骨扔入轮回道轮,永不能登仙。 黎末辛听得唏嘘感叹,“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啊!” “是啊,神仙也有七情六欲,面对绝对强权,想保全尊严,就只有一死。秦所思为了保全尊严出家,李三月为保全尊严与张缙私奔,最后也落得个死生不能相见的结局。” “若是李母给李三月安排一桩门当户对,才貌相当的亲事,又怎会有如此惨烈的下场?”黎末辛感慨道。 “这倒不一定,李三月看起来柔弱,实则刚烈,我看除了张缙,换谁都是这个下场。”孟婆道。 黎末辛叹了口气,转眼托腮看着黄泉路上摇曳的花朵,轻声吟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完) 21.鸳鸯地·红袖添香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一日,黎末辛正在午休,孟戈进来将她叫醒,说是外边有人找她。她心下一跳,鞋都还没来得及穿便飞奔出去,可当见到一身绛紫色的官服时,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庆幸来人不是叶禛,又失落不是叶禛。 那老者见了黎末辛,先是行礼,后才说,叶禛让他带话过来,说是给公主许配了人家,是祝相国的孙子,那人生得仪表堂堂,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还请娘娘放心。 黎末辛听了,心中顿时生出诸多的感慨,她离世时,叶淳尚在襁褓,如今都要嫁人了。 孟婆笑着问那老者道:“叶禛有没有另外纳妾呀?” 老者摇了摇头道:“未曾,像我朝皇帝这般深情之人,人间甚是少见。” 黎末辛听了脸上浮现出与有荣焉之色,佯装理了理袖子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转而问道:“还不知先生名姓,在这儿先谢过了。” 老者笑了笑,“名字已是前世之事,娘娘问来也是无用。” “若是来生还能有缘再见呢?”黎末辛笑,“虽说卫国官员甚多,但是能够给叶禛传话的没几个。” 老者笑了笑,说也是,“臣姓李名罄,生前是清平人。” 黎末辛听了这名字,觉得又几分熟悉,转而看向孟婆,孟婆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李三月是你什么人?” 闻言,那叫李罄的老者不由一惊,站起身来有些欣喜地看着孟婆道:“婆婆见过舍妹?” “前几天刚去投胎。” “刚去?”李罄有些惊讶,“舍妹过世多年为何才投胎?” “她离世时阳寿未尽,又无法还阳,所以耽搁了这些年。”黎末辛解释道,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我倒是想问你,张缙家那个儿子后来如何了?” “张易?”他微微皱眉,有些惊讶黎末辛为何会这么问,“月儿当年走时留下遗书,要我好好照顾他,但是他恨是我家的人打死了张缙,毅然而然地与我家断了联系。后来,被他族中的叔父接走,也考上了功名,现在官至左都御史。” 黎末辛点点头,“算是继承了张缙的遗愿。” 李罄笑了笑,感慨道:“虽说如此,但功名利禄,不过是一场浮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意思得很。” “可你的功名上沾了你母亲和你妹妹,甚至张缙的血。”孟婆一针见血地看着他道,“说这般忘恩负义的话,才是没意思。” 闻言,李罄的脸色不由得黯了下去,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几个字,压了我一辈子,原本以为死了便得以解脱,不曾想到了奈何桥边还会被指责。”他抬眼看着孟婆,“可这人间的事,怎是一两句话解释得清楚的?” 黎末辛听出了这话中的无奈,皱眉问:“张易在朝廷上拿此事攻击你了?” 他摇摇头,“他与他父亲一样,是个君子,但别人不是。” “谁?” “饶承文。” “就是你母亲替你妹妹寻的夫婿?”孟婆皱眉问。 他深吸一口气,虽是不愿承认,倒也点头,“其实也怪不得他,是我懦弱罢了。” …… 母亲与妹妹的骤然离世给了李罄不小的打击,也因这个功名上沾了太多的血腥,他日日发奋读书,终于在母亲与妹妹离去的第三个年头里考中了举人。 李父原本只是想让儿子考个功名,至于能考到什么地步,倒也没抱什么希望。又因着第二年没有会试,他丧期又过,便张罗着给他娶亲。他对此事没有异议,第二年五月,榴花欲燃的时候齐家小姐便被迎入家中。 那齐家小姐名楚玉,相貌生得中等,却是一把持家的好手,刚进李家,便将那处处咄咄逼人的二姨娘治得服服帖帖的。李父觉得亏欠儿子,亦是睁只眼闭只眼,短短半年内,齐楚玉便当了李家的大半个家。 有了夫人的分忧,李罄便有了更多的时候来看书,就算二姨娘与大哥偶尔作妖,但始终不太敢放肆,日子过得也还算是平静。 这日夜里,他在书房看书,齐楚玉端了一碗参汤进来,说是天寒了,让他注意保暖。他抬着汤笑道:“为夫这不仅是红袖添香,还添了参汤。” 齐楚玉看着他,皱眉有些不明白,“红袖添香?” 闻言,李罄端着参汤的手不觉迟疑了一下,“古人将读书时有美人陪伴叫做红袖添香。” “夫君是在说妾身是美人?”齐楚玉站起身来,一脸惊喜地看着李罄。 李罄笑了笑,“是啊,你不光添香,还给为夫添了参汤。” 她的脸上倏忽染上了一抹红晕,掩唇笑道:“夫君莫要哄我。” “怎会是哄你?”他笑着翻开书,头也不抬地道,“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我这就回去。” 齐楚玉见此,不由得有些失望,上前将他眼前的书抽走,“说我是美人,却又不看我一眼,你这不是哄我又是什么?” 他微微皱眉,仍旧耐着性子道:“春闱在即,应以学业为重,快将书还我。” “若是能考上,不在乎这一朝一夕,我看你这分明是不在乎我。”齐楚玉看着他有些恼道。 “胡闹!”他看着她,脸上有些愠怒之色,“将书还我。” “书书书,就只知道书。真的考上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能留在京城?能做个县令都是你的造化,若是候补在家,还不如就在家中料理生意。” 李罄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起身从书架上又抽出一本书,自顾地看了起来。齐楚玉气急,抬起桌上的墨汁便往他书上泼去。 “你——”他忍无可忍,一把将书拍在桌上,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新婚以来,夫妻二人第一次失和。齐楚玉原以为不过是个小矛盾,不曾想,第二日李罄便差人收拾行李,进京去了。齐楚玉闻之怒不可遏,丢下家中的一堆事,自己先回了娘家。 且说李罄,刚出了清平便遇到了连天的大雨,好不容易等雨停了上路,行至中途又遭瓢泼大雨,不得已在山中一间破庙留宿。 仆人与车夫到庙中找了些干柴生火,李罄则将淋湿的书本一一拿出来烘干,这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抬眼一看,就见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匆匆跑进来,见了李罄等人的火堆,一管家模样的人先是抱拳,焦急道:“相公请了,我家姑娘病重,还允许歇在相公处。” 李罄还未答应,就见一壮汉抱着一女子匆匆走进来,将其放到丫鬟铺好的地毯上。 这时,那管家又道:“还请相公先行回避,在下立马差人给您生火。”说着,忙吩咐几个家丁去找干柴生火。 李罄全程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但见那女子似乎病得不轻,且管家礼数周全便也就没有计较,对着那管家拱手还礼,“无碍。” 不一会儿,另几炉火便在偏殿内生了起来,但偏殿受损严重,外边下着大雨,屋内下着小雨,众人只得拿伞撑着。这样的情况下,李罄也很难看得进去书,便与那一帮人攀谈起来。得知他们是户部尚书童晋南的家仆,护送夫人的灵柩回乡安葬。还意外得知,童尚书也是清平人,且就一个独生女,所以不得不让她跟着灵柩回乡。 这时,照顾那童姑娘的丫鬟匆匆跑进来说姑娘高热不退让管家想办法。 管家闻言,又慌又急,但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下着大雨,上哪里去抓药? 李罄见他们也是别无他法,对那管家道:“若是有酒,可以先用些来擦拭身子。” “哎,这时候我又上哪儿去找酒?”管家一脸愁容,转而看向李罄,“相公是否有?” 李罄又只好让车夫把酒拿过来,交给丫鬟,叮嘱她兑一半的温水,应该擦在身体的哪些位置。 窗外的雨不眠不休地下着,伴随着骇人的雷声,让人无心睡眠。而偏殿内,漏雨愈加严重。李罄心中念着自己的书,想去正殿看看,又碍于身份不敢随意进去。这时,一道闪电落在院中,将院中的一棵老槐树拦腰劈断,将寺院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起身,又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木头,走到门外看雨势,听见正殿内传来几声咳嗽,有女子轻声低语。他往里瞧了一眼,就见一姑娘从屋内走出来。 姑娘见他吓了一跳,又福了福身子,拿着毛巾往屋檐下的破缸走去。他想了想方才问:“尊姑娘醒了?” 那姑娘看了他一眼,拿起毛巾起身,皱眉苦恼道:“刚才咳醒了,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高热可退下了?” “退是退了些,但还是有些烫。”说罢看着瓢泼的雨势,皱眉叹了口气,“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才停。”说罢,转身便进屋了。 李罄本想问一问自己的书,但是想想不合时宜,便也作罢回屋去了。 雨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李罄靠在柱子上,无心睡眠。听了一夜的雨声,依稀伴随着几声咳嗽。 22.鸳鸯地·乱投医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李罄第二日被院中的吆喝声吵醒,他起身来到屋檐下,见众人正在合力搬开昨夜被劈断的那棵树。只是那树两个汉子才能合抱住,况且雨势又逐渐增大,根本奈何它不得。童家的管家见树纹丝不动,又气又恼,却也只能招手让人回来躲雨。 “待雨停了翻墙出去,向附近村民借斧头来将枝丫劈掉方才挪得动。”李罄道。 那管家急道:“我们等得,可是我家姑娘等不得了,一连烧了两三天,再这样下去,不是傻的都要烧成傻的了。” 李罄微微皱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今又遇上这个情况,着实棘手。他想了想才斟酌道:“在下倒是看过几本医典……” “相公,可要救救我家姑娘啊!”管家一把拉住李罄的手,“如今也就只有仰靠您了。” 李罄挣扎不开,却也是犹豫再三,“在下并不通医学,也只是略知皮毛,看病救人是万万不可的……” “相公,事到如今就莫要推辞了,您好歹看过医书,总比我们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的强,您就帮我家姑娘看看吧。” 李罄本想只是说哪几种药可以治疗伤寒,让管家派人去寻,却被推拉着当了大夫。但他连脉都不会诊,只是简单问过那姑娘的症状,便打着伞外出寻药了。一路上,自家随从桂生嘀咕着说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看了桂生一眼,将衣袍挽起,沉声道:“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万一出了什么事赖到您头上怎么办?”桂生一脸苦恼,认真地给李罄打伞,雨点差不多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是普通伤寒,用的也是寻常的药,怎么会吃死人?”李罄抖了抖连翘上的土放进布袋中。 桂生还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喊道:“李相公,您过来看看这是不是甘草。” 李罄闻言走过去,桂生便没有再说话了。 一行人冒着大雨找了一个多时辰才带回一些药,留下诸人忙拿药去洗了。李罄被冻得发抖,换了衣服坐在火堆旁喝童家人熬的姜汤。管家换好衣服,又过来对李罄千恩万谢。 李罄累得精疲力尽,挥了挥手说要休息,裹着毯子便翻身休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还是桂生喊他吃饭才将他喊醒。 他端着粥问:“那位童姑娘好些了吗?” “高热退了下来,可以勉强撑起来喝些粥了。” 李罄看了眼碗里的粥,笑了笑说醒了就好。用过晚饭,李罄正准备看书,童家的管家又进来了,拿了些糕点,说是答谢李罄为他家主子看病。 桂生在一旁调侃道:“救了人一命,一些糕点就打发了?” 管家失笑,“小哥说笑了,李相公是我童家的恩人,万不可怠慢的,只是这里荒郊野岭,在下也就只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糕点,还望李相公不要嫌弃。待到了京城,一定重谢。” “先生言重了,粗人不知礼数,还望相公海涵。”李罄起身双手接过糕点,“请问尊姑娘好些了吗?” “精神好了许多,现在用过药已经歇下了,若是明日不下雨,把树挪开便可以启程上路了。” 李罄点点头,“那先生也早些歇息吧。” 童管家应了一声,后退了两步便离开了。李罄看着手里的糕点,拿了一块,剩下的分给了车夫和桂生,倚靠在柱子上看书。 …… 第二日醒来,雨已经停了,太阳从山间升起,将整个寺院笼上一层金色的光,众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生锈的斧子,正在劈树的枝丫。童管家见李罄醒来,忙上前打招呼,“把枝丫修剪好了,才好把树挪开。” 李罄点点头,这时就见侍女扶着一身素色的姑娘出来。姑娘病了许久,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倒是看不出一点好。但周身的气质,却不如其他的闺阁小姐,宛如从四书五经中走出来的一般。 童管家见状,忙上前让她回屋歇着。 “我也想到屋外换换气,没事的,已经好了许多,路上好好调理便是。”姑娘轻言细语道,转眼就见李罄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李罄有些尴尬,笑着点了点头。姑娘亦是温柔地笑了笑,管家看了这二人一眼,对童姑娘道:“姑娘,正是李相公冒着雨为您采药。” 闻言,童书颜曲身行了一礼,“多谢李相公。” “姑娘无需多礼。” 童姑娘低眉颔首,侍女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扶着她离开了。李罄得到管家的允许,去正殿收拾自己的书待他收拾好出来,断树的枝丫已经被修剪干净,正在挪树。李罄见此,也忙上前帮忙,十几个人合力,才将树挪开。 这时,侍女拿了些糕点出来分给众人,说是吃了早饭好赶路。童管家邀请李罄与其同行,李罄本想婉拒,但见童管家一脸恳切的表情,也没有忍心拒绝。童管家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了。童姑娘病重如此,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有药店的地方,有他在好歹还能应付一二,他也就只有好人做到底了。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驿站,吃过晚饭,童管家过来问李罄,姑娘的身体好了许多,用药是否还一样。 这可就问倒了李罄,治好都已经是侥幸,他哪里还懂什么药量的增减?想了想只得斟酌着开口道:“再吃吃看吧,刚有转好的迹象如若停了药病情反复了就不好了。” 管家神色有些犹豫,却还是点点头退下。李罄随着管家的身影望去,这才想起来药中有一味黄连,那个真的苦得让人张不开嘴,遂差桂生去与童管家说,若是童姑娘不再发热,黄连便可以停了。 因着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疲惫不堪,倒在床上便睡着了。李罄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童家的人都已经在吃早饭了。他瞥到一旁的童姑娘,气色相较于昨日已经好了许多。这时,童姑娘忽然抬头向李罄看过来,四目相对,李罄一阵尴尬,忙欠身行礼。 童姑娘见此,倒是有些惊讶,对着他笑了笑,便低头吃早饭了。李罄深吸一口气,也开始低头吃早饭。 早饭后,李罄等桂生上楼拿行李,来到院中,正巧看见童姑娘和侍女在摘梅花。绯色的梅花开了满树,绯红一片,看起来甚是喜人。童姑娘拿了一枝梅花在手中,指着另外一枝对侍女道:“那一枝,还没完全开,可以在路上养着玩。” 侍女跳起来试了几次还是够不着,童姑娘有些泄气,转眼看到李罄,不禁眼前一亮,但转眼又暗了下去。 李罄见此,想了想才上前几步,对童姑娘行了一礼,“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效劳。”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柔声道:“多谢李相公。” 说着,拉着侍女退到一旁。 李罄抬手折了几枝,躬身双手奉给侍女,再由侍女交到童姑娘手上。 童姑娘拿了花,笑着对李罄说了声谢谢,便拉着侍女走开了。 李罄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转眼看着满树的梅花,抬手摘了一枝放进袖中。 童姑娘拿着花,听着侍女在一旁说李相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她悄悄回头看他一眼,恰巧看见他折了一枝梅花放进袖中,不知怎地,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一句:“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她轻叹一声,又扬眉笑了笑,由侍女扶着上了车。 此时还在正月里,春寒料峭的时节,童书颜看着养在瓶中的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侍女雅兰掀开车帘进来,提醒她吃药。 她接过药碗,似想起什么问道:“我听管家说,那位李相公也是清平人?” 雅兰点点头,“说是清平城中的,家中是做小生意的。” “做小生意的?”童书颜皱眉问道。 雅兰不以为意,“他是这样说,但看他的谈吐,应该是谦虚之词。” 童书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李罄的行为举止,吃穿谈吐,倒不像小门小户出生。她抬起药碗,蹙眉将药饮尽,“回京后应好好谢谢人家。” 雅兰笑了笑,“这是自然。” 童书颜饮完药便不再说话了,看着那几枝梅花出神,雅兰拿了碗退了出去,掀帘再进来的时候笑着对童书颜道:“刚才在外听了件好玩的事。” 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童书颜也来了兴致,笑着问:“何事让你这么开心?” “刚才路边池塘里鹅叫了两声,李相公念了首诗。”她顿了顿,学着李罄的语气道,“鹅鹅鹅,曲项用刀割。拔毛加瓢水,点火盖上锅。”说完,捂着嘴笑了起来。 童书颜闻言,亦是噗呲一笑,笑得前仰后合,直说肚子疼。幸得此处没有外人,不然该说这姑娘没有教养了。 笑罢,她掀开车帘,说是透透气,实则是想看看李罄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是怎么说出这种俏皮话的。这人确实给她太多的惊喜。 掀开车帘,恰巧看见李罄正站在池塘边与管家说话,他笑得温和,管家矮他半个头,管家说话时,他都低下头听。童书颜笑了笑,正欲放下车帘,却见李罄回过头来恰巧看见她。 四目相对,童书颜心头猛然一跳,放下车帘不是,不放下也不是。李罄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冲她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她也只得点头微笑,再缓缓放下车帘。 雅兰看着自己主子,有些奇怪道:“姑娘的病又犯了?脸怎么又红了?” 经雅兰一说,她只觉得脸上更烫了,下意识摸了摸,忙说没事。 雅兰看着不放心,“还是请李相公过来看看吧。” 闻言,童书颜更是心如擂鼓,一把抓住雅兰的手道:“车内有些闷,并无大事,不要惊动他了。” 雅兰握着她的手,觉得体温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那就更不要吹风了,待会儿着凉就更麻烦。”说着,抬手将车帘系上了。 童书颜心中叹了一声,到底也没说什么,转而靠在车厢上,看着那几枝梅花出神。 23.鸳鸯地·穿珠引线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正月十五的时候离京城都还有三百多里,又是元宵节,大家都没心情赶路,便歇在一县城的客栈内。 因是元宵节,客栈为歇脚的旅客准备了元宵。童书颜自小不爱糯食,将自己的那一份给了雅兰,自己到院中散步,不曾想遇到了同样出门散步的李罄。 李罄见了童书颜,点头淡淡一笑算是行礼。童书颜看着他,心中喜欢,便主动开口问道:“李相公不吃元宵?” “用过了,出来消消食。”李罄淡笑道。 童书颜点点头,“今日元宵节,外边有灯会,相公可以出去走一走,以解思乡之愁。” “桂生还在吃元宵呢,我们待会儿再去。” 童书颜哦了一声,福了福身子算是告别。 李罄躬身还礼也没说什么。 …… 要说这元宵灯会,过得可谓是比元旦还要热闹些,毕竟在这日里,不能轻易出门的闺阁女子与妇人都能得以出门赏灯,街上或是三五好友或是夫妻同行赏灯,可谓是一件乐事。 雅兰吃过元宵,从行礼中找出意见白绫袄给童书颜换上,说是穿上白绫袄去走百病,能消除百病。主仆二人皆穿着白绫袄上街,管家派了两个家奴在身后跟着。 街上流光溢彩,游人如织,街道中央扎了一个大灯楼,供游人参观赏玩。 童书颜买了只荷花灯提在手里,转眼又见猜灯谜的摊子,她拉着雅兰上前,交了五问钱便上前去选灯谜。 老板摘了一个谜面给她,“高山之上一间屋,一心修道无旁骛。” “是个密字。”她笑着对老板道。 “姑娘好学识。”老板夸赞道,取下礼品交给雅兰拿着。 雅兰抬头,见挂在正中央的红色灯笼,笑着对童书颜道:“姑娘猜猜这个,我见奖品是个琉璃的宫灯。” 童书颜随着雅兰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柚子大小的琉璃宫灯,罩上还嵌入了梅花的花枝,就连流苏上都做得极为精致。童书颜见了也极为喜欢,忙让老板取来谜面。 “姑娘,猜这个谜可要二两银子。”老板笑道。 闻言,童书颜不禁瞪大了双眼,“二两?” “对,二两。这是小的今晚镇场之物,况且您看看,这个是琉璃宫灯,光是去买也不止二两银子。” 童书颜有些纠结,二两银子,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花销了。 “其他奖品也不错,姑娘若是觉得贵了,再看看其他的。” 她看着那宫灯,心中百般纠结,若是赢了这灯回去,父亲定说她败家不可,更何况还不一定猜中谜底。心中一权衡,觉得十分不划算,抬眼就要对老板说不猜了,便是一阵风吹来,那宫灯随风摇曳,流苏上的银铃叮叮作响,听得她又是一阵不舍。 “雅兰,给钱。”她咬牙狠心道。 “姑娘,要不再考虑考虑?”雅兰看着自家主子,犹豫再三。 “给钱!”她再次催道,怎么她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还拿不出二两银子?猜不出来莫非就是一月不出门而已,父亲还能将她饿死了?这样想着,心中越加笃定,从雅兰手中拿过钱袋,将二两银子放在老板的案几上。 老板看着她笑了笑,“冲姑娘这份果断,若是您猜中了,这灯在下就送你了。” “当真?”她一脸惊讶地看着老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着便转身取下谜面,放到桌上,围观的人全都挤上来看究竟是什么谜面,竟然值二两银子。只见红纸黑字的谜面上写道:“穿珠引线。”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穿针引线知道,这穿珠引线是个什么意思?而看到谜面的那一瞬间,童书颜就觉得完了,二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连个响儿也没听见。 她深吸一口气,佯装淡定地问老板要来纸笔,做出一定要把谜底猜出来的架势。 老板笑了笑,让她先写着,转而招呼其他客人。 穿珠引线,她极力思索着,在纸上写写画画,拆字合字,都想尽了,却没有一点头绪。琢磨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她终是想不出来,悻悻地放下笔对老板道:“这二两银子可以让你几个月都不用出摊了。” “多谢姑娘照顾生意。”老板笑着对她拱手道,“若是今晚猜到谜底可以再来。” “不来了,再来嫁妆都要输了。”她无奈笑道。 闻言,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猜输了字谜,她对其他事都兴致缺缺,逛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客栈了,恰逢李罄也从外回来。 二人淡笑点头算是行礼,雅兰礼貌性地问桂生玩得可开心,桂生笑着说柿饼很好吃。 闻言,童书颜掩唇轻笑,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家二爷带你去吃什么好吃的呢。” 听她提起自己,李罄也接话道:“他一连吃了七八个柿饼,还能吃下什么。” 闻言,童书颜笑得更深,叮嘱道:“吃了柿饼切勿再吃酸的了,不然会肚子疼。” 桂生笑着说谢童姑娘,转而问她今晚可遇着什么有趣的事。 而说起这个,雅兰就一脸心疼,“一点也不好玩。” 这一说,便又勾起了童书颜不好的回忆,叹了一口气,感慨得很。 “怎么了?”李罄忍不住问。 “猜灯谜,没猜中谜底,白花了二两银子。”她一脸惋惜道。 “什么谜面?”听她一说,李罄倒是来了兴致。 “穿珠引线,打一字。” “竟有这样的谜面?”闻言桂生不可置信地看着童书颜,“不是只有‘穿针引线’吗?” “是啊,所以我用了好几种办法,都没猜中,李相公您可知道?”她抬眼问李罄。 李罄皱眉思索着,“穿珠引线?” “对,穿珠引线。” 李罄看了她一眼,凝眉想得入神,恰逢客栈小二见几人回来,忙问需不需要吃宵夜。 “有什么吃的?”雅兰问道。 “厨房炖了排骨,若是姑娘要,小的这就给您端到房中。” “我们也要一份,二爷,您要吗?”桂生抬眼问李罄。 李罄看了他一眼,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转而多童书颜笑道:“应该是个‘缘’字,缘分的缘。” “缘?何解?” “缘,衣纯也。从糸(mì),彖(tuàn)声。糸,细丝也。彑(jì),豕之头也。豕(shǐ),彘也。在下听闻上古之时,若要结两姓之好,可是要用丝线系于豕头之上,表示定情和婚配的信物。而那个‘穿珠引线’的‘珠’字,应该就是‘猪’的谐音。所以,‘穿珠引线’说的应该就是姻缘的‘缘’。” “这也太难了吧!”童书颜一脸震惊地看着李罄,“怪不得那个老板信誓旦旦地说猜出谜底将钱退给我。” “做生意的,自然唯利是图,他料定你猜不出来,哄骗你呢。”李罄笑道,“下次别被骗就行了……” “雅兰,我们再回去,定要将那个琉璃灯拿回来!” 李罄话未说完,童书颜便拉了雅兰出门,拦都拦不住。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而上楼休息去了。 且说童书颜,拉着雅兰回去的时候,那老板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雅兰将二两银子拍在案几上,一脸兴奋地问道:“老板,您之前说的,猜出谜底不收分文,现在这个可还算数?” 老板见“财神爷”上门,笑道:“自然算数。” “谜底我们猜到了,穿珠引线的谜底是个缘分的‘缘’对不对?”雅兰一脸得意道。 老板脸上的惊得下巴差点都掉在了地上,“姑娘怎么猜中的?” “猜中就猜中了,”雅兰将那二两银子收进袋子里,“快将灯取过来。” 老板叹了口气,一脸心疼地将灯取下来交到童书颜手中,“这灯真的不止二两银子,送给姑娘,也算是缘分吧。” 童书颜笑着将灯接过来,“什么缘分,这算是我花钱买来的。” 老板也是笑,“在下请教了许多秀才,才编出这么个谜面,不曾想还是被破了,看来破底之人比秀才还要厉害呀。” “举人当然比秀才厉害了,”童书颜笑道,“说不一定还是状元郎。” “那就恭喜姑娘了,得与未来的状元郎结缘。”老板笑得真诚,“敢问这状元郎姓甚名谁,将来我也好对外说状元郎猜过在下的谜面。” 童书颜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老板误会了,我与他只是相识而已。” “只是相识也无妨,若是因为这个‘缘’玉成二位姻缘,在下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闻言,她心下一跳,咬了咬唇也不知说什么,谢过老板便拉着雅兰走了。 雅兰见自家主子面含春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惹得童书颜一阵羞恼,“你哦什么哦!” “我哦什么,姑娘应该知道呀。”小妮子笑兮兮地看着自家主子,“这个琉璃灯可就是见证呀。” “瞎说什么呢!” “我可没瞎说呀。”雅兰仍是笑,拉住童书颜的手,“我看姑娘与李相公郎才女貌,实在是般配得紧,若是他考上了进士,提亲的还不得把他家门槛踏破?姑娘可别假装矜持了。” 童书颜听着,脸上一片绯红,转眼看着雅兰,却又有些担忧,“也不知他是否婚配。” “这倒也是。”说起这个,雅兰也有些泄气,“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她看着雅兰想说好,却又不敢,万一他真的成亲了可怎么办?还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还是算了吧,等他会试过了再问,现在总觉得不合时宜。况且,这样会显得我们一点也不……矜持。” 雅兰想了想也是,“回京再说。” “嗯。” 那夜里,为了李罄是否婚配这事,童书颜夜不能寐。 24.鸳鸯地·少女情怀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第二日,童书颜下楼时李罄已经在用早膳了,见她起床,笑着问道:“礼品可拿回来了。” 童书颜笑着点头,“那灯真的很好看。” “好看就行。”李罄笑道,转而继续用早膳。 童书颜也没什么,用完早膳也就一同启程了。到了京中童管家吩咐小厮带李罄主仆去寻住处,并说日后会登门拜访。李罄寒暄着说不用。 听了这话,童书颜忍不住掀开车帘对李罄道:“我与李相公也算是同乡,家父也常念叨近几年不见清平的考生,相公若是不嫌弃,家父对考试还是有些心得的,可提点相公一二。” 童书颜都将话说到了此处,若是真的不去,反倒是显得他不近人情了,更何况童晋南一直在朝中,对近几年的考试题目和考官都有所了解,有他指点,总比自己去胡乱猜测要好。 “那在下改日定登门拜访。”李罄诚恳道。 童书颜笑着点了点头,放下车帘便走了。 且说童书颜回到家中,父亲也刚才府衙回来,见女儿回来,亦是高兴得很,让厨房做女儿喜欢的菜。 饭桌上,童书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讲与父亲听,尤其重点说了李罄。 童晋南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怎么会听不出女儿的弦外之音?笑着对女儿道:“倒真是个好后生。” “女儿见他颇有才学,但考官的喜好各不相同,也不一定能考上,所以父亲能够提点一二,是最好不过的了,咱们清平多一位状元郎,父亲脸上也有光。” 童晋南笑着点了点头,“那就等着他来。” 晚些时候带李罄找客栈的仆人回来了,回童书颜说李相公住在南水关。 “贡院在北街上,住在南水关赶得上考试吗?况且南水关挨着菜市,终日不得清净,怎么寻了这么一个住处?”童书颜皱眉看着仆人问。 “北街上的驿站客栈三日前就住满了,就连东街和西街的客栈民居也住满了人,所以就只得住到南水关了。” 童书颜闻言愁眉不展,一路上舟车劳顿连个清净地方都没有,休息不好又如何考试?要不是自己不生病拖累他同行,估计也不至于住到南水关去。这样想着,她越发觉得愧疚,挥手让仆人退下,自己斟酌再三还是去回禀父亲。 童晋南听闻此事亦是觉得不妥,更何况自家也有责任,遂对女儿道:“你差人将南边的院子打扫干净,让他住到家里来,对外便说是清平的远亲。” 童书颜笑着说好,转身便去吩咐仆人打扫院子。雅兰看着自家小姐忙前忙后地张罗,忍不住提醒道:“那李相公太客气,若是就这么让他过来,他多半以不愿叨扰为由不来。” 闻言,童书颜垂眸想了想,那李罄虽不迂腐,但为人处世倒真的有些刻板,若再搬出什么“心远地自偏”的话来,倒真叫人不知如何应对。她想了想,对雅兰道:“去备车,我亲自去,他总该不给这个面子,更何况我又不是害他。” 雅兰点了点头,转身去备车了。 且说李罄这边,和桂生打扫完房间,饭都来不及吃,还得将书搬进屋内,狭小的房间内摆了两张床,书都只得分开放在床尾。这正整理书呢,房东夫人进来说门外有位姓童的小哥求见。 李罄有些惊讶,童家的人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 房东夫人出去后,不一会儿便听见一女声在屋外喊道:“李相公,现在可方便?” 闻声,李罄便更疑惑了,雅兰姑娘来做什么?虽是不明白,他倒也整理整理衣服出来,刚出门,就见一身白色衣裙的童书颜。 童书颜本就形貌昳丽,相比之前,气色恢复,一身白衣更加显得她娴静脱俗。李罄是个正常男人,见如此佳人心中难免有些激动,欠身行礼道:“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童书颜笑了笑,“我听长顺说你住在此处,所以过来看看。” “天色已晚,倒劳烦姑娘跑一趟。” “不碍事。”她和声道,“只不过这儿地处闹市,屋子又狭小,不适合相公休息看书。” “环境是差了些,但读书是用心,倒也无碍了。” “相公是想做我卫国的五柳先生,说什么‘心远地自偏’?”童书颜笑着问道。 “姑娘说笑了,在下哪里敢和先生相比?倒是可以向他学习。” 客套话说了这么多,童书颜也就知道了这人是不会开口求助了,便也直言道:“此处确实不适合先生休息,我已让人将寒舍的一个院子打扫出来了,特地来邀请先生移步,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李罄一愣,当即也就明白为何她要亲自过来了。但自己与童家非亲非故贸然登门多有不妥,更何况童书颜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怕被人知晓有陌生男子住进家里,对她名声不好,遂婉言拒绝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除了在下还有桂生等人,若都住到府上多有打扰……” “相公这话,倒显得我家小气了,我家大人和姑娘诚心邀请相公到府上作客,难道还怕多两个人?”雅兰看着李罄有些不高兴地打断。 “雅兰姑娘误会了,这确实是多有不便。” 雅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自家小姐拉住了,只见童书颜笑道:“雅兰说话冲动了些,还请相公莫怪,只是我与家父是诚心邀请,还请相公莫要推辞,这也是对相公好。” 话都说到此处了,李罄再拒绝就真的是不识抬举了,再看着桂生与车夫,见他二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得再次行礼感谢,“多谢令尊与姑娘关怀了。” 童书颜笑着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几个仆人吩咐道:“帮李相公将行礼搬上车,”转而对李罄笑道,“李相公,这边请。” 承童书颜与童晋南的盛情,李罄得以在童家住下。当日夜里,李罄沐浴更衣后,方才去求见童晋南。 童晋南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俊后生,亦是喜欢得紧,拉着他畅聊了许久,从家乡奇事谈到京中怪闻,从四书五经又谈到每年的春闱考试。童晋南谈起对历代三甲的文章,对李罄来说大有裨益,他听得入了神,童晋南也忘了时间,还是童书颜派人来提醒该休息了,二人方才互道早些安歇。 李罄一路上想着童晋南说的那些话入了神,便没注意拐角处的来人,一下子与人撞了个满怀,他忙伸手将人揽住,待人站定才发现那人竟是童书颜。 他心下一跳,忙躬身赔礼,“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童书颜惊魂未定,见人是李罄心便又狂跳起来,缓了缓才装作平静道:“无碍,相公不必在意。” “这么晚了,姑娘还不休息?”李罄没话找话地问道。 “方才觉得有些饿了,去厨房找些吃的。”她讪讪道,转而也无话找话地问,“相公可要用宵夜?” “不用。” 她哦了一声,尴尬一笑,“早些休息。”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李罄也觉得十分不适,便也只是嗯了一声,欠身行礼绕开她先走。可刚没走几步,发现童书颜竟跟在身后。他回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她被看得一愣,下意识地捏了捏嘴唇,有些底气不足道:“我……我也住那边,你屋后的那个院子……” 闻言,李罄在心中大骂自己无耻,眼神尴尬得不知往何处放。童书颜也尴尬,暗骂自己不知矜持为何物,丢人现眼。 “呃……你还不认识路吧。”为了缓解尴尬,她只得将话引到别处。 李罄就坡下驴,嗯了一声,“劳烦姑娘了。” 童书颜佯装淡定道:“无碍。”说着,先他一步走在前面。 避开彼此的目光,二人这才觉得松了口气。李罄看着眼前走路都已经顺拐了的童书颜,无声地笑了笑,也许小姑娘都是如此这般动人可爱。 童书颜将人带到他的院子前,笑着让他早些歇息。 李罄看着她身后昏暗的回廊,忍不住问道:“你从这儿回去还有多远?” 闻言,童书颜心下一跳,心头顿时涌出一阵暖意,却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道:“不远,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李罄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关心有些欠妥,缓了缓才让自己的语气听来疏离,“今日多谢姑娘了,早些歇息吧。” 习惯了李罄的客气,童书颜根本听不出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笑了笑道:“你也是。” 然而话是这样说了,二人却都是站着不动,一时间又是一阵尴尬。 “我先走了。”童书颜讪讪地笑道,转身就走,但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李罄叹了口气,收起了那一份不该有的关心,推门进了院子,但她身上的香味还在他鼻尖萦绕,久久不愿散去。 早春的夜晚仍旧凄寒入骨,但那休养了一冬的花朵已经蓄足了力量,等待那一声春雷将她们唤醒。 25.鸳鸯地·月非故乡明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李罄在童家住下,童书颜将吃住都安排得很妥帖,时常派人来问缺些什么,她自己倒是不常见,李罄反而是与她父亲童晋南见得比较多。 童晋南是当年的三鼎探花,对写文章之事颇有心得,见了李罄的文章多有指正,李罄受益匪浅,想拜师又怕人说高攀。 “老夫这一身写文章的本事,偏偏去做个管账的,实在是有些遗憾啊。”童晋南捋着夫婿感慨地笑道。 “先生高材,户部之位又事关天下民生,又岂是一纸文章可比?”李罄诚心恭维道。 童晋南笑了笑,对李罄的话很是受用,但仍旧谦虚道:“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出自曹丕《典论·论文》]” “但子桓一生的重心,也不全在文章,他消除割据、稳定时局,也不为是个好皇帝。书生气太重的人,治不了国。” 闻言,童晋南不禁转眼看着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年纪不大看法倒是老辣,老夫期待你有所建树,能够完成老夫不能完成之事。” 李罄心下一沉,壮着胆子将那不敢说的话鼓着勇气说了出来,“若是先生不嫌弃,晚辈愿拜先生为师。” 童晋南见此,先是一愣,转而又笑了起来,“老夫正愁无人继承衣钵,你倒好撞上来了。” 闻言,李罄心中大喜,忙下跪行礼,“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童晋南笑眯眯地看着他磕头行完拜师礼,方才扶他起来,“老夫没有儿子,行了拜师礼,你可就得为老夫送终了。” “学生定不忘恩师之情。” 童晋南笑了笑,“晚上让颜儿做两个菜,咱们师徒俩好好喝一杯。” 且说童书颜,自小便跟着母亲学下厨,自己也喜爱钻研,父亲说要她下厨,不一会儿功夫便做出了四菜一汤,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无可挑剔。待菜上齐,童晋南有意让她留下来,她看了李罄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三巡酒下肚,各自也都没端着架子,童晋南与李罄聊着,童书颜在一旁倒酒,童晋南提到她时她才说两句,气氛也还算是融洽。 “李罄啊,你看你师妹如何?”童晋南笑着问,脸上的醉意很明显。 所谓师妹,自然就是童书颜。 李罄也有了几分醉意,看了眼正在给父亲夹菜的童书颜笑道:“师妹天生丽质,知书达理,是个好姑娘。” 闻言,童书颜看了他一眼,又微笑着转开看向别处。 童晋南点头笑了笑,“老夫醉了,先回房了,你们慢慢吃。”转而对一旁的仆人喊道:“长顺呐,来扶我回去。” 闻言,他二人皆起身要送,童晋南挥手说不用。 童书颜看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问道:“要不我再去热一热?” 李罄摇头,“不了,今日辛苦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童书颜应了一声,转而吩咐下人收拾碗筷,再转眼时,已不见李罄身影。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心中忽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且说李罄回到房中,桂生就赶忙上来服侍他洗漱休息,他神色木然地望着桂生忙前忙后,哑着嗓子问道:“你觉得童姑娘怎么样?” 桂生一愣,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强装镇定地拧干毛巾交到李罄手中,“挺好的啊。” 李罄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有些无奈道:“是啊,确实是个好姑娘。” 听李罄的语气,桂生也一下子摸不清主子的想法,试探性地问道:“您为何这么问?” 李罄看了他一眼,将毛巾交给他,“好姑娘就应该嫁给好男人。” 桂生听得似懂非懂,正要说什么,李罄便挥手让他下去,他要休息了。桂生无奈便只好端着盆出去了。 李罄酒量一般,桂生走后他便睡着了。入梦后,他梦见自己在元宵的灯会上走着,过往的路人笑着跑着,他抬眼往前望去,就见一姑娘指着提一盏琉璃灯与身旁的人说着些什么,老板将琉璃灯取下来交给那姑娘,姑娘谢过老板转身朝自己这边走来,还未看清姑娘的模样,他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二爷,童姑娘给您送醒酒茶过来了。”桂生在门外喊道。 他看着杏色的帐顶,强压着那份心悸之感,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先请童姑娘稍待片刻。” 李罄穿好衣物出来的时候,童书颜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与桂生说话,见他出来就要起身行礼。 “姑娘客气了,快些坐。”李罄忙上前止住,又吩咐道,“桂生,还不去泡茶?” “不用了,我都是送茶过来的,还喝什么茶?”童书颜笑道,“师兄快些坐。” 闻言,李罄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扯上几分假笑说好。 “家父平时就爱小酌几杯,他酒量倒是好,就是辛苦了陪酒的人。”童书颜笑道,边说边拿出茶杯给李罄倒茶,“快将这醒酒茶喝了,不然明日该头疼了。” “多谢……师妹了。”他接过茶杯,一口将茶饮尽了。 童书颜抿嘴笑了笑,“不必跟我客气。” 李罄手拿着茶杯,笑了笑没说话。 童书颜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李罄也默不作声,一时间有些尴尬。雅兰看着干着急,无奈地抬头望天,此时一弯新月刚好落在树梢上。 “姑娘,你看那月亮像不像你写的‘早春寂寂更夜长,柳梢新月入幽窗’?” 闻言,童书颜抬头,真的见着一弯新月摇摇地挂在树梢上,笑道:“待月亮变圆的时候,花就开了。” 李罄看了眼月亮,又看了眼童书颜,心中顿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忽然间就觉得,月也不只是故乡的明。 “我们可以一起去城南看桃花,”雅兰笑道,“李相公,你去吗?” 忽然被问道,李罄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才笑道:“那几日离会试更近了,我还是不去了。” 童书颜脸上闪过一些失望,却又觉得不应该打扰他考试,便笑道:“花儿每年都开,还是考试重要些,日后若是留在京城了,还怕见不着?” “借姑娘吉言了。” “你叫我什么?” “借师妹吉言了。”他抱歉地笑了笑 童书颜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他道:“师兄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李罄起身送她,笑着说了声好。 桂生看着李罄将人送出门,脸上隐隐有些担忧,李罄回来见他愁眉不展,笑着问道:“你怎么了?” “二爷,您难道没看出来吗?童姑娘她……” “我知道。”他皱眉有些不悦道。 “您怎么想?” “我自有分寸。” “可是……” “别可是了,太晚了,休息吧。”李罄说着,便自顾进屋歇着了。 桂生看着李罄,脸上万分纠结,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解酒茶,忍不住嘟囔道:“果然负心多是读书人。” 早春寂寂更夜长,柳梢新月入幽窗。 也许是睡过一觉的关系,李罄没有感觉到丝毫困倦,借着月光,还能看见窗外的景色,但眼里却满是童书颜。他心烦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睡觉,但闭上眼,她的容貌便更挥之不去了。几番折腾,他终于妥协,放任自己去想她,幻想若是自己没有成亲,自己与她会如何?这样想着,他的心中便没有那么乱,反而很快便入睡了。 且说童书颜,回屋后一直愁眉不展,看着正在铺床的雅兰,忍不住问道:“你说李罄对我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喜欢呗。” “可我没看出来啊。” “你看都不敢看他,哪里看得出来?”雅兰笑道。 童书颜:“……”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她托着腮问。 “因为他也不敢看你啊。” “真的?” “这件事啊,相信我,旁观者清。”雅兰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道,“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童书颜叹了口气,皱眉走到床前,“你今晚陪我睡吧。” 雅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好。” 但童书颜有心事,自然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在第三次把雅兰吵醒后,雅兰终于受不了了,“小祖宗,你还睡不睡了?” “睡不着。”她瘪着嘴,委屈得很。 雅兰:“……” 果然怀春少女都脆弱。 “那我明日便去问,问他喜不喜欢你。” “这不好吧?” “总比你在这儿失眠又扰人清梦的好。” 童书颜吸了吸鼻子,卖了个惨,雅兰又心软下来,耐着性子问:“你在担心什么?” “他对我的态度都是冷冷淡淡的,我靠近一点他就躲一点,肯定是不喜欢我啊。”她苦恼得很。 雅兰叹了口气,“他是个读书人,肯定是讲什么克己复礼啊,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多虑了。” “对啊,他是讲礼,所以就看不出是喜欢我啊。” 雅兰:“……” 怎么又绕回来了? “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怎么会是不喜欢?” “怎么不一样了?” “他看你的时候,眼里有藏不住的温柔,但是又不敢多看,躲躲闪闪的,今晚便是啊。你抬头看月亮,他看你。” “真的?” “哎哟,我的姑娘,若是不信,你明日去见他,就看他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有没有闪躲和不安。” “若是没有呢?” 雅兰再次:“……” 若是她是主子,她真的想一脚将人给踹下去。 “若是一脸坦荡,没有闪躲就是不喜欢。” “啊?这也……太草率了吧?” “若是不想草率便直接问他,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开口。” 闻言,童书颜将眉皱得更深,“到时候看吧,睡吧。” 雅兰嗯了一声,翻身便又睡着了。 童书颜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帐顶发呆,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26.鸳鸯地·城南花开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因昨夜童书颜说要来,李罄便也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看着天气好,他便将书搬到屋外来看。 桂生见自家主子如此神采奕奕,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顾找了个地方坐着看着天空发呆。 临近中午的时候,童书颜终于姗姗来迟,还未等桂生去迎,李罄便主动站起身来,笑道:“昨夜说要过来,眼看临近中午了都不见人,我还以为是忘了呢。” 对于李罄突如其来的热情,童书颜反而更被动了,愣了愣才道:“我想着你肯定还未用午膳,所以炒了两个菜带过来。” “倒是劳烦你了。”李罄接过食盒笑道,“快些坐,桂生啊,快来将桌子收拾一下。” 桂生看了自家眉开眼笑的主子一眼,表情悻悻地过来收拾桌子。 雅兰见此有些奇怪道:“桂生小哥儿这是怎么了?从我们一进来便拉这个脸。” 李罄看了他一眼,不在意道:“估计是想家了。” “是啊,离家一个多月了,二爷不想家不想二奶奶吗?” 闻言,童书颜心下一沉,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罄,顿时连呼吸都忘了。 李罄看了童书颜一眼,笑道:“这小子越发尊卑了。”说着,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交给桂生,“我十天给她写一封信,怎么就不想她了?吃了饭,你便将这封信请人带回去。一天天多嘴多舌的,也不怕惹外人笑话。” “李相公成亲了?”雅兰还抱有一丝侥幸,若是那个二奶奶是他母亲呢? “嗯,我们小地方,成亲都比较早。”李罄笑道,转而看向童书颜,“你还别说,你嫂子虽然与我成亲一年多了,但做饭的手艺却一点也比不上你,每次不是太咸就是没盐,我还不敢说……” “李罄!”雅兰看着他,怒目圆瞠。 “雅兰……”童书颜忍着心中的巨大悲恸,紧紧抓住雅兰的手,“不得无礼。” 李罄看看雅兰又看看童书颜,一脸茫然地问:“不知那句话冒犯了师妹,我这人不太会说话,还请师妹海涵。” 童书颜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被利爪撕扯一般,疼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眶中蓄满泪,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还勉强寒暄道:“日后若是嫂嫂搬来京中,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那就多谢师妹了。”李罄仍旧笑着,可在童书颜没看见的地方,是他捏得发白的指节。 “说起你嫂子这个人啊,跋扈得很,我进京的时候她硬是要跟来,幸得她没来,不然得多麻烦……” “李相公,我们对您的家事不感兴趣,饭菜您就趁热吃,小心别噎着!”雅兰恶狠狠道,“姑娘我们走。” “师妹慢走。”李罄笑着与人道别。 童书颜回头看了他一眼,眼泪潸然而下,她冲他笑了笑,回头便走了。 李罄抬头看着天空,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不是没看见童书颜眼中的绝望和不舍。 桂生看看离去的童书颜,又看看李罄,怯生生地问:“二爷,这信我还寄吗?” 李罄转眼看着他,淡淡道:“寄吧。” 桂生闻言出去了,他将童书颜带过来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一个个地吃完,不知童书颜放了什么,每个菜都又酸又涩。 后来,李罄听说童书颜病了,他拖桂生去探望过几次,但都被雅兰拦在外边没让进,估计拖带过去的话,童书颜也没听见。李罄觉得这样也好,他们俩本就是不可能的,这种相互不打扰的状态是最好的。 这样想着,本想亲自去看看她的,便转身折了回来,可刚回头就见童晋南走了过来。 “老师。”他佯装平静地喊人。 童晋南嗯了一声,“怎么不进去?” “师妹这样,怕是不想看见我吧?”他苦笑道。 童晋南也叹了口气,“她年纪小,看不开是正常,等遇到下一个喜欢的就好了。” 闻言,他心上一疼,却还是不动声色道:“这次是学生疏忽,应该早些把话讲清楚。” “这怪不得你,人嘛,总是要经历些挫折之后才能成长。”童晋南平静道。 闻言,李罄便没再说话了,童晋南让他进去看看童书颜,他推辞不是不推辞也不是,最后也只得进去。 刚进院子,就见童书颜坐在院中写字,见到他眼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还笑着对父亲说不要嫌弃她的字丑。 “我儿生得都不丑,字怎么会丑?”他笑着拿起字来看,“想不到我儿竟有如此抱负,竟然在抄六国论。” “都说了不要取笑孩儿。”她将纸抢过来,转而看向李罄道,“师兄今日不看书吗?” “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李罄淡笑道,“好些了吗?” 她笑着点点头,“多谢师兄挂念。” 李罄勾了勾嘴角,便没再说什么,童晋南看出这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开口道:“你好好休息,我们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看了李罄一眼,转而看着父亲笑道:“好。” 从童书颜院中出来,童晋南跟着去了李罄的院子,问了些关于考试的问题,坐了一会儿才走。 李罄将人送到门外,童晋南看着他道:“日后你与颜儿能不见面就别见面了,那丫头气性大,生气的时候才会看那些大开大合的文章转移情绪。待你考上后,我会尽量让你留在京城,到时候把家人接过来,你也安心些。” “学生明白。” 童晋南点点头,“快考试了,适当放松些,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好。” 说罢,童晋南便离开了。李罄看着童晋南离开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回到房中,将童晋南勾出来的地方尝试着写出文章,而这一写,便到了后半夜,桂生什么时候给他点灯,何时换了灯他都不知道,写完后他也没看,往床上一倒,便和衣睡下了。 …… “你家二爷病了多久了?”童书颜皱眉看着床上的人问。 桂生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李罄,哭丧着脸道“今早起来便说头疼,不曾想现在却烧得这么严重。” 童书颜将眉头皱得更深,见大夫收了脉枕便问道:“如何?” “不过是后半夜受了凉,得了伤风,无大碍。”大夫平静道,“此外病人还有些上火,待他醒后让他多注意休息,考试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童书颜点点头,看着床上半昏半睡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许是听见童书颜的叹气声,李罄缓缓地睁开眼,见到她时明显一愣,哑着嗓子道:“颜儿……” 闻言,她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蹲在他的床前忍不住哭了出来,“大夫看过了,你就是伤风了,没什么大事。” 李罄点点头,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看着她的眼神中竟有些脆弱,“别哭,我没事。”他柔声安慰着。 她捂着嘴,尽量忍住鼻尖的酸涩,“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熬药。” 李罄本还想说什么,但童书颜却匆匆跑出去了。他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不想去想那些复杂的事。 “二爷……”桂生戚戚地喊道。 李罄应了一声,“何事?” “童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 他睁开眼看着帐顶,“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你也别多嘴多舌。” “嗯。” 李罄的病来得迅猛,喝了几天药才稍有好转,知道他忧心考试,童书颜便在他喝完药后陪他看会儿书,不让他操劳。 他在屋内看书,她便在屋外写字,偶尔也做些女工,到点了她也不进屋,只是让桂生提醒他该休息她便走了,再来的时候会将饭菜与药一同端来。 童晋南来看望过他几次,见女儿日日在此也没有生气,只是叮嘱两句便进来让李罄好生歇息。 李罄谢过老师,将童晋南送到门外,童书颜也起身送父亲。见到李罄,她也只是笑笑,柔声对他说:“快回去歇着,一会儿又该吃药了。” 此时恰逢仲春时节,柔和的春光落了她一身,她眼中纯净如水,倒映出他的心虚与不堪。 “你也别累着了。”他柔声笑道。 晚些时候童书颜亲自送了药和饭菜过来,李罄见她不走,心中有些欢喜,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然而,童书颜却也心细地发现他多吃了些饭。她垂眸笑了笑,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师兄。”她抬眼望着他。 “嗯?”李罄亦是看着她,眼中是盈盈的笑意。 “城南的桃花开了,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闻言,他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也不敢再看她,“这事……” “就一日而已,再说三日后便要考试了,家父也说不应紧张,你就陪我去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我保证回来之后便不再见你。”她说着,眼泪潸然而下,看着他的眼中,失望一层一层地涌了上来。 李罄完全不敢看她,垂眸没说话。 见此,童书颜恻然一笑,起身看着他道:“你好好休息。”说着,转身便走了。 “颜儿……”他不忍地叫住她,见人停下来,缓了缓才沉声道,“那便明日再去吧,今日太晚了。” 童书颜背对着他,眼泪双双落下,心疼得无法附加,她强忍着回头看他的冲动,鼻音甚重地嗯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李罄看着她的背影,待看不见她了才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 27.鸳鸯地·鸳鸯地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城南春早,十里桃花如云,湖堤柳色如烟,来往踏青者络绎不绝。 童书颜掀开车帘,远远的便见一片绯色,她放下车帘对李罄笑道:“昨夜下了些雨我还以为花落了大半,不曾想竟还如此繁密。” “正是花开的时候,哪里会全部落下?”李罄笑道。 车夫将车停在湖岸边,童书颜先下车,回身去扶李罄。他看着那伸出来的手,犹豫着还是放了上去。 童书颜扶着他下车,又接过披风给他披上,笑道:“我们在湖岸边走走,过去有座桥,待会儿我们过桥去,那边有一家茶馆,点心做得好。” “你安排就好。”李罄看着她,笑得温柔。 童书颜抿嘴轻笑,转而絮絮叨叨地说哪个地方有谁的题词,皇帝踏青的时候,到过什么地方,有谁在此隐居过。 李罄仔细地听着,笑道:“在京畿之地隐居?” “终南捷径嘛。” “有没有成功的呢?” 她蹙眉想了想,摇头道:“似乎我朝皇帝不太喜欢这种故意标榜自己的人,我记得父亲说过,有一个隐居的道士曾被推荐入朝,陛下问他为何出家,他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陛下又道这种生活是他羡慕不来的,所以便给他自由。” 闻言,李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道长的钱花得不值啊。” “钱?” “是啊,若是他没四处打通关系,一个籍籍无名的道士,还能得陛下亲自召见?” 童书颜瞬间醍醐灌顶,转而笑了笑,“看来,没钱还不敢来此地隐居了。” “没钱饭都吃不饱,还有什么心思求仙问道?” “没钱刚好是求仙问道的好办法呀。” 李罄转眼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就见她狡黠一笑,“他们当道士的不都要修行辟谷之术?只有练好了辟谷之术才能成仙啊?” “那就是饿死了,还成仙呢。”李罄好笑道。 “你说,这世上有神仙吗?” “都是写话本的瞎编的,哪儿来的神仙?”李罄无奈地笑道,“前年我家那里大旱,大家天天拜龙王,结果还是不下雨,那一季庄稼全都毁了,有一莽夫气得拆了龙王庙,第二年还不是风调雨顺的?” “哦,子不语怪力乱神。” “只要将人做好了,哪里还怕什么鬼神?”他看着前方,语气淡淡道。 “那你相信有来生吗?”她看着他,问得极为真诚。 闻言,李罄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看着她缓缓道:“我想有来生。” 闻言,童书颜满意地笑了笑,指着一座石拱桥道:“过了桥便是那家茶馆了。” 李罄嗯了一声,跟上她的步伐,听见她笑道:“我听说轮回的路上有一座奈何桥,桥上有一块三生石,能够看见三世姻缘。” “嗯,我也听过。” “你说,若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你奈何桥上看见他们下辈子没有缘分,该是何等痛苦啊?” “能一起上奈何桥去看三生石的人,已经是难得的缘分了,下辈子怎么会分开?” 童书颜想了想也是,便也没再说什么。进了茶馆,她要了一壶茶,又点了两份点心,笑着给他介绍这家茶馆。 正说着,门外走来一家人,童书颜抬眼望去,就见一白色衣裙的女子走在最前,身后的人童书颜竟然认识。 “哟,书颜侄女也在啊?”中年男人对童书颜道。 童书颜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喊人:“世叔来踏青?”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转眼看到李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转而又冷笑道:“李二爷,想不到竟然在此处遇见了。” 李罄看着那人,脸色亦是有些难看,不得已起身行礼:“饶大人。” “欸,在外不必这么客气,好歹我也算是你的老师。” “老师好。” 饶承文笑了笑,“许久不见了,家中还好吧?” “谢老师挂念,好得很。” “你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学生是来赶考的。” “哦,可以可以,你当初考个秀才都费尽心思,竟然能来考进士,着实不容易啊。”饶承文笑道,“快些坐过来,许久不见,你我师徒好好聊聊。” “不了,我们这就要回去了。”李罄说着,起身就要走。 童书颜不明所以,看了饶承文一眼,抱着李罄的披风跟着往外走。 饶承文见此,勾了勾嘴角,不屑地笑了一声。 白衣女子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皱眉问道:“父亲,那人怎么得罪您了?” “卖妹妹买功名的无耻之徒。” 闻言,白衣女子皱了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人?” “怎么没有?童家人估计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呢,你看那童书颜,还傻傻地服侍他,会有后悔的一天的。” 白衣女子哦了一声,转眼看了身旁年轻的男子一眼。男子有些无语,“他是他我是我,不瞎想行不行?” 女子笑了笑,转而喊店家上茶。 且说李罄,怒气冲冲地从店内出来,走了许久才回头看童书颜。她也没多问,只是宽慰道:“为了那种人不必气着自己。” “你也知他的为人?” “他与父亲是同年,为人狭隘刻薄,睚眦必报,还一门心思地想生个儿子,也许是造孽太多,娶了几房姨奶奶生的都是女儿。” 李罄皱眉听着,果然与自己了解的相差无几。当年母在他哪儿得了考试的题目,有意地说给自己听,他还以为是母亲的无心之举猜中了试题,事后才知道,是母亲将妹妹卖给了他。而妹妹过世后,他对自家百般刁难,父亲给了许多银子才将人打发走,不曾想,竟在此处遇见了。 “倒是你与他究竟有什么过节?怎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童书颜满脸疑惑地问。 李罄叹了口气,想了想才将当年的事说出来。 童书颜安静地听着,听到李三月与张缙之死时,她早已泪流满面,“三姑娘真的太可怜了。” 李罄叹了口气,神色痛苦,“我这功名上,沾了太多人的血。” “你别这样想,你当时也是不知情。” 李罄摇头苦笑,转眼看着她,“别哭了,都过去了。” 她擦了擦眼泪,努力调整着情绪,“不过,三姑娘与张相公前后离世,来生一定会在一起。” 李罄笑了笑,“嗯。”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李罄先起身,扶了童书颜一把,童书颜笑着说走,却不见他移步。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问。 “你看水中的那块小洲,杨柳依依,桃花错落其中,生得真是精巧。” 童书颜抬眼望去,就见他所说的小洲,“那叫鸳鸯洲。” “为何取这个名字?” “听说风水先生说,那是块鸳鸯地,相传夫妻双方有一方死后,将其葬在那里,三年之后另一半也会死去。” 李罄听了,觉得玄而又玄,笑道:“莫不是哪个先生想独占那块地,便扯了这么一个瞎话?” “这就不知道了,但那块地也确实神奇,不管湖水怎涨,都不曾将其淹没,再加上那个传闻,大家都觉得神秘,也就唤其做鸳鸯洲了。” 李罄听着觉得有趣,童书颜便寻了一条渔船,带着他上去瞧瞧。 小洲上常有人来游玩,有人砍开一条小路,方便行人。洲上也无甚特别之处,更无世外桃源之感,但是难得的是清净,若是百年后能长眠此地,确实是一桩美事。 “若是我爱的人先我过世,我一定将他葬在此处。”童书颜看着对岸的桃花,浅浅地笑道。 “小丫头,谈什么生死。”李罄无奈地笑道。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但是我应该是没这个机会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胡思乱想。” 闻言,她转眼看着他,“若是嫂子先你一步离世,你会将她葬在此处吗?” 他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将目光方向别处,语气淡淡道:“死后葬在何处,要根据死者的生辰八字来定,不是想什么便是什么。” 童书颜下意识地笑了笑,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李罄。” 李罄忍着心中的酸涩,应了一声。 “若是那日你没有帮我摘梅花,该有多好?若是那个谜底不是个‘缘’字该有多好?我以为我们是有缘的,不曾想,竟是有缘无分。”她看着前方苦笑道。 “你还小,日后会遇见对的人。”他柔声宽慰道。 “但是,遇见他之前,我还要熬过多少想你的夜啊?”她长长叹了口气,“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罄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要他说什么呢?说与她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还是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本来就是有缘无分,何苦还说这些徒增烦恼?今日过后,二人便不会再见,还不如无情些,就此相忘于江湖。 晚些回去的时候,童晋南已经在等二人吃饭了,童书颜笑着对父亲说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景色如何美丽,听得童晋南羡慕得很,说是过几日休沐定要去看看,转而又叮嘱李罄,近几日看书不要劳累,修养好了以饱满的精神去考试。 李罄笑着说是,忙给童晋南夹菜。 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歇息。童书颜走在前,李罄走在后。到李罄院外的时候,她回头看着他,笑道:“早些休息。” 李罄点点头,“我知道,走了一天,你也早些歇息了吧。” 她扬了扬嘴角说好,转身的那一刹,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心中酸涩难当,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希望他还在门外看着自己,也怕他看着自己,终究是没有回头。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李罄也没有丝毫停留地推门进去了,他也怕,怕见她失落的背影,更怕她泪眼婆娑地回头。 28.鸳鸯地·仲春之夜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二月初九,会试正式开始。那日里,李罄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便朝贡院去了,童书颜远远地看着他,见他上车离开她才转身回屋。 第一场考了三日,李罄回来后草草吃了饭,便休息去了,一觉睡到第二日。童晋南问他考得如何,他说感觉一般,与平日里写的也差不了多少。 童晋南点点头,让他放轻松,准备下一场。 十二日、十五日考了剩下的两场,十八日一早,桂生与童家的家仆一早就在外等着了,见人出来,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二爷是想直接回家还是在外耍耍?”桂生一脸高兴地问。 “先回家,等老师回来,我要与他说说今日的考题。”他笑道。 而童书颜,知道他今日回来,亦是一大早便起来忙活着,亲自做了好些菜,就等着李罄回来。她推算着时间,吩咐仆人上菜,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就见父亲与李罄一同进来了。她避之不及也就不再回避了,笑着对他道:“先恭喜了师兄。” “待放榜时再恭喜也不迟。”李罄亦是笑道。 她笑着说好,“饿了吧?先吃饭。” 席间,李罄一直与童晋南说着试题,说他如何写的,童晋南听得连连点头,让他安心等待放榜。 许是考完了,李罄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酒也多喝了些,与童晋南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童晋南亦是开心,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虽说你做不了我的女婿,但是能做学生,老夫也很高兴,日后在朝中,我清平便又多了一人了。” “老师放心,我待师妹,一定像亲妹妹一般。” “她无兄弟姊妹,唯有你一个师兄,日后若是被婆家人欺负了,你一定要去为她做主。” “这是自然。” 童书颜看着这两个喝得有点多的男人有些无语,起身笑道:“孩儿还是去煮些醒酒汤吧。” 童晋南笑着挥手,“去吧。” 待女儿走后,他才低声对李罄道:“若是你能考上,老夫会努力将你留在京中,只是你得赶快将夫人接过来,颜儿对你是动了真心,你万不可再给她遐想的机会。我童家虽说不是世家门阀,但是女儿也万万不能做妾。” 闻言,李罄顿时酒醒了一半,沉声道:“学生知道。” 童晋南点点头,便没有再说这事,最后师徒俩都喝得烂醉如泥,被各自的随从背回房间。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煎熬的,茶不思饭不想,几日下来比害了相思还严重。童书颜听了这些,只是笑了笑,她倒宁愿他是害了相思。 半月后,贡院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差役吼开密集的人群,提起刷子在墙上刷了一层又一层的浆糊,最后才缓缓地将红榜贴上。刚张贴好,人群中顿时传来各种声音,有高喊中了的,有哭喊怎么没我的,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桂生挤在人群中,一个一个的名字看去,终于在一百名之后看见了李罄的名字,顿时高兴地冲外喊道:“二爷!中了中了!一百一十二名。” 李罄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下了,“快些回去,将消息告诉老师与师妹。” 桂生笑着应了一声,忙回去驾车。 且说童书颜在家中也等得着急,一旦听见屋外有何风吹草动,她都要站起来瞧瞧,见不是报信的人,又失望地坐下。 “姑娘,姑娘!”雅兰喜悦的声音从外传来,“好消息,李相公考中了!” 雅兰推开门,就见童书颜满脸泪痕地站在桌边。她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担心了,考上了。” 童书颜忍着鼻尖的酸涩,重重地嗯了一声,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晚上,童晋南为李罄庆贺,童书颜只是去打了个照面,便说身体不适回屋了。他们知道她的心思,便也没说什么。 而童书颜回屋后,也谈不上悲伤快乐,临窗坐着,看着窗外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雅兰推门进来,走到她身旁蹲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比他好的还多的是。” 她看着雅兰,无奈地笑了笑,“可能是我没见过别的男人,遇见他便只觉得他好。” “他再好,也是别人的。” “男人不都三妻四妾的?” “老爷可没有三妻四妾,夫人唯独生了您一个,也不见他纳妾。” “但李罄不爱他妻子吧?与父亲不同。” “爱与不爱有什么关系呢?您是童尚书的女儿,就算李罄没成亲您都是下嫁,又怎么能做妾?” 闻言,她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淡淡道:“其实我不在乎是妻还是妾,但是父亲在意,他也在意,我又何苦惹得他们为难不开心?还惹得另一个女人伤心?” “您能这样想最好了,”雅兰和声道,“忘了他,日后老爷一定会为您寻个好夫婿的。” 童书颜看着雅兰笑得温柔,“好。” 可嘴上如此说,心里又哪会说忘就忘?夜里,她看着帐顶发呆,期望从昏暗的夜色中看见李罄的脸,但直到她看得眼眶发酸,都没有看见他的脸。而闭上眼,心中却如同被鬼挠一般,得不了一刻清净。 她无奈地坐起身来,满心想着都是再见他一面,问清楚他对自己到底是何态度,哪怕她比谁都清楚,却也要亲耳听见他说出来她才安心。如此想着,她便起身穿好衣服,往李罄的院子去。 所幸,院门没有锁,众人也都睡了,她便很容易便来到了李罄的房门外,屋内灯还亮着,她轻轻敲了敲门,李罄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吧。” 她正欲推门进去却还是迟疑了一下,“是我。” 闻言,屋内许久没有回话,她又说了一声,“是我,书颜。” “这么晚了,师妹有何事?”李罄沉声问道。 “我有些话想问你。” “今日太晚,明日再说吧。” “师兄……” “太晚了,明日再说。”他态度坚决道。 她垂眸望着地上,哽咽道:“我与你,不能再有明日了。” 所谓明日,便是日后还能见着,她害怕到时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今夜必须要听他说出那话,那样她才能安心地离开他。 “那……你说吧。” “你就不见见我?” “夜深了,不方便。”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眼泪重重地砸在地上,“我想问你,你对我可曾动心?” “不曾。” “你撒谎!” 闻言,李罄叹了口气,和声道:“书颜,我是个有妇之夫,不能给你承诺,你日后还会遇见更好的人,我不值得你如此。” “你告诉我你喜欢是我,我便走,日后绝不见你,说到做到。” “书颜,这些话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对我来说可能是这一生最重要的。” “一生很长,我们会遇见不同的人,在这些不同之中,会对某几个人说相同的话。所以,你不必执着于我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就算如此,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还是说,你不敢见我?” “书颜,这些对你我而言真的没有意义,快些回去吧,被人发现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她听了这话,心中疼痛难当,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但她却不敢哭出声来,她忍得头疼欲裂,终是捱不住十分痛苦地喊了一声,缓了许久才沉声道:“你当真要如此心狠?” “回去吧颜儿,睡一觉,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苦笑一声,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谢谢你,谢谢你救我一命,谢谢你给我一场空欢喜,谢谢你如此顾及我的名声。若是有来生,我希望早点遇见你。” 李罄在屋内听见这话亦是心如刀割,但童晋南的话犹如在耳,让他连见她一面都不敢,更别说说喜欢。童晋南待他犹如亲生,他不能对不起他,也对不起童书颜。所以,那些话,就烂在他的肚子里吧。 若有来生,他愿意给她当牛做马,但此生就只能如此了。 没有听见李罄的回应,童书颜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这一辈子也许就只有这一次如此卑微地去喜欢一个人了吧。 “我走了,后会无期。” 转身的那一刻,童书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她却强忍一口气,心中想着不能倒在他的门外,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她木然地向前走着,眼中犹如亘古的黑夜,不见一丝光亮。 李罄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杯子,克制住自己开门拉住她的冲动,忽然嘭地一声,杯子碎在他手中,瓷片陷入他的肉里,他却不觉得疼。比起心来说,流这点血真的是真的算不了什么。 之前他没办法理解三妹为何要为张缙殉情,这会儿却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如若这世上,有一人懂你的悲伤和快乐,能够全心全意地放在自己身上,对你用情至深却又克制着不敢逾越半分,又怎能不心动?但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懂得克制,不然与牲畜无异。 仲春的夜不再寂静,但有两个人的心却如死了一般的静。 29.鸳鸯地·停妻之罪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虽说三鼎甲是皇帝亲点的,但是会试考中的少说都有一两百人,不可能是皇帝一一查看,所以殿试得试卷都是由翰林院的来审阅,最后将得“o”最多的十篇文章呈给皇帝。皇帝点出三鼎甲后,剩下的文章都是由翰林院的官员来审阅。 李罄发挥正常,他字写得好,名次应该不会太靠后,如果能稳定在五十名以内,童晋南应该不难将其留在京城。交了卷,他便回家等消息,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李罄在二甲三十七名。这个成绩,都用不着童晋南动用关系,李罄都能妥妥地留在京中。果真,朝考结束后,李罄被点为翰林庶吉士,留在了京中。 童书颜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好。而李罄留京为官,自然不能再住在童家,所以没过多久,她便听说李罄在城东租了一个院子。 他搬出去的那天童书颜没有去送,只是坐在他住的房间发呆。她垂眸坐在桌前,眼前忽然走来一片阴影,她心头一跳,却也不敢抬头。 “我……还有样东西掉在床上了,我过来拿。”他看着她沉声道。 她抬眼,勉强扯上一丝笑意,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李罄越过她,在枕头旁找到了书,回头看她时,她还坐在那儿。他心中一阵难受,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拿了书便对她道:“多谢这些时日的照拂,在下就先走了,你多保重。” 她只觉得心脏犹如被谁紧紧捏着一般,疼得她说不出话,更不敢抬头看他。 李罄见她沉默,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听着他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心中酸涩难当,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生怕自己克制不住冲上去抱住他。她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地上,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不成想竟是有缘无分。 …… 琼林宴上,李罄见到了顾其怀与张易,他二人谈笑风生一点也没将他放在眼里,李罄倒也没在意,毕竟这二人是少年得志,看不起他也属正常,尤其是张易,二十岁的探花郎,当时众人皆呼文曲星下凡。 而承了童晋南的荫,翰林院的那帮人对他也还客气。酒过三巡后,相国王旸将李罄拉往一旁,低声道:“你还未进翰林院,弹劾你的奏折就已经到我这儿了。” 李罄心下一沉,却也知道是谁写的,若是饶承文告他当初科场舞弊,他自己也难逃罪责,所以能弹劾他的理由,大概就是与童晋南来往过密,结党营私之类的。但这些罪是莫须有的,不然王旸也不至于单独给他说。 “弹劾学生什么?” “欲停妻再娶。” 闻言,李罄险些被气笑了,若是他真的停妻再娶了还有弹劾的意义,“欲停妻再娶”是什么意思? “这本来就是欲加之罪,也不知你何处得罪了朝中的人,虽说没多大事,但要闹到陛下那儿去,说起你与童尚书的关系,难免落一个私交甚密结党营私的罪名,到时候你就可能还未上任就被贬下去了。” “还请相国帮衬一二。” “此事老夫先帮你压下,与童尚书那里暂时别来往过密。” 李罄应了下来,私底下将这事说给童晋南听,童晋南只是笑了笑,“饶承文这人,就是喜欢做些蝇营狗苟的事,他这不是针对你,是冲着我来的,你做好你的事无须怕他。” 事后张缙也不在意,只是对童书颜多有抱歉,毕竟这事对她的名声不好,但又无法弥补,所以他也没有提起。只是若再不将妻子接过来,只怕这样的流言只会只增不减。 这样想着,他便想起了齐楚玉,报喜的家书刚寄出半月,就算她不耽搁便来也得是一两月之后了。当初他是负气出门的,不知她现在气消了没,大概又得赔半天小心了。想起进京之后的种种,他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且说李罄进了翰林院,终日与他人学经讲义,日子过得也还算是清闲。这日里,都察院来人找李罄,说是有人告他抛弃妻子,让他去都察院走一趟。 众人闻言都觉得莫名其妙,李罄前几日才提起要将父亲妻子接来京中,怎么会有人告他抛妻弃子?纷纷问道:“你们都察院是不是弄错了?” “确实有人来上访,我们也是按章程办事,请李翰林过去问个话,若是误会我们把人亲自送回来。” 众人还想说什么,李罄却摆手愿意同都察院的人过去看看有什么事。 虽说李罄猜得到这事又是饶承文的手笔,毕竟他是左都御史,没什么事都能找出事来。 李罄到了都察院衙门,只见一杏色衣裙的女子背着他站着,他心下一沉,齐楚玉竟然自己进京了? 他看了妻子一眼,朝堂上坐着的人作揖行礼,“见过大人。” 堂上坐着的左佥都御史点了点头,“李翰林,得罪了。” 见李罄点头,便听见御史道:“李罄,有人告你抛弃妻子,可有其事?” 李罄微微皱眉,“没有。” 说的是过来问话,怎么弄得如此正式?他还没做官就有这么一大块污点,必定会影响将来的仕途,看来饶承文这次势必要将他踢出京去了。 “堂下之人你可认识?” 李罄转眼看了妻子一眼,发现她体型微胖,大概是有了身孕,他不禁笑了笑,“这是拙荆齐氏。” “齐氏,你可认识此人?” 齐氏看了李罄一眼,点了点头。 “齐氏告你进京后杳无音信,又闻你欲停妻再娶,此事可属实?” “大人明鉴,在下在二月时曾寄回一封家书,朝考结束后也写了报喜的家书,但京城距清平山高水长,家书没有及时达到也是常事,拙荆大概是误会了……” “大人,你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小妇人根本没接到什么家书。” “楚玉!”李罄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别乱说话!” 齐楚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眼看着御史道:“大人,小妇人是自己寻进京城的,在京中打听到他与童尚书交好,童尚书收他为徒,欲将女儿嫁给他。” “童尚书于我有知遇之恩,你休得胡说!”他转眼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她。 左佥都御史不悦地拍了拍惊堂木,“此处不是你夫妻二人吵架的地方。” 李罄回身,对左佥都御史作揖行礼,“大人,若是在下想抛弃再娶,又怎会当堂承认她是在下之妻?拙荆许是被人误导,方才将在下告到此处,还请大人明鉴。” 齐楚玉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知道来都察院告他?她态度坚决不说,还说得有理有据,连童晋南都扯出来了,这不是被饶承文利用了又是什么? “李罄,你堂堂五尺男儿,怎能敢做不敢当,你与童家小姐踏青之事传得人尽皆知,如今纸包不住火了,你给我说是误会?” 李罄听得眉角抽搐,冷着脸道:“御史大人面前,休得胡说!” 齐楚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眼看着左佥都御史道:“恳请大人看在小妇人身怀六甲的份上,为小妇人做主!”说着便要下跪。 左佥都御史被惊得站起身来,李罄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耐着性子道:“夫人啊,我知道当日离家你对我有怨气,但这是家务事,犯不着闹到此处,还是速速与我回家吧。” 齐楚玉一脸怨恨地看着他,“休要找这些理由搪塞我!”转而地左佥都御史道,“大人,您切勿被他蒙骗了。” 左佥都御史也一个头两个大,皱眉道:“人生于世,德行为先,既然李翰林无抛弃妻子之意,那为何与童家小姐私会,闹得满城皆知?此事有损翰林清誉,本官也不敢轻易判决,此事,交与圣上定夺。退堂!” 闻言,李罄心下一跳,忙喊道:“大人,此等小事,又何劳烦陛下操劳?” 但左佥都御史压根儿就不准备听他解释,急匆匆地走了。 整件事不管是告他的理由,还是审判对的结果都过于牵强,尤其是还当堂说出他与童书颜踏青之事。将他踢出京事小,童书颜的名誉才是事大,童晋南也必定受牵连,饶承文此举果真阴鸷至极! 左佥都御史走后,他看了眼妻子,齐楚玉也满是怨恨地看着他。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也和声对她道:“走吧,我们先回家,到家我再给你解释。” 齐楚玉冷哼一声,扶腰先走,他只得小心地跟在身后。 回到家中,李罄倒也没着急问她上都察院是不是有人指使,而是先问了她之前的住处,差人将行礼拿过来,又问一路上辛不辛苦,孩子几个月之类的。 “哟,现在担心孩子不是你的了?你不声不响地离家,又闹出此等桃色事件,你怎就不想想我一个人在家,与你姨娘与大哥周旋?”齐楚玉讽刺道。 闻言,李罄眉头紧皱,纵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住,不悦道:“你怎么说我都行,又何苦作践自己?人家童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闹得满城风雨,叫人家日后怎么见人?” “这会儿知道心疼她了?你明知道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何要和她一起出游?究竟是我闹得满城皆知,还是你自作自受,她若是嫁不出去,也是你害的。” 李罄自知理亏,也不愿再和她再多讲,他得趁着明日休沐的时间,去找左佥都御史让他别把这事往上报。 “你好生在家歇息,我出门有点事。”他沉声道。 闻言,齐楚玉冷哼一声,“你这是要去私会小情人?” 李罄回头瞪了她一眼,终于怒道:“管好你那张臭嘴!” 闻言,齐楚玉顿时委屈地哭了出来,大骂道:“李罄,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在清平为你撑着家,怀着身孕千里迢迢里来寻你,你竟一点也不心疼!我告诉你,就算你要娶那个小蹄子,她也是个妾!” 李罄紧紧地捏着拳头,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打在她那张泼妇一般的脸上,“齐楚玉,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好好在家待着,别出门给我捅娄子!”说罢,他转身出去了。 齐楚玉眼里含着泪,到底是怕李罄真的生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而无可奈何。 30.鸳鸯地·情敌见面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被齐楚玉这么一闹,李罄也不管王旸的叮嘱,换了身衣服便去找童晋南,前前后后将事说给了童晋南听了。童晋南也想不明白,饶承文恨自己也就罢了,为何要将自己女儿扯出来,他是失心疯了吗?他家还全都是女儿呢! “你不必担心,送上去的折子都事先呈给王相国,他对你多有器重,不会将此事闹到陛下那儿去。明日休沐,我非得去找姓饶的不可!”童晋南气疯了,说话也不顾及了。 “劳老师费心了。”他沉声抱歉道。 童晋南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你回家好生给你夫人解释,让她别再去都察院闹了,若是真的闹到陛下那儿去,我也保不住你。” “学生明白。” 师徒二人见过面,便又各自出门,童晋南先去找左佥都御史,李罄则是回家,先稳住齐楚玉,生怕她受饶承文的挑拨再生出什么事来。 回到家中,齐楚玉在餐桌前等他,见他回来,虽是还沉着脸,却还是起身帮他脱下外袍,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不你回来了。” 李罄看着她,心中一阵无奈,也冷不下脸来,和声对她道:“这是家,我不回来能上哪儿去?” 齐楚玉抿嘴笑了笑,忙张罗着让他坐下吃饭,期间李罄问了些关于孩子与家中的事,晚些时候一起洗漱休息。齐楚玉靠在他的怀中,轻轻喊他,“夫君,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 闻言,李罄微微皱眉,疑惑道:“为何?” “京中多险恶,我们何不回乡做个县令不受诸多约束多好?” “人人都想进京,你怎得还想着出京?”李罄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她顿了顿,没将想说的说出来。 “但什么?” 她叹了口气,翻身背对着他,“没什么。” 李罄看着她,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柔声解释道:“留在京中,升官都要比那些外派的节约时间,而且我现在翰林学习,你知道吗?我朝相国皆出自翰林院,你难道不想做相国夫人?” “真的?”齐楚玉回头看着他。 他笑了笑,“真的。你这些时日,就在家中安心养胎,不要到处乱跑,若是跑丢了,我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夫人?” “尽会哄人。”齐楚玉娇嗔地打了他一下。 李罄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哪是哄你?若是你想出门,让桂生陪着你去。” “我要你陪我去。” “好,改日休沐我定陪你。” 李罄左哄右骗,总算是将妻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而接下来的是,就只能看童晋南如何去交涉了。 且说休沐后,李罄照常去上朝,翰林院的同僚都关心地问他那日是不是出了何事,他一一解释说是误会,早朝的时候,皇帝问过一些寻常的事,便宣布退朝。李罄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曾想路上还是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那个人听说没?还是翰林的庶吉士,不曾想却是个抛妻弃子的小人。” “是嘛?你怎么知道的?” “他妻子将他告到了都察院,还说是童尚书要将女儿嫁给他。” 此等流言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全朝的官员都知道了,翰林院的人帮他出头,怒道:“你们是市井婆子吗?整日就知道乱嚼舌根。” 张易经过他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惹得他有微微不快,瞪了他一眼。张易见此,却笑得越深,调侃道:“谣言又不是我散出去的,你瞪我做什么?” “舅舅瞪外甥,还问为什么?”张易不正经,他亦是不正经道。 张易:“……” 众人:“???” “谁是你外甥!”张易被踩了痛处,红着脸争辩道。 “你父亲到我家提了亲,给我妹妹写了婚书,我妹妹是你继母,那我不是你舅舅谁是?” 张易被气得跳脚,但又无法反驳,挥袖走了。 众人一脸茫然,转脸看着李罄,“你和张之明是舅甥关系?” 张易,字之明。 李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改日再说,改日再说。”说着,便要去找童晋南。 且说童晋南,当日便去找了左佥都御史,威逼利诱一番才让人不敢将事上报,但此事是饶承文的手笔,就算是不上报,他自然也会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估计再过几日,皇帝就得听见了。 见李罄愁眉苦脸地过来,他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半是开玩笑又半是埋怨道:“你这么早成亲做什么?” 闻言,李罄无奈地笑了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学生。” “人生一世,草长一春,就连朵野花都还可选择开不开,人怎么就那么多的人不由己啊。” 李罄悄悄瞥了童晋南一眼,有些摸不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没说话。 “你也别担心了,现在传得人尽皆知,陛下想不知道都难,但这本就是莫须有的事,你安抚好你妻子,到时翰林院和其他人的定会给你求情。” 所谓其他人,便是童晋南在朝中的那些好友旧识。 李罄嗯了一声,“让老师担心了。” “你救了颜儿一命,对我童家有恩,老夫这么做也算是替颜儿谢你。” 他这话有些疏离,李罄听得心惊肉跳,承童晋南照拂,但自己确实给童家带去了许多麻烦,加之齐楚玉那个性子,日后这关系必定淡薄,可他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李罄回了家,听仆人说齐楚玉买了几匹料子回来,准备给他做入夏的衣服,他听了心中一阵喜欢,却也不忍她操劳。回到房中,齐楚玉倒没在做衣服,而是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坐下,边倒茶边问。 齐楚玉吓了一跳,“我……我就是想改给你做什么款式的衣服。” “这些事,找个裁缝来做便是,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要操劳。” 齐楚玉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脸上仍旧愁眉不展。 “怎么了这是?”李罄笑着问。 “我怕裁缝做的你不喜欢。” “怎么会?你亲手挑的料子,我怎么会不喜欢?” 闻言,齐楚玉终于笑了起来,“那我明日去找裁缝做。” “别光想着我,你自己也做几身。” “不必了,我有孕在身,尺寸变得快……” “我还不差你这身衣服钱。”李罄无语地笑了笑,“好了,不要纠结了,出去吃饭吧。”说着伸手去牵她。 齐楚玉笑了下,将手交给他。 …… 听了李罄的话,齐楚玉也不准备自己做衣服了,而是拿了样子去找裁缝做,听家中仆人说北街上的哪家的裁缝好,第二日,她便起了个大早。李罄不放心,便让桂生跟着去。 齐楚玉到裁缝店的时候,店内已经有人了,一位象牙色衣裙的女子正在挑选料子。女子见她挺着肚子,朝她笑了笑,还往边上站了一点让她。 她与老板说做衣服,女子在一旁与丫鬟挑选料子。这时,停好马车的桂生回来了,见了女子,笑着喊道:“童姑娘,你也来做衣服?” 童书颜点头笑了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陪二奶奶做衣服。”说着,抬手指了指齐楚玉。 闻言童书颜心头陡震,转眼看着齐楚玉,而齐楚玉也转眼看她。童书颜一时间有些尴尬,又有些心虚,想喊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齐楚玉先笑起来,“哟,原来是童小姐。” 听了齐楚玉阴阳怪气的语气,童书颜微微皱眉,理智却还是没让她掉头就走,而是点了点头,和声道:“李夫人。” “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来勾引我夫君,不曾想也不过如此嘛,仙气是没有,狐骚.味倒是重得很。” “李夫人,你说话放尊重些。”雅兰看着齐楚玉微怒道。 “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下人插嘴!” 雅兰正准备回骂,童书颜就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齐楚玉道:“我蒲柳之姿自然比不上夫人貌若天仙,李翰林高才,确实是我所仰慕,但不曾想他却娶了个如市井泼妇一般的夫人,着实可叹可惜。” 闻言,齐楚玉登时大怒,“小贱人,你说什么呢!” 童书颜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乡野村妇蒙昧无知也就罢了,却还不知自身几斤几两,在众人面前嘤嘤狂吠丢了李翰林的脸。” “童书颜,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娼妇,还未出阁就勾引有妇之夫,还拉着人的手去踏青,你要不要脸?如此淫.乱,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童书颜被气得脸色通红,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对着童书颜指指点点,桂生忙拉住人,让童书颜快走。 “你这泼妇!”雅兰护着童书颜怒骂道,“怪不得李罄心仪我家姑娘,就你这副疯狗一样的嘴脸,哪里配得上他?我要是你,早就求一纸休书,回娘家躲着了,还出来丢人现眼!” “好呀,小贱人,我让你骂!”齐楚玉气急了,上前就要打人,幸得被桂生拉住。 “童姑娘快走吧!”桂生着急地喊道。 “放开我,今日我就要替童尚书,好好教育教育他家这个不知羞耻的荡妇女儿。” 童书颜丢不起这个人,由雅兰护着匆匆离去了。齐楚玉见人走了,狠狠地打了桂生一耳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给我滚!” 桂生捂着脸,委屈得不敢抬头。 “看什么看,没见过正室打狐狸精啊?” 众人被这一吼,讪讪地离开了,齐楚玉见此,又喊道:“大家都听着,那个勾引我夫君的小贱人是童尚书家的女儿,若是自家有夫君的,千万要小心了,别被狐狸精勾了去。” “二奶奶!”桂生终于忍不住吼道,“此次二爷真的容不下你了!” “他容不下我?”齐楚玉冷笑道,“他敢抛妻弃子?” 桂生含恨地瞪了她一眼,挥袖走了。 “狗奴才,反了你了!”她撑腰骂着,见人不回头,她也不管了,回头继续和掌柜的说要做的衣服。 31.鸳鸯地·恩断义绝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且说童书颜回到家中,气得饭都吃不下,早早就回房歇着了。她看着挂在床前的那盏琉璃灯,心中对李罄又怨又恨。 这时,雅兰端着饭菜,从屋外推门进来。见此,她皱眉不悦道:“拿出去,我吃不下。” 雅兰没听她的,而是夹了些菜放进碗中,端着碗坐到她的床前,“为了那么一个市井泼妇,还饭都不吃了?” 童书颜听着脸色难看得紧,默不作声。 雅兰放下碗,看着她劝道:“若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与你争论两句,你生气还是情理之中,那明显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哪里都比不上你,你还生什么气?” “但是她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难听?”雅兰笑道,“你与李罄清清白白,她如此这么不讲理,只会让李罄更厌恶她,而你永远是他心中的洛神,要我说,你应该开心才是。” 闻言,童书颜的脸色才稍稍变好,“是洛神又如何?还不是不能在一起?” “天下之大,又何必拘泥他一人?而且,他日后见了你,心中只会更喜欢更愧疚,更讨厌他的妻子。” “真的?” “左右咱是不可能做妾,让他一辈子念念不忘也是一种报复。”雅兰毫不在意道。 童书颜听了,觉得这话有理,转而笑了起来。雅兰这才将手中的饭菜递给她,“多吃些,气死那个泼妇。” 雅兰左哄右骗的,终于将人哄睡着了,刚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便见李罄从院外走进来。她皱了皱眉,忙让他止步。 “书颜如何了?”李罄皱着眉,满脸焦虑地问道。 雅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身形颇为狼狈,估计被齐楚玉撕扯了一番,忍不住冷笑道:“吃得好睡得下,好得很。” “拙荆自小地方来,说话粗俗了些,我特地过来向书颜道歉……” “道歉就免了,日后别再来就是。还有,让你夫人管好自己的嘴,若是再满嘴喷粪,我可就不管她有没有身孕了。” 闻言,李罄微微皱眉,“她确实不会说话,但有孕在身,姑娘今日也不应该下如此重的手。” “你什么意思?”雅兰眼神凌厉的看着他,“我连碰都没碰她一下,她是不是说我找人打她了?” “这倒没有。” “没有?”雅兰冷笑,转而像明白什么似的,看着李罄怒道,“看来李翰林来道歉是假,兴师问罪是真啊!” “姑娘误会了,在下是诚心来道歉的。” 雅兰看着她,笑道冷漠,“李罄,我家姑娘之前是喜欢你不假,但和你始终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还不至于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你以为你是谁?你回去最好问清楚你夫人,若是真是我派人打了她,让她尽管去告我。” “书颜……” 雅兰回头,就见童书颜站在门外,她忙回头对她笑道:“说话吵到你了吗?怎么不多睡会儿?” 童书颜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地朝李罄走去,走到他身前,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满脸痛心道:“我童书颜断不至于下贱到如此地步!” 李罄垂眸沉默半晌才道:“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必了,以后我童书颜与你李罄恩断义绝,你走吧。” “书颜……” “滚!” 童书颜看着他,倏而两行清泪落下,她慌忙转身背对着他,快步地朝屋内走去。 雅兰转眼看着李罄,冷笑道:“李翰林,这边请。” 李罄忍着巨大的心疼与无奈,转身准备离开,却见一丫鬟匆匆跑进来,一脸焦急地对雅兰道:“兰姐儿,外边来了一批官差,说是有人告姑娘故意伤人,要抓姑娘去过堂问话。” “什么!”雅兰不可置信地看着丫鬟,转而咬牙切齿地看向李罄,“李罄,有你的!”说着,转身匆匆朝屋内走去。 李罄亦是一脸震惊,顾不得许多,忙朝前院去。他匆忙赶到前院,来了四个官差,在前厅候着,他忙上前招呼,“各位官爷是否什么误会?童姑娘知书达理,又是个弱女子,如何伤人?” 为首的官差回礼道:“有没有伤人,前去问个话便知,在这儿说也无用。” “是谁去衙门告的状?” “李翰林家的家仆。” “在下便是李罄,家中没有人受到什么伤害,所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不知道,若不是您,便是家中其他人,去衙门走一趟便知真相了。” 正说着,就见雅兰扶着童书颜过来了,官差见人出来,忙笑着迎上去,笑道:“姑娘,劳烦您走一趟了。” 童书颜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带路。” “好,您这边请。” 从始至终,童书颜都没有看过李罄一眼。她离开后,李罄忙让人去通知童晋南,自己也跟去了。 且说童书颜到了县衙,衙门外早就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她刚进门就见齐楚玉的贴身丫鬟跪在堂前,她作势也要跪,县令忙起身,惶恐道:“姑娘体弱,不用跪,来人,给姑娘搬张凳子。” 她向县令道了声谢,冷着脸坐下,就听见县令将惊堂木一拍,问那丫鬟可否认识童书颜。丫鬟怯生生地看了童书颜一眼,点头说认识。接下来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将她们如何在店内吵架,童书颜如何骂齐楚玉,齐楚玉又是如何被人打的事都说了出来,县令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手问:“童姑娘,这事可属实?” 童书颜满脸不屑地瞥了那丫鬟一眼,“吵架是齐氏先挑起来的,至于骂人?老大人可以去问问那掌柜,到底是谁骂人难听?至于我指使家奴打她?更是莫须有,当日我家家奴皆在家中,若是不信老大人可以去问一问,或者喊齐氏来认人。” “你可以指使别人去做啊!”丫鬟争辩道。 “我真要指使谁去做,还能让他在伤人的时候自报家门?”童书颜冷着脸反问,“莫不是你家二奶奶得罪了谁,被人暗算。” “我家主子刚到京城,能得罪谁?都是你苦恋我家二爷不成,想加害我家二奶奶,再嫁给我家二爷。” 闻言,童书颜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堂堂户部尚书家的女儿,看不上个乡野村夫。” 眼看那丫鬟又要说话,县令将惊堂木一拍,吼道:“肃静!”见人没说话,他才朗声道,“齐氏状告童氏一案,无确凿证据,本判官宣布,齐氏诬告他人杖二十,但念其有孕在身,免于刑罚,并向童氏道歉,退堂!” “大人冤枉!”丫鬟哭喊着,但县令却已匆匆走了。 童书颜看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再看向人群中的李罄,冷漠地勾了勾嘴角,由雅兰扶着出去了。 童晋南回到家中时,童书颜已经被喊过去问话了,他正准备差人去看时,就见女儿从门外走来。他几步上前,忙问有没有受委屈。 见了父亲,童书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李罄是个混蛋!” 童晋南微微皱眉,雅兰犹豫地看了童书颜一眼,他明白了些什么,便也先不管李罄如何,先哄女儿要紧,待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去休息,他才从雅兰那儿将前因后果听了个仔细,登时拍案大怒,对外喊道:“把李罄给我找来!” 且说李罄,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去看齐楚玉好没好,便听着桂生来说童晋南有请,他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暗自骂了一声,却还是不得不连忙赶到童家,刚进门就见童晋南铁青着脸坐在主座上。 他正欲行礼,童晋南便挥手说不用,怒道:“李罄,老夫待你不薄,怎地你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小女?你就不能好好管教管教?” “拙荆她今日确实被人打了,孩子都差点保不住。” “你觉得是小女做的?” “不是,而是怀疑是有心人将此事嫁祸给师妹。” “你说饶承文?” “老师,学生近几日从拙荆口中得知,她当日在清平会馆遇见一人,那人指使她到都察院去告学生。这就极有可能是饶承文安排人往清平带话,恰巧遇见拙荆,而后来的事,您应该知道了。” “他疯了吗?如此阴险下作对他有何好处?” “王相国有致仕之意,相位悬空,您是最佳人选。” 闻言,童晋南拧眉想了想,也确实如李罄所说。尽管饶承文做的这些小动作伤害不了他的根本,但若是将这些小事汇总,给他安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他岂不是与相位无缘? “他既然要如此,老夫奉陪就是了。”童晋南叹了一声,“不过,你那夫人老夫看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学生回去定严加管教。” “管教什么?直接休了得个清净。” 李罄心下一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听见童晋南继续道:“不过,就算是你休了她,你与书颜也是不可能的,老夫背不起这个骂名。” 话说到此处,李罄心中情绪复杂,转而也无所顾及了,抬眼看着童晋南平静道:“老师,学生我也背不起这个骂名。” 闻言,童晋南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李罄啊,你懦弱了些。” 李罄回到家中时,齐楚玉已经睡下了,他看着她脸上的疤痕,心中极不是滋味。 童晋南说的那些话他比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许真如童晋南所说,是他太懦弱了。 32.鸳鸯地·人言可畏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齐楚玉告童书颜一事不了了之,但童书颜对李罄怨恨到了极点,想想还是人家伉俪情深啊,自己一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免得自己日后对他心心念念,错过更好的风景。 这日里,她准备与雅兰出门买些东西,结果刚出门就见自家门口被丢了好几双破鞋。雅兰登时大怒,一脚将鞋踹到街上,“哪个全家死绝了的做出这种事,要是让我逮着了,定要你死得难看。” 童书颜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往外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也罔若未闻。 但此事本就是有心人做的,不是她无视就能避免,接下来的日子有越演越烈之势,逼得童晋南不得不去报官,果真抓了几个地痞无赖,勉强得了几日清净,但当官差一走,什么烂菜叶臭鸡蛋,破鞋猪笼全都丢在了童家门口。对此,童书颜终于忍无可忍,差人架了车往李罄家去。 桂生见童书颜来势汹汹,忙拦着说李罄不在家。 “他不在家最好,我也好找嫂子说说体己话。”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狐狸精啊。”齐楚玉倚在廊下,嗑着瓜子轻蔑地笑道,好像知道童书颜要来找她似的。 见状,童书颜瞬间就生不起气来了,亦是笑道:“我当是嫂嫂夸我了。” “呸,不要脸!”齐楚玉啐道,“你这没皮没脸的,竟还敢登门入室!” “李夫人,我劝你说话好听点,当是给你腹中的孩子积德。”雅兰冷着脸道 “小贱人,怎么说话的!”齐楚玉身旁的丫鬟骂道。 雅兰正欲还嘴,童书颜便抬手制止了,她看向齐楚玉,沉声道:“我家门前的那些,是你派人做的?” “别诬赖好人,我在你家门口做了什么?” 童书颜笑了笑,心中有了底,“说吧,你要怎么样才停手?” “那日你差点要了我们母子的命,别想就这么算了!”齐楚玉咬牙切齿道。 “你是瞒着李罄做的吧?若是日子长了他定会发现,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 “要我收手也行,除非你让我打十耳光,向我磕头下跪说你是贱人。” “齐楚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不要给脸不要脸!”童书颜半眯着眼,眼神阴鸷地看着她。 “你能奈我何?” 童书颜勾了勾嘴角,“咱们走着瞧!”说着,转身便走。 齐楚玉不屑地看着她,满脸嘲讽道:“我拭目以待!” 上了回家的车,雅兰担心地看向童书颜,“别生气了,那种市井泼妇,你理她她更觉得自己了不起。” 童书颜沉着脸,“你让长顺去找几个流氓,专挑在子夜的时候往李家院子外放炮仗,做得干净好看些。而且夏天来了蛇虫鼠蚁多,谁被咬了是谁倒霉。” 雅兰抿嘴偷笑,“知道了。” 童书颜所说的做得干净便是买通李家周围的那些人家,让那些人家在子夜的时候放炮仗,美其名曰家中有喜或有祭祀,炮仗就得在那个时候放。起初李罄觉得是巧合,但接连这样过了十来日之后,他便知道是有人在中作乱。而齐楚玉,夜夜被吓醒,身体状况急转而下,有一日竟然见了红,大夫来诊断说是母体欠安导致的,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进行修养。 如何得清净?童家的门,他是不好意思再登了,只得挨家挨户地去拜访,软硬兼施那些人才作罢。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消停几日,家中竟然莫名其妙进了蛇,齐楚玉直接吓晕了过去,孩子险些保不住。 这下,李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找到童书颜,语气不善道:“若是你有什么气,撒在我身上便可,不要再去为难拙荆了。” 童书颜喂着鱼也不和他装无辜,平静道:“孩子没了可以再怀,大不了纳妾再生,但是名声毁了,就什么也没了。” 李罄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语气也放软了些,“但孩子何其无辜?” “我就不无辜吗?”她转眼看着他冷笑道,“我只是对你错付了真心,也没做出什么越矩之事,为何她就不依不饶?李罄,你说说,到底是谁过分?她害怕我嫁给你,怎得害我不能嫁给别人?” 经齐楚玉一闹,童书颜的名声尽毁,日后若是想嫁人,也难嫁个好人。 “不会的书颜,待这段时间过了,就没人会记得这事了。而且我已经处理了她身边的人,不会再有伤害你的事发生了。” 童书颜冷笑,“你回去告诉她,吓她是轻的,我要是编一个你离家半年,她怀孕五个月的谎话出来,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脸上挂不住。只是我顾及了你的情面,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李罄深吸一口气,“我明白。”说着,转身便走了。 童书颜也没想着留他,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些讽刺,这人真的只是一个好人。 而童书颜与齐楚玉的事越闹越大,童晋南在朝中也因此受了牵连,原以为王旸致仕,他是下一任相国,但这时候饶承文背地里联合其他人,弹劾他教子无方,有女仗势欺人纵奴行凶等等,洋洋洒洒写了近两千来字。 皇帝对此也很无奈,但也不能装看不见,恨铁不成钢地将他叫去骂了一顿,堂堂一个户部尚书,还管不了鸡毛蒜皮的家事。所以,副相一职就到了吏部尚书那里。 饶承文等人,就是等着看他的笑话,一时间他父女俩皆成了京中的笑柄,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回到家中,他恰巧见李罄出来。他冷着脸问他来做什么,李罄本想几句话敷衍过去,但奈何童晋南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是来找童书颜的,李罄就只得避重就轻将事说了一遍。 童晋南闻言,登时大怒,也不管李罄,冷着脸对随从道:“将姑娘叫到我书房来。” 且说童书颜,听说父亲怒气冲冲地喊自己,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来到书房外,就听见父亲冷声道:“进来。” 她依言进去,还未站定就听见父亲狠狠地将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是觉得你名声还没有被毁尽,还要将李罄招到家中来?” 童书颜心头陡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夫妻,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您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童晋南怒道,“之前就是我对你太纵容,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你明知那李罄是有妇之夫,为何还要对他纠缠不休?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不仅毁了你,还将我的老脸都丢尽了!幸好你母亲走得早,不然也是要被你气死!” 童书颜紧紧咬着牙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父亲当真如此看我?”她哽咽地问道。 “不是为父如此看你,是别人都贴着老父的脸嘲讽了!都在看我的笑话,我童晋南光明磊落,怎么养出个如此不自重的女儿!那齐氏是市井泼妇,难道你也要如她一般?” 童书颜满腹的委屈此时也无从说起了,只感觉父亲的每字每句都如针一般,深深地扎进她的皮肉里,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做的,不及齐氏万分之一。” “你还有脸说!”闻言,童晋南火气更大,“本来饶承文就对我虎视眈眈,这下更是落把柄在他手中,相位便宜了祝敏,我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清平也不敢回,收拾行李看看哪个穷乡僻壤能收留我们。” 闻言,她心中更加酸楚难当,也没有了解释的勇气,只得低着头哽咽着说孩儿错了。 “你回去好好反省,没有我的话,不能出家门半步!” 她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转身出来了。 雅兰在外听着动静,见童书颜出来,慌忙上前扶住她,柔声道:“大人在气头上,您也别多想。” 她抹了一把眼泪,如鲠在喉,只得轻轻地应了一声。 雅兰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扶着她回房休息。而回到房间,她便再也忍不住了,将头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她不过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没有与李罄纠缠不清,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谁伤害谁,怎得偏偏成了她的不是?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原以为父亲会理解她会心疼她,不曾想,却是在自己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第一个不要她的。 如今她名声尽毁,也成了父亲的累赘,她都不知道这往后余生,该要如何走下去。 日后父亲定视她是耻辱吧,只要看见她就心生厌恶吧?然后再弃如敝履一般的将她在塞给别人,而那个人会如何看自己?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个世道当真对女人不公平,男人犯错了是浪子回头,女人哪怕没犯错,一点点流言蜚语都能将人置于死地。她也不能像男子一般出去闯荡,等待她的,恐怕就只有无尽的唾弃和鄙视了吧。 想到此处,她反而不害怕了,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喊了雅兰一声。 雅兰一直在屋外听着动静,听见童书颜喊她,忙推门进去,“怎么了?” “帮我打盆水来,我洗个脸。” 雅兰见她哭得妆容俱毁,也没多想,转身便去了。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妆台前,把头上的珠花一一取下来。 “姑娘也别多想,大人就是在气头上,气消了就好了。”雅兰帮她整理头发,柔声安慰道。 “父亲的平生夙愿便是能当上相国,如今是被我毁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语气沉沉道。 “想做相国的多了去了,又岂是人人都能做的?” 童书颜低眉笑了笑,伸手接过雅兰手中的梳子,“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会儿。” 雅兰不疑有他,还柔声嘱咐道:“不要乱想,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她想了想,“清蒸鲈鱼。” 闻言,雅兰笑了起来,“怎么说了我爱吃的。” “快去吧。”她笑道。 待雅兰走后,她才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间想起李罄说他妹妹三月与张缙的事。三月当真是个大胆的姑娘,能义无反顾地悔婚逃到张家,不惧流言蜚语也要和张缙在一起,哪怕张缙死了,她也为其殉情。她想,若有来生,三月与张缙定能终成眷属。而自己呢?与李罄大概是君生我未生吧。不过,他对自己的感情,今生都不过尔尔,又何来来世?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场一厢情愿的喜欢中,竟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一声:“来生我愿为牲畜,无情无爱。” 33.鸳鸯地·消香玉陨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童书颜平日爱吃莲子八宝饭,但厨房嫌麻烦也不常做,雅兰想着她今日不开心,便亲自下厨,做了给她送去。她将饭端到房门外,敲了敲门喊了声姑娘,门中没有应答。她便又敲了敲门,喊得更大声一些,仍旧没人回答。她心头微颤,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伸手推门,却发现门从屋内反锁了。她顿时慌了,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童书颜从屋内将门反锁,从外根本打不开,还是家仆找来斧子,将门劈开。们打开的那一瞬,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使人作呕,雅兰慌忙跑到床前,就见童书颜的一只手伸进盆中,而那半盆水早已变成满满的一盆血。 “啊——” 雅兰惨叫一声,慌忙将她的手从盆中捞出来,对外喊道:“快去请大夫!” 童书颜被雅兰摇醒,看着雅兰淡笑道:“不用麻烦了。” 雅兰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哭得泣不成声,“你为何要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包扎伤口。 看着雅兰哭,童书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委屈得不行,“我不死就一直都是别人的笑柄,父亲就会一直蒙羞。” “蒙什么羞!”雅兰怒吼道,“你这样死了,叫大人怎么活!叫我怎么活!” “我以死明志,日后就不会有人笑话父亲了,别人还会说他教出了个好女儿……” 雅兰听得肝肠寸断,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童晋南闻言赶过来,看着雅兰抱着女儿,顿时就哭了出来,“孽障!孽障!你这是要了老夫的命了啊!” 童书颜忍住哭声,哽咽道:“父亲,孩儿今生对不起您,来世愿给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童晋南看着那满满的一盆血,心知已无力回天,捶胸顿足道:“你怎么忍心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童书颜强撑着身子,去拉父亲的手,童晋南慌忙上前,从雅兰手中将女儿接过来,面上老泪纵横,“为父只不过在气头上,你怎得要这样报复为父!” “孩儿活着,实在是受罪,又是父亲大人的累赘,还不如一死了之,自己得个清白,父亲也不再蒙羞。” 童晋南已经哭得讲不出话了,他悔恨万分,五脏六腑如同被一把极钝的刀慢慢割着,使他痛不欲生。 “颜儿,你是为父的宝贝,是为父的心肝,这辈子有你这个女儿,是为父最值得骄傲的事!” 童书颜亦是痛哭流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孩儿却只有下辈子再报答您了。” 童晋南痛苦地闭上眼,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事家仆领着大夫赶过来,大夫先是给童书颜上药,再把脉开药,将药方拿给雅兰的时候,满脸无奈地摇头:“准备后事吧。” 雅兰痛苦地闭上眼睛,强提着一口气,吩咐下人去准备丧事要用的东西。 而童书颜细细地给父亲说着身后事,童晋南一一应着,“雅兰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您也不拿她当下人,我死后您要待她如亲生,她也会给您送终的。” 雅兰在一旁听着这话,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又看着雅兰,轻声道:“我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多费心些。” 雅兰只能点头答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交代完后事,她安心地笑了笑,“如果能将我葬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最好了,父亲您就多费些心……” “书颜!” 正说着,童书颜就见李罄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见此,李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地走到她的床前,跪在她身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书颜……” 童书颜见他如此失态,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才柔声道:“你以后好好的。” 李罄握着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身如凌迟,“对不起书颜,对不起。” “李罄,你是个好人,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我走到这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童书颜的话,犹如那行刑的刀,刀刀切在他最疼的位置。他起身,从童晋南手中接过童书颜,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柔声道:“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感慨,这世间竟然真的有颜如玉。” 李罄细细地说着,童书颜也安静地听着。雅兰见此,悄悄地将童晋南拉了出去。 “后来,听老师唤你书颜,我心中想当真是人如其名。可是,我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又是个有妇之夫,哪里敢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就只得将对你的感情一压再压。那时候我就恨天意弄人,为何让我在成亲之后遇见你。” 童书颜一一听着,轻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他如鲠在喉。 童书颜笑了笑,“你再后悔,都不会休了齐楚玉对不对?” 她的话,宛如一把刀,深深扎进他的心里,还在里边绞了一圈,疼得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不休她,不是因为爱她,而是我不能做出如此薄情寡义的事。” “我知道。”童书颜喃喃道,“我理解你。” “颜儿,我爱你,来生我愿给你当牛做马。” “就不当我夫君吗?”她回头看着他,笑着问。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痛再次袭来,“你等我!” “可是我等不了啊。”她看着他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我马上就要死了,可你可你……” 李罄捧着她的脸,看着她,语气笃定道:“你还记得鸳鸯地吗?” 鸳鸯地,若是夫妻双方有一方葬在鸳鸯地,三年之后,另一方也会死去。 “那是夫妻。” “我回去便休了她!” 童书颜怔怔地看着他,旋即苦笑了起来,不想在此事上与他争执,只得点头说好。 李罄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吻,“颜儿,我爱你!你等我!” 童书颜几乎没有了力气,瘫软在他怀中,听他说着婚书应该怎么写,“承今日佳期之喜,与卿结秦晋之好,缔永世之约。咨尔佳人,珠联璧合,匹配同称。看此日蔓草采采,卜他年葳蕤其昌。蘋有池渠,鸟有窠巢,之子于归,此乃罄三生之幸事,愿……来生与卿白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到此处,李罄早已泣不成声,“书颜,我这样写,你看行不行。” 他强颜欢笑着,但是回答他的就只有无边的寂静,童书颜闭着眼靠在他怀中,面容安详,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他的心顿时像被人挖走了一般,疼得他发不出一点声响,只有将童书颜渐渐凉下来的身体抱得紧紧的,以期望留住她身上的余温,那样,她便只是睡着了。但她这个人,早就如黄沙,从他的指缝中溜走,哪怕做了最后的挽留,抓住的也只是他自己悔恨与不甘而已。 童书颜走了,那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人家说办丧事时下雨是最好的,因为死的那个人带走了所有的晦气。 那晚,李罄一直在童家,帮忙料理后事,回去的时候,已经已经大亮了,齐楚玉正在用早膳。 她见李罄身形狼狈地回来,眉头狠狠地皱在一起了一起,冷笑道:“狐狸精把你魂勾走了?留个躯壳回来。” 李罄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发现他竟然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亦是冷笑了一声,转身便朝书房去。 齐楚玉还准备说什么,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将碗重重地砸在桌上。不一会儿,便见李罄拿着一张纸出来,看着齐楚玉平静道:“这个你拿着。” 她识字不多,但“休书”二字她还是认识的,见此,她登时大怒,“你疯了吗?”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李罄,你这个王八蛋!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要把那个姓童的贱人娶进门吗?李罄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与那个贱人就别想在一起。” “我娶不了她进门,你也永远是李家的二奶奶,只是你与我不再是夫妻关系。” “你什么意思?”齐楚玉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李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平静地解释道:“我现在休了你,与你不再是夫妻。但若是你愿意,你对外的身份仍旧是李家的二奶奶。” “你是想休了我又想困住我一辈子?”齐楚玉看着他,气得眼眶发红。 “你想离开也可以,但是……”他看了眼她的肚子,“且不说孩子是我的骨血,你带着孩子也不好嫁人,所以孩子留下,对你才是最好的。” “李罄!”齐楚玉看着他目眦欲裂,“你真的疯了,你为了那个狐狸精真的疯了!” 闻言,李罄笑了笑,“楚玉,你知道古人怎么定义‘妻’这个身份的吗?” “不知道!” “妻者,齐也。就是说你与我是相等的,我也尊重你,所以很多时候没有对你进行所谓的调教管教,但是,你做事真的太过分了。我与书颜清清白白,你为何要如此害她?” “清白?你在她家住了几个月,一同郊游踏青,你们还清白!我呸!” “我若真是薄情寡义之人,这封休书就不会今日才写,这一点你还想不明白吗?” 闻言,齐楚玉先是一愣,后才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你当真要休了我?” “是!”李罄坦然接住她的目光,语气异常笃定。 闻言,齐楚玉顿时哭了出来,上前拉住他的手,恳求道:“夫君我错了,我以后不去打扰童书颜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李罄看着她,心中酸楚难当,可一想到童书颜的死,他更是痛不欲生。他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决绝道:“晚了楚玉,一切都晚了!若是觉得休书不好,我们就和离。是走是留我都随你,只是我们不再是夫妻。”说着,将她挡开朝门外去! “李罄!”齐楚玉哭喊道,“你当真要娶她?” 李罄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道:“我娶不了她,她死了,被你逼死的,被我害死的!” 说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齐楚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幸好身旁的丫鬟将她扶住了。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李罄写下的那一纸休书,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呢?我什么也没做,怎么会是我逼死她呢?” 是啊,童书颜确实不是齐楚玉逼死的,是被人言逼死的。 34.鸳鸯地·身后事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童书颜的死讯一经传开,人们一边惊讶,又一遍感慨,这童姑娘真是个烈女,为了自身清白,竟然以死明志,真的不愧是童尚书的好女儿。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天的功夫,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纷纷自动前往童家吊唁。 童晋南已经没有精力去招呼客人,只是神情麻木地坐在女儿的灵柩前,有事都是雅兰与李罄在处理。 其实,童晋南不是不恨李罄,但是想着若不是自己说那些话,女儿又怎会想不开?这样想着,对李罄的那点恨意便也被抵消了。 童书颜是没有出嫁的姑娘,更是死于非命,所以按理不能埋进童家的祖坟。李罄与童晋南商议后,准备将童书颜葬在南湖的小洲上。童晋南听了这话,忍不住看了李罄一眼,最后也没有反对。 下葬的前一天,张易与顾其怀都去吊唁了。张易见李罄一副主人家的作态,垂眸叹了口气,果真,与李家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 “逝者已逝,你也别太伤心了。”张易看着他温言道。 李罄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倒是顾其怀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说了几句,“善恶终有报,有些事来日方长。” 李罄垂眸嗯了一声,转而一想,知道他话中有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没露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来日方长是多长?” “我与之明根基未稳,所以相国近三年内不会致仕,三年后木已成林,我们会辅佐相国在致仕之前做一番作为,你安心等着便是。” 张易,字之明。 闻言,李罄抬眼看着不远处正在与童晋南说话张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所以,有些事你得受委屈忍着。” “我明白。” 顾其怀看着他,也不知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童书颜的灵柩,不知想起什么似的,苦笑着叹了口气,“读了书的女人,当真是惹不得。” “你家中不是有个能背《四书章句集注》的?”李罄忍不住挤兑道。 若是没有那个特能背书的姑娘,也许李三月就不会遇见张缙,那他二人都不会死。 闻言,顾其怀嘴角的苦涩更甚,像是忍着什么情绪,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李罄笑得极为无奈,“就是惹不得啊,她一生气,就能要了人半条命。” 虽不知道顾其怀在说什么,但要了半条命这事,李罄极为认同,童书颜一死,真的带走了他的半条命。 童书颜在家中停了十一日方才下葬,灵柩抬出去的那天,童晋南哭得肝肠寸断,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童家又乱作一团。李罄却镇定得多,亲自将灵柩送到南湖,也亲自扶灵下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棺木一点点地被黄土吞没,又看着工匠们将那堆黄土砌进墙中。墓碑立起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嘀咕,墓志铭上写的是“童氏书颜之墓”,立碑人却不是童晋南而是李罄。难不成童书颜与李罄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众人虽是如此想,但到底没说出来,毕竟童书颜都为此事死了,就别再给死者抹黑了。 李罄待众人走后,才走到墓碑前,跪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着,摸到那个‘墓’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靠在墓碑上哭得泣不成声。他救了她一命,也害死了她。 他咬破手指,在墓碑上写下“爱妻”二字,抬手擦了把眼泪,亲了亲她的名字,沉声道:“你等我!” …… 童书颜之死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皇帝欣赏童书颜的品格,下旨为她修了一座牌坊,连带童晋南都封了陈平侯,嘉奖他教女有方。而童晋南自童书颜死后,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在朝政上?终日浑浑噩噩,隔三差五就提出致仕之请,于此皇帝就更是不忍心,所以也没有准许,而是将他调到礼部,当礼部尚书。 值得一提的是齐楚玉,她总觉得李罄是赌一时之气,若是她生下孩子,李罄看在孩子的面上,定不会与她生气。 这一年秋天,齐楚玉顺利诞下一名男婴,李罄倒也没有像他所说的不闻不问,而是去看了她,还温柔叮嘱她好生歇息,时常来问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齐楚玉以为,夫妻关系算是破冰了,他也常来看孩子。但直到孩子满月甚至满百天,他都没有摆席请客的意思,那时候齐楚玉才意识到,他是铁了心的不想与她有夫妻之实,哪怕只是外人所看到的夫妻之实。 而李罄,自没有了童晋南的提携,在朝中越发没有人注意,倒是张易与顾其怀,一路官运亨通,通过王旸的力荐,都到东宫陪太子读书去了。从龙之臣,将来的前途无量啊。而他?只有老老实实地将翰林院这条冷板凳坐上几年,看将来如何了。 散馆后,李罄选了都察院,做个六品经历,饶承文看着他笑道:“真是老夫的好学生,好好的户部不去,倒来老夫这得罪人的都察院。” 李罄亦是笑了笑,“到哪儿都是为陛下效劳,更何况都察院还有个好老师。” 饶承文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暗中安排了下去,都察院得罪人的杂活儿,倒真的给了李罄。李罄也逆来受顺,从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倒是第二年,就升到到了五品,调到大理寺去做了左寺丞。 这一年,王旸致仕,不同于其他人想平安过渡,王旸致仕之前,向皇帝递了份折子,弹劾饶承文科场舞弊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一时间朝堂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皇帝下令让大理寺的去查这件事,这种得罪权贵的事,自然又落到了李罄的头上。那天夜里,他带着大理寺的衙役往饶家去,十几支火把将饶家照得灯火通明。 “李罄,你这是蓄意报复!”饶承文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 闻言,李罄笑了笑,面上一副谦卑的模样,“老师此话严重了,学生只是按规定办事,再说了,您与学生无冤无仇,学生报复你什么?” “按规矩办事,会来十几个人?你想吓唬谁?” “路上黑,学生怕得很,所以多带些人壮壮胆。” 饶承文冷哼一声,“夜路走多了,会遇见鬼的。” “那学生就做钟馗。”李罄扬眉看着他笑道。 “李罄,我告诉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小心些。” 李罄笑着点了点头,“多谢老师提醒,老师,这边请。” 饶承文拂袖冷哼一声,往外走去。饶家的女眷见此,哭哭啼啼地喊着他。 李罄回头看了一眼,瞬间觉得李三月死了倒是件好事。 “父亲!”一十五六岁的姑娘突然跑出来,抓着饶承文的袖子,“父亲,您放心,孩儿会想办法的。” 饶承文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照顾好家里。” 姑娘含泪点了点头,放开手让父亲离去。 李罄忍不住看了那姑娘一眼,姑娘亦是抬眼看他,眼中蓄满了仇恨。 他笑了笑,对那姑娘道:“莫要恨我,令尊大人只是夜路走多了遇见鬼罢了。” “卖妹求荣的无耻之徒,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也会遭报应的。”姑娘冷笑道。 她的话,成功让李罄皱了皱眉,他抬头半眯着眼对她道:“我的报应早遭在了前头,只是姑娘有这样的父亲,只怕报应在后头。在下劝姑娘一句,早些为自己做打算,”说着,看了她家院中众人一眼,冷笑道,“别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用不着你提醒!滚!”姑娘怒道。 李罄勾了勾嘴角,转身走了。 且说饶承文进了大理寺后,饶家的人在外四处求人搭救,但树倒猢狲散这句话向来不骗人,那些人要么敷衍打哈哈,要么直接连饶家人的面都不见。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科场舞弊这种伤及国本的事,谁敢搭救?所以饶承文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审核的时候直接说了李罄考秀才的时候,自己漏题之事。 大理寺卿听了这话,不由得侧脸看李罄,李罄倒是一脸坦然,饶承文说什么便记录什么,卷宗就这么呈给了皇帝。 皇帝看了卷宗自然将李罄喊去问话,当时张易与顾其怀都在场,皇帝问李罄是否属实,李罄平静道:“家母故去多年,饶承文与家母做了什么交易,臣并不得知。” “陛下,饶承文与李寺丞有些私怨,这时候说出这种事,不过是拉人下水罢了,况且空口无凭,不能定罪。”顾其怀沉声道。 顾其怀口中所谓的私怨,皇帝也有所了解,所以饶承文的话也只是将信将疑,正准备说什么,就见张易出列先躬身行礼,沉声道:“李寺丞之妹,是臣的继母,说将其许给饶承文做妾,实在有损母亲名誉,恳请陛下明察,还母亲一个清白。”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李寺丞看起来也就比张易大七八岁,李罄的妹妹是张易的继母,这叫人有些难以接受。 皇帝闻言,亦是笑了起来,“朕原以为朝中只有姻亲关系,不曾想,今日倒多了份亲戚关系。” 闻言,众人都附和地笑了起来,也知晓皇帝不会再深究了。这倒也是情理之中,若是李罄真的连个府试都过不了,还谈什么乡试会试?李罄看了张易一眼,垂眸笑了笑,此事也就如此不痛不痒地揭过了。 而饶承文,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且有证据,最后被判了个斩监候,家产被抄,家眷悉数流放。 35.鸳鸯地·梧桐梧桐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饶承文倒台后,王旸致仕,童晋南升为副相,李罄被再次调到都察院,做左佥都御史。对此,顾其怀调侃说,看在是同乡的份上,年末考察的时候对他放松些。李罄笑道:“那就得给点好处哦。” 顾其怀闻言,哈哈大笑,排着他的肩膀道:“好说好说。” 而年末的考察,确实忙坏了李罄,夜里受了凉,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有一次还咳出了血。 他紧紧握着那帕子,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三年了。 这日休沐,他一早起来,提了些香蜡纸烛往城外去。此时正值腊月里,湖上的风吹得脸上生疼。他登了岸,往童书颜的墓前去。 童书颜的墓上长期有人来照看,所以看起来整洁有序,他将祭品一一摆上,笑着与她说了许多话。 “颜儿,你这时候是不是已经投生到哪一家?是个聪明的小丫头了?”他靠在她的墓碑上,看着阴沉的天空淡笑道,“常言说,女大三抱金砖,那我下辈子一定是个有钱人吧?” 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转而又有些无奈地笑道:“如果你已经去了来生,是不是就听不见我说话了?唉,我未免也太惨了些。” “你等我啊颜儿,我马上就来了,等着我。”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送上阵阵梅香,李罄浅浅笑了笑,“你听到了对吗?那好,我尽量快些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桂生正准备出门寻他,见人回来了,对院内喊道:“老爷,二爷回来了!” 李父闻言,忙从屋内拄着拐棍走出来,见了儿子,方才松了口气,和声道:“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自从母亲与妹妹过世后,父亲的身子每况愈下,虽说年岁不大,但走路却已经是步履蹒跚了,见此,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不敢看父亲,只是沉沉嗯了一声。 “父亲——” 正想着,屋内飞出一孩子,一把抱住他的脚,有些委屈地问:“父亲,您上哪儿去了?” 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娃娃,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一把将他抱起来,笑着道:“出去办了点事。” 小娃娃一派天真地看着他,絮絮叨叨地与他说着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一一地听着,晚上小娃娃拉着他讲故事,他也答应得果断,知道将人哄睡着他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出来的时候见齐楚玉在外等着,她轻声问道:“端儿睡着了?” 他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和声道:“你也早点休息。”说着便转身走了。 齐楚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夫君……” 自从童书颜死后,齐楚玉的性子变了许多,但很多事却已经无法弥补。所以,李罄听见了那一声夫君,却没有做任何停留。 齐楚玉见此,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潸然而下,也转身离开了。 李罄经过父亲房前,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咳嗽,抬头却见灯已经熄了,他便也没有推门进去,径直地朝卧房走去。 桂生在他屋外等了许久,见他回来,忙上前道:“雅兰托人带话过来,说是小年夜让您过去吃饭。” 自童书颜离去后,他自动承担起作为儿女的那一份责任,童晋南也当他是半个儿子,两家的老头子也常走动。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叮嘱桂生早些歇息便推门进屋,他原本已经很累了,但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他却失眠了。 第二日,他报了病假没去上朝,四处打听找到了城中有名的风水先生,问怎么破鸳鸯地的风水。那先生看着他,笑得有些莫测,捋了捋山羊胡,笑道:“破鸳鸯地的风水嘛,简单得很,相公可听过棒打鸳鸯?” 李罄听了,顿时明白了些什么,苦笑着与风水先生道别。第二日,他便在童书颜的墓后种了一棵梧桐树。 腊月里的风干燥得很,他跪在童书颜的墓前,哭得肝肠寸断。 梧桐梧桐,勿同勿同。 …… “所以,因为你破了鸳鸯地的风水,才活到终老?”听到此处,孟婆不由得皱着眉问。 李罄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鸳鸯地,我后来大病了一场,原以为都要死的,却又活了过来。婆婆,您见多识广,我想问问您,这世上真的有鸳鸯地吗?” “人的寿命是生死簿上写的,除了死于非命,倒不曾听说什么风水会害人性命。”孟婆沉声道。 “所以,我与书颜真的是有缘无分了?”他苦笑道。 闻言,一旁的黎末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抛弃过人家两次了,还想求来生?” 黎末辛的话,宛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疼得他说不出话。倒是孟婆理解他,解释道:“他上有老下有小,还有童书颜的父亲,若他死了,一家老小谁去负责?” 黎末辛挑眉,十分不在意地笑道:“你与顾其怀倒是有趣,一个觉得自己无情,一个觉得自己痴情,若是能换一下,就不用苦了那两位姑娘了。” 见李罄不解,黎末辛便说了顾其怀的事。李罄听后,忽然间就明白当年顾其怀为何感慨读过书的女子惹不得了。 这些读过书的女子,往往柔中带刚,宁愿死也受不得半分折辱。就是不知是好是坏。 “顾其怀倒是有句话说对了,今生与谁情真意切,下一辈子又与别人卿卿我我,你也别伤心了,童书颜也许早就找到她的归宿了。”黎末辛一脸无所谓道,“把孟婆汤喝了,来世干干净净。” 孟婆转眼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哄人的话倒是说得越来越流利了,遂也和声道:“还有数不清的生死轮回,哪里就真的遇不到了呢?” 她们的话句句在理,李罄却听得心如刀割,可也不得不抬起那碗孟婆汤蹙眉喝下,随着黑白无常往奈何桥上去。 孟婆看着李罄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说要是童书颜知道他再次放弃了她,她会如何想?” “应该是既理解又怨恨吧?” “对,应该是理解又怨恨,爱她那么深,却也负她那么深。” 黎末辛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转身欲回屋继续睡觉,却听见奈何桥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再一转眼,孟婆都已经飞过去了。这时候她就恨自己不会飞,慢慢跑过去的时候,只见李罄跪在孟婆身前,哭得肝肠寸断,“婆婆,我求求你了,我这一辈子半点由不得自己,这一次我就求您让我跳吧,这是我唯一见书颜的机会了。” 黎末辛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要跳忘川河了? 只见孟婆也是满脸为难,柔声劝道:“你们是有缘的还会再见的,不急于这一世。” “不会了婆婆,我怕见不到她了,之前我别无选择,现在我能自己做主了,我想见她,我想以此生的身份去见她,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他也说不出来,孟婆汤一喝推入轮回道,还能做什么? 他匍在地上哀鸣哭嚎,宛若一条丧家之犬,身心之痛,哪怕再死十次都不能抵消。 黑白无常也是一脸无奈地看向孟婆,颇有些求情的意思。其实,孟婆何尝不心疼,她自己也是爱而不得啊,她也想再见少铉一面,遂只得点头答应。 “你跳吧,我不拦你。”孟婆沉声道。 李罄闻言,爬起身来谢过孟婆,纵身一跃便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不一会儿便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落水声。 孟婆闭着眼眼泪潸然而下,深吸一口气,折身往回走。 黎末辛一脸茫然,看向黑白无常,只见他二人也只是摇头,带着其他一脸悲戚的鬼魂投胎去了。见此,她就更茫然了,忙追上孟婆,问道:“李罄怎么要跳忘川啊?你怎么让他跳呢?没必要啊。” 孟婆睁开眼红着眼睛看着她,神色痛苦,“他有必要。” “有什么必要?” “是他亲手斩断与童书颜来世的情丝。”说罢,孟婆已经泪流满面。 黎末辛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她皱眉问:“真的有鸳鸯地?” 孟婆点点头,“他来生的姻缘原本写了童书颜的名字,但生生被划掉了,重新写上了齐楚玉的名字,也许就是他破了鸳鸯地的风水,童书颜才不得不去投胎。” 闻言,黎末辛顿时愣在了原地,想起孟婆刚才问的,若是童书颜知道他再次放弃了她,她该如何想? 黎末辛不敢想童书颜当时去投胎时是何心情,到底是既理解又怨恨,还是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见他? 大概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吧。 “原来命中注定,都敌不过世事无常啊。”孟婆抬眼望着混沌的天空,流着泪感慨道。 听到此处,黎末辛心中也一阵难受。童书颜原以为与李罄有来生,却被李罄亲手斩断,齐楚玉本来与他也有来生,他却跳了忘川河。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忘川河的风又吹了上来,风里带来各种痛苦的哀嚎,也许有李罄的也许没有。相较于失去童书颜的痛,忘川河,应该算不了什么。 (鸳鸯地完) 36.离魂记·中元节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中元节是未投胎的鬼魂们最开心的日子了,既不用在地府服役,也不被束缚在酆都,可以回人间看看家人。没有家人也没有去投胎的鬼魂,还可以去逛鬼市,虽比不上人间的集市,但也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大家都兴致勃勃。 每到这时候,黎末辛能高兴得睡不着觉,尤其是今年,她可以回家看看儿媳妇长什么样,许久不见叶禛了她也想得紧。而梦里的叶禛,也埋怨她许久都不到她的梦里来。 “凌晨之前我得回去。”她看着拉着自己衣袖不让走的叶禛,一脸为难道。 叶禛看着她,脸上很是不解,“黎末辛,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变心了?” 黎末辛:“???” “你在想什么!”黎末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我日日在奈何桥上守着,谁能让我变心?” “那你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都给你说了,孟婆约我逛街,难得她心情好。” 闻言,叶禛立马就不高兴了,孟婆孟婆,张口闭口都是孟婆,要不是婆字有个女字,他都怀疑黎末辛移情别恋了。 “你就忍心丢下我?”叶禛看着她,一脸的委屈。 黎末辛:“……” 怎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撒娇了? “哎呀,我去陪她逛街,把她哄开心了,她述职的时候带上我,我们不就能常常见面了?眼光长远一点嘛。” 叶禛:“……” 黎末辛左哄右骗才将叶禛安抚好,到酆都的时候,孟婆已经拉着张脸在那儿等着了,见人来,脸色不好道:“我还以为去会情人,把我给忘了。” 黎末辛满脸赔笑,“怎么可能呢?毕竟婆婆您才是朝夕相处的人,他算得上什么?” 孟婆:“……” 黎末辛的嘴,骗人的鬼。 不对,她好像也是鬼。 见孟婆不说话,她姐妹好地挽起孟婆进城。 鬼市年年都差不多,毕竟给鬼用的那些就只有那些。黎末辛从一个货郎那里买来一个傀儡,说是要给孟婆耍傀儡戏,孟婆呵呵冷笑两声,分明就是她自己想玩。 黎末辛付了钱,提着傀儡挽着孟婆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去。却见不远处围了些人,黎末辛天生爱热闹,也不管孟婆愿不愿意,拉着人就往前去,一边往前挤一边还喊:“让一让让一让,孟婆来了孟婆来了。” 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就见一女子拉着一男子,哭得满脸泪痕,“景程,你怎么能忘了我呢?你都没有喝孟婆汤你怎么就忘了我?”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男子一脸为难,忙向四周求救,但大家除了看热闹,也说不上话。若是在阳间还能说两句,但大家都死了,是非对错就都不重要了。 女子拉着他的衣袖,忽然跌跪在地上,满脸的痛心与不可置信,“明明,我才是喝了孟婆汤的那个啊。” 闻言,黎末辛看了身旁的孟婆一眼,眼神问她认不认识这个人。 “我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怎么知道到底谁是前世谁是今生?”孟婆不以为意道。 黎末辛哦了一声,还准备看热闹,孟婆却兴致缺缺,拉着她准备回去,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孟婆就在此处,姑娘你可以问一问啊。” 孟婆:“……” 那姑娘闻言,忙朝人群中张望,见人群中有一女子要走,忙喊道:“婆婆,您就帮帮小女子吧。” 孟婆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那女子道:“喝了孟婆汤就一定会忘记前世,姑娘也许是真的认错人了。” “不,没有,是我记起了前世,婆婆,你相信我,我真的记起了。” “关于前世的记忆,一般都会被孟婆汤强行收取,轮回的时候脱离魂魄,存在罗酆山之底,不到事关天地五界的地步,一般是不会被拿出来,姑娘也许是真的认错了。”孟婆耐心解释道,看了那一脸为难的男子,忍不住多说两句,“女娲娘娘在造人的时候,身体疲乏,也会捏出身形样貌相似的两个或者几个人,眼前的这位公子与你认识的那位也许就是这种情况。” “但,总不该眉尾的痣都在同一个位置吧?”女子一脸哀楚地看着孟婆,再看向男子。 众人朝男人看去,果真见男子左边眉尾有一颗痣。 闻言,男子脸上的表情也变了,莫非他的前世与眼前的女子有一段姻缘?但又说喝了孟婆汤的是她?这又是何解? “有没有孟婆汤收取不到的记忆啊?”黎末辛贴在孟婆耳后问。 闻言,孟婆皱了皱眉。自天地两分,北阴大帝掌管冥界以来,都未曾听说此等事。都说罗酆山镇压厉鬼,但除了那些不能超生的厉鬼之外,还有人们那些不可消磨的执念。执念越深,罗酆山力量便越强大,封印便越难破解,而孟婆汤的力量来自于罗酆山,就连那些作恶多端的恶鬼都逃不掉地狱的追捕,一份记忆怎能逃出罗酆山的手心? “姑娘,你究竟是真的想起了前世,还是别人给你说过前世?”孟婆看着人,皱眉问道。 若是她真的记起了前世,那就是罗酆山的封印出了问题,若是旁人告诉她的,那不管怎么匪夷所思,都说得通。 见孟婆询问,那姑娘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孟婆道:“是他告诉我的,说我前世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闻言,众人眼中的疑惑更深,纷纷望向男子,男子脸上一阵无奈,忙道:“姑娘,你真的是误会了,在下的前世,是七十余年前的事了,与姑娘的年纪相差太多。” “那便是了,我五十年前过世的,比你生前的年龄小十七岁,若是加上我再次投胎的时间,也就七十来年。我忘了我们的前世,现在你也要忘了我们的今生?”那姑娘看着他,眼中满是绝望,“这么多年,我寻遍了这冥界四处,就是为了找到你……”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哽咽不能语,“又或是说,在此期间你再次轮回,忘记我了?” 男子叹了口气,正欲解释,就见孟婆身边的女子道:“姑娘,你真的是误会了,他都说他的前世是七十余年前的事,这就说明他死后就没有投过胎,若你真的是他的未婚妻,他又怎么可能忘记?” 闻言,女子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男子的眼中有了些许动摇,立即又被绝望的神情淹没,她再次忍不住掩面痛哭。 孟婆见了于心不忍,弯腰扶她起来,柔声劝道:“每一次投胎为人,都会有一番姻缘纠缠,不必执着于一世,你若真的与你那未婚夫有缘,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可是前尘都已经忘尽,又有什么再见的必要?”姑娘满脸泪痕地望着孟婆。 “想不忘记前尘也行,那就跳忘川河……” “住嘴——” 黎末辛话未说完,就被孟婆呵斥住了。她瘪瘪嘴,低头不高兴地摆弄她的木偶。 那女子看了眼黎末辛,眼中燃起了明亮的光,“姑娘说的当真?” “跳忘川河倒不值当,”那男子闻言终于开口劝道,“也许姑娘心仪的那人,早就将姑娘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不值得如此做。” 女子看着他,心中一阵疼痛,顿时泪如泉涌,不死心地问道:“公子生前可姓慕?” 闻言,男子摇了摇头,无奈道:“不是……” “你怎么可以不是!”女子看着他怒吼道,眼眶中的不甘几乎浸出血来,“你就是姓慕,名景程,字仲途,江州人。二十三岁那年因思念已故的未婚妻成疾病故……”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泪痕满布,几度哽咽说不出话,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喃喃自语,“为何你忘了?为何你忘了?明明我才是喝了孟婆汤的那一个啊!”说罢不禁掩面失声痛哭。 男子见此,脸上一阵为难,看着孟婆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你也别忙着哭了,他到底是不是你前世的未婚夫,你和他说了都不算,喝了孟婆汤到三生石旁一看便知。”黎末辛忙去扶人。 “可喝了孟婆汤我就会忘了他。”她看着黎末辛转而又望向男子,满脸悲戚道,“我不想再把他忘了,我真的不想再体会那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滋味了。” “怎么会孤苦伶仃呢?来世你会有家人,有爱你的人,喝了孟婆汤你就是另一个人了,与上一世的爱恨纠葛都没有关系了。”黎末辛温言劝道。 那女子满脸泪痕地看着男子,也不知将黎末辛的话听进去没有,看着那男子缓缓道:“我们在我生前的梦中见过,这一世我叫饶岸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敢认我,只是说我像你的一位故人,后来才说我前世是你的未婚妻叫白落染,你因为执念太深,无法投胎我们才又遇见。” 男子皱眉望着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又见她苦笑道:“后来我生了场大病,魂魄自己飘进了冥界,阎君说我阳寿未尽,但魂魄已经离身不能重返阳间,为此我才在冥界逗留这些年。阎君说我有七十岁的寿命,这五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寻你,现在总算是找到了,可是你却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你可以忘记饶岸然,但怎么能忘了白落染?”说罢,她的眼泪又双双落下。 男子听了也是一阵唏嘘,蹲下身来看着她温言道:“在下生前是一父母双亡的落魄书生,并没有同谁订过亲……” “可我怎么见过你?就连你眉里的痣都记得。” “姑娘见过我可能并不稀奇,我死后便做了江州的城隍。可能……” “可我连江州的城隍庙在哪儿都不知道。”她看着他,一脸悲戚道。 见此,黎末辛忍不住悄悄问孟婆:“做城隍需要抹除记忆吗?” 孟婆皱眉看着地上的俩人,摇了摇头道:“被选做城隍的人,都是死后无牵无挂,且品行端正的,用不着抹除记忆。”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 孟婆也不解,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一桩公案。 37.离魂记·连夜雨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黎末辛看着这地上的一对男女,心中很是着急,又不甘地问孟婆,“万一有例外呢?” “这倒也不一定,做城隍的人大多上了年纪,老了才无牵无挂,像他这般年轻的确实少见,说不一定真的被换了一份假记忆。” 若是像她一般是天上犯了错被罚下界的,被篡改了记忆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话她没对黎末辛说。这丫头最近对她的过去感兴趣得很,想法设法地打听,对她比对叶禛还上心。 闻言,男子忍不住看孟婆一眼,转而问那姑娘,“你说我与你在梦中相识,是如何相识的?” 闻言,女子抬头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不瞒你说,我生前也是孤苦伶仃,若真的被人如此热烈地爱过,拼尽我这七十来年的功德,都要同你再续前缘。” “阎君也不是不好说话的,若你俩真的有这种缘分,他总不至于棒打鸳鸯,到时众人再求求情,要么让城隍再入轮回,要么你不必再投胎,左右不过是件小事。”孟婆和声道。 闻言,女子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不少,长舒一口气道:“其实在我生前,我与他的重逢也算是一遭荒唐事。” “怎么说?”城隍不解地问。 女子叹了一口气,看了城隍一眼,想了想才缓缓开口道:“我这一世叫饶岸然,父亲曾是卫国高官,后来被人陷害家道中落,我差点被家中人所卖,未婚夫慕晨辉将我赎回来送回江州安养,我与你才得以重逢。” “令尊名讳可是饶承文?”黎末辛皱眉问。 饶岸然皱眉点头。“姑娘从何得知?” “前几天……” “前几天他有一位朋友路过孟婆庄,给我说起他枉死的朋友,想必就是令尊大人了。”孟婆抢过话道。 人家姑娘本来已经够惨了,又何必将实情说出来徒增伤悲? 饶岸然不疑有他,哦了一声,感慨道:“父亲惨死,又遇上未婚夫变心,最后抑郁而亡。但都过去了,能遇上景程,前尘往事,都当是历练了。” “发生了何事?”城隍皱眉问道。 饶岸然看着他,苦笑一声:“那得从我生前的一场孽缘说起。” 她想了想才缓缓开口:“父亲离世后,嫡母便将我卖给了别人,未婚夫慕晨辉将我赎回来养在江州,我以为他对我情深义重,不曾想却只是良心不安而已。” …… 自饶承文入狱后,饶岸然便四处打点,以希求昔日的老友在朝中为父亲说说话。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树倒了猢狲自然也就散了,谁还会想着帮着一把?昔日那些所谓要好的朋友,是跑得最快,也是撇得最干净的。而家中那些姨娘们,在饶承文被抓走的那天晚上,便提出要分家。饶岸然站出来极力反对,才勉强压下来。但是家败如山倒,又怎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镇压得住的? 这一日,她从外回来,就见家中的仆人抱着行礼匆匆地往外跑,她拦不住人,便径直往嫡母房中去,在门外便听见嫡母道:“这家也就是如此了,老爷之前嫌我们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恨不得把我们休了再给人腾地方,现在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也不能怪我们。” “夫人说得是,如今府中是您当家,您说什么我等便都听着。” “各自房中的东西嫁妆,变卖了都是自己的,至于其他物件,分不周我也懒得断公道,都悉数变卖了,我拿四,你们拿六……” 听到此处,饶岸然再也忍不住了,走进屋内看着嫡母怒道:“母亲要做什么?” 那陈氏见了饶岸然也没有什么顾忌,直言道:“你父亲进去了,我们也得寻生路,别都死了给人家说饶家无人。” “您这是当家主母该说的话吗?” 闻言,陈氏冷笑了一声,“当家主母?你自己去问问你大牢里的父亲,他何时拿我当过妻子?我只不过是你母亲死后拉来填房的,日日还背着生不出儿子的骂名,正眼都不瞧瞧你五妹,他不顾及我的想法,今天纳一个明日纳一个,他眼里有我这个妻子吗?” 说到此处,陈氏也动怒了,一旁的人忙劝她莫生气,一浅紫色衣裙的妇人一边劝着陈氏,一边对饶岸然道:“三姑娘,你是许配人家了的,你自是不愁日后的生计,但你脚下的这些妹子,还张着嘴要吃饭呢。此事,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你们……你们……”饶岸然被气得发抖,指着众人骂道,“亏得你们平日里殷切得如奴如婢,没想到竟是这般歹毒的心肠!要走可以,除了你们自己的嫁妆,其余的东西一件也不准动!” “啪——”陈氏闻言,拍案怒道,“这个家现在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在此教训人!你一个要嫁出去的人,就别管我家的事了!春秀,请三姑娘出去!” 饶岸然被陈氏赶了出来,气得直跺脚,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还是侍女提醒她去找慕晨辉,她才匆匆往慕家去。 饶岸然的母亲与慕晨辉的母亲有总角之亲,俩人从小便定了娃娃亲,所幸长大后相处得也不错,慕晨辉对饶岸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她匆匆忙忙来到慕家,被管家告知慕晨辉被派往顺州带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闻言,她眉头紧皱,“世伯呢?世伯在家吗?” “大人一早就上朝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姨娘也不在家?” “夫人昨日里便去了慈安寺上香,估计得小住几日才回来。” 言至于此,饶岸然顿时明白了些许,不禁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饶姑娘,若是大人回来了,我差人给你说一声。”门子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不用了。”她沉着脸道。 饶岸然回到家中,几位姨娘忙着变卖家中的东西,见她回来了,脸上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耽误讲价。她顿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乏,险些站不住。侍女绿萍忙扶着她坐下。 陈氏坐在正厅,冷眼看着她回来,“三姑娘可去寻着帮手了?” 饶岸然转眼看着她,“你早就知道?” 陈氏一脸无辜,笑道:“我知道什么?不过是人走茶凉,这种道理大家都知道。”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有人走茶凉这句话!”饶岸然咬牙切齿道。 陈氏倒也不在乎她怎么说自己,拍了拍裙子起身,“你母亲的嫁妆我给你收拾好了放你房间了,你日后好自为之。” “女儿也祝您二家饭吃得可口。” 闻言,陈氏忍不住转眼看她,倒是没有一丝恼怒,反而笑道:“我还有二家饭可吃,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说不一定,谁家的饭都吃不上。” “用不着你提醒!” 陈氏脸上满是讥讽,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绿萍心疼自家主子,对她柔声道:“姑娘,咱们先回房歇歇吧。” 而饶岸然这一歇,便歇了十来天,吃了好几副药才见好。绿萍扶她出来走动,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她心中悲伤更甚,一直咳嗽不停。 饶承文请人从牢中传来消息,他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让饶岸然早做打算,千万小心陈氏。她看着信,已经不知该如何悲伤了,她与家中众人相处十几年,到头来,还不如李罄那个外人看得清,让她早做打算。 这时,陈氏的侍女过来了,说是陈氏有请。 “她找我做什么?”饶岸然冷着脸问。 “慕家来人了,夫人让请您过去,具体什么事,婢子也不是很清楚。” “她找我做什么?”饶岸然冷着脸问。 “慕家来人了,夫人让请您过去,具体什么事,婢子也不是很清楚。” 她看了那侍女一眼,想着陈氏犯不着拿慕家来骗她,遂道:“我换身衣裳再过去。” 侍女依言应了一声,行礼告退。饶岸然换了衣服,后脚也跟着去了。 进了陈氏的院子,就见她在翻着账本,侍女提醒她才抬头看了饶岸然一眼,开门见山道:“今日慕家来人,说是娶一个罪臣之女有辱家门,来人与我说退了与你的亲事。” 虽说她心中早做了准备,但当亲耳听到的时候,她心中还是不好受。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努力装作平静道:“我知道了。” 陈氏见她不哭不闹,但是觉得有些稀奇,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账本,不轻不重道:“难受就哭,别忍着。” “看清了他家的真面目,有什么可哭的?”她一脸倔强道。 闻言,陈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好骨气,但愿你一直都有这份骨气。” 饶岸然没回她的话,转而问道:“别人都走了,为何你还不走?” 陈氏放下账本看着她道:“若不想办法把她们骗走,这府中的开销怎么减少?” 她的话半真半假,饶岸然也听得半信半疑,“母亲还真是好算计。” 陈氏笑了笑没说话,摆摆手道:“退婚的事我也告诉你了,你若无事就先回去吧。” 饶岸然也不愿与她在此与她针锋相对,行了礼便欠身退了出去。 绿萍看着满脸泪痕的饶岸然,心疼得不行,柔声道:“姑娘,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饶岸然转眼看着绿萍,心中的酸涩苦涩阵阵袭来,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绿萍心中亦是难受,却也还宽慰道:“也许慕公子并不知情,我们且等他回来再说。” “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她满脸哀戚道,“如今人走茶凉,他又能做什么主?” 此时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饶岸然看着这瓢泼的大雨,凄然一笑,到底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38.离魂记·重生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知晓慕家退婚后,饶岸然的病就越发严重了,吃了许久的药都不见好。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心病害得心药医,遂只开了些安神补气血的药。 饶岸然在廊下坐着,看着院中银杏叶纷纷扬扬地飘落,眼泪潸然而下。绿萍端着药过来,见此情形唯有叹气,“姑娘,喝点药吧。” 她抬眼看着绿萍,“判下来了对吧?” 两个月的审理,判决也快下来了。 绿萍虽是不忍,却也是点头,“事已至此,姑娘更要保重身体啊。” 她接过药,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准备饮下,又见陈氏的侍女过来,说是陈氏有事请她过去。 饶岸然皱了皱眉,“怎得她如此多的事?” 侍女缄默不语,她就是个传话的,还能说什么? 绿萍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走,待人走后方才对饶岸然道:“陈氏一早就嚷着分家,如今家都被她们搬空了,她却还不见走,莫不是在等什么?” “父亲的事已成定居,她还能等什么?”饶岸然蹙眉喝下药,将碗递给绿萍,“我倒是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绿萍扶着饶岸然到陈氏院中,陈氏不知在与什么人说话,笑声一阵盖过一阵。刚进屋,就见一穿得花红柳绿的婆子笑着站了起来,走过来将饶岸然通身打量一遍,“这想必就是三姑娘了吧?果然是宦官家的小姐,气质果然不俗。” 这一说,绿萍就明白了什么,转半个圈把那婆子挤开。 饶岸然瞥了那婆子一眼,方才向陈氏施礼,“见过母亲。” 陈氏笑着点了点头,“今日张姨娘来是有好事告诉你。” “女儿倒不知何时有这么个姨娘。”她冷冷道。 陈氏被噎了一下,反倒是那张婆子不在意,忙笑道:“街坊领居都叫我张姨娘,姑娘只管当这是我的姓名罢了。” 饶岸然才不愿与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母亲找我过来何事?” “城东杨员外家有一子,到了适婚的年龄,请张姨娘上门提亲,我答应了……” 闻言,饶岸然再也忍不住,吼道:“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陈氏忍了她许久,今日又当着外人的面如此驳她的面子,终是忍无可忍,拍案怒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叫凭什么替你做主!凭我是你母亲!” “母亲好大的威风!”她冷声回呛道,“本就是将我卖钱,还拿什么女儿婚姻当遮羞布。” “你别不识抬举,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陈氏看着她,脸上满是不耐烦,“你被慕家退了婚,能找到杨员外家都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 “我不嫁,要嫁你嫁!”饶岸然丢下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媒婆看看饶岸然,又看看陈氏,一脸为难,“这……这……” “姨娘不用担心,这个家是我做主。让杨家把该尽的礼数尽了,我自然会全须全尾地把人送去。”陈氏看着饶岸然离去的背影狠狠道。 然而,杨家的礼数还未走尽,宫中的判决便下来了,饶承文斩监候,家眷流放西海。 “限你们三日内收拾好行李上路。”传令的官员冷声道。 陈氏闻言跌坐到地上,脸上被吓得毫无血色。 “大人,我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明日便要成婚,已经算不得饶家的人了,恳请大人开恩,放了我家姑娘。”绿萍说完,稽首大拜。 那传令官瞥了一眼一旁面如死灰的饶岸然,十六七岁的样子,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再看那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怕是还撑不到西海。 “说了给你们三日便是三日,其余的切勿多言。”传令官冷冷道,说着转身出去了。 绿萍忙扶饶岸然起身,但她整个人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根本站不起来。陈氏苦笑着看着饶岸然道:“我好好的打算,现在算是给他人做嫁衣。”说着,不禁潸然泪下,“命!” 她之所以那么着急地将饶岸然嫁出去,想着清除这最后一个绊脚石,她好卖了这房子再走,没想到却是作茧自缚,倒是给饶岸然寻了个好去处。 饶岸然神情麻木地望向她,“害人终害己。” 陈氏惨笑一声,抹了一把眼泪,牵起身旁的女儿道:“祝三姑娘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绿萍安抚着饶岸然,温言道:“姑娘,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如此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抬眼望着绿萍,不禁潸然泪下,活着才有希望?她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死了倒是干净。 “好,我都听你的!” 绿萍听了这话,心中稍安,扶她回房后,便差人去杨家带话,让杨家准备好来接人。正欲转身回府时,只见一男子骑着马在家门口停下。 那男子穿了一身浅蓝色剑服,见了绿萍忙问:“然儿呢?” 绿萍对眼前的人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只得沉声说饶岸然在房中。 男子听了,忙往屋内跑,轻车熟路地来到饶岸然的房前,推门却发现她从里边上了锁,他心中着急,一边喊人一边拼命地去撞门。而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便只见饶岸然已经悬挂在房前的梁上了。 他心头陡震,一把将人抱下来放在床上,轻轻拍打着她的脸,“然儿……然儿……” 本能的求生欲让饶岸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眼看到慕晨辉的那一刻,她都觉得这是死了之后的幻觉。 “晨辉?”她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喊道。 慕晨辉忙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在的。” 感受到慕晨辉的真实存在,她那些往日里强忍住的恐惧与委屈全都喷涌而出,拉着慕晨辉的手嚎啕大哭,“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以为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慕晨辉温柔地将她抱起来,柔声安慰道:“没事了然儿,我在这儿的,以后有我。” 饶岸然哭得难以自持,慕晨辉说了许多话才将人哄睡着。屋外绿萍早就候着了,见人出来,便将慕家是如何退婚,陈氏怎么将饶岸然卖出去的,一五一十的与慕晨辉说了。 慕晨辉沉着脸听着,对绿萍道:“杨家那里我自会去说,你好生照顾姑娘,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说着便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饶家被抄家流放,这时候谁还敢再上门提这一出亲事,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所以听了饶家让他们去接人的消息,杨员外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时,小厮进来说门口有一位姓慕的公子求见。 京城中姓慕的也就镇国将军家了,见人来头不小,杨员外便忙让请人进来。不一会儿便见一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见了他抱拳行礼,“晚辈慕晨辉,见过前辈。” “小将军折煞我了,快些请坐。”杨员外笑着招呼道。 慕晨辉依言坐下,对杨员外道:“今日登门,算是晚辈唐突,日后必定谢罪。” “小将军言重了,”杨员外笑道,“只是不知小将军为何事而来?” “晚辈听闻,前辈给令郎定了亲,女方是饶家的三姑娘,可有此事?” 杨员捋了捋山羊胡,一时间不知道慕晨辉的来意,便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此事怎么了?” “那饶三姑娘是罪臣之女,若是娶进门,日后对前辈怕是多有不利。”慕晨辉看着杨员外笑道。 闻言,杨员外也叹了口气,“老夫也正想回绝此事。” “回绝倒也不必,况且她家此事的情况,也只有前辈能救她了。” “那依小将军的意思?” “罪臣之女,也不能做正妻,纳个妾室没有那么麻烦,明儿你们便去接人,以后再寻个由头休了便是,也不会连累您与令郎。” 话到此处,杨员外怎么可能听不出这个弦外之音?慕晨辉是要借自己家的手,救出那个饶三姑娘。虽说没有帮他的这个必要,但若是能因这事搭上与镇国将军府的线,那也不亏。左右寻思后,杨员外便答应了此事。 慕晨辉笑了笑,“前辈是聪明人,那晚辈这就告辞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娶亲多有破费,还望前辈不要嫌少。” 杨员外是生意人,多少钱都见过,但这一锭金子的分量让人忍不住咋舌。他忙将金子收入袖子,笑道:“小将军客气了。” 有了慕晨辉的左右打点,饶岸然出府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而迎亲的轿子直接将饶岸然抬到了城南,连杨家的门都没有进去。 绿萍扶着她下轿又扶着她上车,车中慕晨辉已经等候了多时,见人来了,忙伸手去扶。 “江州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过去养病,待病好了,我再接你回来。”他握着她的手温言道。 饶岸然心中极不是滋味,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潸然泪下。慕晨辉看了心疼,忙柔声哄道:“莫哭莫哭,往后一切都有我。” 她点了点头,几度开口,都哽咽不能语,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父亲那边……” “我会打点的,你且放心就是。他最疼爱的便是你,你要好好保重身子,等我来接你。” 她点头嗯了一声。 慕晨辉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受委屈了。” 饶岸然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晨辉,你千万不能不要我。” “你我还在娘胎中便就注定了是夫妻,我怎么会不要你?不要瞎想,到了江州好好养病。” 她淡淡一笑,抬起头来,在他唇上亲了亲,“我等你。” 此去江州,算是重生。 慕晨辉看着怀中的人,亦是笑了笑,“好。” 39.离魂记·青青子衿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江州是慕晨辉的老家,但自从慕家老爷子过世后,慕家人除了清明祭祖,就已经很少回来,且这两年就连祭祖慕景安也都是让慕晨辉回来。所以把饶岸然安排在江州,即避人耳目,慕晨辉心中也踏实。 江州距离京城与千余里,世俗风物与京中大不相同,绿萍时不时掀开车帘看热闹,还兴致勃勃地讲给饶岸然听。 饶岸然本就因家中的事元气大伤,现又奔波了千里,根本就没有心情看什么景物,绿萍说着,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车行至江州城门下,忽地听见城内传来锣鼓的声音,过往的行人避之不及,车夫也忙将马赶到一旁。绿萍好奇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许多人抬着一尊神像从城中来。 “原来是给仙人让路。”绿萍笑着对饶岸然道。 饶岸然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兴致缺缺,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而绿萍却喜欢热闹,便一直在窗边看人们抬着神像缓缓走来。刺耳的锣鼓声使饶岸然颇不得安宁,她有些不悦地睁眼,恰巧看见神像远远地朝自己来。她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求神拜佛若是有用,她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待神像走后,车夫方才赶马进城。 慕晨辉提前派人来打点过,所以饶岸然的马车一到慕家老宅,家中管家的婆子忙迎上来,“姑娘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老身已经备下了饭食,先用饭再沐浴更衣。” 饶岸然点头轻笑:“谢谢吴妈妈了。”说着脱下手上的镯子交到吴妈妈手中,“我以后可能在此长住,还望妈妈多多照拂。” 来的时候慕晨辉便给饶岸然提起过吴妈妈,她是慕晨辉的乳母,为人细心热情,托她照顾饶岸然他也才放心。 “姑娘,这可使不得……”吴妈妈忙推辞道。 “没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您是晨辉的乳母,孝敬您是应该的,只是我身子弱,平日里还得劳烦您照顾。” 吴妈妈见小姑娘会说话,便也不推辞,笑着将人领进屋。 慕家出身行伍,老爷子在边塞立过战功,慕景安更是建平甲子科的武状元,慕晨辉更是子承父业,如今做了正五品的武德将军,慕家在江州一带颇有名望。 因老宅没有慕家的人居住,家中除了几个使唤下人,便只有吴妈妈夫妻二人。吴妈妈腾了一间光线好且又僻静的院子出来,饶岸然也就搬了进去。吴妈妈知道饶岸然的身份,便照顾得格外仔细,加之此地远离京城,饶岸然不睹物思人,身体也有了好转。 闲来无事时,饶岸然喜欢在院中看看书写写字,天气冷了便将书桌搬到屋内。绿萍则喜欢与吴妈妈出去逛街买菜,带了许多小玩意儿给饶岸然寻开心。 这日里,绿萍买菜回来,见饶岸然在看书,她便轻悄悄地走过去,一把将人书夺了。 饶岸然被吓了一跳,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将书还我。” “终日这般躺着,好不容鬼养好的身子又要被躺坏了。”绿萍笑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饶岸然抬眼看了绿萍手里的竹蜻蜓一眼,起身夺过自己的书,满脸不屑道:“小孩子才玩这个。” “这可是去城隍庙求的,说是能够辟邪祛灾。”绿萍坐在她身旁,一脸期待的样子。 饶岸然看了她一眼,仍旧不为所动,“城隍管死人的事,什么时候做了钟馗的活儿?不过是那些管城隍庙的人骗你的钱罢了。” 绿萍:“……” 活得太清楚的人没有乐趣。 “哎呀,你就只求个乐趣,管这个做什么?”绿萍再次夺过她的书,“左右不会害了你,咱们出去玩一会儿。”说着,也不管她愿意与否,忙将鞋子给她穿上。 饶岸然经不住劝,便也穿了鞋子,与她在院中耍了起来。 “姑娘没使劲吗?这蜻蜓还没有我高。”绿萍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饶岸然哼了一声,自己将竹蜻蜓捡回来,在手中反手一搓,几乎快到房檐上才落下,她一脸得意地望向绿萍,“本姑娘厉害吧?” 绿萍笑了笑,亦是哼了一声,“看我的。”说着也是将竹蜻蜓放在手中一搓,便高高地飞了起来。 主仆二人相互比着,谁输了便吃一颗酸梅,绿萍天生怕吃酸,饶岸然就偏不让她,玩起来也越发起劲,眼看着自己的竹蜻蜓又比绿萍的高,正高兴着,一阵大风吹来,将东西吹到了另一个院中。 她俩面面相觑,却也只得去捡回来。 慕家老宅很大,饶岸然最爱去的也就是花园,至于与她一墙之隔的院子是谁人住的,她也没过问。她与绿萍过去,见院门上了锁,正准备回去时,锁竟然自己掉了,将她二人吓得够呛。 绿萍壮着胆子去看,见只锁只是锈断了才长舒一口气,转而看着饶岸然道:“没事。” 推开院门,倒不是如想象中的旅谷旅葵遍地,反倒干净整洁,那锁估计也就是悬挂着,并没有真的锁,巧合断了而已。 绿萍在墙脚拾到了竹蜻蜓,正准备回去。却见饶岸然看着屋子出神,绿萍抬眼望去,就见檐下的牌匾上写着“青青子衿”四个大字。 “姑娘看什么呢?”绿萍问道。 饶岸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那牌匾上的字笑道:“慕家是武将出身,这个院子却叫青青子衿,着实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 “子衿是周代读书人的服装,后来魏武帝化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代表他求贤若渴的心情。一个武术世家,竟然会用如此风雅的名字,你说奇怪不奇怪?” “魏武帝还会写诗呢,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绿萍不以为意道。 闻言,饶岸然也觉得有理,便也没在意此事。 晚饭的时候,吴妈妈听说饶岸然玩得有些累,忙盛了鸡汤让她好好补一补,她笑着接过,想起今天的那个院子,问道:“我院子旁边的那个院子以前是谁住?” 闻言,吴妈妈手上一滞,小心问道:“姑娘今天进去了?” “绿萍买的竹蜻蜓飞过去了,我们进去捡竹蜻蜓了。”见吴妈妈神情闪烁,她皱眉问道,“那里不能进去吗?” 吴妈妈啧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个院子以前死过人,所以大家除了打扫,都没有进去。” 闻言,饶岸然倒是松了口气,笑道:“谁家不死人呢?有什么害怕的?” 吴妈妈笑了笑,说也是,“说起那个院子的主人啊,还真的值得说道说道。” “有什么故事?”绿萍听了一脸兴奋地问。 见她二人都想听,吴妈妈便缓缓道:“那个院子的主人叫慕景程,是大将军的弟弟,他与大将军不同,天生体弱。老夫人心疼儿子,便也没有让这位二爷舞刀弄枪,他呢也喜好诗书,终日与诗书为伴,姑娘在那个院中看到的字,便都出自这位二爷的手。 二爷读书用功,十五岁的时候便考上了秀才,十八岁那年中了举人。老太爷也高兴,说是日后在朝中,慕家便文武双全了。偏偏在会试的那一年,二爷的未婚妻白姑娘染病亡故了,二爷伤心成疾,从此便落下了病根。 身体垮了,书也读不进去。老太爷也没有勉强他,想着等他身子好了,重新给他说一门亲事,也好忘记那个白姑娘,偏偏那二爷是个痴情种子,不管老太爷给他说哪一位姑娘,他都觉得不如白姑娘,如此一来,老太爷也生气了,便也不管他了。谁知,第二年,在白姑娘忌日的那天,二爷给她写悼亡诗的时候,伤心过度,吐血晕倒后便再也没醒过来。” 饶岸然听了这个故事,心中颇不宁静,晚些时候绿萍端了药来,她都看着那边院子出神。 “别想了,人都死了几十年了。”绿萍不以为意道。 饶岸然转眼看了绿萍一眼,端过药笑道:“我原以为多情的都是女子,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 “可能慕家都出痴情种子。”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她说的是慕晨辉。她仰头将药喝了,蹙眉道:“晨辉确实做了他能做的。” “小将军还未成家,许多事也身不由己,你不要多想。”绿萍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 “我知道的。”她笑着点头,“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他。” 绿萍欣慰地点了点头,拿着药碗出去了。她起身去关窗户,看见慕景程院子里的伸到这边来的那棵梓树,她不由得想,慕景程看见这棵树开花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有没有捡了花儿穿串,送给他的未婚妻。 思及于此,她不由又笑了起来,小女孩才喜欢的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到。她关上窗户,却又觉得,别的男的也许不会,但慕景程也许会。 绿萍回来,见她又再灯下看书,忍不住责备道:“眼睛不想要了?”说着,将书抽走了。 饶岸然本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实则她也没心思看,而是满脑子都是慕景程,想知道关于他更多的事。 “你说,他屋内还留有他的东西吗?”她忍不住问正在铺床的绿萍。 “人死了,家里人会把他的东西都一并烧给他去,留一两件做纪念。”绿萍不以为意道。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叹气,又听见绿萍道:“不过人都死了十几二十年了,就算留了什么作纪念,也早不知放哪儿去了,你呀,就别白费心思了。” 饶岸然:“……”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也不知那个白姑娘是什么样的仙女,竟能让他如此痴情。”饶岸然感慨道。 绿萍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又在想又在想!要是小将军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吃醋呢。” 提起慕晨辉,饶岸然总算是找回了些许理智,笑道:“那是他小叔,还死了十几二十年,吃什么醋?” “哦,你也知道那是他小叔啊?还是死了十几二十年的?”绿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 饶岸然再次:“……”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地说人了? 40.离魂记·庄生晓梦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饶岸然睡得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绿萍已经同吴妈妈出门去买菜了,她洗漱吃了早饭,逛了会儿花园准备回屋,路过慕景程的院子时,忍不住朝里望了一眼。 昨日门锁坏了也没人来修,门只是虚掩着,还能看见院中梓树下的石桌石凳。她看了看左右无人,便推门走了进去,惊起了在院中啄食的麻雀。她抬头看着牌匾上“青青子衿”四个字,不由得笑了起来,四个字写得遒劲有力,他当时写字的时候身体应该还不错。 此时,一阵风吹来,将房门吹开了,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屋内却不是想象中的空无一物,正堂前挂了一副梅花图,题字:“凛凛岁云暮,遥遥枝上香。不屈腊月寒,独傲北风中。” 说是咏梅,但实际上还是在说人。她摇头笑了笑,转眼朝左边望去,就见窗前摆了一张书桌,镇纸还压着白纸,砚台中的墨竟然是半干的。她抬头望了屋顶一眼,许是屋子漏雨,恰好把砚台打湿了。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翻开看了一眼,四处打量着这间书房,再转眼看向门外时,却见一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她被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看着她的眼神颇为复杂,“我……我……” “景程?”不知为何,她脑中就只有这个名字。 男子闻言,抬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小心翼翼道:“没吓着你吧?” 饶岸然闻言,脸上的惊讶盖过了惊吓,忙抬头看了眼窗外,却被透进屋的阳光逼得睁不开眼,再转眼看男子,他却站在阴影里,手中还拿着一把伞。 她一时间有些紧张,倒不是害怕,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我……见门没锁就进来了,多有打扰……” 慕景程笑了笑,“不打扰,平时除了来人打扫,也不见人来,我都觉得有些无聊。”他说着,绕开阳光,走到书架下将伞挂在书架上,“还是昨日里你们来捡竹蜻蜓,这院中才多些活气。” “您出不去这院子吗?”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她便换了称谓,怎么说都是慕晨辉的小叔,她算是侄儿媳妇。 “也不是,只是我白日里不能走动,夜里有没有意思,便就不爱出门了。”他坐在椅子上笑道,看着她问道,“我听吴姐说你姓饶?” 她点点头,“小字岸然。” “哪两个字?” “河岸的岸,虽然的然。” 闻言,慕景程蹙眉笑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取这两个字?” “家父以为我是个男孩儿,后又不想换名字,便这么叫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问道:“还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她亦是笑道,“吴妈妈手艺好,我都长胖了许多。” 他笑得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可能是练出来了,当初的手艺可不怎么样。” “是吗?” “是,周管家之前时常与我们抱怨,说是吴姐做饭难吃。不过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怕吓着他们,要是他们找什么法师把我赶出去了,我可就没地方安生了。” 闻言,饶岸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也有些疑惑,“您不是应该去地府投胎吗?” “是啊,我也奇怪,按理说应该有黑白无常把我带走,但自从我的魂魄离身之后都没见他们,我也就只能先将就了。” 饶岸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城隍老爷不是管鬼魂的事吗?” “上次城隍庙塌了之后就没有城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派人过来。” “那就只能等着了。” “嗯,只能等着。” 说完二人皆是相视一笑,“你平日里若是无事,可以过来和我说说话。” “可以吗?”饶岸然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慕景程点头,佯装神秘道:“不过不能告诉别人,把他们吓着了不好。” 她抿嘴笑了笑,点头道:“好。” “我见你平时喜欢看书,都看的什么?”他笑着问。 闻言,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左右不过是些话本子,打发时间罢了,看多了也厌倦。” “姑娘家都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小心被骗哦。” “我虽是喜欢,却也分得清的,那些都是写来骗小姑娘的。” “你不是小姑娘?” “嗯……我是分得清话本与生活的小姑娘。” 闻言,慕景程再次笑了起来,正欲说什么,便听见门外传来人声,喊着:“姑娘……姑娘……” 饶岸然也听见绿萍的声音,往外看了一眼,就见绿萍走了进来,她心中暗叫不好,转眼看向慕景程,他却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绿萍寻了进来,有些埋怨地看着她道:“就知道你在这儿,青儿端药过来都寻不着你。” 饶岸然心中暗叹一声,她觉得她已经好多了,不用再吃药了。 “姑娘……姑娘……醒醒,该起床了……” 饶岸然只觉得耳边一阵聒噪,睁眼就见绿萍坐在床前喊她。她眉头一皱,刚才不是在慕景程屋内,怎么却在自己屋内的床上?莫非刚才那是个梦? “怎么了?不舒服?”见她脸色不好,绿萍担心地问道。 她看着绿萍,心中一阵失落,摇头道:“昨夜里失眠,早上才睡着。” “那咱们也得先吃了早饭和药再睡,快些起来,吴妈妈煮了瘦肉粥,闻着可香了。” 她笑了笑,说了声好。 昨晚的梦太过于真实,导致饶岸然用过早饭后还一直念念不忘。她从未在梦中看清过谁的脸,但是梦中的那个慕景程,她不仅看清了他的脸,还看到他左边眉尾有颗痣。 早饭后,绿萍陪吴妈妈出门,她便偷偷地进了慕景程的院子。刚推开门同样惊起了在院中啄食的麻雀,她心下一跳,转眼见房门却是严严地关着的。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心中左右衡量,终是忍不住去推门。 所幸,屋子并没有上锁,屋子的布局与她梦中竟是一模一样,唯有家具摆设不一样,不过这也不稀奇,她梦见的布局,也就是她住的那一间的布局。 她走到书房,书架上的书却还在,她随手抽了一本,没想到竟是《南柯记》的本子。她不由得笑了笑,倒真是巧。她正欲把书放下,忽然翻到书中夹了几页纸。她将纸抽出来,见上边写了字,她看得心惊肉跳,只见纸上写道:“落染卿卿,昨夜你入我梦中来。” 她惊讶的不是知道慕景程未婚妻的名字,而是她昨夜刚好梦见他,今日便看见了这封信。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接着往下看:“不曾想我们也走到了‘纵使相逢应不识’的这一步,看来这世上真的有孟婆汤,也不知好喝与否,我希望好喝一点,你天生怕苦,吃药都要人左哄右骗。天气渐渐凉了,你要好好将息,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有个好身体。” 一封信看罢,饶岸然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转眼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又瞬间被逼得有些眩晕,她闭上眼睛放空许久,再睁眼时,屋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她掐了自己一把,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从手臂上传来,她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她重新将信拿起来看,信纸上的内容仍旧没有变,且看那陈旧的纸张,确实是上了年头的。 慕景程在他未婚妻病亡几年后方才离世,就算真的能够投胎转世,他也应该梦见个小姑娘,怎么会用“纵使相逢应不识”这句话?她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庄生晓梦般的迷惑。到底是庄生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生?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多余,慕景程梦见什么,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许是这世间最痴情的男子,但深爱的也是别人。这样的人,只要他爱的不是自己,就算遇上了又如何?更何况,他还是慕晨辉的小叔。 她重新将信夹回书中,放回书架上便转身出去了。 院子内的梓树种子落了一点,被风吹得无奈地打卷儿。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树枝,想着明年春天,这里一定梓花如云。 晚上,绿萍在灯下缝制冬衣,饶岸然靠在榻上看书,说是看书,实则她满脑子都是白日里那封信的内容。 “姑娘念叨什么呢?”绿萍头奇怪地问。 饶岸然被吓了一跳,“有吗?” 闻言,绿萍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书看魔怔了?” 她看了眼手中没有翻页的书,却也没有解释,而是问道:“你说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绿萍看了她一眼,笑道:“哪个画本子又把你勾去了?” “你就说说你的想法。” 绿萍放下手中的针线,蹙眉想了想,斟酌道:“就算是有,如今也不记得了,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闻言,饶岸然笑了笑,倒也是这个理,便将一切都定为巧合,不准备再去想这件事。 绿萍又继续忙活一会儿,才催促着饶岸然睡觉。 “你今晚陪我睡吧。”身边有个人,她不至于胡思乱想,不胡思乱想也就不会再做令人烦恼的梦。 绿萍不疑有他,将针线收拾好了,便将被子搬到饶岸然的床上。熄了灯,主仆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终是饶岸然捱不住先睡着了。绿萍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也翻身睡去了。 41.离魂记·顾影自怜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第二日饶岸然醒来的时候绿萍早就醒了,她看着暖黄色的帐顶,抬手摸了摸脸,又捏了一把。确定不是做梦,她无奈地笑了笑,方才起床洗漱。 早饭吃粥,还是绿萍提醒今日是腊八节,她才想起快过年了。 “我们吃了早饭,去街上逛逛,买些年货。”绿萍兴致勃勃道。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就买年货,怕是还到不了三十夜你就把东西都吃完了。” “哪儿有?”绿萍忙否认,“分明是彩霞她们吃得多……” 说到这里,她便没再说下去。她二人如今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再提起以前就只有徒增伤悲。而其他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全家人都开开心心的收拾屋子准备过年。 绿萍怕饶岸然终日在屋子里坐着无趣,或是有钻进慕景程的屋子伤春悲秋,出门买年货的时候连哄带骗地把她骗出了门。 年货这种东西,多少钱都能够置办下来,吴妈妈一路上给她们说有钱的有有钱人的过法,没钱的有没钱的过法。但南方与北方的差异很大,绿萍看着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喜欢,买了许多在吴妈妈看来没有什么用的小玩意儿。饶岸然也是个没当过家的,绿萍说买,她便也说买。 吴妈妈笑道:“亏得是两个丫头,要是两个儿子这般,我肯定不答应买。” 饶岸然笑了笑,将责任推个一干二净,“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就让她看个新鲜。” 绿萍:“……” 您是主子,您说的都对。 其他的东西可买可不买,但门神却是家家都必备的,绿萍看着小摊上画得的各种各样的门神,笑着说:“第一次见秦琼比尉迟恭丑的。”说着忙拿给饶岸然看。 饶岸然拿着那张画像,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一人,竟和她梦中所见的慕景程生得一模一样。她心下一沉,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放下画像,忙朝人群中寻去。 绿萍与吴妈妈不明所以,也慌忙追了上去。 奈何街上的人太多,她还没来得及追上去,便被人潮挤向了别处,只能看着那男子远去。 绿萍追了上来,忙问她怎么了。 她看了绿萍与吴妈妈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能说出实情,便只能扯谎道:“刚才见一人像晨辉。” 闻言,那二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怕是糊涂了,小将军回来,怎么会不回家,还有心情逛街?” 饶岸然讪讪地笑道,只能承认自己看花眼了。 …… 夜里开始下小雪,饶岸然看着簌簌的小雪,脑海中全是今天遇见的那一人,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但是那人的相貌笑容,与她在梦中所见的,竟是一模一样。绿萍拿了棉衣给她穿上,以为她在想慕晨辉,便柔声安慰道:“过年事多,他脱不开身也是正常,若是想他了,你可以写信告诉他,他应该会来看你的。” 她回头看着绿萍,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她怎么会不知道慕晨辉的难处?只是她想的是另外的事,入她梦境的到底是不是慕景程?若那个梦是巧合,今日之事又如何解释?她一时间又怀疑起那个梦来。难不成,那是慕景程的转世?但自己为何又会梦见他?思来想去,如何都解释不通,她也觉得心烦意乱。只是她的这般心事不能与别人说,只能自己消化。 “他清明要回来祭祖,到时就能见了。”她和声笑道。 绿萍笑着点点头,“你这样想最好了,夜深了该休息了。” 她点点头说好,可闭了眼,全是那人的模样,胡乱思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 南方的雪下得小,但一整夜下来也堆了三尺来深,饶岸然难得玩心四起,拉着绿萍堆雪人,给雪人装好了眼睛,却发现雪人没有鼻子,绿萍便说去厨房拿胡萝卜。 饶岸然应着,便弯着腰继续修饰她的雪人。再抬头时,只见慕景程正远远地倚靠在他的院门前,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她心下一沉,却又立刻明白自己又是在做梦,如此想着,她便没有过去。 慕景程见她表情淡淡的,便走了过来,笑着问:“怎么了,一见我就拉着张脸。” “你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做梦。”她低着头,语气沉沉道。 闻言,慕景程脸上的表情黯了黯,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快些醒去吧。” 她抬眼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舍,又低下头:“我……” “你什么?”慕景程仍旧笑着问。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道:“其实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象出来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对不对?” 慕景程点点头,脸上的笑意仍是不减,弯下腰来,看着她柔声道:“所以,你什么都可以与我说,那些白日里不能说出口的话,你都能与我说。我就是你。” 闻言,她只觉得心头一涩,看着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又固执地不肯落下。 慕景程看在眼里,满是心疼,抬手放在她的肩上,柔声道:“现在只有你我,没人会笑话你,想哭就哭,不要忍着。” 听着他的话,她再也忍不住那满腹的委屈,一下子抱住他。那些家破人亡的痛楚,那些背井离乡的苦涩,以及无法化解的相思之愁,一时间全都涌了出来。 白日里,她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害怕绿萍与吴妈妈担心,也害怕慕晨辉知道后为难。她如今这个尴尬的身份,与慕晨辉到底如何走下去,她心中一点底也没有。所以,当听到慕景程的事,她羡慕又感慨,想着自己是否会被慕晨辉如此坚定地选择? 她心中,满满都是慕晨辉啊! 她抱着慕景程嚎啕大哭,慕景程也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白日里我不能陪你,我晚上来陪你。” 闻言,她心中的苦涩更甚,心如刀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慕景程紧紧地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头顶,“我会陪着你的,不要担心,有我在。” 她鼻音甚重地嗯了一声,忽地听见绿萍喊她的声音。她擦了把眼泪,“我又要走了。” 慕景程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笑道:“下次见。”说着,便慢慢淡出了她的视线。 “姑娘……姑娘……”绿萍焦急地看着她,希望赶快把她喊醒。 而饶岸然一睁眼,看着绿萍,还没等她问,便先解释道:“我想家了。” 闻言,绿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擦掉她的眼泪,笑道:“外边的雪下得很厚,我带你去堆雪人吧。” 她心下一沉,却忽然间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笑着说好。 而堆雪人的时候,恰好缺了雪人的鼻子,绿萍也真的要去拿胡萝卜。等绿萍的时候,她抬头望慕景程的院子门口,想着昨日在梦中,他便是这般看着自己的。这样想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想起有个词语叫顾影自怜。 可是,她却能够清楚地回忆起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他怀抱的温度,以及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她离开京城时,慕晨辉的那个怀抱。 但有了那一个荒诞却又能够说服她自己的梦后,再梦见慕景程的时候,她便没有了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不再顾及他是慕晨辉的小叔,也不再管什么真与假,而是那些白日里不好说出口的话,倒是可以在梦境里任意的宣泄。 她但慕景程是朋友,也是半个长辈,与梦中他程无所不谈,上到三皇五帝,下到话本演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絮絮叨叨地说与他听。她每天最期待的便是晚上做梦,有事一觉到天明,没有梦见慕景程,她还会懊恼许久。 这一次,隔了还几天之后,她终于再次梦见慕景程,她一脸笑意地看着他道:“晨辉今天来信了,说是过来陪我过元宵。” 慕景程当时在剥栗子,听了她这话,手上一滞,却也笑道:“这是好事啊,是不是高兴坏了?” 她毫不顾及地点头笑道:“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他了,自从记事开始,我们就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他将手中的栗子递给她,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她道:“你还没见过晨辉吧?” “他回来祭祖的时候见过。” 闻言,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转而又笑了起来,“对,也算是见过。” 既然这个慕景程出自于她的意识,那自然也就见过慕晨辉,便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说的那句慕晨辉回来祭祖的时候见过。 而慕景程却只是笑着继续给她剥栗子,没有把想说的话说下去。 ……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夜,吴妈妈给了饶岸然压岁钱,她觉得不应该要,吴妈妈却笑着说:“你也算是我半个儿媳妇,应该收下。” 闻言,她脸上通红,向来守不了岁的人,都陪着大家一起守岁,听吴妈妈讲慕晨辉小时的那些糗事,她笑得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直说以后要说给慕晨辉听,看他是什么反应。 除夕的烟火升起又落下,饶岸然看着满天的璀璨,笑道:“愿今年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42.离魂记·元宵节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过了年三十,饶岸然便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过。慕晨辉信上虽说是陪她过元宵,但京城与江州隔了上千里,纵是快马加鞭,半个月也难得赶上。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四的这一天,刚刚淡下去的年味,又因元宵节临近而变得浓厚起来。街上从十三的那一日晚上便开始摆起了花灯,吴妈妈买了几个回来,饶岸然看着喜欢,便要了两个准备挂在院子的门口。 她指挥着小厮挂灯,听见绿萍喊了她一声,她笑着回头,只见慕晨辉从绿萍身后走出来。她一时间愣在原地,眼泪却不听她的话率先流了下来。绿萍招呼着小厮离开,只留他二人。 慕晨辉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来了?” 她紧紧地抱住他,生怕自己在做梦,直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进入她的鼻尖,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抬头看着他,脸上满是委屈,“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都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他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笑得无比温柔。 她抿抿嘴笑了起来,“一路上累了吧?吃饭没有……”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看着她沉声道:“姑娘才是秀色可餐。” 她脸上一红,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娇嗔地骂道:“登徒子。” 闻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一下子将人横抱起来。饶岸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担心被人看了去,小声嘀咕道:“你注意些。” 慕晨辉才不管这些,抱了人便往院子里走,轻车熟路地走到她的卧房,刚将人放在床上,便欺身压了上去,将她吻了个密不透风。 饶岸然害羞得不行,想往外推人,却被他握住了手放在腰上,他痴迷地吻着她,从腮边到脖颈,卷起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吮吸着,哑着嗓子道:“然儿,抱着我。” 她一个纯洁如纸的小姑娘,尽管知道周公之礼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有些害怕,怯生生地看着他,“晨辉……” “嗯?”他一边解她的衣扣,一边应着她,“怎么了?” “我们……我们还没有成亲……”说到此处,她更不敢看他,而是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慕晨辉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声,亲了亲她的眼睛,翻身躺在床上,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对不起。” 饶岸然睁开眼睛,转眼看着他,脸上满是愧疚,咬了咬唇才道:“是我对不起你。” 慕晨辉侧身撑着头看她,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傻乎乎的。” 她握住他的手,牢牢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遂只得蹭进他的怀里,靠在他胸前,“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他笑着摸着她的头。 “等我们成亲了……”说到此处,她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闻言,慕晨辉的眼神黯了黯,完全笑不出来,幸得饶岸然低着头没有看见。但没听见他说话,她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他,“不高兴吗?”她蹙着眉,一脸担心地问。 他勉强扯上一丝笑意,摸着她的脸,笑道:“没有。” 与他从小一起长大,饶岸然还看不出他的情绪?恰恰是知道,心中反而更是不忍,几经纠结才道:“若是没有意外……我们也已经成亲了吧?” 慕晨辉无奈地笑了一声,“你可别再说傻话,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不是柳下惠。” 见他还会说笑,她心中的雾霾方才淡了下去,挑眉笑道:“可你做不成柳下惠了呀,大家都知道你进了我的屋,许久都没出去。慕将军,清白没有了。” 慕晨辉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哪里还经得起她如此挑拨?她这一说,就恨不得将人一口吃进肚子里。他立即翻身将她重新压在身下,迫不及待地吻着,手上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柔,从刚才半解开的衣扣处伸手摸进了她的衣衫内,握住他想要的柔软。 饶岸然一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仗?脸上瞬间红得能滴血,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紧紧地抓住他身后的衣衫,不敢乱动。 慕晨辉暗自叹了口气,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撑起身看着他柔声道:“然儿,是我呀。” “不是你,是猛兽。”她看着他,娇嗔道。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那我温柔些。” 慕晨辉嘴上说温柔一些,但是在这种事上,不管男人多温柔,前戏再怎么足,那种疼痛还是无法避免的。 她疼得想哭,却也极力忍着。慕晨辉心疼她,想退出来,她却抓住他不让动。殊不知进出之间,她只会更疼。 慕晨辉也顺从她没有动,温柔地亲吻着她,安抚着她那颗脆弱的心。待她慢慢适应后,他才开始律动起来。 然而,初夜对于女人来说,都没有什么愉悦可言。可看到慕晨辉一脸满足,她倒也开心。 他拥着她,仔细地亲吻着,生怕冷落了哪一处惹得她多心不快。 “晨辉……”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慕晨辉抬头看着她,伸手摸着她的脸,“怎么了?” “我想回家了。”她看着他,眼中又是期待又是祈求。 他心中叹了一声,重新拥她入怀,“再等等。”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没办法骗她。 她靠在他肩上,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却也觉得无可奈何。对她来说确实是离家一日犹如三秋,可在外人看来也就只是三个多月而已,她的身份还是敏感得很。更何况,是他父母要退婚,她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能回去? 慕晨辉没听见她说话,心中也担心,捧着她的脸道:“年后我去找找关系,看能不能调到江州。” 其实,她在乎的不是他能不能陪她。只是如此不清不楚的身份,将来日子久了,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可她又不敢逼他太紧让他为难,遂也强颜欢笑道:“好,我等着你。” 慕晨辉满是心疼,亲了亲她的额头,“委屈你了宝贝儿。” …… 第二日是元宵节,绿萍早早地为饶岸然准备了白绫袄,就等着晚饭后上街走百病。 街上热闹非凡,或是三五好友或是夫妻,携手出游,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 遇见猜灯谜的摊子,饶岸然就赖着不走了,把人家老板赢得直说明年看见她要绕着走。她赢了个琉璃灯拿在手里,得意洋洋地拿给慕晨辉看。慕晨辉眼里满是宠溺,“我家娘子真厉害。” 闻言,她脸上一红,娇嗔道:“谁是你家娘子?”说着抓着绿萍的手跑远了。 慕晨辉在她身后笑着,慢斯条理地跟在身后。 饶岸然跑着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一脸娇羞地别过脸去,朝人群中去了。 绿萍看着她,脸上尽是揶揄之色,调侃道:“你俩都这么熟悉了,还害羞呢?” 她恼怒地打了绿萍一下,笑骂道:“死丫头,看我回去不撕烂你的嘴。” “勿羞勿羞,你早晚都是他的人。” 听绿萍越说越不着边际,她作势真的要去撕她的嘴,绿萍笑着跑开,她忙追上去。恍惚见,却见一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走过,她不由得愣在原地。 绿萍有奇怪,走回去问道:“怎么了?” “那个人……”她指着不远处卖文玩的摊子前的白衣男子,“那个人我认识。” 绿萍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男子正在挑着手串,正要说没见过此人,饶岸然便走了过去。 那个人她怎么不熟悉?几乎夜夜都入她的梦里来。不管他是慕景程的魂魄,还是他的来生,抑或是与之无关的陌生人,她都要去弄个清楚明白。这世间绝对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正准备追上去,一帮小孩子却忽然蹿了出来,将她拦个结实。她皱眉一阵恼怒,再抬头的时候,只见那人已经买了东西离开了。她来不及追,不悦地吼了那帮小孩一声:“让开,别挡着我!” 小孩子被她吓了一跳,纷纷躲到一旁,慕晨辉也忙跟了上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她望着慕晨辉,又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着急,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实情,只得骗他道:“我……刚才看见一人特别像你。”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是在这儿吗?” 绿萍听了,也笑着对慕晨辉道:“之前她也是说见一人长得像您,估计是遇着同一个人了。” 慕晨辉转眼看着她,好笑道:“我真人都在这儿,你去追一个假的做什么?”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若是一次是她看错了,那么这一次又作何解释?可她不能说她看见的那个人和她梦中见到的慕景程一模一样,更何况谁都没有见过慕景程长什么样。 “好了,人世间长得相像的多了去了,不要纠结了。”慕晨辉柔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饶岸然纵使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跟着慕晨辉回去。 43.离魂记·兔丝附女萝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梦见慕景程,饶岸然起初觉得是巧合,见了一次真人她也安慰自己也是巧合,还觉得自己是顾影自怜。可如今再见,她再也不能淡定了。 夜里,她再次梦见了慕景程,他当时在屋子里看书,她便径直走到他身前,不客气地问道:“你如实告诉我,元宵灯会上的那人到底是不是你?” 慕景程看着她,眉头微蹙,“什么元宵灯会?” “你莫要再骗我,你到底是谁?”她看着他,脸上尽是愠怒之色。 “你不是早就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就是你啊。” 他能说出这话,就证明他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这两次遇见,便都是他的故意安排,思及于此,她又急又怒,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慕景程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我只想好好地看着你,见你成亲生子,与慕晨辉携手终老。” 饶岸然:“……” “你到底是谁?为何入我梦来?”她皱眉不解地望着她,“有什么意义吗?” “看着你幸福便是我的意义。” 早春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使他浑身散着柔和而又温暖的光。让人讨厌不起来。 饶岸然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心烦意乱,长长地叹了口气便醒了。 窗外还是黑夜,月亮落在西边的树腰,微冷。 她披了件衣服起身,抬头看着慕景程院子里的那棵梓树,心想莫不是这棵梓树成精了?梓树能成精?不都说是桃精柳怪?思及于此,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着只要不是什么蛇虫鼠蚁妖都不害怕。 左右睡不着,她便在院子里看月亮,忽地想起《记承天寺夜游》,她上哪儿去找一个张怀民呢? 这般想着,脚却不听话地到了慕晨辉的院子,几经纠结却不敢敲门,心中念叨着要知羞耻,可又十分想见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敲门。 “谁?” 她没说话,又继续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他从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慕晨辉开门见是她,心下猛然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她咬了咬唇,不好意思说睡不着想他,装作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呀,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梦游……嗯……我得先回去了。” 慕晨辉:“……” 送上门的羊,他还能让她跑了? 他笑了笑,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带进了屋子。 她在外呆了许久,身上满是寒气。他将她揽进怀内,吻了吻她的额头,责备道:“在外边呆了多久,竟然这么凉。” “也没多久,”她讨好地笑道,以求躲过此次责备,“我就是想你,但是又觉得……” 慕景程:“……” 是个正常男人都经不起这般诱惑,他低下头,将她吻了个严实。 不同于初次的羞涩与害怕,她大大方方地回应着他,某些时候还无师自通地给他些惊喜,更让他不能自拔。 “你是不是小狐狸变的?”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问道。 看着他高兴,她心中也喜欢,“我不想做小狐狸。” “那想做什么?” “做菟丝花。” 他看着她眼里细碎的星光,顿时心如针扎,撩开她鬓边的碎发,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这一腔痴情,只得沉声道:“暂且等着。” 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饶岸然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窗外欲明的天色,淡淡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 闻言,她紧紧地抱着他,良久沉默不语。 “只要有时间我便过来。”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疼痛却从心口上蔓延开来,流向四肢百骸,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她却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慕晨辉拉开与她的距离,卷起袖子,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会到那一天的,你等着我,我接你回家。” 她忍着情绪,鼻音犹重地嗯了一声。 “好了,不哭了宝贝儿。”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她擦了一把眼泪,听话地闭上眼睛,手却抓着他的衣襟不放,生怕自己一放手,他便会消失。 慕晨辉哄孩子似的哄着她,但心中也并不比她好受。 饶岸然醒来时,身边早已没有了慕晨辉的身影,她心中一紧,忙下床去找。刚走到门口,就见他端着托盘进来,还笑着说:“睡得像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昨晚又是被他折腾到破晓,又哭了好一会儿,睡得自然是沉了些。 她努努嘴,“原来在你眼中,我不是狐狸便是猪?” 慕晨辉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尽说些傻话,快过来吃早饭,吴妈妈特意熬的红枣粥。” 说起吴妈妈的手艺,她忍不住问道:“以前吴妈妈的手艺是不是不太好?” 闻言,慕晨辉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她心下不由得一沉,却也装作无事发生,笑道:“也是听周管家无意提起过,当真是看不出来,她原来是一点饭都不会做的。” 慕晨辉笑了笑,“她生了老大之后才跟着后厨学做的饭,她人聪慧,学得快。” 她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因慕晨辉明日便要走,饶岸然也没有什么陪他出门走走的心思,真的就像菟丝花一般,缠在他身上不肯移动半分。慕晨辉明白她的心情,便也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与她说一些领兵的趣事,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用了晚饭,大家在一起坐了会儿,饶岸然说累,先起身回屋了。大家也都懂她的心思,便也说着要早些休息。 慕晨辉推开她屋子的门,见她正在打包行李,心下不由得一沉,问道:“收拾什么呢?” “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着包袱,垂眸道,“我同吴妈妈学着做了件衣服,想要给你带回去。” 闻言,他心中又是一阵难受,却还是笑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我怕你嫌弃不好?” “怎么会?”他上前吧衣服打开,将衣服拿了出来穿在身上,简直就像照着他的尺寸做的。 “辛苦你了宝贝儿。”他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抿嘴笑了起来,邀功似的看着他:“我厉害吧?” “可贤惠了。” “有奖励吗?” 闻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人一把横抱起来,“是得好好奖励一番。” 正月十六的月亮,比十五那一夜要长一些。 …… 第二日,饶岸然醒得早,睁眼看着还在睡梦中的慕晨辉,暗自叹了口气,若是太阳不会升起了该有多好。但世事都不遂人愿,又何况是月亮?正月十七的太阳早早地升了起来。 她坐在床上看他洗漱,他将毛巾递给她,她却执拗地不肯接,若是她不梳洗便送不了他,送不了他,他便走不了。 慕晨辉知道她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毛巾细心地给她擦着脸,还开玩笑道:“我莫不是养了个女儿?” “我才不愿做你女儿。”她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 二人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洗漱好,早饭来来回回热了几次,终于被放到灶台上,开始做了午饭。而午饭后,她便再也没有留他的借口。 “我送你。”她起身看着他道。 “不用了,你在家歇息。”他和声哄道,“你别让难过。” 闻言,她的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人家古人都十八里相送。” “那你送我十九里,十八里不吉利。” 祝英台送梁山伯十八里,却不得善终。 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好!” 慕家到城门外也不知多少里,饶岸然看着他,真的再也没有什么理由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忍着情绪,柔声叮嘱着。 他应了一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到了便给你写信。”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装作懂事明理的样子,和声道:“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慕晨辉点点头,踢了踢马肚子,头也不回地向前驰去。饶岸然下车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心都想被挖走了,恨不得即可死了魂魄追随他去。她想喊他,终是不忍,不禁掩面痛哭,却忽然听见马蹄渐近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就见慕晨辉朝她驰来,在她身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怕不怕背上不孝的罪名?”他看着她,眼神坚定地问。 饶岸然不明所以,只见他又殷切地问道:“怕不怕?”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对,嫁给我,今日便嫁给我。”他看着她,眼中是不容置否的笃定,哪怕是饶岸然说出一个不字,他也绝不会轻易退缩。 按理,饶岸然现在是戴孝之身,不能成婚。 但此刻,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因为她不敢保证,慕晨辉此去,再回来还是不是她的未婚夫。 “若是嫁给你,便不是不孝。”她看着他,眼中也是义无反顾, “好,我们今日便成亲。”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来送到马上,他自己也翻身上马,朝城中疾驰而去。 43.离魂记·悠悠隔山陂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成亲的这个决定过于仓促,很多事都来不及准备,但好在吴妈妈能干,省掉许多繁文缛节,安排家中的仆人,买东西的买东西,布置喜堂的布置喜堂,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但难就难在饶岸然的嫁衣。 一个女人一生就穿一次,很多姑娘从学做女工开始便开始做嫁衣,精心准备着,就等着出嫁的那一日。之前饶岸然也是备着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过于突然,她也无心嫁衣之事,只怕是饶家被抄的时候,被扯到某个地方包东西去了吧。 吴妈妈让城中有名的裁缝把店内有的嫁衣都拿了过来,饶岸然本想随便对付着就行了,慕晨辉偏偏看哪一件都不顺眼。 “我看着这一件就不错。”她拿着一件锦红色的牡丹嫁衣笑道。 “俗。” “牡丹富贵,哪里俗了?” “不是牡丹俗,是绣得不好。” 饶岸然看着折身嫁衣,这已经是其中绣工最好的一件了,放下衣服朝他走来,柔声道:“如今就只有这个条件了,能嫁给你,穿什么我都不在意。” 慕晨辉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委屈你了。” 饶岸然笑得温柔,“嫁给便不委屈。” 但,饶岸然觉得不委屈,绿萍却觉得委屈得紧,她真的没见过谁成亲是如此的仓促。为饶岸然梳妆时,她一直拉着张脸,吴妈妈看了半是开玩笑又半是责备道:“你姑娘出嫁是好事,你拉着张脸做什么?” “早晚都是娶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她看着镜中的饶岸然,不满地哽咽道。 饶岸然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这只是个形式而已,他对我好就足够了。” 绿萍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许多事她心中有所猜忌,但此刻说了是徒增伤悲,她便也没开口,转而看向吴妈妈道:“您福气好,应该您来梳。” 他二人的事吴妈妈都看在眼里,许多事自然也明白,只是她是慕晨辉的乳母不是饶岸然的,自然站在慕晨辉的那一方,所以便没有绿萍的怨气,笑着对饶岸然道“晨辉对姑娘好,姑娘的福气在后头。” 饶岸然笑了笑,“承您吉言。” 梳好妆,吴妈妈引着饶岸然朝喜堂去,慕晨辉也已经换好了衣服,见人来忙上前牵起她的手往屋里去。 周管主持婚仪,高堂拜的吴妈妈。她是慕晨辉的乳母,拜她也实属正常。 听见夫妻对拜的时候,慕晨辉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牵着饶岸然的手握得越紧了。饶岸然有所感,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楚顿时涌上心头,许是乐极生悲,许是……有所预料。 新人入洞房后,一家子不分主仆,都在一起吃了晚饭。绿萍心中觉得委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她这一走,虽是喜事,却谁也高兴不起来。吴妈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两位年轻人都没有错,为何会是如此? 慕晨辉用喜秤挑开盖头,就见饶岸然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他心下一沉,她什么样他都见过,却觉得今日才是最美的。 见他愣着不说话,她微微蹙眉,担心道:“失望了?” 他心中激动,听了这话忙放下盖头与喜秤,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道:“然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掩唇一笑,“莫要哄我。” “若是骗你,我……” 饶岸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埋怨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个做什么?” 慕晨辉握住她的手,满脸怜惜地看着她,“委屈你了宝贝儿。” “你天天与我说这话,害得我时时刻刻都觉得委屈。”她佯装不高兴道,“能嫁给你便不委屈,莫要再说这话了。” 慕晨辉笑了笑,点头连连说是,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端了一杯递给她,“喝下合卺酒,以后我们便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了。” 饶岸然接过酒,与他共同饮下。她放下杯子,起身拿了剪刀,转身对他道:“童子结发的夫妻,才是谁都分不开的。”说着,剪下一缕头发,走到他身前,“就差你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割舍伤害,但却在一事上例外,那边是成亲之日。剪下一缕头发,与另一人的打结放在一起,从此荣辱与共,除非生离死别,除非两看生厌不再相知相惜,否则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将其分开。 慕晨辉接过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与她的打结放在一起。她拿来一锦盒,小心翼翼地将头发放入其中,抬头看着他笑道:“你可不要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扎小人咒你。” 闻言,慕晨辉不禁笑了起来,“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是谁的了,你咒我的时候得小心些。” “哦,你想对不起我咯?”她看着他,佯装生气道。 闻言,慕晨辉心下一沉,一把将她揽进怀内,“你此时已经是我的半条命了,若是对不起你,我也活不长。” 她愣愣地由他抱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慕晨辉比往日的脆弱,极爱说一些生啊死的话。说得她也不不禁悲从中来,却还得忍着情绪安慰他,“我说笑的,我怎么会忍心伤害你呢?不要说傻话了,我们要白头偕老,然后再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做夫妻。” 慕晨辉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像是一个受了极大的委屈的孩子,饶岸然捧着他的脸笑道:“晨辉小友今年几岁了?” “调皮。”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不管几岁都是你的夫君。”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他柔柔地喊了一句,“夫君。” 他心头猛然一跳,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你在家中等我,清明之后,我便来接你,到时我们便永不分开。” “当真?”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当真,只是,你可能要受些委屈……”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委屈都不怕。”她接着他的话道。 他再次忍不住亲了亲她,“宝贝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今夜,她不再害羞,不再有顾虑,而是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托付与他,身心放松地享受他的爱抚,或是猛烈或是温柔。她在他身下,如花朵一般绽放,任君采撷。 她偏开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又被他捏住了下巴,同他纠缠到一起,“夫君……”她轻轻柔柔地叫着他。 他撑起身来,看着身下因激动而一身绯色的人,满意地笑了笑,“嗯。” 她看着他,本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愉悦打乱了思绪,紧紧地抓住他坚实的手臂,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了。 他怜惜地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想把你藏在袖子里带走。”他哑着嗓子道。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话也开始不正经,“能藏在袖子里的人,可经不起你如此折腾。” “哦,”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看来是我不够努力呀。” 她痴痴地笑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早春夜寂寂,难得春宵长。 …… 乱说话的下场就是第二日累得下不来床,早饭都是慕晨辉端到床前一口一口地喂的,她一边喝着粥,一边幽怨地看着他,“心狠。” 慕晨辉哭笑不得,也不知昨夜是谁说是要让他没有精力去找别的女人。 “乖,再吃一口。”他笑着哄道。 因着确实被折腾一宿,饶岸然第二日便没有出门,她为此还感慨,幸得吴妈妈不是真的婆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说了。但说起这个,她又想起了他的父母,不知他如何向他们解释。 慕晨辉扶着她散步,听了这话想了想才道:“我自会安排,你不必担心。” 而有了昨晚那个简陋的婚礼,她却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待他第二日要走的时候,她也不再哀哀戚戚,而是真的像身为人妻那般,叮嘱他天冷加衣,按时吃饭。 他摸了摸她的脸,笑着一一答应,“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下次回来,可别瘦了。” “若是胖了变丑了怎么办?” “唉,能怎么办?我也长胖点,才能相称啊。” “油嘴滑舌。”她娇嗔道。 他笑着将她揽进怀内,“你等我。” “嗯。”她重重地应着他。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不要送我那么远,我会心疼的。” “就送到门外,我看着你上马。” 他点头说好,一手拿着行李,一手牵着她出门。随从已经备好了马皮,就等着他出来。他翻身上马,低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人,柔声道:“我到了给你写信,清明之后来接你,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天气虽然热了,但是变化无常,你也得仔细将息着。” 他笑着应了一声,“进去吧。” “我看着你走,那样我能再多看你一会儿。”她笑道。 早春的阳光落了她一身,整个人显得温柔而又美好,他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忍不住下马重新将她揽进怀内。 饶岸然被吓了一跳,嘀咕道:“都看着呢。” “我抱我媳妇儿,有什么可怕的?”他抱着人,又偷偷地在她唇上亲了亲,方才重新翻身上马,再次转眼看着她,笑道:“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饶岸然看着他,笑着点头。 慕晨辉笑了笑,踢了踢马肚子,挥鞭扬长而去,直到看不见人了,方才依依不舍地进屋。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44.离魂记·花似人不同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从与慕晨辉成了亲,坐实了夫妻关系,饶岸然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就连下连天雨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一月后,慕晨辉的信送到了,心中说他已在顺州安排好了,就等着清明的时候来接她,末尾又说什么新婚便分离实在是人间惨剧。 她反反复复地将信看了好几遍,又絮絮叨叨地回他这一月来发生的趣事,还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看着那句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也想他啊,朝朝暮暮都在想。 这日,春光晴好,她院前的桃花开了,风吹落花翩跹,她看着喜欢,搬了躺椅在花下看书。风吹落花到她书上,她捡了起来,看着花瓣出神,左思右想的又拐到慕晨辉身上,听说顺州春晚,也不知那里的桃花如何了,送出去的信他收到没有。 正想着,抬头却见一杏色衣袍的男子朝她缓缓走来,笑道:“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许久都不来找我。” 她愣愣地看着慕景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她确实许久都没有梦见过他,也没再去想他究竟是人是鬼,甚至他这个都变得可有可无。这倒也是常理,慕景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重要可言呢? “你怎么知道我成亲了?”她皱眉问道,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啥,若他真的是鬼魂没有去投胎,自然清除府中发生了何事。若不是鬼魂便是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已经嫁给慕晨辉也是情理之中。 慕晨辉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满树的桃花感慨道:“这花许久没有开得这么好了。” 她抬头看着灼灼如云的花,有些不甚明了,这不是什么稀奇的花,难道不是每年都开?她转眼看着慕景程,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又觉得不可思议,他不应该对自己发出这般感慨。 所以,她也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道:“这些时日小叔在做些什么?” “小叔?”听了这个称呼他忍不住转眼看着她,笑了笑,“还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您是晨辉的小叔,自然也是我的小叔。”她淡淡地笑道。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离家多年,加之又没有真正见过,我对这称呼自然是有些陌生。” “但血缘亲情是割不断的,他长得有些像您,不知您是否注意。” “哦?”他不禁好奇起来,“哪里像?” “笑起来的时候,下巴很像。” 侄儿也算是半个儿,像也是情理之中。 他哦了一声,转眼看着这明媚的春光,对她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闻言,饶岸然有些迟疑,却又觉得,这是在她的梦中,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便笑道:“好。”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游人如织柳如烟,她站在湖堤上,感受着清凉的春风,长长地舒了口气,许久都没有这般轻松畅快过了。 慕景程站在她的身旁,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这湖还是原来的样子,几十年都不曾变过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饶岸然笑道。 闻言,慕景程微微蹙眉,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意,顺着她的话感慨道:“人不同并不可怕,只怕人相同却又不同。” 饶岸然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什么相同又不同?” 他笑了笑,转眼看着她,笑道:“就是你是人,我是鬼。” 饶岸然:“……” 要是胆子小一些,真的要被他吓个半死。其实她也不明白,这个慕景程到底是她心中所想还是真的是鬼。 “您会不会什么……法术?”她好奇地问。 “法术?”慕景程好笑地看着她,“鬼又不是神,也不是仙,哪儿来的法术?” “不是都说恶鬼作祟?” “肉体都消亡了,还怎么作祟?”他无奈道。 “意思是,真的有诈尸这一说?”她一脸害怕地看着他。 慕景程:“……” “你再想这些,我可就真的变成恶鬼了。”他好笑有好气地看着他。 她听出了这句话中的端倪,瞪大眼睛问:“你真的是我想象出来的?” 慕景程再次:“……”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好了,不要乱想,我不会害你,你就当无聊时解闷吧。”他语气淡淡道。 见他不愿说,她心中也有所猜想,不过也如他所说,他的肉体都消亡了,还能做什么?便又重新放下戒心,如之前一般对他道:“晨辉说清明之后接我去顺州。” 闻言,他愣了愣,淡笑道:“这是好事。” “您要一直都这儿吗?”她好奇地问。 “大概吧。” “我听说江州重新建了城隍庙,你到时可以去问问,他应该会想办法让您投胎的。”她一脸认真道,“这样一直都在人间漂泊,总归不太好。” “我觉得还好。” “不无聊吗?” “我有我的事,也不算无聊。” “什么事?” 肉体都已经消亡,认识他的人许多也不在人世,就算在人世的,也不常想起他。她有些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没有了。 “现在解决了。”他笑道,“待你们离开江州之后,我再去找城隍,多陪你几天。” 闻言,她心头一暖,笑道:“谢谢。” “傻丫头。”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咱们回去吧。” 他这一说着,饶岸然便听见其他人的声音,知道自己又要醒了,慌忙喊道:“景程……” 喊惯了景程,叫小叔还是很别扭。 慕景程回头,问道:“怎么了?” “记得来找我,既然说要陪我就不要食言。” 他笑着点点头,“好,你好好睡觉我便来。” 她心满意足地点头,扬手和他说再见。他慢慢淡出了视线,唯留她与二月的春光与桃花。 “这般睡着,也不知道脖子疼不疼。” 饶岸然刚睁眼,就见绿萍蹲在地上给她捡书,她揉了揉眼睛,想着刚才的那个梦不禁笑了笑,她真的要去翻翻《南华经》了,看看庄生晓梦后来是如何解释的。 桃花落了她一身,她拂掉身上的花瓣,同绿萍一起将躺椅搬回屋子,抬头看着慕景程院中那棵高大的梓树。等到花开的时候,慕晨辉便会来借她了。 …… 且说做了那个梦后,她也不管真假与否,只当真是与慕景程在梦中相识做了朋友,对他这个人也好奇起来。但绿萍却觉得慕景程是个短命的,很不吉利,不愿意饶岸然到那边去。 这一日,好不容易躲开绿萍,她悄悄潜入慕景程的屋子。上一次在《南柯记》中翻到了他写给那叫白落染的姑娘的信,这次她还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东西,晚上梦见的时候好问问她,那个白姑娘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值得他那般心心念念,最后抑郁而终。 新年之前家中的仆人过来打扫过,屋子看起来还算整洁。若是他的魂魄真的在此处,住得应该也安心。可一想到他真的有魂魄在此,她又不由得有些心慌,毕竟人鬼殊途,害怕也算是正常。那自己这算不算是叶公好龙? 思及于此,她不禁笑了起来,自己这是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呢。 她围着书架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收获。大概真的如绿萍所说,他的东西都被烧了吧,那封信只是夹在书中成了漏网之鱼。 她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看着案几,不禁想起他是在写悼亡诗的时候旧疾复发才病故的。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她不敢想,也不敢问。他与那白姑娘已经是多次阴阳相隔了,再问起,只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此时,太阳斜斜地从西边的窗户外照进来,给整个屋子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她看见光影中的浮沉,渐渐看得呆了,竟然隐隐地看见慕景程的轮廓。她不由得心下一紧,正欲起身时,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不禁叹了口气,暗叹自己是魔怔了。心想着绿萍快回来了,便起身准备回去。余光瞥见花架后有一个盒子,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她心中一阵激动,忙上前将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慕景程那般性格的人,定然是写了许多东西的。而那数寸深的盒子中,正是放满了写给白落染的信。 果真,他们慕家的都是痴情种。 “落染卿卿,这几日常常梦见你,我们还是痛往常那般,我看书的时候,你总是打扰我。却在我无心看书时,又一本正经地叮嘱我好生看书。在梦中看见你,我又怎会好好看书?只是家中的仆人过于勤恳,每次要同你说话,他们便过来叫我起床吃药了。我应该给大夫说我睡得不好,让他给我开些安神的药,那样,我便可以在梦中与你多待一会儿了。” 饶岸然看着最上边的这封信,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们在梦中都不能好好说话,都不能多待一会儿。她都不敢想,那些思念白落染的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若他真的眉头投胎,这二十几年,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不应该再受这种苦痛了,应该去投胎,一碗孟婆汤饮下,忘记此生的痛苦。 这时,绿萍走了进来,喊她吃晚饭。她慌忙把盒子藏起来,摸了一把眼泪,应了一声:“我这就来。” 45.离魂记·梓花复如云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最近我总爱梦见你嫁人了,想来也是魔怔了,就算你已去来生,也不过是三岁孩童,嫁什么人?除非是与人定了娃娃亲。娃娃亲?我与你也是娃娃亲,不曾想缘分竟是如此的浅,如今隔了一世,怕是永远也续不上了。染染,若是你还未投胎便来看看我吧,我想见见你。” 看完那些信件,饶岸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抬头看着那如云如霞般的梓花,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曾听说鸿雁是忠贞的鸟儿,伴侣死后,另一只也会抑郁而终。可是鸟儿能死,慕景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还在这人间飘荡。 晚风吹来,树上的花朵又掉了许多,一朵落在了她手边。她捡起那花,认真地端详着,忽然想起朱淑真的诗句:“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更相催。愿教青帝为长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慕景程与白落染,正是那被风雨妒忌的连理枝上的花儿。不过,花儿哪儿懂什么伤悲?不过是人事罢了。她叹了一声,将花抛进草丛中。 离清明越来越近,饶岸然心中的悲伤也被一点点被放大,想起那惨死的父亲,她经常半夜心疼得无法安眠,多夜无梦也就许久不见慕景程,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要去投胎。 家中的仆人去扫慕景程的院子,她便也趁机进去,刚进院中便见他一身深青色衣衫在树下抚琴。她不由得心下一喜,总算是见着他了。 “景程。” 慕景程抬头见是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埋怨道:“我以为要离开江州了便不想来见我了。” “怎么会?”她在他身旁坐下,忙解释道,“我这几日失眠,我也想见你……”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忙又改口,“我想在去江州之前好好陪你……” 还是有些不妥。 慕景程看出了她的尴尬,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 她看着他,心中一阵难受,也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她想好好与他说说话,却又不想去揭他的伤疤,一时间两个人都是沉默,都不知道说什么。 “准备好了吗?”倒是慕景程先开口。 “没什么准备的,倒是他要回来祭祖,所以吴妈妈在忙祭祖的事。”她知道他问去顺州的事。 闻言,他笑了笑,“人都去投胎了,还祭什么祖?” “不是还有你吗?” “没去地府报道的收不了祭品。” 她哦了一声,“你想要什么?我烧给你。” “没什么想要的。”他淡淡道,抬头看着簌簌的落花,“我去问过城隍了,他说我是因对阳间的执念太深所以才被留在人间不能投胎的。” “可有什么办法?”她皱眉问道,毕竟他们离开后,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转眼看着她,“我书房中的花架后有一个盒子,那里边是我写的一些东西,把那些东西烧了,我便可以去投胎了。” 闻言,她心下一沉,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眼前的人真的是慕景程! “哭什么?”他蹙眉担心地问。 她忙擦了把眼泪,“没事,我帮你去找找。” “找到后不忙烧,我想看着你离开,到了顺州再烧也可以。” “我想送你离开。” “不,听我的,到了顺州再烧,我知道你到了才安心。” 她心中虽满是不忍,却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他笑了笑,抬手替她擦眼泪,“不要哭然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都不敢想这世上还有记得我,能与你相遇也算是缘分。我福薄,你与慕晨辉要好好的。” 她哭得泣不成声,连连点头说她会的。 他叹了口气,捡起落到琴上的花朵,吟道:“昔年梓花欲燃时,佳人巧笑倚月门。今年梓花复如云……”他笑了笑,转而看着饶岸然道,“你说下一句应该写什么?” 闻言,饶岸然心中大恸,这首诗,应该就是他没有写完那一首悼亡诗。 饶岸然哭得像个泪人,哪里还知道该写什么? “我原也不知道要写什么,我觉得世间字词,都无法言喻我的心情,此刻却知道了,原来苏轼已经替我写下了,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会遇见的,会遇见的,我听说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能立即投胎,有的人会在地府中等上好些年。”她看着他,眼神笃定道。 “遇不上了,”他苦笑道,“真的遇不上了。” “你们羁绊如此之深,三生石上的缘分未尽,会遇上的。” 慕景程看着她,温柔地撩开她脸上的碎发,笑道:“快些回去吧。” “景程……”她还想说什么,但是慕景程已经淡出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心像被谁剜走了一块,疼得不能自己。 “姑娘……姑娘……”绿萍见她在梦中哭得伤心,忙推醒她。 饶岸然睁眼便看见了绿萍, 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梦见晨辉不要我了。” 闻言,绿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可以不要他自己,都不可能不要你快些起床吧。” 她应了一声,起床洗漱。吃过早饭,想起慕景程梦中对她说的,烧了那一盒信,他便可以去投胎。看着那字字如血泪的信,她又忍不住潸然泪下。他记在纸上的只是寥寥几笔,那些没有来得及写下的思念,只怕重若千斤。 但是,烧了他便解脱了,来世再坦坦荡荡地去爱。 她抱着盒子,坐在春日的繁花中,想起他那首未写完的诗,“昔年梓树欲燃时,美人巧笑倚月门。今年梓花复如云……”后边应该写什么? 今年梓花复如云,不见美人不忍看。 漓漓细雨落幽窗,瑟瑟春风泪偏凉。 沉吟怀思愁不解,唯有黄泉赴忘川。 她这般写,只不过是狗尾续貂,但人生已经隔世,想再见,只能等着跳入忘川了。她想得入神,肩膀忽然被谁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抬头就见慕晨辉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清明不是还没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 怎么就来了?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有些不高兴道:“我提前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她怎么能不高兴?只是她还陷在慕景程的遗憾之中,一时间难以出来。她只得伸手抱住紧紧地抱住他,“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他忍不住笑了笑,“我提前回来准备东西,”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有些抱歉道,“今年父亲与母亲要过来,他们……” 余下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但他不说,饶岸然心中也明白,若是他父母来了发她在此处,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他提前过来,先将她送走,日后再做打算。 “没事,我知道的,你不必为难。” 他伸手摸着她的脸,满是歉意,“委屈你宝贝儿。” 她笑了笑,“只要你心里有我,做什么便都不委屈。”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严肃而又诚恳地看着他道:“这里除你之外,再也放不下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们才是真正的结发夫妻。” 难得见他如此严肃,她也郑重地点头,“嗯,我知道。” 他再次拥她入怀,“顺州我都安排好了,今晚收拾东西,明日我让吴妈妈陪着你过去,我最多半月便赶过去,你不要担心。” “都听夫君的。”她笑道。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饶岸然听慕晨辉的,就不代表着绿萍也听,她听说慕晨辉风风火火地回来,又要风风火火地将她们送出去,上次因婚礼简陋的火,这次一都发了出来,并收拾东西边埋怨道:“既然是夫妻,为何要像这般东躲西餐?如今生米都煮成熟饭了,那两个老不死的还能怎样?” 饶岸然忍不住拉了她一把“你小声些。” “我怎么了?我就要大声说,要他知道你的委屈,凭什么啊?弄得像那些见不得人的外室一样,连个妾都不如。” “好了!”饶岸然忍不住出声呵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少说两句吧,忤逆父母最容易落人口舌,他还年轻经不起那般诋毁。” 绿萍瞪了她一眼,“就你善良好心。”说着,便丢下手中的包袱,坐着不动了。 这时,慕晨辉刚好从门外进来,见绿萍发脾气,笑着问道:“绿萍姑娘这是怎么了?” 饶岸然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转而对慕晨辉笑道:“住惯了又忽然搬走,她心中不痛快。” 慕晨辉叹了口气,“跟着我,你主仆二人都受罪。” 听出他话中的愧疚,绿萍也不客气道:“到了顺州,总该不用再避讳什么人了吧?” “顺州是我们的小家,然儿是女主人,还用避讳谁?倒是我们绿萍姑娘可是管家的姑娘,谁敢招惹?” 闻言,绿萍想再拉脸却也绷不住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是男人的嘴,哄人的鬼,怪不得自家主子被骗得死心塌地的。 见绿萍笑,饶岸然也稍稍放下心来,心想过了这几日,便是光明了。 46.离魂记·情深易裂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晨辉心细,怕饶岸然去顺州不习惯,还请了吴妈妈一起。饶岸然携了吴妈妈的手,笑道:“在这儿劳烦您,没想到还要劳烦您跟着去那么远的地方。” “是缘分呢,”吴妈妈笑道,“我与我那儿媳无缘,倒是与你缘分深。” 她低头一笑,先扶吴妈妈上车,转身看着跟在身后的慕晨辉,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柔声嘱咐道:“你专心办完事,不要急,我在顺州等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你且放心去,我办完事就回去。” 她笑着点点头,由慕晨辉扶着上车。临走之时还有些不放心,掀开车帘对他道:“你对世伯说话小心些,此时他们还在意得很,切勿逆了他们的意,咱们的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我知道,你且放心吧。” 饶岸然笑着点了点头,“我等你。” 慕晨辉亦是笑着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镯子给她戴上,“被我套住了,跑不远了。” 她笑了笑,放下了车帘。 吴妈妈见此,忍不住笑道:“他们慕家的人都是痴情种子,姑娘好福气。” 说起这个,饶岸然便有些好奇慕景程的事,问道:“妈妈,景程小叔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闻言,吴妈妈长长地叹了一声,“想了想才道:“他性格温柔,对下人们也很好,没什么架子。这么说起来,姑娘与白姑娘倒是有些相似。” 饶岸然闻言,不由得心下一紧,皱眉不信地问道:“相似?” “眉眼看着像,性格也像。” 话说到此处,再结合慕景程说的那些不太明白的话,饶岸然心中顿时有一个可怕的猜疑。但又觉得不可思议,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巧的事? “只不过世道不公,二爷与白姑娘那般璧人,却不得善终。唉,白姑娘离世就苦了二爷,身子本就不好,加之心中郁结,常年病痛缠身,三年之后也跟着白姑娘去了。而老夫人因晚年丧子,身体才垮下去,不久之后也病亡了。”吴妈妈感慨道,“这世间的事本就无常又不公,不管如何,都要保重身体,此生为人,谁知道下辈子又是什么?” 饶岸然淡淡一笑,点头应着。心中却满是那句她与白姑娘长得相似。绿萍见了,忙打断她的思绪,毫不在意道:“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不要胡思乱想。” 吴妈妈闻言,方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吉利,忙笑道:“我是老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姑娘与晨辉情深意笃,定能白头偕老。” 饶岸然笑了笑,倒不是认为自己长得像白落染不吉利,而是长得像这件事就已经够她胡思乱想了。而且自她到江州后,关于慕景程就发生了许多怪事,如今又出了自己与白落染长得像这事,实在过于巧合又匪夷所思。 绿萍看了饶岸然一眼,心知这人又开始胡思乱想,握着她的手笑道:“听说顺州的鸭子做得好,咱们去了一定得好好尝尝。” “到哪儿都想着吃。”饶岸然笑道,“吃太多日后可没有婆家敢要。” “没有婆家要,我就一辈子跟着姑娘。” “我可不要,凶巴巴的,每日吼我,倒像是我的主子。” “这可就折煞奴婢了,还望小姐恕罪。”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扑哧一笑,伸手打她,“惯会贫嘴。” 说起绿萍,吴妈妈也开始絮叨绿萍的终身大事了,终于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 走了一上午的路,大家都有些困顿,吃了午饭饶岸然想上车休息,绿萍寻了个包袱给她当枕头。她看着那包袱,伸手摸了摸里边没有慕景程装信的那个盒子,忙问道:“我放进包袱里的盒子呢?” 绿萍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当时为了方便收拾,那个盒子被她随手放在了她房中的床上,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饶岸然不悦地啧了一声,“都说了那个包袱不要动。” 说着,也不准备休息了,让车夫掉头回去,她要回去拿那个东西。 “何必你亲自跑一趟,让下人去也可以。”吴妈妈劝道。 “那里边的东西很重要,别人拿我不放心,妈妈您先进前边的镇子休息,我拿了东西随后便来。”说着便要去解马的缰绳。 吴妈妈叹了一声,慕晨辉让她照顾人,怎能有她自己先行一步的道理,便也妥协道:“那大家都回去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大家赶了一上午的路,现在又要往回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慕家老宅。绿萍扶着饶岸然下车,刚进前院,就见慕晨辉亦是扶着一女子从萧墙一侧走出来。 四目相对,二人都愣在原地。 饶岸然看着慕晨辉扶着那女子的手,姿态之亲昵,倒让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那女子见饶岸然,不明所以地看向慕晨辉,“晨辉,这是?” 他看了饶岸然一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恰好这时吴妈妈进来了。见此情况,顿时明白了些许,忙笑道:“晨辉少爷回来了?” 慕晨辉忙笑着应了一声,“嗯,刚到,妈妈也是刚出门回来吗?” “是了,陪然儿出去买些东西,她许久没回来了,带她出去走走。”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看了吴妈妈一眼,又看向慕晨辉笑道:“哦,这就是晨辉哥哥?多年不见,竟都不认识了。” “确实……多年不见。”慕晨辉强颜欢笑道,不敢看饶岸然的眼睛。 饶岸然转眼看着他扶着的女人,笑道:“这位就嫂子了吧?” 那女子还有些不明白,但听她这么叫自己,便也淡笑着应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歇息了。”吴妈妈上前扶着饶岸然,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晚些时候再去向妈妈请安。”他语气淡淡道。 饶岸然深吸一口气,忍着满腔的愤怒与痛心,竟然还能笑着与他告别。可刚走出没两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去,眼睛胀痛得睁不开,终是支撑不住直直地往身前栽下去。 “姑娘——” “然儿——” …… 饶岸然醒来的时候,只有绿萍陪在身边,见她醒了,忙抹了一把眼泪,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撑着身子起身,问道:“他父母也来了吗?”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关系他!”绿萍怒道,“事是他自己做的,没人逼他,你还为他想什么!” 她当初的所有猜疑,如今全都实现了。慕晨辉之所以着急忙慌地狱饶岸然成亲,又如此忙着把她送出去,都是为了将饶岸然死死地绑在身边。他不敢忤逆他的父母,只好想出这个瞒天过海的办法。 “我不是想着他,而是他父母来了,我们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人走茶凉这个道理是对的,当初父亲得势时两家多好啊,走得多勤。她母亲与慕晨辉母亲还有总角之亲呢。后来父亲入狱,还未判决呢,慕家就先提出退婚。她早该看明白的,只是觉得慕晨辉不该对自己如此残忍罢了。 只是如今,他倒还不如残忍无情些,免得待会儿他又来哭惨说他不容易。 “没来,只是那个女的陪他来的。” 她点点头,正欲说什么,绿萍便劝道:“难过就哭出来吧,别忍着。” 她抬眼看了绿萍一眼,好笑道:“我为什么要哭?已经哭不出来了。” 这倒是一点也不骗人,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早就在与他成亲之前流干了。那时她觉得他们是苦命鸳鸯,上天捉弄,恨命运如此,所有的泪水都是为了他的奔波与为难。如今看来,他事事都安排得如此妥当,若没有这个意外,都不得不佩服他瞒天过海的本事,哪里还值得流泪?她应该高兴才是,她爱的人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与计划,她的眼光果然不错。 见她神情淡淡,看不出真的想法,绿萍也不好在说什么,忙拿了手边的盒子给她,“这是你要找的那个盒子。” 她看了那盒子一眼,将它接到怀中,打开便看见暗黄的纸上写着“落染卿卿”四个字,她这才感觉到疼痛从心脏处慢慢袭来,流向四肢百骸。她关上盒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倒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这时,俩人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转眼就见慕晨辉从门外走进来。绿萍想说什么,被他冷冷地呵斥一声:“出去!” 绿萍看了饶岸然一眼,得到她的允许她才出去。 慕晨辉走到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笑着摇摇头,问道:“那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 明媒正娶,四个字刺得他生疼,却也不得不承认。 “何时的事?” “二月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同她“成亲”之后便又回去明媒正娶了那姑娘。她看着他笑道:“你可知,停妻再娶是重罪?” 慕晨辉看着她,心中一阵欣喜,只要她承认他是他的妻,一切便都好说。 “但,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倒也没听过停妾再娶是犯错。”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未曾减弱半分。 “然儿,我们才是结发夫妻。”他抓着她的手,紧张地看着她。 她低头看着他的手,笑道:“我知道,娶她也并非你所愿,你有你的难处。” “你……原谅我了?” 她笑了笑,“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然儿!”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接近慕家。” “没必要……” “有必要,有必要!”他握着她的肩膀固执地看着她道。 她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没有谁等谁的必要了。你我的缘分,就此了断。” “你不原谅我?”他看着她,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 “我不恨你,是你给了我这段时间的幸福与快乐,只是没有必要了晨辉……” “名分就这么重要?” “重要。”她看着,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不止名分,还有你欺骗我。” “我是逼不得已……” “是吗?”她截断他的话,“我就不信你不去接亲,她会自己跑到你家来。” “然儿,你听我说,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成亲前我都没有见过她……” “可是你赶在你和她成亲之前与我草草地成了亲,慕晨辉,你这般深情,倒真的让人感动啊。” “然儿……” “别再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只是我们之间没有必要了。” “离了我你要去哪里?”他皱眉看着她问。 闻言,饶岸然顿时想起这个最要命的问题,对啊,若是离了他,他们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 她转眼看着他笑道:“也对啊,我只有你了。” 她轻飘飘的这一句话,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直直地戳进他的心里,让他没有反击之力。她只有他了,他却如此对她。 “然儿,忘记今天这一切,我们一起去顺州,我还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她不重要,那些事都不重要!”他握着她的手,着急地说道,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她看,自己心中只有她一人! “但你逢年过节不是我的,”她苦笑一声,“没必要了晨辉,如此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放我走吧。” “不可能!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哪儿也别想去!”她不禁怒吼道。 “除非你休了那个女人!”她看着他,眼中亦不再有一丝温柔。 闻言,他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她,“这不可能,”说着,站起身来,看着她沉声道:“你且安心住着,处理好这边,我们一起回顺州。” “懦夫!” “随你怎么说!”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饶岸然心中大怒,摘下他今早给她套上去的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太硬的玉易碎,太深的情更是容不下一点沙子,易裂。 47.离魂记·前世今生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有了吴妈妈做遮身牌,慕晨辉便也就不管不顾了,仍旧让饶岸然住在原处,还时常接着探病的由头去看她。饶岸然对此视而不见,既不讥讽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慕晨辉知道她在气头上,便也没有主动招惹,说一些要死要活的话。 临近清明,慕晨辉忙得很,便没去看她。见不着他,饶岸然便也得些清净,时常躲到慕景程的屋子里,将他看过的书都看一遍,打发那些怨恨慕晨辉的时光。 这一日,她拿了本《文选》在树下翻着,忽闻得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眼便见慕晨辉的妻子孙氏缓缓走进来,看着她笑道:“我来看看你,却听绿萍说你在这里。” 饶岸然本想笑,但她费了很大的劲都笑不起来,遂也作罢,看着石凳示意她坐,平静地问道:“找我何事?” 孙氏坐下看着她笑得温柔,“我就是来看看你身子好些了没,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饶岸然不是傻子,这个孙氏自然也不是。自己的丈夫每日回家不先回屋看自己,倒是她这里跑得勤,若是没有什么事,都没人信。 “没有,都挺好的。”说着坐起身来,给她倒了杯茶,“倒劳烦嫂嫂挂念。” “不妨事。”孙氏仍旧笑脸盈盈,“晨辉最近忙不能来看你,我替他来看看,他也放心些。” 饶岸然这话听着有些刺耳,这人正室的口吻未免也有些太足了,大概是对她与慕晨辉的关系有所猜忌了,想以正室的身份压她一头。但殊不知,在慕晨辉心中,她什么也不是,还比不上饶岸然一根头发丝重要。饶岸然抬起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本没什么大事,只是哥哥人好,嫂嫂今日可以给他说让他别过来了。” 这话不亲不疏,既没有挑衅也没有炫耀,倒将孙氏噎得不清,显得她有些多事和小肚鸡肠。 “他确实是是好,我小时候的那些玩伴自长了就避讳起来,我真羡慕你们关系还是如此之好。”孙氏看着饶岸然笑得极为真诚。 而这话成功让饶岸然皱了眉,看来这今日非要听自己说她与慕晨辉有什么才甘心。她合上书,脸色有些不悦地看着孙氏,正欲开口,就见吴妈妈端着药进来。她念着吴妈妈的好,便也没有将话说下去。 吴妈妈见孙氏在此,笑道:“大奶奶也在啊。” “过来陪妹妹说说话,我一个人在房中也无聊。”孙氏起身笑道。 吴妈妈笑着哦了一声,将药放在石凳上,挡在饶岸然身前,有些抱歉道:“大奶奶好心,只是我家这丫头性子孤僻,怕是陪您说不了几句话。” 闻言饶岸然看了吴妈妈一眼,勾了勾嘴角,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吴妈妈说话的水平与扯谎的能力,同慕晨辉一样高明。 而见人都这么说了,孙氏也不好再待下去,偏头看着饶岸然,笑道:“妹妹吃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饶岸然躺在椅子上,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待人走后,吴妈妈才转身看着饶岸然,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抬起药对她道:“把药喝了吧,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生气。” 她看了那药一眼,又看着吴妈妈,苦笑着接过药碗,“多谢了。” …… 且说慕晨辉祭祖回来,正要去看饶岸然,便被孙氏拦住,孙氏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夫君回来了?” 慕晨辉嗯了一声,绕过她沉声道:“我去看看然儿。” “我今日去看过她了,她恢复得不错,都能坐在院子看书了。” 闻言,他不禁回身看着她,蹙眉道:“你去找过她了?” “我终日在家坐着无聊,去找她说说话。”孙氏笑得人畜无害,“她说她已大好,你不用每日都去看她。” 慕晨辉听着,倒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假,而是听出了孙氏说这话的意思。她是在提醒他不要越矩。他还没有反抗父母的能力,若是孙氏回去将饶岸然住在此处的话说出去,只怕他谋求的那个未来会被立即扼杀在摇篮之中,遂对孙氏恍然笑道:“她从小便是如此,什么都是不用了,到现在都没有变,你去看她时她是不是也是如此说的?” 孙氏抬眼看着他,笑道:“是了,弄得我不请自去,觉得都有些唐突。” “没事,她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慕晨辉耐心地哄着,一会儿把话题转到晚上吃什么去,还有带她去吃江州的特产,哄得孙氏把饶岸然忘得个干干净净。 而哄得了孙氏,慕晨辉自然也就不敢顶风作案再去,饶岸然一瞬间倒落得个清净,睡得也早。这几日失眠,她迫切地想要见慕景程一面,问清楚许多事。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可是眼睛都闭疼了,却仍旧没有丝毫困意。 看着漆黑的夜色,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此刻,慕晨辉是否在别的女人身旁安眠?这样想着,只觉得心底像是被锥子慢慢扎进去了一般,疼得漫长又清醒。她究竟该如何? 她披了件衣服出门,屋外有淡淡的月色,落在梓树上,却越发显得厚重。 他有没有看过月下的梓花? 这样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朝慕景程的院子去,院内漆黑一片,她凭着记忆走进屋内,却见书房内有些微弱的灯光,走近一看,却见慕景程倚靠在书桌上睡着了。 她心下一沉,自己何时睡着了?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再看着沉睡的慕景程,只觉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景程……”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便见他慢慢抬起头,见到她时亦是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见此,饶岸然一时间百感交集,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做梦?” “是。”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不要怕,是梦。” 闻言,她不禁潸然泪下,摇头道:“我不是怕。” 她不是怕不是梦,恰恰怕这是梦。 “连梦都要骗我。”她苦笑道,为刚才恰的那一把疼痛。 慕景程叹了口气,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柔声道:“别瞎想了。” “我长得像你的未婚妻对不对?”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那微弱的灯光,轻声问道。 闻言,慕景程皱了皱眉,“不像。” “吴妈妈都说像,你却说不像。”她笑了笑,“不过也对,在你心中只有一个白姑娘。” 慕景程沉默不语,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他,尽管知道这是假的,却也想感受一下他的温暖,“我今日是来与你道别的。” “我可以陪你。”慕景程接着她的话道。 “不值得。” “值得。”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笑,倒没见过如此幼稚的慕景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是要死的。” “你别做傻事。”慕景程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枉死的人很难投胎,到时只会更痛苦。” 饶岸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满是委屈道:“可是只有那样我才能自由,若是活着我根本离不开他,离了他我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你可以不离开他。” “看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那还不如死了。”她冷笑一声,“嘴上说要断绝关系,又享受着他给的锦衣玉食,真的是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我做不到。” 她如今的境地便是如此,自尊与活着,只能存留一个。她害怕日后对他妥协,更害怕像老鼠那般一辈子东躲西藏,所以她选择要自尊。 “然儿,你听我说,”他看着她一脸严肃道,“枉死的人,会在地狱无限期地服役,她常年带着仇恨在地狱,最后会变成厉鬼,被镇压到罗酆山下去,那便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可你告诉我怎么办?” “你可以出家,你识文断字,可以抄写些经文,安然度过此生。” “他不会准许的,”她摇摇头,“我太清楚他了,除非我死,不然他不会放过我的。” 她不是没想过出家,但也就是想想罢了,慕晨辉的性格,她最清楚不过了,对她是温柔,对待别人可就不一定了。别说她是出家,哪怕是嫁与他人了,他都要抢回来。也不是没有抢过。 “然儿,你不能死,他不在的日子里,我陪你。”慕景程看着她,一脸认真道。 “我不能这么自私。”她摇摇头,“你已经在人间痛苦这么些年了,不能因为我再让你痛苦下去。景程,你我也算是有缘,这些日子多谢你的陪伴,我会记得你的,若是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做真正的朋友。” 闻言,慕景程只觉得心中大恸,终是忍不住捧着她的脸痛哭道:“你要让我等你几世?这二十几年,我好不容易将你等来,你现在又要将我推出去,我先去了,来生再遇见又有什么意义?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还有什么意义!” 饶岸然听着他的这番哭诉,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崩塌了,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刚才说什么?” 慕景程抹了一把眼泪,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能随便进人的梦境吗?” “我……我是……” “你那日听说了我的事,便一直在心里念叨着,我才得以进入你的梦境,因为我的执念未消,加之你前世的执念,我才得以与你说话。然儿……不,应该是落染,我寻你寻得好苦……” 饶岸然心下一沉,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疑点,为何他偏偏能入她的梦境!还是如此清晰的梦境!原来,是前世剪不断的执念。她顿时忍不住,抱住他嚎啕大哭! “你怎么不早说!” 48.离魂记·取次花丛懒回顾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晨辉忙完祭祖的事也没有理由再在此处耽搁,要尽早将孙氏送到京城,他也回顺州。值得一提的是,他想启程之际送饶岸然去顺州,以免他再四处奔波,饶岸然却是一脸冷漠,说江州很好,她愿意留在江州。 慕晨辉知她在气头上,他也折腾不起,先将孙氏这个危险人物送走,方才好处理以后的事,且叮嘱吴妈妈与绿萍看好她,不能出意外。 绿萍尽管对慕晨辉的做法嗤之以鼻,但也清楚自家主子的那个性子,若是她真的有什么想不开,且说无法向慕晨辉交代,到时这世上便只剩下她一人了。 而饶岸然,在慕晨辉走后的那个下午,便将住处搬到了慕景程的院子,绿萍对她的心思有所猜想,但只要不是寻死觅活,便也由了她去。顺着她的心意,总比她整日在房中伤心流泪的好。 饶岸然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吴妈妈的话,她说的是自己与白落染长得像,但并不是一模一样,而梦中慕景程却说她就是白落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者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前世今生,到底是真是假? “姑娘,吴妈妈说今日是太上老君的诞辰,她要去道观里上香,您去不去?”绿萍进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不去。”她言简意赅道。 绿萍:“……” “不去也得去,在家都要发霉了。” 饶岸然:“……”所以有些时候,她觉得绿萍更像主子。 江州的三清观距城中只有二十来里地,不远不近,一路上景色秀丽,加之今日是太上老君的诞辰,去上香的也很多。 刚进三清观的院子,便见院中的松树下坐着一个道姑,模样并不惊艳,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绝尘脱俗的气质,倒真像个仙人。 像是知道有人盯着自己一般,她回头看了饶岸然一眼,笑了笑,“施主可想求些什么?” 饶岸然亦是笑了笑,“若是求什么有什么就好了。”说着回头对吴妈妈道,“你们进去吧,我与仙姑说说话。” 绿萍点点头,陪着吴妈妈进去了。那道姑抬手指了指她桌前的凳子,笑道:“请坐。”说着,还给她倒了一杯茶。 “仙姑如此年轻,为何出家?”她饶岸然有些不解地问。 那道姑笑了笑,不以为意道:“看破红尘,便出家了。” “青灯古卷真的比得上滚滚红尘?” 闻言,那道姑凝眉想了想,斟酌道:“若是红尘之中还有挂念的人,便比不上,但若是无牵无挂,在家与出家也无甚区别。” “若挂念的人不在红尘中呢?” 闻言,那道姑顿时有了些猜想,便笑道:“即使不在红尘中,也是红尘中的事……” “仙姑,可真有前世今生?” 那道姑看着她,“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不管此生如何,下辈子都是另一个人,所以,有没有前世,对此生都没有什么影响。”说到这里,道姑叹了口气,劝慰道,“姑娘,一生还很长,若是在此事上纠结,便一辈子都不会快乐,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闻言,饶岸然无奈地笑了笑,看着道姑手边的签筒道:“我求一支签。” 那道姑笑了笑,将签筒递给她,她从中抽了一支,看着签面不由得笑了起来,将签递给道姑。 那道姑看着签面,也忍不住笑了笑,转而换了副语气道:“许多事因缘际会,也不是一两句话解释得清楚的,若是有缘会遇见的。” 饶岸然笑了笑,“多谢仙姑了。” 那道姑笑着点点头,“姑娘慢走。” 饶岸然把签放回签筒,见绿萍出来了,笑着向绿萍伸手,问她许了什么愿。 绿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也笑着与她说三清像看着都相似,分不清谁是谁。 那道姑看着人远去,重新将签拿出来,看着上边的字,不禁笑了起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男人啊,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做的又是另一番事。 她低头放签放进签筒内,忽地听见有人叫她的俗名。 “秦姑娘,真的是你!”男子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大爷寻你寻得好辛苦。” 那道姑看着男子笑了笑,“贫道道号莫愁。” …… “今日我去求了签,签面上写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饶岸然托腮看着慕景程,若有所思地笑道。 慕景程闻言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想去修道?” “我只能在家修道,和没修没什么区别。”她叹了口气,苦笑道,“而且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是看见我什么修道,怕不给我砸了。” 闻言,他笑了笑,“他敢砸了?”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她无奈地笑道,“他可以什么都依着我,但都要听他的。” 闻言,慕景程叹了口气,撩开额前的头发,“辛苦了。” “不辛苦。”她笑了笑,宛若这三月的春光。 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忍不住要亲她的额头。 她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下,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抱歉道:“我……对不起,我……” 他叹了口气,“是我唐突了。” “我……还是难以接受,我是白落染。”, 他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柔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猜不记得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什么?” “我在想,我上辈子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上天要如此惩罚我。”他叹了口气,却又笑道,“但此刻又觉得,也许我才是被厚待的那一个,我们隔了两个阴阳生死,竟然还能在一起,这般缘分,千年难遇。” 她抬头看着他,不知如何处理他这番深情,抱歉地笑道:“我得慢慢想想。” “嗯,我等着!” 然而,饶岸然说等她接受她前世是白落染,但世事却不如她想的那一般,慕晨辉离开一个月后又回来了。此次是来接她去顺州,态度坚决,容不得她说不愿意。 那一日,她在慕景程房中写字,慕晨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着她道:“收拾东西,我们去顺州。”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写字,“江州很好,我住惯了。”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乖,我们去顺州,我好照顾你。” 闻言,她手中一滞,停下笔抬头看着他道:“你要我多乖?乖到去伺候你父母妻子?做到一个妾室该做的?”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我何时让你去做这些?”他皱眉不悦道。 “要去你去,我就在江州。” 闻言,慕晨辉再也忍不住,几步跨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正欲将人扛起来的时候,看见她在纸上写的内容,“景程亲启……” 余下的内容他没有心思看下去了,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指着纸上的名字,脸色严肃。 “知道。” “他死了几十年了!” “那又如何?” “饶岸然,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不是没有听说她最近在家做的事,搬进了他小叔的院子,白日里写信,夜间做梦喊的都是慕景程的名字。绿萍担心她精神出问题,便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他。他之前忙着应付孙氏,以为她就是听了他小叔的事唏嘘感慨,今日才看到,这人显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他小叔那个早亡的未婚妻了!他宁愿她怨恨自己,宁愿她大吵大闹,都不愿她如此疯魔。 “你大可不必忍我,放我走便可!” “你想去哪儿?阴曹地府与他相会?” “这个你管不着。” “你是我的人!我管不着?”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也不是你花钱买来的,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闻言,慕晨辉顿时被噎得不清,语气也软了下来,将她搂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道:“宝贝儿,我错了,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以后我会风风光光地娶进慕家。” “你不肯休孙氏,怎么娶我?慕晨辉,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放我走,大家都得个清净。” “不可能!”他看着她,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们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喝过合卺酒,已经是结发夫妻了,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 “那我不要去顺州。” 他冷笑一声,看了眼信纸上的内容,“这也是不可能的,别和我吵架了,留着点精力,好坐车。” 闻言,她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怒吼道:“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 慕晨辉眼神危险地看着她,“你自然不是金丝雀,你是我的妻,不管你承不承认都是我的妻,妻子就要听丈夫的,跟我去顺州!” “你滚——”她冲他吼道。 慕晨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倒也不生气,反而笑道:“然儿,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别人抢不走,你也逃不了。”说着,一把扯过桌上的信纸揉成一团,“你也别说你爱不爱我的话,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所以,乖乖听话,不然你不去我都要捆着你去!” 闻言,饶岸然登时大怒,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你疯了!” 慕晨辉摸了摸脸,“我没疯,我也不能让你疯。” “你想干什么?”她倏尔瞪大了眼,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慕晨辉笑了笑,“你会明白的。” 49.离魂记·开到荼靡花事了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饶岸然自知奈何不了慕晨辉,吵了一架便是全程冷漠地看着他收拾行李上车,一切准备就绪,他觍颜笑道:“好了,不要生气了,到了顺州我天天陪着你,不要瞎想了。” 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自顾地上车去了。慕晨辉伸手扶她,却被她狠狠地挥开。他倒也不恼,回身叮嘱家中的仆人几句,便上车了。 饶岸然闭目养神,他笑着坐到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内,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以后就过我们的小日子了。”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他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要气我多久?” 饶岸然还是不说话,慕晨辉终是忍不住,语气微怒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休了她。” 慕晨辉:“……” “你就不能说我可以做的?” “那我没什么想法,”她冷冷道,“就这样吧,你别白费什么心思了,挺好的了。” 慕晨辉忍着一腔怒火没地方洒,怒气冲冲地起身,坐到车外去了。饶岸然冷哼一声,继续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 去顺州走水路,本不不算颠簸,但饶岸然晕船,吃什么吐什么,从头晕到尾,慕晨辉心疼她想换陆路,她却说陆路更折腾,她躺着不走动就行。 在她只剩半条命的时候,终于到了顺州。慕晨辉要去请大夫,她刚听了要请大夫,便又吐了出来,“本就只剩半条命了,再去喝那些黄连汤,怕是连命都不要了。” 慕晨辉看着心疼,便也依了她,侧身坐在她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慕晨辉话未说完,她便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慕晨辉:“……” “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手艺?”他哭笑不得道。 饶岸然:“……” 她忍不住掐了他一把,“这时候了还贫嘴!” 他忍不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好好休息。”说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到底是逃不过。她拉被子盖住头,任由那些不能表露的脆弱在昏暗中任意宣泄。 到底是家破人亡了,她有什么底气与他争?与他平起平坐?她连自己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心底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是啊,就这样吧。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江州,又看见慕景程躺在院中看书,梓花落了他一身她也浑然不觉。她远远地看着他,也不准备与他说什么。他却发现什么似的看了过来,笑着问道:“在顺州过得如何?” 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不能跟来顺州吗?” “不太安全,便就不去了。” 他在人间飘荡太久会被当地的鬼差看见,到时候他们连个道别都不会有。 “还能见到你真好。”她淡笑道,看着漫天的落花,她伸手接了一朵,“在梦中真好,什么都能有。” 此时已经进了五月,已经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的季节了,但梦中竟然还是梓花如云。 “我也不知上天是如何安排的,我已经不是我了,却又让我遇见你,”她苦笑一声,也不敢去看他,垂眸道,“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世事无常,我多希望不能投胎的那个人是我。” 慕景程皱眉看着她,心中隐隐知道些什么,虽说觉得是情理之中,但是却没办法接受。他几欲张嘴,却都发现如鲠在喉,缓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不怪你。” 她苦笑一声,抬眼看着他,“你如何想的?” “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无所谓。”他摸了摸她的脸强颜欢笑道。 “对不起……”她握着他的手,眼泪潸然而下,“对不起。” 闻言,他长叹一声,抬头看着天空,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是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让你如此为难。染染,送我走吧。”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若是还有来生……” “我不想有了。”他截住她的话苦笑道,“我不想有了,你不是你,我不是我的来生我不想要。” 闻言,她心中的酸楚更甚,“那愿来生,你我不再相见,干干净净。” 慕景程笑了笑,“五月初七,我的忌日,你在那日烧掉那些信件,我还能再见你一面,我不想再看见你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然我不放心。”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就高高兴兴地送你上路。” 他笑了笑,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却还是忍不住拥她入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在灯下看太久的书,伤眼睛;也不要多去看那些无病呻吟的话本子,徒增烦恼;慕晨辉他是真心实意地待你,你别让他失去了耐心。还有,既然爱他,就不要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人生一世,能长相厮守不容易,珍惜眼前人。” 饶岸然听着这些话,紧紧都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哭得肝肠寸断。而许是哭得太伤心,还来不及与他告别,她便哭醒了。她看着夕阳斜斜地照进屋内,浮尘在空气中漂泊无依。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住心中的那一份酸涩。 这时,慕晨辉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忙放下餐盘扶她起身,“我熬了些粥,你胃里难受就先吃些清淡的。” 她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诸多情绪,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沉声问:“你端午要去哪儿?” “当然在这儿啊。”他笑道,“说好的日日陪你,必然不会食言。” “你还说与我是结发夫妻呢,”她喝着粥好笑道,“转眼就与别人结发去了。” 慕晨辉自知理亏,也不愿在此事上与她多说,不过是再多些口舌之争,除了伤感情,一无是处。 “你先养好身子,端午这里有划龙舟,我带你去看。”他转开了话题。 “身子不好,不想走动,你陪别人去吧。”她放下碗淡淡道。 慕晨辉:“……” 除了陪她,他还会去陪谁? “你以为我得闲得很,谁都可以陪。” “那岂不是正好,你忙你的,我在家躺着也好。” 慕晨辉不悦地啧了一声,被她听见了转眼看着他,“不耐烦了?” 他心中有苦说不出,不知前世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见这么一个祖宗。他立即赔上笑脸,“怎么会?既然你不想出门,那我便在家中陪你。” 她看着他,勾了勾嘴角,语气冷淡道:“随你的便。”说着,便又躺回床上去了。 见此,他心中一喜。这么些日子,她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笑脸,虽算不上真正的笑,却也算是有所缓和,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让她原谅自己。 夜里,慕晨辉将她搂在怀中,絮絮叨叨地与她说些话。她起初一脸冷漠,但到底是青梅竹马年少情深,一路坎坷过来的,又怎么会真的无动于衷?说到有趣的地方,她还是忍不住接话,问他接下话来如何。 他却故作神秘,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夜深了,咱们明日再讲。” 闻言,她的脸立马便拉了下来,负气地哼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他从背后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接下来的故事我还没有编好,你得容我想一想。” 因背对着他,她忍不住笑了笑,却还是一副不在乎的语气,“我不想听了,睡吧。” 他笑了笑,亲了亲她的耳朵,“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且说第二日,饶岸然醒来的时候慕晨辉已经去了卫所,她洗漱吃过早饭,正想出门走走,就有仆人进来说京城家中来信了。 她接过信,想也没想地便打开了,看着“夫君亲启”那四个字,她顿时打了个冷战,往下一看,是孙氏报喜,说是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希望他能够回去看看她。末尾留款写道:“妾身静待卿卿。” 她将信撕碎揉成一团,丢进池塘中。绿萍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心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与他说便是。” 绿萍:“……” 有一个词是不是叫恃宠而骄? 慕晨辉晚上回来,饶岸然对孙氏的来信只字不提,待他继续编完昨日的故事,方才轻描淡写道:“孙氏来信说她怀孕了,让你回去看她。” 闻言,慕晨辉心下一沉,“怀孕了?” “怎么?怀疑不是你的?” 慕晨辉:“……” 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刻薄。 “想笑就笑,毕竟是嫡长子,你也应该高兴。” 慕晨辉再次:“……” 他哪里不疼她就不戳哪里,一下子也有些不高兴道:“说话夹枪带棒的做什么?人家又没有得罪你。” “哟,心疼了?”她好笑地看着他,“我这还没说她什么呢,你就心疼了?我看啊,这慕家的门我还是不进了,省得你难得断妻妾的公道。” 他是哪儿的什么心疼!他叹了口气,看着她语气有些不悦道:“不进也得进!” 她亦是抬眼看着他,冷笑一声,眼中蓄满了泪水。见此,他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有柔声哄道:“我哪日回去便提分家,那个慕家你不进,总该不进我们的家吧?” 分了家便是你家门我家户,谁也管不了他带谁回家,当谁是妻子。更何况,他将饶岸然放在身边,对外称作内人的也都是她,哪里有什么妻妾之分。不过是她故意说话气他罢了。 饶岸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翻身背对着他,冷声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她,沉声道:“然儿,只有你才是我的妻。” 50.离魂记·一生一世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晨辉说要陪饶岸然过端午,果真用心准备着,饶岸然喜欢吃肉粽,他便去学,从摘箬叶开始便是自己亲力亲为,还怕被饶岸然看见,都是悄悄躲着的。 端午这一日,他带她去看龙舟回来,她说累了便先回房休息。慕晨辉送她回房,便轻手轻脚地出门,准备给她煮粽子。 然而,她回了房之后便没有了睡意,想着再过两日便要与慕晨辉道别,心中有些伤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便起身找出纸笔,准备写一篇祭文。 有太多的话不好直言说出口,写在纸上,他看得见最好,若是看不见便也没什么。 “维建平十七年,岁次庚子,五月壬午辛丑,晚辈饶氏岸然,以清酌庶馐,祭于亡故人慕公景程之灵曰:‘惟尔生平,然素有闻,梦中见君,既有旧识之感,与君相识,此乃然此生之幸事。后诸事频发,幸得君之相伴梦中,以解相思苦楚……’” 饶岸然正写着,慕晨辉端着粽子进来了,见她在写字,责备道:“不是说累了要休息,怎得又起来了……” 他走近书桌,饶岸然下意识地将纸扯起来藏在身后。见此,慕晨辉脸上微变,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语气却也还温柔,“写了什么,我竟看不得。” “没什么,不过是闲来乱涂乱画。”她心虚地将纸在手中揉成一团,笑着问,“这粽子是你包的?” 慕晨辉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盘子,笑道:“都是我亲力亲为的呢,你可不准嫌弃。” “我嫌弃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尝了一口,直夸他手艺好,“以后若是不领兵了,便可以开个铺子包粽子卖。” 慕晨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绕过书桌,笑道:“你以为谁都能吃我做的东西?” 饶岸然看着他抿嘴笑了起来,讨好地亲了亲他的脸,“多谢夫君了。” 若是放在平日,听她这么说,他早就欣喜若狂了,但现在她还是很介意她手中的那团纸。他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趁她不备将她手中的纸团夺了过来。 饶岸然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去抢,“就是写无聊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慕晨辉见她扑上来抢,哪里肯信,侧身挡住她,几下拆开纸团,看着纸上的字,登时变了脸色,转身看着她,冷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喜欢上一个死人?”慕晨辉好笑地看着她,“我今日就要治治你的疯病。” 他说话难听,她心中也不高兴,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没疯。” “没疯?”他冷笑一声,转身正对着她,怒道,“没疯这是什么?嗯?梦中相会?梦中情人?饶岸然,你解什么相思苦楚?”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语气不禁怒道。 “那是什么意思?” 她也急了,想要解释,但慕晨辉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觉得我对你不好,还是满足不了你,让你空虚寂寞了,让你在梦中与他人私会?背着我与别私会的感觉很好吧?” 闻言,她心中大怒,想要挣开,却哪里是他的对手,气急了便一口咬在他手上。他吃痛,捏着她的力道也小了许多,她趁机一把将他推开,亦是怒吼道:“对,就是这样,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你与他谁厉害?他厉害,他日日都能陪着我,你不能……” “啪——” 她话未说完,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他眼中满是猩红的血丝,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 “荡妇!” 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朝衣柜走去,翻开她一直放在身边的那个包袱,便看见一个盒子。 “你放下!”饶岸然厉声道,冲上来要抢。 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打开盒子便看见那些信件,“落染卿卿”几个字十分刺目。他拿出那一沓信,看着她冷笑道:“你是不是还觉得你是他未婚妻转世?” 饶岸然看着他,眼里的很几乎浸出血来,眼泪猝然落下,咬牙切齿道:“是!” “你疯了!”他看着她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 “我没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就是白落染。”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口上,使她痛不欲生,却又没办法给他看。 慕晨辉气得发抖,指着她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信,压抑着自己滔天的怒火,嘶吼道:“你是我的人——” 饶岸然低头笑了笑,眼泪似泉涌一般地落下来,决绝道:“此生是。” 此生是,前世是不是,来生是不是,那就不知道了。 “下辈子也是,生生世世都是!”他看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吃进肚子方才安心。 她勾了勾嘴角,闭上眼,沉默不语。 见此,慕晨辉心中的火气更甚,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疯了,我现在就好好治治你的疯病。” 饶岸然抬眼看着他,就见他紧紧地捏着那一沓信,几步跨出了门外。她心下一沉,慌忙追了出去,喊道:“你把东西还我!快,帮我拦住将军!帮我揽住将军!” 慕晨辉不为所动,脚下生风,急急地朝厨房去。路上的下人遇见他都避之不及,怎么敢拦? 厨房内为她煮粽子的灶火还没有熄灭,他想也没想地便把信丢进了灶火中。 “啊——” 饶岸然见此,凄厉地叫了一声,忙扑上去,伸手便要去拿将其余的拿出来。慕晨辉一把将她抓住,推到了一旁。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慕景程的那些深情,顷刻间化作了灰烬。她心中疼痛难当,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她还来不及好好与他告别啊,还来不及祝他来生顺遂寻得一知心人白头偕老啊。 慕晨辉看着她,心中亦是痛苦万分。原来,他的所有深情与付出,都敌不过别人的几封残留的书信,到底是得不到的最珍贵,凡间的烟火怎比得上天上的明月?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太累了。 “你想要如何,都随你去吧,你自由了饶岸然。”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听了这话,她只觉得心如刀绞,疼得发不出一点声响。她无力地倒在地上,任凭眼泪在地上打湿地面,汇集成一片汪洋。 当天夜里,饶岸然听说慕晨辉连夜赶去了京城。她望着多余的那个枕头,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疼痛从心口慢慢散开,最后流向四肢百骸,最后疼得她不能忍受,紧紧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绿萍进屋,便听见她的呻吟,慌忙上前去,“姑娘,你怎么了?” 饶岸然捂着肚子,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气若游丝道:“肚子疼。” 绿萍皱眉,想要问她是否吃坏了肚子,便看见她身下已经被染红了。她脑中轰然一响,忙跑到门口喊人:“来人!快来人!” 吴妈妈听见声音,慌忙赶了过来,见此状况亦是吓得不轻,忙让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去追慕晨辉。她上前将人抱在怀中,沉声道:“别担心然儿,我已经去请大夫了,别担心。” 饶岸然靠在吴妈妈怀中,此时对慕晨辉的怨恨达到了极点,“是他,是他杀了我的孩子!是他!” 吴妈妈心中酸楚,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慰道:“还会有的,还会有的。” 还会有什么?不会有了。他都说了随她去了,怎么还会有什么以后? 他说她自由了,原来,自由了竟是这种感觉。 她哭得凄厉,将五月的天里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最后,她只觉得身下一热,有一样东西从身体中剥离了,她心中最后的坚持也断了。她想笑,却猛然间坠入了黑暗之中。 …… 家仆没有追上慕晨辉,吴妈妈还要派人去京中带话。饶岸然抓住她的手,摇头说不用了。 人家回家享受天伦之乐,自己又去扫什么兴?现在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日后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就别去惹他心烦了。 吴妈妈叹了口气,服侍她喝了药便出来了,又悄悄吩咐下人赶去进京去寻慕晨辉回来。 而饶岸然因小产而元气大伤,加之心中郁结,身体每况愈下,她自己也清楚,便也不再有什么顾虑,恳求吴妈妈要好好照顾绿萍,让绿萍不要伤心,若是自己死后,她不必守孝,若是遇见中意的男子便嫁了,不要在这里惹慕晨辉厌烦。 绿萍一边哭一边骂她瞎说,却也毫无办法。 她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听说我上辈子命短,不曾想这辈子竟也是如此。上辈子没有与心上人善终,这一辈子也是。也不知我是哪辈子造孽了。” “别瞎说了,将军过几日便回来了,你好好把身子养好了,一定能与他长相厮守。” 闻言,她淡淡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以前的许多事,“之前听说童家姑娘自杀的时候我还觉得她痴傻,如今却成了我自己。”她苦笑一声才继续道,“你知道吗?那个叫李罄的,竟然将她埋在了鸳鸯地,他们不是夫妻啊,埋在鸳鸯地有什么用?” 她抬眼看着阴沉的天色,眼泪又落了下来,“虽是无用,但是李罄不怕死啊,他觉得童姑娘是他的妻,他想与她来生再见。还有慕景程,你知道的,他忤逆他父母,说不娶别的姑娘,就真的没有娶。为什么他们都能遇见这般坚定选择自己的人?我就遇不到?” “在将军心中,您才是他的妻,先与他结发的是您啊。”绿萍宽慰道。 她摇头苦笑,“罢了,不提他了。” 言至于此,绿萍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帮她理好毯子,“中午想吃什么?” “清淡些。”她淡淡道。 绿萍应了一声,柔声道:“你暂且歇着,我去做饭。” 她笑着点点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忽然间想起小时候的事,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慕晨辉抱着一大把荷花来家中,说是给然妹妹的。那天后来下了很大的雨,他没有回成家,两个人玩了一会儿,便相互靠着睡着了。他把她抱在怀里,醒来的时候他母亲还笑着说她家晨辉会对她负责的。 这是几岁时的事?她想许久都没有想出来,忽然天下了大雨,她便静静地看着雨,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梦中慕晨辉将她抱在怀里,说:“然儿,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她笑了笑,心说,我不醒来便是一辈子。 51.离魂记·天凉好个秋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晨辉回到家先去见过父母,孙氏听说他回来了,几步并作一步地往走,见他往这边走,心中越加欣喜,脚下没注意绊在了门槛上。幸得慕晨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也不小心些。”虽是责备的话,语气听起来却是温柔得不行。 孙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许久没见你了,脚下便没注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扶着她回屋,问了些身子舒不舒服,这一类不痛不痒的话,又说什么想吃什么给他说。 “我想跟着你去顺州。”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现在身子重,一路颠簸受不了。”他沉声道,“日后再说。” “那我去找找舅父,让他将你调回京中。” 孙氏的舅父便是当朝的相国,慕景安之所以着急忙慌地退了与饶家的婚事,便是想趁早攀上相国这根高枝。 “多在下边历练几年也好,不然人家该说闲话了。”他不咸不淡道。 他是镇国将军家的大公子,相国的外甥女婿,这种关系谁敢说他的闲话?只是不想回来罢了,毕竟他还没有反抗父亲与舅父的能力与勇气,用这个做推辞。 孙氏心中虽是有些失落,却又觉得他的夫君是个有气节的人,心中倒也高兴。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 第二日,一家人在一块用早饭,下人来说顺州来人找慕晨辉。他以为是卫所中有事,便让人进来。那人进来,先是行礼问安,慕晨辉见是家中奴仆,心中疑惑,莫不是饶岸然出了什么事? 他刚想说待他用完早饭再说,却不想母亲却先他开口问道:“有什么事?你们将军前脚刚到后脚你们便追来了。” 那下人也不知慕晨辉家中谁是谁,也不顾虑,张口便道:“回夫人,少夫人小产了,吴妈妈差小的请将军回去。” “胡说什么呢!”孙氏闻言嗔怒道,转而看着慕晨辉,“这奴才怎么回事?” 慕晨辉却忽而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来,声音颤抖地问:“你说什么!” 那下人不知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慕晨辉,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孙氏正要发怒,却见慕晨辉已经疯了一般地跑出去。 “备马!赶快给我备马!” 慕夫人皱眉看着那仆人,“你且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少夫人?你家少夫人在这儿坐着呢!” 那仆人闻言,怯生生地看了孙氏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慌忙跪下,伸手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脸,“小的糊涂小的糊涂,是顺州的姨奶奶小产了,请将军回去。” 孙氏有所警觉,握紧了拳头,拧眉问道:“那个姨奶奶是不是吴妈的女儿?” …… 慕晨辉听到饶岸然小产的消息,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路马不停蹄地朝顺州去,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才到顺州,可是刚到家门口,却见门楣上挂着白绫,就连灯笼也都换成了白色。 他安慰自己,是饶岸然小题大做,这肯定是为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准备的。他踉踉跄跄地来到正厅,只见绿萍跪在灵堂前,一脸麻木地烧着纸钱。他一把抓住绿萍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然儿呢?” 绿萍抬眼看着他,那如死水的眼神中终于有了情绪,她紧紧地握着手,蓄满了全身的力量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冷声道:“棺材里。” 慕晨辉被打得跌倒在棺材下,他甚至都能闻见新上的油漆味。他踉跄地爬起来,四处转着找东西。 “晨辉,逝者如斯,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吴妈妈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抓住没头苍蝇一样的慕晨辉。 然而他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拨开吴妈妈,使劲去推棺盖。其他人见了,忙上前拦着他,“将军,使不得使不得。” “放开我!给我打开!”他拼命地挣扎着,“明明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你们骗我,与她合着伙来骗我!”他嘶吼着,一把将拦着他的人推开,拼命地去推棺材。 然而日夜兼程,他早就没了力气,推了半天那棺盖都纹丝不动。他累得瘫软在地,命令下人道:“打开!给我打开!” 下人顾虑地看着吴妈妈,吴妈妈看看绿萍。绿萍抹了一把眼泪,冷声道:“开棺,让他看。” 此时正值六月仲夏,遗体根本存不了,还是动用了慕晨辉的名声,将顺州所有的冰块的搬过来才保得遗体没有腐坏。 慕晨辉看着饶岸然那安详又惨白的脸,只觉得身如凌迟,他颤抖着手去摸她冰凉的脸,小心翼翼地喊道:“然儿,你骗我的对不对?” 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眼泪倏尔便落了下来,“我错了然儿,我真的错了,你别骗我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保证以后都不气你了。你不是喜欢小叔,我带你去他墓前好不好?你别这样吓我,我胆子最小了,你是知道的。小的时候捉迷藏我都不敢去黑的地方……” 说到此处,他已经是泣不成声了,扶在棺材边哭得撕心裂肺,伸手就要将她抱起来。众人吓得慌忙将他拉开,他拼命挣扎开来,拉住她的手,哭喊着:“然儿,你不能如此狠心丢下我,你说过你不忍心伤害我的,说过我们要白头偕老的,我们还要一起投胎,来生还做夫妻。然儿……” 绿萍见此,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把将他推开,骂道:“人都没了,你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是谁口口声声要对她好,结果呢?她家破人亡的时候你在何处?她小产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又在何处?现在又来装什么痴情?慕晨辉,你知不知道,她临死之前,说的都是你,说你不要她了,说她不能与你善终。 而你做了什么?以为她变心了?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她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变心?真的是喜欢你那个死了几十年的短命小叔吗?究竟是你疯了,还是她疯了!”说到最后,绿萍也掩面痛哭。她不明白,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为什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何会如此? “她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一个人躺在椅子上,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就那么孤独又凄凉地死去。那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她现在人没了,我算是求你,看在她对你情深如此的份上,就不要再折磨她了!” 慕晨辉听着这些话,只觉得痛不欲生,不敢想她临死前在想些什么,是否恨自己怨自己,或者哀莫过于心死,祈祷下辈子不要再见到他。 他背靠着棺椁,想着此生种种,她幼年时期扎了两个丸子头,拿了一串糖葫芦喊他晨辉哥哥;少年时期一脸害羞地喊他晨辉;新婚夜,她穿着简陋的嫁衣,笑着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而此时,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梦幻泡影,唯独留下一具冰冷的遗体,与一副活死人的躯壳。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疼欲裂,忽地忍不住,猩红的液体倾口而出,顿时倒在了地上。 …… 慕晨辉病了,病得很严重,既不吃药也不看大夫,一副要与饶岸然同去的作态。绿萍对此不置可否,吴妈妈到底是心疼这半个儿子,他不吃药,便找人给他灌下去。 但饶岸然的灵柩不可能一直停在家中,吴妈妈不知是就葬在此处,还是江州。绿萍却说要葬回京城,与她父亲饶承文挨在一起。慕晨辉听她们如此说,忙说她是他的妻子,必须葬进慕家祖坟。 绿萍冷眼看着他,本不想同意,但想着饶岸然临死前都还念着他,便也妥协了,同意将灵柩运回江州安葬。 而没过多久,京中的调令便下来了,将慕晨辉调回了京城。他回京的那一日,孙氏亲自到城外去接他。她当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看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身边经过,慕晨辉都没有在其中。终于在天黑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了,家仆见了她,立马跪在她的身前,嚎啕大哭道:“少夫人,将军他……他……” 孙氏登时变了脸色,颤抖着声音问道:“将军……将军怎么了?” “将军在来的路上不小心落水,水呛到了肺中,人刚到京城界内就没了。” 孙氏闻言顿时站不住,幸得丫鬟扶住了才勉强撑住,“我……我不信!”说着,挣扎上前,掀开车帘便只见车厢内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个人,那人被黑布盖住了脸,看不见是谁。 “你这奴才,尽是说话骗我!这哪是将军!” 车厢内的人消瘦得厉害,怎么可能是慕晨辉。 闻言,那奴才悲伤更甚,“自从姨奶奶过世后将军就病了,人也就……”说到此处,那奴才也说不下去了,仆在地上大哭。 孙氏愣愣地看着车厢内的人,心中一时间谈不上悲伤,只是苦笑了一声:“都说你们慕家的人是情种,以前不信,现在是信了!”说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慕晨辉!你好狠的心啊!”她冲着他的遗体怒吼道,登时也晕了过去。 深秋的夜里,风刮得紧,似乎想要带走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当真是天凉好个秋。 52.离魂记·大梦一场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听完饶岸然的的故事,孟婆看了黎末辛一眼,黎末辛亦是抬眼看着孟婆。这个故事中那个叫慕景程的人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反倒是那个叫慕晨辉的才是重中之重。只是这姑娘被怨恨蒙蔽了双眼,她爱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慕晨辉。 而城隍听了,也明白了些许,可能就是如他之前所说,她之所以梦中见到他,只是无意中见过他的塑像罢了。但此时的饶岸然,却坚信着城隍就是慕景程,要到阎君那里问个清楚。 待小鬼通报后,众人便进了阎君府中,阎君见孟婆来,忙起身笑道:“孟婆今日倒是有闲心到老夫府上。” 孟婆莞尔一笑,“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孟婆且讲何事?” 孟婆回身看了饶岸然与城隍一眼,笑道:“这位饶姑娘称江州城隍是她前世的未婚夫,我们现在想让阎君看看生死簿上是如何写的。” 阎君看了那二人一眼,心中极不愿麻烦,却又听见孟婆道:“这等小事本不应惊动您的大驾,只需您寻个方便,让牛头马面翻开生死簿我们瞧瞧便可。” 孟婆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阎君再不帮这个忙就显得不会处事了,他忙笑道:“孟婆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转而问城隍,“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李迎。” 阎君抬手,之间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一本册子,他念了句咒语忽见册子翻滚,有一页立在空中。阎君取了册子,看了眼众人,“李迎……” “不用了!”饶岸然看着阎君,忽地出声制止。 众人有些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一步却不往下看了。 她转眼看着那叫李迎的城隍,苦笑道:“你叫李迎,生前是个父母双亡的落魄书生,并没有同谁定过亲。”说着,她的眼泪立即就落了下来。 李迎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自己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你死后,阎君念你无牵无挂,恰逢此时江州城隍一职空缺,便让你上任江州。”她转而看向阎君,问道:“阎君,我说得对不对?” 阎君眼中满是疑惑,却也点头,“分毫不差。” 这些话,本在开头就说过,为何她现在才相信?黎末辛看着孟婆,孟婆也摇头不解。 她却朝众人施礼,“今日劳烦各位了,小女子先告退了。” 李迎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眉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饶岸然抬眼望着他,他脸部的轮廓、眉眼,就连皱眉时的表情,都与梦中的慕景程一模一样不差分毫。但是,偏偏他叫李迎。 “我想到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我还用这个笑话骗了自己几十年。”她苦笑道,把李迎的手从身上撇开。“虽然我不知道江州的城隍庙在何处,但是我想我是见过你的。” “何处见过?” “我进江州的那一日,刚好也是江州的百姓抬着你的塑像出城。”她笑了笑,“我在车内见着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记在了心里。后来在街上遇见,可能就是你出门办事吧。”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是这样。只是那时她刚经历家破人亡,又加上背井离乡,急需心灵上的抚慰,而情深的慕景程便成了她疗伤的药。 “怎么忽然间就想明白了。”黎末辛嘟囔道,她还想看看这是什么旷世奇恋,原来不过是饶岸然的自作多情罢了。 闻言,饶岸然回头看了黎末辛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强忍着情绪,沉声道:“见到阎君时我就明白了,若真的是有什么隐情,阎君不会这么简单地帮我们查看生死簿。” 若是真的如孟婆所说李迎是被塞了一份假的记忆,阎君哪里会那么好说话? 闻言,众人皆有所感,纷纷叹了口气。孟婆转眼看着阎君,沉声道:“还劳烦阎君查一查那个叫慕景程的人现身在何处。” “不用了。”饶岸然回头制止道,“他是谁,现在何处与我都没有关系,不用劳烦阎君大人了。” 慕景程未入她的梦中,那慕景程现今如何,爱谁恨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自作多情的笑话。她宛如被剥光了丢在阳光下任人耻笑一般,“快看啊,这里有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竟然想着死了几十年的人爱她,想男人想疯了。” 也因为这事,她和慕晨辉才走到这般结局。她恨,却不知道该恨谁。 “婆婆,喝了孟婆汤就可以真的忘记前世的一切吗?”回孟婆庄的路上,她看着孟婆,一脸担忧地问道。 “天地之间,只此一家,绝无分号。”黎末辛拉着孟婆的手笑着对饶岸然道。 孟婆瞪了黎末辛一眼,安慰道:“你且放心吧。” 她安心地点点头,转眼看着李迎,抱歉地笑了笑:“多谢李城隍了。” 李迎笑了一声,心中有万种情绪,却只道:“扰你清梦,是我对不住你。” 饶岸然看着这张在梦中出现过千万次的脸,很难没有情绪,但更多的是对李迎这个人的同情。他一生孤苦,最后竟是因为孤苦才得做了城隍。 “你日后要保重。”她看着她笑得温柔,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 李迎点点头,“我送你最后一程,也不枉相识一场。” 这一场相识,只是两个时辰不到,却也可以是整整两世。 饶岸然笑着说谢谢,抬眼便看见了孟婆庄。恰巧这时黑白无常正带着一批鬼魂来投胎,见黎末辛提着一个傀儡回来,忙朝问她要来玩。饶岸然便与孟婆径直地进了屋外的凉亭内。 此时孟庸正在与一男子说话,孟庸皱眉道:“这每日来往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都记住?” “怎么了?”孟婆上前问道。 闻言,孟庸与那男子一起回头,孟庸还未说什么,就见那男子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猛地扑向了饶岸然。 饶岸然一时不备,被扑倒在地,饶岸然只觉得魂魄都要被撞散了,不由得有些生气,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那男子撑起身来,欣喜若狂地看着她,“然儿!然儿!” 饶岸然看清那人的脸时,明明已经没有了心,她却感觉到了疼痛,甚至连着五脏六腑都如同被利爪撕扯着一般。这种感觉,还是她当初听说慕晨辉回京的时候才有的了。 “你怎么是这般模样?”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慕晨辉,“你怎么会没有老?” “二十一岁死的,当然不会老。”慕晨辉看着她,哭得有些难看。 “你……” “我说过,你是我的半条命,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长。” 闻言,饶岸然是既心疼又觉得好笑,“你这个傻子!”说着,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慕晨辉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我以为……我以为你……”说着,又紧紧地将她抱住,“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以为她早已去投胎,此后永生,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 “好什么好,你都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早早去投胎,早些与你了断干净。”想起他当日说的那些话,她还是心痛难当,对他的怨恨又一瞬间被勾了起来。 “我……”慕晨辉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拉着她的手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求原谅。 饶岸然心下一软,伸手蒙住他的眼睛,语气却还是强硬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以后我们都是陌生人,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不!”他拉开她的手,固执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威胁道,“我们来生还是夫妻,你不同意我就跳忘川河!” “你……”饶岸然被气得说不出话,“你要跳便跳。” 慕晨辉看着她,忽地捧住她的脸,也不顾旁人在场,便亲了亲她的额头,亲完就义无反顾地转身。 饶岸然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冤孽!冤孽!” 孟婆看着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来生是不是夫妻都由不得你们二人,三生石上写着呢。” 慕晨辉转眼一脸期待地看着饶岸然,她却是一脸不满,“若是来生再与你有瓜葛,我就跳忘川河。” 慕晨辉:“……” “好了两个小朋友,”孟婆笑着端出两碗孟婆汤放在桌上,“你俩也不是谁不爱谁,若是来生有缘,就不要在此处置气了。” “一定有来生。”慕晨辉拉着饶岸然的手,一脸笃定地看着孟婆。 黎末辛看着慕晨辉,不禁打趣道:“你这时不怀疑她爱你小叔了?” 闻言,慕晨辉被噎得不轻,垂眸底气不足地看了饶岸然一眼,“我当时不懂事,是绿萍把我打醒了。然儿,对不起。” 黎末辛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你小叔就在旁边,你不见见?” 闻言,慕晨辉心头陡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李迎,指着他对饶岸然道:“他……他……” “慕将军误会了,”李迎无奈地笑道,“在下姓李名迎,与尊叔并无关系。” 孟婆无语地打了黎末辛一下,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转而对饶岸然道:“是非因果皆有定数,他也并非薄情的人,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罢了,原谅他吧。” 饶岸然看了慕晨辉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恳切的眼神,她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起初她以为她是恨他的,只是今日再回忆起往日种种,原来一切的悲伤与快乐都是因为他,她所梦见的慕景程,也不过是她对慕晨辉的期待,是另一个慕晨辉。说到底,她爱的,从始至终都是慕晨辉。 她垂眸看着脚尖没有说话,慕晨辉握着她的手,沉声道:“若是你不原谅我,我就真的去跳忘川河。让你忘记这一世,在将来与你重逢的某一天,编一个比我小叔还情深的故事来骗你。” 闻言,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伸手打了他一拳,“你什么都想着骗我。” 他笑了笑,一把将她拉进怀中,“不骗了,不骗了,我爱你,生生世世都爱你。” 后来,他二人喝了孟婆汤一起去投胎了。路过三生石的时候,慕晨辉想看,却被饶岸然一把拽着走了。 李迎看着那二人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欲与孟婆道别的时候,黎末辛看着他笑道:“这两个人惨兮兮的不用羡慕。” “倒不是羡慕,”李迎淡笑道,“他俩也谈不上惨,要惨谁会惨过命中注定的孤独。” 闻言,黎末辛脸上玩味的表情收了起来,正欲安慰他两句,他却躬身行礼道:“李迎告退。” 黎末辛点点头,转而看着孟婆,有些不解道:“孤独惨吗?” “惨!”孟婆言简意赅道,“年少丧父,晚年丧子,你说惨不惨。” 年少丧父曰孤,晚年丧子曰独。 “我是说,像李迎这种无牵无挂的,不是更应逍遥自在?” “他不这样想啊,”孟婆叹了口气,“他是个人,不是神亦不是仙,你怎能要求他无牵无挂?” 黎末辛点点头,看着李迎孤独的背影在黄泉路上一点一点地变小,最后消失在殷红的花海之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首词,很适合李迎。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53.雪满江上·少年往事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中元节过后,冥界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大家各司其职,各不打扰。倒是黎末辛自从那一日见阎君对孟婆的态度都尊敬得很,就越发对孟婆的身世感兴趣了。孟婆被她烦得不行,便胡乱地扯了个谎说自己是天上的上神,犯了错被罚下来思过,与阎君算是老相识了。 不这么说还好,如此一说,她便更好奇孟婆犯的是什么错,明明她从孟庸那儿听说的按照功德计算,孟婆早就该飞升了。 奈何孟婆就敷衍她,说犯错就是犯错,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孟婆如此讳莫如深,黎末辛便只有自己猜测,追着孟婆问道:“莫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你造反了?” 孟婆:“……” 与造反的同伙,大概也是造反。 “不对,造反应该被杀了,哪里还有这么便宜的事,下届罚过便可以了。”她又推翻自己的猜测。 “莫非是有人逼婚你不从?” 孟婆再次:“……” 逼她嫁给少钦,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见孟婆不说话,她便觉得就是这样了,忙问:“逼婚你的那位上神生得好不好看?” 孟婆睨了她一眼,想了想,少钦也还算是好看,尤其老爱端着,更是给人一种清高不凡之感。但她不喜欢没有情绪的木头人,更何况是伪君子。 “你们人间若是有人不想嫁给皇帝会是什么下场?”孟婆好奇地问。 “这可就说不准了,若是不从昏君暴君呢,轻则被迫辞官,重则家破人亡。不过嘛,绝大多数都挺愿意嫁给皇帝的,尤其是嫁给皇帝做正妻,那就是滔天的富贵与权势。” “那你真是不划算,都没做过皇后。”孟婆看着她,脸上尽是同情。 黎末辛:“……” “生前做不成,死后做得成啊,本宫可是孝惠皇后。”她理了理自己的凤袍,一脸得意道。 孟婆撇撇嘴,不以为意地起身了。提起了话头,黎末辛又怎会放她走,就又得开始和她说,叶禛对她如何如何好了。孟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己做自己的事。 黎末辛在身边唠叨着,听见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叶禛父亲叶新,旁边的正是叶禛的母亲。 她心头一沉,忙上前迎接:“父皇,姨娘。” 沈氏握着黎末辛的手,脸上有些动容,将其揽进怀中,语气有些哽咽:“好孩子,好孩子。” 沈氏病重,叶新衣不解带地照顾,但沈氏的寿命如此,死在了叶新怀中。叶新受不了这个打击,加之身体也不好,竟也随她来了。阎君念二人情深,并允许一同投胎。 黎末辛解释了自己为何还留在此处,又问了些关于叶禛与孩子的话。孟婆打趣道:“就差叶禛,你们一家人就可以整整齐齐地去投胎了。” 黎末辛:“……” 叶新夫妇:“……” “别理那个晦气鬼,说不出什么好话的。”黎末辛握住婆婆的手,有些生气道。 沈氏到底是年岁大了,倒也不在意这些,反而还夸孟婆年轻好看。毕竟生死有命,想必她与黎末辛极熟才说出这话。 “她年轻什么,不知几万岁的老不死的了。”黎末辛不以为意道。 “黎末辛,你还想不想在庄子上住了?”孟婆佯装怒道。 黎末辛毫不在意地挑眉,转而继续与沈氏说话。 孟戈端上孟婆汤,笑道:“近日阎君倒是广布恩泽,先是许了慕晨辉与饶岸然一同投胎,现在又许了您二位。” “慕晨辉?”听见这个名字,叶新皱了皱眉头,“他不是死了五十多年了吗?怎么现在才去投胎?” “枉死的,要等到阳寿尽了之后方才可以去投胎。”黎末辛淡淡道,“父皇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慕晨辉生前没有担任过什么重要职位,过世的时候叶新也就几岁,应该不知道这个人。 “差点娶了人家女儿,自然是认识了。”沈氏忍不住打趣道。 这一说黎末辛立刻来了兴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婆婆,“还有这事?” 闻言,叶新瞪了沈氏一眼,“别听你姨娘胡说。” 沈氏勾了勾嘴角,打趣道:“人家与你青梅竹马,倒是你无情。” 叶新脸上一阵无奈,之前他觉得老都老了,就不要再拿这种事来说了,没想到她连死了都不放过他。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孟婆听见有故事,也提了茶壶过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氏,“她那个女儿怎么了?” 叶新:“……” 果然,女人都一样,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也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都喜欢听别人的情史。 见玩笑说得过了,沈氏收起了脸上的戏谑,换了副语气,“顺王妃挺不幸的,只是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逃也逃不过。” “顺王妃?”黎末辛皱眉看着沈氏道。 沈氏点点头,“她嫁给了你叔父,顺王叶珏。” “既然是王妃,怎么会不幸?” 孟婆看了黎末辛一眼,沉声道:“还没出生就没了爹,还不算不幸?” 黎末辛点点头,想想确实也是这样。在这一点上,慕晨辉真的算不上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人。 “光是如此也就算了,”沈氏叹了口气道,“顺王妃可能是天生孤命,身边的人,没有一个陪她走到头的。” …… 慕雪阙从小就知道母亲身子不好,原因是因为自己还未出生时,父亲就病故了,母亲为此伤心欲绝,动了胎气,生下自己后便元气大伤,终日与药罐子打交道。 也因此,母亲照顾不了她,便将她交由祖母照顾。她的祖父是镇国将军,外祖父家亦是家世显赫,所以在整个童年时期,她过得很快乐,也没有人敢欺负她。除了那个叫叶珏的九皇子。 叶珏总爱戳她的痛处,会问她:“他们都是父亲带进宫的,怎么你就是爷爷带进宫?你父亲呢?哦,原来你没有父亲啊,你是个没爹的小孩儿。” 叶珏颇受建平帝喜爱,传说是既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平时跟班无数。他这一说,便有了许多孩子跟着起哄,“慕雪阙没有爹,慕雪阙没有爹。” 她被气得躲在角落里哭,那些小孩子还围着她叫嚷着:“慕雪阙没有爹,慕雪阙没有爹。” “干什么呢你们?”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大家都不敢说话了。慕雪阙抬眼看去,就见三皇子叶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皱眉看着叶珏,“你怎么带头欺负一人小姑娘?” “我怎么欺负她了?她没有爹是事实啊。”叶珏仰着头狡辩道。 “还敢再说!”叶新瞪了叶珏一眼,叶珏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叶新转眼看向慕雪阙,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日后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 慕雪阙懵懂地看着这个就自己于危难中的人,年幼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她回家躺在床上,想起叶新说的话,她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皇子都是坏人。 而叶新也履行了他的诺言,只要是慕雪阙请帮忙的事,他都能够帮她办到。小到吓唬欺负她的人,大到爬树捡风筝。当别人都叫叶新为皇子殿下的时候,她却早已改了口,喊的是叶新哥哥。没有人提醒她不能这么叫,就连建平帝看着小姑娘,都是乐呵呵的,说什么喊哥哥好,不生疏。 慕景安亦是在一旁随声附和,看了眼叶新,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一声哥哥不重要,却足足让朝中各方势力想了许多天。三皇子与九皇子,陛下到底要立谁?九皇子自然是最受宠的。但毕竟慕家手中有兵权,更何况慕雪阙的舅外公是当朝相国,若是这二人成亲了,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但在小孩子眼中,喊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只不过是年岁的问题。比如,听见慕雪阙喊叶新哥哥,叶珏就不自在了。 一日,他拦住慕雪阙,慕雪阙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礼数却还是周到,“九殿下。” 叶珏啧了一声:“你怎么不喊我哥哥?” “陛下与臣女君臣有别,不敢僭越。” “那你怎么喊老三做哥哥?” 这一下就问到了慕雪阙,她总不能说,因为我讨厌你,所以不喊你哥哥吧?所以便找了个借口,“因为他允许我喊他哥哥。” “好,那本宫也准你喊我哥哥,以后我就是你叶珏哥哥了。” 小慕雪阙:“……” 她这一喊哥哥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家究竟站在哪一边?这可就急坏了朝中众多墙头草,巴结慕景安不成,便都派自己孩子来打探,问慕雪阙喜欢谁。毕竟慕景安是出了名的疼这个孙女啊。 那慕雪阙当然也不傻,要是说不喜欢叶珏,日后叶珏不得日日找她麻烦?所以昧着良心道:“我都喜欢,他们都很好。” 这话又愁坏了朝中的墙头草们,同时愁坏的还有叶珏,慕雪阙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与叶新都很好?叶新一天一板一眼的,哪里好了?所以为了超过叶新,她便开始想着法地讨慕雪阙关心,春天里送花,夏天送扇子,秋天里送糕饼,冬天送棉衣。总之能想到的都送了个遍。 然而,在慕雪阙心里,却只有那个救她与难堪中的叶新哥哥。 54.雪满江上·情不能定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雪阙只是不想让叶珏烦自己,所以才勉强敷衍叶珏,但是在人家眼里,这就成了两位皇子争一女了,也只有那些话本子里敢这么写。 这一年冬天,慕雪阙的母亲孙氏因病亡故,慕雪阙当时还小,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只见母亲在一个黑匣子中躺了许久都没有出来。她穿着一身丧服,敲着母亲的棺椁喊道:“母亲别睡了,快出来吧,咱们家来了好多人,快出来看看。” 慕老夫人见此情形,哭得肝肠寸断,一把将慕雪阙抱在怀中,“我苦命的孙儿啊!” 在场众人也无不动容。 慕雪阙被祖母抱着,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来吊唁的叶新。叶新叹了口气,上前来摸了摸她的头,弯下身来看着她道:“日后遇着什么不开心的事都来找我。”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这时,叶珏也凑热闹似的上来,拍了拍胸脯显得特仗义地道:“受委屈了跟哥说,哥保护你!” 叶新看了他一眼,他亦是转眼不屑地看了叶新一眼,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走开了。 众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心底都有着自己的盘算。而慕景安见此情形,也开始思忖这一场夺嫡之争中到底要押谁。 孙氏出殡的那一日,慕雪阙破例跟着上山,看着他们把装着母亲的那个黑匣子埋进土里,她终于慌了,哭喊着:“母亲快出来,母亲快出来!” 家中的仆人抱着她,心酸不已,却也只能骗她,“您母亲去找您父亲了,那里边没有人。” “那我也要去找我父亲。”小丫头泪眼婆娑,看着家仆固执道。 “您现在年纪还小,还去不了,等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就可以了。” 然而,她还没有等到长大,祖父慕景安也因病去世了。那一年她九岁,只见祖母在祖父的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死。原来死亡就是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爱自己的人,明日的日出日落,春花秋月冬冰雪,都只能自己看了。 祖父的丧事过后,她一瞬间长大了,常常帮着祖母做一些简单的事,尽量不让祖母生气。也不能常去宫中,只是听说皇帝立了叶新当太子,叶珏封了顺王。 以前叶新还可以出宫看她,但也许是因为当了太子,她很难再见到叶新,偶尔见了大多数也只是得远远地望一眼。一次新年的宴席上,他笑着说:“许久不见,雪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这一年,慕雪阙十四岁。 “您都要娶太子妃了,我们雪儿不可能永远都是小姑娘。”一旁的妃嫔笑着打趣道。 闻言,慕雪阙心下一沉,愣愣地看着叶新,“您要娶亲了?” 叶新笑了笑,点头说是。 此时的慕雪阙恰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心仪的也是叶新,诈然听见他要成亲的消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难受,同时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是哪家姑娘?”她忍不住问道。 “这人你也认识,是你表姐秦漫若。”妃嫔笑道。 慕雪阙看着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不明白秦漫若那般普通的姑娘,怎么会得叶新青眼相待,还会娶她做结发妻子。但自从母亲过世与外祖父家关系日渐淡薄,加之祖父过世后的人走茶凉,瞬间也就明白了。 “殿下与表姐倒是般配。”她淡淡地笑了笑,拿了桌上的茶,端着对叶新道,“臣女以茶代酒,恭贺殿下了。” 叶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但也没说出来,亦是淡淡笑了笑,“多谢。” 那日不久后,叶新便三媒六聘地去娶秦漫若了。他们大婚当日慕雪阙作为新娘子这一边的亲戚,自然也去了。她看着一身红装的叶新,心中觉得真好看啊,但不是她的夫君,一时间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而她也到了适嫁的年龄,祖母身子也日益不好了起来,天天盼着她的笄礼过后,好给她寻个好人家,她若是走了,也是安心的。 慕雪阙的生辰在初冬,行笄礼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家中也没有来几个人。行礼过后,门子来说东宫给慕菇娘送来了贺礼。 她打开那盒子一看,竟是一对臂钏。她慌忙关上盒子,心中犹如擂鼓。 繁钦《定情诗》云:“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她一时慌了神,拿不定主意,便将东西拿去见祖母。 慕老夫人看着那一对臂钏,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你如何想?” 她垂眸看着地上,摇了摇头,“孙儿也不知道。” “你喜欢太子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她皱着眉,不知该怎么说。 “只是什么?”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而言,与他要熟悉一些。” 慕老夫人叹了口气,其实她哪里看不出来呢?孙女对叶新是有好感的,只是他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皇帝嘛,今日喜欢这个,明日便会喜欢那个。 “进了宫虽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想必你也多少听说后宫女人争宠的事。虽说太子妃是你表姐,性格也还稳重,但女人的嫉妒心一旦上来了,就连亲姐妹都能反目成仇,更何况你们表了又表的姐妹。” “祖母的意思是……”她看着祖母,显然已经明白了些许。 “能不进便不进吧,年少情深,有一天终究是要耗尽的,咱们家现今无权无势,你叔叔也只是个小官,帮不了你什么。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一普通人,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慕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她低着头,看着盒子中的臂钏,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慕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知晓她的心意,便道:“但若你是真的喜欢,那也无妨,太子此时还想着你,证明他也是个恋旧情的人。” “我……”她斟酌着开口,“只要我威胁不了太子妃的地位,她就不会记恨我。”她想,将来若是自己与叶新有了儿子,她不让她的儿子参与储君争斗便可,那样叶新不会为难,她也不会被卷入后宫的争斗中。 慕老夫人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能嫁给喜欢你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且说叶新,自送出贺礼后便日日都在等着慕雪阙的回应,生怕她因什么留言碎语而记恨自己。他终日坐立不安,终是忍不住朝建平帝寝宫去。既然慕雪阙不回应他,那他去求皇帝的恩典,让父皇将慕雪阙赐给他便可。 那日他刚进父皇寝宫,便听见父皇笑道:“你小子的眼光倒是毒得很,好,朕答应你便是。” 他进入殿内,只见叶珏也在。建平帝见人来了,笑道:“新儿来了?” 他行了礼,亦是笑着问:“何事让父皇如此开心?” “老九这个混世魔王竟想成家,今日来求我赐婚,不容易啊不容易。”建平帝爽朗地笑道。 “哦?”闻言,叶新也笑了笑,“老九求的是哪家姑娘啊?” “这人你也认识。”叶珏笑道。 “谁?”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慕雪阙。” 叶新看着叶珏,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她倒是好姑娘。” “那姑娘命苦,还没出生就没了爹,几岁又没了娘,如今听说她家老太太的身体也不太行了。慕景安于我朝有功,珏儿,日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孩儿明白。”叶珏躬身沉声道,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叶新一眼。 叶新心中不是滋味,但好歹也是太子,倒也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恭喜你了老九。” “多谢太子。” 且说慕雪阙,给叶新的回信都写好了,都想着进宫那天要穿什么,但一道赐婚的圣旨却从宫中发了出来。 “朕惟内治教养,宜始于家,王化之基,国本之重。咨尔慕氏雪阙,世勋名贵,钟毓灵秀,秉性嘉和,宜正家邦。特赐婚姻于顺王叶珏,为顺王妃,祗承圣训,恭谨持身,孝爱行事,夫妻二人永为绥和。” 慕雪阙愣愣地听着,直到内官宣读完毕,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抬头问:“陛下赐婚谁?” 内官将收起圣旨,笑道:“恭喜姑娘了,陛下赐婚您与顺王殿下为顺王妃,赶快谢恩接旨吧。” 闻言,她只觉得这是晴天霹雳,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太子侧妃,怎么回事顺王妃呢?一定是这太监读错了,一定是!她慌忙接过圣旨,打开看着叶珏的名字,只觉得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是叶新给她送的定情信物啊,与叶珏有什么关系?叶珏想要做什么?他不是以欺负她为乐吗?怎么会要娶自己呢? 但圣旨上白锦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是赐婚叶珏为顺王妃。她看着那封没有及时发出去的信,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个情是无法再定了。 她将信丢进火盆,抬头看着床帐。不知叶新此时是什么心情,是否也是如自己一般?思及于此,她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当,泪水便潸然而下。她不明白,她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上天为何还要如此待她。 55.雪满江上·洞房花烛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似乎怕要出什么岔子,赐婚的圣旨刚从大内发出来,第二日叶珏便派媒人了,后来三书六礼来得勤,将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六月初六。 这一年春节的宴会上,内侍有意将慕雪阙与叶珏安排在一起。自从他们的婚事定下后,叶珏第一次见到慕雪阙。她穿了一身妃色的冬裙,看起来温婉娴静,正在与太子妃说话。 秦漫若见叶珏,忙笑道:“正说你呢?你便来了,幸好不是说什么坏话。” “说我什么呢?”他话是对秦漫若说,但眼睛看的却是慕雪阙。 “说你心急得很,哪家婚事不是得谈一年,你这几个月就把我妹妹给骗走了。”秦漫若笑道。 “我哪里是骗,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求的。”叶珏笑得有些得意,“幸好我下手快,不然不知道要被谁抢去了。” 闻言,慕雪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垂眸没接话。这时叶新走了过来,问秦漫若要不要回去。 听见他的声音,慕雪阙忍不住抬头看他,叶新亦是转眼看着她。两两相望里,只能是无情。还是叶新先开口同她打招呼,“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 “有劳殿下挂念着了。”她淡笑道。 叶新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方便且没有必要,便转而看着叶珏笑道:“你可不能再同以前一般欺负雪阙了。” “殿下放心,我的女人我会疼。”叶珏看着他,语气笃定道。 叶新笑着点点头,看了慕雪阙一眼,和声道:“我们先走了。” 慕雪阙还未说话,叶珏便先躬身行礼,“恭送殿下。” 叶新看了叶珏一眼,勾了勾嘴角便走了。 “殿下……”慕雪阙忍不住叫住他,见叶新回头踌躇着开口,“臣女初六那日想进宫同表姐说说话。” “你来便是。”叶新笑着点点头。 “先给您说一声,怕那日您与姐姐不在宫中。” 秦漫若笑了笑,“只要你来,我便在宫中。” 叶珏看了她一眼,暗自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 …… 转眼便到了初六这一日,慕雪阙早早便进宫去了。她与秦漫若关系也还算亲厚,说了还一会儿的话,秦漫若还与她说了许多成亲当日该做的事,羞得慕雪阙双颊通红,直说秦漫若有辱斯文。 俩人说得正高兴,叶新也回来了。 见叶新回来,秦漫若忙上前接住他的披风,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左右无事,父皇也有些疲倦便先回来了。”他和声道,“坐着吧,不要多礼,这里没有外人。”他对慕雪阙道。 慕雪阙点点头,依言坐下了。叶新问了她家中一些事,她都一一回答,最后不可避免地说到与叶珏的婚事,他笑着说:“虽说顺王是我弟弟,但是我与你也情同手足,来日大婚,我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笑着说谢谢,这时内侍前来说晚膳备好了。 “知道你要来,我特地嘱咐厨房做了红焖羊肉,可都得给我吃完。”叶新笑道。 “那我可不可以天天来,我明日想吃八宝鸭。” “可以。” 见叶新这话说得认真,她倒是一时间有些尴尬,讪讪地笑道:“就怕东宫被我吃穷了。” “想你来吃穷我都想不来。”他笑道,语罢又觉得此话有些欠妥,好在秦漫若没听出什么,他便也没说下去。 用过晚膳慕雪阙也该回去了,此时下了点小雪,温度陡然又下降了许多。秦漫若怕慕雪阙冷着,忙去给她找厚一点的衣服,屋子内便只留了他二人。 慕雪阙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笑道:“其实……我今日是想来看看你。” “我知道,”叶新点点头,叹道,“是我晚了一步。” “大概是命,我命中注定就该孤苦如此。” “不要这样说,老九从小也稀罕你。” 她笑了笑,起身道:“我该走了。” 这时,秦漫若拿了衣服过来,“我找了许久,就这一件大一些适合穿在外边。”说着,提着衣服给她穿上。 叶新看着还是有些单薄,便对下人道:“把我的披风拿过来。” 闻言,她与秦漫若都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下人去了披风过来,秦漫若亲自给她披上,笑道:“以后常来,我给你备着好吃的。” 她笑着嗯了一声,“那我便走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回家的路上,她紧紧地抓着那件披风,嗅着那淡淡的龙涎香,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对她再好,日后始终是隔了一层。今后,他便只是太子,她只是顺王妃了。 这一年,春天来得晚,夏天却来得早,不知不觉便进入了六月。从五月开始慕家便开始忙着婚礼的事了。自慕景安辞世后,慕家的地位日益低落,如今慕雪阙嫁给了顺王,也算是半只脚迈进了皇室,日后慕家的状况也能因此改变。 而值得一提的事,东宫以太子妃的名义给慕雪阙准备了一份嫁妆,抬进慕家的时候,足足摆了一个院子。众人皆说太子妃对慕雪阙情深义重,但真实的情况,也只有慕雪阙知道了。 初六这一日凌晨,慕雪阙便被早早地喊了起来,从洗漱到穿衣都有讲究,穿好嫁衣,她坐在镜子前昏昏欲睡,恨不能将眼前那些首饰拨开,趴在桌上睡一觉。叔母过来给她梳头发的时候笑道:“你这般模样,顺王看了定不高兴。” “我本来也不高兴。”因为太疲倦,她口不择言道。 叔母打了她一下,笑骂道:“这孩子,尽瞎说。成亲哪有不高兴的?” “祖母身体不好,我应照顾她终老的。” “看着你出嫁,比你在她身边照顾还要好。”叔母笑道,“好了,不要拉着张脸,别人看了不好。” 她看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确实也高兴不起来,若是当时她也学李密写一封《陈情表》呈上去,会不会就不用嫁给叶珏了? 她这边梳好妆,不一会儿便听见屋外一阵吵闹,家中的仆人忙跑进来笑道:“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叔母给她盖好盖头,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礼数都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其实什么也没记住。 叶珏进屋看着一身红装端坐于床上的人,心中一阵激动,上前笑道:“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好。”她沉声答道。 众人都有些诧异,按照礼数,新娘子应该要为难新郎官的,这也太爽快些了吧? 但在叶珏看来,这是慕雪阙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他,所以一路上,他都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不曾放开。 他听教引姑姑用喜秤挑开她的盖头,却没有见到想象当中的笑容,她只是抬头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他心下一沉,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但新娘子没笑,气氛始终低了下去,教引姑姑剪了两个人的头发绾成结放在盒中,伺候喝了合卺酒便退了出去,全程严肃得像各类仪式,就是不像成亲。 待人走后,便就只有无边的沉寂了。 “你饿吗?”叶珏想了想才道。 “不饿。” “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怎么会不饿?”叶珏皱眉道,起身去拿桌上的糕点递给她,“尝一尝。” 她看了他一眼,接过糕点的时候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叶珏本就因她没有笑容而有些生气,此时这般疏离,他心中的火气怎么也忍不住了,语气不好道:“我们是夫妻,不必言谢。” 闻言,她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抬头看着他,叹道:“对不起,我一时间可能还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 “接受我们是夫妻这件事。” 叶珏皱眉看着她,理智告诉他不能再新婚夜吵架,可心中的火气却又没地方撒,只得转身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了几口。 慕雪阙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干嘛?” “你是不是不愿嫁给我?”他背对她问道。 闻言,慕雪阙愣了愣,理智告诉她应该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太诛心了,对她对叶珏都有些残忍。 没听见她没说话,叶珏转身看着她,“你是不是喜欢老三?” 她低着头没说话。 见此,他不由得冷笑一声,“老三娶谁都不会娶你的,你真以为他对你情真意切?” “别说这些,没意思。”她淡淡道。 “那什么有意思?”他看着她反问,“你不愿意你可以早说啊,现在又拿脸色给我看,你什么意思?” “我没长了九个脑袋。”她平静道,言下之意是不敢抗旨。 “倒成了我强抢民女了?”他冷笑道。 闻言,她抬眼望着他,皱眉道:“你何苦这般折辱自己?” “新婚夜,你连个笑脸都不给我,你让我怎么想?” “我……”她垂眸不敢看他,“我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你不要多心。” “多长时间可以接受?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他语气清冷道。 “不知道。”她沉声道。 闻言,叶珏冷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她看着那没有关好的门,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确实不知道要多久,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真的是一辈子。 56.雪满江上·“情真意切”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新婚的第二日,叶珏没有与新娘子同寝的话传遍了整座王府,下人来伺候慕雪阙洗漱的时候多多少少带着些异样的眼光。 对此,慕雪阙倒是不在意,洗漱好便由下人领着往饭厅去,路上遇见了叶珏。他很眼圈有些重,显然是一宿没睡。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有说话,叶珏心中有气,也什么都没说。二人沉默着用完早膳,便一同往宫中去。 叶珏的母亲杨氏是个美人,这也是她受宠的原因,朝中也一度盛传要立叶珏为太子,曾与叶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后以叶新娶了秦漫若为终结。娶了秦漫若,便是得到了相国的支持,她也曾听说叶珏去追求过秦漫若,只是秦漫若中意的人是叶新。 思及于此,慕雪阙不由得笑了笑。所以她明白昨晚叶珏说的话,叶新也并不是真的对她情真意切,不过是当初想拉拢她家罢了。因为明白,她便不想再听,她没爹没娘已经够惨了,不想再听她喜欢的人是因为权力而喜欢她。 但身旁的人喜欢她什么呢?她在心中笑了笑。他比叶叶新小三岁,看待事情自然就要晚得许多,当初逼她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定然没有叶新那般深的心思,只是相同叶新争罢了。而如今,叶新入主东宫,若是再将自己纳入东宫,岂不是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轮到他了,所以叶珏不甘心。既然他不高兴,那叶新也就别想高兴。 所以,他说什么叶新对她不是情真意切,那他对自己又是情深几许?她只不过是他们兄弟间争斗的玩物罢了。 而这样的婚姻,叫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杨氏见儿子带着儿媳进宫,心中喜欢得很,慕雪阙跪着敬了茶,亲自扶她起来,笑道:“这几年不常见你,倒是越发出落得漂亮了。” “姨娘谬赞了。”她挨着杨氏坐着,笑得含蓄。 “珏儿从小就稀罕你,如今终于是将你娶进家门了,也算是如愿以偿。”杨氏握着她的手笑道。 闻言,她不禁看了叶珏一眼,有些不高兴道:“他小时候尽欺负我,还带着一帮人笑我没有爹。” 叶珏:“!?” 怎么这么记仇呢?十几年前的事怎么还记得?怎么就不记得他从宫里带糖给她吃? 杨氏:“……” 杨氏讪讪地笑了笑,“他当时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现在他整个人都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处置。” 她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而杨氏只当她是撒娇,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留二人用过午膳便让二人去拜见建平帝。 进了新安殿恰逢叶新也在,二人先给建平帝请安,再向叶珏行礼。建平帝看着儿子与儿媳,心中也是高兴,说了会儿话便留二人用了晚膳再回去。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叶新从偏殿出来,叶珏忍不住问:“太子不是回去了吗?” 叶新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折子,“回去也无事便留下来看看折子。” 叶珏哦了一声,欠身行礼,“小弟就先回去了。” 叶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慕雪阙,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叶珏点点头,牵着慕雪阙的手便走了。慕雪阙知道他是故意做给叶新看的,心中有些不高兴,轻轻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开便也就放弃了。然而走过拐角,确定叶新看不见后叶珏便一把将她甩开,自顾地向前走。 慕雪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步履匆匆地往前去。心中很不明白他的想法,既然不喜欢自己,又娶自己做什么?想报复叶新?可不高兴的明明是他自己。 幼稚。 她在心中这样想道。 发现慕雪阙没有跟上来,叶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不悦道:“你想等他?” 闻言,慕雪阙微微皱眉,心想这人真的是疯了,便也语气不好道:“不同路,等不到。” 东宫往东,出宫往西,自然是等不到。 闻言,叶珏更是恼火,正欲发作,就见几个宫人走了过来,他便强忍着怒气,转身边走了。 慕雪阙心中也有气,悻悻地跟在他身后。 回到家中,叶珏先她一步进房,洗漱好后便直接上床了。慕雪阙洗漱好,远远地看着床上的人,倒不是说不愿与他同寝,只是怕他突然发疯,又说什么让人火大的疯话。 见慕雪阙没动,他不耐烦地坐起身来看着她,“不愿睡就别睡了。” 闻言,她心中一阵委屈,死死地咬住唇,赌气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副要坐到天明的架势。 见此叶珏更加火大,猛地掀开被子。慕雪阙以为他又要生气去别的房间睡,刚回头就见他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 她心下一紧,生怕他动手打自己,吓得忙用手遮住脸,身子却忽然腾空,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她放下手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若是他将自己丢出去,那她就别活了。 “干你!”他冷冷道。 她顿时瞪大了眼,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如此粗鄙的话,正要开口骂他,就被他扔在了床上,还没有调整好位置,他便欺身压了上来。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却被他一把抓住,拉到旁边。 “你疯了?”她声音颤抖地吼道。 叶珏没说话,另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覆上她的唇。 她又羞又恼,心中大骂他是禽兽,手脚也没闲着,朝他拳打脚踢。 许是被她折腾得不耐烦了,他起身抓住她的手,吼道:“慕雪阙,你是我的女人!是顺王妃!”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侮辱我?”她红着眼睛吼道。 “我怎么侮辱你了?” “你这就是侮辱我!”她死死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因气愤而充满的血色。她不是不愿与他圆房,只是他这般强迫,不是侮辱又是什么? 闻言,叶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说是老三这么对你,你就不觉得是侮辱了是吧?” “你疯了?”她心中大怒,不禁吼道,“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叶珏冷哼一身,从她身上下来,拿起衣架上的衣服,冷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说着,拉开门出门了,将门摔得震天响。 慕雪阙心中大怒,抱起枕头朝门边砸去,骂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王八蛋!叶珏你个王八蛋!” …… 叶珏新婚夜没有进洞房,第二夜与王妃吵架歇在别处,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了,也许再过几天便整条街都知道了。 慕雪阙冷脸吃着早膳,对面是叶珏的空碗。下人们你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很。 新婚第二日便如此,叶珏是摆明了要给她难堪。但好在她在家的时候,二叔母就传授了许多管理下人的经验,她原以为用不着,不曾想,今日便要用了。 “哒——” 她狠狠地放下碗,对自己的陪嫁丫鬟紫云道:“去厨房拿些盐来。” 紫云不知所以,却也听话地将盐拿过来了。 慕雪阙端着那半碗盐,悉数倒进旁边的粥中,指着为首的那几个丫鬟,冷声道:“你还没吃早饭吧,今日的粥好喝,我就赏给你了。” 那几个丫鬟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忙跪下来求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慕雪阙给紫云使了个眼色,紫云别无他法,便亲自盛了粥端到那几个丫鬟面前,“王妃给你们面子,可不要不识抬举。” 那几人惨兮兮地端着碗,闭着眼将粥喝了下去,边喝边干呕,却又不敢吐出来,看起来着实可怜。 慕雪阙看着她们冷笑道:“舌头太灵活容易乱跑,用盐腌一下要好得多。” 那几个丫鬟放下碗,忙喊着:“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她看了她们几个一眼,转而环视周围的人,冷声道:“既然你们喊我一声王妃,就要记住了,我是你们的主子,这就是妄议主子的下场,今日只是个开胃菜,日后若是想吃尽管来试一试。” 众人被她吓得噤声不语,紫云皱眉吼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道。 她看了众人一眼,起身准备回屋,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身,沉声道:“王爷最近不高兴,这等小事就别传出去让他心烦了。日后家中的事,也别打扰王爷,都先禀报给我,明白吗?” “明白。” 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紫云跟在她的身后,笑道:“没想到王妃还有这手段。” “逼出来的罢了,若真的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以后怕是难在这府中立足。”她沉声道。 闻言,紫云暗自叹了口气,她与叶珏的关系她最清楚不过了,若是不拿出些霹雳手段,日后在府中只怕是个人都能欺负到她们的头上来。若是一年两年,叶珏再纳个妾室,日子会更难过。 “明日回去向叔母讨讨经验。”想着明日回门能回家,她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闻言,紫云也笑了起来,“二奶奶的手段多着呢,明日我得拿个本子记下来。” 说着,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看来都想回家了,就连平时管人管得比较紧的二叔母都可爱了许多。 57.雪满江上·同床异梦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新婚第三日是夫妻回门的日子,但慕雪阙与叶珏第二日便闹僵了,叶珏同不同她回去都不一定,她也纠结同不同他说。同他说吧,怕被他冷嘲热讽,不同他说吧,更害怕他甩脸色,到时候说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就给她自由这种难听的话来羞辱她。这时候她就后悔了,昨夜就不应该同他吵架,这时候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这时候倒是紫云看得清,满脸不在乎道:“同他说了他去不去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慕雪阙觉得是这个道理,便让人去通知他今日要回门。下人传话回来说叶珏只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心中本就没对他抱希望,闻言也只是冷笑了一声,“我们出发前再去请一次。” 就这样她施施然用完了早膳,收拾好东西,都没见叶珏来。她派人去通知叶珏,结果下人带回了他的一声“嗯”。 闻言,她不禁挑眉笑了一声,“嗯。” 下人:“……” “我们走。”她转身对紫云道。 紫云在心中叹了口气,扶着她出门了。 紫云扶着她上了车,在车中宽慰她不要多想,自己过自己的。 新姑爷不同姑娘一同回门是奇耻大辱,慕雪阙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怒不可遏,但当确定叶珏真的不来时,她反而出奇地平静。闹到这一步,若是日后要和离她也有理由。 “是他不知礼数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又不是爱他爱得要死,左右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满不在意道。 闻言,紫云笑了笑,“您能这样想最好。” 这时,车忽然停了,紫云掀开车帘一看,就见叶珏骑着马挡在路中间,见了她,立即翻身下马走过来冷声道:“出来。” 紫云心中不爽,却也没表现出来,依言出来了。 慕雪阙见叶珏掀帘进来,心中毫无波澜,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你倒是快,我还没换好衣服你便走了。”他冷声道。 闻言,慕雪阙只觉得好笑,却也没戳穿他,顺着他的话道:“我以为你不与我坐同一辆车。” 此话一出,叶珏忍不住转眼看她,心想这人何时这么会说话了?但她都这么配合,他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沉声道:“回门自然得坐同一辆车。” 她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他们从今以后不求举案齐眉,只求相敬如宾,如此最好。 而慕家人知道他们今日要回门,一大早便派人到街口等着了,看见顺王府的马车,忙跑一路跑回家中,喊道:“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一家老小听了信,都忙出来迎接,尤其是慕老夫人,见着慕雪阙下车,早已泪眼汪汪地等着了,惹得慕雪阙也忍不住抱着她哭。 二奶奶见此,忙扶着人,劝道:“不过是几天没见,别弄得跟几年没见一样,让外人看了笑话。” 慕老夫人擦了擦眼泪,握着孙女的手笑道:“这是我的心肝,一日也不曾离开我身边,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嫁出去,我能不心疼?” 二奶奶见此,笑道:“好了好了,别让姑爷在门口站着了,快些进屋吧。” 慕老夫人携了慕雪阙的手进屋,慕雪阙回头看了眼叶珏,发现他一脸淡笑地跟在身后,这才放心下来。 慕雪阙准备了礼物带给家中的堂弟堂妹,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话也还算是热闹,慕雪阙怕叶珏不适应,频频地回头看他,好在这人今天给面子,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 吃晚饭的时候,慕老夫人一个劲儿地叶珏夹菜,又怕不和他的胃口,每上一道菜就问喜不喜欢。 叶珏出身皇家,人情淡薄得很,也不曾有给人夹菜的习惯,但老人家的好意他又不好拒绝,都说喜欢喜欢,结果吃完饭,他肚子都鼓了一圈。 “下次不喜欢吃的菜便不吃,不必为难自己。”回到房间慕雪阙和声道。 “祖母也是一片好心。”他笑道。 “她是希望你开心,既然不开心直言便是,我们家不讲究那些。”她毫不在意道。 她家皆是武将,自然不在意此等小事。 叶珏笑了笑,接过她倒的茶喝了一口,打量着她之前的闺房。那日来得急走得也急,他还没来得及细看。 慕雪阙也不在意,侧身先去洗漱。 “没想到你竟然还留着这东西。” 闻言,她抬头望去,就见他拿着串绿松石的羽毛吊坠,笑得有些冷漠。 那是小时候叶新送给她的礼物,当时北塞进贡的礼品之一,叶新看着稀奇,便挑出来送她了。她之前本想带着过去,但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 现在她只得装作毫不在意道:“拿回来就挂在那里的。” “是吗?”冷哼一声,又从窗户下的小盒子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那这个呢?”说着又拿出几个首饰,“他送你的东西你都收得好好的,我送你的却一样也没见着。” 慕雪阙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 “我送你的东西呢?”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问道。 她不敢看他,垂眸道:“送人了。” “送谁了?”他半眯着眼睛,眼神渐渐凌厉了起来。 她低着头不敢说话,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忙应道:“进来。” “老夫人让我送些梅子来给姑娘和姑爷消消食。”慕老夫人的侍女笑着将梅子放到桌上,“吃了梅子再睡,不然容易积食。” “多谢您了英姑。”慕雪阙笑道。 “是您客气了,”英姑笑道,“我先行告退了,您与姑爷爷早些休息。” “英姑这簪子倒是好看。”叶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英姑道。 慕雪阙在心中哀叹一声,暗想今日又没办法安生了。 但英姑不明所以,便笑道:“这还是王妃在家时送给奴婢了。” “王妃心真好。”叶珏看着人,笑得人畜无害,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夸人。 “是啊,王妃心好,能嫁给王爷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英姑笑道。 叶珏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的情绪。慕雪阙见情形不对,忙笑着挽着英姑的手将她送到门外,“夜深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 将英姑送走后,她越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站在门口,也不敢进去。 叶珏见此,越发觉得生气,冷声道:“你要站一晚吗?” “对不起……”她沉声道。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因为我不值得。”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这一道歉,倒显得他斤斤计较,一瞬间就生不起气来了。 闻言,她心中也不好受,转眼看着他,“我从小就喜欢叶新,因为他把我从嘲笑和羞辱中解救出来,他让我觉得有依靠的感觉。所以你那天说他对我不是情真意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去在乎,若真的去计较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是因为我你们才不能在一起的?” “是!”她看着他,回答得果断,“如果圣旨晚一天下来就不是这个结果。” 闻言,他只觉得心上一疼,自嘲地笑道:“是我自作多情了慕雪阙” “是我不值得。”她沉声道,“对不起。” “你不用对不起我,现在倒是我害了你,就算与我和离,你也不能进宫了,闲言碎语会把你淹死。”他看着她,笑道温柔。 慕雪阙看着他,心蓦地疼得厉害,“都过去了,我现在是顺王妃,是你的妻。”言罢,她不禁潸然泪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话,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哭。 “你到底怎么看我的?”他皱眉看着她问道。 “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况且你自小与叶新势同水火,在你心中,其实我也只是个气他的好方法吧?”她苦笑道。 若不这样想,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一直欺负她的人,怎么会在叶新救了她之后对她好了起来。 “原来你这样想啊。” “不是吗?”她反问。 这倒把叶珏问到了,似乎也确实是这样。他长长叹了口气,“大概如此吧。” 闻言,她笑了笑,闭上眼,泪水再次落下。她之所以不讨厌叶新,是因为他在争权胜利后还想着她,所以她觉得他对她是有情的。可叶珏不一样,他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报复叶新,对她根本就谈不上有情无情。 “所以,我们相敬如宾即可,你也不必硬着头皮与我举案齐眉。”她笑道。 “嗯,我知道了。”他拍了拍衣袍,起身坐到贵妃榻上,“时辰不早了,睡吧。” 慕雪阙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这儿不好睡。” “没事儿,”他闭着眼睛不看她,“一晚上,将就将就着就过了。” “我……”她垂眸纠结半晌,“我们是夫妻,这一生都是。” 他们是皇帝赐婚,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都是不可能的,只能一生一世都是夫妻。所以,同寝不同寝,这些都不重要,甚至说完全没必要再留着什么所谓的清白。 闻言,叶珏睁眼望着她,倒也没有坚持,说了声好便自顾去床上睡了。慕雪阙吹了灯上床,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顿时间有一种不可言状的难过,也许这一生就只能如此了。 59.雪满江上·沅沅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从慕雪阙与叶珏交了底,他再也没有为难过她,生活上对她还对她多有关心。此时正值六月酷暑,厨房煮了酸梅汤,他还惦念着她,专门派人给她送去。 紫云为此劝她说,既然事情都木已成舟,便放下过去,同叶珏好好过日子。 慕雪阙表面上答应,但心中却苦闷。不是她不想同叶珏好好过日子,是叶珏根本不给她机会。每日就吃饭时见到他,她想同他说话,但他的表情永远是淡淡的,她便也失去了兴致,夫妻二人倒是真正地做饭的食不言,至于寝不语,除了回门的那一晚外,夫妻二人就没有同过床。见他都是如此态度,慕雪阙就更没有了挽回关系的想法。想着得过且过,他愿意怎样便怎样吧。 这样诡异而平静的日子维持到了年后,有一天晚膳后他跟着她回屋。一路上下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看得慕雪阙有些不自在,就连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别说慕雪阙,就连紫云都有些紧张,忙让房中的下人准备着洗漱用品。 进了屋,慕雪阙看了他一眼,佯装平静道:“我先洗漱。” 叶珏嗯了一声,坐在桌边反倒显得有些局促。慕雪阙洗漱好看着他,正欲问他洗不洗漱。他倒先开口道:“我有件事和你说。” 闻言,她心中有些惊讶,见他一本正经,她也认真起来,问道:“什么事?” “我……”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 “我相中了一姑娘,想纳入府中。”他沉声道,却不敢看她。 闻言,她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有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神情有些难看。半年,他们成亲到现在仅半年而已,他就想着纳妾,这是存心不给她脸面。 她缓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扬上一丝苦涩的笑,“你喜欢就行。” 闻言,叶珏有些惊讶,不禁转眼看她,“可以?” “怎么不可以?只要你喜欢就行。”她笑道。 “那我就择日子将人接过来了?”他试探性地问道。 她点点头,忍不住问道:“是哪家的千金?” “算不上什么千金,她家是开裁缝店的,小门小户出身,到时候一定听你的话。”叶珏笑道。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道:“还有事吗?” 叶珏看了她一眼,亦是起身笑道:“没有了。”临出门的时候又回身关心道:“你早些休息,纳妾没有那么麻烦,你不必操心。” 闻言,她心上狠狠一疼,原来在他眼中,与她的婚礼是件麻烦事。 她笑着应了一声,将他送到屋外。关上门的那一刹,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往下掉,整颗心疼得厉害。她扑倒被子上,蒙在被子里痛苦地哀嚎几声,又告诉自己不值得。 几次暗示后,她终于稳住了情绪。本来这场婚姻就是一场报复,自己这又是做什么?这样想着,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躺在床上看着杏色的帐顶,突兀地笑了笑,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就这样,二月初二的那一日,叶珏将那个叫冯沅沅的姑娘姑娘接进了王府。 倒如同他说的一般,纳妾没有那么麻烦。冯家将人送进来,这边放了串鞭炮算是迎接,让人从侧门进来。但家中还是摆了几桌酒席,用来招待冯家的人。慕雪阙没有出席,倒不是她故意驳人面子,而是慕家来人说老夫人病重,让她回去看看,这日一大早她便出门了。 但这在叶珏看来就是她故意为之,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日要去。 而慕雪阙回到家中,慕老夫人刚用完药睡下,看着祖母不安的睡颜,她心中极不是滋味,叔母安慰她人人都有这一天,她不禁悲从中来,若是祖母走了,她便真的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了。 她派人去家中传话,说她这几日不回去了,留下来照顾祖母。而这一留便是半个多月,叶珏似乎与她赌气,不来看望,也没有派个人来问。 慕二奶奶对叶珏纳妾这事也有耳闻,握着她的手宽慰道:“男人都是如此,你别放在心上。” 她平静地点点头,自叶珏将冯沅沅接进门后,她就不在乎了。他眼中都没有她,她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而慕老夫人也因她一连半个多月没休息,忙催促着她回去看看,怕叶珏有想法。叔母也劝她该回去看看,她躲不过,便只好回去。 许是因为多日操劳,她回到家中只觉得疲倦不堪,回到卧室,倒头便睡着了。还是紫云叫她起床吃晚饭她才醒。 “把饭菜端过来吧,我不想去饭厅。”她揉了揉眼睛,语气淡淡道。 “还是过去吧,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您回来了,若是不去还真以为您是给新人难堪。”紫云劝道。 闻言,她不悦地啧了一声,“先洗漱吧。” 心中虽是不愿,但她也妆容整齐地出现在了饭厅,而叶珏似乎对她的姗姗来迟有些不悦,所以向冯沅沅介绍人时语气有些生冷,“这是王妃。” 冯沅沅站起身来,笑着行礼,“姐姐好。” 闻言,慕雪阙微微皱眉,抬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生得妩媚温柔,眼中波光粼粼,倒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可人儿。但脑子似乎有些不好使,姐姐?谁是她姐姐? 她笑了笑,理了理衣服坐下,看着冯沅沅道:“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女儿,我倒不曾听说我何时有个妹妹。” 闻言,冯沅沅被怼得双颊发红,委委屈屈地看了叶珏一眼。叶珏脸上虽是有些不快,但到底没说什么。自古妻妾大多不睦,他也不求这二人真的情同姐妹,更何况慕雪阙是名正言顺的顺王妃,是有品阶的,又是世家小姐,看不上冯沅沅小门小户出身是情理之中,摆王妃的架子也是情理之中,他还不至于为了个妾室与她吵架。 见叶珏没说话,冯沅沅委屈更甚,却也只能哽着嗓子道:“是妾身失言,妾身请王妃安。” 慕雪阙嗯了一声,也没有让人坐下,转而看着叶珏道:“恭贺王爷喜得佳人。” 叶珏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吃饭吧。” 慕雪阙笑着嗯了一声,转而看向冯沅沅,笑道:“布菜吧,冯姨娘。” 闻言,在场众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却坦然自若,笑道:“我没什么禁忌,随便一点就行。” 见此,叶珏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耐着性子道:“你不喜欢吃猪肝和豆腐,还有今日炒了阳荷,我记得你也不喜欢,万一她夹错了反倒是惹你不高兴。” 慕雪阙看着他,本想说那就不夹那几样,但他都如此给她面子不脾气,倒让她不好再为难人。便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 “怎么会忘?”叶珏笑道,转而对冯沅沅道,“坐下吧,坐下吧。” 冯沅沅怯生生地看了慕雪阙一眼,坐不是,不坐也不是。慕雪阙见此,终于大发慈悲道:“王爷都发话了,还不坐下?” 闻言,冯沅沅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这一顿饭,慕雪阙吃得倒是开心,没有传说中的妾室争宠,也没有缺心眼替妾室扫妻子面子的丈夫。冯沅沅全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生怕惹得慕雪阙不高兴,毕竟叶珏看起来不是会为她说话的人。 倒不是慕雪阙刻意为难人,而是她毕竟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若是与一个刚来的妾室姐妹相称,加上她与叶珏本就不睦,而这府中的下人看人下菜碟的功夫又都炉火纯青,将来这人还不得在她头上作威作福?那她这漫漫人生怕是不想过得舒心了。 用完晚饭后各自回房,叶珏看了慕雪阙一眼,见她神情淡漠没什么说的,皱了皱眉对冯沅沅道:“走吧。” 紫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劝道:“王爷今日摆明是护着您的,您为何不顺水推舟,缓和缓和与王爷的关系?” “那他为何短短的时间内就纳妾?”她面无表情道。 紫云皱眉啧了一声,心说还不是您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但也只敢在心中腹诽,不然又要被她骂叛徒。 “他护着我不过是脑子还没彻底糊涂,若是传出去他偏心妾室,只怕被人笑死。”她冷声道。 在卫国,男人可以妻妾成群,但若是为了区区妾室与正妻争执生分,会被人耻笑尊卑不分轻重不分。 闻言,紫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她家主子怎么就是看不见叶珏的真心。 而冯沅沅,在慕雪阙那儿受了屈辱,回去就一个劲儿地哭,又不敢同叶珏闹,毕竟今天叶珏的态度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叶珏见了,心中有些烦闷,却也耐着性子,柔声安慰道:“她平时不是这样,许是因为祖母的病情,心情不好。” 冯沅沅摸了摸眼泪,委屈地点点头,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柔弱的深情,“为了王爷不为难,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叶珏在心中叹了一声,笑着将她揽进怀中,“你能如此想最好了。” 而在叶珏看不见的某处,是有的人无眠空洞的双眼,是有的人沉静深远的算计。 请假条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60.雪满江上·但见新人笑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杜甫有诗云:“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此时总在慕雪阙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自冯沅沅入了门,叶珏夜夜留宿,宠爱有加。虽说无法撼动慕雪阙的地位,但下人们还是很会见风使舵,对冯沅沅殷勤得很,就连喂个鱼都有好几个人抢着拿鱼粮。 这日里,慕雪阙从池塘走过,见冯沅沅正站在廊下喂鱼。冯沅沅见了她,忙侧身行礼:“见过王妃。” 慕雪阙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实在是不想看到冯沅沅那张娇滴滴的脸。却恰逢叶珏从另一端走来,见她步履匆匆,忍不住拦路问道:“何事这么急?” “祖母病重,我得回去一趟。”她惯常平静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分焦急的神情。 “等等我,我陪你去。”叶珏沉声道。 闻言,她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一句“不用了”都到嘴边了,又生生憋了回去。 “好,我在前厅等着你。” 叶珏嗯了一声,朝冯沅沅的方向走去,冯沅沅喊了他,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交代也没说。只是这样的画面慕雪阙没有看到。 慕雪阙在前厅等了一会儿,见叶珏换了身衣服出来。慕雪阙还没有起身,叶珏就先向她走来,伸手去牵她,“走吧。” 她看着眼前的手,虽是有些迟疑,但还是握了上去。正欲出门的时候,冯沅沅追出来问道:“王爷今晚回来吗?” 闻言,慕雪阙看了叶珏一眼,叶珏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看情况,等不了就早些睡吧。” 冯沅沅还想说些什么,叶珏就携着慕雪阙的手出去了。 慕雪阙抿嘴笑了笑,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 叶珏与慕雪阙一同回来,慕家人都高兴得很,慕二奶奶还让厨房多加了几个菜。慕老夫人握着叶珏的手,一直说他忙可以不用过来,倒把叶珏说得不好意思。 “雪儿从小无父无母,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忍心管教她,所以性格上有些执拗,王爷您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多让着她些。您才是陪她走到最后的人。”慕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叶珏看了站在一旁的慕雪阙,沉声道:“孙儿知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闻言,慕雪阙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心说他这张口就来的本事倒是无人能及。但面上却也笑着对祖母道:“祖母说的是哪里话?孙儿何处执拗了?” “你是我养大的,是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慕老夫人笑道,“也不要仗着王爷让着你就耍小性子。” “我向你耍小性子了?”她看着叶珏娇嗔道。 “没有。”叶珏答得干脆,一副妻管严的口吻,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慕雪阙亦是抿嘴笑,众人正说着话,忽听见屋外有人高声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慌忙出去迎接,慕老夫人行动不便,便只得坐在床上,请叶新恕罪。 叶新来到慕老夫人床前,笑道:“是我深夜老叨扰老夫人休息,我该请老夫人恕罪才是。” 慕老夫人笑了笑,“老身将死之人,倒还劳烦殿下挂念。” “老夫人仙寿,可别说这些话,晚辈此次前来,亦是受陛下之托,请老夫人千万将息自己。” 慕老夫人千言谢万言谢,叶新笑着对随从道:“将带过来的东西呈上来,”说着转而对慕二奶奶奶道,“我从宫中带来了些药材,你们熬好了,按时给老夫人服下。” 慕二奶奶笑着谢了恩,招呼下人将药材拿下去。叶新转眼看着叶珏,“老九也过来了。” 叶珏笑了笑,站在慕雪阙身旁,扶着慕雪阙的肩膀,“理应过来尽孝。” 叶新看了他的手一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又转而同慕老夫人说些家常话。叶新在慕家坐了一会儿,借着天色已晚,不打扰休息为由要回宫去。慕二奶奶倒是热情得很,硬是要留下来用晚膳,叶新盛情难却,也不得不留下来。 “我听说你纳妾了?”出了房门,叶新看着叶珏皱眉问道。 这事是叶珏理亏,解释不了便也只得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见此,叶新有些生气,眉头皱得更深,“半年的时间,你便纳妾,这是给谁难堪?” “又不是给你难堪,你着什么急?”叶珏有些不忿道。 叶珏看着他,眼中尽是隐忍的怒意,“别以为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是给父皇难堪!” “少拿父皇来压我,”他甩开袖子朝前走两步,转眼看着他,“我已经成家了,不用你给我指手画脚,安心做好你的太子。” “我就不应该把雪儿交给你。”叶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老三,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谁先辜负她的你自己心里有点数,我可是给你留着面子呢。” 兄弟二人正吵着,就见慕雪阙从拐角处走过来,她看了他二人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话。 她先是看了叶新一眼,转而再看向叶珏,沉声道:“这是你该和太子说话的态度?” 闻言,叶珏心中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禁扬起了嘴角,装模作样地朝叶新鞠躬道歉:“臣刚才失言,请殿下恕罪。” 叶新看着慕雪阙的脸色有些难看,见叶珏如此,越加生气,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慕雪阙沉声开口道:“如今木已成舟,再纠结过去的事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二人为这事不和,日后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也希望你们多为我的名节考虑。” 她不想名留青史,也不想遗臭万年,祸国妖姬这种罪名她可担不起。 说着,她抬眼看着叶新,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奈,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殿下,臣妾此后过得如何,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殿下不必为此挂心。” 叶新看着她,眼中也满是无奈,却也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慕雪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她慌忙抬手擦掉,却还是被叶珏看在了眼中。 “你到底还是放不下他。”叶珏看着他面无表情道。 闻言,慕雪阙本应生气,但却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抬眼看着他妥协道:“我累了叶珏,咱们不要为了这事纠结了好不好?” 叶珏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忽然苦笑起来,“你总是在给我希望之后又让我失望。” 慕雪阙有些委屈,却什么也没说,低头道:“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们之间便就如此吧。”说着,越过她,朝饭厅去了。 …… 慕老夫人的病一日比一日重,身边一步也离不得人,家中又只有慕二奶奶一个儿媳妇,又要还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要管,所以慕雪阙便没有回王府。留在慕老夫人身边照顾着。 慕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轻声劝道:“我死后你不要伤心,人都有这一遭的,只是你与叶珏大半年过去了都还没有孩子,将来若是他纳了妾,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孙儿知道。”她沉声道。 “儿女情长过不了一生,该哄的时候哄,该骗的时候骗,他宠着你就比什么都好。” 慕雪阙一一应着,祖孙俩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说累了,她便扶着她躺下休息。老夫人心疼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也回去歇一会儿,我没事。” 她温柔地笑道:“昨晚歇够了,今晚孙儿就陪着您,待会儿叔母会来替我。” 老夫人点点头,便也闭上眼休息了。她看着祖母的睡颜,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祖母日薄西山时还有儿孙在身前尽孝,若是她日薄西山的时候,是不是就只有丫鬟仆人? 这样想着,她倒希望自己死在叶珏之前,好歹叶珏可能念着些旧情,会多派几个人守着她,不至于死了几日都没人发现。可转而又想,若是走到那一步,又在乎这么多做什么? 她靠在床栏上,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是慕二奶奶来喊她回床上休息她才醒来。她揉了揉眼睛,看着祖母仍旧在安睡,也准备回房休息一会儿。 慕二奶奶上前,准备将老夫人伸出来的手放进被子里,却觉得老夫人的手凉得不正常,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母亲?” 闻言,慕雪阙心头一颤,也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祖母?” 然而老夫人仍旧面容安详地睡着,没有回应她们。 “母亲——” 慕二奶奶放声哭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床前。慕雪阙愣愣地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哭,还是下人闻声,慌忙跑进来她才有所感觉。 家中人哭倒了一片,慕雪阙倒是镇定,安排下人收拾屋子,帮着老夫人净身入殓。直到夜晚做法事的先生来的了,她都没有掉一滴泪。 叶新是最先赶来的,看着正跪在灵前烧纸的人,心中极不是滋味,但他能做的就是让她保重身体不要太伤心。 慕家人一脸哀戚地跪在灵前,听先生做法事,慕二奶奶跪在慕雪阙身前,看着慕雪阙,不禁皱眉问道:“你没有让人回府中报丧?” “回了。”她沉声道。 闻言,慕二奶奶也明白了些许,不由得叹了口气,宽慰道:“人家是君,咱们是臣,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报丧的人一早就去了,就连叶新都来了,叶珏却还没有到,就连用君臣这个说法都有些讽刺。 “他可能死在路上来不了了。”她沉声道。 “别瞎说。”慕二奶奶扯了她一把。 “新亡慕母赵氏老太君三魂七魄到此集合……” 慕雪阙听着这话,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只觉得心被利爪撕扯一般,疼得她差点喘不上气,胸腔像要炸了一般,猛然间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晕了过去。 众人见此吓得不轻,还未安置好这门丧事,又病重了一个,整个慕家霎时间乱作一团。 61.雪满江上·因妾之罪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雪阙醒来的时候只有紫云在身旁,她撑起身来,忍不住咳了一声,紫云忙上前扶她起来,柔声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大夫。” 她摇摇头,沉声道:“给我倒杯水。” 紫云倒了水给她,这时叶珏正好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道:“雪儿,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雪阙看了他一眼,转而继续喝水,冷声道:“滚——” 叶珏的脸色黯了黯,语气倒也很温柔,“我昨日出城了,回到家才听到消息……” “你出城做什么?你明知道祖母不过是这几日的时光,你不在这儿我可以理解,你出城做什么!”她看着他,红着眼睛嘶吼道。 那日从慕家出去,他心情不好一帮狐朋狗友叫他出城赛马他便跟着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下人来说慕家报丧,他才慌忙赶过来,刚好看见慕雪阙气得吐血晕倒。 慕雪阙看着他,眼中的怨恨几乎浸出血来,沉声道:“王爷千金之躯,不该来这种腌臜之地,王爷请回吧。” “雪儿,我错了,但这也不是我故意的……” “对,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不在意,既然不在意又何必为难自己呢?王爷请回吧,回去照顾你的卿卿佳人。”慕雪阙冷声道。 叶珏正欲说什么,就见叶新从屋外走进来,他慌忙拉过叶新,朝慕雪阙解释道:“不信你问老三,你刚晕过去,我就来了。” “那你来得还真及时。”不等叶新说话,慕雪阙就率先开口,“没等别人取笑够了再来。” 叶新看了叶珏一眼,叹了了口气,上前劝道:“老九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生气了,谁还敢取笑你?” “你少给他当说客,你们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冷声道。 叶新埋怨地看了叶珏一眼,他自己犯错,怎得连他都不是好人了?他抬眼看了紫云一眼,紫云立即意会,忙对慕雪阙道:“我去喊大夫。” 慕雪阙看着这一个个叛徒,气忍不住一处来,“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来气我。” 屋内只留下他们夫妻二人,叶珏也好说话些。他走到慕雪阙身前,柔声哄道:“宝贝儿,我错了。” 闻言,慕雪阙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哦,厌恶地看着他道:“少恶心我,你的卿卿佳人在顺王府。” 见她说出醋味如此浓的话,他心中不禁一喜,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表情,仍旧是一脸诚恳,“不过是个奴婢,什么卿卿佳人,你是抬举她了。” 慕雪阙冷哼一声没说话,自顾地起身穿衣,叶珏小心地伺候着,慕雪阙却一点好脸色也没给。穿好衣服,她转眼看着他道:“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便就如此了。所以现在慕家的事不劳烦王爷您,王爷请回吧。” “那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气话才是最真实的想法,”慕雪阙转眼看着他,“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以后便逢场作戏吧。”说着,转身便走了。 叶珏暗自叹了口气,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也跟着转身出去了。 …… 慕家自慕景安过世后,慕家的人望一日比一日低,但好在慕家老二慕晨曦还在朝为官,加之叶新亲自去奔丧,同时又是顺王妃的娘家,所以丧事也很隆重。为了讨好慕雪阙,叶珏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忙前忙后比慕晨曦还要勤快。慕雪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既不阻拦也没说一个好字。 慕老夫人的灵柩在家停了十一日,最后送回江州安葬。慕雪阙执意要扶灵回去,叶珏便也跟着回去。 慕雪阙自小在京城长大,也只是之前母亲过世的时候扶灵回来过。她当时年纪小,不懂这人世间的情与爱,如今再回来,看着父亲墓旁那个陌生女人的墓,顿时生出许多怨恨。若是没有这个叫饶岸然的女人,自己就不至于无父无母,如今孤苦伶仃一人。 此时时值初夏,下过雨后还有些凉,叶珏拿了披风给她披上,看了她父亲的墓一眼,沉声道:“封土了,走吧。” 她转眼看着叶珏,问道:“你为什么娶冯沅沅?” 叶珏看着她,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避重就轻道:“纳个妾什么娶不娶的?” “那你为何纳她不纳别人?” “她笑起来像你。”他沉声道。 当时他在街上不小心撞了冯沅沅,道过歉后,冯沅沅回头冲他笑了笑,那模样像极了慕雪阙小时候对叶新笑的模样,干净而纯粹。但当真的将人纳入家中之后,他才发现一点也不像。 闻言,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希望你以后骗我的时候编一个更合理一点的理由。” 若真的是对她情深意重,又怎会在新婚后半年不到的时间便纳了妾?她以为她不在乎的,现在想来,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件事。 “若你实在不高兴,我回去便休了她。” 闻言,慕雪阙忍不住瞪眼看着他,想不到他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转而看向了别处。 叶珏却觉得她默认了,一把携起她的手,放在心口上,“这里一直都是你,你看看我好不好?” 她心头一颤,深吸了一口气,抽回自己的手,抬眼看着他道:“没有必要在伤害我后又伤害另一个人。” 叶珏看着她,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我如何?” 以他的身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不容易了。 “这样就够了。”她沉声道。 打还几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她不接受这样的方式。 叶珏忍着心中的那股怒气,转而去做别的事去了。慕雪阙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永远也不要原谅。 办完慕老夫人的丧事,回到京城,刚进门冯沅沅的侍女便跑来,对叶珏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姨奶奶有喜了。” “当真?” “真的,已经两个多月了,就等着您回来呢。”侍女眉飞色舞道,完全不顾及慕雪阙在场。 叶珏笑着说了几个好,忙去看冯沅沅。紫云看不过,骂道:“争宠的方式倒是一套一套的。” 慕雪阙不悲不喜,神情恹恹道:“回屋吧,我累了。” 冯沅沅有孕早就在府中传开了,原本就见风使舵的下人们见叶珏如此看重冯沅沅,便更加对慕雪阙不以为意。夏日里厨房里做了酸梅汤,都得先给冯沅沅送去,紫云去骂人,厨房那帮小人还觉得自己委屈得很,说什么是王爷说要多多照顾姨奶奶的。 慕雪阙听了这些,原本心中有气,但天气热,她懒得动,便也没去教训人。所以,下人便越加会看人下菜碟了。 这日晚膳,桌上全都是按照冯沅沅的喜好做的,偏偏冯沅沅喜欢的,都是慕雪阙所讨厌的。她吃了两口便没吃了,放下筷子看着冯沅沅,叶珏贴心地给她夹菜,完全忘了当初说的什么记得她的喜好。 冯沅沅低眉顺眼地吃着饭,叶珏给她夹菜的时候她都悄悄地看叶珏一眼,低头抿嘴轻笑。慕雪阙想着他说冯沅沅长得像自己,虽说她没看出哪里像,但若是自己真的生了这么一张造作的脸,当真是恶心至极。 许是发现自己一直在看她,她忍不住抬眼问道:“王妃有什么话想说?” “倒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看着你觉得有些恶心。” 闻言,叶珏终于忍不住看她了,沉声道:“恶心就别看,”说着对下人道,“以后王妃的膳食送到她屋里。” 下人们见此,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壮着胆子看慕雪阙的反应。慕雪阙闻言,倒是有些求仁得仁的洒脱与淡定,不顾形象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地看着叶珏,笑了笑,“多谢王爷。” 叶珏瞬间被气得说不出话,冷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冯沅沅看着叶珏离席,便也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慕雪阙起身,对伺候膳食的下人道:“重新炒两个菜送到我房中,你们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 那下人连连称是,生怕答应得不好,被她怎么整治。 而如此一来,她与叶珏更是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一次,听说他还带着冯沅沅去寺庙里上香,上了香又去了端王府赴宴。慕雪阙听了只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您还笑得出来,”紫云埋怨道,“日后那冯氏还不得在您头上作威作福?” “不就是去端王府中赴宴嘛,若是他敢将人带去东宫,带去天安殿,那才算是本事。” 自古妾室上不得台面,若是叶珏敢把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妾室带进宫,只怕被全京城的人耻笑,他都不在乎名声,她还怕什么?她一介女流又做不了王爷的主。 而那冯沅沅,自叶珏将她带去端王府后,就越发得意了起来,开始不将慕雪阙放在了眼里,在府中见了慕雪阙,仗着身子重,行礼问安都很敷衍。 为此,慕雪阙只觉得好笑,想来今日闲来无事,便想和她说说话,“我常听说怀得尖生儿子,冯妹妹此胎必定是个男孩儿。” 冯沅沅听慕雪阙叫自己妹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妾身家中只有妾身一个女儿,不曾听说有什么姐姐……” “啪——” 她话未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紫云一耳光,“不知羞耻的下贱东西,王妃给你脸还不兜着,你以为你是谁?” “你……你……”冯沅沅受了委屈,“来人,给我打!” 冯沅沅的侍女不是吃素的,撸起袖子真的要冲上来,幸得在场的其他下人理智,慌忙将人拦住,对冯沅沅道:“姨奶奶,赶快给王妃认个错。” “我凭什么要给她认错!”冯沅沅怒吼道,“我要去找王爷,让王爷评理。” “你有本事就让叶珏休了我,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慕雪阙笑道,“今只是个小教训,日后见了我,下人怎么行礼,你怎么行礼,别以为叶珏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王府内院,我做主。” 冯沅沅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慕雪阙勾起嘴角笑了笑,她倒希望叶珏因为此事把她休了。 62.雪满江上·身不由己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是不一样,虽然见风使舵的技术是一顶一的好,但是还是有些许的理智,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紫云打了冯沅沅,慕雪阙原以为要闹出一番腥风血雨,不曾想,一点风波也听不见。晚上做好的膳食,着急忙慌地送到慕雪阙的卧室。 看着那道酱香鸭,慕雪阙很是喜欢正想叫紫云一块儿来吃,却见叶珏拉着一张脸进来。 慕雪阙笑道:“王爷倒是稀客。” 叶珏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紫云,冷声道:“胆子倒是大,竟然敢打我的人。说,哪只手打的?” 紫云看了慕雪阙一眼,平静道:“右手。” 见此,叶珏不由得冷笑一声,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来人,拿刀来。” 众人面面相觑,看了慕雪阙一眼,见她没说话,就只得去拿刀。不一会儿,厨房那把剁排骨的刀就拿到了慕雪阙的桌前。 “来人,把紫云的右手剁了。”他看着慕雪阙冷声道。 下人们看了慕雪阙一眼,面面相觑不敢动,叶珏怒道:“没听见吗?” 还是没有人敢动。 慕雪阙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笑得有些慵懒,“你今日敢动紫云一根汗毛,冯氏活不过今日,不信你试试。” “你威胁我!”叶珏眼神凛冽地看着她。 “不是,我只是冤冤相报而已……” “慕雪阙!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叶珏拍桌子怒吼道。 “她怀了个孩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把我放在眼里了?”慕雪阙冷声笑道,“我不过是教训个奴婢,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若是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和离的文书我都替你写好了。” 说着,她给紫云使了个眼色,紫云会意,回身从她的妆奁里拿出文书,放到慕雪阙身前。 慕雪阙将文书推到叶珏身前,笑道:“就等你签名了。” 叶珏看着她,眼里的怒意几欲喷出火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 “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总比到时候被你一脚踢出家门。” “你在做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顺王府!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你刚才不是说冯沅沅才是你的人?”慕雪阙看着他,语气十分委屈,但表情却是十足的招人厌。 叶珏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气得拿起桌上的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别给老子来这套!” 慕雪阙冷笑一声,起身一把将桌子掀翻在地。 叶珏:“……”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傻,与她置什么气?明知道她就是故意作给他看的。故意作给他看? 思及于此,他不禁转眼看着她,皱眉道:“你争宠的方式倒是有些特别。” 慕雪阙:“???” “你少来恶心我!”她一脸嫌弃道。 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心中是高兴的,这人心中总算是有他了。思及于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下人道:“把这儿打扫了,重新给王妃做一桌。” 下人们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低着头把地上收拾了。 慕雪阙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看着紫云道:“咱们出去走走。” 叶珏笑了笑,也跟着出去了。因着这一闹,她也没有在家吃饭的心情,与紫云摇摇去了盛天楼,点了满满的一桌,还让店家上最好的酒,她这边刚把酒倒上,叶珏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包间门口。 见了他,慕雪阙的脸立即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来盛天楼能做什么?”叶珏好笑道,自顾地拉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对紫云道,“把酒倒上。” 紫云悄悄地瞥了他一眼,依言倒上酒,退往一旁。 叶珏抬酒欲饮,慕雪阙就将酒杯夺了过来,皱眉怒道:“自己点去。” “反正你也吃不完,多我一个怎么了?”叶珏亦是佯装不高兴道。 慕雪阙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懒得与他饶舌,自顾夹菜吃饭。叶珏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是安静地吃饭。 吃完晚饭,叶珏开口喊小二结账,吩咐道:“以后每日做一桌送到顺王府,菜品让师傅看着搭。” “你有钱烧得慌?”慕雪阙忍不住道。 “没有钱,也不至于饿着你。” 慕雪阙觉得叶珏今天病得不轻,狠狠地甩袖走了。叶珏则摇摇晃晃地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她的寝房外。 她抬眼一脸怒意地看着他,“我要睡了。” “刚吃完就睡觉,你也不怕积食。” “用不着你管。” 他笑了笑,携起她的手,一把揽住她的腰,柔声道:“往日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慕雪阙好笑地看着他,“一次次地撂狠话的是你,道歉的也是你。叶珏,你几岁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说变脸就变脸?” “这也不能全怪我,是你一次次地将我拒之门外,宝贝儿,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心中只有你。” “少来恶心我。”慕雪阙抽回自己的手推开他,转身进屋,“你的宝贝在别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宝贝呢。” “那个不重要……” “不重要你要剁紫云的手?” “我就是吓吓你。” “哦,吓我,你为了一个贱婢吓我?王爷好本事啊。”她冷笑道。 “我就是一时糊涂……” “你什么时候清醒过?”慕雪阙截过他的话,皱眉道,“从新婚夜到现在你何时清醒过?明知道我与叶新没有什么,你一次次地疑神疑鬼,究竟是我将你拒之门外还是你从不相信我?”说到此处,她越加生气,忍不住掐了他一把,“从小就欺负我,把我从叶新那儿抢过来又日日给我气受,成亲半年便纳妾来气我,让我受尽别人的耻笑,现在为了一个贱婢还同我动刀砸碗,我上辈子是欠你什么了,要你这么来折磨我!” 她越说越激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现在我无依无靠了,一个贱婢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叶珏,算是我求你,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你放我回家去吧。” 见她哭,他心中也一阵难受,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对不起雪儿,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与其这般痛苦,还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家各自都得个清净。”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是这一点我不准,你我是父皇赐婚,你想走就能走?” 说到此处,慕雪阙心中的怨恨更深,骂道:“都是你害了我,害我这一年还不够,还想害我一辈子,叶珏,你好狠的心。”语罢,她不禁掩面痛哭,这一年以来,她受过太多的委屈,今日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 叶珏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我既然害你这一年都不开心,难道你就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不折磨我还上?” “看见你都是折磨,我不想再看见你。”她靠在他的胸前,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落下,“你放我离开后我们之间的仇怨就一笔勾销。” 叶珏笑了笑,将她抱得更紧了,“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折磨我补上。” “妾身不敢。”她冷声道,一把将他推开,“你打了我那么多巴掌,这么一丝丝甜就想一笔勾销?” “那你想怎么样?” “这就不耐烦了?”她冷笑道。 叶珏:“……” 他重新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没有不耐烦,我的意思是说,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把那个贱婢撵出去。” 叶珏再次:“……” “不过是个玩物,你那么在意做什么?” “对啊,不过是个玩物,你那么在意做什么?”她一脸倔强地看着他道。 叶珏无奈地啧了一声,对门外道:“来人,冯氏不知尊卑,给我撵出去。” 闻言,下人们不由得一惊,这是当真还是说笑? “还不快去?”叶珏催促道,转而看向慕雪阙,问道,“还有什么事?” “你也给我滚出去。”她脸上的怒意未消,一脸固执地看着他道。 “这个不行。”他一脸严肃道,“我没有娘家可回,我可不能滚出去。” 闻言,慕雪阙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臭贫。”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对紫云道:“去打水来给王妃洗漱。” 而慕雪阙还没有洗漱好,就听见屋外一阵喧闹,抬眼就见冯沅沅泪眼婆娑地跑进来,一下子跪在叶珏身边,哭喊道:“王爷,妾身知错了妾身知错了,求您别撵我走。” 紫云看着,心中一阵不屑,这人不是平时连个台阶都怕走,这下跪得倒是干脆。 叶珏有些为难,毕竟怀着他的骨肉,他就算是为了哄慕雪阙开心,心中也极其不忍,再者也不是真的要赶她走,只是想给慕雪阙表格决心罢了。 “王妃是妻,你是妾,平时王妃对你多有忍让也就算了,为何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竟敢顶撞王妃?”叶珏皱眉看着她道。 “妾身知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王爷,求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绕过我这一次吧。”她抓住叶珏的衣摆,哭得肝肠寸断,生怕叶珏真的一狠心将她踹开丢出去。 慕雪阙冷眼看着,本来想嘲讽她,见她哭得如此凄惨,却也开不了口了。叶珏知道慕雪阙有所动摇,便对冯沅沅道:“此事是你得罪王妃在前,家中的事只听她发落。” 闻言,慕雪阙狠狠地瞪了叶珏一眼,冷笑道:“你惯会做好人,坏事都要我来做。” 冯沅沅懂了叶珏的意思,立马跪着上前,抓住慕雪阙的裙摆哀求道:“王妃,是妾身不知规矩,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绕过我这一次吧。” “这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看在他的面子上?”慕雪阙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再说,现在孩子与你是一体,你做错的事,他自然也要跟着承担后果。” 见慕雪阙如此绝情,冯沅沅顿时失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满脸的哀戚与绝望,忍不住掩面痛哭,“我就是上街买东西而已,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闻言,叶珏心中顿时有些不忍,毕竟是他要与慕雪阙置气才纳她入府,如今做得这般绝情,实在是不应该。但答应了慕雪阙的话,他又不好再改口,只得求救似的望向紫云。 见此,紫云只觉得莫名其妙,你们做主子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但实在是敌不过叶珏再三哀求的神情,只得开口劝慕雪阙道:“王妃,冯氏虽然蠢钝,但王爷的血脉也不应该流落在外,将来怕有人说您善妒容不得人。” “我不在乎啊,只要不是祸国殃民我都不在乎,反正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她一脸无所谓道。 闻言,紫云也被噎得不轻,但遇上叶珏恳求的眼光,又得硬着头皮上,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慕雪阙道:“叶珏,你看上紫云了?老给她暗送什么秋波。” 她都这么说了,叶珏也躲不了,叹了一声道:“你也别哭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是你错在先,但念你身怀有孕,便生产之后再走吧。” 生产后慕雪阙的气也消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闻言,慕雪阙不禁挑眉,却也没什么。 冯沅沅闻言,一脸绝望地看着叶珏。当初家中不同意她入王府,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会吃苦的。她原想,王爷对她一见钟情,应该会护着她的,不曾想,还是输给了人家伉俪情深。 不对,叶珏与慕雪阙不是伉俪情深,她输的是慕雪阙的家世,是哪怕被休回家也吃穿不愁,衣食无忧的坦荡。 她笑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谢王爷,谢王妃。” 慕雪阙冷眼看着,忽然间觉得她很可怜。女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身不由已。 63.雪满江上·月圆之夜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见不着冯沅沅,慕雪阙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她在池塘边上架起琴架,一曲《渔舟唱晚》很适合此时的情形,她看着池塘中盛开的荷花,不由得想起叶珏小时候去太液池采了一大抱荷花给她,只是当时她手中拿着的是叶新给的荷花玉簪,便就对叶珏的花不在乎了。 她何时开始在乎叶珏了? 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逃不过这世俗罢了,他是她的夫君,她自然会在乎。 这时,叶珏从外回来,见她在弹琴,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脸,“给爷弹一曲《梅花三弄》。” 慕雪阙厌恶地一把打开他的手,扬眉伸出道:“十两。” 他扯下身上的佩玉交到她手中,“弹十曲。” “我说的是黄金。” 叶珏笑了笑,摸了摸鼻子,“我把我送给你,黄金万两。” “那我得先去打一套黄金手套。”她一本正经道。 闻言,叶珏心中一喜,却又不太敢表现得太明显,搬了凳子坐到她身旁,“敢问姑娘今晚可有空闲,小生在天盛楼备了薄宴,姑娘可愿赏光?” “一把年纪,好意思讲小生。”她嫌弃得很,“油嘴滑舌。” “那我就去写请帖了?”他笑道。 她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而叶珏就当她答应了。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我待会儿来接你。” “矫情。”她一脸嫌弃道,但也没有拒绝。 见此,叶珏脸上的笑意更甚,摇摇晃晃地出去了。紫云抿嘴忍不住笑道:“若是早些时候这般,哪里又有冯氏什么事。” “若没有冯氏,我哪会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意我呢?”她一脸固执道。 “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要我说,王爷对您的感情更加纯粹一些。” 紫云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只是都是一些过去事,她不想再追究,也不想再回想爱过谁恨过谁。人生如此这般,就放过自己吧。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叶珏亲自到她的卧房去请她。她化了淡淡的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叶珏色从胆边生,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笑道:“夫人美煞我也。” 慕雪阙心下一跳,瞪了他一眼,自顾地朝前走去。叶珏背着手,摇摇地跟在后头。 此时正值饭点,天盛楼中却一个人也没有,她转眼看着叶珏,之间叶珏神秘一笑,伸手引道:“夫人这边请。” 她看了他一眼,跟着上了楼梯,听见他在身后对紫云道:“王妃我照顾着,你就先回去吧。” 她转身正欲说什么,就见紫云已经一路小跑出去了,她在心中骂了一句叛徒,挑眉看着他道:“幼稚。” 他笑着上前,牵起她的手,“我们赏月,她来做什么?” 这么一说,她才想起今日是中秋节,月圆之夜。月色如水的夜里,总是会发生一些你侬我侬的事。思及于此,她心中不禁有些紧张,不敢看他的脸,垂眸往前走。 盛天楼临湖而建,此事夜幕降临,能够看见湖边闪烁的灯火,月亮刚从东边山阿升起来,凉爽的秋风中带着隐隐约约的桂花香,令人醉了心神, 她看着湖边的景色,再转眼看着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轻柔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她所没见过的轮廓,陌生而又熟悉。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这人竟生得如此好看? “怎么了?”他柔声笑着问。 她不自在地转过目光,吟道:“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月伴云衢我伴你。”他盈盈地笑道。 “肉麻。”她一脸嫌弃道,转而看向满桌的珍馐,“我饿了。” “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叶珏认真地给她剥虾剥蟹,盛汤夹菜,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吃。她转眼看着他,“你不吃啊?” “看着你吃我就很高兴。” 闻言,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皱眉道:“能不能好好说话?听起来膈应。” “你喜欢听什么?”他笑着问道。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还是吃饭吧。她原已经做好了他今日会反常的准备,但如此反常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用过饭,二人坐在露台上看月亮,楼下传来隐隐的琴声。慕雪阙虽不喜欢附庸风雅,但此刻觉得风雅一回似乎也不错。 “你过来看看,我这儿的月亮与你那儿的不一样。”他看着她,一脸认真道。 慕雪阙微微皱眉,不知他又有什么花招,不解风情道:“怎么不一样了?” “你过来看看便知道了。” 经不住他左哄右骗,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哪儿不一样?都一样。” “你低一点就看出来了,对,再低一点。” 她不耐烦地挪动着身子,一时不备,被他一把拉入怀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亲了一下。他看着她笑道:“我抱着自然不一样。” 慕雪阙:“……” 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见他抱得紧便也就不挣扎了,全身放松地躺在他怀中,看着月亮沉声问道:“叶珏,你骗小姑娘的手段倒是多得很,那冯沅沅是不是也被你这么骗到手的?” “这是时候你说她做什么?”叶珏不高兴道。 “我吃醋啊。” 叶珏:“……” 他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她的语气过于坦荡,坦荡得像是在说假话。 “要是我真的有那么好的骗术,早就把你骗到手了,还等到今日?” “明明是懒得骗我。”她冷哼一声,语气却满是娇嗔。 叶珏看着她,眼神渐渐沉寂了下来,看着她道:“我是不想骗我自己。” 见她不解,他接着道:“我想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妻子,而不是我强迫的。” “但是你明知道我和叶新的关系要更近一些,怎么可能是心甘情愿?” “我以为,他娶了秦家的女儿,你便会对他死心。”他无奈地笑了笑,“原来,你愿意给他做妾,都不愿嫁给我。” 慕雪阙看着他,忽然间有些心疼,愧疚道:“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他看着她,笑得极其的温柔。 “其实,从要嫁给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认定要和你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但是你似乎太介意我喜欢谁。我喜欢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野叶新就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你是要陪我走过漫漫人生的,所以我心里一直都是你。” 说起这些,叶珏顿时想起自己昔日种种,真的是伤她太深。他一把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亲,“对不起雪儿。” 慕雪阙笑了笑,“咱们算是扯平了。” 并不是真的无情无义,毕竟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两个人都过于刚强,眼里都容不得沙子,才会选择用伤害对方的方式去爱。 “我们错过太多时间了,”他看着她眼中的愧疚与惋惜能够灌满眼前的湖,“我应该在新婚夜就对你说,忘记叶新,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现在说也不晚。” “忘记叶新……” 他正要开口说话,便被她捂住了嘴,“现在没有他了。” “雪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她笑着点点头,“我会努力做好妻子该做的,让你内廷无忧。” 叶珏闻言点点头,“但是相比起来,我更想要儿女双全。” 她闻言,脸上顿时一片绯红,却又不好说什么,转而看着月亮笑道:“今晚月色真美啊。” 叶珏此时才没有心情管月亮的阴晴圆缺,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不由分说地将唇覆了上去。 慕雪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绕到后背被迫抱住他。 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被他吻得差点喘不上气,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推开,脸上满是因憋气和激动泛起的潮红。 叶珏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柔声道:“咱们回家。” 闻言,她脸上又是一红,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叶珏笑着携她起身,一路上是提着瓜灯满街跑的小孩子。慕雪阙想起有一年的中秋节,皇帝宴请群臣,叶新将她带到偏殿里吃月饼,叶珏提着一个瓜灯兴冲冲地跑过来,笑着对她道:“雪儿,你看我的这个灯好不好看。” 她当时眼里满是叶新,便敷衍道:“好看好看。” 却没有认真看一眼。那个灯笼上雕了什么图案?似乎是嫦娥奔月,嫦娥长什么样? “你觉得嫦娥长什么样?”她看着他问道。 叶珏转眼看着她,想了想,“像你这样。” “油嘴滑舌。”说是这样说,但她却忍不住抿嘴轻笑。 “你说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叶珏看着她问得认真。 “我觉得没有,如果有怎么会没有人见过。” “我却觉得有。” 慕雪阙挑眉看着他,见他笑道:“夫人就是天仙呀。”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打了他一下,“惯会哄人,也不知道骗了多少小姑娘。” “你都没有骗到,我还能骗谁?”他笑道。 “那是,毕竟本小姐聪慧过人。”她趾高气扬道。 叶珏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他怎么会与她错过那么多时日?当真是在造孽!这样想着,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64.雪满江上·秋意浓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珏一路携着慕雪阙的手回府,惹得路上的人偷偷打量,慕雪阙几次想挣开,都被叶珏攥得更紧。 “注意些影响。”她低着头轻声道。 “我牵我自己媳妇儿又没有犯法。”他不以为意道。 慕雪阙自知说不过他,便也没说了,心中想着反正也没人认识她,丢脸也就丢脸了。 回到府中,许是众人都出去耍了,除了门子竟然无人,她心想这帮懒人,也不留着人值夜,看她明日怎么罚他们。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叶珏不解地问道。 “这帮懒人也不知去哪儿了,走了这么久竟一个也没见着,万一进了贼可就麻烦了。”她皱眉不满道,“明儿我可得好好……” “嗯,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叶珏笑道。 “我没与你说笑,”她生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好了,我知道顺王妃持家有方,今日是我特地放假,也安排了人值夜,不要担心。”叶珏柔声笑道。 “你是嫌我多事?”她看着他皱眉问。 叶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不讲理?但是又觉得有趣可爱是怎么回事? “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她冷哼一声,扬眉道:“好了不要油嘴滑舌的了,今夜我也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叶珏笑了笑,一把牵起她的手,“就想这么走了?” 慕雪阙想了想,这样确实也过于无情了些,便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好了,乖乖去睡觉吧。” “我不,我要踢被子。” 慕雪阙:“……” 她觉得叶珏三岁,不能再多了。 “那就随便你,伤风了又不是我难受。”她不以为意道。 “不行,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十分幼稚地牵着她的手晃来晃去,晃得慕雪阙一身鸡皮疙瘩。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她皱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好,”说着一把搂住她的腰,“我熟透了,夫人要尝尝吗?” 慕雪阙再次:“……” “你喝多了吗?”她皱眉看着他,“喝多了就去睡觉。” “也不能说喝多,”他想了想道,“只能说喝足了。” 慕雪阙挑眉看着他,他憨厚一笑,“夫人知道酒足饭饱下一句是什么吗?” “不知道。”她拉着张脸道。 他莫测一笑,凑近她的耳边,“思淫·欲呀,夫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她不由得红了脸,打了他一拳,“登徒子。” 闻言,他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来,朝他的卧房走去。 她搂着他的脖子,红着脸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抿嘴偷笑。 他抱着她来到卧房前,一脚踹开门,看着怀中的人,笑道:“宝贝儿,快看看。” 她抬眼环视房间,入目皆是喜人的红色,桌上的两根龙凤烛火光熠熠。她从他身上下来,看着房中的装饰,再转眼看着他,眼里满是细碎的星光,“那晚是我不对。” 新婚夜,他明明是开心的,却被自己气得摔门而去。但他现在又重新给她布置了新房,叫她如何不自责? 他上前捧住她的脸,笑道:“那晚我也有不对,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婚前应该多去看看你,告诉你,娶你是我从小就想的事,不是和叶新争,不是要故意气叶新。” 慕雪阙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哭,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来,她真的被人坚定地选择,而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不要哭,”他笑道,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现在你知我心意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今夜才是新婚夜。” 她哭得妆容俱毁,点头答应他,“嗯,我们重新开始。” 这夜里,他们喝了合卺酒,重新许下情定百年的诺言。 他温柔地吻着她,告诉她不要害怕,她也极力地回应着他的爱意,忍着疼痛,在他身下如花朵般绽放。 他撑起身来看着她,温柔地给她擦着汗,和声道:“忍一会儿就好了。” “都这么疼的吗?”她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差点心都碎了,重新覆上她的唇,却只恨自己只有一张嘴两只手。 因着怕她疼,他便也没做多久,事后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过了今晚就好了,以后都很舒服。” 闻言,她又不由得红了脸,将脸埋进他怀中,瓮声瓮气道:“不要说了。” 他笑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我带你去洗澡。” 她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得很,抬眼看着他道:“我自己洗。” 闻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起身穿好衣服,才去抱她,笑道:“都这会儿了还矫情?早就看完了。” 闻言,她忍不住打了他一拳,“下流。” 他朗声笑了起来,抱着她去洗澡。 …… 叶珏与慕雪阙重修旧好,府上见风使舵的下人又发挥起他们见风使舵的作用,把慕雪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顺带拉踩一下冯沅沅,说她作得很,这儿不吃,那也不吃的,难伺候得很。 慕雪阙听了,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不是她与叶珏置气,冯沅沅也不至于受这一遭苦,沉声道:“我听说孕期反应大的也都是这样,她想吃什么便给她做,毕竟是王爷的骨肉,可不能怠慢了。” 闻言,告状的那个下人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她平时不是最见不得冯氏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变成大善人了? 心中虽是这样想,嘴上却还得奉承两句:“王妃当真是人美心善,是冯氏的福分。” 闻言,她不禁转眼看着那下人,忍不住笑道:“冯氏也是你能叫的?” “您悄悄小人这张嘴,”她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是冯姨娘,您这般心善,是姨娘的福分。” “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半个主子,将来给王爷生个一男半女,也算是有功之臣,若是她记仇将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最讨厌的便是摆不清自己位置的人,之前那般针对冯沅沅也是她不知尊卑,现在她该受的苦也受了,犯不着和她过不去。 “是是是,小人知道了。” “好了,下去吧。”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实在不想听这人在耳边聒噪。 待人走后,紫云忍不住笑道:“这会儿不恨人家了?” “犯不着。”她喝了口茶不以为意道,“给点苦头吃就行了,再为难她倒显得我刻薄容不下人。况且她也是够可怜的了。” 叶珏的态度她是看见了的,对她有多深情,对冯沅沅就有绝情,往后兴许也和守活寡差不多,着实可怜。她也就犯不着在生活上为难她。 紫云笑着点了点头,又给她添了些茶水。 …… 入秋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她院中有一棵银杏树,经秋风一吹,树叶慢慢由绿变黄,最后如黄蝴蝶般飞向各处。 许是读过书的人自古有伤春悲秋的情绪,她见了不由得有些感慨。但就是这么细小的情绪都被叶珏发现了。 他从背后拥她入怀中,柔声问道:“叹什么气?” “你说人生是不是也像树一般?到最后,至亲至爱的都会离自己而去,留下自己孑然一人。” “我们还年轻,不要瞎想。” 她回头看着他,蹙眉道:“我从小孤苦怕了,所以,我希望我先你死去。或许对你有些残忍,但光是想想要失去你,又剩下我孤独一人我就受不了。” 叶珏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撩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声道:“好。” 她笑了笑,伸手抱住他,“不过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要走,先不想这些。” “我们还要生许多孩子,男孩儿像我,女孩儿像你。”叶珏笑道,“我们还要带孙子,给孙子讲他们父母小时候的事。” 她靠在他的肩上,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酸得厉害,眼泪便落了下来。她孤苦了十几年,又被迫嫁给他,原以为要孤苦这一生,所幸,他不曾放弃她,还愿意同她生儿育女。 叶珏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漫天飞舞的银杏树叶,笑道:“东坡先生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你看看,这漫天的银杏树叶哪里不如春花了。” 她回头看着,风又吹落梢头的“黄花”,倒真如春日的飞花。 “我记得宫中有有一棵银杏树,果子成熟后,叶新为了讨好你,总是派人去摘了送给你,让你带回去给祖父。”说起此事,他还有些怀恨在心,“每年我想起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将果子摘了个精光。” 闻言,慕雪阙倒是咯咯笑个不停,“也不是每一年,我记得有一年没送成,说是果子还没成熟就被人摘了去。说,是不是你干的?” “本王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殷勤的模样,所以连夜让人全摘了。”他眉飞色舞道,“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银杏结果本就不易,又何必同他赌气浪费东西?”慕雪阙好笑道,“还有,日后可不能直呼他的名讳,被人听了去还不得说你大不敬,日后他记恨你给你小鞋穿。” “要记恨早就记恨了,这种小事他都在乎,那我娶了你他还不得气死。”他挑眉毫不在乎道。 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呀你!幸得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然可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他要面子得很,害怕史书上写他残害兄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她无语地笑了笑,重新靠在他怀中,“所幸我是嫁给了你。” 之前她以为嫁给叶新她能够坦然去接受他三宫六院,如今看来却不是,若是深爱一个人,就容不得别人与她共有。若是嫁给叶新,她怎可能忍受得了那些等他的寂寞?所以,幸好是嫁给了他,让她感受到,有人并肩同行的幸福与踏实。 叶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去买银杏果。” “好。” 65.雪满江上·候人兮猗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天气越来越凉,慕雪阙便不爱出去,终日躲在房中看书,结果书没看去,倒是越来越困,翻了几页便就睡着了。叶珏进来见了,笑道:“也不知是书看人,还是人看书。” 紫云见了也是笑,给她盖上薄毯,轻声道:“最近许是天气冷了,屋子里暖便犯困。” 叶珏轻轻拿过的书,看着书名不禁笑了笑,小姑娘就爱看些皆大欢喜的话本子。他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还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慕雪阙便醒了,见他在身旁还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脸惊讶地问。 “刚进来你便睡了,这几日怎么了?看你终日萎靡不振的,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他满脸关心道。 “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这几日胃中有些不舒服,总是想吐。”她皱眉道,“也没什么精神,莫不是我也要冬眠了?” 闻言,叶珏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多大的人了,尽说些傻话。”说着,便喊来紫云,让她去请大夫。 大夫来的时候正值晚饭时间,下人端了鸡汤上来,明明刚出锅的鸡汤,色味看起来都俱佳,偏偏慕雪阙看了却想吐,中午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酸。 叶珏看了心疼,忙让大夫赶紧看看,那大夫却笑道:“怕是要恭喜王爷了,听紫云的姑娘的描述,王妃许是有喜了。” 闻言,他二人心头皆是一震,不禁看着对方,转而看向大夫,“当真?” “应该是了。” 大夫笑着拿出了脉枕和丝巾,仔细地为慕雪阙诊着脉,约莫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朝叶珏行了一礼,“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确实是喜脉。” 闻言,叶珏顿时朗声笑了起来,“赏。” 慕雪阙身子本不舒服,听了这话,身子顿时便舒爽了许多,望着叶珏笑得无比开心。 夜间,叶珏搂着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接下来要辛苦你几个月了。” “你说取什么名字好?”她看着他,一脸期待地问。 叶珏想了想,“叶大宝。” 慕雪阙:“……” “我就不应该对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抱有希望。”她冷哼一声,佯装生气道。 叶珏笑了笑,“你总该给我点时间,给咱们的孩子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名字。” “我听说,生孩子很疼,像同时打断十二根肋骨的那种疼。”她看着他一脸担忧道,“万一,我忍不了怎么办?” 说起这个,就难为叶珏了。毕竟这个他一点也帮不了她,要是可以,他也想替她疼。 他在她唇上亲了亲,“我会在外边陪着你。” “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我要听见你的声音,你要给我鼓劲。”她一脸坚决地看着他。 叶珏笑了笑,“好,我都答应你。” 隆冬的夜,冷而长,但有两颗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心便不觉得难熬了。 …… 自慕雪阙有孕后,叶珏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搬来府中,送到她身边。为此,还特地会慕家,将她二叔母接来住了半个多月,又去宫里在姨娘那儿要了几个年长的姑姑过来照顾。慕雪阙觉得实在是太张扬,但也拗不过他。 转眼,便到了这一年的除夕,慕雪阙的胎象稳定,她的妊娠反应也不是很严重之后才带她进宫参加除夕的宴会。 叶珏是个大喇叭,将慕雪阙有孕的消息传得众人皆知,就连叶新见了,都忍不住问她一句难不难受。 他刚刚做了父亲,知道怀孕的辛苦。 她抿嘴笑了笑,“不辛苦。” 见她笑得如此纯粹,叶新也从心底感到高兴。她与叶珏自新婚夜便一直闹,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转,起初他不太相信,今日见她才放下心来。 叶珏见慕雪阙与叶新有说有笑,醋意上来,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走上来有意无意地将慕雪阙挡在身后,似笑非笑道:“原来太子到这儿躲酒来了,父皇可到处找你呢。” 他什么心思,叶新还能看不明白?无奈一笑,在心底骂他幼稚,嘴上却说:“你皇嫂让我给弟妹说,让她常去东宫坐坐。” 这话叶珏当然不信,奈何慕雪阙在身后掐得他生疼,不信也得信了。 “多谢皇嫂关心,改日我们必定登门拜访。” 叶新笑了笑,看了慕雪阙一眼,便借着去找建平帝离开了。而慕雪阙因为叶珏小气这是数落了他一路,最后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便亲了上去。 慕雪阙:“……” …… 开春后,叶珏渐渐忙了起来,时常一两日不回家,他为此多有抱怨,慕雪阙劝他忙一点好,说明建平帝器重他,也算是给儿孙积累家产,毕竟他们算是分家出来的,许多事要为自己打算,光是宫中每年送的那点银钱,以后开销大了会很难维持。 听了慕雪阙的话,叶珏做起事来便更加认真了,成了叶新的得力助手,所以,查江南盐税的事,便落到了他身上。 “老三就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你有身孕,还让我去江南。”回到家中,他大发雷霆。 慕雪阙看着他气得走来走去,忙喊道:“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他坐下来,喝了口茶,狠狠地将茶盏放在桌上。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温言道:“查盐税是件大事,唯有你去他才放心,若是事情做得好,回来在朝中的地位,又比今日高得多了,再加上咱们又是从龙之臣。日后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尊荣富贵,所以,这是好事。” “可是……”他转眼看着她,“可是这一去一来,就得半年的时间,到时候你生产,我不再你身边……”他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那我陪着你去。”她笑道。 他转眼看着她,心中倒是如此想,但钦差带着老婆巡查,这不是招人骂吗?再者她又怎么受得了一路的颠簸。 “又挤兑我。”他没好气道。 闻言,她莞尔一笑,柔声哄道:“好了,不要在意这些了,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推脱,便也只好答应了。在家磨蹭了十日有余,终于准备出发了。 慕雪阙送他到城外的河边,他看着她,几次想走都狠不下心来,还埋怨道:“你就不应该来送我。”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真的觉得叶珏只有三岁,不能再多了。 初夏的风还有些凉,况且刚下过雨,凉意更甚了。她伸手理了理他的披风,笑道:“好了,大丈夫不拘小节,早去早回。” 叶珏叹了一声,认命地上车,掀开帘子对她道:“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慕雪阙点点头,“候人兮猗。” 闻言,叶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悄悄的,若是被人听了去,可就得说咱们僭越了。” 慕雪阙所吟之辞出自《候人歌》,等候人是涂山氏女娇,被等候的则是大禹。大禹者,帝王也。慕雪阙说这句话,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僭越了。 “你也是王,不算僭越。”她笑道。 他无奈一笑,再次柔声道:“好,等我回家。” “好。” 一句等容易说出口,但是真的等起来便是度日如年。她终日无聊,有时忘记前嫌,与冯沅沅说说话,打发时日。 冯沅沅之前吃了苦头,不敢在慕雪阙面前放肆,如今即将临盆,当时叶珏说的生产后便送她回家这话还言犹在耳,所以与慕雪阙说话的时候都小心得很。而两个孕妇说的,也不过是怀孩子的反应。而值得一提的是,仲夏的某一夜,冯沅沅为叶珏诞下了个四斤多的男婴,慕雪阙看着白白胖胖的孩子,对冯沅沅那点厌恶也随之淡化了。 她写信给叶珏说这事,叶珏在心中给孩子取了名字叫叶硕,还捎来了江南的特产。 时间便这般不紧不慢地过着,慕雪阙将院中的荷花都快看败的时候,叶珏来信说他应该一个月后到京。 从此后,她便每天数着日子过,但到了第三十五天,都还没有见他回来,她心中着急,却也只能等着。这日,她坐在家中打瞌睡,忽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睁眼便见叶珏风尘仆仆地站在她身前。 “我回来了。”他看着她笑道。 她心头陡震,一时忍不住眼泪便掉了下来,“你怎么才回来!”她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王妃……王妃……快醒醒,快醒醒!” 闻言,她心下一跳,猛地睁开眼,就见紫云一脸悲恸地看着自己,她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怎……怎么了?” 紫云话还没说出口,便先哭了出来,一下子跪在她身前,哭道:“王爷……王爷他的灵柩来到城外了……” 说着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慕雪阙听了,心中谈不上什么难受,反而无比镇定,骂道:“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 紫云难受得说不出话,哽咽了几次才看着她道:“张彦回来说王爷查到一个巨贪,那人贿赂王爷不成,回京的路上,他家买.凶.杀.人,王爷……王爷……”说到此处,紫云再也说不下去了,仆在地上痛哭。 慕雪阙听着,心中一时间难受不起来,只是眼泪下意识地落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走,我们去接他回家。” 慕雪阙听叔母说过,她母亲也是去城外迎她父亲,结果迎来的只是她父亲冰冷的遗体。 她没见过父亲,母亲身体不好也没怎么带她,所以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没有父母缘的。如今想来,竟是她错了,她与父母的缘分是如此之深,深到她与丈夫的结果都与父母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偏差。 66.雪满江上·命中注定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此时刚值中秋,天气还很好,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觉得暖和,河边的芦苇开得茂盛,雪白一片,秋风吹过,掀起阵阵涟漪。 她远远地看着天边出现一道白幡。渐渐的,一片片白色的幡进入的她的眼帘,像是远远走来一道雪景。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悲伤,看着滔滔的江水,明明与分别那日一样,可明明应该是凯旋的人,怎么就是躺在一个黑匣子中呢?他明明说让她在家等他的,怎么让她在城外等呢?怎么让她遭受一遍她母亲的痛苦呢? 江水不眠不休地流淌着,而她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思及于此,她才隐约觉得有些悲伤。情绪像溃堤前的一般,先是慢慢裂开了缝,后才是不可挽回的奔溃。她望着那无情无爱的河水,不禁放声大哭,感觉整颗心都被揉碎了,身体被千万只虫蚁啃噬着,没有人能够缓解她的这种痛苦,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她的无助。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恨不得此时躺在那个黑匣子中的是她自己,也不愿承受往后余生那种无边无际的孤苦。 自小没爹没娘,自己喜欢的人是为了权利才接近自己,祖父没了祖母也没了,她在世上最后的依靠也没了的时候,她以为她有了叶珏,不曾想上天竟要如此对她。自己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得了这个天煞孤星的命! 她跌坐在地上,哭得手麻脚麻,差点踹不上气。紫云扶着她,向周围喊道:“快来人!” 当天夜里,慕雪阙动了胎气,孩子要提前出来。她疼得嗓子都喊哑,也不知叶珏听见没有。他的灵柩就在她生产的不远处,若是魂魄没有走远,应该听得见的吧。是啊,他答应过的,要在她身边,要为她鼓劲的。他人都回来了,应该也不算是失言吧?若是黑白无常没那么绝情,应该听得到的。 孩子难产,她生了一天才将孩子生下来,只听见有人说了句是个男孩,她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紫云扶她坐起来,她隐隐约约地听见前厅法师做法事的声音,眼泪又落了下来。 “别哭别哭,月子里落下的病会跟一辈子的。”紫云虽是劝,但自己的语气也颤抖得不像话,最后主仆俩唯有抱头痛哭。 叶珏走得突然,建平帝派叶新来料理丧事,叶新见了慕雪阙,心中百般愧疚,若不是他推荐叶珏去查盐税,也出不了这种事。 而慕雪阙眼中就只有眼前的灵柩,别人说什么,她压根就听不见,只有眼泪像那滔滔不绝的江水,不眠不休地流着。 叶珏生母杨氏见此,悲痛欲绝,扑在儿子的灵柩上哭得肝肠寸断,喊着:“我那苦命的儿啊”,就连那稳重的建平帝也老泪纵横。 大家顺着慕雪阙的意,灵柩在家停了一月之久,才择日出殡。出殡那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雨将落未落。 慕雪阙抱着叶珏的灵位神情麻木地走在前边,后边跟着漫天的飞雪。她看着叶珏的灵柩一点一点地进入地宫,那颗麻木的心,终于又有了感觉。 “叶珏——”她突然凄厉地喊着他,周围的白茅上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她不管不顾地扑在他的棺椁上,骂道:“你混蛋!你明明说要死在我之后的,你这个骗子!骗子——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叶珏——” 她哭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动容,紫云去扶她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叶珏的随从见了,忙上前跪在慕雪阙身前,哭道:“王妃,王爷临终都还念着您,他说他食言了,是他对不起您,您要好好保重身子,世子爷还要您照顾呢。” 慕雪阙趴在棺椁上哭得手脚发麻,恨不得此时也跟着他去了。但是,家中还有个儿子啊,那是他与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了。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恸,深深地吸了口气,抹了一把眼泪扶着紫云站起来,哑着嗓子道:“入葬吧。” 回去的路上经过当初分别是河畔,两岸芦苇花开得正盛,花絮飞得漫天都是河面上也薄薄地铺了一层,像是雪落了满江。 当初母亲送别父亲回来是何心情她不得而知,可能也如她一般,若是没有孩子的拖累,她也想随他去了,少在人世间受罪。 为了孩子,她每日都强迫自己吃饭,安神药却比饭吃得还勤,可深夜她仍旧一闭眼就满是叶珏,满是他年少时的模样,那时她怎么就没发现他的好?好几次,他梦见他没有死,满心欢喜地去抱他,可醒来只有无边的寂寞与哭凉了的枕头。 后来,再梦见他,是他浑身鲜血,给她说他好疼。那时,她心中只有恨,所以,那个贪官被凌迟的时候她去了,看着他被割三千六百刀,她竟然还有些惋惜,为何不是七千二百刀。 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最后只有借酒来灌醉自己。家里的事,全都交给紫云在管,紫云劝了她许多次,可每次都是主仆俩抱头痛哭。紫云原以为时间久了,她会慢慢淡忘,殊不知上天却不想放过她。她与叶珏的孩子也在一次高热中离开了她。 那一夜,她抱着身体被烧得滚烫的孩子,已经哭不出声了,看着儿子烧的通红的脸,苦笑道:“儿啊,你若是与为娘无缘,又何苦来伤娘的心啊!” 紫云站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几次想开口都哽咽不能语。冯沅沅亦是在一旁,哭得像个泪人,比叶珏死的时候还哭得伤心。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她抱着儿子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滚烫的身体渐渐变凉,她转眼看着紫云笑道:“瞻儿的高热退下来了。” 闻言,紫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见此,她的眼泪潸然而下,笑了一声,抱着儿子回房去了。 若说叶珏的死要了慕雪阙的大半条命,那么儿子的死,就是将她活得希望生生掐灭了。 冯沅沅安慰她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她是那个儿子唯一的母亲。她只是笑着点点头,轻声道:“你好好带他。” 后来,她的眼睛渐渐不太好了,接着身子也不好,终于在第二年的冬天,靠在榻上小憩的时候没了呼吸。 …… 故事说到这里,叶新看着哭得像个泪人的儿媳,无奈地叹了口气。沈如君见了,忙上前抱住黎末辛,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都是过去几十年的事了。” “后来呢,叔父的那个庶子呢?”她哽咽地问道。 “继承了你叔父的爵位,生活无忧。”叶新沉声道。 孟婆听了,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司命老儿没有心!” 闻言,黎末辛转眼看着她,“他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不然怎么那么狠?” 孟婆:“……” 司命星君南斗第一星君,专管人命格的仙,既然是仙,那就是有父母的,黎末辛这话有点过分。 神是自然孕育而生的,与天地共存;仙则是凡人修炼,最后羽化登仙的。 “修仙之人不能动凡心,他大概是见不得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孟婆一脸笃定道。 黎末辛信服地点点头,关于天上的事,她觉得孟婆说的都是对的,毕竟她也不知道天上都有些什么神仙,神与仙,她还是最近才弄明白的。 最后故事也说完了,叶新夫妇也该去投胎了。黎末辛将二老送上奈何桥,才转回来。孟婆显然还陷在之前的故事中出不来,抬头看着她皱眉问道:“那叶新之前娶的那个秦漫若呢?” “秦皇后生了大皇子之后身子不好,没过几年就薨了,父皇对她情深,本欲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但是大哥因没有生母照拂,性格上懦弱了些,这也是东宫之位一直空虚,叶禛兄弟互相残杀的原因。” 闻言,孟婆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都这那个位置来做什么?与心爱之人长久相随不好吗?” “你们神仙啊,不懂凡人的想法。”黎末辛笑道。 孟婆倒也没有解释,其实神仙也是如此的。 “司命星君此事确实做得绝,若是日后见了他,我一定得好好问问,他是不是没有心。”黎末辛含恨道。 闻言,孟婆笑了笑,“凡是讲究个因缘际会,他这么写,或许也有他的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黎末辛不屑道,“就是他偷懒,在慕雪阙的命里只写了‘孤独’两个字。” 孟婆笑了笑,“也许这一世求而不得,下一世就如愿以偿了呢?” “但叶珏不是叶珏,慕雪阙也不是慕雪阙了呀。” “那你想要他们此生遭受了这种苦难,来世还纵使相逢应不识?”孟婆反问道。 黎末辛想了想,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来生遇见没有。” “不管是命格还是生死簿,都有着他们自己的尺寸,既然他们此生羁绊如此之深,又是前后一同离世,来生应该会再见的。”孟婆柔声安慰道。 黎末辛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想了。她原以为,自己听了那么多痴男怨女爱而不得,心中已经麻木了,不曾想还是为了别人的故事黯然神伤。许是同情别人,同时也是同情自己,她与叶禛,又是什么结局? 67.寻寻觅觅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慕雪阙与叶珏的故事让黎末辛久久不能平静,托梦给叶禛的时候,还让他好好照顾叶珏的那个孩子。叶禛一脸麻木地听着,黎末辛见了,一脸不高兴,掐了他一把,“你也同司命星君一样没有心吗?” 叶禛:“……” 几个月见不着,见了还滔滔不绝地说别人的事,他实在是开心不起来。他咳了两声,黎末辛看着他,皱眉道:“你生病了?” “近来天气凉,受了风寒。”他沉声道。 她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他觉得黎末辛一定是变心了!一定是! “叶禛,你说,如果我们来生无缘怎么办?”看过了太多别人的悲欢离合,那些人明明已经有那么深的羁绊,都还是免不了阴阳相隔,不能相见的结局。她与叶禛情路坦荡,纠缠也不深,实在不敢奢望来世。 “那便砸了三生石,重新刻!”叶禛一脸坚决道,仿佛他真的有那个能力一般。 闻言,黎末辛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柔声叮嘱道:“好好照顾身体,我觉得我们如此也好,能过一天是一天。”来生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只要他好好活着,这一生的缘分就不会断。她已经不敢再去想来生了,只求这夹缝中的片刻的幸福。 叶禛发现了她这小心思,叹了口气,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沉声道:“我能让你在奈何桥上等我,就能让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说起这个,黎末辛倒是好奇,他究竟事如何与阎君沟通,让她能在孟婆庄上等他的?按道理,一个凡人,就算是能够修炼成仙,但也不至于有如此能力。 其实,叶禛也不明白,他只是听人说有道士能通阴阳,他将人找来,说是行此事会折寿。他不在乎折不折寿,事也就这么成了。仔细想来,其中确实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你管这些做什么?”他皱眉道,“安心地等着我。” 闻言,她也觉得自己是徒增烦恼,便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孟婆等着黎末辛托梦,等了许久才见她施施然地回来,有些不高兴道:“下次再误了时辰便不带你出来了。” 她装傻地笑了两声,“我让叶禛给您烧了几件衣服,可好看了。” 孟婆扬了扬眉,冷哼道:“别想用这点来打发我了。” “好好好,我让叶禛给您烧座金山,给您塑个金身。”她笑道。 “你可盼着我点好吧,我可不想永远待在冥界。”孟婆避之不及。 塑了金身的鬼仙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在地府任职。 说起这个,黎末辛倒是好奇孟婆以前在天上是做什么的。孟婆今日心情好,便半真半假地与她说起了天上的事,而关于她自己的身份,也隐去许多真实的事。 “凡人真的能通过折寿来逆天改命吗?”她托腮看着孟婆问道。 说起这个,倒是难道了孟婆,毕竟她所知道关于人、神、仙的命格,都是司命星君写出来的,写的时候又有他自己的一套算法,还要与冥界的生死簿和三生石相联系,总之复杂得很。若是通过折寿来逆天改命,那唯有事司命星君那里出现了什么差错,比如,收受贿赂。 这么一说,黎末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原以为叶禛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想到,就连天上的司命星君也能买通? “天界也有贪官?”她一脸惊讶地看着孟婆。 孟婆喝了口茶,不以为意道:“万物都有贪欲,就连牲畜都贪,更何况是有自主意识的人、神、仙?” 黎末辛想了想觉得也是,“你说司命星君贪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一壶酒一盆花,贪欲这种东西谁说得清?你看你们卫国的那个贪官,为了钱,连王爷都敢杀,我看卫国也命不久矣。” “唉。”她叹了口气,一脸苦恼。 “怎么了?”孟婆问道。 “关于叶禛的,”她皱眉道,“他说,他通过折寿的方式让我留在孟婆庄等他,但是我害怕不只是折寿的惩罚。” 孟婆还以为她是真的对天上的事感兴趣,原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叶禛。但想着凡人的一生,由命格、生死簿与三生石以及无常的世事层层牵制着,半点由不得自己,顿时也对她心生同情,柔声安慰道:“既然阎君都帮他做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一般遭天谴或者坠无间地狱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叶禛不会有什么事的, 顶多服几年苦役。” “在地府服苦役都做些什么?”她好奇地问。 “那可就多了,冥界也如凡间,凡间的苦役做什么,冥界的便也做什么。” 闻言,黎末辛再次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担心叶禛吃不了那个苦。 “好了,别想了。”孟婆笑道,“叶禛是凡间的皇帝,断不至于沦落到去搬砖的地步。” 黎末辛:“……” 下次说话的时候不要大喘气行不行? “你呀,就慢慢等着叶禛来吧。”孟婆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离开了。 她托腮想了想,又觉得想不出什么头绪,转而跟着孟婆身后去了。 ……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熬下去,黎末辛还是会在孟婆去述职的时候缠着她,跟着她去托梦给叶禛。渐渐地,叶禛的身子也开始不好了,她很担心,反倒是叶禛安慰她说能早日和她相见了,叫她不要伤心。 她一直都在矛盾纠结之中,终于在一次去梦中找他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片混沌,孟婆告诉她,是叶禛死了。 她心下一沉,也不知是悲是喜,倒是希望见着叶禛的心情比以往更强烈,偷孟婆腰牌出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孟婆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她等了几十年,总算是有了点希望,自己不必做那个恶人。 但是,她每一次都是乘兴出去,败兴而归。她将认识的人都问了个便,他们都没有见过叶禛。 “婆婆,你说,叶禛是不是真的坠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了?”她看着孟婆一脸担忧地问。 孟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要是不得超生,你早就被抓去投胎了。” 孟婆这话不错,当初黎末之所以能够在孟婆庄待这么多年,全靠叶禛贿赂阎君,结果叶禛按推算都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没人贿赂阎君了,她怎么还能在孟婆庄住得如此舒坦? “万一,是阎君忘了我呢?” 闻言,孟婆终是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好好好,叶禛坠入无间地狱永不得超生了。” “无间地狱要过奈何桥。”孟戈在一旁补充道。 孟婆:“……” 就你长了嘴。 “真的?”闻言,黎末辛不禁两眼放光。 “但是坠饿鬼道似乎不用。”孟戈想了想又道。 黎末辛:“……”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见黎末辛面色难看地瞪了孟戈一眼,孟婆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慰道:“叶禛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怎么会被投入饿鬼道?大概是因为沟通折寿沟通的事,导致他的寿命与生死簿上的不符,被罚去做其他事去了。” “能不能去问阎君叶禛现在在哪儿?”她一脸期待地问。 “能,但是他告不告诉你就另说了。”孟婆挑眉道,“若是告诉你,你还不得死活赖在那里不走,还在冥界做长久夫妻?怎么这五界的好事都让你俩占了?” 黎末辛:“……” 是她太天真。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年,黎末辛连儿子叶曦与女儿叶淳都等来,结果还是没有遇见叶禛。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不禁老泪纵横。 旁边的鬼魂看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叫一个妙龄少女母亲,也不禁老泪纵横,这究竟是什么人间惨剧! 最后,实在是黎末辛等不起了,直接拦住秦广王问叶禛的下落。 秦广王看着这个前金主的媳妇儿,想要黑脸又不太好,又不好说实情,只有装着说不知道。 “阎君分明就是骗我,是您接叶禛来的,您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看着秦广王,明白他是在敷衍自己。 “哎呀,这个,人是我接来的没错,但是叶禛没犯下第一殿的错,若是想问他的下落,你建议你去问问泰山王,毕竟他管人的鬼魂。” 黎末辛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去问泰山王。泰山王见了黎末辛,也是说叶禛没犯他那一殿错误,让她去问宋帝王。 如此转来转去,问遍了十殿阎君,他们都是在敷衍。若真的想知道,就只有去问冥帝了。来了地府近百年了,她都未曾见过冥帝,叫她如何问?况且听说冥帝脾气不好,生气了会吃人,她就更不敢提这事了。 其实,要说叶禛这事,说来也奇怪,人都死的时间比活着都要长,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见人来? “或许这个叶禛是上界的神,死了直接回天上去了。”孟庸看了眼远处的黎末辛,悄悄道。 “不会吧,要真的是上节的神回天上去,不可能把黎末辛丢在冥界不管不顾吧?”孟戈皱眉道。 “万一是变心了呢?”孟庸又接着道。 “要是叶禛都能变心,那么人神鬼魔妖这五界都没有好男人了。”孟戈笃定道。 她们也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见孟婆端了蜜饯朝她去,她一脸挫败地看着孟婆,忽然间哭了出来,“叶禛到底去哪儿了?” 孟婆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最近冥帝刚从天上回来,在查十殿阎君的履职情况,他们受了贿又不敢说出来,所以先把叶禛藏起来,等冥帝回酆都了再放出来。” 黎末辛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真的吗?” “肯定的呀。”孟婆笑道,“不要瞎想,既然还没人让你去投胎,就安心地等着。”说着,将蜜饯递给她。 她拿了一颗,心事重重地咬了一口,抬眼就见不远处,黑白无常一对年轻的男女走了过来。二人皆穿着红色的喜服,脸上笑容可掬。白无常说是可以上望乡台,二人皆是摇头说不用,径直地朝孟婆庄走来。 黎末辛抬眼看着孟婆,孟婆亦是转眼看她。这新婚夫妻一同死的倒是少见,估计又是一对殉情的可怜人。 68.春风又至·亡国之臣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黎末辛看着那两位新人从自己的身旁走过,在孟婆庄前的凳子上坐下,孟戈给两个人倒茶,那男子笑道:“这么快就要喝孟婆汤了?” 孟戈亦是有意要逗他,亦是挑眉笑道:“都到孟婆庄了,还不喝孟婆汤?” 闻言,男子温和一笑,转眼看着女子,“我们还是一起跳忘川河吧。” “可是我还是想尝一尝孟婆汤是什么味道的,”女子蹙眉,语气温柔地哄道,“我就尝一口,不吞下去。” 男子闻言,无奈一笑,“骗你的,喝吧喝吧。” 女子抬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皱眉道:“是茶。” 见此,孟戈不由得笑了起来,“好了,逗你们呢,孟婆汤还得等一会儿。” 孟婆将这些看在眼里,语气埋怨地对黎末辛道:“你看看,你把我的人都带坏了。” 黎末辛:“……”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孟戈平日里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她哼了一声,不高兴道:“就是我带坏的怎么了,叶禛一日不来,我就在这儿等一日,把全冥界的人都带坏,看他们还瞒不瞒着我。” 闻言,那男子不禁转眼看着黎末辛,疑惑地问道:“刚才姑娘说要等谁?” 黎末辛看着这对小年轻,叶禛离他们至少六七十年,料想他们定然不知道,便敷衍道:“没谁。” 孟婆看了她一眼,笑道:“也不二位是否见过一个叫叶禛的人?” 闻言,他二人皆是皱眉,女子有些不确定道:“姑娘说的可是卫国的永平帝?” “你们见过?”孟婆问道。 女子抱歉地摇了摇头,“永平帝驾崩距今已近百年了,我们不可能见着。” 黎末辛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大概是不要我,逍遥自在去了。” “斗胆问一问,姑娘是永平帝什么人?”男子皱眉问道。 “他那个死在他登基前,又在孟婆庄等了他上百年的倒霉媳妇儿。”孟戈笑道。 黎末辛:“……” 她觉得自己的嘴没有这么毒。 “您是孝惠皇后?”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末辛。 黎末辛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女子却笑道:“传说永平帝极爱的是宁贵妃,不曾想在孟婆庄等他的人竟然是您。” 闻言,黎末辛那颗沉寂的心顿时就不安宁,瞪大眼睛看着女子道:“你说什么?” “民间话本传说罢了,娘娘切勿生气,”女子笑着解释道,“话本子都爱乱编,您别当真。” 这叫黎末辛怎么能不当真?都上百年过去了,还有人对叶禛的感情津津乐道,众人还不得将话本内容当真?那话本中怎么写她的?恶毒原配? 她提了裙子走过来,坐在女子身前,“那些话本里都写了什么?怎么写我的?” “话本子嘛,自然是什么故事卖得好写什么,还有写宁贵妃是因长得与您相似,才被陛下看中的。娘娘真的切勿当真。”男子笑道。 闻言,黎末辛这才稍加放心。她就说见到休若的时候,她一直说这一生不值得,这会儿怎么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叶禛最爱了?显然是那些写话本子想卖个好价钱罢了。果然,世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那叶珏的死似乎就说得通了。 “你俩是怎么回事?怎么在新婚的时候死了?殉情?”黎末辛看着二人问道。 男子闻言笑了笑,“算是吧。” “父母不同意?”孟婆问道。 “是时局不同意。”女子无奈地笑道。 “时局?”黎末辛不解地皱眉,“流言逼死人我信,时局还能逼得你们非得殉情?” “娘娘生在太平盛世,自然不理解我们生在末世的艰辛。”男子苦笑道。 “末世?”孟婆皱眉看着男子,“难道说卫国亡了?” 闻言,黎末辛心下一沉,卫国怎么就亡了? “因为什么亡国?”黎末辛皱眉问道。 “王朝到了末端,总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矛盾积攒多了,天灾人祸加在一起,自然便亡了。”男子无奈道。 闻言,黎末辛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不是她亲身经历,但毕竟是她的国,她没办法做到坦荡。 “所以,你们是殉国又殉情?”孟婆看着二人问道。 男子淡淡一笑,“算是。” 黎末辛闻言,看着二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是卫国最后的气节。” “不食周粟亦是气节,人生一世不易,来生又未可知,你们年纪轻轻断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孟婆叹道。 闻言,黎末辛有些不高兴,“忠臣不事二主,这才是身为人臣该有的气节。” 孟婆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没有与她争论。 但男子却苦笑道:“也不要求全天下的百姓都要为卫国尽忠。但姓叶的,万不可苟且偷生。” “你是卫国的皇子?”黎末辛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披了个国姓罢了。” “祖上是哪一支的?” “说来娘娘可能不认识,我这一支的一世祖是顺王叶珏,娘娘可能没听说过。” 闻言,孟婆与黎末辛心头皆是一沉,还以为是谁,竟然也算是故人之子。 “知道一些。”黎末辛无奈地笑道。 “晚辈是一世顺王的五世孙,名清时,这是拙荆,陈氏怀瑾。” “见过曾祖奶奶。”陈怀瑾起身行了一礼。 黎末辛看了陈怀瑾一眼,转而皱眉问叶清时:“你们在城破那一晚殉的情?” 叶清时摇了摇头,“晚辈这一支已经算是顺王的旁系了,城破时我不在京中,是后来当权者找到我,希望我出仕安抚民心,我再三躲不过,也只有以死殉国了。” “安抚民心?”孟婆皱眉不解,“人间朝代更替不都是上一个王朝腐朽不可救,民众揭竿而起?” “卫国亡国,有天灾也有人祸。但入主的中原的是北方蛮族,他们不把卫国的百姓当人看,屠城的事做了无数次,最后为了安抚民心,便找到了我。”说着,叶清时苦笑一声,“我生前的吃穿用度,全是卫国给的,她要亡,我阻止不了,就只有以死明志了。” 黎末辛听了不由得唏嘘感慨,拉着陈怀瑾的手,笑着对二人道:“也算是我叶氏的好儿郎好媳妇了。” “我倒是好奇,那些人怎么逼你了,按道理,不应该是杀之而后快吗?”孟婆疑惑地问道。 “我们无力起复,对他们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他们屠城太多,弄得人心惶惶,需要我们安抚人心。”陈怀瑾沉声道,“不过,他们现在这么逼我们,日后也有人逼他们的子孙。” 黎末辛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是苦了你们,一世人生,竟遭遇如此磨难。” 陈怀瑾笑了笑,“我的命都算是捡来的了,”说着,看向叶清时,“倒是他不划算。” “遇见你,我也算是划算的了。”叶清时亦是笑道。 闻言,孟婆不禁笑了起来,“听起来,这其中算是有故事了,说来听听。” 叶清时看了黎末辛一眼,见她叹了口气,理了理袖子,笑道:“许久没听故事了,说来听听。” …… 叶清时虽说是皇族,但他家那一支一世祖叶珏过世得早,一世祖母慕氏因世祖爷过世得早也抑郁而终,继承爵位的是妾室所生,无权无势,得不到皇帝的重视,所以到了最后,也就只有二世祖的嫡出能享受些皇族的待遇,庶出的其他子弟,大多自谋生路。而叶清时的父亲,是二世祖的庶出的庶出,与皇族算起来旁系了又旁系,真的只如他所说,只是单单披了国姓罢了。 好在叶清时的父亲算是有出息,自己参加科举的考试,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皇帝见此很是欣赏,又重新封了个安乐侯,食邑三千户。所以,叶清时童年的生活过得也还是优渥。 但好景不长,父亲过世得早,他继承了世子之位,按道理也是不愁吃穿的。但连连天灾频发,虽说食邑三千户,交不上税粮,他的日子也万万没到纨绔子弟的地步。 这一年春天,他送母亲省亲归来,官道被山洪冲毁了,便只能走小路,马车走走停停,最后终于是停了下来。他正欲问出了什么事,侍从林潘便在车外颤抖着声音道:“爷,前边……前边都是死人。” 叶清时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爷,前边死了好多人,像是被山贼洗劫的,我们还是换路走吧。” 闻言,他的眉头皱得更深,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一车来宽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余具尸体,老少皆有,看来却是像是被山贼劫道。 他叹了口气,正欲放下帘子,却见一女子从拐角处走出来,手上拿着根三指来粗的棍子。她见了叶清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警戒。 叶清时见她身上满是血污与泥泞,顿时明白了些许,她许是这家人中存活下来的那一个。一时间,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问道:“这是你家人?” 那姑娘点点头,放下了稍许戒备,沉声道:“不好意思,挡了您的路,您先等一会,我这就把他们搬开。” 闻言,叶清时心头一震,很难相信如此镇定的话竟出自这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之口。 他掀帘下车,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有些害怕,扶着车身不敢上前一步。 那姑娘见了,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又慌忙抬手擦掉,哽咽道:“对不住,您还是先回车上吧。” 他看着她,心中极为不忍,“你打算怎么办?” 她咬了咬唇,眼泪再度落下,明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还是装作坚强,“把他们埋了。”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又抬手擦了把眼泪。 叶清时看着她,亦是深吸一口气,“我们帮你。” 闻言,她不禁抬眼看他,心中的惊喜竟让盖住了悲伤,顿时哭了出来,“谢谢,谢谢。” 69.春风又至·柳絮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清时没办法想象眼前的姑娘在遭遇家破人亡之后的心情,更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镇定。 他看着她跟着林潘与车夫将家人的遗体,一具一具地搬到她选好的地方。那里是猎人打猎挖的陷进,此时已经作废,刚好够安置她的双亲。至于其他人,他们手中没有工具,用树枝刨也刨不出这么大的坑洞,此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把锄头都借不了。 “一把火烧了吧。”林潘皱眉道。 “上哪儿找那么多木柴?”车夫道。 叶清时叹了口气,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转头看那姑娘一眼,姑娘明白他心中所想,抹了一把眼泪,走到双亲身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日后定将父亲母亲迁出此地,今日,就委屈二老了。” 说着,用刀割下父母的头发放进怀中,起身对林潘道:“有劳二位大哥了,就将他们一同埋进去吧。” 林潘与车夫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叶清时。叶清时叹了口气,挥手让二人把遗体丢进坑洞中,为了将来好找,将她父母的遗体放在了最上边。 众人废了很大的劲才用泥土将遗体完全盖住,姑娘看着三人,沉声道:“几位大哥的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恳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便对三人跪下。 叶清时忙将人扶住,沉声道:“姑娘不用,这事换谁都会做,此地不宜久留,先下山吧。” 此时天色已晚,若是还在此处逗留,保不准又会招来另一伙山贼。 姑娘点点头,“麻烦了。” 因男女有别,叶清时将车厢让给那姑娘,那姑娘几番推辞才答应下来,众人都累得不行,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想赶快走完这一段令人胆寒的路。 终于在天色黑尽的时候在山下遇见了一座村庄,几人在一户农家借宿,叶清时细心地给女主人买了套衣服给那姑娘换上。 姑娘换上干净衣服洗漱出来,叶清时这才将人看清,她生得算不上惊艳,眼睛也因哭得太久,肿得看不清原貌,但也属于漂亮的范畴,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她周身大户人家的小姐的举止。 “还未曾请叫姑娘芳名。”叶清时和声道。 她喝了口热汤,哑着嗓子道:“姓陈,小字怀瑾。” “怀瑾握瑜的怀瑾。” 她点点头,“也不知恩公贵姓?” “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姓叶,虚长姑娘几岁,你唤我叶大哥即可。”叶清时笑道。 陈怀瑾抿嘴笑了笑,看向林潘,林潘亦是笑道:“我姓林。” “林大哥。” 车夫也笑着介绍自己,“我姓赵。” “赵大哥。” “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林潘问道。 “听母亲说在葵阳还有一个表舅,我也打算去投靠他。”她平静道。 “可葵阳距此地有六百余里,你怎么去?”叶清时皱眉问道。 “进了县城,那里有水路去往葵阳,也很方便。”她笑道,像是很熟悉路的样子。 闻言,叶清时的眉头皱得更深,起身出去了。 陈怀瑾不明所以,看向林潘与王车夫。他二人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转眼又见叶清时回来了。 他坐下,将两块散银放在桌上,“这里是三两银子,够你走到葵阳。” 见此,她只觉得鼻尖一涩,泪眼朦胧地看着桌上的碎银,心中百感交集,几次想说话,却都哽咽不能语。 “不知叶大哥是何方人士?来日小女子定登门拜谢。”她哽咽道。 叶清时叹了口气,“你且好好活着,活着就不枉费我搭救你这一场。” 她点点头,抬手擦了把眼泪,重重地嗯了一声。 吃过晚饭,主人家安排他们休息,叶清时看了陈怀瑾一眼,便也怀着沉重的心思睡觉去了。 叶清时想着陈怀瑾的事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打了个盹儿,听见房东家扫院子的声音,他便起床洗漱了。不曾想,陈怀瑾也起了,正蹲在檐下洗脸。 过了一夜,她的眼睛哭得更肿了,眼睛周围满是因为哭得太用力出现的小红点。见了叶清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洗脸的帕子重新洗干净,脸上勉强笑道:“您等一会儿,我这就洗好了。” 叶清时看着心疼,忙道:“我不着急。” 可话未说完,她便将水倒了,将洗脸盆递给他。他无奈地笑了笑,接过脸盆看着她道:“你且别慌,我也要进城去,我捎你一程。” 她笑着说了声好,见女房东过来,便跟着她去看早饭去了。 众人用过早饭便上路了,路上下了小雨,他们三个大男人坐在车外有些挤,陈怀瑾便掀帘出来道:“下雨了,叶大哥您进来避一避吧。” 叶清时想着她一个姑娘家,自己若是坐进去她定有诸多不便,但林潘实在不想被雨淋,忙道:“陈姑娘会关心人,爷您就别浪费姑娘一片苦心了。” 话都说到此处了,叶清时总不能因为所谓的什么男女有别苦了自己的随从,便也依言坐进车内。 陈怀瑾也不是什么木讷的姑娘,为了避免尴尬,问了叶清时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倒是叶清时怕又引得她伤心,关于她的事一句也没问,只是他问什么自己便说什么,气氛还是很尴尬。 见他不愿多说,陈怀瑾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她实在也是精力有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而叶清时权当她是没休息好,现在困了。 几人在路上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乐丰县城,陈怀瑾欲与叶清时等人道别,叶清时却看着她道:“走了一日,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先吃了饭再走吧。” 她确实也有些饿了,闻言便笑着说好。 乐丰县城不算大,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稍微大一点的客栈,叶清时细心地问陈怀瑾想吃什么,她笑着说都可以。 吃过饭,陈怀瑾起身去问小二有没有卖馒头的地方,叶清时听了,心中顿时生出许多不忍,对她道:“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上路不太安全,现在此处歇一夜再走也不迟。” 闻言,她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鼻尖发涩,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垂眸哽咽道:“谢谢您了。” 就这样,他们又在乐丰住了一晚。夜间吃晚饭的时候,听来往的人说着北方的战事。说是皇帝杀了镇守边疆的方将军,怀疑方将军叛国通敌。 “真是岂有此理,方将军一心为国为民,怎么可能投敌?”一青衣男子怒道。 “唉,上边的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另一长衫男子亦是叹道,“听说西边的李创已经自立为顺天王,夺了燕云州,朝廷正派兵前去支援。” “庚子多灾啊。”众人皆叹道。 “什么庚子多灾,是天要亡叶家。一连几年大旱,去年不旱了,结果青黄不接的时候又下元宵大小的冰雹,天不祚叶氏尔!” “啪——” 林潘气不过,拍案而起,骂道:“哪儿来的毛贼竟然口出不逊,今日我便要拉了你去见官,看是谁要亡!” 那几人闻言,登时被吓了一跳,忙赔不是,“小兄弟小兄弟,我等是吃了酒说胡话,小兄弟不要当真。” 林潘气不过还要骂人,叶清时皱眉将人阻止了,“好了好了,不要闹了。” 陈怀瑾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对叶清时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但到底不关她的事,便也没说什么,吃了饭也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早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凉,叶清时想着白日里那些人说的话,心中颇不宁静。如今北方羌戎来犯,西边流寇四起,加之天灾频频,卫国内忧外患,当真是是天不祚叶氏吗?而他屡次上谏都石沉大海,国家危难之际,他该当如何? 这样想着,他又是一夜没睡,早间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精神,就连陈怀瑾见了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叶清时敷衍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此地去葵阳走水路方便些,城中就有船去葵阳,听说价格也还算公道,只要二百二十文。 到了渡口陈怀瑾下车,转身对叶清时沉声道:“近日多谢叶大哥的照顾,怀瑾此生无以为报,来世愿给叶大哥当牛做马衔草结环。”说着,又要跪他。 叶清时忙将人扶住,叹了口气道:“换做是谁都不忍心都要帮一把的,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她抹了一把眼泪,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便忍不住问道:“也不知叶大哥家住何处,日后怀瑾也好登门拜谢。” “不用了,你日后好好活着,你父母在天有灵也安心。他沉声道。 话都说到了此处,陈怀瑾也不好意思再问,再次沉声与众人道别转身便走了。叶清时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生在此等世道,谁都不好过。 陈怀瑾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的表舅姓什么叫什么来着?家又在葵阳何处? 思及于此,她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爬上了脊背,脚下却一点也不敢放慢,生怕自己会转身求叶清时收留自己。她做不到,也不能因他帮了自己便赖上他。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擦了把眼泪,心想还不如被山贼一刀杀死了得个痛快,不至于此时像柳絮一般,不知会被吹到何处,流落到哪里去。 “陈姑娘……” 听见叶清时喊她的声音,她慌忙抬手擦掉眼泪,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怎么了?”她回头笑道。 叶清时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是陈怀瑾再次问,他才斟酌着开口:“此地离葵阳尚远,你个姑娘家实在是危险,若是先没个好去处,可到府上小住几日,待我托人捎信与你表舅让他派人来接你。” 闻言,陈怀瑾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捂住脸崩溃大哭。她要怎么告诉叶清时她根本就记不住她的表舅姓甚名谁? 叶清时看了心疼,忙上前走到她身前,柔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我会帮你与你家人团聚的。” 闻言,陈怀瑾更是心疼得无法附加,一下子跪在地上,拉着叶清时的衣摆,嚎啕大哭,“爷,您大恩大德怀瑾已无以回报,恳请爷行行好,赏怀瑾一个去处有口饭吃,怀瑾愿意给爷当牛做马。”说着便是大拜不起。 叶清时也早就料到她已无人可投靠,方才这般委婉地留住她。他都不敢想,她一个人流浪到葵阳是个什么结局。便慌忙答应道:“好好,我身边刚好缺个伺候的丫头,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陈怀瑾哭得泣不成声,忙磕头道谢。叶清时心疼得不行,忙将人扶起来,笑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她忙擦着眼泪说好。 70.春风又至·杜鹃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早春的天气还很冷,但杏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枝头争春了,寒风中反倒是越发显得娇俏。路旁柳色如烟,在江南的蒙蒙细雨中静默着,让人体会到了早春的含蓄。 叶清时虽说收陈怀瑾在身边伺候,但她毕竟是姑娘家,叶清时看起来又大她五六岁,伺候起来也有诸多的不便,所以一路上还是林潘照顾着,陈怀瑾倒无事可做。几次想给他洗脸擦脚,他都说不用,让她自己去休息,有事再喊她。 但一路上,不过都是写吃饭睡觉的事,哪里有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所以,每当见叶清时与林潘等人说笑时,她总觉得自己多余,默默地坐在不远处。叶清时见了,却也只得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多问什么。 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江陵,林潘早就派人回去通知了,所以叶清时一到家,便有许多小厮婆子迎了出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迎上来,笑道:“大爷一路辛苦了,我已让厨房备下了膳食,先用过膳再伺候沐浴。” 叶清时笑了笑,“难为你这么心细想着,这个月倒是辛苦你了。” 那姑娘笑了笑,“不辛苦。”她说着,转而看见了陈怀瑾,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叶清时转眼看着陈怀瑾,笑道:“哦,这是我在路上遇见的陈姑娘,见她身世可怜便带了回来,以后便交给你照顾了。” 闻言,那姑娘将陈怀瑾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好,我权当多了个妹妹。” 叶清时虚手拉了陈怀瑾过来,笑着介绍:“这是太太房中伺候的玉玲姑娘,太太省亲留下她来看家。” “玉玲姐姐好。”陈怀瑾曲身行礼。 “哟,这可使不得,”玉玲忙扶住她,“以后便都是自家姐妹了,不必生分,快些进屋吧。” 而叶清时带了个姑娘回来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会儿全府的人便都知道了,四下里都偷偷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像贫苦出身的姑娘。 而玉玲受叶清时的嘱托照顾陈怀瑾,便带她去沐浴更衣,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她比陈怀瑾大三四岁,个子比陈怀瑾高出半个头,她的衣服穿在陈怀瑾身上,像是孩子偷了大人的衣服来穿。 叶清时见了,忍不住笑道:“这是要给谁唱戏?” “家中没有合适的衣服了,今儿就将就些了。”玉玲解释道。 叶清时笑着点了点头,“明儿去请裁缝来家里,我看你也得换几身衣裳了。” “多谢大爷。”玉玲笑道。 陈怀瑾也学着玉玲的样子,行礼道:“多谢大爷。” 闻言,叶清时不禁转眼看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哪里奇怪。玉玲说夜深该休息,他便也没再想下去,说大家都歇了去吧。 听到要休息,陈怀瑾看了叶清时一眼,一时间不知道往何处去。他之前说要自己在身边伺候,但此刻也没有明说让她伺候,她总不能去问他,而玉玲也没说要给她安排住处,着实有些为难。 林潘见了陈怀瑾眼中的犹豫与为难,忙问叶清时,“爷,怀瑾姑娘是跟着玉玲姑娘,还是在您身边伺候着?” 这一问,叶清时才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跟着我不方便,你以后便跟着玉玲,她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吧。” 闻言,陈怀瑾这才放下心来,感激地看了林潘一眼,便跟着玉玲回去了。 关于叶清时的身份,陈怀瑾之前有所猜疑,而如今进了府,看着府中的陈设,不同于普通人家,她越发笃定叶清时定是王公贵族,而与玉玲相处了几日,也将家中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她也避重就轻地说了自家的境况,只说了投奔亲戚的路上遇上了山贼,一家人都死于山贼的刀下,她慌乱中被母亲推进树林中才幸免于难。而听了她的身世,众人皆是唏嘘感慨,都说叶清时平日里待人不薄,让她在这里安心住下。 而叶清时,自从将陈怀瑾交给玉玲之后,便再也没过问过。他平日里除了出去应酬,就是在书房看书,二人也很少见到。唯一一次见到是玉玲让她去厨房拿蒸鸡蛋,路过回廊的时候,恰巧遇见叶清时从外回来。 叶清时许久没见她,笑着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玉玲姐姐说饿了,让我来厨房蒸两个鸡蛋。” 闻言,林潘不禁皱眉道:“她倒是会使唤人,随便打发个粗使丫鬟过来就行,偏得你来。” 陈怀瑾看了林潘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行了一礼,端了蒸鸡蛋便往回走。而叶清时听了林潘的话,亦是忍不住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回屋去了。 其实,林潘不说陈怀瑾心中也明白。玉玲是太太房中贴身伺候的丫鬟,太太回家省亲,留下玉玲守家,其地位可见一斑。她刚来的时候,摸不准叶清时对自己的态度,又是忙着安排沐浴,又是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的,殷切得不行。 而叶清时后来没有再管她,玉玲便也就只当她是叶清时发善心捡来的可怜丫头,既然人都丢给她了,自然是她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了。 对于这些,陈怀瑾心中明白,但却不愿去多想,毕竟如今是自己寄人篱下,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轮到她挑三拣四? 但她同时也发现了个有趣的事,叶清时在家时,玉玲总爱外出走动,平日里喝茶都要人倒的,叶清时在家时,她便连个花匠修剪草木都得亲力亲为地去看着。陈怀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叶清时堂堂公侯子弟,怎么会看得上她呢?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笑什么呢?”林潘见她浇个花都能一脸开心,不觉有些奇怪道。 “这花儿开得这么好,我看着开心。”她笑道。 来了叶家快三个月了,她渐渐熟悉了环境,脸色的气色好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她此时正在浇的杜鹃花,粉粉嫩嫩的煞是喜人。 “倒也是巧了,这花儿哪年都只开几朵,大爷去年还说若是今年再只是稀稀拉拉地开,便拔了种别的,没想到今年竟开得如此茂盛,估计也是听了大爷的话,不敢躲懒。”林潘笑道。 陈怀瑾不疑有他,顺着他的话打趣道:“怪不得杜鹃做不得花中之王,原来是连咱们大爷的话都害怕呢。” 闻言,林潘朗声笑了起来,“你呀你,小说话本看得太多了。” 传说武皇曾下令让百花在冬季种开花,百花惧怕武皇,便都在寒冬腊月的时候竞相开放。唯独牡丹仙子不惧权贵,没有开花。武皇大怒,将牡丹贬到洛阳,而牡丹竟然在洛阳扎根。武皇听闻后气急败坏,便下令要一把火将牡丹花全部烧死。无情的大火映红了天空,牡丹的枝干也已经焦黑,但那盛开的花朵却更加夺目。牡丹花就这样获得了“焦骨牡丹”的称号,牡丹仙子也因其凛然正气,被众花仙拥戴为“百花之王”。 见林潘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她不禁眼前一亮,笑道:“还说我呢,林大哥不也是?” “常年跟着大爷读书,就算肚中没有墨水,也被熏一身书香了。”林潘笑道。 闻言,陈怀瑾这才将林潘看了仔细。他生得算不上俊秀,但模样周正,也如他所说跟着叶清时久了,也熏染出一身书香气,加之叶清时对他极好,穿着用度上比平常人家的都要好处许多,与旁的小厮站一块儿,他便更像公子哥了。 “远远地便见你俩又说有笑的,聊些什么呢?” 二人闻声望去,就见叶清时摇着扇子款款而来,陈怀瑾放下浇花的水壶,行了礼,“问大爷安。” “说这花儿今年开得好,定是怀瑾姑娘浇花有功。”林潘笑道。 闻言,叶清时微微皱眉,看着陈怀瑾道:“这些花都是你在浇?” 陈怀瑾笑着摇摇头,“他们忙的时候我便过来帮帮忙。” “平日里谁做什么都有安排,怎么会忙得花都没人浇了?”闻言,叶清时的眉皱得更深了。 闻言,陈怀瑾没只是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 恰巧这时玉玲看花匠修剪花枝回来,见了叶清时忙笑道:“大爷今日倒是难得有空逛园子。” 叶清时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陈怀瑾道:“怀瑾原是我带回来在身边伺候的,但想着她不明白府中的规矩,想着请你帮忙带几天,如今见她也熟悉了府中的事务,她以后便在我院中当差吧。这些时日,多谢玉玲姑娘了。” 闻言,玉玲心下一沉,知道是自己拿陈怀瑾当粗使丫鬟使唤得罪叶清时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笑道:“大爷客气了,怀瑾妹妹聪慧得很,我也没为她做什么。” 陈怀瑾听了这话,心中暗暗觉得有些好笑,又替玉玲觉得惋惜,连叶清时的脾气都还摸不准,还整日地往他跟前凑,实在是可怜。 71.春风又至·早秋夜话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清时第一次见陈怀瑾的时候,从她的言谈举止中便没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身,况且她举目无亲,实在也不忍心她流浪到别处给人为奴为婢,这才将人带回家中。本想着小姑娘跟着自己不方便,便将人交给玉玲照顾,家中也不缺她一口饭吃。但没想到竟被人当了粗使丫鬟,不是变相的是自己让她为奴为婢吗? 所以见了几次她做粗活,便就管不得什么方便不方便,将人要回自己房中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玉玲,是叶清时不清不楚地将人丢给自己,让她帮忙照顾,她自然而然地就理解成调教了。哪个贴身丫鬟不是从粗使丫鬟做起的?何必阴阳怪气地怼自己呢?这是将陈怀瑾当姨奶奶养着吗?也不知道陈怀瑾那黄毛丫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一向稳重的叶清时做出此等不合规矩的事。 但这事在陈怀瑾心中就只是单纯地觉得叶清时是怜悯自己而已,毕竟她一个孤女,叶清时图自己什么?家世相貌比她好的多了去了,叶清时犯不着在她身上下功夫。 就这样,陈怀瑾搬到了叶清时的院子里去伺候了,说是伺候,也不过是端端洗脸水之类的,因为她也识得几个字,给他找找书磨磨墨。 这日里,天气热,看不进去书,叶清时便在廊下的躺椅上休息,不知何时睡着了。怀瑾端来酸梅汤,见人睡着了便也没有叫他,将酸梅汤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将书收好。 她起身正欲离去,却见叶清时热得满头都是薄汗,想着回去也无事可做,她便拿了扇子在一旁替他扇着,随便捡了本《资治通鉴》看了起来。 夏日里虫鸣阵阵,却又静得出奇。 叶清时醒来的时候见身上放着把扇子,转眼就见怀瑾靠在他的椅子上睡着了,腿上还放着看了一半的《资治通鉴》。见此,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拿起扇子给自己扇凉。 林潘匆匆进来,没看分明,只见怀瑾倒在叶清时肩上睡觉,叶清时还替她扇凉。见了这一幕,林潘心陡然一沉,将要说的话都吓得咽了回去。叶清时见人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林潘这才将情绪缓下来,轻声道:“太太回来了,马上就要进城了。” 叶清时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俩人说话虽是小声,但也将怀瑾吵醒了,她睁眼便见自己靠在叶清时身旁,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心差点跳到嗓子眼,说了句大爷恕罪便匆匆跑开了。 林潘见了,看了看叶清时,又垂眸笑了起来。 叶清时亦是笑,“小姑娘嘛,脸皮薄。” 林潘揉了揉鼻子,笑而不语。 …… 叶清时母亲姓王,娘家是余姚的,此次出门几个月回来见家中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拉着玉玲的手直夸她能干,反倒是叶清时成了陪衬。 玉玲安排了接风宴,她亲力亲为地在旁边伺候着,王夫人很是满意,忽瞥见儿子身后的陌生面孔,问道:“这个丫头我怎么没见过?” 叶清时回头看怀瑾一眼,笑道:“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见她身世可怜便带了回来。”说着,回头对怀瑾道,“怀瑾,过来见过太太。” 怀瑾依言过去,曲身行礼,“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见人生得机灵,便笑道:“这丫头我看着喜欢,以后便让玉玲去你身边照顾,这丫头就跟着我了。” 闻言,怀瑾悄悄地瞥了叶清时一眼,笑道:“儿子怎能夺母亲所爱?只是怀瑾这丫头,年纪小做事也毛手毛脚的,怕惹母亲不开心,若是母亲身边还缺人伺候,明日儿子再去给您寻个聪慧能干的。”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王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是逗你的,既是你的人,我又怎会横刀夺爱?只是这丫头看着确实不像是会伺候人的,你也大了,许多事林潘没那么仔细,以后便让玉玲跟着你吧。” 闻言,玉玲与叶清时皆是一愣,倒是叶清时先反应过来,谢过母亲。玉玲看了叶清时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怀瑾,先是看看叶清时又看看玉玲,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眼便看见林潘。林潘皱眉看着她,心想这姑娘是缺心眼吗?玉玲来了你的地位就要下降了,还傻乐什么? 夜间玉玲便过来了,她笑着喊玉玲姐姐,玉玲也笑了笑,问她道:“大爷什么时候休息,早上什么时辰起床?” 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玉玲并不清楚叶清时的作息时辰,也不知道他的喜恶,唯一知道他喜欢读书,也喜好诗话,但那些她却不懂。 “大爷说我是个姑娘,不方便近身伺候,平时这些事都是林潘或者其他人做,我也不清楚。”她靠在床上如实道。 闻言,玉玲不禁转眼看她,笑道:“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这可就将人问住了,她来了那么久,就算是倒洗脸水也只是偶尔,因为叶清时说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伺候洗漱,便只让她找书磨墨泡茶。这么想来,真的是半点重活都没干过,她终日做得最多的便是在书房,与叶清时各看各的书。 但她总不能如实说,便道:“打扫书房,书房院中的花也是我照顾。” 玉玲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便也没再问了,笑着问她要不要熄灯。她点点头,缩进被子里说好。 第二日,玉玲起床的时候怀瑾还睡得沉,听见有人穿衣窸窸窣窣的声音,眯着眼睛问道:“姐姐起这么早做什么?” “不早了。”留下这话,玉玲便出去了。 怀瑾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便又睡过去了。 如此从夏到冬,由冬到夏,怀瑾将叶清时书房内的书看了大半,书房前的花也被养得极好。 这一日,她正在捡枯了的桂花,准备做香囊,就见叶清时黑着张脸从门外进来。林潘跟在身后,脸色也不好。 她用手绢包了桂花,忙上前问怎么回事,林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她别问。她听话地没有再问,忙着上前倒茶。 “不用了,我想静静,你们都出去吧。”叶清时沉声道。 她依言随林潘出来,回头看了眼叶清时,回头轻声问道:“大爷怎么了?” 林潘叹了一声,脸上也满是忧虑,沉声道:“前线打了败仗,大军退到了虎牙关。” 虎牙关是卫国与羌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虎牙关被破,羌戎入中原就犹如入无人之境,那时就不只是打仗的问题了,是亡国! 闻言,她的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转眼看了书房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夜间,玉玲回来,脸色也不好,怀瑾放下书问道:“你怎么了?” 玉玲坐到床上,抬手擦眼泪,说了声没什么便倒在床上不动了。怀瑾想问,却又觉得不合适,而是轻手轻脚地躲出去了。 此时入了秋,夜里有些凉,她出来得急,没想着穿件厚衣裳,这会儿就只能找个地方避避风。 她转了一圈,见书房没点灯,推门便进去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陡然响起的男声将怀瑾吓得不轻,她认真看了看才看见夜色中的叶清时。 “我……出来透透气。”她扯谎道。 他哦了一声,起身在黑暗中摸到了火折子,将灯点亮了。怀瑾这才将他看清,只见了他衣衫不整,就连头发都有些散乱,身上还带了些酒气。 一年多以来,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觉得有些尴尬,忙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大爷您也早些歇息。” “若是不忙陪我坐坐。”他沉声道,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无助。 她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说好。 他扫开桌上的书,腾出一个地方放酒,将平时喝茶的杯子放一个在她身前,沉声问道:“会喝酒吗?” 她摇摇头。 见此,他笑了笑,也不管她会不会喝也倒酒进去,端起杯子和她面前的杯子碰了碰,“这杯敬今晚的夜色。” 今夜无风无云,却也没有月。 怀瑾抬了酒杯正准备喝,便被他挡住了,“不会喝就别喝。” “倒进嘴里吞下去,也不存在会不会。”她沉声道。 闻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何时才有你这份坦然与从容?” “爷要这份坦荡与从容做什么?”她笑了笑,“都是被逼的。” 她目睹家人死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就连安葬他们的能力都没有,她再不坦荡些,就是要将自己逼死。 他笑了笑,想起第一次见她,那个场景至今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当时该有多绝望啊? “有些时候我倒希望能够做个商女,没有烦恼,该有多好啊。”他笑着感慨道。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怀瑾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要过分担忧,朝中自有安排。” 他撑着头笑了笑,“方重都被杀了,你说还有什么安排?听说投靠西边李创的人也越来越多,内忧外患,也不知道能撑几时。”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虎牙关易守难攻,先解决内忧外患就不足为惧了。” 闻言,他苦笑了一声,蒙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怀瑾,若是我也无家可归了,我死在哪儿,你便把我葬在哪儿吧。” “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死,”她看着他沉声道,“更何况你若是死了,我更加无法葬你。” 他放下手看着她,重新将酒倒上,“那好,我便不死,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我不能让你没有家。”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 怀瑾也抬手,将杯中的酒倒进喉咙中,“爷,这一杯,算是怀瑾敬您,多谢您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他看着她笑了笑,“你家中原是做什么的?” “父亲原是榆林县丞,后榆林被李创占了,父亲带着我们连夜出逃。”她苦笑道,“只是从他手里逃出来,又落到了别人手里。” 闻言,叶清时叹了一声,也就明白她为何不同平常人家的姑娘,原来出自官宦世家。 “我的家便是你的家,我在一日,你就安心住一日。”他沉声道。 她笑着点点头,往叶清时的杯中倒了点酒,“不要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生而姓叶,若真是走到家破人亡的那一步,做了鬼,也还是姓叶。” “说得好,此言乃大丈夫是也。” “怀瑾敬您。”她笑着端起酒杯。 他朗声笑了起来,端起杯子与她碰杯。 这一夜,他们从姓氏聊到诸子百家,又从诸子百家聊到唐宋诗词,总之聊到很晚,叶清时觉得陈怀瑾是个特别能说的丫头,同时还很能喝。陈怀瑾觉得叶清时一点架子也没有,心思细腻且重民生疾苦,若是天下王公贵族都如他一般,应该不会有人会造反。 72.春风又至·折芦一身秋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陈怀瑾是被窗外的太阳光晃醒的,她心烦地揉了揉眼睛,看见屋内的陈设不像自己屋里的,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转眼就见近在咫尺的叶清时,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清时,因为惊吓过度,她反而没发出什么声音,却也把叶清时弄醒了。 叶清时睁眼就见怀里的陈怀瑾,自己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搂得那叫一个结实,她一点也滚不到毯子之外。 陈怀瑾慌忙爬起身来,“我……我去打水伺候您洗漱。” 他哦了一声,手臂被她枕了一夜,这会儿麻得不行,起身活动手脚。 “水抬到我屋里。” 她哦了一声,便匆匆跑出去了。 叶清时刚换好衣服,陈怀瑾便在外敲门,她也及时换了身衣服,没什么表情地将水端上来。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头疼不疼?” 昨晚喝了不少,她又是第一次喝酒,免不了要头疼。 “不疼,”她摇摇头,“就是嘴里有些苦。” 他笑了笑,“等我洗漱好带你出去吃汤圆,那个甜。” 她笑着说了声好,“我还想买蜜饯果子。” 叶清时亦是笑着说好,“想买什么今日都一起买了。” 她嘿嘿笑了笑,“就想买蜜饯果子。” 二人虽说没什么酒后后遗症,但在地上睡了一夜,始终是没休息好,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林潘见了眼圈有些黑的陈怀瑾,忍不住打趣道:“怀瑾妹妹是被人打了?黑眼圈这么重。” “我是夜忧国事,无心睡眠。”她一本正经道,昨晚本就是和叶清时聊这些,她也不算扯谎。 林潘笑了笑,正要接着打趣她,就见叶清时也出来了,眼圈竟然也有些重。见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今早听玉玲说找不到叶清时,难道真的是与陈怀瑾夜忧国事去了? 叶清时见了陈怀瑾,笑得和煦,“走吧。” 陈怀瑾点点头,转眼喊林潘,“走了林大哥。” 林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也跟着他们身后出门。 …… 江陵虽比不上江南的鱼米之乡,但也算是富庶之地,只是近几年年成不好,市面上没有多余的粮食可卖,做小生意的摊贩们都另谋生路,在城中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卖汤圆的。 他们要了三碗汤圆,听小摊贩抱怨了好一会儿。林潘怕扫了叶清时的兴,忙付钱走人。但蜜饯果子好买,林潘给她买了两大纸袋子,把小丫头高兴坏了,忙说谢谢林潘。 叶清时瞥了她一眼,明明钱是他付的,谢林潘做什么?但他也就是在心中这样一想,没说出来,毕竟说出来显得他小家子气。 三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回家了,叶清时刚进门,小厮就迎上来说太太找他。他这又忙着朝母亲那儿去。 刚进门,便看见碧烟端着药进来,他忙问道:“母亲病了?” 王夫人端过药,叹了声道:“老毛病犯了。” 王夫人年轻时摔过一跤,后来有了后遗症,入秋了会犯病,进来年纪大了便越发犯得频繁。 “是儿子疏忽。”他沉声愧疚道。 王夫人蹙眉喝下药,漱了口,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看着他沉声道:“我听说昨晚你将玉玲骂哭了?” “没有啊,”他皱眉道,“昨夜我心情不好,让她别伺候了,没说她什么啊。可能就是她劝我早点睡,我语气有些不耐烦,但真的没骂她。” 王夫人点点头,自己儿子什么脾气她清楚得很,也没有相信下人的片面之词,“那丫头心细,自幼与你一同长大,你昨儿疏离她,可能多心了。” “母亲叫我过来就是因为这事?” 闻言,她看着门外飘落的树叶,感慨道:“我最近总觉得身子不太爽利,恐时日无多,最担心的便是你的婚事。” “尽说些丧气话。”他皱眉道,“身子不舒服便找人看,一天尽是瞎想。” 王夫人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如今世道越来越不稳定,之前准备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女方家也没有回应,我想着不回应就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才让玉玲在你身边伺候着,虽说她身份确实是低微了些,但身家清白,照顾你和家里我也放心得多,日后你若是心仪哪个女子,你便自己做主吧。” “母亲……”闻言,他心中极不好受,沉声宽慰道,“你且放宽心,儿子去给您寻最好的大夫……” 王夫人笑了笑,“挑个日子将玉玲接去你房中,若是我死了,你还得守孝。” 闻言,他眉头越发皱得深,“您这般为我着想,可曾问过玉玲同不同意?” “她对你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放心吧……” “母亲……”他忍不住打断王夫人,“可是我不愿意,我怕对她完全没有那份心思,若是娶了她反而是害了她一辈子,更何况都不是娶她为妻。” 王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皱眉道:“我又没逼你与她举案齐眉。” “正是没办法举案齐眉,才不能坑害了她。”说着,他的语气不由得急了起来,“总之,玉玲的事就此作罢,您往后也别再提了。” 王夫人气得头疼,“是了是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叶清时:“……” 这又是说什么气话? 但纳玉玲一事暂且就搁置了,玉玲还是同从前一样照顾他,他对她的的态度还是同往日一般疏离。 但是老夫人有意让玉玲成为叶清时房中人的消息还是在下人之间相互传开了,林潘笑着打趣陈怀瑾,“日后她就是你姨奶奶了,你还不好好照顾着。” 陈怀瑾撇撇嘴,“是我姨奶奶,还不是你姨奶奶?” “你就这个想法?”他皱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陈怀瑾听了觉得奇怪,她这个想法怎么了?叶清时纳了玉玲为妾,那自然是全府的姨奶奶啊,有错吗? “那我以后认真伺候着。” 林潘:“……” 他满是失望地看着她,“朽木不可雕也。”说着便走了。 “诶!你这人!你这话什么意思?”陈怀瑾气得跺脚,她怎么就朽木不可雕了? “做什么呢你俩,这么吵?”玉玲从月门外进来,看着二人皱眉道。 怀瑾看着玉玲,总不能把刚才的话说出去,遂避重就轻道:“他说我傻。” “也确实不聪明。” 众人抬眼,就见叶清时从书房内出来,一脸笑意地看着陈怀瑾。 陈怀瑾:“……” 她负气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叶清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孩子气。 “看书伤眼,我给您换了壶茶。”玉玲看着他笑道。 他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多谢,“放桌上吧,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您去。” “不用了,让林潘陪着便是。” 闻言,玉玲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侧身给他让路。 …… 自听说前线战败,加之母亲身体不好,叶清时终日郁郁寡欢,今日听怀瑾与林潘说笑,他的心情才稍稍有所好转,便让林潘套了马,准备出城放放风。 出门的时候遇见怀瑾,她好奇问他要去哪儿。 “去城外透透气。” 她哦了一声,笑着道:“也好,终日在书房关着也不行。” “你想去吗?”他笑着问。 “可以吗?”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说可以就可以。” 闻言,她立即笑了起来,像极了夏日里盛开的花朵,纯净而又热烈。 正说着,林潘进来说套好马了,叶清时笑道:“去换成车,这丫头也要去。” 林潘看了她一眼,笑得别有深意,忙说好。 “爷是准备骑马去吗?”她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叶清时看着这人一脸期待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会骑马?” “会!”她一脸骄傲道,转而又有些丧气道,“不过没有骑马穿的衣服,还是坐车去吧。” 林潘看着她,不可置信道:“姑娘会骑马?” “会,不过要温顺的马,太凶的还是不敢。” “好了,去套车,她今日骑不成。”叶清时笑道。 榆林属于卫国边境,北接羌戎,在那里长大的孩子会骑马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时已至中秋,河岸边的芦苇花都开了,下了车怀瑾便冲进芦苇丛中去摘芦苇花,叶清时与林潘负手跟在后边。 “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叶清时看着不远处的人笑道。 “还不是您惯的?”林潘好笑道。 “我惯的?”他不明所以。 “说是带回来在您身边伺候着,结果您这不让做,那儿不让做,大家私底下都喊她二小姐。” 闻言,叶清时脸上的笑意更深,心中说一种说不上来的高兴。 “当初带她回来也不知道让她做什么,也不忍心让她真的为奴为婢,二小姐就二小姐吧。”他看着夕阳下摘芦花的人,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潘看了眼叶清时,再转眼看着陈怀瑾,心想恐怕日后不只是二小姐。 这时,她抱了一大把芦花过来,笑道:“回去插书房中,能放很长时间呢。” “哦,这倒给你躲懒的理由了。”叶清时笑道。 怀瑾不由扬眉笑道:“这是哪里话,爷没听过那句‘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吗?我是折了一个秋在您房中,怎能说是我躲懒?” “那你怎不说‘芦花深泽静垂纶,月夕烟朝几十春’呢?那便是折了几十个春在我房中。” “哦,”她恍然道,“那明儿我便给您做副鱼竿,把几十个春天都放您房中。” 闻言,叶清时朗生笑了起来,直说她顽皮。 林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想玉玲怎么比得上这个摘芦花的姑娘?且不说玉玲,怕是许多世家小姐都比不上。 73.春风又至·深秋酒话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采完芦花回来渐渐入了深秋,夜里凉,怀瑾扯了布买了棉絮,准备给自己绣件披风,没想到绣什么花,府中其他丫鬟婆子热心得很,梅兰竹菊说了个便,最后陈怀瑾选了牡丹。牡丹雍容华贵,看着喜庆。 “我说四处寻不见人,原来都是到这里躲懒了。” 闻言,众人纷纷回头,转眼就见玉玲皱眉看着大家,纷纷埋着头跑开了。怀瑾见了,也忙收起花样,笑着喊了声玉玲姐,提着裙子也要走。 “先等一下。”玉玲喊道。 怀瑾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你无事做也就罢了,不要常拉着一帮人陪你讲话,现各庄上来交租,府中人多手杂,要是被人混走了东西可怎么办?”玉玲皱眉不悦道。 她哦了一声,抱着花样准备要走,又被玉玲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 玉玲看着她手中的花样,“别人都在做事,你在绣花,像什么样子?赶快收了去。”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就放回去。” 正说着,就见叶清时带着一男子一脸笑意地走过来,见了她二人奇怪地看了一眼,转而对身后的人笑道:“周兄里边请。” 那人笑了笑进了书房,叶清时转眼看着玉玲,“你来……”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转而看向陈怀瑾,“进来泡茶。玉玲去让厨房准备些好菜,今儿家里来人。” 玉玲别有深意地看了陈怀瑾一眼,说了声是便走开了。陈怀瑾随着叶清时进屋,放下手中的花样,安静地坐在叶清时身旁泡茶。 她熟练地将茶具清洗干净,将炉子上烧开了的水倒进茶壶中,借着泡茶的功夫,起身往身后的书架上取了些话梅端上来,便又从容镇定地将茶水倒进公道杯中,再倒进闻香杯,最后递给客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友人轻轻在桌上叩了两下,看着叶清时笑道:“侯爷这是金屋藏娇了。” 叶清时看了眼正一丝不苟地倒茶的人,笑道:“我这哪儿是什么金屋?” 闻言,怀瑾手上一滞,面上却还是不懂声色地往炉子中加碳。 友人笑了起来,抬起茶杯喝完茶,怀瑾又忙给他添上。 “周兄此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叶清时喝了口茶问道。 周安民,叶清时发小兼同窗,长叶清时五岁,二十三岁便重了进士,深受剩下喜爱,此次请命做西北的粮草押运官。 “十日左右,西北战事急,我得尽快筹集粮草过去。” 说起战事,叶清时不由得皱眉,“当真无人挡得住那李创?” 周安民叹了口气,“关键是得力的武将都派往东北去了,一时间调不过来,这几年西北天灾严重,百姓活不下去便只想着造反。李创会笼络人心,说什么‘李王来了不纳粮’,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那些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这种非常时期,这句话确实会蛊惑人心。”叶清时皱眉道,“就没有什么对策?” “老百姓想着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跟着造反,这样一来什么对策都没用了,毕竟没什么比饿肚子更让人害怕的。” “能不能从他们内部瓦解?毕竟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从内部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他们已经不是乌合之众了,你想想能喊出‘李王来了不纳粮’这种只戳心窝的口号的,能真的只是几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造反?” “难不成其中真的有萧何?” “萧何倒是谈不上,但是想做开国功臣的文人能人多了去了,毕竟是子孙萌荫福及千秋的事。” 闻言,叶清时面上的忧虑渐渐加深,“国难之际,我却只能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 “你也不必过分忧虑,”周民安安慰道。“冬季快到了,今年各地的收成都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便扛不了枪,到时举全国之力一举歼灭李创是有可能的。” “那北方呢?” “虎牙关易守难攻,圣上派袁思平去了,袁思平你应该听说过,是名悍将,可保北方无忧。” 叶清时闻言点点头,脸上的的忧愁这才减少一些,“西北苦寒,周兄得小心千万。” 周民安笑了笑,“身为人臣,此时不效力,又待何时?” “好!”叶清时笑道,“小弟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二人同时将茶饮下,放下茶杯,周民安笑道:“你也不必因不能上前线而自责担忧,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做。” “周兄且说。” “将士打仗,说到底是为叶家打,如果此时叶氏宗亲不带头捐钱纳粮,反而向民索要,恐伤人心,江陵一带还算富庶,你得出点力啊。” 闻言,叶清时笑了笑,“为国捐躯者大有人在,我又怎会吝啬钱财?若是国都没有了,又哪里有叶清时。此事,你暂且放心,小弟一定竭尽所能。” “侯爷有大义,不愁国忧不能解。在下敬您!” 二人说着,又拿茶当酒,一饮而尽。 当天夜里,叶清时留周民安用晚饭,二人从国家大事谈到个人抱负,接着又谈起少年时在一起读书时如何如何,最后扯到个人私事上。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周民安看着叶清时,醉眼朦胧道。 “国难不平,无心个人。”叶清时笑道。 周民安摆了摆手,“日子总得过下去,若都是你这么想,谁生孩子来为国效力?” “我不成家,还能影响我为国效力?”他笑道,“你们这些成了亲的人,最见不得没成亲的。” “你如此想便不对了,你没听说过吗?人多好种田。” “人少还好过年呢。”叶清时不以为意地笑道。 “行行行,说不过你。”周民安笑道,“那个姑娘,过来扶你家主子去休息,他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还能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叶清时笑着,举着空杯子喝了一口。 玉玲见人真的醉了,忙上前扶住他,柔声道:“爷,周大爷也要回去歇息了,咋不喝了啊。” 叶清时见了玉玲,不禁皱眉,“没事,我还能喝。” 玉玲:“……” 果真是喝多了,她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明白。 周民安闻言,不禁笑得更深,忙向怀瑾招手,“丫头过来,扶你家主子去休息。” 怀瑾闻言,不禁挑眉,她怎么扶得动叶清时?她拐了拐林潘,“扶人。” 林潘:“……” 他觉得陈怀瑾是个傻子。 林潘上前,沉声道:“爷,周大爷说他要回去了,咱们明儿再找他喝。” 闻言,叶清时觑着眼看着林潘,看了许久才将人认清,哦了一声转而对周民安道:“周兄早些歇息,我让人送你回去。”说着,又转而看向林潘,“林潘,送周大爷回去。” 林潘应了一声,上前扶周民安,临走前周民安笑着朝陈怀瑾招手,怀瑾不明所以地上前,见他笑道:“赶快扶你家主子去休息吧。” 怀瑾:“……” 你们是瞎吗?他一九十来斤(古代是十六两为一斤)大老爷们是她扶得了的? 她转眼看着叶清时,拿着空酒壶一个劲儿地倒酒,玉玲在一旁温声细语地劝着,他都不为所动,还嚷着拿酒来。 这人咋这样?她心想。 她忍着一脸的嫌弃,上前道:“爷,周大爷都回去了,咱们也该歇了。” 叶清时抬眼望着她,亦是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人看清,哦了一声,“那咱们也休息吧。” 陈怀瑾再次:“……” 这人大概是有什么毛病,不然不会这么反常。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玉玲要去扶他,他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醉,撇开玉玲的手,还说什么他还能走直线。 怀瑾看了很是无语,又不得不上前去扶人,“爷,您走得是最正直的路。” 闻言,叶清时转眼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一脸骄傲道:“为大丈夫,不正直怎么能行?” “对,咱们君子坦荡荡!”怀瑾附和道。 “嗯,说得好。” “这是夫子说的。” “我又没喝醉,自然知道是夫子说的,难不成你个小丫头还能说出这种话?”他笑道。 “夫子说的一定都对吗?” “夫子就是这世上最正确的。” “可夫子还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子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能这么说女子,再者有那么多巾帼英雄,夫子怎能说出这种话?” “你看看你,自己不学无术还怪夫子,那个字念汝,说的是子贡到处搬弄是非,孔子很不喜。” “哦,我知道了。” “以后可别乱说了啊。” 怀瑾看着这人,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她哪里是真的不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唯汝子与小人难养也”,只是害怕他又要喊着喝酒,说这话分散他的注意力罢了。 深秋的风吹在两个人的身上,陈怀瑾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所幸不是太讨厌。 见她没说话,他不禁低头看着她,问道:“生气了?” “生什么气?”她奇怪道。 “我说你不学无术。” “这是实情嘛。” “真生气了?” 怀瑾“……” “对,我生气了。” “我说错话了,别生气。” 怀瑾:“……” 你委屈什么! 74.春风又至·凤求凰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周民安在江陵停留了十日,筹集了粮草与其他物资,浩浩荡荡地朝西北去了,临行前叶清时去城外给他践行。 周民安见怀瑾随行,别有深意地笑道:“这么隆重?” “隆重什么?”叶清时笑着从怀瑾手中端过倒好的酒递给他。 周民安笑而不语,接过酒,沉声道:“多谢。” 此次筹集粮草,叶清时拿出了大半家底,又四处游说,号召城中的大户人家积极纳粮。若是没有叶清时,此次纳粮不会这么顺利,也不会征集这么多粮草。 叶清时亦是端着酒,郑重道:“卫国的未来便交给你了,保重千万!”说着抬起酒敬他。 “今日金戈铁马去无畏,他朝马革裹尸还无悔!” “干!” “干!” 饮罢,二人将碗狠狠地摔在地上,相视大笑。 周民安翻身上马,看着怀瑾笑道:“妹子,日后我兄弟便交给你了。” 她茫然地看了眼周民安,又茫然地看了眼叶清时。叶清时脸上挂不住,哄骗道:“他喝多了。” 闻言,周民安朗声笑了起来,对叶清时抱拳道:“保重!” “保重!” 说着,周民安拍了拍马,朝前去了。 此时刚入冬季,天空阴沉沉的,河风迎面吹来,不由得让人想起当年太子丹别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在心底暗自呸了一声,不由对周民安喊道:“周兄!” 周民安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扬声问道:“怎么了?” “等你回来小弟请你喝喜酒!” 闻言,周民安朗声笑了起来,“好!” 怀瑾看着二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叶清时成亲周民安一定是闹洞房闹得最凶的那一个。 …… 江陵属于南方,冬季湿冷难耐,怀瑾那件披风绣了一个冬天也没绣好。叶清时嘲笑她,这件披风明年冬天一定能用。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爷的《文选》看了一年也不见得看完了。” 叶清时:“……” 什时候学会顶嘴了?况且《文选》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 “过年你想吃什么?”他放下书,走过来看她绣花。 “有肉就行。”她满不在乎道。 她喜欢吃肉,虽然也不见得能吃多少,但是就是喜欢。 “那就回锅肉?” 怀瑾:“……” 她抬头看着他,郑重其事道:“爷知道吗?其实光是猪肉就有很多种做法。” 叶清时挑眉看着她,“比如呢?” “煎炸烹煮焖,蒸炖烩溜卤,应有尽有。” “看不出来,你还颇有研究啊。这样吧,今年的年夜饭就交给你了。”说着,负手笑着离开了。 怀瑾:“……” 她只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 但叶清时也不听她的,真的将置办年货的事交给她了。但她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人,而是拟了个单子,让其他人去买,她就在家中坐着,看人打扫屋子。 这下,大家都不悄悄喊她二小姐,而是少奶奶了。这样的话传进王夫人的耳中,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将叶清时喊了去,问他对陈怀瑾到底是什么态度。 “就一小丫头,能是什么态度?”他避重就轻道。 “她无名无分地在家待了这么些年,像什么样子?”王夫人皱眉道,“你若是喜欢便收了,别一直不明不白的,让人说她闲话,耽误了她。” “年纪太小了,还不到时候。”见母亲这么说,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过了年就是十七了,还小?”王夫人皱眉道,“你于我也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若是你不好开口,我帮你去问。” “别,您这一去,必定将人吓着。”他忙道,“兹事体大,日后再说吧。” 闻言,王夫人忍不住笑道:“收个房还兹事体大?小题大做。别人家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满地爬了,就你纳个妾还如此扭扭捏捏。” 他看着母亲,皱眉道:“不是妾。母亲,我想娶她为妻。” 王夫人闻言不禁皱眉,语气坚决道:“不可能!” “为何?” “你堂堂安乐侯娶一个丫鬟为妻?传出去不是让人耻笑吗?” “她不是丫鬟。”他固执道。 “那是什么?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过是路边捡的野丫头,我不嫌她晦气就不错了,她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王夫人鄙夷不屑道。 “不是她想变凤凰,母亲,她在我心目中就是凤凰。我需要她……” “你疯了!”王夫人不由得怒道,“你是觉得我身子不好管不了你了是吗?” 闻言,他只觉得百口莫辩,态度却也坚决,看着母亲一脸笃定道:“我不怕外人耻笑,我想娶她,您就别再为此事操心了。” “我死了就不为你操心了!”王夫人没好气道。 近些时日,王夫人总是把死挂在嘴边,叶清时对她也是千般听从万般服从,但是婚事一事,他实在难以从命。陈怀瑾身上的镇定与从容,是他如何也做不到的。相比起陈怀瑾他更脆弱,更需要人安慰,而陈怀瑾正是他疗伤的药。从她身上,他看不到苦难,看不到迷茫痛苦,与她在一起,能暂时忘掉所有的忧愁苦恨。因为她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凤凰,只有她才能够理解他的情绪,为他抚平苦痛。 他掀开衣摆,直直地跪在地上,“儿不孝,惹得母亲不开心,婚姻大事理应母亲欢喜。但怀瑾与别人不同,她于儿子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若是不能娶她为妻,儿子一定会抱憾终身。” 王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拍桌痛心疾首道:“孽障孽障!你竟然要为了一个丫鬟忤逆我!” 他皱眉看着母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必为了别人的眼光让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开心颜?怀瑾她知书达礼,是许多世家小姐都不能及的。而且她理解儿子,与儿子极为相称。母亲何苦说这样的话给儿子如此大的罪名?因为浮名与儿子生分?” 王夫人气得将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怒道:“滚!”说着,便捂着嘴猛烈地咳了起来,松开手时只见掌心中满是血。 叶清时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母亲……” “我要是死了,便是被你气死的!” 他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又是焦虑又是无奈,忙打发人去请大夫。大夫来开了药,他又守着熬好药,端到母亲床前,伺候着她吃药睡下才悄悄关门出来。 他刚转身,就见怀瑾走过来,看着他一脸担忧地问:“太太怎么样了?” “刚吃完药睡下,放心吧老毛病了,没事。”他沉声道。 她哦了一声,“那我明日再来。” 他嗯了一声,想起今日争吵的内容,又道:“大夫说要静养,有玉玲在身边照顾着便可以了,你不用来了。” 怀瑾不疑有他,哦了一声,“那咱们也回去吧。” 他嗯了一声,同她一起回院子。走到分路的月门,相互叮嘱早些休息,临走时叶清时忍不住叫住她,她回头不解道:“怎么了?”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若是告诉她自己想娶她,定然会将人吓到,便拐着弯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闻言,她不由得皱眉,他是准备赶自己走吗?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打算?” “就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伺候我,你也马上十七了,有没有什么打算……”说着,他渐渐小声了,就算她没爹没娘,这话也轮不到他来说。 “爷准备给我安排相亲?”她笑道,“我相信爷,全凭您做主。” 他是她的主子,自然能做她的主,他也不可能给她胡乱配个人。 闻言,他顿时被噎得不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有中意的人?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凝眉想了想,一脸认真道:“林大哥那样的。” 叶清时:“……” 就不能说他这样的?他哪里比林潘差了? “他不合适。”他断然拒绝。 闻言,这可就难倒了怀瑾,她自负地认为这府中只有林潘配得上自己,难不成要把她指给看门的小厮?或者花匠兴旺,或者厨子小刘?不行不行,她还是不能让他全权做主。 “不不不,就他最合适。” “你喜欢他?”他皱眉问道。 怀瑾不明就里,坦诚道:“如果是嫁人的话,他确实是最合适的呀。” 其实,这也不怪怀瑾想不到他那儿去,她自认为以她的身份自然只能嫁给和她身份一样的了,难不成还能高攀上哪家公子哥?况且,林潘识文断字,性格也好,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所以她果断选林潘,生怕晚了一步他被人抢去了。 而她这话却说得模棱两可,什么叫“如果嫁人的话,林潘确实是最合适的”?他不合适? “有一个才是最合适的。”他垮着张脸道。 “谁?”她好奇地问。 “距离你眼睛一尺的那个。” “一尺……” 她转眼看向别处,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捏住下颌,逼迫她看向自己,“在这里,看清楚了没?”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猛烈地跳动着,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看着她,心中有些窝火,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亲,“陈怀瑾,你是傻子吗?” “不是……”她条件反射道,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才开始后怕。 “你……”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疯了?” 叶清时:“……” 他没疯,但要被她逼疯了。 75.春风又至·腊梅香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腊月的夜里带着些淡淡的梅花香,暧昧也如同花香在两个人的呼吸间弥漫开来。怀瑾愣愣地看着叶清时,奢望从他嘴里说出个他是逗她的话来。毕竟他们二人云泥有别,她也曾听说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喜欢纳自己的贴身丫鬟做妾,有的还为他操持娶妻之事。 但自己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如今更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要是说给人做妾,那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爷,您累糊涂了,快回房休息吧。”她讪讪地笑道。 “怀瑾,”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一脸恳切道,“我没与你说笑,我是真心想娶你。” 她满不情愿地抽出自己的手,“您别这样,让人看了不好。” 闻言,他眸中的光亮渐渐黯了下去,又有些不甘道:“你真的喜欢林潘?” “不是喜欢与否,”她皱眉想了想,不知怎么才把话说得清楚又不得罪人,“林大哥是可以厮守终身的人……” “我就不能?”他觉得有些莫名,虽说林潘也是个好男儿,他也不比林潘逊色啊。为何说只有林潘才能托付终身? “爷,我是小门小户出身,如今在这世上又是孤身一人,我希望能嫁给一个能和他白头偕老厮守终身的人,而不是……”说着,她便没声了。 “不是什么?”他着急地追问道。 “而不是一辈子都为奴为婢。”她沉声道。虽说嫁给林潘也是为奴为婢,但好歹自己家的事自己能做主,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得听别人的调遣。 闻言,叶清时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一辈子为奴为婢?” “嫁给您便是一辈子为奴为婢。”她看了他一眼,又垂眸不敢看他。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重新牵起她的手,“你想要几个丫鬟服侍你?我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怀瑾:“……” 她不是这个意思! “三个够不够?”他凑近她笑着问。 “多少个都抵不了做妾的命运。”她低着头不高兴道。 叶清时闻言,顿时被噎得不清,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是他压根儿就不喜欢自己,而是害怕做妾。他明明说的是娶她啊!妾是纳,她是娶啊! 他恨恨地敲了敲她的头,笑骂道:“呆子!我明明说的是娶你,娶你为妻!” 闻言,她心下一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是我……我……” “你什么我都不在乎,”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这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要说陈怀瑾是聪慧,偏偏又在这种事上愚钝得很,叶清时的这一席话,像是一块巨石砸进她那平静如水的心房,顿时引起一片滔天巨浪。她眼中满是怀疑地看着他,“为何?” 叶清时无奈一笑,却也准备把老脸都豁出去了,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第一次见你,你就让我感到惊艳,与你在一起我觉得能化解这世间所有的苦痛。怀瑾,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随着他的语气疯狂地跳动着,亲耳听到他郑重其事地说要娶自己为妻时,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你容我想想。”她捂着胸口,也不敢抬头看他,“我先回去了。” 叶清时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背影朗声喊道:“你考虑多长时间都行,就是不能考虑什么不敢高攀,还有也不准想林潘。” 她背对着她,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平白无故想林潘做什么。 …… 怀瑾说她要好好想一想,叶清时也没有逼她,就连平时爱让她找书磨墨他也都自己来了。 林潘见此觉得很奇怪,问叶清时道:“怀瑾这丫头怎么了?感觉心不在焉的。” “小姑娘家的心事,你一个大老爷们猜它做什么?”他佯装不在意道。 “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闻言,叶清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想起她说林潘是最适合厮守终身的结论,他立马把脸拉了下来,沉声道:“既然她有了心上人,你就别再去打扰人家了。” 林潘笑着说是,还感慨女大不中留,小姑娘竟然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叶清时睨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天,王夫人因着和儿子赌气,加之身子不好,所以年夜饭都是玉玲在准备,就连祭祖的饭菜她爷安排得妥妥当当。王夫人见了很高兴,忙让玉玲坐下来吃饭。 “这里没有外人,你忙活了这么急,应该坐下来歇一歇了。” “这可使不得,夫人您与大爷慢用。”她慌忙摆手拒绝,上次不知谁传出去她要成为叶清时的房中人,结果弄得没头没尾,下人们私底下都笑话她。更何况如今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是陈怀瑾,她可不想再去触这个霉头。 王夫人和蔼地笑道,“我说可以便可以,这么多年,我早就拿你当我半个女儿了。”说着,转眼看着儿子,他正在与怀瑾说哪道菜怎么做。 她原打算让叶清时将玉玲收房,如今被个野丫头捷足先登了。她心中虽是不快,但也影响不大,他们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在正常不过了。但自从儿子执意要娶陈怀瑾为妻,她便怎么看陈怀瑾都不顺眼了。 王夫人不悦地咳了一声,叶清时这才转眼看着母亲,笑着问道:“开宴了吗?” “怀瑾,布菜。”王夫人沉声道。 怀瑾对这飞来的横祸表示无奈,却也不得不照做,还得笑脸盈盈地说好。 “母亲……”他欲言又止,但又想着大过年的没必要为了这事吵起来。 好在怀瑾也不在乎这些,伺候得一丝不苟,连玉玲都周全地照顾了。王夫人没挑出错处,憋着一口气,让玉玲扶着回去休息了。“母亲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他看着她,沉声宽慰道。 她看着他笑了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都说母子连心,怎么在此事上你们母子就不能连心?你莫不是捡来的?” 叶清时:“……” 她的意思是,王夫人不喜欢她,怎么叶清时喜欢她呢? 76.春风又至·除夕夜话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除夕夜按理说应该守岁,但王夫人身子不好,也见不得儿子和她不喜欢的女人卿卿我我,她便早早地睡了。 一众丫鬟拉了怀瑾守岁,小姑娘们抱了橘子和瓜子坐着聊天,等着玉玲来给她们发压岁钱。往年都是玉玲从王夫人领了钱过来,今年大家也都翘首以盼。 结果玉玲没盼来,只见叶清时一脸笑意负手走进来,小丫头们吓得纷纷站了起来,低眉顺眼地喊着他。 “守岁呐?”他笑道。 小丫头们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见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笑道:“今年我来给大家发压岁钱。” 闻言,大家都是又惊又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叶清时笑着将袋子递给怀瑾,柔声道:“给大家发了。” 她哦了一声,将红包一一发出去,发到最后没有自己的,她抬眼看着他,“我的呢?” “没有了?”他故作惊讶地笑道。 怀瑾:“……” 他就是故意的。 “那你随我我过来我补给你。” “爷对我已经很好了,压岁钱我就不要了。”她一本正经道。 “压岁钱压岁钱,是图个喜气,一定不能缺了。” 小丫头们纷纷抿嘴偷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还故意说什么烧了水要去看看什么要去更衣,纷纷走了。 怀瑾看着一脸笑意的人,埋怨道:“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叶清时好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之常情。” 怀瑾自知说不过他,便也没在此事上纠结,伸手在他眼前,挑眉道:“我的压岁钱呢?” 他握住她的手,“随我来。” 怀瑾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被他带着出门,一路着急忙慌赶往鼓楼。怀瑾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想骂人,就听见天空中一声巨响,她抬头一看,就见一朵紫色的烟花在空中绽开。接着便是一朵两朵,霎时间漆黑的夜空中一片璀璨。 “新年好,怀瑾。” “这就是我的压岁钱?”她皱眉看着他,嗔怒道。 他笑了笑,“怎么会?”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插入她的发中,柔声道,“我亲手雕的,先说了不准嫌弃。” “压岁钱是压岁钱,玉簪是玉簪,这不一样。”她一脸固执道。 叶清时:“……” “你就是存心的不想给我压岁钱……” 余下的话被他堵在了腹中,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动也不敢动。 叶清时松开她,看着她沉声道:“把我都给你够不够?” 她红着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上去饱读诗书,尽是做些翻墙越里的事,没个正经。” “我说要娶你便是认真的,就等你答应了。”他看着她一脸认真道。 闻言,陈怀瑾又不说话了,垂眸看着他的衣襟。 “怀瑾,你答不答应?”他沉声追问道。 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他也耐着性子再问她一次,“答不答应?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没有。”她皱着眉不高兴道。 “为什么?” 具体为什么她也不清楚,总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那个无法企及的人,在心中宛如神祇的人,竟然说要娶自己,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她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想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他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他亲口说的只在乎她这个人。 “我也不知道,”她笑道,想了想又道,“你在我心中宛如神祇,神祇是高高在上,是凡人不可染指的。” “神祇还有因思凡被处决的呢,更何况我是个凡人。”他笑道,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好了不要想了,既然我宛如神祇,神说的话你不听吗?” “哪儿有强人所难的神?”她撇撇嘴,一脸嫌弃道。 “那我便是第一个,只做你的神。”他抱着她笑道。 “夫人不喜欢我,你也没必要为了我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对你将来不利。”她嘟囔道。 “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还能有什么功名前途可用?” 他有侯爵有食邑,功名于他不重要,但不受皇帝重用,此生也就如此了,别人说他孝如何?不孝又如何?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胸前,“我……都没想过嫁给你要做些什么,也没做好准备。” “要做什么准备?安安心心地嫁给我就行。” 闻言,怀瑾不由得笑了笑,“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中大事小事,哪一件不得清清楚楚,夫人不喜欢我,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尴尬。这些你可以不管不顾,可是我不行,传出去别人骂的可是我。” “怎么想那么多?你现在要想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哪些彩礼。” “可是我没有嫁妆。”她有些苦恼道。 “不是有一件披风?” 闻言,她噗嗤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他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笑道:“就是我说的。” …… 虽说王夫人不喜欢怀瑾,但也是不可回寰的了。叶清时对怀瑾的态度摆在那里,家里的人都是聪明知道王夫人日薄西山了,日后家里是怀瑾做主,所以对她殷勤得很。怀瑾也想过解释,毕竟她与叶清时的事还没提到台面上来说,但总是越描越黑,反而给人一种做作的感觉,她索性就不解释了。 春节过后便陆续开始春耕,去年受灾严重,今年春社叶清时亲自去了,祈求上苍的眷顾。 每当叶清时出去的时候,怀瑾就担心王夫人喊她过去。果不其然,这日叶清时前脚刚出门,玉玲后脚便来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她跟着玉玲去了王夫人屋里,王夫人刚喝完药,见人来了,她看了她一眼,吓得怀瑾慌忙行礼,“见过夫人。” 王夫人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起来吧。” 她应声起来,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就听见王夫人沉声道:“今日让你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清时铁了心要娶你,我身子不好也管不了。但是,我有个要求,清时娶你,你为正,玉玲便是侧室。你也别觉得我在刁难你,毕竟你年纪还小,家中的大小事务,人情来往你不如她熟稔,她能帮你一把。” 闻言,怀瑾悄悄瞥了玉玲一眼,说什么都不是,便一语不发。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的话你应该明白。” “明白。”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出去吧。” 她哦了一声便退了出来,看着明媚的春光,无奈地笑了笑,纳不纳玉玲又不是她说了算,全得看叶清时,难道让她去劝叶清时?她脑子又没泡。 晚些时候叶清时回来,先去给王夫人请安,回来在书房遇见怀瑾,笑道:“有没有想我?” 怀瑾转身看着他,想了想道:“想。” 闻言,叶清时顿时喜笑颜开,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今天怎么那么乖?” “不是我挑拨你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但是夫人今日叫我过去,说她同意你娶我,但是要你纳玉玲为妾,玉玲从小在府中长大,人情来往比我熟稔,她可以辅助我。” 闻言,叶清时不由得皱眉,“人情来往用得着妾出面?” “这是夫人说的,估计是想让我劝你。” 闻言,他不由得笑了笑,故意逗她,“你劝不劝?” 见他不正经,她亦是扬眉笑了起来,“我也想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夫君不如听了婆婆的话,莫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背上不孝的罪名。” 叶清时愣愣地看着她,不是因为她真的假意劝他,而是因为她的那句“夫君”,轻轻柔柔的,听得他骨头都酥了。 而怀瑾却只见他发呆,以为他信以为真,真的要纳玉玲为妾的话,脸顿时就拉了下来。“爷好福气,一娶就娶两个。” 叶清时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哪跟哪儿?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娶两个了?” “那你发什么呆?”她皱眉不满道。 “我……”他张了张唇,顿了顿才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爷。” “不是,是上一句。” 怀瑾想了想,脸上倏忽一红,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不正经。” “我哪里不正经了?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我逼着你说的啊。”他看着她,无辜得很。 她越想越气,伸手掐了他一把,“叫你乱说。” 叶清时也配合得好,直呼夫人饶命。她冷了脸,不高兴道:“谁是你夫人?” 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柔声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玉玲从小就伺候母亲,母亲对她有感情,所以才逼着我纳她为妾。但我要是真的将她收房,她只会更不幸,这事我会与母亲说,你就权当没对我说过这话。” 她点点头,却又不得叹气,“夫人身子不好,你说话也注意些分寸。” “倒真是个好儿媳,还没过门都想得如此周到。”他笑道。 闻言,怀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没个正行?哪里是什么神祇,分明就是凡夫俗子。 77.春风又至·故人梦中来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清时态度坚决,陈怀瑾闷不吭声,所以纳玉玲一事就暂且搁置,而王夫人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终于在仲春二月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叶清时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可能是人之将死,许多事也就不在乎了,拉着怀瑾的手柔声道:“日后清时就拜托你了,玉玲真的能帮你们一把,不要等我闭眼了就不待见人了。” 怀瑾哽着喉咙嗯了一声,王夫人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后悔,应该早些准许的,不然也不至于看不到你们成亲。” 闻言,怀瑾终于忍不住,语带哭腔道:“您别多想,会等到的。” 王夫人笑了笑,转而看着儿子,“好好待怀瑾,日后你就只有她了。” 叶清时哭得泣不成声,点头说好。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将二人的手放在一起,“你们……要好好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王夫人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怀瑾只觉得心上蓦然一疼,眼泪便砸了下来。叶清时极其克制地哭了一声,紧紧地回握住母亲的手,嗯了一声。 府中有经验的老人帮忙着料理丧事,怀瑾也帮着料理,遗体入殓的时候,叶清时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入殓结束,怀瑾看他状态不好,便先扶他回房休息。 扶他躺下,柔声嘱咐他,“夫人走得清醒,没什么痛苦,而且人都有一死,你也不必太伤心,不然夫人走得也不安心。” 叶清时拉着她的手,委屈得很:“你陪陪我。” 怀瑾嗯了一声,拉了张凳子坐在他床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以后世上就只有我们俩了,你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你还要给我撑起一个家。” 他笑着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都不敢想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那就不要想。”她柔声道,“都已经过去了,上天让我遇见你,就已经是待我不薄了。” “我觉得我拖累了你。” “说这些做什么?”她笑道,“这又算是拖累?我们以后是夫妻,要相互扶持。” “就是得委屈你,你得等我三年。” “这是尽孝,是我应该做的。” 叶清时浅浅地笑了笑,笑着说好。 …… 过了那一日叶清时的情绪便稳定了许多,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向人介绍怀瑾是他的未婚妻。宾客们虽多有疑问,却也什么也没说,都说他亲事已定他母亲也走得安心一些。王夫人的灵柩在家停了十一日才出殡,出殡回来,他看着在家等他的怀瑾,一把将她抱进怀中,沉声道:“陪我睡一觉。” 二人虽说已谈婚论嫁,但也只是牵手亲吻,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叶清时却是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往卧房去,将门反锁了,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在床上,他自己也脱了外袍躺了上来,将人搂在怀中,沉声道:“睡觉。”说着,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却还佯装淡定,正准备说什么,发现他真的已经睡着了。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柔声道:“睡吧。” …… 母亲走了,叶清时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慢,书也难得看进去,进出都会想起母亲。 怀瑾见他心情不好,总爱带着他出去散心。这日,叶清时想吃燕皮混沌,怀瑾便寻了家摊子坐下。 怀瑾给他倒茶,听见旁边桌的人谈论着西北的战事,她本不关心,转眼却见叶清时听得认真,她便也回身听着,只听道:“周大人真的是条汉子,被叛军围了,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投降。” 叶清时听着,有些不确定道:“各位所说的周大人可是周民安?” 那几个汉子叹道:“可不是?听说他本可以不去前线,但他主动请缨筹集粮草,押送到前线,不曾想遭受叛军埋伏,烧了粮草,葬身火海了。听说,周大人还是我们江陵人。” 闻言,叶清时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消息可确切?” “西北逃荒的人说的,千真万确。唉,周大人这一去,也不知还有谁能做这份差使。” 叶清时听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脑子里冲,鼻间忽地流出一股热流。他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只见手中一片血色。 怀瑾见了顿时慌了,忙拿出手绢给他捂住鼻子,“天气热了上火,你先坐着。老板,麻烦给我端盆冷水来。” 她扶他坐着,他的鼻血还一直在流,转眼看着怀瑾,“他们说的是真的?” “都是流言,具体的要等朝廷那边通知周家了才知道,你先别着急。”怀瑾宽慰道。 他捂着鼻子,嗯了一声,“咱们先回家。” 怀瑾行了一声,用浸水的毛巾捂着他的后颈,急急地往家去。 回到家中,怀瑾先让人去请大夫,开了降火的药,怀瑾熬了给他喝了,忙差人去周家借着送冰的由头去打听消息。 叶清时喝了药,只觉得困顿,怀瑾哄他说是流了血会头晕,让他早点休息。 他不疑有他,便早早地去睡了。 “清时……清时,周大哥回来了,在客厅等你呢。” 他皱眉睁开眼,看着怀瑾坐在床边喊他。他忙起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披上忙跑出去,只见周民安衣衫褴褛地站在客厅等他。 他忙上前一把抓住他,“民安,你回来了?” 周民安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我回来看看你。” “我先带你去洗漱,看你这一身。”他拉着他哽咽道,“辛苦了,辛苦了。” 周民安笑了笑,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日后要保重,与怀瑾姑娘成亲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闻言,叶清时心头忽然一疼,忍不住吼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不是还要来闹洞房的吗?” 周民安苦笑道:“事与愿违,是当兄长的对不住你。” “你……你……”他哽咽得说不出话,“你是卫国的英雄。” 周民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来生再做兄弟,他们催了,我先走了,祝你与怀瑾姑娘百年好合,我就先走一步了。” “民安,你……你先等一等……”他慌忙拉住他,周民安却在他眼前化成一阵青烟。 “民安——” 他猛地坐起身来,就见怀瑾匆忙走过来,一脸关心道:“做噩梦了?” 他满头虚汗地看着她,“林潘回来了吗?” 怀瑾点点头,有些不敢看他。 叶清时皱眉,着急地问:“有消息吗?” 怀瑾想了想,沉声道:“不过你放心,遗体已经找到了,已经运往来江陵的路上了。” 闻言,叶清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悲伤,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想说什么,却觉得胸腔中像要炸了一般,一时没忍住,猩红的血液倾口而出,登时晕了过去。 “清时——” 78.春风又至·末世之音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周民安宁死不降为国捐躯,朝廷为了奖励有功之臣,追封他为忠义侯,爵位世袭。遗体送到江陵那一日,城中扶老携幼出城迎接。周民安的妻子张氏牵着幼小的儿子哭得肝肠寸断,小娃娃看不懂,只是母亲哭便也跟着哇哇大哭,众人看了只觉得一阵心酸。 怀瑾扶着叶清时站在一侧,生怕他情绪激动。好在他只是红了眼,握着怀瑾的手,一直说没事的。怀瑾看着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的心思比姑娘家还要细腻,若是卫国真的不保,她都不敢他会怎么样。 周民安的丧礼办得极为隆重,江陵的老少都去了,出殡的那一日,纸钱白茫茫铺满了一路,像极了隆冬。 叶清时身子不好便没有跟着上山,他只得远远地望着,对怀瑾沉声道:“只怕这不只是民安的葬礼。” 怀瑾转眼看着他,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不要多想。” 他回头看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浅笑道:“咱们回去吧。” 怀瑾点点头,转身就见一衣衫褴褛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孩子走上来,低声下气地说:“这位爷,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给点吃的吧。” 叶清时看了眼怀瑾,怀瑾从袖中掏出几文钱放到她破损的碗中,沉声道:“只带了这些,拿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那妇人拉着孩子对他们千恩万谢,叶清时忍不住问道:“你们从何处来的?” 妇人看了他一眼,愁眉苦脸道:“从安阳逃难过来的。” “李创占了安阳不是说‘李王’来了不纳粮’?你们又为什么逃出来?” 闻言,那妇人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可是城中但凡富贵一点的人家都被洗劫一空了,家中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卖,我……我也是带着儿子躲在水缸中才逃出来的。”说着,她不由得哭了起来,小孩子看着母亲哭,便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清时看了于心不忍,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怀瑾扯了一把,他便没说了。只见怀瑾拔了头上的簪子递给她,“这簪子还值几个钱,你拿了去换点钱,给你和孩子做身衣裳,城中需要帮工的地方多,不难找个吃饭的地方。” 妇人拿着簪子,立即给怀瑾跪下,“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怀瑾叹了口气,“快些起来吧,让孩子看了不好。” 妇人擦了擦眼泪,牵着孩子的手起身,“姑娘是好人,日后一定会一生平安。” 怀瑾笑了笑,“借你吉言。” 说着,拉着叶清时往回走。 “不是我心狠,只是你帮得了这对母子,帮不了其他人,日后流民只会越来越多,不可能都往家里塞。”怀瑾沉声道。 叶清时看着她,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你处理得比我妥当。” 怀瑾笑了笑,“我还害怕你说我都是你捡来的,还阻挡你捡别人。” 他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说这些说什么?你现在是当家的主母,自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闻言,她人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能遇见你真好。” “我也是。” ……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眼便是这一年的秋收,今年收成好,各庄上将去年的租子也给补上了。怀瑾笑着说今年终于不用按人头煮饭了。 叶清时从书中抬头看着她笑道:“原以为娶了你能让你衣食无忧,不曾想还是过了一年多的紧巴日子。” 去年收成不太好,又将家中大半的钱粮送到了前线,市面上有钱也买不了多少粮食,日子过得确实紧张了些。 怀瑾转眼看着他,“你也别终日盯着书看了,眼睛不想要了?” 他觉得终日无事可做,便拿了《说文解字》做注。 “我也只能做这个了。”他无奈地笑道。 怀瑾往他杯中添了些热水,笑道:“中秋快到了,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月饼,我让厨房备着。” “你看着做吧,什么都行。”说着,又低头看书了。 怀瑾知道劝不住,便也没再说,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想了想又回头对他道:“我想吃话梅,你陪我去买吧。”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好好好,你一天天的尽想着法地折腾我出门。” 她笑着挑眉,“你是我夫君,不折腾你折腾谁?” 此时入了秋,街上的槐树叶开始泛黄,风一吹落得人满身,叶清时伸手捡掉她发间的树叶,“这树叶掉得烦人。” “哪有不掉的叶子。”怀瑾嘲笑道,“ 你整天这也烦那也烦,像个怨妇一般。” 闻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叹道:“对啊,世上哪儿有不掉的树叶?” 怀瑾在心中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呢,却见一列军队从不远处走来,看着街上的店铺宛如饿了许久的狼,若不是为首的将领大声呵斥着,他们极有可能冲上去将店铺抢劫一空。 叶清时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将怀瑾挡在身后,为首的将领见他,低头问道:“这位小爷,请问往郡守衙门路怎么走?” “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到尽头左拐便是了。”他佯装平静道。 那人抱了抱拳,说了声多谢便领着军队往北去了。 叶清时看着这一队溃兵不由得皱眉,溃兵都走到此处了,战事究竟如何了? “你先别慌,明日应该就有消息了,咱们先回家。”怀瑾柔声劝道。 他点点头,听话地跟着怀瑾往回走。一到家,他便差林潘去打听消息,那些人究竟来自何处。 晚间温度更冷了些,他现在院中看星星,怀瑾取了披风给他披上,沉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许多事不是你我说了算。自古以来,朝代更替都是如此,只是我们恰好生在末世。”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他握着她的手,一脸痛苦,“感觉自己的东西被土匪强盗夺了去,却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哪个家族的,今朝是他,明朝也有可能是另一个人,你已经竭尽所能了,问心无愧便可以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拥她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让我抱一会儿。” 她果真听话地让他抱着,四周偶尔传来阵阵虫鸣。 79.春风又至·季末之花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溃兵进了江陵城的消息第二日就在全城传开了,都不用刻意打听,大家便也都知道这些兵是败给给了李创的大永军,狼狈地逃到江陵。而江陵四面环水,易守难攻,永军便浩浩荡荡地朝北去了。 事已至此,叶清时心中也有了底,卫国国祚大概也就如此了。 他坐在廊下,看着树叶刷刷啦啦地飘落,怀瑾走过来挡在他的身前,笑道:“平湖的菊花开了,你陪我去看看。” “家中不是有菊花?”他语气懒懒道。 “嗯……”她想了想,“也不是看花,去看看人。” “我是鬼吗?” 怀瑾:“……” “叶清时!”她恼怒地吼道,“不去我自己去。”说着,转身便走。 他慌忙将她拉住,笑道:“我逗你的。” 她心中还是有气,吼道:“我这人小气得很,经不起逗。” “哎呀,”他笑着哄她,“我错了我错了,不要生气了,不就是看菊花嘛,我们现在就走。” “是我想去看花吗?我还不是想带你出门散心?还没成亲呢就如此敷衍我,若是日子久了,还不知道怎么过。”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想哭。 叶清时顿时慌了神,心疼得不行,忙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我错了宝贝儿,我真的是逗你的,不哭了不哭了。” 她恼怒地打开他的手,尽管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有些小题大做,但就是觉得委屈。最近过得真的太压抑了,每一天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过了今晚便没有明日的感觉尤为强烈。而她在这世上的依靠,也就只有叶清时了,谁曾想她竟是如此敷衍的态度,便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 叶清时没哄过人,身边成了亲的也没和他交流过如何哄媳妇儿,见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却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他错了。 怀瑾看着他,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恨死你了。” 他憨厚地笑了笑,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替她擦干眼泪,“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去看菊花,看上哪一株我给你挖回来。” “官家种的,你敢挖?”她吸了吸鼻子一脸不信。 “你夫君我便是官家呀。”他笑道。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娇嗔地打了他一下,“惯会贫嘴。” …… 平湖不知是哪位太守拨款修缮的,修缮的时候还再湖边种了许多的五颜六色的菊花,此时在萧瑟的秋风中,开得茂盛。当真是行了那一句:“满丛佳色在,未肯委严霜。” “为什么同样在秋季开,菊花得到那么多文人墨客的赞颂,为何对枇杷就只字未提?”怀瑾看着手中紫色的花朵笑着问叶清时。 “因为陶潜喜欢,后来失意的文人追捧陶潜的时候便就爱屋及乌了。”叶清时淡淡道。 闻言,怀瑾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菊花本身就不值得赞美?” “哪个赞誉不是自喻?”叶清时亦是笑了起来,“要我说,春寒料峭的时候,杏花不也值得赞誉?偏偏世人提起桃李杏的时候却说俗?你说到底是花俗还是人俗?” 她笑着将手中的花插进他的发间,“你这话可算是将读书人都得罪了一遍,可别再说了,我怕前边那几个相公找你理论。” 说着,下巴微抬,示意他往前看。 他抬眼望去,就见不远处有十来个青衫文人正坐在厅中饮酒赏花。期中一人摇头晃脑来回踱步,似在吟诗。若是有人将此次聚会之诗记录下来,可能有机会再出一个王勃。但怕就怕在,诗集不出名诗序出名,对作诗的人就有点讽刺了。 “另一种‘商女不知亡国恨’罢了。”他语气讥讽道。 此时正值国难之际,他能竟然还能赏花吟诗,不是商女又是什么? “军队尚且不敌叛军,你又何必苛责他们?”怀瑾叹了口气道。 “你不知道,卫国是文人误国。”他叹了一声,无比痛心道,“他们在朝中拉帮结派各自为营党同伐异,有一张嘴就不停地上奏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又极其看不起武官。方重本是一名良将,为人自负耿介,因此得罪了朝中一大批所谓的清流。所以他承诺五年平羌戎,打败了一仗后便被朝中文官弹劾,羌戎使了离间计,陛下疑心重便杀了他。如今,北方羌戎虎视眈眈,李创又往北去了,一个袁思平怎能抵挡得住背腹受敌?” 如今的局势,就只能看京城能否保得住了。若是京城不保,局面只怕会更复杂。 虽说不太明白叶清时所说的情况,但怀瑾也粗略地看过一点史书,汉末党争造成的恶果她还记得。而如今,真的要重蹈覆辙了吗? “一个国家,偏文偏武都要不得,必须文武并行方能战胜于朝廷。偏偏从瞻和帝开始,便渐渐偏文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谓瞻和帝,便是永平帝叶禛之子叶曦。他是叶禛独子,做太子期间天下太平,文化昌盛,出现了大批优秀文人,朝廷选拔人才也越加重视文学功夫,文人掌握越来越多的重要职位,武官也就逐渐式微,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文官殴打武官,武官不敢还手的事。朝廷最后也成了文官们追逐权利的地方。 “而且,朝廷厚待文人,但是考上了功名,家中的田地便不用交税。一个家族若是有一个人考上了功名,大家为了躲避税收,会把土地都无条件过户到那人名下。日子久了,变成土地兼并,那些人丧失了土地,也就变成了流民,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流民越来越多。李创的永军中,有极大部分便是由流民组成的。” 怀瑾听得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尽管这些她也都知道,但不知道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抬眼看着他,一脸担忧道:“所以,情况真的危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 她之前一直在劝他没事的,而如今她才知道叶清时的担忧从哪里来。流民没地可种便吃不饱,吃不饱只能饿死,造反亦是被杀死,唯一的出路便只有铤而走险,加入到李创的队伍中去。 “若是京城守卫能够抵抗李创,为袁思平南下护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还是如此,我们就准备戴孝吧。” 闻言,她脸上的担忧更甚。叶清时浅笑着握住她的手,“虽说山河不复何处为家,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便不怕。怀瑾,你愿意与我守住我们的家吗?” 怀瑾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回握住他的手笑道:“你是我的家,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好。 此时微风拂过,吹皱一池秋水,各色的花儿在秋风中摇曳着,洋洋洒洒。 80.春风又至·上天赠礼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今年秋短,刚立冬天气就极速变化,冷得人不想出门。叶清时原本有很多宴会,因为太冷便也都推掉了。这么冷的天,与其出门还不如就在家中,就算是躺着发呆也不愿出门受罪。 午饭后,他在书房看书,怀瑾也寻了本书随意地翻着,二人都不说话,窗外狂风肆虐,却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偶尔有碳火爆裂的声音,和翻书声。此情此景,就连时光也忍不住驻足不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清时抬起有些发酸的脖子,不适地左右摇动着,便看见怀瑾不知何时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书也掉在了地上。 他笑了一声,从衣架上取来披风,轻手轻脚地给盖上。 相比起刚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从豆蔻走到了锦瑟,若是母亲没有病故,他们也早就成亲了。这样想着,有些不可抑制的烦躁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看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心中没什么想法那是假的。但到底是读了太多的圣贤书,尽管烦躁不安,还是将心头的情绪压了回去。只得亲了亲她的额头,缓解相思。结果,这一亲便把人亲醒了。 怀瑾睡眼朦胧地看着他,俩人过于熟悉,对于他的亲吻她早已习以为常,笑了笑道:“暖和了就想睡觉。” 听了这话,他感觉心中紧绷的弦快撑不住了,但到底理智尚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椅子上不舒服,回屋去睡。” “太冷,”她皱眉道,“不想动。” 他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两个人一起睡便不冷了。” 闻言,怀瑾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想不到这样的话竟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但话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恨不得自己两嘴巴。这是什么混账话! 怀瑾偏头看着他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做柳下惠呢。” 他心头一颤,抬眼看着她。只见她满脸笑意,“夫君的君,与君子的君是不是同一个?” 闻言,他心中越加激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尽管还是有些纲常伦理上的纠结,但立即就被她眼中的柔情淹没。这人是他的妻啊。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覆了上去。怀瑾笑了一声,乖乖地靠回躺椅上,迎接他的热情与激动。 虽说二人都没什么经验可言,但这种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隔着厚厚的冬衣,一点也不解渴。伸手便往她腰侧去,轻而易举便解开了衣扣钻了进去。 刚通过层层阻拦,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爷,该用晚膳了。” 他不悦地皱眉,却还是不得不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怀瑾看着他一脸失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宽慰道:“不急这一时。” 他无奈,亲了亲她的嘴唇,转而低头给她整理衣服。 晚饭叶清时食不知味,眼光总是没办法从怀瑾身上拿下来,终于等到她慢斯条理地吃完饭,他也立马说吃好了,准备回屋休息了。 此时,玉玲拿了家中的账簿过来,说是要和怀瑾说说这月来家中的支出,冬天来了,也该添置点过冬的东西了。 怀瑾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满是不悦,偷偷地笑了笑,转而继续与玉玲说话。 他眼见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甩袖走了。 玉玲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怀瑾,“爷怎么了?” “被冷着了。”她不以为意道。 可不是被冷着了,被她冷落了。 怀瑾与玉玲对了会儿账,又嘱咐家丁要值好夜,这才慢悠悠地回屋。小丫鬟点了灯,来伺候她洗漱,用汤婆子将床烫暖了,这才让人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想起白日里叶清时说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性,哪怕是宛如高岭之花的叶清时。 正想着,她便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本以为是小丫鬟回来了,转眼却见叶清时正在将门闩别上。 她心头猛然一跳,心想此次真的是躲不过了。但她也不害怕,竟然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叶清时拉着张脸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宽衣解带,脱鞋上床,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倒是狠心,都不来找我。” 她笑了笑,“我去找你,别人见了还不得到处说闲话。” “你我夫妻,有什么可说的?谁闲着没事嚼这种舌根?”他皱眉道。 她抿嘴笑了笑,看不出这人也有生气的时候。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好了,你都过来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说得也是,他来都来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娇妻在侧,应该及时行乐呀。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又撑起身来看着她,声音沙哑道:“夫人真好看。” 怀瑾:“……” 磨叽。 她抬手揽住他的脖子,起身吻了上去。他笑了笑,热情地回应着她。 窗外落雪无声,屋内春光旖旎。 …… 第二日怀瑾醒来的时候,叶清时早已撑着头看她多时了。想起昨夜种种,她不由得脸上一红,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不敢看他。 见此,叶清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进怀中,笑道:“这个时候才害羞?晚了。” 闻言,她羞愤难当,伸手打了他一拳,瓮声瓮气地骂道:“登徒子!”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吓了一跳,掀开被子看着他,催促道:“你去衣柜里躲一躲。” 叶清时:“……” 和自己媳妇洞房,有什么可躲的?这样一想,便不管不顾地起身去开门,小丫头见是她来开门,明显吓了一跳,眼睛忍不住往里看。 他接过洗脸水,一脸平静道:“不用伺候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一脸羞涩地跑开了。 怀瑾见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说着,哀叹一声,重新躺在床上拉被子盖住脸。 叶清时不以为意,“能怎么看?便是从怀瑾姑娘变成夫人了。” 他捏了毛巾坐在她身旁,笑道:“洗把脸,不洗脸才不能见人呢。” 她掀开被子,一脸哀怨地看着他,“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 闻言,他朗声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副表情,倒像是我强迫你似的。昨晚是谁主动……唔……” 她将热毛巾拍在他的脸上,“是嘛?你嫌弃我太主动?” 他接住毛巾,笑道:“哪有?为夫是喜欢得紧啊,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她看着他,一脸傲娇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动了纳妾的心思,可就别想上我的床。”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亲,“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我哪里还有心思看别人?” 虽是哄人的话,他却说得极为认真,怀瑾也极为受用,搂住他的脖子,蹭进他的怀中:“你也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81.春风又至·国破山河在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清时对怀瑾本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自从有了夫妻之实之后,竟还有越演越烈之势。怀瑾有些时候都觉得他烦人,对他嫌弃得很。 这不,他刚出门回来,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夫人。怀瑾远远听见他的声音,顿时觉得无语,让小丫鬟春秀喊他进来。 他进了屋,忙把春秀赶出屋子。怀瑾抬眼,正准备说他,却见他皱眉一脸惊慌地看着她,“京城沦陷了。” 闻言,她心头陡震,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京城……沦陷了……”说着,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你我,真的要戴孝了。” 怀瑾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皱眉问道:“怎么会?” “李创围了京城,陛下自焚了。” “袁将军没有南下护卫京师吗?” “他还没有到京城,京城就已经被叛军攻破,听说他全家都被屠了。”他哽咽道,“而且,虎牙关撤兵,羌戎也虎视眈眈。” 怀瑾扶着他坐下,几度张嘴,却都不知道说什么。叶清时缓了缓情绪,沉声道:“各地藩王也趁机起事,如果袁思平能够死守虎牙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怎么想?”怀瑾看着他问道。 他转眼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们没有任何根基,就连江陵的守备军都不会服我。” 怀瑾的意思他明白,如今国度沦陷,各地藩王趁机掀案而起,未尝不可出一个光武帝。但是,叶清时始终都是离皇权最远的那一个,对于行军打仗此类的事更是一窍不通,没有人会拥护他的。 怀瑾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如何打算?” “等,等到不能再等的那一天。” 她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好。” …… 因为战事的原因,府中的春节过得冷冷清清,叶清时提不起什么兴致,大家也都早早地散了。怀瑾发完压岁钱回来,便见他靠在床上发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柔声安慰道:“谁都想千秋万世,但世间事物总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有史记载来,你仔细数数,都经历都少个朝代兴亡了。” “可……卫国不应该亡啊……它还没有走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啊。” “秦国强大如斯,汉唐繁荣如此,如今不也是一抔黄土了?”她柔声劝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你已经尽力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着一个光武帝,咱们再竭尽所能地帮他。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的,若是你都倒下了,我又依靠谁呢?” 他看着她,几度开口却都欲言又止。他无奈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辛苦你了。” 她握住他的手,淡笑道:“伯夷叔齐采薇而食,谁不说一句他们有气节?万不可往死路上想,你还有我呢。” 他点点头,将她揽进怀中,“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便离开这尘世,粗茶淡饭,了此余生。” 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 国,本义为地域,后引申为诸侯国。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王争霸,人们才开始有了国家的概念。后秦始皇统一天下,国的意义才开始深入人心。各朝各代,以身殉国,誓死捍卫疆域的英雄不胜枚举,那些埋在边关的尸骨更是一道堡垒,保护百姓们。 但是,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被谁所保护,对于普通人而言,无论是谁当皇帝,他们仍旧只是种地吃饭,还有怎么也轮不完的徭役赋税。 所以,当百姓们谈起北边打得一团乱时,他们关心的就只是自身的安危,以及那个并不算多的家产。 “要我说,谁打过来都一样,咱们的日子还不是要过下去?”茶摊前,一中年男人笑道。 叶清时听了,只觉得无比刺耳,旋即又苦笑起来,战场上投敌卖国的比比皆是,京城沦陷后,那些昨日还拿着卫国俸禄的人,不也转眼投奔了李创?当官的暂且如此,遑论平头老百姓? 怀瑾知道他听不得这些,忙付了茶钱,拉着人往外走。 此时正值早春时节,绿上树梢,桃红半点。早开的杏花被风吹得漫天都是,湖堤上柳色如烟,游人如织。 “有时我倒是羡慕草木,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到了时节便开花结果,谁都挡不住。”他看着早春的景色,语气感慨道。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怀瑾淡淡道。 闻言,他笑了笑。“若是来生有得选,咱们便做连理枝,长长久久。” 她转眼看着他,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春天总是过得快,就连世事也都是飞速发展,李创一个月前攻陷京师,“李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还没有喊出几天,京中便传来消息,李创当了一天的皇帝,就因封赏不均,被部下追杀逃出了京城。 但叶清时还未来得及笑,便听见了一个晴天霹雳——袁思平放羌戎进了虎牙关。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羌戎宛如饿狼,对中原早就垂涎三尺。如今,卫国是一分挽救的余地也没了。 怀瑾想安慰他,却发现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如今,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披麻戴孝了。 “我原本以为李创自行崩溃后,叶氏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他苦笑道。 怀瑾心中也不好受,却也只能抓住他的手,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抬眼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许是一系列的打击已经让他麻木了,不想再去思考,反而柔声安慰她:“我没事。” 见此,怀瑾越加心疼,伸手捧住他的脸,“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摇了摇头,可到底是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完全克制不住,眼泪便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她忙将他搂进怀中,沉声哽咽道:“我们可以做伯夷叔齐,一辈子都是卫臣。”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怀瑾忍着心中的悲恸,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她先体会了家破人亡,以为遇见叶清时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不曾想还要与他一起体验山河破碎风飘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叶姓子孙,真的能逃过新皇帝对前朝王孙公子的屠杀吗吗? 82.春风又至·丧家之犬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袁思平投降了羌戎后,打着为君父复仇的口号,对李创一路追杀,凡是永军部队,只杀不降。 而羌戎也打着为叶氏报仇的旗号,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凡有不降者,城破后大肆屠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昔日繁盛的扬州城,在短短十日内化为乌有。城中尸骨如山,护城河被堆积的尸体堵塞,挤得河中的鱼儿无容身之处。 满城都是残缺的尸首,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些苟延残喘的躯体,像蛆虫一样在死人坑中蠕动,被巡视的羌戎士兵看见,立即又补了一枪,他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便永远闭上了眼睛,血水一层一层地往下沁着,没有尽头。 街道上偶尔传来男人的惨叫声与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婴孩一声母亲未喊出口,便又立即断了下去。 此时正值夏日,尸首渐渐发臭,尸腐味熏得鸟儿也不敢飞过。几十万具尸首无法掩埋,羌戎的高官便下令就地焚尸。 大火燃了十日有余,白骨堆满了护城河,而那些没有被丢进火场的尸首,正在一点点腐烂,便宜了那些屠城之时躲在洞中不敢出来的老鼠。 而那些幸存的女人,似乎被送往了北方,送到羌戎皇帝和王爷的卧房之中。 夏季,来自东南的风吹往江陵,风中带着些腐败的气味。叶清时站在廊下,看着漫天的大雨,眼泪就这样无意识地落了下来。 怀瑾拿披风给他披上,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赵王被杀了。”他看着阴沉的天空沉声道,“袁思平杀的。” 赵王叶泽,京城沦陷后,组织自己的势力登基为帝,年号武光。 怀瑾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起初还打着为君父复仇的口号,如今也做出了弑君弑父的勾当。”他冷笑一声不屑道,“贰臣贼子,不配为人。” “江陵北有山脉,东西有水阻,羌戎一时间进不来。”怀瑾沉声道,“不如趁这段时间,我们走吧。” “能上哪儿去?”他无奈道,“置江陵而不顾吗?” 怀瑾无言以对,转身走到椅子前坐下,“我连我自己都顾不了,还怎么顾得了别人?”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陪同石将军死守扬州,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于世,惶惶不可终日。” 所谓石将军,便是死守扬州的石正容。 叶清时转眼看着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多有不对,叹了一声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柔声道:“对不起。” 她别过脸不看他,语带哭腔道:“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清净。” “又在胡说些什么?”他责备道,“好好的,又说什么死啊活的。” “你终日这般愁眉不展,常常看着天空就能发半天呆,与你说话你多半不应答,又怕哪句话不对惹你不高兴,一句话也不敢对你说,你这是要了我的命!” 自国破后,他就没有再笑过,终日郁郁寡欢,府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怀瑾一开始理解他,最近实在是受不了了。亡国不是她的错,何苦要拿这一份愧疚强压在她身上? “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忽视你的感受。”他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闻言,怀瑾泪如断弦,心中的无奈与绝望一阵又一阵地涌来,一把抱住他,“你给我活着,不能死在我之前!”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沉声道:“好。” …… 江陵易守难攻,加之要对叶氏政权赶尽杀绝,所以袁思平与羌戎都没将精力放在攻打江陵上。但,整个卫国的版图都沦陷了,又何惧区区一江陵。 终于在这一年的隆冬,袁思平与羌戎的亲王尔铎陈兵江陵北岸,势要拿下卫国版图上的最后一个城市。 此时大局已定,江陵也没有勇气重蹈扬州的覆辙,也已经不用谈什么气节不气节谁是贰臣贼子了,大家都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身丧服跪在城门外,迎接入侵者。 而叶清时,也早在之前便散尽家财,与怀瑾搬到深山之中了。但入侵者又怎会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位叶姓的侯爷呢?所以,便派袁思平去请叶清时出山,美其名曰,李姓贼寇已除,可帮叶氏恢复河山。但叶氏皇室在战乱中亡失,唯有叶清时能继承大统了。 叶清时听了只觉得好笑,灭人族群的事都做出来了,如今倒要来温良恭俭让那一套了。 “都说北方蛮子不识礼数,这会儿倒是怕天下得来不正了。”他看着怀瑾笑道。 “司马炎篡位不也逼着曹奂写禅位国书?”怀瑾倒着茶面无表情道。 “他好歹给曹魏留下了陈留,我要是写了禅位国书,只怕活不过今年。”他端着茶饮了一口。 羌戎的如意算盘打得好,迎叶清时登基,又逼他写禅位国书,以为自己是司马炎,实则是项羽。天下尽知他羌戎恶事做尽,又何必再来这一套? 只是叶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为堵悠悠之口,还是需要叶清时配合一下。但叶清时怎能容许卫国葬送在自己手中? 袁思平一次劝说不行,便又来了第二次。 叶清时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又是请他饮茶又是赏梅的,可谓风雅之致。 “公子,如今天下已安稳,何不顺应时势?君临天下,那是别人做梦也不敢梦的啊。” “叶某不才,听曲逗鸟还行,若是说起什么江山社稷,便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实在是不堪重用。” “公子自谦了,袁某听江陵人都夸赞公子贤能,还请公子莫要推辞了。若是公子觉得臣身份卑微,臣这就回去上报荣亲王,让他来亲自接驾。” 叶清时摆摆手,一脸诚恳道:“叶某如今宛如丧家之犬,实在是无颜面对王爷,将军万不可害了叶某。” 二人的谈话宛如一场拉锯战,各自的心思也都明白,谁也说不服谁。这时,怀瑾重新端来热茶给二人添上,笑着对叶清时道:“下雪了。” 闻言,他立即起了兴致,忙出门看雪。 袁思平也跟着出来,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感慨道:“今年的雪来得晚,希望春天来得早啊。公子您说是吧?” 叶清时勾了勾嘴角,“刮风下雨天注定,人不能左右。” 83.春风又至·生同衾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羌戎派袁思平来当说客,本身就是来走过场,但没想到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有些头疼。 按照尔铎的想法,不从杀了便是,但袁思平已经背上汉奸的罪名了,加之之前对叶氏皇族的追杀,若是叶清时再死于他手,天下怕是要将他家的祖坟挖了。 他劝尔铎三思而后行,此时羌戎的皇帝也下了命令,让尔铎亲自去请迎。 尔铎没办法,只得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进山去了。 …… 叶清时的山间小院修得别致,秋天的时候怀瑾在院子前种了些青菜萝卜,现在长得郁郁葱葱,让人看了赏心悦目。种大蒜的那一块地里长了野草,她拉着叶清时拔草。美其名曰活动活动对他好。 “这么多草咱们可以养两只兔子。”她看着堆在一起的野草笑道。 叶清时挑眉看着,语气调侃道:“过几天你是不是得去寻两头猪来养了?” 她转眼看着他,笑道:“未尝不可啊,养上一年,一头卖给屠户,一头杀了来过年,做成腊肉,咱们一年的肉都不愁了呢。” 叶清时:“……” 他就是随口说一说,没想到这人竟信以为真,说是赶集的时候去集市上看一看。 “到时候你就成了猪倌。”叶清时笑道。 她倒是不以为意,抱起那堆野草走出菜地,“猪倌就猪倌,做猪倌过年有肉吃。除了做猪倌,我还想养鸡鸭鹅,明儿就把池塘里的金鱼捞出来喂猫,养几条鲤鱼。如此一来,咱们都不用下山买菜了。顿顿有鱼有肉,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成祖爷说的小康?” 她回头看叶清时,却发现菜地外多了一堆人,其中为首的一个她认识——袁思平。另一个一身异族打扮,想必就是尔铎了。 袁思平率先站出来,朝叶清时行礼,“见过侯爷。” 叶清时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的土,伸手引路,“二位里边请。”说着对怀瑾道,“快去泡茶。” 怀瑾将野草放在院门外,转身进了院子。 叶清时引人坐在屋外,怀瑾提来热水给他洗手。他一边洗手一边笑道:“二位来得急,叶某一身狼狈实在是让二位见笑了。” 袁思平淡笑道:“公子倒是有几分靖节先生的模样了。” “将军抬举了,”他接过怀瑾递过来的毛巾擦手,笑道,“叶某一废人,怎敢比肩靖节先生?不过是为了以满口腹之欲罢了。” 袁思平笑了笑,转而向尔铎介绍道:“将军,这便是安乐侯。”转而又向叶清时介绍,“公子,这是尔铎将军。” 尔铎明显愣了一下,听见袁思平的话方才回过神来,抱拳道:“久仰久仰。” 叶清时心下一沉,微微偏首看了怀瑾一眼,将怀瑾挡在了身后,语气沉沉道:“见过将军。”说着,回头对怀瑾道,“这儿有我,你下去吧。” 怀瑾看了他一眼,将茶壶递给他便转身进屋了。 “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叶清时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袁思平看了一眼失神的尔铎,心中很是不屑,面上却还是一派谦和的语气,“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臣与尔铎将军前来,还是请公子顾及天下苍生,以大局为重,继承叶氏大统。” 叶清时无奈地笑了笑,“叶某平庸不堪,此生之愿不过是门前这一亩三分地,什么继承大统,是折煞叶某了。” “李创毁叶氏山河,如今山河已复,还请公子以苍生为重啊。”袁思平劝道。 “将军说得是,叶氏河山早已毁坏,毁坏的东西又谈何修复?”他笑了笑,抬手将自己的茶杯扫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尔铎抬眼望着他,眼中燃起了怒火,正欲起身被袁思平一把摁住。他笑着对叶清时道:“公子莫要动怒。” “我不是动怒,”叶清时笑道,“请二位看看这杯子,毁坏如此,又怎么能修复呢?所以,只得另换一个。” 说着,拿出一个茶杯,重新倒上茶水,热气袅袅。 崇明帝自焚即叶氏之卫玉碎,他又怎能捡起破碎的河山瓦全? 卫国亡得如此之惨,他若是再将卫国名正言顺地拱手相让,才是卫国真正的罪人。 见叶清时态度如此坚决,尔铎忍不住拍案怒道:“叶清时,本王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清时抬眼看着他,冷笑道:“卫国成千上万的百姓能死,叶某也能死。今日家中不便,二位请回吧!” 尔铎正欲拔刀,袁思平慌忙将其摁住,在中劝和道:“公子,话可不能乱说,叶氏江山可就指望您了。” “叶氏已亡,日后这片河山的主人是谁,与我叶氏无关,还请二位转告尊主,叶某已是出家之人,红尘中事,与叶某再无关系。”说着,起身进屋了。 尔铎大怒,正欲朝外喊人,却被袁思平死死拉住,他沉声劝道:“若是叶清时死了,大汗就失信于天下了,他说他已出家,我们何不说叶氏子孙无力肩负天下的重任,由我们大金来接管天下?” 尔铎皱眉想了想,觉得袁思平的话在情理之中,遂也放下拔刀的手。忽而又想起什么,凑近袁思平耳中轻声说着什么。 袁思平听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脸上的厌恶与不屑夹在在一起,几欲爆发出来。但当尔铎看向他的时候,他又立马换上另一副嘴脸,笑道:“卑职明白。” 叶清时今日虽用出家之由回绝过去,但麻烦却不止如此。尔铎看怀瑾的眼神使他阵阵后怕,当天夜里,他便让怀瑾收拾东西去玉玲家中躲一躲。 怀瑾看着他忙前忙后,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你安全之后我便好办了,等风头过去我再去寻你。况且尔铎是羌戎大汗的亲弟弟,不可能一直都在江陵,袁思平还顾及点脸面不会把我如何。” 怀瑾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抓着包袱带子咬着唇不想走。 他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形势逼迫不得不如此。” 她鼻音尤重地嗯了一声,眼泪像断了弦的珠子一般落下,最后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也觉得心中苦涩难当,紧紧地抱着她,“不哭不哭,我们只是暂时分开,风头过了我便去寻你。” “你万不可食言,一定要来找我。”她忍住哭声道。 他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说了声一定,拿起她的包袱带着人往外走。他套了马车,可刚走到出口便被驻守的羌戎士兵拦了。 “公子要往何处去?”士兵问道。 “拙荆身子不爽,我带她去看看。” “此时天黑路滑,出行多有不安全,小的差人下山去请,还请公子回去吧。” 闻言,叶清时心下一沉,不由得怒道:“你们是要将人逼死吗?” 那士兵也不多话,一把扯了叶清时手中的缰绳,将马往回牵。叶清时大怒,踹了那士兵一脚。 周围的人见此,纷纷拔出刀来,对叶清时虎视眈眈。 “你们今天有本事就将我砍死在这儿,不然就给我让开!”他怒道。 “公子,我等是奉命在此保护公子安危,只要公子活着就行,至于怎么活着,不在小的职责范围内。” 闻言,叶清时大怒,正准备骂人,就听见怀瑾在车内喊道:“清时,算了,咱们回去吧。” 他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认命地往回走。 回到家中,他着急地转来转去,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将她送出去。怀瑾却淡定得很,认真地给他缝着过冬的棉衣。 “不如凌晨的时候我送你出去,从后院的山路走。”他看着她一脸认真道。 她眼睛也不抬一下,“你能想到别人就想不到?如今咱们房前房后,像个铁桶一般,还能去哪儿?”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不由得生气了,“难不成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闻言,怀瑾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皱眉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他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垂眸道:“对不起。” 她回握住他的手,笑道:“咱们都还没有成亲。” 他抬眼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难道想……”余下的话他没说出来,但也能够猜得到。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你还欠我个婚礼,如今咱们也出不去,可不得让人送进来?” 叶清时牢牢地看着她,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哽咽道:“怀瑾……怀瑾……是我对不起你……” 她看着他,想笑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鼻间一涩,眼泪也落了下来,“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着,“其实这样也好,我们也落得个清净。” 他拉下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沉声哽咽道:“好。” 怀瑾笑了笑,靠在他的怀中,“咱们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 “对,我们一起上黄泉,过奈何。孟婆汤你喝不喝?”他紧紧地搂着她笑着问道。 “那我得问一问阎王爷,来生能不能与你相遇,若是能我便喝,不能的话便不喝。听说跳忘川河可以躲过孟婆汤,到时我跳忘川河等你。” “你就把我说得如此薄情寡义?若是你都跳忘川河了,我去投胎做什么?”他好笑道,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今生可是救了你,你下辈子得偿还,不得丢下我。” “也对,今生羁绊如此之深,来世还能纵使相逢应不识?” “若是不能,咱们便在冥界做一对鬼夫妻。” “说得我都不想投胎了。” 叶清时朗声笑了起来,“世上也不缺咱们二人,还不如赖在冥界不走了。” 闻言,怀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和叶清时讨论起在冥界如何生活,到底需不需要钱财。 叶清时听了很是无语,忙说若是需要钱财,便托梦给林潘,让他给他们多烧一些。 二人聊了许久,直到怀瑾说不动,靠在他怀中睡着了。他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当,深吸一口气,眼泪便又落了下来,只得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84.春风又至·死同穴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第二日,袁思平果然又回来了。先是与叶清时又虚与委蛇了一番,最后又感慨叶清时出家,娇妻无人照拂。 叶清时听了觉得恶心,冷声呛道:“都说鞑子野蛮不识礼数,母子乱、伦的比比皆是,之前不信,如今倒是信了。” 羌戎亦有子承父业的传统,只是继承的除了父亲的事业之外,还包括父亲的妻妾。 袁思平挑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是继母,并非生身之母。” 叶清时倒是懒得听这番解释,“继母都能娶,如此行为,与禽兽又有何异?”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公子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只是如今公子已是出家之人,漫漫人生,夫人之后该何去何从?我也听江陵百姓说,夫人少时便跟着公子,对公子情深义重。只是之后红尘两分,夫人手无缚鸡之力,该如何生存?恳请公子替夫人想一想罢。” 袁思平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劝寡妇改嫁,他倒也算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是如今他的行径完全就是逼良为娼。 叶清时看着他,额角青筋暴起,拍案怒道:“袁思平,我敬也曾为卫国流血流汗才称你一声将军,如今你做了鞑子的狗,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你回去告诉那禽兽,要人没有,要命一条,他杀了卫国如此多的人,再死我夫妻二人也不嫌多。” 袁思平被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冷笑道:“给你点颜色就真以为自己是皇族后裔了不起了?我算是给你说尽了好话,若是再不识抬举,我今日就把人绑了,看你能奈我何!” 怀瑾在在听见动静,忙走进来劝道:“将军稍安勿躁,清时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又怎敢冒犯将军?若是将军昔日在边关死守,又怎会有我夫妻二人的宁静?将军刚才所言,我都听见了,将军确实也是为我考虑。只是常言道‘好女不侍二夫’,我已是残花败柳,多谢尔铎王爷厚爱了。” 袁思平看着怀瑾,冷笑一声,“夫人既然如此说,我也实不相瞒了,荣亲王确实看上了夫人,羌戎也不在乎汉人的繁文缛节。而且是公子出家抛弃你在先,夫人却还如此情深义重,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今日我来,便是要促成这桩亲事,若是夫人不同意,可就别怪在下劝不住荣亲王了。” 怀瑾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道:“那便三日后吧。” 袁思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东西我今日都送来了,三日后来接人,望夫人好好打扮。”说着挑衅地看了叶清时一眼,拂袖离去。 叶清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紧握着的拳头关节发白。 怀瑾走到他身边蹲下,温顺地靠在他的膝盖上,“我又不是真的要嫁给他,你何必如此生气?” 他极力忍着满腔的怒火,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他们欺人太甚。” 怀瑾倒是不在意,“我就不信他们能千秋万世,今日之我们,就是明日之他们。” 他勉强笑了笑,携她起来,“就是有些委屈你,如此仓促地嫁给我。” “好了,这种话就别说了。”她嗔怪道。“要我说这也算是好事,刚成亲便是一生一世,免得你以后嫌我年老色衰,动纳妾的心思。” 闻言,他真的被逗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 接下来的三天,叶清时就忙着布置家中,怀瑾就用送来的喜绸给他赶制衣服,当那件极不合身的喜服穿在身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嫌弃道:“也就是我了,你看看你这个女红,若是嫁给别人,看婆婆怎么说你。” 她生气地拧了他一把,“那你就别穿了。”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也把人揽进怀中,笑得极为幸福,“穿,怎么不穿,这一辈子可就只能穿这一次呢。” 闻言,她心中有些伤感,却也强忍着,害怕他因此受影响,遂只得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 而他又何尝不明白她内心的不安与焦虑呢?这几日,他们就没有睡着过,只要一闭眼,就是无边的恐惧与无助。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等死的滋味,刚有睡意又被惊醒,因害怕而引起的强烈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大声。所以,他们只得通过彼此的肉体来填补那些不敢成眠的夜,直到彼此都精疲力尽,再也睁不开眼。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别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鼻音尤重地嗯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强颜欢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他笑着说好,让她去梳妆,他则在正厅等着。 此时太阳斜斜地照进屋内,渲染出几分柔和。“婚”最初是黄昏的“昏”,远古时期,抢婚盛行,抢婚的时间往往定在太阳落山之际,视线昏暗以便作案。后来,为了与黄昏区别,加了女字旁,《说文》云:“婚,妇家也。” 成亲结婚后,他们都是有家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怀瑾从屋外缓缓走来,见叶清时背对着屋外。她笑了笑,柔声唤道:“夫君。” 叶清时回身,就见橙黄的阳光落了她一身,勾勒出他喜欢的轮廓。人还是他的人,却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只见她一身红妆,钗发整齐,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宛如三月春光。 他心下一跳,忙几步上前,牵住她的手往里走,“宝贝儿,你真漂亮。” 她抿嘴轻笑,“新娘子,哪里有不漂亮的?” 他笑着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他们拜了天帝,拜了双方父母的牌位,夫妻对拜并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他们将彼此的头发打结放在一起,共同饮下合卺酒。 怀瑾用袁思平送来的金银首饰贿赂了看守的士兵,他俩才得以出门走一走。 士兵们一前一后地看着他们,谨防着他们逃跑。怀瑾笑着问:“你说,黄泉路上是否就是如此?” 叶清时前后看了看,亦是笑道:“也就如此了。” 今年闰了六月,春节来得晚,但是春天却来得早。新春立在了腊月里,山桃与山杏的花骨朵都蓄满了力量,等待春风来将它们唤醒。梅花却开得好,一朵朵粉嫩的花朵开在枝头,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 二人坐在山顶上,看着山下的炊烟袅袅,隐约还能听见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怀瑾靠在他的肩上,笑得温柔。 “若是春天,从这里看过去的景色一定很美。”她笑道。 叶清时握着她的手,亦是柔声道:“等到花都开了,咱们再来便是。” “如果他们能将咱们葬在此处就好了,这里既可以看见人间烟火,却又不被人打扰。在这里我们能看见春花秋月冬冰雪,还有绿荫炎夏血杜鹃。” 闻言,叶清时忍不住打趣道:“还不如说我就地化成两株杜鹃花。” 她点点头,笑道:“这个更好,人家梁祝化蝴蝶,咱们化杜鹃。蝴蝶不过一个春夏,咱们可是与天地共存。” “嗯,”他赞同地点点头,“咱们还可以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两只杜鹃妖。” “然后再从妖修炼成仙,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她笑着,说得极其认真。 他点头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唇,“若是天地让我们分开,便是天地不公,到时一定天塌地陷,重归混沌。” 怀瑾看着他,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睫毛轻颤便落了下来。叶清时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正欲说什么,忽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清时——”她登时变了脸色,慌忙扶住他,却也呕出一大口血。 他抬手帮她擦掉唇边的血,笑道:“很好很好。” 见此,她也笑,也抬手擦掉他唇边的血,重新靠回他的怀中。 他紧紧地搂着她,忍着腹中难耐的疼痛,沉声道:“现在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她笑了笑,依偎在他怀中,“我们始于春亡于春,天地不会如此狠心。” 傍晚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和煦又温柔,叶清时抱着怀瑾,笑道:“宝贝儿你看,春风又至了。” …… 黎末辛听完他二人的故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静默着起身离去。 孟婆看了她一眼,也不由得叹气。其实,孟婆早就在这些年路过奈何桥的卫国人中感受到了卫国的衰退,应该是说,卫国从李罄那个时代开始便衰落了。卫国重文,但科举主考官竟能泄漏考题,大臣之间的相互倾轧,贪官敢雇杀手刺杀钦差大臣,统治阶层的腐烂一层一层地蔓延开来,波及到全国上下方方面面。后来再经历叶禛的血腥夺嫡,更是加剧了朝政的动荡,以至于最后一步一步地走向灭亡。尽管在天上时就知人间改朝换代残酷,但是没想到竟残酷如此。 “你们在生死簿上看过了吗?”孟婆问道。 “看过了,阎君说我与他纠缠太深,一时间分不开。”怀瑾笑道。 闻言,孟婆放心地点点头,“今生都这般,日后只会就缠越深,二位就放心地去吧。”她看着孟戈端上来的孟婆汤,笑道,“但是孟婆汤还是得喝,若是来生还生在卫国,还是那个羌戎的天下,你们的日子定舒坦不了。” 他二人笑着点头,接过孟婆汤一口饮尽,携手上了奈何桥。 孟婆目送二人,想起黎末辛,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没等到叶禛就已经够惨了,如今听得故国亡得如此惨烈,只怕会更加郁结。 果真,孟婆进屋就见她埋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婆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劝道:“杀戮太多的人会在地狱受刑,永世不得超生。” “若是来生我为君主,必定要灭羌人全族,一个不留!”她咬牙含恨道。 孟婆笑了笑,“看来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 “一个人受刑,怎抵他们全族犯下的罪孽?”她恨恨不平道。 “他们能屠城,将来必定有人杀得他们忘了姓氏,我帮你看着。”孟婆沉声道。 黎末辛抬眼看着她,一脸郑重道:“来生你见了我,不管我记得与否,一定要告诉我,羌戎被人杀得忘记了姓氏!” 孟婆笑了笑,“好!” 85.阴阳劫·相逢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知道卫国亡后,黎末辛终日陷入亡国的苦痛之中不能自拔,加之长久没有叶禛消息,终日郁郁寡欢,每日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黄泉路边看那终日不灭的红色花海。 孟婆之前还耐着性子开导她,日子久了也懒得管了。孟戈见此,不由得叹气,“原以为她是个没心没肺,满脑子只有叶禛,不曾想家国情怀竟然如此之重。” 孟庸看着黎末辛的背影,无奈道:“世人皆有爱恨嗔痴,不管是爱极了还是恨极了了都是这般,生不得死不得的。” 闻言,孟戈再次叹气,“还是做神仙好啊,无欲无求的。” 孟庸笑了笑没接话,朝着黎末辛喊道:“娘娘,婆婆从阎君那儿得个一盒糕点,味道极好,快过来尝尝。” “没胃口,你们吃吧。”黎末辛背对着她二人,语气淡淡道。 她二人无法再劝,只得转身进屋去了。 冥界没有太阳,她也不知坐了多久,许是坐得疲乏了才起身往回走。正走到廊下时,听见有人在身后问道:“请问姑娘,此处便是孟婆庄吗?” 闻言,她感觉自己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猛然间跳动了一下。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想证明这不是梦。可是,鬼是不会疼的,只有眼泪却是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她曾听说过,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便是声音,没想到,近百年过去了,她仍旧记得叶禛的声音。 身后的人见她不言语,便又问了一遍,“请问姑娘,此处是孟婆庄吗?” 闻言,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冲进那个她等了上百年的怀抱中。 叶禛被撞得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紧紧地搂着她,笑道:“我来了。” 黎末辛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几次开口都如鲠在喉,紧紧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似的。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他也忍不住动容,紧紧地抱着她,亲吻她的头发,沉声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她也不想哭,可是近百年的相思,在此刻决了堤,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她紧紧地抱着他,一时间还生出许多的怨恨,“你这个天杀的,这些年你上哪儿去了?” 闻言,他不禁笑了起来,凡间女子,最爱用此话骂丈夫。 他笑了笑,“好了好了,我是天杀的。不哭了,让人看了笑话。” “这里没有人。”她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 叶禛:“……” 这话也没错,冥界确实没有人。 他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笑得极其温柔,“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长不大。” 她抬眼看着他,才发现这人竟一点也没有老,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你……怎么没有老?” 闻言,他的眼神黯了下来,正欲说什么,便听见身后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 黎末辛回头,就见孟婆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二人。她忙抹了一把眼泪,拉着叶禛上前,给孟婆介绍道:“婆婆,这便是叶禛;夫君,这是孟婆。” 孟婆牢牢地看着叶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踉跄着一步一步地朝他二人走来。 黎末辛不明所以,喊了她一声,却被她伸手推开。 叶禛下意识伸手去拉黎末辛,却被孟婆挡住,“叶禛?”孟婆红着眼眶看着他,语气颤抖地问。 他垂眸不敢看她,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孟婆强忍着心中的情绪,一把拉开他的领口,当年的牙印还清晰地刻在他的左肩上。可是,她的心上人,却已经有了心上人。她看着那道牙印,仰天苦笑一声,眼泪双双落下。 见此,就算黎末辛再愚钝,也明白了些许,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原来叶禛的牙印不是胎记,是前世与孟婆的纠葛。真的是香闺蜜友给他留下的,还留了上千年。 黎末辛看着满脸愧疚的叶禛,眼中的绝望一层一层地蔓延开来,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你.....你和婆婆……”话到此处,她觉得自己问不出口,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叶禛转眼看着她,“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见到他了?”孟婆似乎恢复了冷静,转眼问道。 叶禛叹了口气,自知瞒不住,嗯了一声。 孟婆看了眼黎末辛,再转眼再问::“你来世如何?” “我能重入轮回已算是侥幸,没有来生。”他沉声道。 “他就没有给你个答案?” 叶禛沉默着没说话。 “那你如何想?”孟婆看着他,目光沉沉。 叶禛还是沉默。 黎末辛见此,不由得苦笑两声,满脸绝望地向后退着,不注意被台阶绊倒跌坐在地上。许是摔疼了,她不由得掩面痛哭。 叶禛想去扶她,但脚却像是生根了一般定在那里。 孟婆淡淡地瞥了黎末辛一眼,冷笑道:“我都没崩溃,你崩溃什么?” 黎末辛等了叶禛近百年,她何尝不是等了少铉上千年。千年啊,沧海都两次变成桑田,可她等来的却是一个已经变了心的叶禛。 “是我对不起你。”叶禛沉声道,眼中满是愧疚,可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如何弥补。 孟婆看着他那张因愧疚而垂眸不敢看她的脸,只觉得心如刀割,眼泪再度落下。 叶禛抬眼望着她,沉声道:“青商,当初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本该是天后,受五界敬仰,是我将你拉入泥潭之中……” “你住嘴——”她怒吼道,“我原谅你你变心爱上了别人,可你为何要否定我们的过去?你知道不知道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了你多长时间?你这样说是想告诉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吗?你是想让我死吗?” “不是。”他忙上前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少铉,不,是叶禛。叶禛。从此,我们两不想干,你带着她走吧。”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再次落下,心中却咆哮着,害怕他真的带着黎末辛离开。 叶禛脸上满是不忍,看了看孟婆,又看着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黎末辛。 黎末辛已经心疼到麻木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道:“我肉体凡胎,喝了孟婆汤便忘了,说不定前一世我也和别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来世也会找到一个爱我的人……”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才对叶禛笑道:“你不必在意。” 闻言,孟婆看着她,冷笑道:“你又装什么大度?是施舍吗?” 黎末辛听得皱眉,告诉自己心愿已了,不要奢求太多。这样一想,反倒无比期待那一碗孟婆汤。 “婆婆您说过,孟婆汤一喝,今生爱过谁恨过谁都一笔勾销。我再入轮回后,也不再是黎末辛,此生之事,与我来世无关。”说着,她看着叶禛,笑道,“我最初也不过是想再见他一次,如今见到了,我也满足了。” 黎末辛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是没有来生的,但是我有,我与他的缘分,就此了断。”说着,从看呆了的孟戈手中端过那碗孟婆汤,仰头欲饮,却不知被谁一掌拍开,碗摔了个粉碎。 抬眼就见孟婆怒不可遏地看着她,“你去投胎了,留个活死人给我做什么?让他生生世世都惦念着你?” 黎末辛看着她,眼中蓄满了泪水,也不由得吼道:“你们神仙的爱恨纠葛,与我这个凡人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拦着我?你不想要个活死人?我就想要?”说罢,她已经是泪流满面,缓了好一会儿才神情痛苦地看着孟婆道,“婆婆,相思之苦我尝了上百年都受不住,更何况您是神,生而不灭,不能尝相思。” 闻言,孟婆心中大恸,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罢了罢了,我去向天帝求情,我入轮回。” 黎末辛愣愣地由她抱着,她是神,孟婆汤又是自己熬的,如何入轮回?还没反应过来,抱着她的人忽然被大力拉开,只见叶禛看着孟婆,暴跳如雷,“你疯了?” 她若是入了轮回,就算再回天上去,也只是是仙,不会再有神格。 孟婆看着他,反手一挥,不仅脱离了他的桎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色的长剑。 她眼神决然地看着叶禛,笑道:“要对她好。”说着,长剑一横,毅然地朝脖颈间用力。 “青商——”叶禛绝望地嘶吼着,目眦欲裂,他上前想要抓住她,却被她施法弹开。她凄然一笑,闭上眼睛手腕上使劲,心想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叮——” 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打在了孟婆的剑上。她被震得脱力,剑就掉在了地上。叶禛见此,慌忙上前,死死地将她抱住。 此时,数道金光从空中落下,众人抬眼,只见一白袍男子踩着祥云落在地上。 孟婆见了来人,使劲挣开叶禛的桎梏,对那人冷声道:“你来看我的笑话?” 男子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本事倒是不小,寡人的封印都能冲破。” 孟婆冷冷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在冥界这么多年,真的就只是端茶倒水?” “看来,你还是没有看破。”少钦叹了口气,看着叶禛道,“事到如今,你也该说说,当初为何接近青商了吧。” “你……”叶禛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人,敢怒不敢言。 “我什么?想和我打一架?” 叶禛:“……” 时间久了,少钦也学会了不要脸。 见人憋红了脸却不敢说什么,少钦心情更好了。朝孟婆缓缓走来,笑道:“叫你来体会世事无常,如今知道了吗?” 孟婆轻蔑地瞥了一眼没说话。 世事无常。 她当初离开天界,他便说让她来地府历练,看看什么叫世事无常。如今,她算是知道了。之前那个要给她摘星星的人,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连通阴阳。 是啊,我以为是终身,没想到是他与别人终身。当真是世事无常。 “与我回去吧,西王母还等着你呢。”少钦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怕她施法逃跑。 “冥界很好。”她狠狠地挣脱他的手。 闻言,少钦脸上一阵无奈,转眼看着叶禛又看了眼双眼红肿的黎末辛,对着叶禛骂道:“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还回来做什么?还不如真的死了干净。” 叶禛:“……” 他已经死了上百年了,凉得够彻底了。 86.阴阳劫·前世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禛看着少钦,脸上满是无奈,破罐子破摔道:“那你现在杀了我。” “威胁我?”少钦冷笑道。 “不敢。”他垂眸也不敢看他,脸上的不屑倒是明显得很。 少钦见了来气,正要动手打他,孟婆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皱眉道:“他现在肉体凡胎,你真的要将他再打得魂飞魄散?” 他本来就只是吓唬他一下,没想到这人竟然还如此护着,转眼,见黎末辛也站了起来。他心中一阵无奈,大概女人缘这种东西,确实是天生的。他收了手,看着叶禛不悦地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两个女人都对他情深义重,总不能真的两个都娶了。 叶禛叹了口气,看了孟婆一眼,又转眼看着黎末辛。 “干脆你一剑杀了我吧。”他看着少钦,语气认真得不行。 少钦:“……” 寡人的剑呢! “啪——” 叶禛愣愣地看着黎末辛,顿时有些委屈,“你打我做什么?” 黎末辛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懦夫!” 孟婆见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叶禛沉声道:“你带她走吧。” “婆婆……”黎末辛不忍地唤了孟婆一声。 孟婆转眼看着她,好笑道:“怎么?不愿意?那我带着他回天界了。” “我……”她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叶禛一眼。 叶禛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孟婆,沉声道:“青商……”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不管怎么说都开不了口。 孟婆看着他,本想笑,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轻声问道:“做好选择了?”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此,孟婆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阴沉的天空,缓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当年追求我,是不是因为我是西王母之女?” 青商,西王母小女儿,西王母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孕育了千年才出生的,刚出身便自带神格。少未天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与西王母结亲,青商刚出生便定下了她与太子少钦的婚事。 只是,青商到了许嫁的年龄时,半路出了个少铉。 …… 自出生以来,青商便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太子,是未来的天后。但是她从未见过太子,只是听其他神仙说过,太子是个冷面神,严肃端正,不苟言笑。听了这话,她不禁皱眉,若是日后与这种人做夫妻,是多么无趣啊。 这一日,少未天帝携太子少钦来访,与西王母谈与青商的婚事。 青商远远地瞧了少钦一眼,果真只见一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天帝身后。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嫁给这样的人,思索着应该怎么说服母亲,回绝这门亲事。 “啊——” 不知什么东西落下来砸了她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惨叫,接着便有人从树上砸了下来。 那人揉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怀中的桃儿散了一地。 青商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骂了一声活该。 那人转眼看着她,嗔怒道:“笑什么笑,还不快过来扶爷一把。” 青商挑眉,这年头偷桃儿的贼都这么大胆的吗?反手一指,袖中的捆仙绳便飞出去,将人捆了个结实。 “欸,你这丫头,不就是摘你两个桃儿,至于吗?快给我解开。”他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又觍颜笑道,“仙子,不过就是几个桃儿嘛,不至于不至于。” “什么叫‘不就是几个桃儿’?一棵桃树近万年才结这么几个果儿,还没熟呢就被你摘了。”青商嗔怒道。 “没熟吗?”他皱眉装傻,“我这也没见过这般仙物,也不知熟了是什么样,要不仙子你给我解了绑,我尝尝,也不枉摔了这一场。” 闻言,青商忍俊不禁,笑骂道:“嘴皮子倒是灵活得很,看来是没摔疼。” “见了仙姑就不觉得疼了。” 青商:“……” “轻浮!”她笑骂道。 那人也笑了,“敢问仙姑芳名?” 青商挑眉不理他,收回捆仙绳,大度道:“你快走吧。”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朝他行了一礼,“多谢仙姑了。” 青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那人却还不甘地在身后追问她的名字。她没理他,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了。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是那人意味深长的笑。 …… 天帝带着太子前来看未婚妻,结果西王母寻了半天没见着人,正要动用千里传音,便见女儿一脸笑意地从后门回来了。 她一把拉住女儿,皱眉道:“明知道天帝过来,你又去哪儿了?” “就在门外转了转。”她心虚道。 见人要紧,西王母便也没有责怪她,牵着她便往正厅去。 过了月门,她便见少钦正与人说话,仍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样子正在训斥他身前的人。 那人虽是背对着她,她却莫名觉得眼熟,这不是刚才偷桃的那人吗?他是少钦的随从? 少钦见了西王母携着一女子过来,忙收了话头,朝着西王母行了一礼。 那人也跟着回头,还没来得及行礼,看见青商便一脸惊讶与兴奋,但也是老老实实地行礼喊了一声娘娘好。 青商见人动作滑稽,也忍不住笑了,怕被人发现又忙看向别处。 西王母看了这个莽莽撞撞的少年,笑了笑,“这就是少铉吧?很长时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多谢娘娘挂念。”少铉笑道,悄悄瞥了青商一眼,又忙把目光收回来。 西王母笑着点点头,转而向女儿介绍道:“殿下,这便是青商。青商,这位是太子殿下。” 二人淡淡一笑,相互行礼。 “园子里的果子熟了,你带殿下去摘一些回来。”西王母笑道,有意安排俩人独处。 青商暗自撇嘴,心想跟着这个闷葫芦有什么可相处的?可面上还是低眉顺眼,轻声道:“殿下请随我这边来。” “有劳姑娘了。”少钦语气平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路上,少钦倒也不至于一句话也没说,问了她最近修习的什么法术,赞叹蟠桃园是天地五界难得的灵地。 对此,青商都不咸不淡地回应着,心中对他愈加不喜。 “若是仙子有空,也可到中天天宫做客。”少钦看着她的背影道。 青商将蟠桃放进篮子中,对他笑了笑,“好,我们回去吧。” 见她兴致缺缺,少钦便也没再说什么,沉默着跟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见少铉翘着腿躺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将刚才偷的蟠桃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开始大快朵颐。再认真一看,石头底下满是桃核。 少钦见了不由得皱眉,不悦地喊了他一声:“你这成何体统?” 少铉见了少钦,忙将剩下的半个桃子塞进嘴里,噎得不轻。 少钦不由得叹了口气,上前拍了他的背一把,他吐出桃核却也呛个半死。 青商忍不住掩唇笑了笑,少钦却是满脸无语,指间运功,方才帮他平息了嗓子中的不适。 “让仙子见笑了。”少铉忙鞠躬行礼。 青商笑了笑,打趣道:“自己亲自摘的是否要好吃一些?” 少铉:“……” 为何要当着少钦的面说,回去耳朵定又要起茧子。 果真,少钦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随我来。”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少钦身后。心中气不过,回头瞪了青商一眼。 她却满不在乎,挑眉看着他,眼中满是笑意。 …… 天帝此次带着儿子来见未婚妻,本是想培养二人的感情。但奈何少钦是个木头桩子,不会哄人,二人没什么感情可言。 回去的路上,天帝问少钦青商如何,少钦想了想沉声道:“俊秀活泼,是个好姑娘。”说罢,便没再说什么了。 天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养出这么个木讷的儿子,定是文曲星君的错。 文曲星君,少钦的老师。 同天帝一般,西王母也关心这一场见面,忙问女儿觉得少钦如何。 青商皱眉想了想,“性子太闷了,无趣。” “男人嘛,太会说话的反而不牢靠,不知道他嘴里是真是假。我看太子性格稳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闻言,青商不高兴了,“我又不是平凡女子,不用依靠男人活着。” “哪儿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西王母皱眉道。 “母亲不是也没嫁人?” 西王母:“……” “你若是能修炼到为娘的境界也可不用嫁人。”西王母一本正经道。 青商:“……” 母亲是西天灵气幻化而生,是万阴始祖,自然不用婚配。自己虽也是灵气幻化而生,但到底出自母体,自然比不得母亲。 “好了,别瞎想了。你是西天灵气在我腹中幻化而生,太子是中天灵气幻化而生,阴阳结合,乃是天命注定,天命不可违。”西王母沉声劝道。 “可是他……真的很无趣。”她皱眉不甘道,“时常板着张脸,女儿看着害怕。”她可怜兮兮道。 “天帝说他那是害羞,第一次见你,难免有些紧张。” 青商还想说些什么,看着母亲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什么阴阳结合命中注定?命格还都是司命星君写的呢?就一定全对?分别就是父母刻意安排。可转念一想,天帝与母亲,可不就代表着上天的意旨?果然什么天命不可违是编瞎话骗她的。 87.阴阳劫·情起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上古起,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是神是人抑或是妖魔,婚姻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妄图私奔的,都会被耻笑。所以,哪怕是天生自带神格的神,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青商虽是不喜欢少钦,但还得与母亲老老实实地去见天帝天后。但是来得不巧,少钦因公事出去了,没在中天天宫。 天帝怕怠慢了未来儿媳,便让少铉领着青商四处转转。少铉领着人参观了各处恢弘的殿宇,又去逛了花园,青商总结下来就一个词:无聊。 “行了行了,我们回去吧。”她有些不耐烦道。 少铉转眼看着她,笑道:“怎么,就这么想回去见我兄长?” 青商:“……” 哪只眼睛看见我想见你兄长的? “实在是无聊,还不如回去坐着舒服。” 闻言,少铉笑了笑,“会骑马吗?” “本姑娘腾云之术练得极好,用不着骑马。”她一脸骄傲道。 “不会就不会,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少铉忍不住笑道,但见人黑了脸,又立即赔礼道歉,一把拉了她的手,“随我来。” 青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往前走。少铉腾了云,不一会儿便到了御马监,从马厩中牵出两匹马,将缰绳递给她,“我带你去天河边耍耍。”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缰绳,认输地叹了口气,坦诚道:“我不会。” 闻言,少铉嘴角的笑意更深,将多余的马丢给马夫,自己先上了马,一把将青商也拉上了马,笑道:“可坐好了。”说着,马鞭一扬,马儿便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她坐在马上紧紧地抓住马鞍,心狂跳着,大概是被吓到的。 少铉平时为了躲避功课,天河便是他最爱来的地方。此处环境清幽,用他的话来说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她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都说你与太子一点也不像两兄弟,一个过于沉稳,一个过于跳脱。” 提起少钦,他不以为意道:“他就是个书呆子,无趣至极。” 这个评价,青商表示赞同,但还是想忍不住调侃他,“太子殿下那是成熟稳重,将来是要一统五界,泽被苍生的,岂能如你一般玩世不恭?” “哟哟哟,这还没嫁进来呢,就为他说话了,要是日后真做了我嫂嫂,岂不是又多了一个人唠叨我?” “谁要做你嫂子!”青商不高兴道。 “你不做我嫂子,还有谁能做?你俩是阴阳二气之神,只有阴阳稳固天地五界才会更加稳固。”他看着她一本正经道。 这些话青商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有些不耐烦道:“大家都这么说,也没问过我与太子的想法,万一他不想娶我呢?” “他娶谁都是娶,不在乎……”说到这里,少铉方才觉得失言,转而道;“那边长了种野果子,可好吃了,我去摘给你尝尝。” 然而,青商却将这话听进了心中,娶谁都是娶吗?那这桩婚事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啊! 之后少铉见青商兴致缺缺,便也带着人回去了。恰好在门外遇见少钦回来。他侧身站在马车旁,伸手等着扶车中的人出来。 青商原以为他带了什么贵客回来,不曾想从车中出来的,竟是一姑娘。这下可把青商高兴坏了,原来少钦有心上人,还把人带回来,真是可喜可贺。 “我说你俩,我倒是看不出谁是主子,谁是侍从了。”少铉看着二人笑道。 少钦看了少铉一眼,转而朝青商行了一礼,“原本应在家中侯着姑娘,但事出突然,还请姑娘海涵。” 青商亦是欠身还礼,不以为意道:“此等小事太子不必在意,公事要紧。” 少钦笑了笑,转而对身后的人道:“九笙,过来见过青商仙子。” 那姑娘闻言,一瘸一拐地上前,曲身行礼,笑道:“见过仙子。” 青商点点头,问道:“你脚怎么了?” “回仙子的话,是我下车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踩了空,把脚崴了。无甚紧要,多谢仙子关心。”那姑娘看着青商笑道。 青商哦了一声,“得赶快找御医瞧瞧。” 九笙应了一声,少钦还准备扶她,手伸出去却落了个空,转眼就见她手提了裙子,一脸笑意地看着青商,“我这就去,恕不能服侍仙子了。” 青商笑了笑,说不客气。 少钦看了九笙一眼,转而对身后的随从道:“带九笙去看御医。” 随从扶了九笙离开,少钦便对青商道:“仙子请。” “殿下请。” 双方父母见人一块回来,高兴得很,忙安排用晚膳,将青商与少钦安排在邻座,少钦难得的话多,向她一一介绍菜品。 青商柔声说着谢,悄悄瞥了对面的少铉一眼,他正吃得高兴。许是发现有人看他,他抬头,恰好抓住正偷看他的青商。她装模作样地敛了敛袖子,抬起桌上的酒饮了一口。 “仙子怎得一人独饮?这一杯少铉敬你。”他抬起酒杯笑道。 青商:“……” 她就是做了个动作掩饰,这人怎么就不依不饶了? 天后闻言,有些埋怨地看着少钦,“太子,怎得如此不知礼数?” 少钦看了少铉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对青商道:“招待不周,还望仙子海涵。” 青商也有些无语,但也不得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而始作俑者却还吃得高兴。 宴席过后,西王母欲带着青商回去,天后热情,硬是要留她们多坐一会儿。少钦被天帝喊去了书房,青商不想听母亲们说话,便借着透气的由头说躲了出来。刚出门,就撞见少铉端着盘糕点过来。 “你怎么还能吃?”她看着她一脸惊讶道。 “我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他一本正经道。 青商被逗乐了,“小心胖成猪头。” “我又不成亲,就先胖着吧。”他毫不在意道,“要不要尝尝?我觉得比今晚的那个好吃。” 她舔了舔嘴唇,“尝尝。” “你先拿着,我再去拿壶酒过来。”他把盘子交给她,又匆匆往厨房去了。 青商本想说不想喝酒,但看着那人的背影,却也没说出来。 二人乘着月色,饮酒畅谈,从儿时趣事到日后打算,又从打算谈到读过的书,最后谈到法术修行上去。 “说不是小爷吹嘘自己,我可比太子聪明多了。”喝了几杯,少铉又开始口不择言,“父亲先生教的法术,我只需稍加练习就能驾驭,太子?练得比我勤,也就与我同一水平。” 闻言,青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那为何他是太子你不是?” 少铉啧了一声,打了个酒嗝,“这就要怪我母亲了。” 语罢,二人皆大笑起来。 “那个叫九笙的姑娘,与太子什么关系?”她好奇地问道。 少铉闻言,醉眼朦胧地看着她,亦是打趣道:“怎么?吃醋了?” “没有,我就是好奇。” 他往青商杯子加了一点酒,叹道:“要说我兄长啊,真的就是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不沾一丁点儿烟火气,我虽是不喜欢,但是招小仙子们喜欢啊,个个对他趋之若鹜。但你也看见了,他就是块木头。说起这个我就奇怪,同样是灵气幻化而生,为何你就如此灵动惹人喜欢,他就……”说着,他又打了个酒嗝。 青商:“……” 比起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太子确实要招人喜一些,她心下腹诽。但她虽是一脸嫌弃,但却将他的话听进了心中,灵动惹人喜欢吗? “他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冷若冰霜。所以尽管是有小仙子们喜欢,但谁也不敢接近。偏偏,他院中的一棚竹子成了精,还化成个姑娘,那丫头也不知道用什么妖法,硬是让我哥留她在身边服侍。” “天帝与天后不管吗?”青商皱眉问道。 “哎呀,男人嘛,婚前有个侍妾又不是不行,管它作甚?而且她一个在天界成了精的竹子,要把她赶去哪儿?去下界作乱还是件麻烦事,所以就这么留下来了。” 闻言,青商惊讶得不行,望着他不可置信道:“也就是说,九笙是太子的侍妾?”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他一脸惶恐道。 可话都说到这里了,还管是谁说的?那九笙就算不是侍妾,但是能让一个冷如冰山的人伸手扶她,可见她在少钦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啊。若是自己将来真的嫁给了他,岂不是连个侍女也不如?她越想越觉得后怕,这门亲事成不得。 她蹭地一声站起来,对少铉道:“殿下慢用。”说着,便匆匆往外去了。 少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不自觉地打了个酒嗝,笑得有些无奈却又意味深长。 且说青商别了少铉,正遇上从天帝书房出来的少钦。他见她行色匆匆,忙问道:“仙子怎么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敷衍道:“找我母亲,太晚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今夜就宿在此处吧,明日一早,我再送仙子与娘娘回去。”他看着她和声道。 她笑了笑,“不了,我认床,在别处休息不好。” 闻言,少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我去看看车架准备得如何了。” 青商应了一声,便折身去找母亲了。 而天后留不住人,便让少钦送了她们母女一程。 “天色已晚,殿下就先请回吧。”西王母掀开车帘道。 少钦骑在马上,朝西王母拱了拱手,“娘娘慢走,恕晚辈不能远送了。” 西王母放下车帘,笑着与他道别。看着车架远去,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未婚妻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还有一丝丝嫌弃的意思。 88.阴阳劫·天作之合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青商回了家,便把在少铉那儿听到的关于少钦的事悉数说给西王母听。没想到,西王母竟也是不以为然的态度,都觉得男人婚前有个侍妾是常事。 “不过就是个奴婢,婚后也是服侍你与太子,难道太子还会因为个奴婢给你气受?”西王母喝着茶,毫不在意道。 “我有手有脚的,也不用不着别人服侍。”她不高兴道,“再者,他对别的女子都视而不见,偏偏对那侍女情有独钟,母亲觉得,婚后他会对我好吗?所以,这门亲事不能成。” 青商本以为母亲会因此事拒绝了亲事,但是在西王母眼里,这不贵是小事一桩。她一边安抚着女儿,另一边便去找天后,让天后出面去解决此事。天下母亲,最怕女儿在女婿那里受气。西王母接受少钦有侍妾,但若是他有喜欢的人,这可就是不能忍的了。 同为女人,天后也觉得少钦那里有个女子甚是不便,便把少钦喊来,让他将九笙打发出去。左右不过是个竹子精,之前觉得她在身边服侍少钦也好,既然未来儿媳介意此事,那便撵出去了事。 但少钦却觉得此事有些莫名,九笙不过是个使唤丫头,何处惹得青商不高兴了?九笙是他从蓬莱带回来的,难不成让他把人又挪回去?这是储君该有的气度? “九笙自幼便在孩儿院中长大,母亲让孩儿撵她去何处?”他皱眉看着母亲,为难道。 此事天后也为难,毕竟看着那孩子也乖巧,若是真的将人撵出去了,她也于心不忍。但是,儿媳妇不喜欢,但一个婢女,还能有儿媳妇重要? “你是想要媳妇儿,还是一个侍女?”天后看着他皱眉道,“身为储君,竟这点轻重都分不清,还要为娘教你?” 少钦:“……” “那身为未来太子妃,连个婢女也容不下吗?”他也不悦地回道。 “混账东西!”天后拍案怒道,“为了个婢女竟敢质问为娘,翅膀长硬了会飞了是吗?” 他叹了口气,又躬身行礼,“孩儿知错,请母亲责罚。” 天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却也耐着性子劝道:“青商这般介意,必是心中在乎你,何必为了一个婢女伤她的心?” 闻言,少钦暗自挑眉,青商在乎他?怕是在乎少铉更多吧?与少铉在一起时就有说有笑,与自己独处却扭手扭脚的。若不是不敢说出退婚一事,他倒想成全少铉与青商。 “您容孩儿考虑考虑。”他沉声道。 天后知他为难,想了想道:“九笙虽是竹子成精,但生长在天界,又受你灌溉,也无甚妖性,待会儿你去问太上老君求一粒仙丹,祝她提升修为,留在仙界做个散仙。” 闻言,少钦心中纵是有千般不悦,但也只能礼节性地谢过天后,躬身告退了。 回到院中,他将仙丹拿给九笙,说是天后见她服侍他辛苦,赏赐与她的。 九笙不疑有他,吃了仙丹之后觉得通体轻飘飘的,荡清了体重那最后一点妖性,身上迸发出一点耀眼的星光,脱离了妖格。 少钦看着,淡淡一笑,斟酌半晌才道:“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花神,她说她身边缺位助手,我想着你本体是竹,到花神身边也比跟着我要好得多,日后若是……” “殿下这是要赶我走?”九笙皱眉看着他,快要哭了出来。 少钦见此,只觉得一阵无奈,轻言细语道:“怎说这话?只是你既已登仙,跟着我还是委屈了些。” “跟着殿下日后便是从君之臣,跟着花神能比跟着殿下有前途?”她看着他皱眉不解。 少钦:“……” 竹子不是没有心吗?怎得这会儿的心思又细腻得很? 他叹了口气,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便也就直言道:“你是个姑娘,跟着我实在有诸多不便,日后对你名声不好。” 九笙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只觉得胸口有个地方有些难受,却也只是哦了一声。虽说竹子没有心,但她是成了精的竹子,又不是傻子。天后今天把他喊过去,回来就让自己去花神那里,肯定是天后说了什么。 可天后说了什么,她也不敢问,虽然不想离开少钦,但是也不想他为难,只得惨兮兮地看了少钦一眼嗯了一声,回身收拾东西去了。 少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三月三是西王母诞辰,每年这一日,西王母都会邀请众神众仙到宫中做客。今年除了过寿外,西王母还要宣布小女儿青商与太子少钦的婚事。 众宾客见了二人,都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二人结为夫妻,是天界的福分。 少钦皮笑肉不笑地谢过众神众仙的道贺,青商站在他身旁,实在是笑不起来。酒敬到少铉那里,他已经喝得微醺了,抬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少钦笑道:“恭喜兄长了。” 少钦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喝成这样,成何体统?” “兄弟我实在是为兄长高兴,能娶得青商,是别的神仙几生几世都求不来的啊。”他趁着酒意,口不择言道,“我就没有这种福分。” 少钦看了身旁的青商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不敢看少铉。他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是父母之命,现在看来自己倒是像横刀夺爱的恶人,也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悔婚。 “祝你们天长地久。”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身子不适,先去歇歇,接下来便劳烦殿下了。”青商低着头沉声道。 少钦看着她匆匆跑开的背影,转眼也见少铉的目光也追随她而去。他心中惊讶,这二人竟然都情深如斯了?到底要不要说悔婚?若是说出去,怕是要成为这五界的笑话,但要是不说,只怕他自己变成笑话。几经权衡,他还是想在婚期定下来之前将此事拦下来。 宴会结束后,各神各仙都腾云回去了,花神怜九笙原是少钦宫中的,特许她过来与少钦道别。 他看着神采奕奕的九笙,心中甚是欣慰,看来这丫头过得还不错。 “有没有认真研习法术?”他笑着问道。 九笙认真点头,转而她一脸兴奋地看着少钦道,“花神娘娘常带着我下凡去玩。殿下,凡间可有趣了,四季都有不同的花,还见了各位花神,她们长得可好看了。对了,还见了竹君子,他也长得极为英俊,还和我说了许多关于竹子的故事。” 少钦:“……” 尽管他自认为自己不是肤浅的神,但是自己的侍女说别的仙君长得好看,他还是有些不爽。 “花痴。”他笑骂道。 九笙嘿嘿一笑,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是花神的另一侍女,喊她快些过去,她们要走了。 “快去吧。”他看着人,和声笑道。 “殿下保重,我有空去看您。”她笑着挥手转身。 看着她跑过去的背影,他长长舒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心想竹子果真没心没肺,但想着她过得不错,他也就放心了。他转身欲回去,就看见少铉倚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青商也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见此,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退婚的打算愈加强烈。 …… 自少钦降生,天帝就对这个儿子抱有很大的希望,少钦也不负他的期望,研习法术,处理事务都极为认真,行了冠礼之后更是分担了他大部分的事务,他自己也乐得清闲。加之西王母有意促成青商与少钦的婚事,说是少钦与青商阴阳结合,是天作之合,天帝就愈加觉得自己能够安心地归向混沌了。 但他从没想到的是,那个一向听话乖巧的儿子,竟然来向他提解除婚约之事。 天帝气得拍案大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少钦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青商不喜欢孩儿,孩儿不想耽误她。” “你们是天作之合,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天帝气得胡须横飞,“定是你惹得她不开心!” “天作之合是您与西王母说的,并没问过我与她的意见,若是强迫她嫁与我,日后就不是阴阳结合,而是阴阳相抗!” 他声音洪亮,慷慨陈词,天帝没见过儿子这般强硬,遂被震慑到了。但震慑到他的不是儿子的态度,而是儿子所说的话,他们确实只看到阴阳结合,但若真的成了阴阳相抗呢? “父亲,孩儿不是想忤逆您与母亲,而是情况确实如此。青商姑娘不喜儿臣,若是强行将她绑与儿臣,只怕是会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 天帝皱眉想了想,“那你呢?你对她是何态度?” 他虽是跪着,但背却挺得很直,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儿臣也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儿臣的女子。” 见儿子态度坚决,天帝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想与西王母结亲,不成想竟会是如此。 “明日我与你母亲商量商量,再问问西王母那边的态度。毕竟西王母的寿辰宴上刚宣布你们的婚事,现在骤然宣布退婚,对你们的名声都不好。”天帝沉声道。 “多谢帝父体谅。”他叩拜行礼。 天帝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89.阴阳劫·情有所钟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听了儿子拒婚的理由,天帝虽然觉得有道理,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结亲是自己要结,悔婚也是自己,若是西王母因此生气,日后他这个天帝也不好当。正忧愁之际,天后板着张脸就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他皱眉问道。 天后便将西王母想退婚的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边说还一边骂儿子不争气,不会讨姑娘欢心。 天帝闻言却是松了一大口气,便也将儿子的想法说给天后听。天后听了,接着连叹了几口气,“这……这是的神仙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怎么这两个孩子一点儿也不珍惜?”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天帝亦是叹气道。 只是这个婚事退得有些急,双方都打算先拖一拖,日后再以双方性格不合,宣布同时退婚。 此事暂且揭过不表,且说少铉自从听了青商与少钦的婚事黄了之后,心中高兴得很。携了好酒找青商出门散心,青商背着母亲,悄悄与他策马来到天河边。 “你是怎么说西王母答应退婚的?”他好奇地问青商,毕竟之前西王母是笃定二人的婚事是天作之合,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要成这门亲事。 “那天你也看见了,他与我站在一起时都板着一张脸,倒是与那个侍女有说有笑。家母虽是喜欢这门亲事,但总不能害了我一辈子吧?阴阳结合不好,反倒成了阴阳相抗,到时更难收场。”她一边饮着酒一边笑道。 少铉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点你俩倒是般配。”见她不解,他才笑道,“他也是这般对家父说的。” 青商哦了一声,笑道:“这证明他倒是不迂腐,不至于什么都听父母的。” “日后有什么打算?” “像之前一样咯,修行吃饭睡觉。”她毫不在意道,没有了婚姻的束缚,她觉得做什么都可以。 “就没想过,要……嫁给什么人?” 闻言,她忍不住转眼看他,又别过脸去看向别处,笑道:“我日后必定要嫁给钟情我的男子。” “钟情你就可以了?”他皱眉不信道,“就如此简单?” “简单?”她笑道,“这很难了,你看少钦就不喜欢我……” “他是有眼不识荆山玉。”话音未落,他便将话接了过去。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若是有合适的本姑娘给你做媒。” 说到此处,他极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也谈不上喜欢什么类型的,但喜欢就是喜欢,她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青商抿嘴笑了起来,嘟囔道:“没原则。” 他坦然地点点头,不以为意道:“喜欢还要什么原则?我喜欢的又不是原则。” 她朗声笑了起来,拿起酒杯与他碰了碰,“这一杯敬你真性情。” 他与她碰了碰杯子,笑着问道:“若是现在有人告诉你,他中意你,你愿意同他试着相处吗?” 闻言,她心下一跳,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仍旧忍不住红了脸,嘴硬道:“不会有人中意我的……”可越说却越觉得心虚。 见此,少铉笑得极为满足,靠近她故意压低嗓子道:“我却听说一人中意姑娘,就不知姑娘是何想法。” 他离她也就一拳的距离,所以能够感到他说这话时温度,热烈而又恳切。她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那就让他来亲自与我说,让别人传话始终不好。” 他笑着哦了一声,“好,我将话传回去,让他来亲自与你说。” 青商转眼看着他,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笑意,也是装傻地哦了一声。少铉见她如此娇羞,心中喜欢更甚,觉得少钦真的是不行,这么如花似玉又单纯的姑娘,怎么就不招他喜欢呢? 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聊着,而两个春心萌动的两个人能聊些什么呢?不过是些风花雪月。 …… 这一日少铉刚从凌霄殿出来便兴匆匆往外走,太阴之神唤他几声方才将人唤住。 “殿下这般匆忙,是有何急事吗?”太阴之神一脸担心地问。 “身子不适,想回去歇息了。”他平静道。 闻言,太阴之神有些遗憾,“最近我新得了些桂花酿,想请殿下尝一尝,若是殿下身子不适,便改日再请。” 听说有酒,少铉立即来了兴致,忙道:“小问题小问题,喝点酒就好了。” 闻言太阴之神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这边请。” …… 青商托腮坐在窗前,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太阳,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落在她的眼前。她抬头一看,便见少铉拿着一壶酒走过来。 她心下一跳,惊讶道:“你怎么从这里进来!” “若是别人看见我天天往这儿跑对你名声不好。”他靠在窗前看着她笑道。 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翻墙越里,这对我的名声才不好。”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们退婚的事只是私下决定的,众神众仙都不知道,我不好频繁来。” “你频繁来此作甚?”她垂眸不看他,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关于上次说的,那个人说他要亲自来表明他的心意。”他看着她盈盈笑道。 她抬眼看向别处,装作茫然无知,“他在哪儿?” 少铉笑了笑,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笑道:“在你眼睛里。” 青商看着他一脸诚恳的模样,倏忽红了脸,想要躲开那炽热的目光,却又被他抓回来,只听见他语气沉沉道:“青商姑娘,我很中意你。” 她咬了咬唇,纵然早就预料到,但当这句话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原来,世间情爱竟是这样的滋味。超过所有的珍馐佳酿,美景花香。整颗心都在不安地跳动着,却又觉得无比满足。 见她不说话,他便又说道:“我中意姑娘,也钟情于姑娘,不知姑娘是何想法。” “我……”她想说也中意他,但又觉得说不出口,咬着嘴唇,“你得容我想想。” 他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她也顺势站了起来。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从窗户中拉了出来。 “屋中闭塞不利于思考,咱们屋外走走。” 那一夜,桂花酿的香味一直在二人的鼻间萦绕,久久不愿散去。少铉也在她耳边说了许多情话,直到她进入梦中,他的那温柔的嗓音也在她耳边回想。 他说:“青商,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他说:“青商,日后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要与你在一起。” 他说:“青商,我这一生,有你便是最大的幸运。我将钟情于你,直至生命终结,归位混沌。” …… 退了婚,轻松的不止青商,少钦亦是一减之前的焦虑。 之前无事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事便是在屋中看书,茶凉有人添,寻不见书了有人寻来。现在都得亲力亲为,着实麻烦。 原以为只是少个服侍的人,但新来的侍女泡了他最不喜欢的茶,他才发现九笙那丫头竟然这么重要。 看着院中的那棚绿竹时,他不禁有些后悔。思索着,若是问花神将人要回来会被会被花神嘲笑?转而又觉得她在那儿比跟着自己快乐,又何必让她回来为奴为婢? “果然,没心没肺的活得快乐。”他看着那棚绿竹叹气道。 茶不好喝,他便觉得书也不好看了,交代了宫中的人几句,便独自出去了。先是去找司命星君下棋,后在太白金星那儿用了晚膳。晚间回来的时候碰见了月老,正在教导没有理清红线的童子。 “他不过是个孩子,月老不必过分苛责。”他沉声劝道。 月老叹了口气,“此事看起来是小,但若是搭错了红线,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痴男怨女要受这无妄之灾。” 少钦笑了笑,“男女缘分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天上有司命地下有三生石。” “冥界只管二人来生有无缘分,那些没缘分的,还不是得我重新牵线搭桥?和谁有缘无缘,又要去找司命星君核算。殿下您说说,这若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之前所做的的工作岂不都要毁于一旦?” 少钦从未接触这些,也不知这其中的麻烦,便忙道歉:“方才是我想当然了,给您赔罪。” 月老忙去扶正欲行礼的少钦,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这是折煞老夫了。只是男女姻缘有关下界的繁衍,不可轻视。” 说起这个,少钦倒是好奇起来,问道:“您也管众神众仙的姻缘吗?” 月老笑了笑,“下界的姻缘我都管不过来,天界的某些姻缘老夫也不好插手,一般都是众神众仙的父母或是自己做主,在我这儿登记即可。” 闻言,少钦顿时松了口气。月老不管,就不会出现乱搭红线的事,正庆幸着,又听见月老笑道:“殿下何时来老夫这儿登记啊?” 所谓登记,自然是登记他与青商。但他们之间的事此时说不合适。 “还早还早。”他敷衍地笑道。 “不早了,别的神仙到了您这个年纪,孩子都上学了。”月老笑道。 他淡淡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告别月老正欲回宫,却见两位女子从远处而来。待人走近,才发现是九笙与花神的另一侍女。 二人见了他,忙行礼问安。 “这么晚了,你过来作甚?”他看着九笙问道。 “月老前几日拖我们从凡间给他带盆木槿,我与洛如姐姐恰好从凡间回来,便将花送过来。” 月老看着那盆开得正盛的花,笑得合不拢嘴,忙请她们二位与少钦到府中吃茶。 “去吧,从凡间回来也辛苦了,喝杯茶解解渴。”他笑道。 她哦了一声,“殿下不去吗?” 他原本就只是路过,且最近喝的茶都难以下咽,提不起喝茶的兴趣。 “去。”他言简意赅道。 月老让童子抬了花,领着人进了屋。 一盏茶后,众人拜别月老,九笙也转身对少钦道:“殿下保重。” 少钦看着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总觉得就这么让她走了会缺点什么,便道:“你将我平时喝的茶放哪儿了?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就在书架最右边的格子中啊,平时都在那儿的。” “她们找了许久都没找着,你随我回去看看。”他一本正经道。 九笙闻言,一脸茫然,不是都说了在哪儿了嘛?还让她回去做什么?她可不想触景伤怀。 不对,她没有心,所以不会伤怀。这样想着,她便让洛如先回去,自己与少钦回去。 他看了眼身边呆头呆脑的人,不自觉地笑了良久。他自己没发现,宫中上下却都看得出太子爷今天心情不错。 90.阴阳劫·神魔之战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九笙回到东宫,宫中的人都欢喜得很,以为她从花神那儿回来了,但听说她只是回来找东西,便都垂眉耷眼很不开心。 她从书架上找到了茶叶,递给少钦,“不是在这儿嘛。”语气中有隐隐的嫌弃。 少钦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走到书桌前坐下,理了理袍子,平静道:“去泡壶茶来。” 她哦了一烦声,乖乖地去泡茶,茶端上来的时候,她也说要准备回去了。 他放下递到嘴边的茶,皱眉道:“东宫还睡不下你?” 她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害怕她宿在这里被天后知道,怕他被天后责备,但这么说就有点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嫌疑,她也不敢说出来。 少钦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纠结,拿起桌上的书,语气冷淡道:“若是想回去便回去吧。” 闻言,她只觉得胸口间有个地方有些难受。却也不知道怎么与他说自己的顾虑,便也只是哦了一声,退了出去。 少钦听着她关门出去的声音,心中怒气更甚,冷哼了一声,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书。 …… 九笙一脸忧伤地回到花神处,众仙子见了都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她哭丧着脸,拍了拍胸口的位置,“姐姐,我这儿有些难受。”说着便哭了出来。 洛如虽是不明所以,却也忙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谁给你气受了?告诉姐姐们,姐姐们帮你出气。” 闻言,她却哭得越大声,除了天帝与天后,就没人能把少钦怎么了,他给的委屈,谁敢给他讨回公道? 花神见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皱眉道:“好了好了,叽叽喳喳的,哪里像个仙子?”看着九笙问道,“你不是留在太子那儿了?怎么回来了?” 不说太子还好,提起少钦,她只觉得胸口间越疼了。 “别说他了,我这儿疼。”说着又抱着洛如哇哇大哭。 花神皱眉看着她,竹子是空心的,怎么会心疼? “你过来。”她招手让九笙过来,抬手放在她的胸口间,刚接触到她,便觉得她的胸口间传来强烈的心跳。 花神吓得忙收了手,皱眉问道:“你怎么会有心?” 闻言,众仙子都被吓了一跳,长了心的竹子,那还是竹子吗? …… 本来竹子长了心这事可以轰动怎么天界,但是,近日来的一桩事却让众神众仙没心思去听这些奇闻异事。 此事,还得从三日前说起。三日前,蓬莱山来报说有魔族的擅闯蓬莱山。本来此事可大可小,蓬莱山是沟通天界与下界的重要通道,亦是许多散仙修行的地方,偶尔也有下界妖魔想走蓬莱山的捷径,偷去蓬莱的仙草或提高修为或荡清魔性与妖性。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妖魔被抓住也只是没收仙草,再打一顿丢下界便是。 但此次坏就坏在擅闯蓬莱的不是一般妖魔,而是魔族王后带着魔族众将前来讨伐,讨伐的理由竟是让天界交出她女儿的内丹与魂魄。 蓬莱的一众神仙觉得莫名其妙,我堂堂天界,要你女儿内丹与魂魄作甚?所以双方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魔族的人多,加之蓬莱散仙的修为不够,所以导致蓬莱损伤惨重。 天帝听了大为震怒,便派少钦前往蓬莱除魔。 魔族王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皱眉道:“天界这么看不起我们?” 少钦叹了口气,好言劝道:“天界与魔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魔王王后今日扰我蓬莱是何意?” 天地五界,也就人神鬼联系多一些,至于妖与魔,只要不扰乱人神鬼的秩序,至于他们之间如何厮杀,天界不想管,也难得管。上一次神魔大战,已经过去几千年了,而且妖魔本事再强,也敌不过捏着生与死的神界,他们也不敢太放肆。所以此次魔族大举进攻蓬莱,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们将我女儿内丹与魂魄交出来,我们便撤兵。”王后言简意赅道。 闻言,少钦也十分为难,若是哪位神仙降魔时收了妖魔的内丹,想必此时已经化为己有了,上哪儿去交给她?至于魂魄,内丹都没了还有什么魂魄? “内丹一事,尚需时间查明,还请王后……” “少敷衍我!”王后怒道,“今日不交出来我便踏破天界。”说着,抬手往前挥,她身后的妖魔便杀声震天地冲了出来。 少钦微微皱眉,也只能迎战。 魔族王后是个急性子,等不得手下的人冲锋陷阵,也投身于大战之中。少钦蹙眉看着她,只见魔族王后已经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到他身前。 他往后退了半步,挥袖施法,空中现出一道半圆的蓝光,将魔族王后挡在了光芒之外。趁着这一空档,他从手心中抽出一把蓝色的剑,箭步上前,直直朝王后劈去。 那王后也不是什么善茬,侧身躲过少钦的攻击,亦是抽出一把黑色的剑,煞气冲天。 王后几步上前,眼中满是轻蔑,天界的一个无知小儿,也配挡她的道? 少钦挡住王后的那一剑,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一时间分不出伯仲。但魔族的却异常勇猛,一时间,天兵死伤不少,魔族占了上风。 “殿下,赶快撤!”随行的武曲星君喊道。 他心下一横,用尽力将紧逼上来的王后震开。抬手不甘地大喝一声,“退!” 经次一役,虽说没伤但天界太多,但此时蓬莱已被占领,对于天界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天帝气得拍案大怒,指着台下的少钦骂道:“堂堂天界太子,竟然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天界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儿臣愿再领兵与魔族一战,不胜不归!”他看着天帝,眼神坚毅。 天帝冷哼一声,“你还是在家中好好看你的书吧!” “陛下,臣愿领兵上前,与魔族死战!”少铉上前一步,慷慨陈词。 天帝心中有对少钦的怒气,他平时就是太惯着他,他爱看书也由着他去,今日才会如此丢脸。见小儿子主动请缨,且小儿子确实也更为聪慧,便就准了他的请求。 退朝后,少铉便领了五万天兵直奔蓬莱。 少钦阴沉着脸,回到寝宫,却发现九笙正坐在殿外一脸焦急地等着他。见他回来,忙上前问道:“我听说您与魔族王后打了一场,可否受伤?” 他抬眼望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淡道:“无碍。” 九笙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放心便跟了上去,“魔族以多欺少,即使输了也怪不得你。” “我想静静,你先回去吧。”他背着对她沉声道。 她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他都如此说了,她也不好再叨扰他,说了声好,便也退了出来。 …… 而少铉领着五万精兵,再次来到了蓬莱。与他同行的,还有青商。他原本不愿让她来,她却不以为意,挑眉道:“我的修为与少钦齐平,他尚且能与魔后一战,我为何不行?” 少铉闻言,笑了笑,“我们一起!” 而魔后,看着来了两个比少钦更年轻的娃娃,心中轻蔑更甚。而青商没有给她出言嘲讽的机会,从袖中抽出一把青色的剑,直直地朝魔后冲去。 魔后没料想到青商如此强悍,被青商逼着退了一丈来远。她奋力震开青商,却不想少铉立即压了上来,她反应不及,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少铉剑锋直指,忽地被一把长刀砍开。只见一道黑影掳起地上的魔后,退到魔族阵营之后。 青商抬眼朝见一面色阴沉的男子扶稳魔后之后,顿时化作一团黑烟,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少铉便一把拉住她退往一旁。而她刚才所站之地,已经被刚才那个男人占领。见他对魔后的关心,想必就是魔王了。 他杀气凛凛地看着二人,不由分说地朝二人冲来。少铉挡在她的身前,与男子打斗在一起。而已经恢复过来的魔后,也如魅影般闪现过来加入了战斗。 青商尚且能与魔后一战,但少铉明显不是魔王的对手,被魔王打得连连往后退。青商若是腾出手来帮他,便立即被魔后压制住,根本腾不开手。 少铉的实力与魔王悬殊太多,他忙喊着青商撤。但青商被魔后纠缠,一步也离不开。他心中焦急,既打不过魔后,也顾不了青商,分心之际,男子的刀已经贴面而来了。 “铛——” 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将男子的刀弹开,少铉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男子被一道蓝光打倒在地。男子忙举起刀,顶住那劈头来的一剑,与来人纠缠到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少铉见少钦赶来,瞬间顾不得许多,忙上前帮青商。 魔王奋力挣开少钦,忙从地上站起来。少钦这才将魔王看清,他生得冷硬俊俏,偏偏却长了一双桃花眼。而这双眼睛,今早他过来时才泪光点点地看着他。 他心下一沉,心中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而魔王趁着他出神的这一空档,刀锋贴面而来。 少钦提起剑,却已经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被将剑劈开。他被震得一个踉跄,慌忙运功往后,抬手施法,将魔王挡在屏障之外。 魔王被弹开,又立马提起刀来砍破他的屏障,而少钦也捡起了地上的剑,与他打得难解难分。 而少铉与青商这边占了上风,魔后也不恋战,顿时化作一阵黑烟,退往阵营之后。 青商转过身来帮少钦,少铉也立即加入战斗。魔王疲于应付三人,也化作黑烟退往阵营之后。 少铉抬眼,便见魔后手中拿起一只笛子在嘴边吹了起来。他心中暗叫不好,便听见一段极其尖锐刺耳的笛声。修为较低的天兵已经痛苦不堪,被冲过来的妖魔撕得粉碎。 少钦立即凝神运功,扩大屏障范围,最大程度上保护众神将。青商见此,也立即凝神运功,保护众神将。 “殿下,与青商姑娘合力!与青商姑娘合力!”武曲星君嘶吼着。 少钦看了青商一眼,青商立即会意,抬手拍在他的后背,将全身之力输送与他。 阴阳结合,屏障实力大增,隔开了竹笛魔音。但他二人也无法再战,魔王见此亦是运功,撑起一片煞气冲天的屏障,死死抵了过来。 双方抵死相抗,咬牙势要耗死对方。最后终是魔王一力不敌阴阳之力败下阵来,而少钦无青商也已经无力支撑,只得暂收了屏障,互问有没有受伤。 却见魔后勾了勾嘴角,收了笛子,顿时化作一道黑烟,势要偷袭少钦与青商。少铉见此,顿时顾不得许多,忙挡在他二人身前。 魔后贴面而来,拿起手中的笛子,猛地朝少铉捅去。却在要贴近少铉时,忽然被从天而来的一道青光逼退。 魔后退了两步,见那道青光落地,化成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挡在少铉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九笙——”少钦嘶吼着,奋力起身,一把将人拉到身后。 魔后举到半空中的手僵了一下,看着九笙疑惑道:“九笙?” 91.阴阳劫·争斗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少钦平时除了帮助天帝处理事务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那便是给每一年飞升的仙人讲话,让他们静心修行,巩固天界地位,造福天下苍生。 今年见了刚飞升的众位仙人,应掌管蓬莱的容辰元君的邀请游蓬莱。走到一水涧处,少钦见水潭边的湘妃竹长得好,便移了几株回去。 湘妃竹也算不上太名贵,移回去之后少钦也没怎么看管,但也许是少钦本就是灵气幻化而生,所以那棚竹子便借着少钦身上的灵气,幻化出一个女娃。少钦屋中有一把湘妃竹做成的芦笙,便就给女娃取名九笙。 九笙也应了竹子的本性,活得没心没肺,口齿伶俐又会哄人,少钦看着喜欢,便一直留她在身边伺候。这一留便是五百余年,九笙也从一个女娃娃长成了大姑娘。 大家都以为是这棵傻竹子有福,得到少钦的照拂才成了精,却从没想过,东宫中的其他草木少钦偶尔也浇水,有些名贵的花种甚至照顾得更仔细,为何只有这棵竹子成了精? 少钦看着眼前一脸惊讶的魔王,顿时明白了大半,定是许是多年前,魔王将女儿的内丹塞进湘妃竹的幼笋中,又恰巧被他移回了宫中。 按理来说,内丹离了肉体成不了事,魔族塞进去的可能不止内丹,还有公主残存的魂魄。魂魄与内丹,借着竹子的躯体与他的灵气重塑了肉身!不是湘妃竹成了精,而是魔族公主在天界重生! 想通此中的关联,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恐惧朝他汹涌而来。他该如何将此事隐瞒下去?天界会怎么处理找来此次灾祸的九笙?魔王魔后会用什么手段将女儿抢回去? 还未等他想明白,魔后就率先出手,势要将女儿抢回来。 少钦抬手接下这一掌,紧紧地将九笙抓在手中。 九笙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少钦,又看着魔后。 “我的儿,快到母亲身边。”魔后一脸激动地看着九笙。 青商趁着魔后分心的这一间隙,提剑冲了上去,猛地捅向魔后。剑锋捅进魔后身体的瞬间,魔后顿时化作一阵黑烟,退到了阵营之后。但显然受了伤,被魔王扶着直不起腰。 她低声朝魔王说着什么,魔王望了过来,沉声喊话道:“天界一日不交出我女儿,我便让天界永无宁日!” 说着长手一挥,带着王后化作一阵烟雾离开了。魔族的将领见魔王走了,也开始鸣金收兵。 见此,少钦顿时松了口气。转身便见少铉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以及一脸复杂地看着九笙的青商。 九笙见此,吓得忙要甩开少钦的手。他当着未来媳妇儿的面抓着她的手!她感觉自己怕是躲不过诛仙台上的那一刀了,这么想着,顿时觉得脖子有些隐隐作痛。 而少钦才不管这些,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不放不说,看着少铉与青商的眼神都极为凛冽。青商被他瞪得有些不自在,转开了目光。 他拉着九笙,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众神众仙见此,也被吓得不敢说话。其实,当青商与少铉一起出现的时候他们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此时见了这番情形,顿时觉得是青商与少铉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才借着一个婢女来报复青商。可怜,且可怜。 而青商一路被他拉扯着回到了东宫,他放开她,转身关上书房的门,转而看着正低着头揉手腕的人,怒道:“谁让你去的?”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心虚地垂眸,吞了吞口水道:“我……我担心殿下,便就跟过去了。” 少钦:“……”到头来,还成了他的不是。 他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垂眸看着她被捏红的手腕,皱眉问道:“疼不疼?” “疼,可疼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少钦再次:“……” 还会骗同情了!果真不是没心没肺的竹子,是妖女! …… 少钦本想隐瞒九笙的真实身份,待平了魔族之乱后再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但魔后见到九笙之后的反应众神众仙都看在眼里,想瞒也瞒不住。他正在为如何给九笙开脱心烦意乱,却不知一把火竟烧到了自己身上——有人弹劾他识人不清,促使魔族扰乱天界。 “陛下,魔女在太子身边潜伏五百余年,以殿下的修为竟不知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天枢星君上前道。 “天枢,你这是何意?”文曲星君怒道,“此事尚未查清,休得信口开河!诽谤储君,该当何罪?” 天枢星君轻蔑地看了文曲星君一眼,转而面向天帝,“此事,由殿下身边的婢女所起,殿下就应担此责!” 闻言,众神众仙纷纷议论起来,是太子将祸根带回天界,此事他难逃干系。 天帝听了心烦,喊了两声肃静,看着台下面色沉沉的少钦,问道:“太子,你作何解释?” 少钦出列行礼,沉声道:“孩儿当年只是带了棵竹笋回来,后来这棵竹笋成了精,孩儿给其取名九笙。若说是九笙是魔女,儿臣修为低看不出来,众神众仙修为比孩儿高的大有人在,为何也看不出来?” 闻言,众神众仙被呛得不轻,不敢接话了。 “陛下,五百年前魔界大乱,魔王临涯的弟弟造反,临涯之女临墨在战役中战死,唯留一缕残魂与内丹。想必定是他将临墨的残魂与内丹塞进湘妃竹中,恰巧被殿下带回了天界。”太白金星出列沉声道,“殿下乃中天灵气幻化而生,这一缕残魂借着殿下的灵气补全了魂魄荡清残留的魔性不过是小事一桩,说殿下与魔界勾结,实在是用心险恶!” “我只是说出我的疑虑,太白你何必如此上纲上线!”天枢怒道。 太白金星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天帝闻言,皱眉看着少钦道:“虽事出有因,但祸乱还是由你而起。九笙寡人就带走了,近日你便到省思殿回避,此事了结后再回东宫。” 闻言,少钦心下一沉,看着天帝道:“陛下,九笙生长都在天界,此事与她无关!” “堂堂天界太子,竟然袒护一个低贱的魔女。”少铉看着他冷哼道。 “干你何事?”少钦怒道。 少铉转眼看着他好笑道:“当然关我事,还是整个天界的事!三千年前的魔族大乱尚且没打到蓬莱,现今居然被妖魔占了蓬莱,你说关不关我的事?”说着,他转而看向天帝,沉声道,“陛下,此事若是天界妥协,必成为五界的奇耻大辱,到时我天界威严何在?” 此话一出,顿时在殿内炸开,众神众仙义愤填膺,若是天界被魔族打得拱手将人送出去,日后还谈什么天界权威? “殿下,臣认为,应该即可诛杀魔女,率大军踏平魔界,才可一雪前耻!”天枢星君慷慨陈词。 “我看谁敢!”少钦怒目圆嗔看着众人。 众神众仙没见过太子发火,暂时摸不清太子底线,都被吓得噤声不语。 “放肆!”天帝拍案怒道,“来人,将太子拿下关到省思殿!” 侍卫闻言,持兵刃上前,但见太子眼中怒火滔天便都不敢上前。天帝见此更为恼火,抬手便将少钦捆了,怒道:“带下去!” 少钦挣扎了几下,却被捆越来越紧,慌忙喊道:“帝父,九笙不能杀!若是她死了,魔界必定会疯狂报复!帝父!” 天帝皱眉地看了他一眼,让侍卫将他带了下去。 少铉见此,立即上前道:“陛下,昨日一战中,魔后已身负重伤,此时是荡平魔界的最好时机,孩儿恳请出战,为天界雪耻!” 天帝看着少铉,见他身后的天枢等人,一时间明白了些什么,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如此,“也好,寡人便封你为伐魔元帅,你去给西王母求个情,让九天玄女助你伐魔。” “多谢陛下!” …… 自蓬莱一役后,青商暂时回了西天,临走前少铉告诉她让她耐心在家中等着,可一日过去了,还没见消息传来,她还是有些焦虑。 上一次少钦因伐魔不力被天帝斥责,此次少铉虽是有所收获,但蓬莱还在魔族手中,不知天帝会不会也迁怒于他。 正心烦意乱之际,她便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围墙外翻了进来,再仔细一看,不是让她担惊受怕的那人又是谁? 少铉见她沮丧张脸,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被天帝斥责?”她皱眉问。 闻言,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今日殿上的情形一一告诉了她。 她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这听起来不像是少钦会做的事。” 少钦在她心目中是个保守又刻板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顶撞天帝的事。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个妖女竟忘记了自己身份,看他那架势,谁敢动那妖女一下,他就要谁偿命。”他轻蔑道。 “他是不是喜欢九笙?”她好奇地问。 闻言,少铉倒是不以为意,“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且不说九笙是妖女,就算不是他身为太子还能娶个婢女?怕不是想成为五界的笑话?” “我是没看出来,他倒是个性情中人。”她笑道,嘴角有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戏谑。 是啊,身为神界太子,竟然为了一个妖女顶撞天帝,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不好听便是愚蠢。 少铉垂眸看着她,不高兴道:“怎么?后悔了?” 闻言,她伸手掐了他一把,“为了你我连脸都不要了,你还说这种混账话!” 少铉被掐得生疼,忙求饶。 青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不理他。他笑着将人拉回来搂在怀中,“你还想不想做太子妃?” “我做……”她正要张嘴骂他,却忽然明白了他这句话中的意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想……” “别瞎想!”他忙止住她,“我的意思是,帝父与太子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废立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闻言,她恍然大悟,笑道:“那我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做太子妃。” 他看着一脸挑衅的她,忍不住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且等着!” “好!” 92.阴阳劫·自是有情痴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被押去省思殿,少钦就时刻担心着九笙的安危。临行前,他将她强锁在屋内,锁上有他的封印,虽说不易打开。但若是强势破门,九笙便成了瓮中之鳖。 他差遣看守他的天兵去打探消息,但天兵接到了命令,一切有关九笙的都不能报与他知晓。他气得想强行闯出省思殿,两脚却被省思殿的两根捆仙锁栓得紧紧,他多次想努力挣断都无济于事,他颓然地跌坐在台阶上,心中只求那丫头机灵一些。 “殿下……殿下……” 殿内的柱子后传来轻柔的喊声,少钦回头就见九笙趴在柱子后,怯生生地看着他。他心中大喜,想上前拉她却被锁链锁着脚,最后还是九笙自己走过来的,他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遍才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您呢?” 他叹了口气,沉声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她皱眉想了想,“天枢星君带着人冲进东宫,情急之下我竟然能化成了一股烟,便就逃了出来,听他们说您被关在省思殿,我便过来了。” 少钦:“……” 果真是魔族公主,应急的反应都是化烟。 她四处看了看,见暂时安全,便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抬头问他:“天帝要关您多久?” 见此,他也只得学她坐在地上,叹了口气道:“不知道。” 她哦了一声,托腮一脸愁容地看着他脚上的捆仙锁,“若是天帝一直生气,关您一辈子怎么办?” 少钦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无语,这丫头到底分得清孰轻孰重吗?有性命之忧是她啊。 “我有一事想告诉你。”他沉声道。 她转眼看着他,“何事?” “关于你的身世……”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生长都在天界,一下子成了魔族的魔女,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皱眉问道:“我真的是魔族的魔女吗?” 闻言,少钦心中有些不忍,解释道:“魔界是除神界外势力最强的,有时神界也要忌惮三分,妖界与魔界不可同日而语,你不是妖女,是魔族的公主。” 她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愣愣地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少钦怕她多想,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宽慰道:“你一直在我身边长大,现在也已经脱胎为仙,与魔界再无关系。” 她看了他握住自己的手一眼,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原以为我就是个小妖精,没想到竟然还是尊贵的公主。” 少钦:“……” 是竹子变的没错了,没心没肺的。 “你想回去吗?”他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问道,“若是想回去,凭你能化烟的本事,能够逃出天界。” 闻言,她皱了皱眉,看着他极其认真地问道:“是不是回了魔界,就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少钦再次:“……”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个做什么!当真是竹子变的? “回去你就是尊贵的公主了,还见我做什么?”他忍不住揶揄道。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从降生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你,若是日后都见不到你了,我会难受的。” 少钦一脸无语地望着她,“我是老母鸡吗?对你这么重要?” 闻言,她先是皱眉不解地看着他,转而大笑起来,“你是男的,做不成老母鸡。” 雏鸟会将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生物当做自己母亲。 闻言,少钦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惯会贫嘴。” 她揉着被弹疼的额头嘿嘿一笑,却又有些苦恼,“我不想回去,他们虽然是我的父母,但是关于父母的记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况且,就算是现在回去,天帝就会放过我,放过魔界吗?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死在你身边。”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 她再次低头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他为何这么护着自己?难道真的是老母鸡爱护小鸡仔? “哎呀,不要担心嘛,我会化烟啊,他们抓不住我的。就算是死了还有来生,来生就不投生魔族了,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你可要记得去冥界看我投生何处……”说到此处,她心中顿时有些难受,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她愣愣地看着滴落在他手上的晶莹液体,原来,她真的不是竹子变的,她有心,懂得喜悦与难受。若是早一些知道就好了,她就可以多喜欢他一些时日。但眼下是不能了,她就要被天帝抓去活剐了。 少钦看着她,心中顿时涌出一阵酸楚,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说了不会让你死,不要瞎想。若是不想回去,便陪我在省思殿,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笑了笑,嗯了一声。 一连奔波了两天,加之担惊受怕,她脸上已满是疲惫之色。他心中犹豫了一下,长手一伸,便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睡一觉吧。” 她嗯了一声,便毫无防备倒在他怀中睡着了。 少钦揽着她,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以及喷在颈间的热气。他垂眸看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 且说少铉领了兵,与九天玄天再战蓬莱,原以为魔后受了伤,魔族会势力大跌,不曾想这一日,魔后仍旧神采奕奕地站在阵营之后。 “想必是蓬莱的仙草让她快速痊愈了。”青商沉声道。 “娘娘,那魔后手中有一把笛子,威力极大,我们若是想取胜,必须毁了那把笛子。”少铉沉声道。 九天玄女点了点头,“我拖住魔王,你与青商姑娘抢魔笛。” 少铉点了点头,与青商对视一眼,抬手施法,直直往魔后身上去。魔后见此,轻蔑地笑了笑,顿时化作一阵烟雾躲开了。而九天玄女招招落在魔王身上,魔王闪躲不及,便与九天神女打在一起。 青商没有给魔后吹笛的机会,加之少钦之力,魔后没有占得上风。几人打得难解难分,天兵与魔族士兵的血液染黑了蓬莱净地,黑煞之气直冲天际。忽地,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笛声,由远及近。 天兵听了笛声,顿时头疼欲裂,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少铉认真听着,却不知笛声从何而来。青商奋力推开欺身而来的魔后,以一己之力,撑起一道结界。 但以她一己之力实在是难以对抗。魔王也不和九天玄女纠缠,举起刀,劈开了青商的结界。 青商被破了结界顿时元气大伤,幸得被少铉接住才没有摔在地上。九天玄女上前挥开贴面而来的魔后,带着青商与少铉退后。 魔后看着他们,沉声道:“我就是找我女儿,把我女儿交出来,我们便会撤退。” “侵扰天界,你以为天帝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们?”少铉狠狠道。 闻言,魔后轻蔑地笑了笑,“既然不信,那就拿命来!” 眼看魔后又要冲了上来,九天玄女立即上前迎战,魔王却也趁机压了下来。少铉上前帮忙,却也没有伤得他夫妻二人半分,反而大部分天兵被笛声大伤,不得不退往东天门以内。 第三战,以青商伤退而归。 三战皆不胜,天帝这才意识到魔族此次是有备而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那杀伤力极大的魔笛。 “陛下,臣查阅典籍,方知那魔笛名为九代,乃上古时期大泽地的龙骨制成,为至阴之物,唯有至阳之气方能抵御。”太白金星沉声道。 少铉闻言,心知太白是给少钦机会,让他得以从省思殿出来。但此事事关天界,他也不敢质疑太白金星。 天帝闻言,沉吟半晌,“那便让太子戴罪立功。” 天枢看了少铉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与众人随声附和说陛下英明。 …… 太白金星去省思殿解天帝的结界时,只见少钦负手站在柱子前。他将这两日的事一一向少钦说了。 少钦侧身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陛下还想灭了魔族?” “这是大势所趋。” 闻言,少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是两位丢了孩子的父母,断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殿下,事到如今,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寻亲误会了。而是,事关天界权威,试想若是……” “好了,我知道了。”他沉声道,“走吧。” “殿下,关于九笙姑娘……” “她怎么了?”他冷声道。 太白金星叹了口气,“若是殿下相信老臣,还请将九笙姑娘交与老臣看护。” “不用了。”他沉声道,也不否认自己知道九笙的下落,“她是我带回来的,还是我带在身边比较好。” 闻言,太白金星不再言语了。看着年轻人渐渐远去的身影,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之前听到的一句话,“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看来有情痴的不仅仅是人,神亦是如此。但仔细想想,人都是神造的,情感上定然也是息息相通。只不过,他从未想过,这种痴情,甚至说是有些不合礼制的痴情竟然会出现在少钦身上。 这个生来便注定是天帝的男人,竟然没有与命中注定的妻子同行,反而为了个魔族女子,反抗天界。这天命,到底信得信不得? 93.阴阳劫·伏魔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少钦再次来到蓬莱,看着曾经的清幽之地变得煞气冲天,忍不住叹了口气,魔后见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下败将还敢再来?” 他抬眼看着魔后,沉声道:“九笙……公主已脱胎为仙,与魔界实则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王后若是想见……” “信口雌黄!”魔后将话截过来,“定是你给我女儿喝了什么迷魂汤!我劝你趁早将我女儿交出来,不然我将踏平天界!” “王后,”少钦忙叫住她,“魔族有个成仙的公主,难比不比单单一个公主好吗?” “好?”魔后冷笑道,“就算她已成仙,在天界又会是什么地位?她将是我魔族未来的女王,岂是你天界一个散仙能比的?” “你可问过她的意愿?她是否愿意与你回魔界?” “我是她母亲,她必须听我的!”魔后说着,抬手一挥,魔族鬼怪立即朝这边冲来。 而天界这边,九天玄女也领着天兵与魔族交战。少钦抬眼,就见魔王夫妇化了烟,他立即运功支起结界将她夫妻二人挡在结界之外。 魔王夫妇遇结界,又幻化成人形。魔王提起刀,欲将劈开结界,少钦立即收了法术,闪往一旁。此时,天边又传出了阵阵笛声。 有了前几次的交战经验,天兵们已经带了耳塞,减少笛声带来的冲击,但是战斗力还是被削弱了不少。少钦不愿与魔王夫妇纠缠,转身便冲进了阵营之中,魔后正欲追上去,青商立即将其截了下来。少铉也截住了魔王,使他夫妻二人分身乏术。 但是,青商与少铉压根就不是魔王夫妇的对手,近百个回合下来,少铉便被魔王步步紧逼,退到阵营之后。青商也被魔后纠缠,分不开身。 而少钦,冲入阵营之后,身形亦是宛如鬼魅,凡经他身旁者,没有谁能够活下来。此时,魔笛之声渐渐加快,耳塞的作用渐渐被减少,身边的天兵逐渐丧失了战斗力。他腾跃到空中,从阵营中心撑起一道蓝色的结界。 而那笛声,就像是有备而来一样,逐渐加快了节奏。少钦以一人之力挡住了笛声的伤害。魔王趁他运功之时,猛地朝空中冲去。九天玄女眼尖,立即跃上半空,一脚踹开魔王,立即与魔王厮打在一起。 “青商,快帮殿下!”九天玄女喊道。 魔后见此,更是紧咬青商不放,少铉提起长剑,猛地朝魔后劈去,魔后顿时化作一阵烟,躲在了青商之后。 青商登时大怒,反手一砍,逼退了魔后,奋力跃上空中与少钦合力。 他们来之前,太白金星说过,魔笛是至阴之物,唯有至阳之物能够与之抗衡。但是想要打赢此仗,还需夺得魔笛。而夺取魔笛的关键就在于青商。她亦是至阴之灵气幻化而成,天生有吸收阴气的技能。她与少钦合作,少钦抗衡,她吸收魔笛之力,此战方能成功。 她从少钦身后运功输力,魔笛之力确实陡然降了下来。 “二殿下——” 九天玄女惊呼一声,青商转眼,就见少铉被魔王打到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见此,青商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少铉——” 青商这一分心,魔笛之声立即压了上来,魔笛反噬,一下子冲开了少钦的结界,巨大的冲力亦将少钦掀翻在地,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九天玄女与魔王打得难解难分,分身乏术。魔后趁机压了上来,幸得武曲星君长枪一挥,将魔后挡在几步之外。 “不自量力!”魔后冷笑一声,抬手施法,一道黑煞之气将武曲星君掀开。魔后看着地上的少钦,已经没有了耐心,剑锋指着他的鼻尖,“将我女儿交出来!” 少钦咳了一口血,沉声道:“王后,你暂听我一言,收兵吧。我会在天帝面前求情……” “笑话!”王后冷笑道,“如今是你天界不敌我魔族,我劝你们识相点,尽快将我女儿交出来!” 魔笛的声音与厮杀声还在耳边此起彼伏,少钦皱眉,强行撑起结界。王后见此大怒,抬起剑猛地朝少钦劈去。却见少钦袖中闪出一道青色的光,猛地朝魔后冲来,魔后不防,被那道光撞得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吐出几口血来。 “九笙……不可莽撞!”少钦沉声喊着。 九笙红着眼,转眼看着少钦,这才收敛了身上的光芒,转身扶少钦起身。 魔后看着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心中不是滋味,“我的儿,我是母亲,我是母亲啊……” 九笙看着她,眼中神情复杂,转而望着少钦。 少钦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的儿,快回母亲这里来,快些过来。”魔后泪眼婆娑地望着九笙,九笙却害怕地往后躲了躲。 此时,笛声又起,少钦运功重新支起结界,魔后趁着这一空档,伸手便要去抓九笙。少钦腾出手来,将魔后打开。青商安顿好少铉也立即冲了上来,挡开魔后。 少铉一把抓住九笙,怒道:“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走啊!” 九笙虽是不放心,但也不敢在此逗留,正欲跟着少铉走,却见魔王从天而降,强压在少钦之上。加之之前受伤,少钦有些力不从心,被魔王压制着动弹不得。此时魔后也化烟甩开青商,转眼便出现在空中,意欲杀少钦。 “殿下——” 九笙嘶吼一声,顿时化作一团青烟,转眼便出现在少钦身边,一掌将魔后打开,抬手将全身之力输送给少钦。少钦抗住所有的压力,只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量从后传来,立即将笛声屏蔽在外。 青商见此,也忙出手拦住魔后。 魔王死死地压制住少钦,却觉得身后的笛声正在被吸食,力量渐渐地小了下去。没有魔笛助阵,魔王也快压制不住少钦。正欲收手之际,一股宛如巨浪力量,猛地朝他扑来。他来不及收手,被这一力量掀翻在地。 魔后见丈夫倒地,也立即飞了过来,扶起魔王欲走,却被少钦叫住。 “王后,收兵吧,待我与九笙说清楚,会让她来看你们的。” 魔后转眼看着少钦,又看着九笙,“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们不会善罢甘休!”说着化成一道烟飞走了。 九笙看着魔王夫妇离去,眼中情绪复杂。 少钦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你呢?” 少钦亦是摇头说没事,转而看向正在擦嘴角血的少铉,皱了皱眉问:“无大碍吧?” “没有。”少铉沉声道,看了眼他抓着九笙的手,转而对青商道,“我们走。” 青商亦是看了少钦与九笙一眼,扶着少铉走了。九天玄女见此,心中惊讶不已,但是少钦为了九笙顶撞天帝的事她有所耳闻,遂也就接受了眼前的情况。 …… 魔族此次受了重创,撤出了蓬莱,天帝下令严守蓬莱,以免魔族卷土重来。而战场上的情形如实反映给天帝,加之西王母的请求,天帝便与西王母同时宣布,解除青商与少钦的婚约。 众神众仙对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前有少钦顶撞天帝,后有青商分心救少铉,阴阳结合纵然是好,但若是阴阳分离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若是没有九笙助力,天界的太子怕都要换了,所以少钦与青对解除婚约就只是个形式罢了。 而关于如何处置九笙,又成一大问题。天枢等人主张魔族之女,罪不容赦,应该即可绞杀。太白等人又说九笙此次退魔有功,应将功抵罪。 天帝看着少钦,沉声问道:“太子有何说辞?” 少钦出列行礼,看向身后诸神,冷声问道:“九笙何罪之有?” 这一问,众神众仙顿时不言语了。少钦冷眼看着,转而看向天帝,拱手行礼,“陛下,九笙不过是个刚脱胎的小仙,无甚罪过。” 天帝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觉该如何处置?” 他抬眼望着天帝,深吸一口气,语气沉沉道:“她是儿臣的侍女,日后便由儿臣严加管教……” “啪——”天帝拍案大怒,“你别忘了你是天界的太子!” 堂堂天界太子,在战场上与魔族讨价还价,袒护魔族之女,置天界的颜面于何处? “陛下!上苍有好生之德,九笙亦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为何偏要她死?她死了,对天界有何好处?只会让魔族反扑!” “太子真的以为小小魔族能威胁到天界安危?只有杀了九笙,已表天界除魔之决心!”少铉看着他冷声道,“陛下,魔族的魔笛已损,而且魔王受伤,此时正是铲平魔族的好机会。” “上次你也是如此说,结果呢?”少钦转眼看着他,鄙夷道,“若是没有九笙,你早就成了魔王的刀下鬼了!” “你……” “好了!”天帝拍案怒道,“魔族侵扰天界,罪不容诛,明日由九天玄女领兵,武曲星君副之,率二十万天兵伐魔。至于魔女九笙,功过相抵,着去坠仙台,永不得登天界。” 坠仙台只会让九笙退去仙籍,至于之后成人还是成魔,自有魔族的去找,天帝这么做,是保全了天界的颜面,也保住了九笙性命。 少钦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虽是不甘,却也只得依了。 94.阴阳劫·铩羽而归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天帝要削去九笙的仙籍,还派少钦去执行,目的就是不想给众神众仙留下话柄,以保全太子名誉。少钦深知其中之意,遂那天便一个人去省思殿接九笙。 九笙见他来了,忙笑着上前问安。 他扶了她一把,沉声道:“受委屈了。” 九笙摇摇头,“我这次不用再去花神身边了吧?” 如今他与青商的婚事退了,魔族也退回去了,她应该能回到他身边。 少钦没回答她的问题,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沉声道:“不回去了。” 她看着他牵着自己往东宫反方向走,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儿?” “坠仙台。” 闻言,她心下一沉,走到他身前,语气焦急,“陛下……他……” “不是我。”他平静道,“是你。” 闻言,她才把心放下来,转而才反应过来,若不是少钦登坠仙台,那便是她了。思及于此,她顿时有些不开心,可想起当初说的来生不为妖魔,便能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的话,一时间有些无奈,如果可以,她还是不想投胎的。 “那……那你记得来寻我。”她看着他,可怜兮兮道。 见她小脸都皱在了一起,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好事,来生便不是魔族之女了。” 说是这样说,但她心中还是有些难过,“来生我就不是九笙了……” “是,你永远是九笙。”他接着她的话音道。 “喝了孟婆汤……” “你永远是我的九笙!”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 闻言,九笙微微皱眉,却又像是有些明白,“您的意思是……” “嘘。”他将食指放在嘴边,让她别多说,“听话就好。” 她咬了咬唇,哦了一声不言语了,心中却是乐开了花,他说自己是他的,他喜欢自己呀。 少钦牵着她一路走到坠仙台,看着黑色无底的坠仙台,她有些害怕,皱眉看着少钦,“殿下……” “不要怕。”少钦沉声道。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条以寸来宽的白绫,蒙住她的眼睛,“我亲自送你。” 九笙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看不见我更害怕。”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怕什么?一切有我。” 她怯生生地任由他抱着,想了想才道:“你好好保重。” 他嗯了一声,“下去后别多想,等着我来接你。” 她心中无奈,却也只得答应,伸手拉开眼上的白绫,“我再看看您。”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笑,“好。” 她握着白绫,认真地看着他,心中顿时涌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少钦愣了愣,转而笑了起来,正欲说什么,她便笑着对他道:“记得来寻我。”说着,往后一倒,便掉进了坠仙台中。 他现在坠仙台边,看着黑色的浓雾将九笙吞没。他叹了口气,抬眼看着阴沉的天空,无奈地笑了笑。 …… 且说九天玄女领了二十万精兵伐魔,魔王大伤未愈,加之魔笛功力被九笙所吸食,王后一人难抵九天玄女,城破之后,便携着魔王不知逃向了何处。 九天玄女凯旋,天帝极为高兴,将此次参与伐魔的众神众仙都官升一级。而此次作为先锋的少铉,更是被封了镇魔大将军。 少钦听了只觉得好笑,借了九天玄女之力,还好意思封将军。父亲真的是爱子心切,害怕归为混沌之后自己亏待少铉,着急忙慌地给他加官进爵。 “陛下,妖魔未除尽,臣不能忝列此位。”少铉出列沉声道。 少钦转眼看着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少铉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对天帝道:“魔女九笙,尚在冥界,司孟婆一职。” 众神众仙闻言,顿时议论纷纷,按理说九笙入了坠仙台,就直接入了轮回道,如何还能司孟婆一职?难不成是冥帝网开一面?这更是无稽之谈。唯一的解释便只有少钦在此事上舞弊了。 大家有了猜测,便纷纷看向少钦。少钦铁青着脸,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握。 天帝闻言,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你如何得知?” “说来也巧,班师回朝之际,正遇秦广王带鬼差清理魔族魂魄,他向儿臣打听天界哪位仙子犯了错被贬到冥界做孟婆。儿臣留了个心眼,派人去奈何桥边打探,在奈何桥上派发孟婆汤的正是九笙!”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若是连秦广王都不知的,那必定是冥帝的手笔了,而能让冥帝卖这个面子的人,怕是非太子莫属了。 “太子,你作何解释?”天帝沉声问道,额角青筋暴起。 少钦深深吸了口气,出列下跪,“臣甘愿受罚!” “啪——”天帝拍案暴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欺君抗旨?” “臣知罪!”他沉声道。 闻言,天帝登时大怒,抬手将少钦捆了,“来人!将太子带去省思殿,没有寡人之命,任何人不得探视!即日起,收回太子玺印!封了东宫!魔女九笙,魅惑太子,即刻斩杀!” “帝父——”少钦忙喊住天帝,“是儿臣之罪,九笙……” “闭嘴!”天帝给少钦下了封口令,转而对少铉道,“少铉,即刻下界斩杀妖女!” “臣遵命!”少铉拱手道。 少钦欲挣开捆仙索,奈何越捆越紧。少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少钦瞪着少铉,目眦欲裂。转而就被侍卫架起来,往省思殿去了。 …… 九笙来了冥界几日,关于孟婆的工作也开始上手了。看着凡人在望乡台上哭得撕心裂肺,她心中也极不是滋味。这不,又有一个要死要活,不喝孟婆汤的女子。 黑白无常拿了无法,便说跳忘川河可以不用喝孟婆汤,话未落音,那女子转身便跳进了忘川河。 九笙叹了口气,转而跟着孟戈与孟庸给其他人倒孟婆汤。忽而,阴沉的天空中一丝亮光,众鬼魂纷纷抬头,就见一身穿金甲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银甲士兵从云端上下来。 九笙见来人是少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转身欲走,却被少铉的捆仙索拴住拉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九笙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要你的命。”少铉平静道。 九笙挣了挣,却被捆仙索捆得更紧。见此,少铉笑了笑,“少钦都挣不开,更何况你?” “殿下怎么了?” “欺君抗旨,你说怎么了?”说起这个,少铉只觉得好笑,“少钦那榆木脑袋,为了你屡次顶撞帝父,这一次更是欺君抗旨,只怕是太子之位不保啊。” 闻言,九笙心下一沉,“他……” “嗯,为了你,什么也没有了。”少铉点点头,“愿你来生不再为妖魔吧,便能与他长相厮守。”说着,他伸出手指抵在她眉心间,只见她眉心间顿时闪出耀眼的青色光芒。 “嗯……”她痛苦呻吟,拳头紧攥,只觉得身体中力量正在四处乱撞,急需一个突破口。 少铉皱眉,察觉她的反抗,加快了施法的力度。 “啊——” 众人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声,转眼就见一道青光暴起,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气浪冲处一丈之外。 少铉被冲到在地,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还未反应过来,青色的剑锋便指在他鼻间了。 “我没做错任何事,天帝为何要逼我至如此地步?”她看着地上的少铉,眼中满是隐忍的怒意。 少铉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她一眼道:“你毁了他一手栽培的储君,你说为何?” 闻言,她心头陡震,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你胡说!” 少铉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泪眼婆娑的人,无奈地摇头笑道:“太子是中天灵气幻化而生,天生的帝王,而为了你抗婚抗旨,天帝上千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你说他不杀你杀谁?” 九笙抬眼看着他,语气颤抖地问:“是不是我死了天帝就能够原谅殿下了?” 少铉点点头,“你死了少钦就没理由做出越距的事,日子久了,天帝自然也就……” 他话未说完,九笙的剑就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九笙看着他,语气颤抖道:“我还没死殿下就如此不顾一切,若是我死了,只怕他会做出你与天帝都想不出来的事。” “你倒是很有自信。”少铉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 “是你告诉我的。”九笙笑道,“你走吧,你现在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杀你。” 少铉眼神危险地看着她,冷笑道:“是嘛?” 九笙亦是冷笑,“可惜你今日没带青商来,若是她来了尚且能与我一战,至于二殿下您?如今,真不是我的对手。” “妖女!受死!”少铉大怒,提剑向她劈去。 不曾想,剑锋刚靠近她,她顿时化作一阵青烟,不知飞向了何处。 “二殿下,请您回去禀告天帝,既然他不让九笙成仙,也不让成鬼,那我便只能成魔了。”九笙站在孟婆庄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少铉道,“若是将来天界再次伐魔,望青商姑娘能与太子殿下齐心协力,不然,休想灭我魔族!” 九笙说着,便飞向了空中,在空中化作一阵青烟,不知去向。 少铉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领着众天兵铩羽而归。 95.阴阳劫·和谈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少铉去冥界讨伐九笙,人是没杀了,倒是自己被弄得一身伤。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修为低,而是九笙本就是魔族的公主,加之吸食了魔笛之力,内丹被强力唤醒,别说是少铉,怕是青商来了,也未必是对手。 天帝听说此事,便让九天玄女整顿天兵,定要铲平魔族,不能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少铉听闻此事,事不关己地叹了口气,看来九笙没将少钦毁得彻底,帝父还想强行挽尊。他抬手,挡住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笑了笑。但是作为将来的天帝,又怎能有半点瑕疵呢? “我还以为你真的病得不轻,不曾想还有心情晒太阳。” 少铉回头,就见青商从月门外走进来,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他忙从躺椅上站起来,笑道:“若是不说得重一些,你怎肯来看我?” 青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给他,“喏,这个吃了之后恢复得快。” 他笑着接过药,忙牵她坐下,“许久不见了,快让我好好看看。” 闻言,青商顿时红了脸,一把蒙住他的眼睛,娇嗔道:“有什么可看的?”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道:“待处理完魔族的事,我便向西王母提亲,到时我日日都能见着。” 说起魔族之事,青商皱了皱眉,“我来时听说了,说因为魔族之事,天帝有废太子之意。” 闻言,少铉眉头微挑,笑得不以为意,“这是好事,他不被废,你怎么做太子妃?”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忍道:“可太子未免也太无辜了。” 少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袒护九笙,为九笙抗旨,都是少钦自己做的选择,走到今天这般结局,自然怪不得天帝。 “可是,我感觉某些人在其中可是做了手脚。”青商挑眉看着他,手指在他鼻头点了点,笑得意有所指。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打算瞒她,“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啊。又不是我让他袒护九笙,也不是我指使他去找冥帝。” “但你为何将九笙的事告知天帝。” “当时九天玄女也在场,瞒也瞒不住。” “你可以选择敷衍啊。” 闻言,少铉皱眉看着她,一眼严肃道:“我为何要替他隐瞒?” 青商亦是皱眉看着他,有些不解,“就这么想做太子,想做天帝?” “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本都是一母所生,凭什么他生下来就是太子?凭什么最好的都是他的?他不想要的都是我得不到,这一次他不想要太子之位,我凭什么不争不抢?” 见他情绪激动,青商忙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是我错了……我……”她顿了顿,也不知说什么。她只知少铉是个没心没肺的开朗少年,不曾想,他心中竟有如此多的不甘。是啊,明明可以各凭本事,为什么就要听从安排。 少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沉沉,“若是我不争不抢,你都是他的。” 青商看着他,委屈地努努嘴,一把搂住他的腰,“我不!” 他笑了笑,摸着她的头,“不会了,他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 且说九天玄女领了兵去讨伐九笙,本以为只剩下九笙与一些魔族残部,不曾想,那魔王夫妇竟然回来了。夫妇二人如今得了女儿,颇为得意,丝毫不将九天玄女放在眼中。 双方各自挑衅放狠话不表,且说九天玄女不愧是天界战神,单挑魔王夫妇,虽说没占到好处,但也没伤到分毫。九笙远远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那日少铉说的话是真的,那少钦现在如何了?真的要听父母的话杀上天去帮他吗?到时,只怕会让他的处境更加为难。 她思索着,远远地见母亲放了鸣笛的信号。她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吹响了那只令众天兵胆寒的魔笛。 天兵没了少钦的庇护,顿时被妖魔撕个粉碎。九天玄女一人也敌不过整个魔族,便只好先行撤退。 天帝听闻此事,只恨当日心存仁厚,没有立即杀了九笙,方才留下今日之祸患。天枢星君出列建议道:“如今唯有太子殿下能与之一战了。” 众神众仙闻言,纷纷言是。天帝叹了口气,沉声道:“那便让太子戴罪立功吧。” 而少钦听了这趟差事,不由得有些好笑。这是少铉给他设的局,他却不得不跳。所以,当他出现在幽明山时,魔王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下手了。 “你们天界就没人了?”王后鄙夷道。 “魔头,你休得猖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武曲星君怒道。 青商看着面无表情的少钦,虽是理解他的难处,但转眼看着目光沉沉的少铉,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与九天玄女率先冲了上去。 九笙远远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九天玄女实力强悍,再加上青商,魔王夫妇逐渐落了下风。九笙紧紧握住手中的笛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吹了起来。而如预想中一样,少钦与青商合力支撑起结界。九笙别无选择,将笛子交给父亲心腹,提剑加入了战斗。 九天玄女与少铉步步紧逼,九笙上前一脚将二人踹开。双方拉开了距离,均对对方虎视眈眈。 “你就是这般来寻我的?”九笙看着少钦笑着问。 少钦不知如何面对她,垂眸不说话。见此,九笙只觉得心上一疼,还未尝过世间情爱的她,这时也感受到了那一份无奈。 “神魔殊途,九笙,愿你来生不再为妖魔。”青商沉声道。 闻言,九笙笑了笑,“我也想有姑娘那般好的出身,但是无从选择啊。”说着,她长叹一声,“不过这五六百年,我过得倒也还快乐。” “与他们费什么话!想要我儿的命,先从我这儿过!”王后看着众人,眼中杀气凛凛。 九天玄女亦是个爆脾气,听了这话率先冲了上去,但还未施法,就不知被谁的捆仙索拉了回来。 “你疯了!”少铉看着少钦将九天玄女拉回来,不由得怒吼道。 少钦看了少铉一眼,抬眼平静地看着魔王道:“天界与魔界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也只是因为误会。但若真的是要打起来,天界耗得起,魔界就不一定了,所以,我提议,大王与王后写下降书,向天界称臣,此事就算过去了。” “都到了如此地步,我魔界为何要与天界结城下之盟?”魔王冷笑道,“天界真的就能放过我们?” “我以天界太子之名担保,若魔界向天界称臣,除非魔族祸五界秩序,天界决不再兴师伐魔!”少钦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殿下,与他们费什么话,今日我们便除了这堆祸害,为五界造福!”武曲星君吼道。 “闭嘴!”少钦不悦道,转而看向魔王,“大王是否答应?” 魔王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我们要看到天界的诚意。” “我在此处为质够不够诚意?”少钦平静道。 少铉、青商:“……” 魔王:“!?” 觊觎我女儿就直说,何必弄得这般大义凛然?所以说,天界都是一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闻言,九笙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敢笑得太过明显,转而看向了别处。九天玄女当即就愣了,“殿下……” “提议甚好!”少铉朗声道,“太子在此为质,我等上天禀明天帝,不日便给答复。” “慢着!”王后喊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留下一个最棘手的做质,若真有诚心,便留下他来做质!”说着,长手一挥,指向了少铉。 魔王:“……” 这个傻婆娘! 少铉:“……”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九笙没心没肺地在少钦身边这么多年,都没察觉少钦对她有意思是有原因的。 “母亲,他是太子,留下来天帝才……才好应允。”九笙拉了拉母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为族群考虑的公主。 “我留下吧。”少钦沉声道,“若是不放心,这是我的神器。”说着,将佩剑交给九笙。 魔后看得糊涂,魔王生怕这个傻婆娘又说出什么丢人的话,便一口答应了。 少钦给九天玄女松了绑,让她带领众人回去,就与天帝说魔族愿意称臣。青商看了少钦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少铉却是高兴得很,一把拉过青商,笑着对少钦道:“就先委屈兄长几日了。”说着,拉起青商,腾云而去了。 九天玄女与武曲星君虽是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鸣金收兵。 少钦看着众人远去,眉间的愁却没有化开。天界与魔族和平了几千年,天界强大如斯,不在乎魔族那地地盘和愿意称臣与否,所以只要魔族服个软,此次事件也许就过去了。但是与魔族的恩怨就此过去了,而自己与少铉的恩怨,恐怕才刚刚开始。 若果可以,他倒不想当这个天帝。但,为了能好好活着,他不能不当! 96.阴阳劫·流放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魔界求和在天帝的考虑范围内,双方实力都不在一个档次,就算荡平了魔族最多也就震慑妖界,但妖界对魔界都无甚威胁,更何况天界的一部分神与仙都来自妖界。所以,攻打魔界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天帝几次三番征讨也不过是面子问题。 但少钦被留在魔界做质,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就算是为了那个魔女,好歹也顾及一点天界的面子行不行? 所以,听完九天玄女的陈述,众神众仙只见天帝的脸绿了又绿,终是忍着一腔怒火没有发出来,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拂袖走了。 回到寝宫,当着天后便是一通怒骂,直说少钦不配当这个太子,天界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少钦耳根子软,没有帝王该有的杀伐之气,如今被魔女蛊惑,日后你我归位混沌,他必然娶那个魔女。”天后皱眉说出自己的担忧,“到时,只怕魔族出入天界,比进菜园门还要自由。” “他敢!”天帝吼道。 天后理了理袖子,不以为意道:“此时定然不敢,待到你我式微,你认为他敢不敢?之前他将那魔女安排在冥界做孟婆,你说是为何意?” 闻言,天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转眼看着天后,“你的意思是……” 天后挑眉,“既然他都这么不信命,便由着他去了。” 天帝看着妻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不管是人世间的帝王家,或是天上的神,为了帝位,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事例多了去了。再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也不少。为了这个机会,少铉可谓是煞费苦心,每一步看似激进,却都走得小心翼翼。 好在上天似乎眷顾着他,未来的天后青商喜欢他,母亲又偏袒一些,且少钦频频作死,把绝好的机会送到他手中,他不接着,都是不识抬举。 天枢等人听闻太子留在魔界为质,纷纷进言太子受魔女蛊惑,心思已不在天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太子不配为太子了。而天枢的意思,就代表着北斗七宿的意思,其他二十一星宿又是唯北斗马首是瞻,自然开始攻击太子德行有失。 太白、文曲等人气得跳脚,纷纷说是太子宅心仁厚,不愿战事再起涂炭生灵,顾念天下苍生,且太子这么多年来,行事并无错处,仅已魔族之事判定实为不妥。 总之双方就太子德行之事在凌霄殿吵了个面红耳赤,若不是顾及天帝在场,怕是要大打出手。 天帝看了听了实在是心烦,拍了拍桌子,众神众仙这才安静下来,都看着天帝等着听他的决断。 “魔界求和一事寡人应允了,太白,你去传旨。”天帝满脸不耐烦道。 天枢等人都竖起耳朵,等待天帝对少钦的处罚,但天帝说完,便拂袖离开了。留下天枢等人好不尴尬,若是等太子回来,他们该如何自处? 天枢看了眼少铉,少铉脸色沉沉,躬身送了天帝,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 太白拟好旨意便向魔界去了,魔界也算是真心臣服,对太白恭敬得很。毕竟嘛,向天界称臣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且影响不了魔王在魔界的地位,所以没必要和天界弄得紧张兮兮的。 太白礼貌性地喝了口端上来的茶,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此时身在何处?既然双方都达成了协议,老朽今日便要将殿下带回天宫了。” 魔王笑了笑,“太子安好,本王这就派人去请。” 且说少钦自那日留下后,便跟着九笙四处游玩去了,也听说了九笙的身世。 九笙原名临墨,当年魔魔王的弟弟临涯造反,临墨与临涯大战,被临澜重伤,只剩下一缕残魂与内丹。王后偷偷地将她塞进蓬莱,希望借蓬莱的灵气帮助她重塑肉身。王后将她放在蓬莱后,便回魔界镇压叛乱,结果她被少钦带回了天界。再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听了这些,少钦微微皱眉。果然世间苍生无论人神妖魔鬼,都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想被万众朝拜。 见他不说话,九笙觉得有些奇怪,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过于巧合?文曲星君藏的话本子里写了很多这样的故事。” 他转眼看着,笑着摇头,“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他命中注定要娶一位带阴灵之气的女子,他原以为是青商,也以为不娶青商便是逆天改命了,不曾想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竟然是一位具有阴灵之气的魔族公主。 所以,所谓天命所归,也不过是如何解释罢了。 听了他这话,她心下一跳,忙看向别处,岔开话题,指着一山涧笑道:“快看,彩虹。” 少钦随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道彩虹横跨在山涧前。 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上众神众仙吵了一架,太白方才下界宣旨,地上已过了一年多了。 太白看着满面春光的少钦,顿时觉得若是现在有个崽抱着少钦的大腿喊父亲他都能接受。 “见过殿下。”太白躬身行礼,沉声道:“陛下派老朽来接殿下返回天宫。” 少钦点了点头,转眼看了眼身后的九笙,又朝魔王与王后行了一礼,“这些时日多谢大王与王后照拂了。” “太子言重了,日后有空多来这儿坐坐。”王后笑盈盈道。 太白:“……” 永远也不会有空! 少钦转身看着身后的九笙,见她一脸不高兴,他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进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还拉着张脸?” 九笙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嘟囔道:“说好了是一回事,舍不得又是另一回事。” 闻言,少钦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抱抱她,但碍于人多,便改为揉了揉她的头,和声道:“好了,不要多想,乖乖听话。” 她嗯了一声,抬眼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少钦摸了摸她的脸,便和太白腾云而去了。王后看着一脸恋恋不舍的女儿,忙问道:“他让你等他?” 九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 王后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回了天上,就由不得他做主了,说是等,怕是要等到人间沧海变成桑田。 但王后始终没有将话说出口,说出来做什么呢?徒增伤悲罢了。 …… 少钦还未到天界,天帝身边的侍者便在天门处等待着了。见少钦回来,忙上前告诉他天帝让他去书房。 他应了一声,便跟着侍者去了。 “殿下。”太白忍不住喊道,“若是陛下生气,千万不要和陛下争吵。” 回来的路上,太白已将天界的局势与他说了一番。如今,他犯了错,少铉虎视眈眈,若真让天帝寒心,只怕储君之位不保。 他笑了笑,拱手行礼,“多谢星君。” 他随着侍者,一路来到天帝书房,刚进门就听见天帝的怒骂:“还知道回来!寡人以为你也要下界为妖为魔了!” “还请帝父恕罪。”他忙躬身行礼。 天帝冷哼一声,“你是不是盼着我早日退位,早日归向混沌,你好将那魔女接来天宫。” “并无此意!”他忙否认,腰又低了几分。 天帝见此,冷哼一声,“你如今做的事,哪一件像是太子所为?弹劾你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天帝拍了拍桌子,桌上的奏疏便垮了下来。 “恳请帝父责罚!”他沉声道。 “罚肯定是要罚,即日起,你便去东极岛上思过,何时知错了何时回来。”天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别认为为父罚得重了,按照众神众仙的意思,你是不配再做太子。但寡人深思熟虑后觉得这储君之位不能动,若是动了,你活不了,少铉也有可能活不了。” 若是废了少钦立少铉,少铉为了稳固东宫之位,定会对少钦赶尽杀绝。少钦为了保命,亦不会轻易就范,到时天界动·乱,那些平时臣服于天界的必定会趁此机会兴风作浪。 “谢帝父隆恩。”少钦下跪磕头。 天帝垂眸看着地上的儿子,语气沉沉,“不过我有一条件。” “请帝父明示。” “你不能娶那魔族女子,天后之位断不得天界之外的势力染指。” 闻言,少钦心下一沉,良久都没有说话。 天帝看着他叹了口气,感慨道:“那九笙若只是平凡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魔族的公主,她日后也必然一统魔界,你若是娶了她神与魔便没了界限,五界秩序必定大乱。” “孩儿知道了。”他看着地面沉声道。 天帝嗯了一声,神情疲倦,挥了挥手道:“回去吧,收拾收拾东西去东极岛。” 从天帝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值午时,阳光照人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了挡,一阵无奈之感从心底涌了出来,瞬间将他扑倒,他溺于其中,不知如何自处。 “你也知道回来!” 少钦闻声,往后看去,就见母亲站在廊下一脸怒意地看着他。 “母亲。”他忙躬身行礼。 “不想做太子也可以,这就去坠仙台退去神格,与那魔女双宿双飞。” “请母亲息怒。”他埋头不敢起身。 天后见他这般模样不觉得越加生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既然这么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还不如给别人!” 闻言,少钦心下一沉,正欲说什么,便见天后已经气冲冲地走了。 他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心中明白,这东极岛不能久待。 97.阴阳劫·内乱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少钦离开天庭的时候,差人去给九笙报信,让她安心等着他,他不会在东极岛待太久。 临行的那一天,太白等人前去送行,太白将他拉到一旁,轻声道:“陛下已有退隐之意,这次惩罚不过是为了给众神众仙一个交代,殿下切勿当真,争取半载便归。” 他点点头,“还请先生多多注意陛下的动向,若有不测,尽快通知我回来。” “陛下的心思在您这儿,您且放心就是。” 少钦说了声多谢,便告别众神众仙往东极岛去了。 不远处,少铉看着少钦的车架远去,勾起嘴角笑了笑。一个被流放的太子,哪里还有回天庭的资格? …… 少钦离去,恰是给了少铉更多的发挥空间。青商那里瞒住西王母,他自己游说九天玄女,至于其他四方天帝,西方天帝与西王母关系较近,看在青商与少铉的关系上,就算不支持,也不会有人反对。至于其他三方,就算是反对,各大星宿反水就有得他们受了,他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就算打起来,以如今少钦在天界的声望,帮他的又有几人? 现在少铉差的就是一个时机,父亲宣布退位的时机。 少钦与少铉的的暗斗从少钦流放东极岛之后变成的明争,天界各方势力纷纷站队,天后带领天枢等人,轮番给天帝洗脑,死命咬住少钦继位会导致神魔大乱这一借口,并且抓住了替少钦传信的信使。 天帝心中有怒气,但是太清楚少铉性格,他好战自负,若是他登基,最先讨伐一定是魔界,再是妖,极有可能将手伸向冥界,到时五界必定难得安宁。而如今,枕边人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不可能再无所作为。 虽说神是生而不灭,但是,所谓的不灭并不是万年如一日。只是不会像凡人与妖魔一般要入轮回道,而是随着年岁增长,修为由巅峰慢慢下滑,最后归向上天混沌,若是有日后再有机缘,凝神重聚,可有机会再回归天界。 少未在天帝的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千多年,倦了,精力也渐渐跟不上了。本想在少钦成亲之后退位,但是如今为了五界的安宁稳定,他必须强提着一口气,等少钦反思归来。 他重拾修行之法,凝聚中天灵气修行。这日里,正凝神之时,响晴的天顿时乌云密布,刮起了大风,天雷劈断了天河边的一棵上千年的玉兰树。环境突变,并不是修行的好时机,但若是中途断了,只会元神大伤,有甚者会坠入魔道之中。 他苦力支撑着,忽然一道天雷落下,将天河河水激起三丈之高。他一时不备,被天雷之力所打断,被迫停止运功,元神也受了伤,呕出一大口血来。 看着地上猩红的血液,他不禁皱眉,用袖子抹了干净嘴上的血,却没有再继续凝神修行。 天帝想将此事隐瞒下去,但是引来天雷一事还是在天宫中传开了。天枢急匆匆地找天后,说是天帝逆天而行引来了天雷,估计要提前退位。天后点了点头,看了身边的侍者一眼,侍者心领神会,忙将消息传给少铉。 “尔等在殿外等候,封锁陛下的寝宫,谁也不准放进来,听从我的安排。”天后沉声道。 天枢点点头,秘密召集九天玄女入宫。而太白等人早就在天雷来时,便秘密派人前往东极岛通知少钦,其他人也早在天枢封锁寝宫之前在殿外等候了。 “尔等前来所为何意?”天后看着一脸敌意的太白等人,冷声问道。 “臣为陛下信使,听闻陛下不豫,前来看望。”太白亦是冷声应道。 “陛下无甚大爱,众卿请回吧。” “臣有事面呈陛下,恳请天后让臣见陛下一面。” “陛下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事关紧急,臣冒犯了!”太白说着,带着一帮人便要硬闯。 九天玄女见此,一马当先地堵住众人去路,“太白,你想造反吗?” “封锁陛下寝宫,不让我等面见天颜,我看你才是想造反!”文曲星君呵道,“给老夫让开!” “无诏闯宫,我看尔等是不想活了!”九天玄女怒道,立即摆开阵势,有大开杀戒的意思。 “娘娘,陛下唤您进去。”侍者开门喊道。 天后看了太白等人一眼,转身进去了。太白知道天后这一进去,改立的旨意必然立即就出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拿起拂尘便要与九天玄女决斗。 “做什么呢?” 忽然响起一声怒喝,众神众仙纷纷回头,就见少铉与青商匆匆赶来。 “太白等率人闯陛下寝宫,我等奉天后之命拦截。”九天玄女正色凛然道。 闻言,少铉转眼看着太白,皱眉不悦道:“您也算是天界前辈,怎能做出此等事来。” 太白保持了绝无仅有的克制,朝少铉拱了拱手行礼,沉声道:“殿下,臣等并非有意打搅陛下,只是陛下此受伤,臣等担心陛下前来探望。” “陛下受伤需要静养,尔等回去吧。”少铉平静道,“此处有我与天后。” 此时,寝宫的门开了,天后率先走出来,一脸哀戚地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陛下归天!”话音刚落,泪水便从她脸上落了下来。 众神众仙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尤其是太白,强忍着心中的悲恸与愤怒,“臣要见陛下!” “臣等求见陛下遗容!” 文曲星君领着众人强势逼迫。 天后极为痛心地舒了口气,让开一条路让众神进去。少铉跟着众神进入寝殿中,只见天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少铉一步一步地上前,看着父亲不算安详的面容,只觉得心上狠狠一疼,眼泪无意识地落了下来。 其余众神见此,纷纷下跪,哭着喊着。 少铉亦是跪在天帝床前,不知道做些什么,他想过父亲归天改诏,但此事来得太快,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他看着床上的父亲,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少钦骑在他的头上去摘庭院中的玉兰花。刚摘下一朵,他见了便跑了过来,笑着说:“父亲,孩儿也要抱也要抱。”父亲放下少钦,一把将他举过头顶坐在肩上去摘玉兰花。父亲扛着他逗少钦,少钦在后边追,父子三人美好又温馨。 而此刻,那个黑发俊颜的年轻男子,已经白发苍苍,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生气了。 众神众仙在寝殿中哭了许久,天后最后以让天帝安心归天为由,将众人请出殿外。 “天帝虽说离去得突然,但临走前也留下了遗诏。侍者,宣读遗诏。”天后站在少铉身后,沉声道。 “寡人预感时日无多,若有不测,次子少铉继位。”侍者拿着一方黄布朗声念道。 “这不可能!”文曲星君率先质疑。 “这是陛下亲笔所写,文曲星君不信可上前查验。”天后一脸平静道。 “伪造笔迹对于天后来说,不过小事一桩。”文曲星君不屑道,“况且天帝归天时只有天后在侧,陛下说了什么,我等全然不知……” “大胆!”天后怒目呵斥道,“天帝的魂魄还未离开中天,你就如此污蔑本座?” “天帝在时尚且没有废太子之意,为何临终改了主意,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太白正色道。 “那依太白星君所言,该如何处置?”少铉看着太白眼中寒气逼人,冷声问道。 “前往东极迎回太子,主持陛下归天仪式!”太白一字一句道。 少铉冷笑一声,“他一再辜负陛下期盼,与魔族勾结,被陛下流放到东极岛,已是天界罪人,有何资格主持陛下归天仪式?”他冷眼看着众人,手中的剑已经出鞘了。 “凭本宫做了三千年的太子,凭陛下前日托人送来的密函!” 众人闻声,纷纷抬眼望去,只见少钦一身白衫,从空中缓缓落下。他在庭中站定,看了眼太白等人,抬手便点燃了侍者手中的诏书,“天帝次子少铉,伪造遗诏,来人!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天后看着少钦,怒斥道,“你此刻不该在东极岛吗?无诏离开,罪不容赦,来人!将少钦拿下!” 天兵看看少钦,又看看天后,一时间不知道听谁的,便都站在不敢动。天后见此大怒,抬手欲要捆了少钦。少钦轻轻侧身躲开,蹙眉道:“母亲,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 “孽子,还不赶快伏法?”天怒道,说着便飞身过来。 少钦被迫往后退,抵住廊下的柱子翻身从天后的头顶越过。天后转身正欲施法,被少钦抬手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少铉见此大怒,提了剑便重了上来。少钦微微蹙眉,转身朝殿外飞去。少铉见此,立即追了上来。 九天玄女知道少铉不是少钦的对手,拉上青商也追了上去。太白等人也立即起身去追。 少钦引着少铉来到天河边,皱眉怒道:“想当太子想到到逼死父亲?” “逼死父亲的是你!父亲强行聚灵修行伤了元神,不得不提前退位已保证魂魄不散,你却在他肉身未寒之际与母亲大打出手,你还配做什么太子!”少铉说着,抬手施法,一道金光朝少钦飞去。 少钦侧身躲开,“若不是你步步紧逼,父亲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少钦嘶声吼道,亦是抬手施法。 少铉翻身躲开,只见身后的山峰踏半边。见他出手便是杀招,少铉心底也怒了,亦是招招要命地往少钦身上招呼。 而此时,九天玄女也赶到到,迅速加入战斗。 青商在一旁看着,不忍出手。但太白与天枢已经打成了一片。 “青商!动手啊!”九天玄女喊道。 她紧握着手中剑,见少铉被少钦一脚踹开十丈,心下一横,也朝少钦飞去。少钦一脚踢开九天玄女,抬手施法逼开青商。少铉又立即压了上来,他往后退了十来丈,凝神聚力,施法推开他们三人。 少钦的修为随在三人之上,但三人合力,不一会儿少钦便有些招架不住。太白被天枢缠住分身乏术,文曲星君又是个不会打架的,站在一旁干着急。 而不远处,临涯看着天界打成一片,对妻子道:“你说,这时候是不是占领天宫的好机会?” 魔后白了他一眼,“到时就成了他兄弟二人打你一个了!” 魔王叹了口气,“谁叫我是个不贪心的老丈人呢。”将魔笛交给一旁的九笙,“快些吹吧,不然少钦就要被打死了。”说着,拉着妻子化作一阵烟雾,再看时已经出现在了少钦身后。 九笙举起魔笛,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98.阴阳劫·神灭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天界众神众仙看着忽然出现在少钦身后的魔王与魔后,登时惊讶得连架都不打了,都愣愣地看着魔王与魔后。 临涯皱了皱眉,“这才几十年不见,你们就忘了本王?” “临涯,你擅闯天宫该当何罪?”太白率先怒道。 “太白,你少来这一套,”天枢亦是怒目圆嗔,“如今少钦勾结魔族已成事实,你们就别再演戏了。”说着,抬手便朝太白拍去。 太白慌忙闪开,其余众人也立即打了起来。也就是在此时,那个令天界头疼的笛声又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青商见此,只得以一己之力,支撑起结界。 这样一来,便只有少铉与九天玄女对阵少钦与魔王夫妇,本来一个少钦就已经足够难缠,加之魔王夫妇,不一会儿少铉与九天玄女便败下阵来。而青商之力与魔笛之力同为阴性,且因九笙的内丹觉醒,如今修为比青商略高,青商对魔笛的抵御效果不如少钦不说,还有被吸食的迹象。 九天玄女被魔王夫妇缠住脱不开身,少钦对阵少铉更是易如反掌。只见少铉被少钦一掌拍到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少钦立即用捆仙索将他捆了,转眼也见魔王夫妇打伤九天玄女,九天玄女倒在地上喘气。 少钦正欲让九笙收了笛子,却见天空中一道金光落下。看清来人,少钦心中暗叫不好,忙朝九笙飞去,却也晚了一步,只见云中之人抬手一道金光破云而出朝九笙射去,九笙被打飞出去很远,笛声戛然而止! “九笙——”魔后破音喊着,忙向女儿飞去。 少钦先王后一步,一把揽住九笙,一脸焦急地看着她,“伤到哪里了?” 九笙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摇了摇头,“笛子挡了一下,无大碍。” 临涯见此,登时大怒,抬手便向空中之人施法,却被那人抬手挡住。王后欲加入战斗,被少钦慌忙喊停。 王后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云端之人抬手定住了青商,慢慢落到地面,他看了青商一眼,再转而看着少钦道:“殿下无碍吧?” 少钦摇头,抬手躬身行礼,“多谢殿下出手。” 若是踆乌不出手,青商会伤得更重。 踆乌,日神。上古天帝帝俊与太阳神羲和之子。只是后来少昊做了天帝,才有了今日的少钦天帝,而踆乌则继承母亲的神位,一直都是日神。众神众仙敬重他,也一直都称他一声殿下。 踆乌嗯了一声,“还请殿下移步,我有话要说。” 少钦看了踆乌一眼,跟着他走出很远,确定旁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踆乌才沉声道:“少铉叛乱一事我听说了,青商姑娘不过是被他蛊惑,西王母来不及阻止,所以特派我来给青商姑娘求个情。你也知道,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我知道,”少钦深吸一口气,“但事情的真相您还是别直接告诉她。” 闻言,踆乌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她太单纯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少钦有些不忍道。 踆乌叹了口气,“是的。” 二人说完,便一同随回去,踆乌带走了青商与九天玄女。 少钦目送踆乌离去,转眼捆了天枢等人,对太白道:“其余众神也捆了,押去律刑司着期发落。” 太白领了命,与文曲星君等押着九天玄女等走了。少钦这才转眼看着临涯夫妇,拱手行礼,“多谢大王与王后相助。” 临涯笑了笑,“谢谢就不用了,让我在天宫住几日,过过神仙日子就成。” “父亲……”九笙怕少钦为难,忙喊了临涯一声。 “好好好,本王这就走这就走。”临涯摆了摆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全向着别人。” “女儿也不是你养大的。”王后冷哼一声道。 少钦:“……” 忽然间,怎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这是小事,”少钦笑了笑,“只是天界此时正值动·乱,恐多有不便,日后再请二位上天来,想住多久住多久。” 临涯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天界那帮人一直死抓着少钦勾结魔界这一点不放,若是他长久留在天界,连累少钦不说,怕是还要多出一个觊觎天界的罪名,这他可担不起。 “你一人行吗?”九笙有些担心地问。 “西王母已经表态,天界能与我再战的也不足为惧,放心回去吧。”他平静道,“等着我来接你。” 九笙虽还是担心,但为了不拖累他,便跟着父母回了魔界。 少钦转眼看着地上的少铉,冷声道:“何必来此一出,还要背上叛逆篡位的罪名。” 少铉笑了笑,“帝父遗诏是让我继位,你才是篡位!” 少钦闻言,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薄怒,“你还好意思说!天雷伤了父亲元神,但远不至于提前退位,你从中做了什么,你心中最清楚!” “少血口喷人,父亲从受伤到归天,我只见过他一面!”少铉咬牙怒道。 弑父这个罪名太重,他不能背。 少钦相信他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那真相便只有一个——天后动的手脚。 昔日枕边人,今日催命鬼。 “你如今与我争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我允许你参加父亲的归天仪式!但最好给我老实点!” 少铉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 少铉作乱被平,少钦作为太子便开始准备天帝的归天仪式。在此期间,他将少钦与天后分别关在省思殿的两侧,只能相见不能交流。 十日后,天帝的归天仪式准备妥当,少钦主持仪式,少铉仍旧以儿子的身份参加。虽说没被五花大绑,但眼尖的人都能看见他脚踝上隐隐泛着蓝光的锁链。 侍者将水晶棺抬到天台之上,待众人跪拜后,少钦念动口诀,只见渐渐地淡化,消失在众神众仙的视线当中。天帝归向混沌,与上古之神们一道,守护着天界的稳定,待到机缘来到时,重归天界。 值得一提的是,西王母也带着青商来参加了仪式。青商向少钦求了个恩典,允许她与少铉单独说会儿话。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一脸憔悴的少铉,哽咽着道:“是我没帮到你。” 闻言,少铉心中狠狠一疼,一帮将她拥入怀中,语气颤抖着说:“是我对不起你。” 青商拼命摇头,“你已经给了我世间难以寻觅的快乐,没有对不起我。” 他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哽咽道:“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想我……” “不要胡说!”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实在是不敢去想少钦会如何处置他。 他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凑近她耳边,“帮帮我。” 她抬眼看着他,“怎么帮?” “帮我砍断脚链,我不想死在诛神台上。”他沉声道。 少铉脚链上有少钦的封印,他想自杀都会被封印弹回来。 闻言青商只觉得心中大恸,摇头不答应。若是砍断了脚链,他肯定会在她面前自裁,她接受不了那样的现实。 少铉紧紧握住她的手,“诛神台上我会被众神众仙耻笑,我不想那么狼狈地死去,也不想你看着我死得如此窝囊。” 青商泪如断弦,摇着头说不。少铉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不要哭,只要我不是死在诛神台上,我们就还有机会。” 上了诛神台的神会被打下烙印,就算来世修行再好,也会在蓬莱处被拦下。 青商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心中疼痛难当,狠狠地在他左肩上咬了一口。少铉摸着她的头,忍着疼痛,眼泪潸然而下。 “这是作为神给你留下的印记,神不灭,印记不灭,来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都宛如刻在了她心上,疼得她无法呼吸,“就算你忘了我,印记也会提醒你。” “不会忘!”他重新拥她入怀中,“你已刻进我的灵魂,只要你还活着,便生生世世都忘不了。” 青商紧紧地抱着他,终于在少钦派人来催时,拼尽全身修为断了他脚上的束缚。他捧起她的额头,强颜笑道:“你先走,我看着你离开。” 她本想守着他到最后一刻,但又害怕接受不了,只得听他的话,一步一步地离开。 少铉看着那个不忍走得太快的背影,心中的愧疚宛如千万根毒针扎着他。 “二殿下,该回去了。”侍者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他嗯了一声,随侍者转身。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眼疾手快地抽出侍者的剑,一剑朝侍者劈去。他阴沉着脸,一步一步地朝少钦的方向走去,剑锋上的血随着他滴了一路。 众神背对着他,没见他走来。天后无意中转眼,见一身杀气的小儿子,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他猛地冲上来,腾到空中,举起剑狠狠地朝少钦砍去。 “儿子——” 天后嘶声喊着,少钦转眼,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地出手,一道蓝色的光朝少铉射去,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看,只见空中的少铉已经爆成了许多金色又细碎的光。 青商听见声响回头,就见天空中洒下一片金光。 “啊——” 她绝望地嘶吼着,拼命地朝那片光飞去,“不——” 她努力地收集那些光亮,可落在手中就只是一些没有生气的死灰。她捏着那些灰烬,哭得肝肠寸断,悲恸凄厉的声音,让周围花草都染上了一层寒霜,“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啊——” 少钦无措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他也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 青商坐在地上哭了许久,最后哭得嗓子都哑了。天后看了实在是不忍,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去扶她起来,哽咽着几度说不出话,“好孩子……快……快些起来。” 天后勉强将青商拉起来,少钦慌忙上前扶住她。她转眼看着他,心中的恨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猛地将他推开,嘶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般杀他!” 少铉这般死去,连魂魄都找不到。 少钦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青商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更加恼怒,抽出剑来,猛地朝他劈去。 西王母眼疾手快,施法弹开这一剑,抬手便将青商捆了,抱歉地对少钦道:“人我先带回西天,殿下要人可随时过来。” 少钦压根儿没听见西王母说了什么,而是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一堆灰烬。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真的没想要少铉的命啊,哪怕诛神台也没想让他登。 “恭喜天帝,如愿以偿了。”天后红着眼眶看着儿子,眼中的恨几乎浸出血来。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母亲,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母亲?” 99.阴阳劫·善终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面对青商的提问,叶禛或者说少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垂眸想了想,再次抬眼看着她,沉声道:“一开始是这样,后来便不是了。我不是不想与你长相厮守,只是后来……” 青商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笑了笑,眼泪便落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执着于争权,嗯?若是你不争权就不用给我说对不起了!”她看着他红着眼嘶吼道。 他深深一口气,“青商,是我的错……” “错?”她冷笑一声,“你知错就能弥补我上千年的等待吗?那些因思念而不能成眠的夜,那些从噩梦中惊醒后的心悸与苦楚,你怎么弥补我?” 叶禛心如刀绞,却无法辩解半分。青商看着他,抽出剑来,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身上有神之印记,神不灭,印记不灭,如今你对我已有二心,我便收回我的印记。” “婆婆。”黎末辛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慌忙上前哭喊着,“婆婆你带他走,你带他走,我……我……与他不过是这一生遇见了而已……” “闭嘴!”青商转眼吼了黎末辛一声,转眼看着叶禛,“收回印记后,你从此便灰飞烟灭,你可愿意?” 叶禛看着青商,转而看向一旁拼命摇头的黎末辛,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道:“愿意。” 青商看着他,只觉得肝胆俱裂,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她极其失望地看着他,原来,他宁愿灰飞烟灭都不愿与她回天界。她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等了上千年,等来这么个结果。 她紧紧地握着剑,抬起手腕便向自己的脖子上划去。少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剑便脱离了她的手。少钦一脚将剑踢开,正欲封了她的法力,却被她猛地挣开,抬手便将少钦捆了。 “来生不要再见。”她转眼看着叶禛笑道,说着便开始凝神聚力,准备自毁。 少钦用力挣开捆仙索,猛地朝青商扑去,青商抬手,一掌将他拍开。少钦往后退了几步,亦是抬手将青商捆了。青商倒也不挣扎,继续凝神自毁。 叶禛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怒吼道:“你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死了,留我在这世上愧疚一辈子吗?” “那你要我活着看你们夫妻琴瑟和鸣吗?我做不到,刚才的大度都是装的,我就想要你,我等了上千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等到你,如今终于等到了,我也能带你回去了,但是你宁愿灰飞烟灭也不要我!我不想就这么回天界受人耻笑!她一介凡人,喝了孟婆汤就忘,但是我忘不了!你要么让我死,要么跟我回天界!”青商亦是看着他嘶吼道。 若只是金钱地位,哪怕是要她这一身修为她都能给。可感情上的事,她没办法让位。所以,只得逼他选,是黎末辛,还是她? 黎末辛见此,忽然间觉得轻松了许多,哪怕心如刀绞,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她就不必背上负罪感了。她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孟婆庄,抬起桌上已经凉了的孟婆汤喝了下去。 “叶禛。”她背对着他喊道。 叶禛回头,就只见她手中的空碗了,“辛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顿时慌了,忙向黎末辛走去,“辛儿……你……” “少铉——”青商含着泪喊住他。 黎末辛回身看着他,见他已经离开了青商身边,有些欣慰地笑道:“你还记得新婚夜我们的约定吗?我们定了一百年的约,谁先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我在奈何桥上等了你上百年,我们之间的约定结束了。” 叶禛看着他,眼中满是血丝,吼道:“黎末辛!” 黎末辛笑着点头,“如果你走过来一步我便看不起你。” 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确实算不上什么君子。 “我爱的叶禛,他杀伐决绝,为了给妻子报仇,弑兄逼父,沟通阴阳,不在乎什么炼狱报应。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会如此优柔寡断。”她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辛儿,你别动,我不过来,你别动。”叶禛语气颤抖地看着她。 她身后不到一丈便是忘川河,若是她跳了忘川河,只会在忘川河中变成无知无觉的冤魂,谁也救不了。 黎末辛笑了笑,“孟婆汤是个好东西。”说着,毅然决然地转身,朝忘川河跑去。 叶禛顿时脸色煞白,拼尽全身的力气朝她扑去。 “少铉——”青商嘶声力竭地喊着。 叶禛听见令人青商喊他,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对于现在是凡人的他而言,千年之前的事太久远了。而当他随着黎末辛飞身而下的时候,瞬间觉得解脱了,日后便做这忘川河中的一对苦命鸳鸯,想想也是不错的。 青商凄厉的声音在身后回荡,神不灭,他灭便是。 而黎末辛跳下去的那一刻在想,应该不喝孟婆汤的,那样在河中遇见李罄,还能与他做个伴。还有,她不会游泳,会不会淹死在忘川河中?再一想,自己早就凉透了,还能怎么死?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白绫从她身下飞了出来,缠在她的身上,猛地向上拉去,不知撞到了谁,一同砸在地面上。 青商含着泪看着叶禛,心已经疼得麻木了。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只是不甘心罢了。现在自己真的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声不响地召回自己的剑,想结束了这一场笑话,刚抬起手,剑就被弹开了。众人抬眼,只见万道金光从天空中降落下来,云端上是青商已经千年未见的母亲。 西王母看着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青商看着母亲,顿时委屈地嚎啕大哭,扑进母亲怀中,“母亲……” 西王母拍了拍女儿的背,柔声安慰着,“天神都要渡劫,你是情劫,过了便好,过了便好。” “母亲,我们回家吧。世上没有少铉了。”她抱着西王母,满是绝望的哀嚎。 青商在西王母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却忽然间就懂了少钦为何要让她来冥界,这世间真的是世事无常,她的少铉,如今是经历过上千次轮回,残魂被补齐,也不知添了谁的残魂进去的叶禛,不是那个完整的少铉了。 黎末辛听了只觉得心中苦涩难当,忍不住看了叶禛一眼,只见他眼中满是愧疚,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叶禛拉着黎末辛起身,朝西王母行了一礼,“见过娘娘。” 西王母看着他,神色平静地点点头,转而对少钦道:“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少钦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西王母。西王母会意,接过药带着青商离去了。 叶禛看着人离去,转而看着一脸严肃的少钦。 少钦看着他,冷笑一声,“你倒是造反专业户,凡间造反成功了不说,还得了一个如此痴情的妻子,司命老儿果真与你关系亲厚。” 叶禛紧紧地握着黎末辛的手,也不管少钦的讽刺,沉声道:“多谢。” “别来谢我,你造的孽,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替你记着的,来生好好感受吧。”少钦冷声道。 “应该的。”叶禛沉声答应,没有了之前的锐气。 “怎么还?”黎末辛一脸担心地看着少钦。 “他的这个痴情债,自然是要历情劫了。”少钦淡笑道,“之后的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闻言,黎末辛心头陡震,小心翼翼地问道:“无论爱谁都不得善终吗?” “天机不可泄露,我会在天上看着的。”少钦似笑非笑道,说着长袖一挥,便腾云离开了。 黎末辛目送少钦离开,再转眼看着叶禛,眼中委屈得很,“下辈子,你又要爱别人爱得死去活来?” 叶禛:“……” 什么叫“又要”? 如今孟婆都没了,来生他孟婆汤都不用喝,怎么会爱上别人? “万一是你爱上别人,我爱而不得呢?”他挑眉笑道。 说起这个,黎末辛就有些后悔了,“我刚才就不应该喝孟婆汤,现在好了,不管是跳忘川河还是投胎都会忘记你,刚才天帝说的不得善终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那可怎么办才好,我现在把它吐出来也不知道行不行。”说着,便伸手去抠喉咙。 叶禛见此,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三生石上写了,看了再吐也不迟。”说着,拉着她的手便往三生石上去。 二人站在三生石前,抬手按在石头上,不一会儿,石头便发出金色的光,字体慢慢显示了出来,叶禛上一世是一条狗。 叶禛:“……” 司命老儿,有你的!有你的! 黎末辛看着他,脸上满是憋笑的痛苦痕迹,看得叶禛更是火大,却还是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当初我就只剩下一缕残魂,不知道这么久飘进了轮回道,上千年来经历过无数次轮回,才将魂魄修养完整,得以投生为人。也正因为投生为人,我以寿命献祭沟通阴阳的时候,被冥帝发现,上报给少钦,他请冥帝把以前的记忆还我,我才想起以前的事。” 她哦了一声,可还是想忍不住笑。叶禛黑了脸,想看看她上辈子是什么,却见她上辈子嫁给了一个叫苏兴文的人,还生了一堆孩子白头偕老了。 叶禛再次:“……” 他觉得自己头上有一片耀眼的光芒。 “哎呀,都几百年过去了,谁知道这个苏兴文又爱了几个恨了几个?与我黎末辛有什么关系?”她胡乱地翻过上一世的内容,只见下一世她的名字后与这一世的叶禛连在了一起。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来生再见了。” 叶禛亦是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手,拥她入怀中,沉声道:“来生再见。就是,有一点对不起,因为我耽误了一生,来生可能跟着我要过苦日子了。”他抱歉地笑道。 “你欠婆婆的痴情债,我愿意与你用全部的幸福来还!就算再次误了终身又如何?”黎末辛紧紧地抱着他笑道。 他们携手走过奈何桥,黎末辛笑着对他说还没见过奈何桥那边的风景,一定要好好看。 叶禛笑了起来,说是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们双方都觉得就算是不得善终又如何?只要能与对方在一起便是善终。世间痴男怨女都以为两情相悦便是终身,殊不知还有一个词叫世事无常,因此误了终身。但也就是因为两情相悦,就算误了终身又如何? 100.阴阳劫·帝后齐心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九笙哄好孩子睡觉,回到寝宫,刚点上灯就见少钦大喇喇地躺在床上。她吓了一跳,一边宽衣一边问道:“今儿急冲冲地出去,问你也不说,出什么事了?” 少钦看着杏色的帐顶,沉声道:“青商回来了。” 闻言,九笙转眼望着他,笑道:“她想通了?”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九笙乖巧地躺上去,捧着他的脸不解道:“她想通了是好事,你为什么还愁眉苦脸的?” 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她没想通,只是少铉变心了。” “变心?”九笙皱眉不解,“他当年为了哄青商开心可是让二十八星宿连接成图的,怎么会变心?” 这事当时轰动了整个天界,害得人间以为会发生什么异象,一时间方士横行,祸乱乡野,少铉为此抄了一千遍天规天条面壁思过。 少钦看着她笑了笑,看出这人脸上的羡慕了,“上千年的轮回,孟婆汤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次,早就把青商忘了。而且他是在轮回中将残魂补齐,也不完全是当初的少铉了。” 九笙哦了一声,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皱眉问道:“青商现在如何了?” “我给了西王母一瓶忘情丹,吃了便会忘了这一切。”他沉声道。 九笙想了想,这不为是一个好办法。可是想着少钦变心还是有些感慨,“你如何处置少铉?” “他已为凡人,能怎么处置他?受无尽的轮回之苦。”他语气淡淡道。 九笙看着他,皱眉担忧道:“还没放下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把拥她入怀中,“是我对不起青商,要是知道他还能还魂回来,便不让她受这千年之苦。” 当年少铉对青商,虽说到最后也是情真意切,但接近生而就是天后的人,本来就是他别有用心。 九笙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你当初也是为了她好,若是不这么处置,她刺杀你,按照天规她也逃不过诛神台上的那一刀,到时更难得回来。更何况,你也不知道少铉能够重生为人。” 说起那件事,少钦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今天特别想弄死少铉,把青商逼到如此地步,他竟然还能和别人双宿双飞。” 九笙笑着捧着他的脸,“好了,不要多想了,事情已过去千年,如今青商也待重生,日后便不要再想此事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她庆幸道:“幸好我有你。”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好了,今日累了,快些睡吧。” 他听着她的话,不防她给他捏了一个瞌睡虫放进衣领中,不一会儿便睡了着了。看着他沉沉的睡颜,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想着,这场阴阳劫中,谁都没有全身而退。虽说她今日与少钦贵为天后天帝,但她也是经历了从妖到仙,从坠仙台上跳下成了鬼,最后被少铉唤醒内丹中的阴灵之力,再度成魔,与少钦成亲后再度成仙神。 …… 少铉刺杀少钦失败被杀,天后无法原谅少钦,搬去了东极岛。别说天后,就连少钦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终日过得浑浑噩噩,登基的典礼也是一推再推。 但是天界不可一日无主,所以处理完少铉余党之后,太白就忙着登基一事。天界新帝继位乃是五界的大事,仪式办得极为隆重。那一日,少钦身着冕服,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 众神众仙目光都落在少钦身上,便没注意到空中的变化,待青商提着剑都要接近少钦身侧了方才发现。 “陛下——”众神众仙皆惊叫着。 少钦转身,青商的剑刚好没进他的胸口间。他皱眉,一掌拍开她。 青商向后空翻去,提起剑再次袭来,西王母忙抬手将她捆了,怒骂道:“孽障!” “来人,将青商押下去!”太白吼道。 文曲星君忙去查看少钦的伤势,少钦摇了摇头:“无碍,只是擦伤了,没有刺进去。” 文曲星君见没有血浸出来,这才放下心,“典礼还继续吗?” “继续。”他沉声道。 事已至此,若是不继续举行典礼,反倒显得他心虚。 后来,青商因刺杀天帝,众神众仙要求严惩,但少钦搬出西王母的来,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众神众仙多少都受西王母的照拂,也不好真的上纲上线。所以,少钦便押着青商去让西王母处置。西王母嘛,作为母亲,怎会真的对女儿痛下杀手?少钦也顺水推舟,将一切的过错推到少铉身上,罚青商去冥界司孟婆一职。 看着幽幽的降神台,他心想,这五界终于是他的了。他闭上眼睛笑了笑,但是却又觉得缺了些什么。对啊,缺了一位天后。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转眼地上便是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小竹子在凡间过得如何了? 这一日,他借故说身子不爽,偷偷下界去看九笙。刚踏入魔族的地界,就听见路上的小妖们都在讨论妖界的太子在追魔族公主的事,说得有模有样的。说是什么几十年来,送了深海的珍珠、雪山的莲花、火山的宝石,硬是没有撼动公主半分。 少钦听了,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自己身天界太子的那些年,九笙都没有对他动过半分心思,如今一个妖族的太子就想追魔族的公主?怎得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正走到门口,便见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人被人从屋内赶出来,为首的那个人冲里喊道:“公主,你若是不嫁人,墨渊是不会放弃的。”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家公主是要嫁给天帝的!”台阶上的丫鬟喊道。 “这话还是送给你家公主吧。”墨渊的随从喊道,“天帝除非脑子进了水,才会娶一个魔族的女子。” 少钦:“……” 感觉自己被骂了! 那妖界太子转身,就见身后的少钦。他上下打量着少钦,见他气质不凡,像是个潜在的竞争者,这可不能放他进去,便语气嚣张道:“怎得?你也是来提亲的?我告诉你啊,我可是妖界的太子,谁敢与我抢女人,本太子定废了他!” 听说妖界太子求亲不成,其他的未婚男子便开始蠢蠢欲动,提亲的人都快把魔界的大门给踏平了。 少钦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谁敢与寡人抢女人,寡人定灭了他全族。” 那妖界太子哪里听过这话,顿时火了,“今日我看是谁灭了谁!”说着抬手便朝少钦打去。 少钦微微侧身便躲开了,还踹了他一脚。墨渊的随从们见此,顿时一拥而上。少钦啧了一声,一抬手便将人扫到了地上。墨渊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支枪,直直地朝少钦捅去。少钦转身,一脚踢开他的枪,再一记回旋踢,将人踢翻在地。 墨渊不服输,从地上跃起来,长枪横扫,招招狠厉。少钦往后退着,被逼到墙角,踩着他的枪从他头顶越过,正欲抬脚踹人的时候,不知被谁从身侧踹了一脚。 “公主!”墨渊见公主帮自己,不由得大喜,对着少钦道,“这就是公主,我劝你识相点儿,赶紧滚。” 少钦见来人,一脸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姑娘,拱手行礼,“在下听闻公主有倾城之姿,特地前来向公主求亲。” “嘿,你还想再打是不是?”九笙还没说话,墨渊倒是激动得很,提着枪,一副要与少钦再战八百回合的架势。 “关你什么事!”九笙皱眉不悦道,“刚才我要是不拦着,你们妖界就要换太子了!” 墨渊被噎得说不出话,可在心仪的女人面前哪里能认怂?一把将九笙拉到身后,“刚才是小爷没有发挥出实力,我们再来,小爷一定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 九笙:“……” 这么不怕死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行了,别找死了,你若是动刀他一根汗毛,你们整个妖族都要陪葬。”九笙皱眉不耐烦道,“赶紧走。” “他是谁呀?敢与妖界未来的老大作对!”墨渊不屑道。 “他是天界的老大。”九笙淡淡道。 墨渊:“……” “你刚才说什么?”墨渊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九笙。 “他是天帝。”九笙的语气仍旧很平静。 闻言,墨渊吞了吞口水,强颜欢笑道:“你莫要哄我,天帝怎么可能来此处……” 少钦看着他,淡淡道:“寡人刚才听说有人要灭了我?” 墨渊脚下一软,却还是绷着面子,冷哼道:“你说是就是?小爷这么容易被骗?今日是小爷让着你,日后……日后别让小爷再遇见你。”说着,收了枪急匆匆地走了。 若这人真的是天帝,那还是回去通知父王跑路吧,能躲一时是一时。 九笙看着一溜烟便不见了的墨渊,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不坏,就是被妖王惯坏了,身上有纨绔子弟的恶习。 “还好意思笑,让你等我,结果到处招蜂惹蝶。”少钦看着人,一脸不高兴道。 九笙看着他,眼睛笑成豌豆荚,伸手去牵他的手,“这证明殿下的眼光不错呀。” 少钦被她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是陛下了。” 闻言,她顿时眼中发光,“真的?” “这种事还能骗你不成?”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以后没有谁能够拦着我们了。” 说起这个,九笙有些苦恼,“天界的那些神仙,会允许你娶我吗?” “他们肯定不允许啊,但是由不得他们。”他笑道,“谁不允许便过来与我打一架,只要打赢我,我便听他的。” 九笙:“……” 果然,能当天帝的神,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只是天界的那帮神与仙自然不敢与少钦打一架,但是他们可以以死相逼啊,什么不忍看见神魔无.界啊,什么天道顺序毁在他们手中了,什么愧对先帝啊。少钦看了实在是心烦,抬手便将那些哭天喊地的神与仙捆了,看着他与九笙举行婚礼。 太白虽说没有反对,但是脸色还是不好看。临涯见了,故意拱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呀太白,日后都是自己亲戚了,别拉着张脸了。” 太白:“……” 要不是既打不过天帝,也打不过九笙,更不想被捆,谁愿意与你成亲戚! 凌霄殿上,少钦握着九笙的手,一同坐在宝座上,台下众神众仙不管愿意与否,都齐声喊道:“帝后齐心,万世其昌。” 101.阴阳劫·情落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青商最近总觉自己记性不好,但要说忘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她给母亲提起此事,母亲总是无语地看着她,说是她贪玩从马上摔下来,把头摔着了,昏迷了好几年。母亲还说若她再不醒来,她便要去找冥帝要人了。 见母亲说得如此认真,纵使觉得奇怪,她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转而开开心心地给母亲准备蟠桃会了。 虽说蟠桃园里的桃儿一万年才成熟,但也不全都在一年成熟,今年成熟延年益寿的,明年成熟美容养颜的,再下一年成熟提升修为的。总之每年都有桃儿成熟,蟠桃会也是每年都办,但众神众仙还是络绎不绝地来参加。 今年的蟠桃会青商格外期待,毕竟能见到她那传说中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听其他神仙说,太子是个冷面神,严肃端正,不苟言笑。她心想,若是日后和这样的人成亲,生活该多无趣啊。 在她的忐忑地期待中,蟠桃会如期举行了,她与母亲站在殿外迎客,一些客人看到她的时候,眼神中有些古怪,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就是骑马摔了嘛,用得着个个都如此看她? 正腹诽着,一辆华丽的车架停了在了门前,侍者掀开车帘,就见一男子从车上下来。只见他一身白袍,又生得温文儒雅。 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便听见众神众仙道:“参加陛下。” 原来是天帝。 她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但见他如此年轻,也好奇他是怎么生出个适婚儿子来的? 他笑着说众卿免礼,转身朝车内伸手,只见一只纤纤细手搭在了他手上,车内走出的女子亦是一身白袍,生得纯灵清秀,与天帝极为相配。 天后下车后,一小娃娃从车内探出头来,笑着对天帝道:“帝父抱。” 青商:“……”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奶声奶气的,怎么就是冷面神了?还不苟言笑?抱着天帝的脖子别说笑得多开心了!果然,小道消息信不得! 西王母上前迎接,笑道:“感谢陛下百忙之中抽出空来。” 天帝笑了笑,“再忙这蟠桃会总归要来。”说着,转而看向青商,和声问道,“姑娘好些了吗?” “多谢陛下挂念,好多了。”她亦是笑道。 天帝笑着说好,同西王母一同进了门。 宴会上,乐曲清扬,仙娥舞姿曼妙,众神众仙相谈甚欢,唯独青商愁眉苦脸。她看着自己那刚学会走路的未来夫婿,怎生得不惆怅? “姑娘这是做什么?”花神看着将碗中的酥酪戳得稀烂的青商,笑着问道。 “娘娘,您常下凡,一定听过人间有童养媳这种事吧?”青商看着花神,问得极为认真。 闻言,花神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人间的陋习。” “是啊,既然都是人间的陋习了,怎得还传到天上来了?”青商越说越激动,“虽说我们是神是仙,相貌千百年不变,但是年岁相差太大实在是……” 花神越听越糊涂,皱眉道:“姑娘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啊!青商心想。除了她,还有谁一出生就被告知要嫁给太子?结果一两千过去了,今日方才见到太子,竟是一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没谁。”她摆手敷衍道。 花神狐疑地看着她,又看看天帝,想起西王母之前的叮嘱,顿时醍醐灌顶,拍了拍青商的手笑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您之前确实许嫁给天帝,只不过您在坠马前明确表示不喜欢天帝,西王母便退婚了。摔了一跤,竟将此等事忘了?” 青商闻言大窘,倏忽红了脸,自己不是摔了一跤失忆,大概是脑子都给摔没了。 蟠桃会结束后,她照例与母亲送客。少钦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青商,笑着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才贪杯,与花神多饮了两杯,有些失态,还望陛下恕罪。”她抱歉地笑道。 闻言,少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转而对西王母道:“娘娘请留步,日后若是有空,还请带着青商姑娘去中天做客。” 西王母笑着说好,目送少钦一家远去。 “母亲,我坠马之前为什么不喜欢天帝啊?”她看着绯红的晚霞淡淡地问道。 西王母闻言,叹了口气,笑道:“你嫌他木讷。” “可现在看着不木讷啊。”她笑道,“我看着他对天后和小太子笑得可温柔了。” 西王母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往回走,笑着说起过去的事,“那是现在,他以前啊可不这样,过得一板一眼的,我看着呀也不喜欢,就算是太子,可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怎么能配得上我女儿呢?” 闻言,她不禁朗声站起来,“真的吗?” “母亲何时骗过你?” 夕阳斜斜地照着元圣宫,将母女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西王母与天帝给天界众神众仙打过招呼,万不可在青商面前提起之前的事,所以天界众神众仙只要是看见青商就头疼,毕竟随时随地要编瞎话,还得编得严丝合缝,就算是神是仙也经不起这番折腾。 这一日,青商无意逛到月老府上,又见他在说数落童子理错了红线。她上前说情,月老又重复红线事关人间姻缘,不可半点马虎。 她连忙点头说是,笑道:“我闲着无事,帮您把线理顺了。” 月老看着愁眉苦脸的徒儿,叹了口气,“麻烦姑娘了。” 月老一边念着男女的名字,青商理出线来,再让童子系上。童子拿着线,皱眉道:“师父,这两位黎末辛与叶禛的未免也太倒霉了些,都轮回五六次了,怎么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闻言,青商也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月老问道:“他俩犯什么错了?怎么要如此对待?” “这……”月老心虚地看了青商一眼,又怪徒儿多嘴,“这个叫叶禛的呀,之前是天上的,因为触犯了天条所以被罚下界。” “但那个姑娘没错啊,怎么要和他一起受苦?”青商不解地问。 “那姑娘也是自愿的。”月老淡淡道。 闻言,青商便更好奇了,“那叫叶禛的究竟犯了什么错?” 月老:“……” 怪不得听众神众仙说日后见了青商躲着点,今日想省些麻烦,结果反倒是自己将麻烦引过来的。 月老便只得避重就轻地说什么叶禛是天上的散仙,思凡下界,在人间篡位当了皇帝。因为杀戮太多,所以被罚永世轮回。至于那个叫黎末辛的,是他妻子,爱他爱到骨子里了,所以愿意与他受永世轮回之苦。 青商听了,长长叹了一声,“何必呢?孟婆汤一喝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非要去受这份苦。” 月老见她没什么特殊反应,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幸福。” 青商瘪瘪嘴不赞同,却也没反对,笑着问道:“月老有没有帮我牵红线呀?” 闻言,月老朗声笑了起来,“姑娘的红线老朽可不敢牵。万一有什么疏漏,西王母非得杀了老朽不可。” 青商闻言,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可是要孤独终老了。” “不会不会。”月老摆摆手,笑道,“这天地五界,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姑娘看中的?若是想成就姻缘,姑娘得多走动走动。” 青商挑眉笑了笑,告别了月老,却也将他的话听进了心中,多走动? 那一日后,她便常在天地间游走,从雪域到沙漠,从深海之渊到高山之脊,看过各地的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却也没遇见一个中意的人。虽说谈不上什么悲伤,但却也有些遗憾。 出来有些时日,她也准备回天界了。但此时下着大雪,不宜赶路,她便只得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刚准备付房钱,就见一店外忽然闯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掀开门帘,紧接着一身披玄色狐皮大氅的男子从门外进来。 青商看了他一眼,继续付房钱,他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掌柜的见来了贵客,忙迎出来,“这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要三间上房。”随从道。 “哟,真不好意思,最后一间上房刚被这位姑娘定了。”掌柜的不好意思道,“不过,小店中的二等客房也不差,这位爷考虑考虑?” 闻言,那男子转眼看向青商,不禁皱了皱眉。 青商亦是看着他,心想还要与我抢不成? “那便要二等房吧。”男子淡淡道。 掌柜的忙说好,让小二引着众人上楼。 外边雪下得急,屋内却极为暖和,青商裹着被子,睡得极为舒服,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洗漱下楼,见那男子正在楼下用膳,见青商下楼,冲她笑了笑。她亦是笑了笑,随便寻了一桌坐下。 用完午膳,青商也准备赶路了,碰巧那男子也正准备登车出发。 “姑娘往何处去?若是顺路,在下愿载姑娘一程。”男子看着她笑道。 “我要去的地方,您怕是去不了。”青商笑道。 男子朗声笑了起来,“元圣宫在下也去过几次,还记得路。” 闻言,青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 “在下踆乌,见过姑娘。”他躬身行礼。 闻言,青商恍然,她就说此人看起来有些熟悉,她福了福身子算是还礼,笑道:“殿下客气了。” 青商同踆乌一同回西天,踆乌问她此番下界遇到了什么,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的所见所闻,踆乌含笑地看着她,认真地听她讲。 见踆乌不说话,青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怎么会?我听着有趣,刚才说到哪儿了?什么十殿阎君见了你被吓到?” “是了,说起来我也觉得好笑,他们做鬼的竟然怕我……” 踆乌看着她,想起当年少铉叛乱被伏,他将青商带回去,青商一脸不平地问踆乌,为何要助纣为虐。 听了这话,踆乌忍不住叹了口气,“姑娘年轻了些,这世上的事,远不止我们看到的那一面。” “你倒是说说,哪一面是我没看到的?”青商看着他满是不屑,“少钦自己做不好这个太子,勾结魔族,现在魔族还上天了,这一面殿下看到了吗?” 踆乌深吸一口气,“现在确实如此,只是姑娘知道吗?若是少铉继承大统,他会对少钦赶尽杀绝,少钦会束手待毙吗?魔族会不会坐视不管吗?到时候生灵涂炭,天道坠落,你我是神倒不必担心,五界苍生都有你我的本事?” 青商一时语塞,这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可是如今……” “少铉与天帝一母同胞,姑娘放心便是。” 闻言,青商虽说还是有些担心,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只能看少钦的态度。 踆乌将青商送到元圣宫,西王母让左右带青商与九天玄女下去,“今日多谢殿下了。” “还请娘娘将姑娘看管严一些,以恐再生事端。” “老身知道。” 踆乌点点头便向西王母辞行。 他本觉得少钦强行抽取了青商这一段记忆,不利于她的修行,也枉费了他让她下界历劫的苦心,可如今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倒觉得这样也好。世事那么多艰辛苦楚,留着做什么? 而今,踆乌与青商相遇,苍天之上,少钦见了这一切,对月老笑道:“这不也是阴阳结合?” 青商至阴,踆乌至阳。 一开始的先帝与西王母都以为,只要阴阳结合就是绝配,殊不知要结合的不是阴阳之气,而是两个有血有肉的神。 这一番劫难,由阴阳起,终于也由阴阳落了。 (正文完) 102.番外一:叶落深秋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齐楚玉最喜欢季节莫过于秋季了,天高云淡,微风不燥。银杏叶黄了之后,她极爱让下人搬张凳子在树下放着,她喜欢坐在树下做些针线。 只是年纪大了,眼睛越来越不中用,她便不做针线,孙儿放了学后,偶尔来与他说说话。渐渐地,孙儿也长大了,能与她说话的便越来越少了。 这一日,她从睡梦中醒来,问身旁正在绣花的小丫头她睡了多久。 “不久,方才两刻。”小丫头笑道。 “我怎么觉得过了这么久了?”她抬头看着橙黄的树叶淡淡道。 日光从树上的缝隙中落下来,落在她的手上。对于她来说,这日子真的太长了。 她原以为,李罄写休书不过是冲动之举。不曾想,他竟然真的要休了自己。 每年童书颜的生辰祭日,他都记得好好的,不是在童家便是去童书颜的坟上。童家老爷子过世,他披麻戴孝前前后后守了一个多月,比她父亲过世还尽心。 也是,他们之间早就没了夫妻关系,是她觍颜呆在李家不走的。 罢了罢了,大孙子都快娶媳妇儿了,她又纠结这些做什么? 这时,一小丫头走进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做针线的丫头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去扶她,她却摇了摇手,“回来就回来了,日后别给我说了。” 之前她给家中仆人吩咐过,若是李罄回来,都要来通知她。她原本以为自己收敛性子,真心待他,兴许能让他回头,结果却是百般迁也化不开他郎心似铁。而如今大家都是大半截身子都要入黄土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晚饭她也以身子不爽没去饭厅,丫鬟端了饭食过来,尽管没什么胃口,但经不起丫鬟劝,也勉强吃了两口。她正喝汤呢,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心下一沉,转而猛地跳起来,忙让丫鬟去开门。 “祖母——” 刚打开门,小孙子便跑进来,扑进她怀中,一脸担心地问:“祖母,您哪儿不舒服?” 小孙子身后,跟着儿子与儿媳,还有大孙子。她往外瞧了瞧,终究没见那人来。她心中一阵难受,但也没表现出来,摸着孙儿的小脑袋瓜,笑得温柔:“看见我的乖孙子就好多了。” 小娃娃开心地在她怀里拱头,笑着对身后的中年女子道:“母亲,我今晚要和祖母睡。” “你可别闹祖母睡觉。”女子笑道。 “无碍,卓儿在这儿陪我说话也好。”她笑道。 李端皱眉看着母亲,心中有些不忍,却也没说什么,陪母亲坐了一会儿,便与妻子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父亲的书房,他让妻子先回去,说是同父亲说会儿话。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父亲背对着他坐着。昏暗的灯光下,书架上挂着的女子画像若隐若现。 “父亲。”他沉声喊道。 李罄知道他进来了,便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上次大夫说母亲身子不好,孩儿想着北方严寒,能否让母亲回乡过冬?” “你安排就好,不必来问我。”他的语气仍旧不咸不淡。 见父亲态度如此冷淡,他终是忍不住道:“母亲与您毕竟是童子结发的夫妻,您这么对她合适吗?” 自他知晓人事后,便察觉父母之间的关系不正常。进入仕途后,听了些父母当初的事,尽管为那个惨死的女子惋惜,可到底最心疼的还是自己母亲。 闻言,李罄手上一滞,放下手中的檀木手串,语气沉沉道:“不合适。” “那您是愿意同母亲回南方了吗?”李端一脸期待地看着父亲。 “不愿意。”他重新拿起手串在手中把玩。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仇怨放不下?更何况当年也不只是母亲的错。”李端不甘地看着父亲,“如果有来生,那位童姑娘只怕都做母亲了。” 来生?李罄听闻此言,只觉得心上一疼。是啊,若是有来生,她定然已经是他人妇了。 “我并不恨你母亲。”李罄想了想沉声道,“我是恨我自己懦弱,是我害死了她,我这种罪人不应该得到幸福。” “可您惩罚的却是我母亲。”李端想起母亲每日那落寞的神情,只觉得心如刀割。母亲每日都去迎父亲进屋,唯独今日没去,父亲竟然也没有多问一句。这种薄情,近乎一种惩罚。 “其实,你母亲从始至终都是自由身,我没有不让她走。” “您这是羞辱她!”李端愤恨道。 “这算什么羞辱?”李罄好笑道,“我给了她自由,她随时随地都可以走,嫌休书不好听就和离,我没有要绑着她。” “您这话不是羞辱又是什么?”李端看着父亲,眼中的怨恨颇深,“您的意思是母亲赖着不走。父亲,枉您在外得了个清流贤士的称号,在家中竟是如此的薄情寡义,母亲到底有什么不可饶恕地方,您这么对她?” 闻言,李罄那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涟漪,原本不想与儿子讨论这些,但到底是忍不住,语气微怒道:“你母亲当年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去问她!不要在此处质问为父!是她逼得人没活路,这会儿谈什么谁羞辱谁?我做的,不及她当年半分!” 第一次见父亲发火,李端顿时被吓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李罄起身来看着儿子,脸上怒气未消,“你童爷爷就这么一个女儿,生生被你母亲断掉了所有的希望。她当年是割腕自杀,那个刀口,割得比你的嘴都要大。她看着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去,等待着无常来索命的时候,谁能体会她的绝望和无助?而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却无能为力,谁又能来理解我?” 提起当年的事,李罄仍觉得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她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是你母亲不依不饶!是!就是你母亲……” 说到此处,他不禁老泪纵横,究竟是齐楚玉的错,还是饶承文的错,抑或是他的错,他实在是分不清了。他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齐楚玉,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可是,说出来却只觉得更加痛苦。 其实,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 他这一生只犯了这么一个错,却让他痛苦了一生。他觉得自己活够了,不想再活了。 他转眼看着画卷上的人,笑靥如花,年轻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她在梅花树下摘梅花的样子,那般无忧无虑。 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去哪儿了呢?许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吧?有疼爱她的丈夫,有一双孝顺的儿女。只是,她的幸福与他无关了。其实,仔细想想,他才是她不幸的开端,若是没有自己,她的幸福哪里会到来生去? 思及于此,他只觉得心中大恸,一时忍不住,腥臭的液体倾口而出,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她见她站在那株梅花树下,笑道:“梅花开了几十次都不见你来,我以为你不来了。” 他笑了笑,“颜儿,我来了。” …… 齐楚玉从未想过李罄会死在自己前面,她总觉得李罄会看着自己死,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结果,到头来是她一直冷眼旁观,冷眼看着他入殓、出殡,她也想过哭,可怎么都哭不出来。 他生前写好了遗嘱,不回清平安葬,就葬在童书颜的墓旁。童书颜是未出嫁的姑娘不能进祖坟,他也不进祖坟,做不到生同衾,死倒是同穴。 他还在遗嘱中说,要将他床头的那盏琉璃灯也带进坟墓里,齐楚玉把琉璃灯放进去的时候,不禁笑了笑。 她知道,这是他和童书颜的定情信物。只是这辈子的信物,到下辈子还有用吗? 儿子李端起初不答应将父亲葬在京中。但齐楚玉却说,遂了你父亲的愿吧,得个安宁。 随他吧,都随他吧。他死都死了,又何必还在意这些?惹得他九泉之下都不安心。 在李端看来,母亲这是爱父亲爱到了深处,才会糊涂到这般地步。但齐楚玉想的却是,生前都这么不愿见她,死后便也别挨着了,省得他见了心烦,她也不用受冷眼。 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她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洒脱,自李罄死后,她终日都在想他。行走坐卧,竟然比他生前还想得多。在院中晒太阳的时候,她会想起他们刚成亲的那段日子,那时的他可温柔了,常常握住她的手说,幸好遇见你了,不然这个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她记得他们也是在秋日成亲的,因为忙婚事,他不小心受了风寒,夜间咳嗽不停。他害怕吵醒她,便悄悄躲出去咳。 那一年除夕,他握着她的手看烟火,笑着说,身边有人陪着真好。 想起这些,她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转而却又觉得酸涩难当,为何到现在她才发现他的好?本来是最清楚他的为人,也清楚他那般执着于功名,是怕对不起他母亲和妹妹啊,明明这些她都知道,为何还会受人蛊惑做出那般事来? 她本应该大度一些,感谢童书颜一家对他的照顾,将童书颜当成自己的小妹妹,那样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这样想着,对饶承文又生出许多恨来!是他毁了自己这一生的幸福。可憎恨又有什么用呢? 她看着银杏树间落下的阳光,想起当年他正是踩着一地的银杏树叶,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娶她的。她伸手接住这已经老透了的秋光,眼泪倏忽落了下来,哪里又回得去? 她放下手,却见廊下走来一人,他身穿红袍,笑着对她道:“楚玉,我来接你归家。” “夫君……”她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夫君……” 脚下没注意,踩着了拐杖,被重重地绊倒在地。她的眼睛大大地瞪着,眼泪毫无意识地落了下来。秋风拂过,吹落一树的银杏叶,她的夫君来接她了。 103.番外二:相逢不相识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之所以来做孟婆说起来有点儿戏,当时她刚好来地府报道,黑白无常给阎君说孟婆回天上去了,孟婆庄没人管事了。 阎君听了,不禁皱眉,“他们天界当真是好笑,当初莫名其妙安排个孟婆来,现在又莫名其妙走了,当冥界是天界的菜园?” 青商回天界了,之前的孟戈与孟庸也功德圆满升职去了,后来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可是因为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工作,辞职不做,甘愿投胎去了,如今孟婆庄无人主事。 白无常听了,忙让阎君消气,“冥帝给他们面子,咱们也无可奈何,您还是赶快决定由谁去担孟婆一职吧,耽误了投胎的时辰,凡间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阎君眉头深蹙,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子,问道:“你想当孟婆吗?不用受轮回之苦。” 那女子当即一愣,这也行? 就这样,孟婆便做了孟婆。 她原名流素,但在冥界都叫官职,日子久了,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原名了。这一日,孟庸匆匆跑进来说,庄子外来了一个人死活不喝孟婆汤。 孟婆觉得奇怪,便道:“不喝就强行灌下去,还能由着他?” 孟庸一脸为难道:“他说他要见婆婆您。” 孟婆在心中叹了口气,做了几十年的孟婆,各种无赖见了不少,各种爱恨情仇也听了不少,点名要见她的却是少数。 她皱眉随孟庸出去,就见一身穿喜服的男子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板凳上,他身旁身穿嫁衣的女子亦是一脸不悦,使劲想挣脱他的手,奈何力量悬殊,挣脱不开。 “你就是孟婆?”他看着孟婆不耐烦道。 孟婆挑眉看着他,语气亦是不太好,“找我何事?” “阎君说我与我娘子不用喝孟婆汤,给你这两个小侍女说了她们不信,特地来找你说一声。” “谁是你娘子?” 孟婆看了那姑娘一眼,没有理她,转而问男子道:“有何凭证?” 男子不悦地啧了一声,“我与我娘子是生生世世的缘分,上一次来投胎的时候不是你们,没想到换人了便没有要凭证。” “那为何这姑娘说不是你娘子?”既然前世没喝孟婆汤,怎得这一世这姑娘就不认他了? “婆婆,您别听他的,这辈子是他强娶了我,现在还想害我下辈子。您赶快拿汤给他灌下去,让他下辈子忘了我。”那女子着急道,“千万别让他得逞。” 闻言,男子无奈地地看了女子一眼,转而看向孟婆解释道,“上一世她也是如此讨厌我,我原以为喝了孟婆汤这一世会好一点,谁知还是这般结果。孟婆汤就让她喝,忘记这辈子的不愉快。” “既然生生世世都有羁绊,又何惧这一碗孟婆汤。”孟婆正色道,“你就别为难我了。” 男子:“……” “我下辈子还要重新认识她,麻烦得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男子再次:“……” 对身后的黑白无常吼道:“那个黑无常,去你们家阎君那里要张凭证过来,就说是叶禛来了。” “你……”女子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有这般本事。 叶禛转眼看着这个绝情的媳妇儿,心中一阵无奈。他与黎末辛的第一次转世,黎末辛讨厌他,在躲他的过程中失足掉湖里淹死了,见她死了,他也跟着跳了湖。秉承着让她忘记不好记忆的原则,便让她喝了孟婆汤,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也重蹈上一世的覆辙,黎末辛同样不喜欢他,他费尽心思将人娶到手,结果新婚夜被天雷劈死了。天雷落下来的那一刻,他觉得是少钦与司命老儿串通好了来整他。 “让你知道这些可能有些残忍,但是我们确实是生生世世的夫妻,若是不信,待会儿去三生石上看,司命老儿懒得连名字都没有给我们改。” 黎末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叶禛无奈地叹了口气,“若不是早就写好了,我还能真的买通阎王?”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黎末辛不信道。 “我们俩一起被雷劈死的,我哪儿来的时间去弄钱?”叶禛有些暴躁道。 黎末辛挑眉看着他,他顿时蔫儿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赔笑道:“真的,不然我给你说说我们的第一世?” “我听一听?”她心中有所动摇。 “必须听。” …… 叶禛第二次转世醒来的时候,只见他爹叶俊杰抱着他笑得合不拢嘴,说:“刚想着要个儿子儿子便来了,我真是好福气,夫人,孩儿的乳名便唤叶禛如何?” 当叶禛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百般无奈,司命老儿拿着天庭的俸禄人间的供奉,做事竟然如此敷衍,若是有机会,他一定去告御状。 因为是家中独子,叶俊杰对叶禛宠溺得很,想要什么的什么。看着父亲为自己忙前忙后,叶禛有时都在想,反正自己将来不是早死就是无后,这样一来挺对不起老父亲的。所以到了会说话的年纪,他便一直对父亲说希望有个弟弟陪他玩。 凡间男人嘛,自然不会觉得多一个儿子是累赘,所以叶俊杰便和妻子努力造人,在叶禛五岁那年,终于给叶禛生出了个小弟弟,取名叶祁。 母亲生了小弟弟,家中的亲戚都前来道贺,一位远方表叔牵着个小女孩前来。那小姑娘身穿粉色短袄,扎着双丫髻,粉嘟嘟的小脸躲在父亲身后,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叶禛见此,不禁老泪纵横,五年了,他终于见到黎末辛了。 正准备走过去打招呼,却不知被哪儿来的小姑娘挡住了去路,小姑娘拿着一颗花生,举到他面前,奶声奶气道:“禛哥哥,剥……” 叶禛:“……” 这便是这辈子他与黎末辛之间的阻碍了吧? 他耐着性子给小娃娃剥了花生,正准备走,小女娃又拿起一颗给他,“剥……” “让你娘给你剥去!”他不耐烦地将小女娃拨到一边,却不想小姑娘没站稳,摔在了地上,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禛哥哥推我……禛哥哥推我……” 叶禛再次:“……” 他抬眼,便见黎末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又害怕地朝父亲身后躲了躲。他欲哭无泪,深知这便是这辈子被讨厌的原因。敷衍,且敷衍。 要说司命老儿没有心那倒也不是,满月酒过后,黎末辛父亲便举家搬到了叶家旁边,两家常来往。 叶禛心想,小孩子嘛,哪里会记得那么多事?日子久了便会将那事忘了。日后只要他对她好,她便会对自己改观。 不成想,他还未来得及表现自己,当时被他推到的那个女小女娃家也搬了过来。那女娃与叶禛是姑表兄妹,姓,名曼青,相较于黎末辛那个不知隔了多少代的表妹自然亲厚得多。曼青姑娘也认真地履行着她作为工具人的职责,只要黎末辛出现,曼青一定会紧随其后地过来,让叶禛不耐烦,从而让黎末辛越加害怕叶禛。 这一日,他刚得以与黎末辛独处,曼青便拿着纸笔过来,让叶禛教她写字。被黎末辛误会了多年,叶禛就算再有什么不耐烦,也得忍着。结果,他教着教着,再抬头时,黎末辛已经不见了。 叶禛头疼地看着正低头写字的小姑娘,不禁腹诽,棒打鸳鸯是要遭天谴的啊小姑娘。转而又一想,这姑娘也许就是上天派下来折磨他的,说不一定回天宫去还会升官晋爵,惨的就只有他自己。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年,黎末辛与叶禛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之前还能因为大家都是小孩子,能在一起玩儿,待年岁渐渐增长,有了男女之别,他就很难再见到黎末辛了。而他也被父亲关在家中念书。 叶俊杰官居户部侍郎,深受皇帝的器重,所以也希望子承父业,对叶禛读书一事极为严厉。但叶禛好歹也曾是卫国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做羌戎的官?所以对考功名这件事就只是装装样子,读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仍旧只是一名童生。为此,叶俊杰受尽了同僚们的耻笑。 叶夫人不忍见丈夫天天斥责儿子,便说什么自古都是先成家后立业,若是叶禛成了家之后,便会懂事,便张罗着给叶禛说亲。 提起说亲,叶禛自然是高兴了,心想若是上黎家提亲,黎表叔定然不会拒绝,那黎末辛不管答不答应都得嫁给他。婚后他一心一意对黎末辛好,她自然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他这边想得美滋滋,但叶夫人请的媒人却是向杜家去。 听说此事时,叶禛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当即反对。 “曼青生得漂亮且性格温柔,哪里配不上你?”叶夫人皱眉不悦道。 “可是……可是孩儿只把她当妹妹啊。” “成亲之后你把她当妻子便可了。” 叶禛:“……” 这也行? 不管叶禛反对与否,叶家的三书六礼还是朝杜家去了。难道这一辈子的不得善终就是相逢不相识,又各自安好? 想到此处,叶禛怎么都不甘心,不能就如此坐以待毙。所以,趁着夜色,翻进了黎末辛的院子中。 黎末辛听见屋外响动,便打开窗户往外看,刚打开窗户,就见叶禛从黑暗中走来。她被吓得忘记了叫人,愣愣地看着他,“你……” 叶禛看着她,神色颇为严肃,“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黎末辛一脸警惕地靠着他。 “黎末辛,我中意你。” 闻言,黎末辛心下一跳,“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要成亲了不是成亲了。”因为急于解释,他的语气重了些,黎末辛听了不禁有些害怕。 见此,他忙换了副口吻,柔声道:“我中意你,这辈子非你不娶。” “可是你家三书六礼都去了杜家,想反悔也不成了。”黎末辛看着他一脸认真道。这听起来像是遗憾,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他,自己与他不可能。 谁知叶禛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反而笑了起来,“日子还没有送过去,人也没有娶进来,不必担心。” “可我已经许配人家了。”黎末辛皱眉道,“多谢哥哥厚爱,若有来生……” “别提来生!”他不悦地打断道,“今生,今生我必须得到你!你许给谁了?谁还敢抢户部侍郎家儿媳?” “吴杨。” 叶禛:“……” 吴杨,丞相吴起的大儿子。 叶禛牢牢地看着她,“吴杨是吧?好,我知道了。” 黎末辛心下一沉,“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劝他不要娶你。” “你可不要胡来。” 叶禛笑了笑,“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放心,我自然不会做让你害怕的事。只是黎末辛,你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别人休想染指半分,任何形式上都不能!你暂且等着我,你若是匆忙嫁给他了,我能做出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他说着,又转身消失在夜幕中了。 黎末辛看着他,心里蒙上一层担忧。 104.番外三:改命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上一次投胎,黎末辛与叶禛晚了两年。所以这一世,黎末辛比叶禛小了两岁,叶禛十七,黎末辛刚行了笄礼。吴起的夫人与黎安平夫人是姑表姐妹,两家也走得近,要结儿女亲家也常挂在嘴边。黎末辛到了许嫁的年龄,两家便将此事提上了日程,这便是黎末辛说家里将她许给吴杨。 说起那个吴杨,二十来岁,十六岁的时候便考上了秀才,点了廪生。吴家当然不缺那点儿补助,但这可是名气啊,京城诸多秀才,又有几个能点廪生呢?黎安平这是看中此子将来有大作为,加上两家关系亲厚,这才决定将女儿许给吴杨。 而黎末辛对吴杨这个人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小时候在一起玩,后来他读书去了,便很难再见到了。最近的一次见他,还是因为他家里带着他来提亲,她躲在屏风后偷偷瞧上了一眼。 只见他一身浅褐色衣衫,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正一脸笑意地听黎安平讲话。似乎发现屏风后有人,他朝这边忘了过来,吓得黎末辛慌忙躲开,匆匆往内院跑去。 嫁给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太差,她心想。就这样,她便憧憬着嫁给吴杨,原以为不出意外会嫁给他,直到叶禛深夜闯进她的院子。 黎末辛确实怕叶禛,原因是孩童时期他不耐烦地将一个小姑娘推到在地。后来,见到他时,他总是拉着张脸,像是谁欠他多少钱似的。而且,她听说他总是不学好,又被家里惯坏了,做事有些不管不顾。若是嫁了他,若是他父亲致仕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但叶禛的性格摆在那里,她又害怕他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来,所以见到吴杨的时候,总是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毕竟他警告她的话时常在她耳边想起。 “我见你与吴杨也相互喜欢,若是你没意见,咱们便告诉他们家可以送日子了。”黎母看着她笑道。 闻言,她心下一跳,忙拉着母亲撒娇:“女儿还小,还想多陪母亲两年。” 见女儿不好意思地躲在她的怀中,黎母不禁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好,左右年纪也还小,再等上一两年也不妨事。” 她嗯了一声,心中想却是,叶禛让她等他,等上一两年,若他还是这般,他应该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挠她的婚事了。 夜晚,她躺在床上,想起那夜他说的那句话,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他怎么会说出这句话?莫非真是前世今生?但他没喝孟婆汤吗? 胡思乱想中,她的眼皮渐渐重了,正欲滑进梦乡,却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她被吓得心悸,顿时睡意全无。自从叶禛翻墙进来过之后,夜间有声响她总要起床看看,生怕那个寡廉鲜耻的冲进屋来。 “辛儿,睡了?” 闻言,她的心跳得更快了。起身不是,不起身也不是。便只好装睡,看他要做什么。若真的闯进屋来,她定要喊人来打他一顿。 她立着耳朵听着,却只听得一声叹息,过了许久都没听见什么响动,想必他已经走了。 她悄悄地爬起身来,披了件衣服在身上走到窗前,只见幽幽的月光下,窗台上放着一个锦盒。她打开锦盒一看,盒子中躺着四块糕点,不知道做糕点的师傅放了些什么,在月光下竟散发着些浅蓝的光。 原以为是做成糕点的玉雕,但拿在手里确实又是糕点,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股从未闻过的馥郁芳香侵入鼻间,引得她直冒口水。她咬了一口,香气越加浓厚,却一点也不腻,松软可口,比她吃过的任何糕点都要好吃。 她一口气将糕点吃完,喝了水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叶禛那张看谁都不高兴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除了翻墙越里不太好,这样的糕点她还想再吃点。 …… 叶禛没办法反对自己的婚姻,但是日子上还是可以拖一拖的,叶禛便以要考取功名之后方才成亲为由,将日子无限期延长。但要说他就真的好好读书,准备事胡了?那也是不可能的。如何要做到既不违背自己的心愿,又能够延长婚期呢?说起来困难,但只要上天有人,又有何难? 所以,这一日夜半,他来到供奉司命星君的道观中,将那个缺德的司命老儿喊出来。 “我说二殿下,您已经是个凡人了,天上的是您就别管了行不行?青商姑娘好得很,用不着您操心。”司命星君不耐烦道。 他还在天上时与北斗七星的关系极好,司命星君便是其中一位。虽说北斗七星当年因为叛乱被少钦清洗过,但当时司命星君头脑清醒,没有帮少铉改命,这才继续留下来当他的司命星君。而叶禛自从恢复记忆后,总爱向司命星君打听青商过得好不好。 “今日不问青商,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写个状元命。” 闻言,司命星君大惊,“殿下,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 “我本来也不会有好结果,天谴就天谴。” 司命星君:“……” “不行不行,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我这老命就难保了。”老头子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叶禛挑眉看着他,“行,不帮是吧?不帮呢我死了之后就给冥帝告状,让他转给天帝,司命星君收受人间的贿赂,帮人改命的事。” “没有的事,你别诬赖我!”司命星君矢口否认。 “是吗?”叶禛冷笑一声,“翠微山的那个老道士,花了多少钱给你造了这座道观啊?你指引他哪里有仙草,助他飞升蓬莱?就那种修为能成仙?” 司命星君:“……” “但是状元命……若是您得了状元,文曲星君肯定发现,到时还不是我的错?”他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这一说,叶禛确实皱了皱眉,文曲星君是少钦的老师,定然不会包庇自己,若是他发现异端查了下来,少钦也不会放过自己。 “你可以写两个状元啊。” 司命星君:“……” 您还真敢想。 “好,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就是两个状元,反正碍不着谁。”说着拍了拍司命星君的肩膀,“收受贿赂一事,我就当不知道。” 司命星君想了想,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怕是文曲星君还未发现,叶禛就被天雷劈死了,遂也就答应了。 叶禛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他身上挂着个葫芦,好奇地问:“这里边装了什么?” “水。”司命星君淡定道。 “哦,”叶禛点点头,“许久没喝天上的水了,是啥味儿都忘了,我就拿走尝尝。”说着,自己解了他的葫芦,大摇大摆地走了。 司命星君:“……” 水能有什么味道!快还我! …… 自上次偷偷摸摸来送过糕点之后,叶禛已经半个多月也没有来了,叶家那边只说他认真在家看书,具体什么情况,黎末辛也不知道。虽说他在干什么她并不关心,但是那个糕点实在是好吃,想问他在哪儿买的。 这日,她坐在窗前发呆,忽地瞥见一个黑影跳入院中。她心下猛地一跳,便见叶禛从夜色深处走来。 “等我呢?”他看着她,笑得极不正经。 “你这般进来,叫人看了定将你当贼打出去。”她一脸严肃道。 闻言,她笑了笑,“你不喊,哪里会有人知道。” 她冷哼一声,回头正欲喊人,却被他拉了一把,责备道:“你名声不要了?” “为了我名声好,你干嘛还要这样进来?”她没好气道。 “我要是从正门进来能见着你,我也从正门进来。”说到此处,他也有些不高兴,“吴家送日子没有?” 黎末辛摇摇头,“我倒是听说你家要去送日子了。” “推了,我说我要读书,便延后了。” 黎末辛叹了口气,托腮看着他一脸担忧道:“你这般做,分明就是陷我于不义,将来我若是被浸猪笼,定是你害的。” 闻言,他笑了笑,“不会的,待我考上状元,让皇帝赐婚,就没有拆散我们了。” “你?考状元?”闻言,黎末辛忍不住笑了起来,“秀才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还要考状元,怕我要等成一个老太婆。” 听见她要等自己,他心上顿时一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后年有会试,我一定给你考个状元回来,风风光光地娶你。” 她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怒道:“登徒子!”说着,就要关窗户。 他忙伸手挡住她,“别别别,我是来给你送好喝的。” “滚!”黎末辛不留一点情面。 “真的,我不骗你。”说着,将手中的葫芦放在窗台上,“你可以打开闻闻,可香了。” 黎末辛看着他一脸诚恳的表情,将信将疑地打开。果真,刚打开塞子,一股清爽的花香扑鼻而来。 叶禛笑了笑,“尝尝。” 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一种不知名的香立即充斥道唇舌间,味道甜而不腻,让她忍不住多尝了两口。 “上次那个糕点你在哪儿买的?”她舔了舔嘴唇一脸认真地问他,“我在城中寻了个遍都没见过。” 闻言,叶禛哑然失笑,天上的东西,凡间怎么可能有? “好吃吧?”他笑着问。 她点了点头:“在哪儿买的?” “那是问一个老道士要的,还有比那个更好吃的,我日后再给你带来。” 所谓老道士便是贿赂司命星君的那一位,糕点来自蓬莱。 黎末辛挑眉看着他,“你这是想抓住我的胃,再抓住我?哼,我才不会上当,我不吃了。” 见她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他忍不住心动,抬起她的下巴忍不住吻了上去。 黎末辛当即石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她的唇上啃咬,她气得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使劲地擦着嘴巴。 叶禛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些,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黎末辛红着眼瞪他一眼,抬手将窗户关上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窗户柔声道:“今日是我失礼,你不要不见我。我一定会考上的,骑着高头大马来娶你。” 闻言,黎末辛拉开了窗户,叶禛还未来得及喜,便见她将葫芦砸给他,“我才不要嫁给你!”说着,又将窗户关上了。 “不嫁也得嫁!”叶禛皱眉道,“不管沧海桑田,你都只能嫁给我,谁阻挡我娶你,我必定不让他好过。” 黎末辛在屋中听了他这话,只觉得他霸道不讲理,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嫁给他?她还不能反抗吗?心中越想越气,决定让人将这个窗户钉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没有了声音,她打开窗户,只见那葫芦放在窗台上,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拿起葫芦,看着他进来的方向,哼了一声,抬手将窗户关上了。 105.番外四:考试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自那一日后,黎末辛许久都没见过叶禛,但是窗台总是会多些小东西,都是她平时未曾见过的。听母亲说他一直在家中苦读,外人一概不见。 她吃着他拿过来的糕饼,实在想不出他那般吊儿郎当的人,专心读书是什么模样。且说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许是因为乡试在即,吴家那边也没有催婚事。想起考试,她又难免想起叶禛,一个秀才都没考上的人,还想考上后年状元?痴人说梦。 正想着,只听见叶家那边响起了鞭炮声,接下来,接着便是嘈杂的人声。晚间,便听母亲说叶禛不仅考上了,还是小三元。 她笑道:“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 谁又能想到?”黎安平感慨道,“将来定是个非凡人物啊。” 黎末辛笑着应付两句,放下碗说吃饱了便回屋去了。她坐在窗前,看着叶家院子中灯光,不由得笑了起来,小·三·元?莫不是真的要考个大·三·元? 正想着,便见一黑影从墙那头翻了过来,来人正是今日京城中最风光的人。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窗台上,笑道:“我厉害吧?” 她挑眉不以为意道:“又不是大·三·元,算什么厉害?” 闻言,他掩唇轻笑,“好好好,那便考大·三·元。” “你……”黎末辛被惊得说不出话,缓了缓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当科举是儿戏?” “别说这些无聊的事,说说有趣的事,你最近在做什么?”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她凝眉想了想,一脸认真道:“吴杨说乡试考不上就来娶我。” 叶禛:“……” 这叫有趣? “你私底下和他见过了?”他黑着张脸道。 她摇摇头,“也不算私底下,我姨母生辰宴的时候见过一面。” “你如何回答的?”他凶神恶煞地看着她问。 许是清楚他不会把自己怎样,见他这般神情,她一点也不怕,反而笑道:“当然希望他好好考试,不要分心啊。” 听了这话,叶禛才露出安心的神情,冷哼一声威胁道:“你若是敢嫁给他,我便来抢婚!” 黎末辛十分不解地看着他,“叶禛,你喜欢我什么?比我聪明漂亮的多了去了,而且我还是有婚约的,你为什么就执着于娶我?” 闻言,叶禛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纠葛,只得沉声道:“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是天上的仙女,凡夫俗子当然比不得你。” 黎末辛洗脸怀疑地看着他,显然不信他说的话,“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多大了?五岁?” “与年纪无关。”他看着她,一脸恳切道。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纠结,“可是我已经有婚约了,你这么做,便是陷我于不义,将来必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她皱眉看着他,“你们男人做错事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女人一旦有一点儿错误就是受万人唾骂的份,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放我离开好不好?” 叶禛牢牢地看着她,心像是被一点一点地撕裂开了一般,疼得他许久都说不出话。他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哪里都没有变,却再也不是当初的黎末辛了。再也不是那个甘愿为他死,在奈何桥上等他一百多年的黎末辛了。 孟婆汤果真是个好东西啊好东西,他苦笑了一声。 见叶禛眼中没了光亮,黎末辛也有些于心不忍,柔声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黎末辛,我说过,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哪怕是你。”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吴杨延缓娶你的日子,但是刚才的话我不想再听了,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开你。” 她开口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他坚定的眼神时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忍着心中的疼痛,沉声道:“你等我来娶你,风风光光地娶。”说着,转身便走了。 黎末辛看着他那落寞的背影,熟练地攀上墙,又轻巧地落下去,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这般性格,叫她如何不担心?但婚姻大事,也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 …… 转眼,便来到了这一年的乡试,叶禛与吴杨都去考了,且两人都中了举,叶禛还拿了个解元。叶家父母十分高兴,宴请四方。毕竟像叶禛这般院试乡试都在同一年考上的,确实是千年难遇的稀罕事。 宴会上,叶禛多饮了几杯,笑着与他的狐朋狗友打趣,歪歪扭扭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个读书人。黎末辛远远地看着他,待他有所察觉后又慌忙躲开。 叶禛别了朋友,笑着朝她走来,“刚准备考试,好几月没见着他们了,今天多说了会儿话,你别生气。” 黎末辛看了他一眼,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叶禛笑了笑,想牵她的手,发现周围人多便也作罢,“今晚我来找你。” 闻言,黎末辛心下一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敢来我就放狗咬你。” “你家没狗。”他笑道。 黎末辛哼了一声,生气地转身走了。叶禛望着她的背影笑得温柔。 “表哥。” 闻声,叶禛不由得皱了皱眉,装作没听见一般地往前走。 杜曼青以为他没听见,便小跑着上来,看着他笑道:“表哥要去哪儿?” “喝多了,去醒醒酒。”他敷衍道,说着又要往外走。 “我煮了醒酒茶,这就给你端来。”曼青一脸期待道,“你要等我。” 他极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敷衍着,然而等他喝完醒酒茶,再把曼青哄回去睡觉时,亥时已经过了大半。他偷摸着翻墙过去,竟发现黎末辛屋子的灯还亮着。 他心下一喜,蹑手蹑脚地上前,生怕真的把狗招来。他从窗户外往里望,见黎末辛在撑着头坐在桌边打瞌睡。他心中一暖,想要翻窗进去,却又顾及她说的那些话,便只是捡了个小石头丢进房中。 黎末辛被声音吓醒了,抬眼便见他正撑着下巴在窗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不悦地站起身来,“非要我真的把狗放出来。” “刚才天狗出来吃月亮,你看见没?”说得一本正经。 闻言,黎末辛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骂道:“惯会贫嘴。” 见她笑了,他方才如释重负,朝她招手,“过来。” “过去做什么?” “过来我看看你。” “这样不能看?” 叶禛:“……”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摸就摸,想抱就抱啊? “我最近看书伤眼,看不清。” “那最好了,你们读书人不是都喜欢那些看不见的?比如说帘中的美人,云端的仙子,在水一方的伊人?”她掰着手指头数道,转眼看他时,他已经翻窗进来了。 她顿时被吓得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吼道:“滚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叶禛不听她的,自顾地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杯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坐坐就走。” 黎末辛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怒道:“喝完水赶紧走!” 叶禛抬眼看着她,心中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她。 “你很讨厌我?”他皱眉问。 她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想了想才道:“不算讨厌,也不算喜欢。” “对吴杨呢?” “还行吧。” 叶禛:“……” 意思就是对吴杨的感觉要比对他好。 他猛地灌了一大杯水,“除了我,你喜欢谁也不管用。” 说起这个,黎末辛也来气,“凭什么啊?” “我说了那么多遍你还是没记住?” 闻言,黎末辛满脸迷惑,哪一句? 见此,叶禛顿时被她气个半死,孟婆汤还会把人脑子变傻?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还是别嫁给吴杨了,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傻,定然后悔,最后休了你。” “你……”她气极,忍不住回他,“那你这副臭德行,定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叶禛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起身与她告别,“好了,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黎末辛愣愣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今日竟然如此干脆地要回去。 “别送了,就一墙之隔。”他翻出窗户,看着她笑道。 黎末辛冷哼一声,“谁来送你?我是来关窗户的。” 叶禛笑了笑没说什么,却忽然间转身,一把揽住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便慌忙跑了。 黎末辛又羞又恼,决定明日要将围墙增加三尺,用钉子将窗钉死。 而在她没看见的那堵墙之下,是一个老头儿拉着叶禛的袖子,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仔细想了想,双状元还是行不通,真的会遭天谴。你也不想刚娶了媳妇儿就被雷劈死吧。” 闻言,叶禛点点头,对司命星君的话表示非常赞同。“那便要一个状元即可。” 司命星君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见他幽幽道:“那便是我。” 司命星君:“……” 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106.番外五:夺妻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叶禛给司命星君出了个难题,若是帮他考上状元,将来查下来自己必定要受牵连。但要是不顺他的意,他指不定真的要闹到天帝那里去,场面也很难收拾。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 但是,他不敢。毕竟是天帝的亲弟弟,尽管已经轮回了几世。 司命星君提着笔,不知道怎么写,旁边的天枢见了问他纠结什么。司命星君将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天枢叹了口气,“只要不扰乱人间文脉,咱们求个情,文曲星君也许就不追究了。” 北斗七星当年颇受少铉照顾,尽管叛乱被清洗了一波,但是还是有不少老人在,此任天枢便是上任天枢的儿子,所以对少铉的遭遇很是同情。 “文曲是天帝的心腹,你怎么堵他的口?”司命唉声叹气道。 “他爱喝酒,你让殿下在凡间弄些好酒上来不就行了?”天枢笑道。 “这算不算贿赂啊?若是天界都这般,凡间还不得乱套了?”司命一脸担忧道。 天枢不以为意,“又没有扰乱人间文脉,再者殿下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当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你看陛下对青商,不也就那样?” 闻言,司命豁然开朗,连忙说了几个好。 司命这一下笔,大金国便多了一位状元。 国人都对点了两个状元的事议论纷纷,实在想想不出那两位状元的文章到底是好在哪里,让皇帝破这个例。别说国人想不通,就连皇帝自己也想不通,当时怎么就那么坚持要点两个状元,明明叶家的那小子的文章才是更胜一筹。 所以今年的琼林宴,皇帝破例前来参加,对叶禛格外的关注,另一位反倒是冷落了。 “叶卿如此年轻便夺得连中大小.三.元,将来必定是我大金的栋梁之才。”皇帝举着酒杯笑道,“卿少年才俊,想到哪个地方任职?” 叶禛拱手行礼,平静道:“叶贞资质尚浅,还是希望在翰林院学习。” 贞,叶禛的大名,说是为了避卫国永平帝名讳,但说来说出还是司命星君懒。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虚心好学,不错。”转而对内侍道,“拟旨,擢叶贞为六品编修,参与编撰太祖实录。” 闻言,众人大惊,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刚入仕便是六品,竟还是编修,是将来丞相的不二人选啊。 叶禛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谢陛下。不过贞有一事还请陛下降恩。” “何事?”皇帝笑着问。 “贞,心仪表妹黎末辛,但是家中不同意,恳请陛下赐婚!”叶禛一字一句沉声道。 闻言,皇帝朗声笑了起来,“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文人也难过这美人关啊。好,朕……” “陛下——” 吴起从人群中走出来,躬身行礼,“陛下,黎氏已许配给小儿,万万不可再许配给他人啊!” “陛下——”叶禛沉声喊道,“我与表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是表叔与表婶想要高攀丞相,方才不顾表妹意愿,将其许配给吴敬直。” 吴杨,字敬直。 “你……你……”吴杨气得发抖,“你少信口开河,你何时与她何时两情相悦了?” 叶禛转眼看着他,脸上的杀气尤重,“这种事要告诉你?知道太多怕对你不好。”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就连皇帝心中都有些动摇,忙打着圆场,“叶卿,既然黎氏已有婚约……” “陛下,”叶禛打断他,沉声道:“贞曾向表妹许诺,连中三元便去娶她,如今两年之内,在下连中大小三元,若是失信于女人,只怕这位置也活不长久。” “话不能这么说,”皇帝忙宽慰道,“卿乃千年难遇的奇才,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皇帝想了想,转而看着吴杨道:“既然叶卿与那姑娘两情相悦,吴卿……” “陛下!”吴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他叶贞这分明是抢啊!这是在折辱臣啊!表妹自小看见他就害怕,万不可能心仪于他啊!” “陛下!”吴起也跪在了地上,“臣辅陛下二十几年,恳请陛下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万不可答应叶贞的请求啊!”说着亦是稽首不起。 皇帝两边为难,转眼看着叶禛,只见他神色笃定,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叶卿,此举确实有些不妥……” 叶禛转眼看着皇帝,掀开衣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朗声道:“臣叶贞!恳请陛下降恩,赐婚臣与黎氏末辛!”说着,亦是稽首不起。 皇帝深吸一口气,“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但婚姻大事,也得男女双方心甘情愿才行,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朕也不好妄下断言。这样吧,宣黎氏入宫,由皇后问话,她到底更心仪谁?” 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二人自然便没有再争论什么。但吴杨看叶禛的眼神,似乎要滴出血来。叶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叶禛回到家中,本想待夜深之后再去找黎末辛,结果却被叶父叫了过去,刚进书房,就被叶父喝令跪下。 他不卑不亢地跪下。 叶父转眼看着他,“畜生!你这么做与畜生又有何异?” 只有畜生才会通过争抢获得配偶。 但叶禛一点也不在乎这点评价,听着父亲的斥责,一声不吭。叶父看了越加来气,左右转了转,扯出花瓶中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打在叶禛的身上。 “我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出个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儿子,今日我便打死你这个逆子,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叶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被打得冷汗直流,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最后还是叶父打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你若执意娶黎末辛,我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父亲若真要如此,儿子也别无他法。”他沉声道。 “你……”叶父被气得发抖,“好……今日你便滚出去!”说着,起身扯着他往外走。 “老爷……”叶母终于忍不住从门外闯进来,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儿子,顿时哭了出来,“终究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你若是要将他赶出去,便连我也休了吧,我们母子二人,不挡你升官发财的道。”说着,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叶禛看着母亲,心中隐隐作痛,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母亲……孩儿不疼。” 闻言,叶母哭得越凶,“我的儿啊,为娘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了,若是投生到别的人家,你有这般出息,又怎会受这般苦。” “母亲……”叶禛一把抱住母亲,亦是嚎啕大哭。 叶父:“……” 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 叶禛被父亲打得在床上起不来,期间杜曼青来看过他几次,哭得像个泪人。叶禛见了于心不忍,语气也难得的温柔,“我不是你的良人,将来我会给你留意好人家的。” 闻言,杜曼青哭得更伤心,“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何必惹舅舅生气,被打得没有一块儿好肉。” 他勉强笑了笑,“曼青,我找人给你算过了,你日后会遇见一个对你特别好的人,你会过得很幸福。” 杜曼青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他笃定道。 司命星君被他呼来喝去,这种小事都办不成? 杜曼青陪他说了会儿话便走了,下人来回话黎末辛被宣进宫了。叶禛听了这话,重重地嗯了一声,“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下人不疑有他,关了门出去了。待夜深之后,叶禛忍着一身伤痛,翻进了黎末辛的院子。 “啊……”腿脚不便,他落地的时候摔了个大马趴。 黎末辛听见声音,忍不住叹了口气,开门出去扶他。 “你还真是不怕死。”她没好气道。 见她忽然间对自己这般亲热,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她,“你……” “我什么?”她转眼问他。 “你怎么与皇后说的?” 她深吸一口气,“若是我说我心仪的是吴杨,你会怎么做?” 叶禛看着她,眸色深沉,“我会自杀,然后在奈何桥上等你。” 闻言,黎末辛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叶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辛儿,不管穿越多少生死轮回,能不能与你共白头,我都会紧紧抓住你的手,不放开!”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黎末辛皱眉看着他,“你没有喝孟婆汤吗?” 他说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话,不禁让她产生怀疑,自己与他真的是因为前世纠葛才会在今生遇见的吗?这也是今日她在宫中摇摆不定的原因。因为他的话,她总是爱梦见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血腥的刺杀、一眼望不到头的彼岸花、以及梦中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子。所以,今天,她选择了叶禛。 若真的是前世有缘,今生又得以相遇,却因为什么礼教而错过,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更何况,他宁愿死,也不愿见自己嫁给别人。这番笃定的深情,吴杨绝不会有。 107.番外六:来生缘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金朝国都最近有两件事让人们津津乐道,一是一科中出了两个状元;二是状元郎叶贞为了心爱的姑娘两年内从童生考到状元,还授了六品编修。 皇帝赐婚的圣旨从大内发出来,几家人心中再有什么不甘,也只能忍在心中了。吴杨年轻气盛,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圣旨下来后冲到黎家,质问黎末辛为什么。 黎父见此亦是不忍心,但是皇帝都准许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姨父,你把她喊出来,我要见她,好好的,怎么就答应嫁给叶贞了?”吴杨怒道。 “都是叶贞逼得紧,辛儿她……” “姨父这话好生可笑,叶贞早不逼晚不逼,偏偏在他考上状元之后才逼。莫不是姨父也是想要攀状元郎的高枝儿?”吴杨怒道,“今日非要当面问问她不可!” “你要问我什么?”黎末辛从门外进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吴杨一把撇开黎父,几步跨到她身前,“叶贞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明明是许配给我的!” “许配给你也是家父与家母的意思。”她平静道,言下之意便是她本不愿嫁给他。 吴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当真如此绝情?” “我对你未曾有情。”她接着他的话音道,“你这般闯入我家中,外人知道了只会越加看不起你。” “我现在就已经全城耻笑了!”他勃然怒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早就是全城的笑话了!” 闻言,黎末辛微微皱眉,抬眼看着他,“那你想如何?” 吴杨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黎末辛……你……”说着,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 黎末辛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挥开,看着她的眼中几乎浸出血来,“黎末辛,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也是如此虚伪的人,我往日的情义就权当喂了狗!”说着,便踉跄着往外走。 黎父狠狠地瞪了黎末辛一眼,害怕吴杨出事,慌忙追了上去。 黎末辛跌坐在凳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生出许多厌烦的情绪。侍女担心地喊了她一声,她摆了摆手,起身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早开的杏花被风一吹翩跹满地。她看着满树的杏花,伸手接住一片,她无情吗?或许吧,无情就无情,总比对谁都有情的好。 …… 且说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叶禛怕夜长梦多,所以催着父母往黎家提亲。尽管双方父母都不情不愿,但又不敢抗旨,所以婚事便定在了这年的七月里。 叶黎两家就在隔壁,但状元郎娶亲又是大喜事,何况状元郎与黎千金的佳话在城中传了好几个版本,有说叶禛为爱苦读书娶得美人归的,也有说黎千金促浪子回头先苦后甜的,甚至还传出了“贵公子拆鸳鸯,苦竹马求皇恩”的话本子。所以,当叶禛迎亲的车马大摇大摆地从城中过时,人们纷纷感慨这对苦命鸳鸯终于冲破权贵的牢笼,得到幸福了。 叶禛骑着高头大马,春风满面,人生三大喜事,他一下子占了俩,心中可谓是快慰至极。他回头看着那火红的花轿,不禁笑了起来。为人三世,他娶她两次,但要说如此高兴,还真的只是这一次。 他不禁想起百余年的洞房花烛夜,他单单看了她一眼,便被俘获,本想好好待她,但时不由人。今朝再娶她一次,也不知能得几日幸福。思及于此,他不禁苦笑一声,这许就是乐极生悲吧。 “叶贞!” 他回头,就见吴杨提着一把剑站在路中,“叶贞,你今日辱我过甚,不杀你难以雪耻!”说着,便朝叶禛冲了过来。 叶禛皱眉,扯着缰绳躲开,吴杨转身折了回来。叶禛怕他伤了马场面会更难控制,策马跑出几丈远翻身下马,扯起街边的棍子迎了上去。 吴杨提剑砍来,叶禛轻松躲过,反手一棍子,便将吴杨打倒在地。吴杨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杀气凛凛,提着剑再次冲了上来。叶禛眉头皱得更深,向后退了半步,待吴杨冲上来的时候,一记回旋踢便踢掉了他手中的剑,再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伸到他的腋下,反身将他背在背上,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吴杨不过是个读书人,那里经得起他这一摔?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 周围的人纷纷喝彩。 叶禛看着他,沉声道:“我与黎末辛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后你便把她忘了吧。”说着,转身便走了。 吴杨躺在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啊——” 叶禛听见吼声回头看时,只见鲜红的血液从吴杨的颈间喷薄而出,纷纷扬扬地洒向空中,落在地上,像极了迎亲时的礼花。 黎末辛掀开盖头往外看时,只见吴杨倒在地上,重重的一声,震得她耳膜生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忙让轿夫落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表哥……”她将吴杨抱在怀中,眼泪狠狠地砸了下来。 吴杨看着她,咧嘴笑了笑,“他……他逼你的……对不对……” 她的五脏六腑宛如利爪撕扯着,疼得她说不出话。 “对不对?”他拼尽最后的一丝力量,紧紧地抓着她的火红的嫁衣。 黎末辛看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叶禛在她身边蹲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紧紧地捂住他的伤口。 “对不对……”吴杨说着,渐渐没有了力气,紧抓着她衣摆的手重重地落在地上,眼中满是不甘。 “表哥……”黎末辛哭得肝肠寸断,“对不起对不起……” 叶禛深吸一口气,这下不遭天谴都说不过去了。 吴家人闻讯来收尸,吴母撕扯着叶禛要他偿命,最后哭得晕厥过去。吴家小妹冲上来,抬手就要打黎末辛,被叶禛抓了手,推到地上。 “你杀了我哥,有本事也杀了我!”吴小妹嘶吼道。 “你哥是自杀,众人都看见了。”叶禛沉声道。 闻言,吴家小妹指着他二人破口大骂,“你们这对狗男女,一定不得好死!” 叶禛紧紧握着黎末辛的手,一声不吭地走了。 “叶禛……”黎末辛看着他,“我们是不是……” “不是!”他沉声道。 闻言,她没再说话了。叶禛牵着她的手,朝家中走去。 叶家人也听说了街上发生的事,看着叶禛牵着黎末辛回来,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忙端出一个火盆让他俩跨。 叶禛先跨过去,转眼看着黎末辛。她站在火盆的那一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叶禛,我不想嫁给你了。” “你要嫁给谁?”叶禛看着她,倒也不生气,平静地问,“与吴杨去做阴间夫妻?” 黎末辛满脸泪痕,低头哽咽道:“你何苦在这个时候戳我的心?” 叶禛长长地叹了口气,跨过火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重新从火盆上跨过去,沉声道:“此事也不是我想的,但事已至此,想反悔也是不可能的了。” 说着,将她放下,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黎末辛,万事有我,不要多想。” 黎末辛看着他,痛苦地闭上眼,“这个罪孽只能用这一生来偿还了。” 二人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将头发打结装在锦盒之中,发誓要同甘共苦。桌上的龙凤烛燃了大半,他二人都无心睡眠。叶禛听着天边隐隐的雷声,苦笑一声。 “娘子,来生你还愿意嫁给我吗?”他转眼看着她笑问道。 黎末辛看着他,眼中满是迷茫,“真的有下辈子吗?” “有。”叶禛笃定道。 她看着红色的帐子,想了想道:“我们造了这样的孽,来生能白头吗?” 闻言,叶禛心下一沉,这就是生生世世不得善终的开端吗? 天边的雷声越来越近了,他翻身看着她,不等她说话便吻了上去。黎末辛挣扎了几下,发现无用后便也听之任之了。他伸手摸着她的脖子,撑起身来看着她,“不管能不能白头,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 说着,不等她说话,他便一把捏晕了她。 雷声在叶家的屋顶上盘旋,几道闪电打在屋顶上,掀下了几块瓦。叶禛紧紧地抱着昏睡着的黎末辛,笑了笑,“若是来生还是如此,所有的苦难便都由我受吧。” 雷声越来越大,人们看见一道道闪电落在叶家的院子中,最后一道光柱落在叶家院中,大火顿时烧了起来。 …… 黎末辛听着完她与叶禛的第一世,蹙眉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他笑道,“不信你去三生石上……”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三生石只记载前后三生,若是她发现上一世也是因为自己将她害死的,估计说什么都不会与他一起投胎。 “三生石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问。 “三生石上虽然写了,但是你喝了孟婆汤还不就忘了?”他敷衍道。 闻言,叹了口气笑道:“我相信你说的,所以,这一碗孟婆汤我不想喝了。” 叶禛心下一沉,沉声道:“喝,我不想你还记得今生的事,我不想你带着愧疚感与我在来生相见。” “你喝吗?” “我不喝,我不想忘记你。” “我也不想忘记你。” 叶禛牢牢地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小呆子。”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好,咱们便不喝。” 黎末辛笑着看着他,伸手握住他的手,“不喝孟婆汤,咱们下辈子就早些时候在一起,下辈子咱们好好的。” 叶禛笑着点头,“好。” 叶禛牵着她的手,走到三生石旁时,黎末辛想看,叶禛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信我吗?” 黎末辛看着他,眼中有些不解,却也点头,“信。” “那咱们便不看。” 黎末辛脸上有些遗憾,却也笑着答应他。叶禛心头一软,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沉声道:“我不忍你带着今生的痛苦到来生去。”说着,伸手到她脖颈间,一把将她捏晕了。 孟婆看着叶禛抱着人回来,十分不解。叶禛却只道:“端碗汤来。” 108.番外七:无端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妻,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但是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那个妻子,要么不爱丈夫,要么就是两个人生成了仇家。起初孟婆还心疼,后来虐过七八次之后,她听得倦了,而那个丈夫似乎也倦了。 她叹了口气,将孟婆汤推到黎末辛面前,劝慰道:“喝了吧,喝了来世便干干净净。” “我不喝,喝了来世记不得他,就报不了仇了。”黎末辛看着叶禛恶狠狠道。 叶禛啧了一声,心烦地捏了捏眉心。每一世他都想放弃,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他都放不开。 他抬眼看着她,“不喝也行,反正我们被生生世世地绑在一起,来生一定会相见。来世,你看见我便一剑捅了我,不要犹豫,这样会更快地进入轮回。如此循环几世,缘分尽了,你便可以解脱了。若是都解脱不了,我去求天帝,当初是我犯的错,你不必跟着我受罚。” 说是生生世世,但是人的一生,命运如何还是要看前后因果。若接下来的每一世黎末辛都杀他,缘分自然会尽,也就谈不上什么生生世世了。 起初,他以为只要他们夫妻一心,面对什么样的磨难都不怕。但,最可怕的便是忘记。他几世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累了也倦了,当初犯错的是他,又何必扯着黎末辛与他受罪? 闻言,黎末辛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蹙眉望着他。 叶禛起身,一把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报仇。” …… 黎末辛自从醒来后,脑子中想的便只有一件事——亲手杀了叶禛报仇。 上一世,他是县令家的公子哥,见到与哥哥进城卖茶叶的她,便心生歹念,说什么都要娶她。 她父母觉得那样的官宦人家嫁进去必然是受罪,所以怎么也不同意。没想到叶禛动用他县令爹的权利,硬是要强娶。 迎亲前几日,她全家准备逃跑,却被他的狗腿子们发现了,推搡间,她母亲掉进河中淹死了,她为了救母亲也跳进河中。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跳进河中,跟着自己一起到了阴曹地府。 阎君看了他俩,没有审判叶禛的罪行,反而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与叶禛便这么就到了来世。 可是,这一世她已经十六岁了,别说见过叶禛,就连姓叶的人也没遇见过。 这一日,她出门给母亲抓药,刚进药房便见一伙计正低头称药,她正欲开口教人,那人也抬起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俩人皆是一愣。 “这辈子没投好胎,只做了药房伙计?”她挑眉看着他冷笑道。 叶禛叹了口气,放下药杵,看着她平静道:“约个时间。” “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你想我怎么死?” “哪种死法最痛苦?”她挑眉问道。 叶禛想了想,神色轻松道:“那可多了,比如什么凌迟啊窒息啊中毒什么的,都挺痛苦的。” 闻言,黎末辛亦是笑,“你挑一个你最不想的死法。” 叶禛看着她,笑了笑,叹了口气道:“看着你嫁给别人,下辈子不叫黎末辛了,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少在这儿油嘴滑舌!我投胎的意义便是杀你。”她蹙眉怒道。 “你犯不着为我背上个杀人的罪名。咱们约好时间,你看着我死便好了。”他神态自若,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好,这样稀松平常的话。 而黎末辛,上一世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女,这一辈子生活虽说要宽裕些,但到底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见叶禛如此淡定,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她冷哼一声,将药方拍在桌上,“抓药!要死也得等一会儿。” 叶禛接过药方,笑了笑,转身给她抓药去了。 黎末辛要走,他还将她送到街上,笑道:“日后需要尽管上这儿来,我给你算便宜些。” 她忍不住踹他一脚,“你家才天天往药房跑。” 他不仅没躲,还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却还笑道:“我确实天天往药房跑。” 黎末辛:“……” 她懒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让一让!让一让!” 叶禛抬眼,就见一辆马车直直地往这边冲,街边的小贩闪躲不及,纷纷撂下挑子往旁边躲。马车疾驰而过,掀翻了那卖馄饨的挑子。叶禛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黎末辛,将她护在怀中,那一锅热水都洒在了他身上。 马车呼啸而过。 叶禛放开她,不顾形象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忍着疼往店里跑。 黎末辛也忙追上去,却见他进了后院,她没办法看他伤势如何,只能提着药往回走。 而黎母最近身子总是不好,黎末辛跑药房跑得勤,所以隔个四五天就要见叶禛一次。每次见他,本想问他伤得重不重,却被他嬉皮笑脸地问她定好日子没有而打断。她听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药砸他脸上去,哪里还有心情问他伤到哪里,严不严重这样的话。 “想死也不用这么急!”她没好气道。 “我急。”他郑重其事道,“我可不想看着你嫁给别人。” “那我就嫁给别人气死你!” 叶禛笑了笑,“所以你若是要嫁人便来告诉我一声。” 黎末辛拿了药,冷哼道:“一定。” 她刚走到药房门外,便见许多当兵的排着对向城外跑去。身旁的人都在议论,大金朝要终于要完了。 最近时局动荡,听说南边有一个郭子杰的组织一批农民打着恢复山河的口号,势要将鞑子赶出中原。 “昔年他们屠城无数,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啊。”叶禛负手看着街上那些当兵的,淡笑道。 黎末辛转眼看着他,“什么屠城?” 叶禛转眼看着她,“鞑子当年入关,凡是遇到抵抗,便屠城示威,城中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尸体堵得到处都是,瘟疫蔓延。” 闻言,黎末辛不禁皱了皱眉,转而看着街上那些往外跑得士兵,“现在我们要报仇吗?” 既然鞑子当年屠城,如今必须杀光这些鞑子放能够报仇。 “他屠人全族,必定也会被人杀得忘记姓氏。”叶禛冷笑道。 黎末辛不明所以,看着他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顿时心生厌恶,合着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最清醒? “好好管好你自己吧,说不定我哪天心情不好了,便要你死给我看。”她没好气道。 叶禛挑眉看着她,笑道:“你得等到看鞑子被人杀得忘记姓氏再看我死。” “凭什么?” “凭你曾是卫国的孝惠皇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闻言,黎末辛皱了皱眉,骂了句他有病,转身便走了。 叶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轮回几世,他眼中只有她。她哭了笑了,都能牵动他的所有情绪,为此,他们之间吃尽了苦头。但是,他不想她再吃苦了,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他都不忍心再让她吃苦,再让她还没看够人间的清风明月,在花季的时候陡然死去。 而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趁他此生还姓叶,也同样叫叶禛的时候,放她走,让她此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离开她,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 黎末辛再去药房抓药的时候,叶禛早就奔赴南方了。店中其他伙计见她过来,将叶禛留下的信给她。 “我不是害怕你杀我而逃跑,只是想死在战场上,为了你我明月中的故国。来生你不会再遇见我了,祝你安好。” 黎末辛看着信,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却又谈不上是什么。她随便将信塞进袖中,提着药往回走。 “黎姑娘,您等一等。”伙计喊道,接着便拿出一个布袋子,“这是二爷让我给您的。” 黎末辛皱了皱眉,“我并不认识你家二爷。” “就是珍哥儿,之前给您抓药的那位。他是我们老掌柜的小儿子,与大爷分了家之后便来这儿开间药房,现今他去了南方,将铺子卖给了现在的掌柜的。他吩咐我将卖铺子的钱给您,说是日后日子可能会难一些,您将就些。” 黎末辛还未听明白,伙计便将那沉甸甸的一袋银子塞进了她怀里,转身回去了。她茫然地看了看怀中银子,往回家的方向走。街上人声鼎沸,她却什么也没听进去,脑海中一片混乱,却又都与叶禛有关。 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激动的神情,去她家求亲时的恳切,随她跳入水中的决绝,以及这一世的温柔和煦。这些画面在她脑中宛如走马灯似的回放,她觉得心中有些难受,越往回走,脑海中叶禛的样貌就越鲜明,最后她看谁都像叶禛,但她清楚地知道,叶禛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有一样东西从身体中开始慢慢剥离,那种血肉分离的感觉从心口处开始, 最后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静下心来听叶禛解释?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真的有无端的爱与恨吗?而那个知晓答案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109.番外八:续红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青商自从与踆乌成亲之后,终日形影不离,凡人说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要是看见这一对“鸳鸯仙”,绝对羡慕得牙根痒。 这一日他俩闲游到月老处,又见月老在数落徒弟。青商笑道:“要是我是您徒弟,整日被您这般数落,早就跑了。” 月老见他二人来,忙起身行礼,叹道:“红线乱不得,老朽日日提醒着,也希望他长些记性,等我老得干不动了,才放心把差事交给他。” 踆乌笑了笑,“我看他做得就挺好。” 据说,他与青商的红线,便是这童子无意中搭上的。 月老当然也知道踆乌说的是这个意思,捋了捋胡子,笑道:“会看人,这也是众多徒儿当中,老夫为何看中他了。”说着,拍了拍童子的头,“先把手中的活儿放下,去沏壶茶过来。” 童子得了师父的夸赞,放下手中的红线,高高兴兴地沏茶去了。 月老领着他二人往院中请,笑着说:“茶叶还是天帝上次去凡间带回来的,说是二殿下在凡间的那个妻子炒的……”说到此处,月老方才觉得失言,有些心虚地看了青商一眼。 青商不明所以,转眼看踆乌。 踆乌神情自若,淡淡地解释道:“天帝有个弟弟,造反被贬下界,爱上个凡间姑娘不愿回来了。” 闻言,她倒是意外得很,笑道:“他们家的倒都是痴情种,天帝娶了魔族的公主,他弟弟爱上凡人不愿回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曾想,连神也愿生死相许,这一看,月老骂徒弟倒真的是为五界苍生负责。”踆乌笑道。 闻言,月老朗声笑了起来,“殿下夸人也如此含蓄?” 说笑间,童子沏好茶端进来,一边放下茶壶一边道:“师父,那个叶禛与黎末辛的红线好像要断了,您看要不要再给接上?” “要断了?”月老看着童子有些惊讶。 “徒儿见叶禛那根线已经若隐若现,若是再不接上就要断了。”童子皱眉焦虑道,“要不要接上?” 青商听着这两个名字有些熟悉,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之前轮回了好几次都不得善终的那两位?” 她之前听月老的徒弟说过此事。 月老点点头,转而对童子道:“断了便断了吧,这是叶禛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强迫。” 闻言,青商很是不解,这二人不是爱到宁愿轮回受苦也不远分开吗?怎得此刻自愿分开了?还是叶禛那边先将红线剪断。 “就不能帮帮他们?”青商皱眉问道。 “这些都是人事,上天也管不得。”踆乌淡淡道,“月老干涉了就是帮他们逆天改命,也不能长久。” 青商似懂非懂,只得喝茶。 …… 且说叶禛,参加到郭子杰的队伍中,因为他懂些文墨,打仗时又英勇过人,不出一年,便因英勇过人做了个骑兵校尉。不打仗的时候,他喜欢看月亮,在想黎末辛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会不会在某些时候想起他?想起他的什么? 思及于此,他自嘲地笑了笑,能想起什么?想起来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不想也罢。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他受了伤,躺在床上几日都起不了床,照顾他的又是些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元帅郭子杰便让自己女儿来照顾他。 叶禛知道郭子杰是什么意思,但他是个罪人,已经连累了一个,哪里还敢连累别人?所以郭姑娘过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人家找他说话,他都只是或嗯或啊地敷衍过去,久而久之,人家也不搭理他了。 待伤好了之后,他又继续跟着大军北上了。他想,他可能会死在某次征途中,或者孤独地死在椅子上。黎末辛呢?她应该会找到属于她的幸福,从此与他不再相见。 …… 今年冬天来得早,加之朝廷征兵过度,那些有能力都逃往外乡去了,整个城中荒凉无比。黎末辛好不容易从米店高价买来些米回来,却被告知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让她去药铺抓药。 她拿着钱匆匆往药铺去,跑着跑着腿像灌了铅一般,抬也抬不起来。当初叶禛给的那些银子,给母亲看病花了大半,现今战事频发粮食短缺,她们全家想要活下来,光是靠那点钱撑不过半月,而能活命的营生,便只有抢了。 她看着手中的那点散碎银子,绝望像波浪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她,她心中酸楚难当,顿时蹲在街边嚎啕大哭。 来往的路人看着她,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现今自己都活不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人? 傍晚时候,她买了药回来,小妹忙拿药去熬,“姐,家中快没米了。” “我不是刚拿回三斤吗?怎么又没有了?”她皱眉不解道。 “家中七口人,大家几天都没吃饱饭了,三斤米根本不够吃。”小妹皱眉道。 “你不会省着点煮吗?”她不禁吼道,“都什么世道了,还想吃白米饭?” “可是父亲……” “行了!别说了!”说起她的父亲,她不由得来气。他父亲是个演杂剧的,之前演出收的酬劳还勉强撑得起这个家,如今时局不好,谁又还有闲钱看戏?但他父亲因为轻松饭吃惯了,重活不会做,陡然间没了活命的营生,便只能在家中混吃等死了。母亲叫他出去找点儿事儿做,他说什么现在没有人家雇得起人了,若是母亲逼得急了,还会惹得他破口大骂,说是都是她这个病秧子拖垮了全家。 黎末辛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没有担当的男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他是怎能如此安心地坐在家中的? “姐,你还有钱吗?”小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 “我会生钱?”她不悦地吼道,说着,饭也不吃了,摔门回房间。 结果回到房间时,发现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她装钱的那个袋子被丢在了地上。她心下一沉,慌忙跑去问小妹谁进过他们的房间。 黎小妹不明所以,茫然道:“小弟早上进去过,说是去找你之前给他缝的衣裳。” 听到此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即冲到弟弟的房间,拧着他的耳朵出来,怒吼道:“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钱?” “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钱?”弟弟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上,摸着耳朵吼道,“不要诬赖好人!” 黎末辛心中大怒,随便扯起一旁的棍子,朝弟弟身上打去,弟弟吓得哇哇大叫,整个家中顿时乱作一团。 黎父黎母闻声出来,黎父一把将儿子挡在身后,“你要做什么?” “他拿了我的钱还不承认!” “什么你的钱?现在这个家里还分你的我的?”黎父亦是生气得很,“你怎么这么自私?存了私房准备当嫁妆吗?” 闻言,黎末辛愣愣地看着父亲,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父亲偏爱弟弟她是知道的,但是从未想过竟偏爱都如此程度。那是全家的救命钱啊! “啊——”她扔下棍子,转身跑回房间。 黎父却还在身后骂道:“还长本事了,敢在老子面前摔东西,今天的晚饭你别吃了!” 黎母看着这一切,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黎小妹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委屈地瘪了瘪嘴,亦是跑回房间。 黎末辛今年十八了,按道理也早该嫁人了,但时局动荡,加之黎父对彩礼狮子大开口,便没有媒人敢他家的门,一来二去便耽误到了这个时候。 可是这么大个姑娘,是要吃饭的呀,终日在家中又怎么成?所以,城中那个刚死了发妻的张员外请人上门说亲的时候,他便满口答应了。 黎母虽是心疼女儿,但是张家给钱又给米的,为了全家人能活下去,她便也就答应了。 这件事黎父黎母做得极为隐秘,但毕黎末辛毕竟是个大姑娘了,哪里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所以,这一日她趁着父母不在家,掏出她躲在墙缝里的十两银子,收拾了行礼准备逃跑。 “姐,你收拾包袱做什么?”黎小妹不解地看着她。 黎末辛吓了一跳,转身看着妹妹,本想敷衍她,却想到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之后落入魔抓的便就是妹妹了。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来不及解释了,你若是不想被爹娘卖了,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黎小妹也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这家中只有姐姐对她好,便没有思考,翻上床收拾自己的衣服,与姐姐悄悄从后门溜走了。 “姐,我们去哪儿?”黎小妹看着姐姐,一脸茫然地问。 黎末辛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路,眼神坚定道:“去找郭将军的队伍,去投靠他。” “啊?我又不是花木兰,不会打仗。”黎小妹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黎末辛见此笑了笑,“不要你打仗,你去给他们做饭,吃不饱饭怎么打仗?” 闻言,黎小妹这才松一口气,“那姐你做什么呢?” “我去找一个人,去报仇!” 黎小妹似懂非懂,但也觉得姐姐说什么都对,拉着姐姐手,说了声好。 110.番外九:终情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今年冬早,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三日,冰封千里。这样的天气,别说是打仗,就连走路都成问题。郭子杰命大军就地驻扎,待雪融后再开拔。 没有仗打的时候,叶禛便爱躲在帐篷中看书,偶尔与其他百夫长或是校尉喝酒。一帮粗人聚在一起,难免会说些荤话,每个人都被编排过。说到叶禛的时候,都说也许是好龙阳之癖,不然怎么连郭元帅的闺女都看不上? 叶禛闻言,随着众人朗声笑了起来,“我若是有龙·阳·之·癖,在座诸位可得小心了。” 众人听了笑得更大声了,忙给叶禛配对,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酒过三巡,各自摇摇晃晃回到各自的营帐。叶禛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想起那些浑话,不自觉地笑了笑,什么龙·阳·之·癖?他只是爱而不得罢了。 他一世又一世的坚持,都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他想好好保护她,想与她白头偕老,哪怕只有一次呢?但是他不能,只好让她与别人白头偕老。 思及于此,他只觉得心中异常难受,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他慌忙抬手擦掉,生怕被人看见。但情绪却像决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挡不住。 恰好此时有人牵着马路过,他一把抢过缰绳,说了声借用,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大军驻扎在山谷之中,雪积得不算厚,他策马来到河边,看着那日夜不休的河流,忍不住放声怒吼。他满腔的悲愤响彻山谷,树上的鸟儿被他惊醒。天地一片苍茫,又有什么能够回应他的? 他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见下游有两个身影搀扶着走过来。他本不在意,但看到其中一人时,心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顾不得思考,慌忙翻身上马,朝那两个身影跑去。 还未走近,那两个人便远远地站住了。他更是疯了一般地朝她们跑去,在她们一丈之外勒马停下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 他看着裹得像头熊的黎末辛,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几次抬起手,都不敢触碰。 “你打我一下——” “你抱我一下——” 二人齐声道。 闻言,叶禛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中。那些空·虚与寂寞,瞬间被填满了。 黎末辛亦是紧紧地抱着他,“我以为我要找上个三年五载,看来上天待我不薄。” “这一次,他们再让我们不得善终,我一定去砸了凌霄殿。”他沉声道。 闻言,她笑了笑,“我不喝孟婆汤便是。” 经历过两世人生,她早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特别是这一世,让她明白谁才是这世上真心待她的人。 “姐……”黎小妹怯生生地喊道。 闻言,黎末辛这才慌忙松开他:“这是我小妹,玉儿。这是……” “我是你姐夫。”叶禛笑道。 黎小妹不明所以,转眼看着姐姐,不曾想黎末辛也不否定,笑道:“快叫姐夫。” “姐夫。”黎小妹甜甜地喊人。 叶禛应得极为干脆,笑道:“一路上累了吧,快上马。” …… 叶禛出门一趟便带回两个姑娘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军营,前来看热闹的人差点将叶禛营帐的门挤垮。待黎末辛休整好后,他便带着她大大方方地见人,说黎末辛是他的未婚妻。 众人见此,便对黎末辛失去了兴趣,纷纷打听黎小妹是否许配人家。叶禛却说,不是校尉以及长得难看的别想打他小姨子的主意。众人皆道,他这么做会让他小姨子嫁不出去的。 黎末辛听闻了此事,亦是忍不住笑:“我看你们这儿就是个狼窝,我们还是走吧。” 闻言,叶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之前没得到的时候他暂且还能放宽心些,如今人都到他面前了,他只恨不能把她藏进心里,哪里会放她走?那个不得善终的诅咒真的太可怕了。 “不行,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他一脸固执地看着她。 “若你去打仗了怎么办?我也要跟着你上战场?”她笑着问道。 这这把他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总之你不能离开这军营半步,待打下永川我有办法让你自由活动,在此之前你不能随意走动。” 见他眼中的担忧与恳切,她心头一软,“我来找你并不是想成为你的拖累,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虑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叶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雪融了之后,郭子杰命令大军开拔,势要攻下永川,五万大军将永川围得水泄不通,援军也在不断增援。若是能打下永川,那这金朝便犹如囊中之物了。 而金军同样知晓永川的重要性,也在不断增援,双方一连耗了两个多月,叶禛率轻骑断了对方粮道。而郭子杰也在与众人商讨着如何攻城。这时,门外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永川的守军叛乱,杀了将军阿莫则,准备投降我军。 郭子杰闻言,连说了几个好,命令大军整装进城。 黎末辛随着叶禛进城,城中满目疮痍,甚至还能看见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黎末辛见了不忍看,叶禛却是淡定得很。 “当年鞑子屠城可比这个惨多了。”他平静道。 “可永川不全是金人。”黎末辛皱眉道。 “金人入主中原,要天下以金人为尊,其他人都被分了个三六九等,汉人最末。除此之外,连士兵的口粮都得让金人优先,此时正值战乱,明明都是守金人的天下,为何金人就要高人一等?所以,城中百姓与汉人士兵,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一怒之下杀了主帅阿莫则,对城中的金人赶尽杀绝,这才开门让郭子杰进城。而那些苟活下来的金人为了躲避追杀,纷纷隐姓埋名。”叶禛笑道,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这就是你说的被人杀得忘记了姓氏?”黎末辛淡笑着问道。 “这已经算便宜他们的了。”叶禛淡笑道,“要我说,他们就应该血债血偿。” 黎末辛没有亲身经历过亡国之痛,就算是有所耳闻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所以,对于叶禛说的,她情感上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但是看着那些神色慌张的路人,她却也同情不起来,缺德的事做多了,不报应在自己身上,便报应在子孙后代上。因果报应,果真屡试不爽。 进了永川,大军休整,郭子杰赐给叶禛一座宅邸,供他成亲用。黎末辛与黎小妹忙活了好几天才将院子收拾利落,而叶禛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 “二殿下,老夫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把你改成帝王命的事可做不得,紫薇星君可没有文曲星君那么好说话,再闹到天帝那儿,老夫的仙寿可就结束了。”司命星君看着来找他的叶禛,实在是头疼得很。 “不是改命,我是想问你,这一世我和黎末辛的结局如何?” “天机不可泄露……快放开——疼——” 司命星君话还未说完,就被叶禛一把揪了胡子,觑着眼警告道:“我劝你与天帝适可而止,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青商姑娘还等了你千年,就这么点痛苦就受不了了?”司命星君调侃到。 提到青商,叶禛瞬间说不出话,摆了摆手,“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 “怎么不能提?她的不幸也是你造成的。” 叶禛看着他,怀疑他不是真的司命,毕竟司命不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啧了一声,看着司命星君,“我不管你逆没有逆天命,今生我与黎末辛必须要有个好结局!” 司命星君挑眉看着他,“若我不依呢?” 叶禛断定,此人必定不是司命老儿,脸顿时黑了下来,冷声道:“你是谁?赶快显出真身,若再戏耍我,我一定砸烂你们在人间所有庙宇道观。” 闻言,司命星君笑了笑,慢慢显出真身,“这么多年过去了,烂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改。” 叶禛看着道貌岸然的少钦,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你下一步是不是想断了我与天上的所有联系?” 叶禛曾经是神,当然知晓着如何沟通天界,因为这个,这些年没少劳烦司命。 “当然,毕竟你债还未还完。”少钦挑眉笑道,“先给你提个醒,下一世黎末辛是乐坊的舞姬,你与她一见钟情,但你家中不同意,你们就双双殉情了。” 叶禛拳头紧握,若是打不过少钦,他此时一定将少钦摁在地上一顿爆锤了。 “没完没了是吧?”他不耐烦道,“你要是这么恨我便一剑捅死我,别这么磨叽。” “这是对你的惩罚,让你每一世都看着爱人死在你的面前,最后来世还吃了秤砣铁了心地爱上别人。” 叶禛:“……” “以后,你不会联系到司命了,别浪费力气了。”说着,少钦便腾云而去了。 “我回去便砸了你们在人间所有的供奉!”叶禛怒道,“要毁大家一起毁!” “你敢!”少钦转眼看着他,“不想活了就试试。” “不改写我今后的命运,我的确不想活了!”他冲少钦吼道。 少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离去了。 月老与司命等人在天上听了这话,不禁胆战心惊,毕竟砸了所有供奉,这是少铉做得出来的事。 “若是人间无人供奉了会怎样?”月老的徒弟问道。 “信仰坍塌,天界衰落,最后全部归为混沌。”司命一脸担忧道。 “好好写吧,好好写吧,毕竟这一世不是二殿下强迫,是真的两情相悦。”月老深吸一口气,“他俩要是谁死了,紫薇星君那里也不好办,凡间若是再乱起来,与砸了所有供奉也没区别。” 这一世,黎末辛追上叶禛那根要断到头的红线,重新将缘分续上。叶禛也因此改变了心态,成了辅佐郭子杰称帝的一大助手。若是他与黎末辛出点差错,他寻了短见,凡间必定又会乱起来,到时众人性命堪忧,谁还想着什么神与仙? “也只能这样了。”司命叹了口气道。 111.番外十:归位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已经几十年没有看到叶禛与黎末辛了,按理说那二人应该活不过二十,可转眼都五六十年过去了还没见人来,是终于终成眷属,还是各自分开了?思及于此,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五六十年间,她又见过了许多的人和事,看遍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她越发不愿去投胎。 这一日,她正在交代孟戈,她出门后应该注意的事项,却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多年不见,没想到婆婆竟然要出门。” 闻言,孟婆回身,就见一白发老头牵着一白发的老太太,她看着他二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竟然是你们?” 叶禛与黎末辛。 “就是我们。”叶禛笑道,“婆婆这是要往哪儿去?” “快到月底了,我得向阎君述职,”孟婆笑道,“若是不忙,你们等我回来。许多年未见了,我倒想知道你们是如何冲破天命的束缚的。” “我们若是再晚一会儿,来世的母亲还不得多遭一会儿罪?”黎末辛笑道,“今日才二十七,明儿再去也不迟。” 孟婆想了想也是,忙招呼他二人坐下,“好,明日再去。” …… 要说叶禛威胁完少钦回去后,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毕竟小命在人手中攥着,只怕还未来得及砸天界的所有供奉,自己就先死了。黎末辛见他从外边回来便一脸不开心,忙问他怎么了。 他喝了口水,“军中的事。”本想将心中的怨气冲他一吐为快,但又不想她顾虑太多,遂只能敷衍。 黎末辛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一直有个想法,又怕你不依。” “你说什么我都依。”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金人眼看要完了,新的王朝就要建立起来了。但是狡兔死走狗烹,这道理你应该懂。况且我看郭元帅疑心深重,日后保不齐……”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叶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的。 叶禛看着她,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娘子深谋远虑啊。” 她自负地哼了一声,笑道:“戏文中不都是这么说的?” 闻言,他哑然失笑,忘了她这一世的父亲是个演杂剧。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中,“按你的想法日后我们该如何?” “去云游四方。”她笑道。 “嗯,都依你。”他笑道,将脸埋进她的怀中,“只要有你,做什么都好。” 黎末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叶禛,来世我一定不喝孟婆汤,你也别逼我喝。” “我可经不起那种罪了。” 她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像个傻子一样。” …… 叶禛的婚礼办得热闹,只不过军中众人因为羡慕他找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纷纷灌他酒,最后是被扶进的洞房。 黎末辛好气又好笑,准备打水给他洗漱。他一把将她拉住,将她压在身下,笑道:“我悄悄出去吐过了,没喝醉。” 黎末辛:“……” “傻乎乎的。”她笑骂道。 “我怎么能耽误正事?”他笑道,说着就要吻她,被他一把推开,“臭死了,去洗漱了再来。” 叶禛:“……” 他有点怀念第一次的洞房。 他洗漱好回来,她正坐在妆奁前发呆,他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已经洗白白擦香香了。” 黎末辛倏忽红了脸,没有接他的话。他也没管她回没回应,一把将她抱起来,笑道:“我会温柔点的。” “不要说了。”她捂住脸,都不敢看他。 他朗声笑了起来,温柔地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十世人生,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你。” “都怪你让我喝孟婆汤。”她有些恼怒地看着她。 叶禛:“……” 他要怎么告诉她,第一碗孟婆汤其实是她自己要喝的。但当时的场面过于复杂,实在不好解释。 “以后都不喝了。”说着,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让她说不出话。 冬夜寂寂,深情绵长,屋内的龙凤烛燃彻天明。 …… 后来,郭子杰的军队势如破竹,一直打到金人的国都,还未进城,远远的便见皇宫的方向燃起来了熊熊烈火。 “从卫到金,五百多年的宫殿,如今都付之一炬了。”叶禛看着大火,沉声道。 郭子杰却还不在意,“这天也该变一变了。” 五百多年,沧海都已经变成了桑田,他虽还是叶禛,但永远不可能是皇帝叶禛了。 再后来,郭子杰登基,国号为晟,年号顺宁。 新的王朝建立,自然要重封功臣,其中叶禛功劳最大,封为晋国公兼大司马一职,食邑万户领天下兵马,其余众人也论功行赏。 但是,叶禛的志向并不在做官,当了几日大司马,便向郭子杰请辞。叶禛原以为郭子杰会装模作样地挽留几次,不曾想,他才第二次请辞,郭子杰便答应了。离开京城的时候,叶禛笑道:“也不知这晟朝能存活多少年。” 黎末辛回头看向城内,想起张养浩的那首曲子——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多少年我们都看着。”她淡淡笑道。 叶禛看着她亦是笑,“走,夫君带你仗剑天涯。” …… “后来,我们带着玉儿云游四方,有了孩子之后便在嘉兴定居。”黎末辛看着孟婆笑道。 “还真是个好姐姐。”孟婆笑道,端起桌上的茶,“这杯茶就祝你们来生共白头。” 叶禛看着她,笑道:“孟婆庄的东西,我们可不喝。” 闻言,孟婆亦是朗声笑了起来,起身送他们,“我也不留你们了。” 他二人笑了笑,亦是起身告别孟婆。 三生石前,两位银发老人看着前一世的刻文,纷纷指责司命星君做事太敷衍,看着来生却又皱起了眉头,“司命星君是换人了吗?” 来生他俩又是前半生坎坷,但后半生竟得安稳。 “幸得有来生,不然这一把老骨头真的经不起折腾。”黎末辛感慨道。 叶禛转眼看着她,笑了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厌倦了?” 黎末辛摇摇头,“只是不明白你当初在天界究竟犯了什么错,怎么要这么惩罚你?” “那可大了去了。”叶禛笑道,“来生我慢慢给你说。” …… 司命星君在天上看到这一切,这将心放进肚子中。转而看向少钦,“陛下,您看这么处置妥当吗?” 毕竟少钦当初说的是让少铉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但此生好歹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少钦叹了口气,“待我想想。” 司命星君见此,便也没再说什么,行礼告退了。 少钦放下奏章,负手踱步回寝宫,见九笙正在浇花。九笙看他一眼,笑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少铉来生又不是什么好结局。”他沉声道。 闻言九笙放下花壶,笑道:“为了惩罚他,天上能派下界的你都派下去了,这次不可能亲自去了吧?” “但就这么让他回来,只怕难堵悠悠之口。”他皱眉沉声道。 “行了,”九笙上前牵住他的手,“他被你打得魂飞魄散,再入轮回都算是侥幸,辗转千年才成人,又经历这么多次的轮回,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妖魔,也应该赦免了。更何况……”说到此处,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什么?”他不解地问。 “更何况你为了让他回来,让众仙下界给他设难,回来都官升三级了,还堵不住?”九笙忍不住笑道了,“看来青商说得没错,你确实爱端着。” 少钦:“……” “为了他能回来,我还有错了?”他不悦道。 九笙笑了笑,没有戳穿他,“陛下天恩浩荡。” 当初他失手杀了少铉,已经成了这一千多年来他最难解的心结。而为了让少铉名正言顺地回来,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就连叶禛那么容易联系到司命星君都是他默许纵容的。别人不明白,作为他的枕边人,她还不明白? “你不好出面,便由我去给司命星君说。”她柔声道。 少钦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九笙抿嘴笑了笑,“他回来你可别阴阳怪气地挤兑他,如今青商忘了,黎末辛也忘了,你可别再说漏嘴了。” 少钦:“……” 他什么时候阴阳怪气了? 少钦这边松了口,司命星君那边就好下笔了。所以,这一世,叶禛经历万般坎坷,刚找到黎末辛,还没来得及亲亲抱抱,就被流星砸死的时候。他在心中问候了司命星君的祖宗十八代。 “殿下!殿下!”司命星君拼命朝叶禛招手,“这里,这里。” 叶禛见了人,牵着黎末辛上前,不由分说地踹了他一脚,“司命老儿你没长心吗?” 司命巧妙地躲开,赔笑道:“这不想让您容颜永驻吗?” 叶禛:“……” 黎末辛怯生生地跟他身后,见司命星君看自己,她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仙长好。” “夫人好。”司命星君笑道,“陛下遣老朽前来接二位,这边请吧。” 叶禛牵着黎末辛往中天去,少钦见人来了,脸色不是很好,“也算是你走运,被流星砸到。” 被流星砸到的人可以不用修炼便可直登仙界。 叶禛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这是少钦有意为之,拱手行礼,“托陛下的福。” 少钦嗯了一声,“风神与雨神下凡历劫去了,日后你夫妻二人便掌管凡间风雨吧。” “谢陛下。”他拉着黎末辛行礼,便与黎末辛退了出来。 “你不是说神是天生的,只有仙才是凡人修炼的?为何我们能做神?”黎末辛不解地看着他问。 “因为我是天神归位。”叶禛看着她笑道。 黎末辛不明所以,正欲接着问,便见天边飘来一朵七彩的云朵,从云端上走来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男子见了叶禛,笑着点了点头,叶禛亦是笑着还礼。而黎末辛看着那女子,只觉得无比眼熟,却又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那女子亦是看着黎末辛,“我们好像见过?” 司命星君怕出事,便笑道:“这是陛下刚封的风神与雨神夫妇;这是踆乌殿下与夫人青商。” 黎末辛笑着问好,青商亦是笑着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黎末辛。” “哦,原来是你们,恭喜恭喜。” 黎末辛似懂非懂,只当她与叶禛的事天上的神仙也知道,笑着说谢谢。 两对夫妻相互别过,都给丈夫说看着对方面熟。 “许是在哪儿见过,你忘了。”踆乌淡淡道。 青商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神仙会下凡历劫,你们可能有一面之缘,但是你忘了。”叶禛神情自若道。 “那你是因为我才在凡间逗留这么久的吗?”黎末辛看着他问。 闻言,叶禛笑了笑,“没有你,我将不是我。” 若是没有黎末辛,叶禛便只是他一时的代号,而不是永生的名字,叶禛这个名字,因黎末辛而永恒。 112.番外十一:接尘(一)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孟婆已经上百年没有见到叶禛与黎末辛,按理人是不会活得那么久的,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二人登了天界。其实,这也不意外,毕竟他们是二能逃掉孟婆汤的人。 但因为二人的离去,她的日子过得越发没有乐趣了,终日便只是熬汤送汤。可想到人生一世也不过是一场空之后,她又打消了投胎的念头。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不眠不休地开着,不分春夏与秋冬。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冥帝特赦忘川河中的怨魂让他们重新投胎。如此一来,孟婆的工作便加多了。 这一日,她熬完一锅汤,累得直不起腰,只得靠在桌上,自己给自己捶腰。 “孟婆,汤熬好没有?”黑无常喊道。 孟婆回身,就见黑白无常正带着一群怨魂过来。他们衣衫褴褛,神情麻木,显然经过千百年的囚笼生活,已将原本的心智磨灭了。 “还得一会儿,你们不忙吧?” “阎君判了之后便直接送过来的,倒也不忙。”白无常道。 孟婆点了点头,看着这些人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孟婆汤一喝,来生干干净净不好?非得弄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殊不知当初那个让他们跳忘川河的,已经嫁了几回娶了几个了。” 闻言,白无常不禁笑道:“你别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都是为了真爱。” “为了真爱现在已经神志不清,只有靠孟婆汤才能让他们来生不像个傻子一样,被来生的家人嫌弃。” “若是她们能如你这般看得开,这世上便就没有什么始乱终弃这一说了。”白无常笑道。 说话间,孟戈与孟庸将孟婆汤端了出来。黑白无常也领着那些怨魂过来。 怨魂们有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听话地喝下药。 “啪——” 不知谁的碗掉在了地上,孟婆也不在意,抬手重新给他一碗。手刚伸出去就被人一把拉住。 孟婆吓了一跳,抬眼便见一老者满眼泪痕地看着她,哽咽道:“书颜。” 闻言,孟婆心下一沉,但并非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只是惊讶竟然真的有人为自己跳了忘川。 她还未开口说话,那老者便颤抖着声音,哭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那男子死死拽住,“书颜,你知道吗?从忘川河中上来的怨魂,只要神智还清楚的,便可以不用喝孟婆汤,可以等着自己的爱人一同投胎。” 孟婆尴尬地笑了笑,“可人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来生再见又有什么意义?” 闻言,老者眼中有些不可置信,眼中的光亮也暗了下去。他苦笑了几声,终是忍不住掩面痛哭。 几百年的等待,换来个纵使相逢应不识,换来个这样的结局,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 都是他应得的。 之前,他看着她一世又一世地从桥上走过,即使不能与她说句话,但他心中还是有盼头的。后来,再也没再见她从桥上过,他便开始慌了,以为她已经跳出了生死轮回。果不其然,她做了孟婆,不用再受轮回之苦了。他如今是什么也没有了,这么多年的坚持换来的还是一碗孟婆汤。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他看着她问。 孟婆闻言,垂眸看着桌上的孟婆汤,想了想叹了口气看着他,满脸悲悯道:“想起来又如何呢?终究是会忘的。” 一个终究会忘的,听得他潸然泪下,他连说几个好,想恨她,却又恨不起来。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与她无关。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端着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看着她道:“书颜,前生是我对不起你,来生……” 想到此处,他不禁苦笑,来生?来生又有什么用呢? 到时候,他也忘了。 童书颜与李磬,早就死在了很多年前。 “我走了,珍重。” 孟婆愣愣地看着他,心中颇不宁静,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奈何桥。见他上了桥,她心中顿时有些不忍,冲那个影子喊道:“我们究竟有什么样的缘分,你能给我说说吗?” 李罄闻言,停下了脚步。有什么样的缘分?都是她对不起她的孽缘。当时让她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后又让她独自一人去投胎,这些话,让他如何开口? “既然忘了,那便由它去吧,姑娘保重。”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婆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也什么也没说。 …… 处理完这一批忘川河中的怨魂,孟婆得以休息些时日,恰逢中元节,她便与孟戈等人去了酆都。 千百年来,酆都还是那个模样。但是对于在冥界的鬼魂们来说,却是难得的盛会。 孟戈与孟庸买了些小玩意儿,讨论着所见所闻。孟婆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那日的那个鬼魂,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真的有人为自己跳了忘川吗? “那边挺热闹的,咱们过去看看。”孟戈拉着孟庸朝前去了。孟婆没办法也只得跟着上前。 “要说这人间的鸳鸯地,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只要葬在那个地方,夫妻二人便可以一起投胎来生再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道。 “可别吹牛了,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宝地?”众人起哄道。 “这位小哥,你可别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但是能用之人甚少,还得看双方的生辰八字,以及三生姻缘。”老者道。 “你有没有见过?”听着又问。 老者闻言笑了起来,“不巧,在下正是亲眼见过,方能敢收列位的东西在此说故事的。” “快说来听听。” “那还是我孩童时期,一次贪玩,上了一座湖心岛。岛上有两座坟,葬得极为奇怪,不是并排,也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坟头相抵。我觉得奇怪,便回家去大人。大人们说,那是鸳鸯坟。传说那座女坟里葬的那位姓童的姑娘,爱上一个进京赶考的李举人,二人情投意合,奈何那李举人已经成了家,二人只得恪守规矩,半分雷池都不敢逾越……” 孟婆听着,也没觉得故事多新颖,只不过是另一类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却怎么也挪不动脚,便与众人站在一块儿,听他把故事说完。 “最后啊,这个李举人便举身赴忘川,只求与童姑娘再续前缘。”老者说得掷地有声,众人纷纷叫好。 孟婆听了,只觉得真是鬼扯谈,那李举人跳忘川那事,只怕只有孟婆才知晓,这人是如何得知的?但听了故事,她心中亦是久久都不能平静,若自己是那个童姑娘,被通知必须去独自投胎时,该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无奈又觉得可笑吧?一腔痴情,还是比不上他的妻儿老小。这个故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这般结局,只是那个姑娘太傻,看不穿也看不破。什么举身赴忘川?也不过是给人以安慰罢了。 她拿了手中的祭品当作听书的费用,付给了那老者便走了。 孟戈和孟庸却在讨论,此次冥界赦免的那些怨魂当中,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姓李的。 三人正逛着,远远地也见黑白无常拥着阎君朝这边走来。她们上前行礼问好,阎君看着孟婆,方才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你的仙位认定下来了,冥帝说你还差一段姻缘没有了结,最近冥界也不忙,你准备好能用六七十年的引子,便再去人间走一遭。” 孟婆汤最主要的是引子,需得去罗酆山底下去寻一味名为忘尘的仙草。而这种仙草,还需得命格与之匹配的人去寻方才显身,一般人去根本找不到着。当初阎君正是看中她命格,才让她做了孟婆。看似随意的决定,事实上又怎敢任意妄为!毕竟事关天地五界,马虎不得。 她的孟婆一职是当初阎君拉来凑数的,所以还没有正式进入地仙的行列。但她在冥界任劳任怨三百年,按资质确实可以位列十二地仙了。 “要喝孟婆汤吗?”这个问题她关心得紧,若是不喝孟婆汤,来世她也被世间情爱冲昏了头脑,错失成仙的时机,那可划不来。 闻言,阎君皱眉想了想,方才道:“孟婆本身喝了孟婆汤也没什么用,我现在也找不到人顶替你。这样吧你也只是去走一遭,将来还要回来,孟婆汤便不喝了。” 这正合她心中所想,便说回去准备一下便去投胎。 …… 孟婆醒来的时候,她早已换了身份,如今是京城一户童姓员外家的小女儿,名唤书颜。 起初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孟婆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难不成自己就是那个说书的说的童姑娘,真的要遇见一个叫李罄的人?他明明抛弃了童书颜,为何还要与他再续前缘? 可尽管她心中有诸多不愿,为了那个十二地仙的位置,她也只能忍着了。 但好在她一直长到十六岁,遇见姓李的男子,都没有叫李罄的,她心中又抱有一丝侥幸。 在人间,女子过了十五便可许嫁。而提亲的媒人早就将童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奈何童父童母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家世不如自家,就是觉得男方为人处世不行。童书颜为此觉得很是无奈,她只是来凡间走一遭的,用不着这么麻烦。 这一日,她与母亲到天帝庙上香,正欲回去的时候忽然天降大雨,她们只好在庙中等待。这时,见门外撑着伞跑来几人,她忙让出一块地方,往柱子边靠了靠。 那几人一边收伞,一边抱怨春雨无常,说下便下。 “若是不下雨,你明年吃什么?”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笑道。 童书颜听声音觉得有些熟悉,转眼好奇地望过去,那人也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但所思所想却是不同。男子想的是,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绝尘的女子?童书颜想的却是,果然啊,是李罄。 113.番外十二:接尘(二) - 终身误 - 以北yibei 每隔两年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来京城参加会试,而考场附近的客栈就成了香饽饽。尤其是那些出过会元状元的客栈,更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有的甚至腊月里就来交定钱。 “这位相公,实在是不巧,本店刚刚住满。”掌柜抱歉地笑道。 李罄第一次来,不知道行情,没有提前定客栈,现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住到城东,要么就只能住民宿。 李罄忍不住叹气,简直是老天爷都不帮他。 “三姑娘过来了?”掌柜的向外喊人。 李罄闻声望去,便见今日在天帝庙遇见的姑娘走进来。她看了李罄一眼,礼貌地笑了笑,“父亲让我过来取这个月的账本。” 掌柜的笑着说好,“您先等一等。” 她点点头,转眼便见李罄往外走,这一生本就是与他了结情缘的,她也不愿生出其他波折麻烦,便冲李罄喊道:“这位相公,莫不是嫌本店不好,要去别处?” 闻言,李罄转身看着她,笑道:“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是贵店客满了,在下得另寻住处。” 童书颜转眼看着掌柜的,掌柜的笑着点头说是。 “我过来几家也都客满,你只能住到民宿去,但民宿的住宿条件不适合读书,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让他们给你收拾间后院,这样一来吃住也方便。”童书颜和声道。 李罄闻言,心中大喜,忙朝她躬身行礼,“姑娘大恩,李某他日必定……” “好了,客套话就不要说了。”童书颜笑道,“我就问你,你是否婚配?” 闻言,李罄的心猛地一震,有些尴尬。 童书颜脸上的笑意越深,“好好考试吧。”说着转身便走了。 李罄看着童书颜的背影,旋即笑了起来。进京前父亲倒是提起给他说亲,他以学业为重推了,如今想来,许是冥冥之中便注定了。 后来,李罄考上了二甲进士,虽未能进翰林院,但也留在了京中,委任书下来后,他便请人去童家提亲。 童员外不明所以,李罄一个外乡人,是怎么知道他家有个女儿的? 童夫人见是那日在天帝庙见过的书生,忙说是缘分,便一口答应了这桩婚事,但条件是需得告知他父母。 这年六月,李家父母进京,双方父亲敲定了婚事,便把日子定在了今年的九月初六。 但虽说是准夫妻了,李罄却对童书颜不甚了解,实在是想不通她那日为何会问出那句话。按理说,以她的相貌家世,完全可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 每次想开口问,但当她那双过于澄明的眼睛看向自己时,他除了心脏会跳,便什么都忘了。 童书颜每次看他发呆她都忍不住笑,故意揶揄他,“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李罄看着她,有些惭愧地笑了笑,“我看见你时就说不出话。” “我是洪水猛兽?”她托腮看着他笑道。 闻言,他心如擂鼓,忍不住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你别这样看我。” 童书颜亦是心下一跳,睫毛轻颤,刮得他手心有些痒,李罄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放开手看着她,鼓起莫大的勇气,“虽然这话有些俗套,但是我真的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闻言,童书颜笑了笑,“也许真的是前世见过。” “我听说,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在想我前世是不是尽回头了。”他笑道。 闻言,童书颜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说他木讷吧,这些话不像是木讷的人会说出来的。但要说他油嘴滑舌,平时见她都脸红,又不是轻浮之人。 她想了想,沉声道:“你在忘川河中等了我五百多年,只求在我投胎的时候能见我一眼。” 一生一眼,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忘川河中见到过她几次。 闻言,李罄有些难以置信,“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没喝孟婆汤?” 童书颜看着他,想告诉他自己与他也不过是这一生的缘分。但到底还是不忍心,只得骗他,“忘川河中换来的缘分可以不用喝孟婆汤。” “但为何我忘了?”他皱眉问道。 童书颜摇摇头,“不要纠结过去了,我们今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闻言,他心中有些不甘,握住她的手,“意思就是我们来生无缘?” 童书颜:“……” 不是无缘,是她不想有缘,毕竟十二地仙的名额她想要得紧。 见童书颜没说话,他看着她沉声道:“若是来生无缘,我还要在忘川河中等你。” 童书颜再次:“……” 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我虽忘记了我们前世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能让我在忘川河中等你,必然不同于那些平常夫妻。”他看着她一脸笃定道,“除了你,我不想与谁有关系。” 见此,童书颜有些后悔把真相告诉他。毕竟情情爱爱影响仕途。 她笑了笑,也不忍心打击他,只是笑着说好。 …… 转眼便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婚期越近,童书颜那颗平静的心终于起了些涟漪。她原以为不过是一世夫妻,她不会在乎,但是婚期临近了,她越发紧张,李罄来童家商量婚事的时候,她总忍不住会冲他发脾气,觉得他什么都没做好。 好在李罄脾气好,什么都依她。童母见了,笑着骂道:“你呀你,也是命好遇见李罄了,若是别人会说爱嫁不嫁。” 她极其自负地哼了一声,“周瑜打黄盖。” 九月初六这一日,黄盖……不对,是李罄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他的新娘子。童书颜问他用什么来接她。 他站在门外想了想,“以前世五百年的忘川水,来生无尽石蒜花。” 五百年的忘川水换来今生,若是来生无缘,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不败,他便永远在忘川河中等她。 众人听得不明不白,童书颜心中却五味杂陈,觉得情这个字真的沾不得,来之前她一心坚定只是了却尘缘。如今却被他一点一点地动摇,此生过后她该如何选择? 因为这句话,李罄轻而易举地进了门,看着一身红嫁衣的她,笑道:“娘子,为夫来接你归家。” 女子无家,以男子之家为家。 洞房花烛夜,李罄送完宾客,握着她的手,笑得极为满足,“我感觉我等了好多年。” “都是一个沧海桑田了。”童书颜笑道。 他点头说是,握住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夜深了,咱们该休息了。” 闻言,她脸上倏忽一红,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屋外上弦月泠泠,屋内春光旖旎。 …… 李罄的仕途四平八稳,从县令做到京兆尹,又从京兆尹做到刑部侍郎,又从刑部侍郎调入大理寺,最后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致仕。 为官几十载,清廉正直,没有冤假错案,过世的时候皇帝赐谥号“公明”。 到冥界报到的时候,问阎君有没有一个叫童书颜的人去投胎。 阎君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不管轮回几世,这人都痴情得很,来生都不问,就只想问童书颜。 “我冥界有地仙十二,如今还差一位判官。本君见你在凡间判案公正,欲意让你司判官一职,你可愿意?”阎君笑道。 闻言,李罄躬身行礼,“多谢阎君抬举,只是在下多年前曾给妻子许诺,来生无缘便在忘川河中等她,不想失信于女人。” 阎君看着他,轻掩嘴角的笑意,“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黑白无常领李罄下去,来到孟婆庄的时候,白无常喊道:“孟婆,快把汤端出来。” 屋内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见一女子端着一锅汤走出来。见到李罄时,神色不变,笑道:“汤是现熬的,趁热喝。” 李罄愣愣地看着她,想喊却又不敢喊,“你……” 孟婆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传说女娲是照着自己的模样造人的,所以世上有些人会长得相似,但声音是不会相同的。 他激动地看着她,“书颜!” 童书颜看着他,笑道:“我听说你愿意跳忘川河都不愿做判官?那可怎么办?我可不能去忘川河看你。” 他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我……我是不知道……” 白无常见了觉得好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这就去向阎君说!我愿意做判官,愿意!” 后来,冥界的十二地仙终于全员在职。其中还有李罄与童书颜夫妻。冥界第一次有这样的喜事,十大阎君张罗着要给他们办一场冥婚,就连平时不常见到冥帝都来参加了婚礼。 “这一遭,总算是结束了。”秦广王笑着对冥帝道。 童书颜在冥界几百年的功德,叶禛在人间的功德,足以跻身十二地仙。 “不管是天上还是冥界,总该要讲些情分,若都按照条例行事,五界苍生,便都如冰冷的傀儡,又有何意义?”冥帝淡淡淡。 秦广王笑着说是。 十二地仙不是十二个人,而是十二个职位,分别是十大阎君、判官、孟婆。上任判官功德圆满飞升天界后,童书颜向阎君推荐李罄。虽说这是她的私心,但这些事无关痛痒,阎君上报给冥帝。冥帝觉得这也算是冥界的喜事,也就答应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五界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着数不尽的悲欢离合。但世事变化无常,此时错过的,说不定会在别的地方相遇。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