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美人计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乾隆二十一年,暮秋的一个雨夜。 江苏无锡县浦家大院内大门紧闭,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的胞弟浦东辰正在微雨中急急地赶往马棚,他的马儿已经整整奔跑了一天了,也不知道家仆给喂饱了没有? 浦东辰今年22岁,一直跟随父亲在外地经商,这次来兄长家,是因为父亲身体抱恙,他亲自来请兄长一起回去探望。 晚上,浦东升安排他在厢房内小住,明日一早,他便要与兄长一道赶回去探望父亲。 兄长家的大院很是宽敞,上房,下房和厢房共计三十多间,看来,兄长这些年是发了大财了,只是,他对兄长做的什么生意一无所知。 滴滴答答的雨声淹没了他的脚步声,院子里各屋都早已熄灯,走到一个拐角处,隐约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匆忙走过。 兄长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尚未成家,所以,这位一定是浦家的丫鬟了,这么晚了,她要去做什么?浦东辰紧随其后。 穿过长长的甬路,女子行至一株花香袭人的桂树下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将一条白绫搭在树上,随后踮起脚尖将脖子塞入。 “哎,姑娘!”浦东辰惊呼出声,一个箭步窜过去,将姑娘拦腰抱住,艰难地将她从白绫上救下来。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寻短见啊!”浦东辰轻轻将她放在桂树下,不解地问。 她的身子软软地倚在树干上,看着他,不作声,只是大口地呼着气。 月光下,她那被雨水打湿的身材玲珑有致,罗裙紧紧地贴在身上,透着妙龄女子独有的诱惑。 “为什么要救我?”她毫不领情地责问。声音冲破稀稀疏疏的雨丝传到值夜家仆的耳朵里。 “什么人?”远处传来家仆的询问声。 “哦,是……”“我”字还没说出口,浦东辰的嘴便被一个冰凉滑软的唇温柔地堵住。 而后,女子双手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深邃如水,渐渐地将他淹没,他自动屏蔽了所有的风声雨声脚步声,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回应。 “大半夜的哪有什么人啊?你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年轻的家仆的声音。 “难道是幻听?”另外一名年老的家仆说。 “肯定是幻听,放心吧,大门锁的严严实实的,跑不了她们!走,回去睡觉!” “哈啊~那回去吧!”家仆打了个哈欠,一前一后地快步离开了。 女子迅速停止口中的动作,一场让浦东辰意犹未尽的热吻戛然而止。 “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要寻短见啊?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点忙。”浦东辰的语气微微有些发颤。 “我美吗?”女子的回答甚是别致。 “美。”浦东辰脱口而出。 “那你会娶我吗?”女子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虽然他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但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他已经被她俘虏,那就要对她负责。 至于身份嘛,既然是在大哥的府上,长得如此清秀看起来没受过什么苦,应该就是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丫鬟。 如果跟大哥讨要一个丫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会!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浦东辰用力地点头。 见他回答地毫不犹豫,女子羞涩地低下了头。 方才的热吻早已搅起他内心的狂澜,看着月光下楚楚动人的女子,他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回到自己房间。 一场翻云覆雨之后,女子将头枕在浦东辰的胸前,轻声说:“带我走吧,二叔!” “你叫我什么?什么二叔?”浦东辰猛然起身,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女子。 “二叔,我叫五娘,是你侄儿浦四的童养妻。”女子直视着他的眼睛,语出惊人。 “这,你是浦四的童养妻?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浦东辰瞠目结舌道。 虽然她美得销魂蚀骨,但如果知道她是自己的侄媳妇,打死他也不会有非分之想的。 “二叔,我不想嫁给那个禽兽,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此事若是暴露,我只有死路一条,你忍心吗?”五娘轻叹一口气,低低地垂下眼帘。 他怎舍得让她去死? 既然已经铸下大错,那现在除了逃别无选择。 扭头看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或许,这场雨就是专为他们二人下的,他迅速抓起一件衣服披在五娘身上,跳下床拉起五娘的手冲出房间。离开房间时,五娘随手将桌子上的一个绿色线团抓在手里。 她虽然能歌善舞能写会画,但最钟爱的却是刺绣,用一根针几条线便能勾勒出心中的一片锦绣,她虽不会舞刀弄枪,但这玩意关键时刻或许能够派得上用场。 浦东辰并不知五娘心中所想,小声提醒她说:“都啥时候了?还拿这么个累赘!扔了吧!” 五娘犹豫片刻,迅速将针从线团里拔下。针上面带了一根长长的绿色丝线,五娘将手指围着长细针轻轻一绕,丝线很快便将整根针从头到尾盖住,如同一个穿了绿衣服的袖珍版金箍棒。 当然,她并没有塞进耳朵里,而是直接别在胸前的肚兜上的那棵牡丹花上,如同一根绿色的枝干一般,点缀着盛放的牡丹,旁人丝毫看不出这里面藏着机关。 此时已是子时,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睡下,浦东辰摸到马棚,牵起马儿走到大门处,劈开被铁链子锁住的门,拉着五娘骑上马儿一头扎进微雨中。 一位家仆提着裤子准备去茅厕,见大门敞开,顿时呼喊起来,浦东升听说有人逃跑,迅速带人追赶。 慌乱中,五娘披在身上的外衣滑落在地,上身只剩下一件粉色绸缎小肚兜,暮秋的雨冰凉地落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冻得她不停地打颤。 浦东辰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替她遮住绵绵不断的雨丝。 “站住!”后面传来家丁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和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这是一匹老马,跟随浦东辰已经有些年头了,白天已经累了整整一天,这会儿还不曾歇过来,加上驮着两个人跑得有些吃力。 结果,不小心被路边的藤条绊了一下,直接将二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浦东辰用力拉扯挣扎中的马,见家丁已经追来,只能丢下马,拉着五娘的手徒步奔跑。 “哎哟!”跑得太急,五娘不小心扭伤了脚。 “五娘,你怎么样了?快上来,我背你!”浦东辰将五娘拉起来,俯下身子。 “老爷,他们在那儿!”家仆高举着火把指着二人的背影道。 “给我追!”浦东升将手中的鞭子用力地一甩,抽断无数根雨丝。 “是!你们几个去那边堵住,你们几个,跟我来!”对此地了如指掌的家仆俨然一个坐镇的将军。 辨不清方向的五娘和浦东辰很快便被包了“饺子”。 “这么晚了,两位这是打算到哪儿去?”浦东升似笑非笑一张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怕。 “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是真心喜欢五娘的,求你成全我们吧!”浦东辰自知理亏,好言相求道。 “可以啊!本公子今天就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让你们去阴曹地府好好地遥快活去!”说话的是五娘的未婚夫浦四。他看着童养妻与二叔搂抱在一起,气得脸上的肌肉顿时走了形。 他并不知道,这位美得勾魂神魄的童养妻就算不被二叔拐走也不会和他洞房。她本该属于大众的,浦东升将她培养得如此优秀,怎能轻易地让她成为某个人私藏品? “儿子!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听爹的话,将五娘抓回来任你处置,让你二叔走吧!”浦东升说。 “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儿子不要!儿子要亲手宰了这对狗男女方能消我心头之恨!”浦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容忍心上人的背叛?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原谅一说,要么完美无瑕,要么碎成渣渣。 “这个贱人死便死了,但是你二叔他……”为了阻止独生子对辛苦培养了七年之久的宝贝下狠手,浦东升马上换了一套说辞。 “偷我未婚妻的畜生也配当我二叔?浦东辰,既然你平白无故地送我一顶绿帽子,那我只好回赠你一条黄泉路了!” 说着,浦四夺过家仆的一根棍子,朝着浦东辰走去。 五娘伸手捂住胸口,顺手将长针从胸前的牡丹花旁抽出来藏在指尖,她决定,一旦浦四动手,她就算是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浦四!休要冲动!听爹的话别在外面动手。先把他们抓回去,抓回去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浦东升冷静地劝说着儿子。 “少爷,老爷说得对,将他们带回去慢慢修理!来,把棍子给我吧!”家仆连哄带骗地将浦四手中的棍子夺了下来。 “哼!你们两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浦四愤愤而去。 为阻止儿子动手毁了他辛苦多年培养的“杰作”,浦东升命人盯紧浦四,并命人将五娘和浦东辰抓回去后捆在柴房里,准备明日再做处置。 五娘悄悄收回长针,再次插入胸前的牡丹花旁。 此时,因病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汪辉祖正在陪两位熬夜做工的母亲说话。 汪辉祖是萧山县大义村秀才,曾经给江苏常州知府胡文伯做书启师爷。由于胡文伯督运山东临清,辉祖因病不能随行,便在家休养了一阵。 如今,病体初愈,他打算再出去谋个差事。 其实,汪辉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告慰祖上的,但由于家里负债太多,不忍心让两位母亲过度操劳,只好选择了以幕养学,顺便减轻家里的负担。 “母亲,儿子明天就要去找一份新的差事了,您二老在家千万不要太过劳累啊!”汪辉祖放下手中的毛笔叮嘱道。 “儿啊,你就放心地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继母王氏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说。 “记住你爹和你爷爷的话,无论走到哪儿,千万不要作恶!”生母徐氏熟练地糊着手中的纸钱。 “儿子记住了!” “去哪个衙门定好了吗?”继母王氏的眼睛撑开疲惫的眼皮,打了个哈欠。由于常年熬夜做工,双眼布满了血丝。 汪辉祖轻轻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展开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桌子前,用笔在江浙一带轻轻圈了个圈:“儿子以后就在这个圈子里谋差。” 回房后,辉祖写了一副对联:“苦心未必天终负,辣手须防人不堪。”然后,听着雨声拥被而眠。 知名的师爷犹如香饽饽,各大衙门争相聘请,但他是刚出道的新手,他的名号根本无人知晓。江浙那么大,他不知该去哪儿。 次日清晨,汪辉祖走到码头时,一艘船正要起航,他便问了一声:“这是要去哪儿?” “江苏无锡。”掌舵者答。 无锡?他拿出地图粗略地一看,正好在他所圈的圈子里。 “看来,天意如此啊!那就去无锡吧!”汪辉祖将地图往袖子里一塞,毫不犹豫地上了船。 正文 第二章 真假童养妻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巧遇顺风,船走得很快,辉祖深吸一口气,但愿一会儿找工作也能一帆风顺吧。 船到了无锡时,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县衙外,一位十六七岁长相英俊的男子,用铁链锁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在县衙外敲响鸣冤鼓。 该男子眉头紧锁,目光如刀子一般异常凌厉,吓得路人不敢靠近,纷纷退到十步之外。 被锁的女子上身着一件粉色小肚兜,下身配一件绿色罗裙,在微雨中瑟瑟发抖。男子则半裸着上身,向路人炫耀一身的肌肉。 靓女俊男被一起捆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不用问,十有八九是通奸案。 人群中,有一位身着布衣的男子贼眉鼠眼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加快脚步朝着浦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光天化日之下穿成这样成何体统?祖宗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不知羞耻的小浪蹄子!” “小浪蹄子!” “荡妇!” “贱货!” 县衙外,百姓围着五娘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比雨下得还凶猛。 县衙内,县令魏廷夔彻底慌了神,本县刑名师爷秦雄外出已有两天,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 其他师爷倒是有几位,但都是写写公文管管账目的,对审案一窍不通,外面鼓声震耳,让他如何是好? 师爷是他的主心骨,师爷不在他一人恐怕断不了案子。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丢人事儿小,丢官可就麻烦大了。 外面的鼓越敲越响,县令急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快去请秦师爷,让他速速回来!快去!” “老爷,秦师爷去拜访老友去了,就算现在往回赶,来来回回来也得七八个时辰,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那你说怎么办?”县令怒目圆瞪。 “老爷,秦师爷临走时吩咐过,万一有什么案子让您先拖着。” “怎么拖?往哪儿拖?没听到外面鸣冤鼓快被敲烂了吗?”县令急得心烦意乱额头直冒汗。 “大人,外面有一个叫汪辉祖的,来求任师爷一职。” “当真?” “当真。” “好一场及时雨啊!快!请他进来应试!另外,让外面的人别敲了!就说老爷这会儿忙,待会儿再升堂。” 县令看着外面依然在下的毛毛细雨露出一丝欣喜。 说话间,一位身着青衣丰神俊逸的书生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 “你就是汪辉祖?”县太爷问。 “小生汪辉祖。”汪辉祖答。 “想来府上做师爷?”县太爷又问。 “不知大人是否需要?”汪辉祖再答。 县官上下打量了一眼汪辉祖,顿时端起了官架子:“本官给你个机会,你今天能帮我把外面这案子给破了,我就聘了你。” 汪辉祖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县官顿时有了主心骨,惊堂木重重地往公案上一拍:“升堂!” 浦家大院内一片沉寂。 已经日上三竿了,浦家上上下下依然还在昏睡中。 “老爷!不好了老爷!”方才在衙门外看到浦四击鼓的家丁大声叫喊着。 “吵什么吵?我昨夜不是让你去那个地方送信了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浦东升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呵斥道。 “回禀老爷,小的已经把信送去了。刚才回来时,在衙门口看到少爷押着二人在县衙门口击鼓呢!”家丁急急说道。 “什么?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怎么不拦着他?”浦东升埋怨道。 “小的哪儿敢啊?少爷一脸的杀气,小的怕是上去拦了直接被他给打死!那还怎么回来给老爷通风报信呢?”家丁说。 “快,带人拦住他,千万别让他走进衙门!”浦东升吩咐道。 “是!”家丁挨个将其他人唤醒,一路小跑着直奔衙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老爷?”被吵醒的夫人揉着眼睛问。 “我昨晚刚差人去给那边送了信,告诉他们今日就把人给送去,结果,浦四偷偷带着五娘去衙门告状了,看来,这个逆子要坏事啊!”浦东升重重地将拳头捶在棉被上。 “四儿年纪尚小,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老爷留着那丫头的用途,知道自己的媳妇跟人通奸,难免会冲动。”夫人替儿子分辨道。 “这个为夫知道,否则,我昨晚就收拾他了,岂能纵容他如此胡闹?不过话说回来,四儿昨晚还要杀要剐的,今儿怎么突然就要带他们二人去衙门告状了呢?” 去衙门告状可不是浦四的性情,究竟是谁挑唆他改变了主意了呢?此事让浦东升颇感奇怪。 不过去衙门总比烧死他们好,至少,五娘人还在,只要人还在,就一切都好说。一想到那个被他养得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他的嘴角不由地荡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倒是五娘那个小浪蹄子,如今被破了身子,会不会被那边发现啊!”夫人咬牙切齿道。 浦东升狡黠地扬了扬唇角,冷笑道:“呵呵,夫人放心,为夫自有办法!”话音刚落,就见一群家丁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少爷呢?拦住了吗?”浦东升问。 “老爷,拦不住了!小的们赶去时,县太爷已经升堂了。少爷和五娘他们都跪在堂下呢!” “老爷,可不能让他们动刑啊!万一打坏了可就……”夫人在一旁插嘴说。 “快,带我去看看!”浦东升翻身下床,胡乱地抓起一件衣服急急地往外走。 端坐于大堂之上明镜高悬之下的,是本县县令魏廷夔,六房三班衙役手持杀威棒分立两旁。 魏廷夔身子微微前倾,一脸威严地凝视着跪在堂下的五娘:“你跟原告是什么关系?” “大人,民女是原告浦四的童养妻。”五娘如实回禀。 “你未婚夫浦四说你与他的二叔有奸情,你认不认罪?”魏廷夔又问。 “回禀大人,民女,民女……”五娘怯怯地扭头看了看刚刚赶来的站在浦四身后的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欲言又止。 “实话说吧五娘,不必有什么顾虑了!”浦东辰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五娘,本官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认不认罪?” 魏廷夔注视着面前的这位柔弱的小女子,心中也十分疑惑,这姑娘看起来端庄秀丽,并不像轻贱之辈,浦四长得倒也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她为何会冒着被乱棍打死的危险与丈夫的二叔通奸呢? “大人,民女认罪!”五娘缓缓地看了浦东辰一眼说。 “浦东辰,你呢?” “小民也认罪!”浦东辰道。 这案子太过简单,简单到让他觉得清汤寡水索然无味,奸夫淫妇一句都不争辩,上来直接认罪。这二位敢作敢当的行为倒是史无前例的。 通常,那些个被告上来后有冤没冤的都会喊两嗓子给他的审案增加点儿难度,给师爷点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 可是,这么简单的案子无需师爷插手啊! “好,既然被告二人已经认罪,按照大清律法,通奸之人各仗责80,女方有夫者通奸,则各仗90,而你们二人是有亲属关系,则属于十恶不赦之罪,所以,本官……” 坐在幕后的实习师爷汪辉祖见县官要定罪,顿时拧紧了眉头,他迅速将刚一落座就写好的“退堂”二字交给下人,下人不敢怠慢,赶在县官判决之前将纸条送到堂前魏廷夔手中。 魏廷夔凝神一看,连忙改变了措辞:“此案非同小可,不能草率了事,得容本官仔细琢磨一番再定你们的罪!退堂!” “审得好好的,怎么退堂了呢?”门外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汪师爷,审得好好的,你为何要让本官中途退堂呢?” 魏廷夔的想法跟围观的百姓不谋而合。 虽然这位只是临时请来救场的,但不管怎样,对于幕客的意见,他向来尊重。这是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听师爷的话不吃亏。 “大人,您不觉得这案子有些蹊跷吗?”汪辉祖反问道。 “哦?汪师爷指的是?”魏廷夔不解。 “那被告说,她是原告的童养妻,但据我所知,只有家境贫寒娶不起儿媳妇的家庭才会收养童养妻,而这位原告锦衣华服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这未免有点儿令人起疑。” “听起来倒还蛮有道理的。” 魏廷夔拧紧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正说话间,有下人来报:“大人,秦师爷回来了!” “秦师爷来得正好,这儿有一桩童养妻与叔父通奸案你来瞧瞧可有什么破绽?” 魏廷夔将状子递给秦雄。 秦雄不太友好地看了汪辉祖一眼:“这位是?” 汪辉祖行了个礼很客气地自我介绍道:“秦师爷,久仰大名!我是大人给你请来的副手,往后还请秦师爷多多关照!” “对对对,给你请来的副手,秦师爷,你看这案子……” 魏廷夔随声附和道。 “就是一桩简单的通奸案,并无可疑之处。”目光轻扫后,秦雄双手将状子递给魏廷夔。 “但汪师爷认为,这浦家是大户人家,娶童养妻不太合情理。秦师爷觉得呢?” 魏廷夔简单地表达了汪辉祖的意思。 “大人,其实很多有钱人家也会收养童养媳。另外,也不排除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浦家收养童养媳时或许并不富裕,近年来才发的家。最主要的是,不曾动刑被告都自愿招认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愧是正牌师爷,秦雄的话滴水不漏,寥寥数语已将各种可能都囊括在内。 “秦师爷说的有道理,但我仍然觉得疑点颇多。”汪辉祖说。 “说来听听!”秦雄是远近闻名的刑名师爷,并没有把汪辉祖这种无名小辈放在眼里。 “一,真正的大户人家娶妻都要娶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收养童养妻呢?而秦师爷方才所说的大户人家其实就是一般的富户,这种家庭收养童养媳其实在圆房之前都是当丫鬟来使唤的。” “还有呢?”秦雄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浅浅地呷了一口。 “二,既然当丫鬟使,干的都是粗活累活,而这位被告的举止谈吐气质风度,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位从未受过苦的大家闺秀。” “还有吗?”秦雄又问。 “三,方才我在外面已经打听过了,这位浦老爷早在十几年前就是大户。” “所以呢?”秦雄再问。 “所以,大人,能不能再升一次堂?”汪辉祖问。 汪辉祖的观察细致入微,让县官深感佩服。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这位新师爷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好!升堂!” 把一个童养媳养得这般娇美水嫩楚楚动人还不给儿子成婚,难道别有他用?县官决定一探究竟。 说话间,有衙役急冲冲地走进来说:“大人,浦家老爷要见您。” 汪辉祖对魏廷夔点了点头,迅速躲到屏风后。秦雄则口称有事,走了出去。 汪东升笑呵呵地走进来道:“县太爷,五娘与我家二弟清清白白的并未做什么苟且之事,犬子浦四方才癔症发作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让县太爷见笑了!” “你的意思是?” “这是草民的一点心意,请县太爷务必收下!还请县太爷高抬贵手把这案子撤了,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浦东升说着,将一个碧玉酒杯放到案子上。 “撤案?”汪辉祖眉头一紧,看来这案子还真不简单。 正文 第三章 神秘步摇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魏廷夔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说:“此事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那就有劳县太爷了!”浦东升满脸堆笑地退下。 汪辉祖从屏风后走出来,拿着案子上的玲珑玉杯说:“大人不会真想让他撤案吧?” “你也听见了,他儿子有病,胡乱报的案,他要撤案那就让他撤吧,反正对咱们也没啥损失。”魏廷夔淡淡地说。 “大人,您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啊!”汪辉祖提醒道。 “怎么说?” 魏廷夔不解。 “上头现在派人到处查受贿现象,就为这么点东西丢官值得吗?”汪辉祖说。 “就这么点东西,不至于吧?” 魏廷夔笑着说。 “那可不好说,我看此人不怀好意。”汪辉祖说。 “何以见得?”魏廷夔问。 “大人您看,这杯子上面刻的是什么?”汪辉祖将玲珑玉杯子送到魏廷夔面前。 “这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啊!旭日,东升,浦东升。想不到此人还挺用心的,他是在祝福我早日高升啊。” 魏廷夔由衷地称赞。 “恐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哦?” “大人打算用这杯子做什么?”汪辉祖再问。 “酒杯当然是用来喝酒了。” 魏廷夔说。 “没错,喝酒的时候这酒杯里斟满了酒,这太阳还升得起来吗?”汪辉祖表情严肃地说。 “如此看来,他果真不怀好意啊!” 魏廷夔大惊道。 “这是其一。其二,被告已经认罪了,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撤回去,老百姓会怎么说?上头会怎么想?恐怕到时候为了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折损了大人的英明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本官现在应该怎么办?”魏廷夔被汪辉祖几句话说得浑身不自在,赶紧向其寻求应对之方。 “要撤案首先得问问被告,如果被告也答应的话,到时候再另做打算。上了公堂,你这么说……”汪辉祖附在县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廷夔双手一拍道:“好,就依师爷所言,升堂!” 一声令下,两位师爷与六房三班衙役各就各位。 “威—武--” 微雨中的老百姓翘首以待,等着看昨夜爽得死去活来的奸夫淫妇如何被打得死去活来。 “民女五娘叩见大人!”刚刚被带下去不久的五娘重新被带上堂,双膝微屈,缓缓跪地。 透过薄薄的幕帘,汪辉祖凝神看着堂下的这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手中不停地研着墨。 坐在对面的秦雄很是奇怪,他这会儿研的哪门子墨? 县官冷冷问道:“被告五娘,你说你与二叔通奸,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五娘轻声回道:“民女知道,他叫浦东辰。” “你会写他的名字吗?”县官又问。 “民女会。”五娘说。 话音刚落,汪辉祖停下手中的动作,让下人将研好的墨端了出去。 “你就写在自己手上吧。” 县官用毛笔蘸了蘸墨水,五娘起身行至公案前,双手接过毛笔一挥而就。 字迹清新飘逸,一看就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那双写字的手更是异常娇嫩,不像是干过粗活的。 一个童养媳,却当成千金小姐来养,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浦东辰,”县官盯着她手中清秀的字迹,忍不住念出了声,而后将目光调到她比字迹更清秀的脸庞,“你俩认识多久了?什么时候勾搭成奸的?” “二叔昨天刚到浦家来,当天晚上我们就……”说到这儿,五娘羞涩地低下了头。 “认识当天就滚到一块了,这小娘子可不是一般的浪啊!”围观的百姓议论道。 “好,本官明白了。”下人接过笔,轻轻地放在砚台上。 “被告五娘,原告的父亲说,原告浦四癔症发作冤枉了你二人,你若是有什么冤屈说出来,本官会替你主持公道,一旦洗清了冤屈,你依然可以回到浦家做你的少夫人。” 五娘起初惊愕,随后一口回绝:“不!大人!” “为何?” “民女与二叔通奸属实,二叔可以作证,浦家大院的家丁都可以作证,求大人依法发落!” 这令人费解的言辞,让两位师爷面面相觑。 魏廷夔更是呆若木鸡。 自打他当县令以来,曾经与无数个原告被告打过交道,凭着少奶奶不当,哭着求着县太爷定罪的,她还是头一个。 “大人,他们二人的确是被冤枉了,希望大人让草民撤案,带儿媳回家。”自以为行了贿就功德圆满的浦东升在一旁从容不迫地说。 五娘惊恐地看着浦东升,语气充满了绝望道:“大人!民女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说完,从头上拔下步摇,照准胸口用力刺去。 “五娘!”跪在旁边的浦东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五娘的手,夺下步摇扔到一边。 “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死?”五娘的情绪来得太突兀,将一干人等搞得云里雾里的。 “公堂之上休得吵闹!”惊堂木用力一拍,魏廷夔厉声呵斥道。 辉祖速速写下“退堂”二字,递给下人,县官看完后再次宣布退堂。 衙门的大门一关,秦雄顿时发作:“汪师爷,像你这样来来回回地审两句就退堂,这案子猴年马月才能结?” 辉祖并未跟他理论,微笑着欠了欠身,离开幕后走下大堂。五娘的反常举动告诉他,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当众说。 他捡起被王东辰打落的步摇细细端详。 这枝步摇做工十分精致,一朵盛放的花朵上停落着一只素淡的银质蝴蝶。 蝴蝶栩栩如生,两只翅膀微微张开,花朵的下方垂有长长的银质流苏,翠色玉珠点缀其间,给人感觉清新雅致,颇有韵味。 “汪师爷,你对这东西感兴趣?本官这儿有的是好货,待会儿我命人带你到藏宝阁里仔细地挑几根。”魏廷夔乐呵呵地打趣道。 “藏宝阁里的再好,不一定有这支顶用!”汪辉祖说。 “这玩意儿能顶什么用?我那都是新的,你这是别人戴过的!还是一个通奸之人戴过的,拿它送人多晦气!” 魏廷夔说。 汪辉祖没吱声,此时他的心里在回忆着五娘自杀时的举动。 通奸罪不至死,顶多就是流放或是打几板子,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就算要死,完全可以到狱中悄无声息地死,她为什么一定要在公堂上死呢? 这一点,让人想不通。 看浦东辰对她的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这至少证明,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是被强迫的。 可她到底是为什么要用步摇自尽呢?汪辉祖再次将目光凝聚到步摇上。 那盛开的花朵层层叠叠,煞是好看。花瓣由几枚白色的珍珠簇拥着,中央的玉珠颜色和材质都有旁边的珠子不同,刻意营造出众星捧月的感觉。 玉珠是紫色的,并不像周围的珍珠一般饱满圆润,甚至有点儿扁平,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触。 蝴蝶的翅膀也随着他的来回走动而微微颤动,等等,这蝴蝶为什么只有翅膀没有头呢? 是刚才用它自杀时碰掉了?可是这步摇整体衔接地十分完美,并没有任何断裂的痕迹。 “别看了,汪师爷,你看看这步摇的尖这么钝杀得了人吗?依我看,那被告就是在演戏博同情,想让本官轻判而已。” 魏廷夔瞥了一眼说。 没错,这步摇的尖很钝,别说杀人了,如果衣服厚点儿估计连衣服都穿不透,但五娘为什么要用它来自杀呢? 难道真的如县令所言,她只是拿来做戏? 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不直接让浦家撤诉,直接跟浦东升回去呢?莫非,她知道自己回去没好果子吃? 汪辉祖陷入了沉思。 此时已是晌午,阳光透过小轩窗,不偏不倚地照到那两只带有镂空设计的薄薄的蝶翅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步摇看起来有巴掌大,但分量却很轻,这是银质的,加上十几颗玉珠子按说不应该这么轻,莫非…… 汪辉祖忍不住轻轻晃动一下,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果然是空心。 他轻轻将花瓣中央的那颗色彩不一样的玉珠按了一下,蝶翅扇动了一下,由刚才的振翅欲飞状,幻化为两只翅膀重叠,紧紧地贴在一起。再按一下,两只蝶翅便自动从那朵翠色花瓣上抽离出来,从里面掉出两颗珠子。 “啊呀,这步摇有机关!汪师爷,方才那五娘该不会是想用这暗器来行刺本官的吧?” 魏廷夔惊呼道。 “两颗珠子怎么能拿来行刺呢?大人多虑了。”汪辉祖将珠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珠子看起来光滑圆润,上面并没有任何字迹或暗示。 五娘的这步摇如此设计,莫非只是为了造型独特? 正文 第四章 惊现案中案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见汪辉祖想得吃力,魏廷夔提议,干脆去直接问问五娘不就成了?汪辉祖叹息一声:“如果嘴上能说的话,刚才她就已经说了。” “那她塞这两颗珠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县官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她宁死不回,说明回去比通奸的后果更可怕。可是,浦家将她培养得如此优秀,究竟有何用途呢?”汪辉祖眉头蹙得更深更紧。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秦雄瞥了汪辉祖一眼,一脸不屑道:“汪师爷,你的想象力的确挺丰富的,但断案要尊重事实,而不是凭空猜想。奸夫淫妇已经认罪,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却还让大人一审再审,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更令人费解吗?” 汪辉祖淡定地一笑:“有时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真相往往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需要有人去把它挖出来。” 秦雄目光犀利地扫了汪辉祖一眼,说:“请你搞搞清楚,这儿是衙门,不是工地!咱们是幕客,不是挖地道的!现在案子一清二楚地摆在眼前,需要尽快结案,上头还等着审验结果呢!你在那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有意思吗?” 汪辉祖微微一笑回敬道:“如果只看表面,那还要我们这些师爷做什么?秦师爷,您说呢?” 秦雄冷冷说道:“那依汪师爷之见,此案该如何断呢?每人先重打二十大板,逼他们说出隐藏的实情?” 汪辉祖道:“用刑也是一种手段,但容易屈打成招。” “哼!”秦雄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汪辉祖低下头去继续研究着手中的珠子。端详一会儿,他发现珠子上好像有一条缝,尝试着轻轻一拧,珠子从中间分开,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小纸团。 打开另外一个珠子,里面又出来一个小纸团,汪辉祖展开一看,上面分别有一行清秀的字。 汪辉祖将字条递到县太爷面前:“大人,您看!” 魏廷夔接过纸条忍不住念出了声:“‘本是童养妻,逼我为娼妓’。哎呀汪师爷,你真是神人呐!这案子果然有猫腻!” 汪辉祖谦虚地一笑:“大人过奖!” “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可以解开了,浦东升之所以将五娘锦衣玉食地养了七年,又不让她与儿子圆房,原来是为了将她高价卖给妓院!怪不得他宁愿贿赂本官都要将五娘带回去!” 魏廷夔恍然大悟道。 “此事被天资聪慧的五娘得知后,便决定自救,但浦家大院看守森严,她一个弱女子插翅难逃,这时,浦东升的弟弟浦东辰正好前来探亲,五娘见他长得一表人才且不与哥哥同流合污,不惜以身相许,目的就是想让他带自己逃离浦家大院。”汪辉祖分析道。 “没想到,二人逃走时被浦家人发现。浦东升并不知道五娘已经得知了她将被送往妓院的秘密,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通奸案,一气之下便将二人送往了县衙。” 魏廷夔接着说。 “大人问五娘是否认罪时,其实她曾有顾虑,怕当场说出来浦东升会报复她的亲生父母或者被灭口,便想了一个办法,将想说的话写在字条藏在这随身携带的步摇里,并在堂上佯装自杀,目的就是让步摇落到大人手里,希望大人能够识破她这异常举动,打开这步摇,找到字条替她伸冤。”汪辉祖说。 “她知道浦东辰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一定会打落银钗,看来这个五娘颇有心计啊!” 魏廷夔不由地感慨道。 “从小便远离爹娘的孩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寄人篱下,他们身后空无一人,万事只能靠自己,尤其是当她知道被利用被出卖了之后,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学会了绝地反击,这一点的确让人佩服!”汪辉祖由衷地称赞。 在他眼里,这个小女子虽然与二叔通奸之罪已经坐实,但她是为自救情有可原。毕竟,活着,才有机会惩治恶人。 既然只是夫家利用的一枚棋子,为什么不能在让自己跳出火坑的同时送他一顶“绿帽子”,顺便揭了他们的老底将他们的丑恶罪行公布于世? 哪怕这辈子都要背负通奸的骂名,但也总比被卖到青楼里千人跨万人骑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身的好。 就凭这一点,他决定出手帮帮这个敢于挺身与命运抗争的弱女子。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秦雄见汪辉祖刚来头一天就抢走了所有的风光,心中甚是不爽。 但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表面上也得做做样子,他嘴巴一咧挤出一丝笑意:“汪师爷果然非比寻常,秦某佩服!” 魏廷夔见秦雄都夸赞,忍不住说:“秦师爷,我给你找的这个副手不错吧?啊?哈哈哈!能有你们二人辅佐,我魏廷夔真是三生有幸啊!” “哪里哪里,大人和秦师爷过奖了!”汪辉祖躬身谦让道。 “如今这案中有案,那么接下来,咱们应该先结哪个案子?”高兴之余,魏廷夔又犯起了愁。 “此案既然是由童养妻与二叔通奸罪而起,自然是先结通奸案了!”秦雄毫不犹豫地说。 “秦师爷言之有理!在下也认为,应该先结通奸一案。不过……”汪辉祖欲言又止。 他双眉微皱侧目凝神地盯着公案,思忖着如何为五娘和浦东辰减少一点处罚。 毕竟,通奸者如果是亲属,加上女方已有夫婿,恐怕要被充军。 这二人身形单薄不曾吃过苦,一旦被充军,恐怕有去无回。 “不过什么?汪师爷有话直说。” “不过,依在下看,虽然二人通奸是事实,但不能以亲属通奸论处。”汪辉祖一番思忖后,慢条斯理地说。 “这……”魏廷夔面露为难之色。 “律法明文规定:女方有夫,则各仗责90大板;双方若有亲属关系,则属于十恶不赦处罚从重。如今,这五娘既有夫,奸夫又是二叔,属于罪上加罪,怎能不以亲属通奸罪论处呢?汪师爷,莫非,你不想遵守大清律法吗?”秦雄语带锋芒,咄咄逼人。 “秦师爷说得对啊!汪师爷,虽然五娘可怜,但咱们这儿是县衙,得按律法量刑啊!” 魏廷夔表示爱莫能助。 “大人,五娘只是个童养妻,她到如今不曾与浦四圆过房,没有圆过房怎么能算夫妻呢?”汪辉祖说。 “这……”魏廷夔无言以对。 “不算夫妻那浦四的二叔就不是她的二叔。而且,这纸条上写得明明白白,她以后是要被送到青楼接客的,浦家人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做儿媳,所以,在下认为,这个案子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通奸案!” “汪师爷,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你仅凭一张被告的纸条就断定浦家逼良为娼,这未免有点儿儿戏吧?你如何确定她所言属实?你又如何确定她不是为了报复浦家而信口开河?” 秦雄一句话,让汪辉祖无言以对。 “是啊,汪师爷,那只是被告的一面之词,我们如何确定她所言属实呢?” 毫无主见的魏廷夔附和道。 “那就先将通奸罪一放,等坐实了浦家拐卖幼儿逼良为娼的罪证再来结通奸一案。”汪辉祖说。 “通奸案的两名被告已经认罪,此案不能再拖了,大人,断案理应遵循大清律法,而不是根据自己的个人想法随意评判!”看汪辉祖左右不顺眼的秦雄极力反对。 “大人,此案是您给在下的一道考题,希望大人能信守承诺,让我把这份答卷认认真真地做完。”汪辉祖极力争取。 “好,汪师爷,本案就由你来拟写判决书。” 魏廷夔说。 汪辉祖大喜,连夜写了一份判决书上交。 常州知府是个迂腐之人,一见“童养妻与男方二叔通奸”几个字后,当下大怒:“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居然判得如此之轻?在本官这儿休想通过!驳回重判!” 当下,判决书便被送了回来。 “汪师爷,判决书被打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府上下人不无担心地问。 这小厮在县衙已久,见识颇多,在此之前,秦雄的判决书每次都是一次通过,从来没有被驳回过一次。 而如今,汪辉祖的第一个案子便被知府驳回,这意味着,他的观点并不被知府认可,不被知府认可的师爷,县太爷还敢继续留他吗? 汪辉祖只得重新批注,并作出了一番解释: 所谓的亲属关系是从浦四那边推断出来的,假如二人成亲的话,那浦东辰便会是五娘的二叔。 但实际上两人并未成婚,怎能称之为夫妻呢?不是夫妻那这亲属关系就不成立。 这一次苦口婆心的解释总算是说服了知府大人,判决书被送到臬司的手里。汪辉祖暗暗送了一口气,认为这一回大功告成了。 结果,很快,臬司也对判决书进行了批驳。 臬司认为,五娘称呼浦四的父亲浦东升为“翁”,那么,就应该称呼浦东升的弟弟浦东辰为“叔翁”,既然称呼他为叔翁,那他就是五娘的叔翁,叔翁都喊上了,又怎能说不是亲戚呢? 退回! 汪辉祖再次苦口婆心地解释:“翁”有两种解释。婚姻关系当中的翁姑(公公婆婆),是对媳妇而言的。而五娘与浦四并未成亲,这种关系不成立。 五娘称呼浦四的父亲为翁,只是沿用民间的称呼罢了,是对年老长辈的一个通称,是翁媪(老公公、老婆婆)的翁,不是翁姑(公公婆婆)的翁。 虽然都称为翁,但此翁非彼翁。 五娘与浦东升并非翁姑关系,那五娘与浦东辰之间就没啥关系。 汪辉祖解释完毕后,速速命人送给臬司。 这臬司是个敬业的主儿,拿到手后,直接在轿子里翻看。 “此翁非彼翁?荒唐!”臬司随手扔到一边。 突然觉得轿子停了下来,掀开轿帘询问何故,随行者说:“大人,前面有人拦轿!” 臬司将头探出去,看到一位满脸泥巴的小女孩眼端着个破饭碗站在夕阳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很是可怜,便吩咐下人说:“这么小就出来乞讨,一定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了,多给她点银两,让她赶紧回家吧。” 随行者从怀里掏出一点银两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银两拔腿就跑,跑了没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咧嘴一笑,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老翁!” 然后,甩着两根小辫儿跑远了。 臬司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直直地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下人:“她刚才喊我什么?” “回大人,她喊您……老翁。” “老翁,此翁非彼翁。”臬司笑着摇了摇头,松手将轿帘合上,重新拿起汪辉祖的解释翻看起来。 轿子后面,汪辉祖塞给小姑娘一根冰糖葫芦,目送着轿子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正文 第五章 一方锦帕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汪辉祖回到县衙时,已临近傍晚。 这是他来府上的第一天,对府上的规矩还不太了解。虽然之前也曾经在别的县衙当过师爷,但由于县官不同,所以规矩自然不会一样。 比如,这边晚上几点用膳他就不太清楚。 估摸着府上人恐怕已经用过了晚膳,汪辉祖胡乱地吃了些点心,坐在窗前凝神思索。 提起笔来写了几行字,门外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下人小卓子清脆的声音:“汪师爷,小的给你送晚膳来了。” “门没关,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小卓子笑嘻嘻地端着饭菜走进来,:“师爷,老爷让我给您送来的,他说您头一天来可能不好意思,嘱咐我千万别让您饿着肚子。” “有劳大人费心了,你别说,还真有点儿饿了。”见有酒有肉颇为丰盛,汪辉祖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唤起来。 汪辉祖洗了把手,坐到餐桌前,挥手示意小卓子坐下一起吃。 小卓子再三推让,实在推让不过,最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二人对饮了一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填饱了肚子后,汪辉祖行至窗前的桌案前,将一封信件交给小卓子,叮嘱他一旦通奸案再次被驳回,就直接将这信件交给差使。 “汪师爷,这上面写的什么?”小卓子走出门后,突然扭头问。 “天机不可泄露。”汪辉祖故作神秘。 送走小卓子,汪辉祖静坐窗前看起了书。虽然他现在是幕客,但当幕客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的目标是考取功名告慰祖上。 不知看了多久,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查浦家大院。 次日凌晨,汪辉祖向县令魏廷夔请命,要去牢里见一见五娘。 县令说:“汪师爷刚来府上就帮了我大忙,只要你能帮我顺利把浦家打着收养童养媳的幌子暗中逼良为娼的案子再破了,我扶你当正牌师爷。” “在下不敢。”汪辉祖推让。 “哎,没什么敢不敢的!本官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辅佐才能升官,现在,我想给你点奖赏,你喜欢什么直接说!” 魏廷夔很慷慨地说。 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体态轻盈妙曼、容貌端庄俊秀的女子正在走廊里踢毽子。 她身着绫罗绸缎,手环玉镯头戴金钗,与旁边的两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截然不同,很显然,这位应该是县太爷的夫人。 丫鬟的手中拿着一件薄薄的紫色披风,汪辉祖猜,这应该是天气凉给夫人备用的。 汪辉祖回头神来,微笑着说:“若是大人真心想给的话,能不能将夫人的那件披风赏给在下?”汪辉祖想了想说。 魏廷夔顿时脸色大变:“你要夫人的披风做什么?” 该不会是对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当然,最后这句,魏廷夔并未说出口,但一个大男人跟自己讨要夫人的衣物,让他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汪辉祖赶紧解释道:“大人误会了,在下是替犯人五娘讨要的。” 魏廷夔闻言后转怒为喜:“哦!哈哈哈,那好,小卓子,去,跟夫人说,那件披风太旧了,本官打算给她做几件新的,让她把旧的扔了吧!” “是!”小卓子径直走向走廊,汪辉祖紧随其后。 小卓子原原本本地将县太爷的话传达给了夫人,夫人甚为不解:“什么?扔了?扔哪儿?” “夫人,还是扔给我吧!”汪辉祖伸手从丫鬟手里接过那件旧披风,直奔大牢。 大牢里潮湿阴暗,牢里不时地有人喊冤,走在里面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有狱卒开道,老脸一沉各路鬼神都得退让三分。 三拐两拐地走到一个牢门前,狱卒指了指一个衣着纤弱单薄的侧影说:“汪师爷,到了!小的先行告退,有事您喊我。” 目送着狱卒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汪辉祖这才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位名临危不惧、全力以赴地与命运抗争的柔弱女子。 她依然身着那件粉色小肚兜,雪白的肌肤毫不掩饰地裸露在外,在这个阴冷黑暗的牢狱中显得格外扎眼。 虽然蒙受了极大的委屈,但她看起来异常淡定,丝毫没有其他在押犯人的那种恐惧与焦灼,静静地坐在牢中的干草上,背微微地贴着墙,手中正拿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粉色锦帕,不停地在上面绣着什么。 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她清澈深邃的目光。 丝线来自身上的那件小肚兜,每绣一针,肚兜就会抽一下丝,原本就不太长的小肚兜如今只剩下一半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露脐装。 “五娘。”汪辉祖轻唤她的名字。 五娘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仿佛没听见一般,挥舞着胳膊,继续手中的动作。半晌,将头指轻轻放到额头处,捏住一根青丝用力一拽,迅速穿入长针内,继续低头绣着。 用头发做丝线,汪辉祖顿时看得目瞪口呆。 随后,她又将旁边的一根绿色的丝线穿入,继续旁若无人地走针引线。 “五娘!我是汪师爷。” 五娘在丝线上轻轻打了个结,将锦帕收起,这才轻轻侧过头来,缓缓地起身,走到狱门前微微欠了欠身:“师爷。” 汪辉祖靠近狱门,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想说的话,我们已经看到。告诉我,你父母现在何处?我们知道你的顾虑。” 五娘黯淡的眼神瞬间明媚起来,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没说话,将方才绣完的那方锦帕双手递给汪辉祖,声音里充满意想不到的欣喜:“师爷大恩大德,五娘没齿难忘!” 说罢,便要屈膝跪拜,被汪辉祖伸手拦住了。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人注意到,迅速将锦帕塞入怀中说:“大人会派人妥善安排你的父母,现在,你可以大胆地说出浦东升的罪行了。” 五娘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注视着汪辉祖,声音柔和地像如水的月光:“罪行已经绣在锦帕之上。” 汪辉祖一愣:“那你父母……” 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明白了。 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首间,她正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汪辉祖从怀里拿出跟县令要来的那件披风塞到她怀中,轻声叮嘱道:“如今,你已将浦家的秘密泄露出来,恐怕会遭人报复,这是护身服,穿上它,在这牢里便没人敢动你。” 五娘抬起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惊愕道:“护身服?” 辉祖微微点头:“没错,这是县太爷夫人的披风,动你就是动了县太爷!凡事多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五娘伸手去接时,汪辉祖这才发现她的手背上有一块伤口,看着不像是蹭破的,反倒像是用针扎破的。做针线活被扎到手指是常有的事,但扎到手背的,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他也没多问,毕竟这些小伤不碍事。 从大牢里出来,汪辉祖迅速揣着锦帕去找县令。 县令魏廷夔正在屋里与秦师爷谈论着什么,见汪辉祖进屋,秦雄像是防贼一样顿时住了口。 魏廷夔伸手示意汪辉祖落座,随后开口问道:“汪师爷,见到五娘了吗?” 汪辉祖躬身行礼:“见了,大人。” “哦?她怎么说?” 辉祖从袖子里掏出那块粉色锦帕双手递到魏廷夔面前说:“她所有想说的,都在这方锦帕上!” 魏廷夔展开一看,顿时傻眼:“这上面哪有字啊?汪师爷,你是不是拿错了?” 汪辉祖定睛一看,锦帕上的确没有文字,只有一只凤凰栖息在一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上。到底怎么回事? 像五娘那般心细的女子应该不会随意搞错,更何况对她来说,这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怎能随意搞错呢? 回想起刚才,他去大牢时,五娘绣的正是这块锦帕,因为牢狱中没有笔墨,她只能用针线代替,没有纸,所以她选择用锦帕代替。 为什么不等县太爷找她当面写供词呢? 一是担心步摇里面想要传递的信息并没有被县太爷识破。 二是她担心县太爷看到了步摇里的秘密,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会惹来灭口之祸,所以,她便在牢里留下第二份状纸。 想在狱卒的眼皮子底下写状子无异于惹火烧身,所以,为了谨慎起见,她才选择用图案的方式表达出来。 想到这儿,汪辉祖确定五娘想说的话一定就藏在这幅画里。他双手捧起锦帕,开始认真地端详。黑色的树干,是用头发织就的,绿色的叶子,是用随身带来的丝线织成,而那只粉绿黑三色相见的,便是美丽的凤凰。 “这什么味儿啊?腥乎乎的!”县官嫌弃地摆了摆手。 汪辉祖凑上去一闻,想起五娘带着血的手指,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不小心扎破了手,而是有意为之,那红色的丝线,应该是五娘扎破了手背染红了丝线……为什么不扎手指,应该是怕染怀了锦帕吧! 秦雄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我说汪师爷,这锦帕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定情信物啊?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小荡妇了吧?” 汪辉祖并不气恼,继续低头查看。 这只凤凰的羽毛好像有些奇怪,他将锦帕侧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大人请看这里!” 魏廷夔忍不住轻念出声:“浦、东、升、家。” 汪辉祖将锦帕稍微旋转了一下:“在看这儿!” 魏廷夔接着念:“养、女、三、十、名。哎呀汪师爷,这幅画是用字组成的呀!这五娘真是用了心了!” 汪辉祖点头称:“没错,而且五娘设计地十分精妙,大人您看,只要将锦帕稍微旋转一下位置,就能连着往下读,根本无需我们费心去挨个组词。” 静坐一旁的秦雄闻言疾步走过来,这才发现,这看似一副惟妙惟肖的凤凰图里面,居然藏着一份状子。 魏廷夔催促道:“快,小卓子,赶紧研磨,让汪师爷把它记下来!” “是!”守在外面的小卓子听到大人唤他,赶紧推门进来伺候。 “……五娘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查办恶人,拯救仍被蒙在鼓里的姐妹。” 读完最后一句,魏廷夔轻叹一声,将锦帕慢慢放在桌案上。 正文 第六章 蛇已出洞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之前看到五娘步摇里的字条后他其实还有疑虑,觉得浦东升花费那么多年的时间那么多的金钱,只是为了将她卖入妓院,会不会不太划算? 不过,刚才看完五娘的这份状子一切的疑虑都解开了。 原来,浦东升在这七年当中,一直在利用她赚钱,将一些有钱的公子哥和员外请到家里,让五娘献舞,每人收他们一份观演费。 五娘的画画得好,便让五娘给一些公子在扇子上作画题字,收取润笔费。 五娘的刺绣绣得精巧,便让五娘给一些官太太和小姐的衣服在衣服上绣花。这些年来,浦东升靠着五娘赚了不少的钱。 拿起桌子上浦东升送来的那只玲珑玉酒杯,魏廷夔心中在谋划着,如何才能报了这个诅咒他永不升官的小人。 想不到好的法子,只好向汪辉祖求助:“原告五娘的状子如今完成了,汪师爷,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马上派人去浦家大院抓人?” 汪辉祖赶紧拦住:“不,现在去了,即便搜出那些少女来也定不了他的罪!” “那怎么办?” 汪辉祖眉头微微一皱道:“兵分两路,双管齐下!” 魏廷夔不解:“怎么个分法?” 汪辉祖解释说:“派几个人去她老家将五娘的生父生母接过来,同时派人去浦家盯着。据五娘说,浦家大院里还有数十名女子,浦东升打算在九月九日那天将几名15岁的少女送到妓院。” 魏廷夔两手一拍道:“后天就是九月九了!看来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没错,大人马上派人去盯着,万一他提前行动就来不及了。只要抓到他们逼良为娼的证据,就可以下令缉拿了!” 魏廷夔将玉酒杯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放:“来人!” 小卓子应道:“小的在!” “赶紧的,照汪师爷说得办!” “得令!”小卓子弓着身冲出房门就传令去了。 此时,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秦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别看秦雄是一名幕客,但其实他骨子里是瞧不起这行当的。 毕竟,朝廷不承认他们,老百姓也不认识他们,不被认可倒也罢了,还憋屈:出谋划策的是他们,收获功劳的却是主子。 万一与官员不和,随时有可能卷铺盖卷儿走人。 说到底,这一行没名没分没安全感。 既然进了府,总得有所图。既然没名没分又不安全,那索性就图个利吧!所以,这些年来秦雄在追逐利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原本想在通奸一案上做点手脚,但怎奈被告二人认罪太过神速,而原告又异想天开地想撤案,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插手捞油水。 如今,听说浦东升院内竟然收买了数十名“养女”,准备送去青楼接客,而县令又知道了这事儿,他顿时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 当天夜里,秦雄便在酒楼里“偶遇”了浦家大少爷浦四,千方百计灌醉浦四后,将跟在一旁的家丁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回家告诉你家老爷,他的事情败露了,若不想栽在官府手里,让他今晚8点来见我,我在对面的望月楼里等他。” 家丁装傻充愣直摇头:“秦师爷,您说的什么,小的一句也听不懂。” 秦雄阴阴地一笑说:“你不懂,你家老爷自然懂。” 兹事体大,家丁不得不听,对于浦家的那点儿事,除了浦四一个人之外,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听秦师爷的语气,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于是一跺脚,丢下浦四走了。 这家丁曾经是“梁上君子”,两只眼睛贼得很,回到浦家时,看到有几名衙役躲在暗处,顿时相信了秦师爷的话。 家丁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门,直奔浦东升的书房:“不好了老爷,我们被官府盯上了!刚才我回来时,发现有几名衙役偷偷躲在外面。” “什么?”浦东升心下一惊,手一抖,手中的茶水洒落一地。 “老爷莫慌,秦师爷让我给您传个话,他好像有办法。”家丁见状,赶紧传达秦雄的话。 “秦师爷?他说什么?”浦东升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放问。 “他让您今晚八点去望月楼见他。”家丁如实回禀。 “知道了,你下去吧。”浦东升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为了不引起衙役的注意,浦东升换上家丁的粗布衣,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偷偷溜了。 望月楼里,秦雄等候已久。 省去各种寒暄和客套,一见面,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便你来我往打起了哑谜。 “秦师爷,听说,你找我?”浦东升往秦雄对面一坐,首先打破了沉默。 “真没看出来啊浦老爷,做得一手好生意呀!”秦雄仔细地打量了一身粗布衣的浦东升,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留在面前,一杯推到浦东升面前。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想知道,秦师爷都知道些什么?”浦东升问。 “呵呵,那要问你,都干了些什么?”秦雄说。 “什么意思?”浦东升问。 秦雄端起酒壶,壶嘴微微倾斜,让酒水不多不少地洒落到桌面上,用右手食指沾酒,顺势写下“九月九,送青楼”六个字,然后一脸神秘地敲了敲桌子说:“就这个意思。” 浦东升眼神犀利地瞥了秦雄一眼:“秦师爷,这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雄将沾了酒水的食指与拇指和中指轻轻地捻了捻,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要钱的动作:“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应该问的是,这事儿怎么办?” 这看似擦掉手上的酒精的意思,实则是在暗示浦东生意思意思。 浦东升的脸阴沉着,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秦师爷爽快,说个数。” 秦雄微笑着将食指往上一竖,笑而不语。 浦东升试探着问:“一百两?” 秦雄笑着摇了摇头说:“一千两,我帮你搞定。” 浦东升将牙一咬,将两只小眼眯成了一条缝:“此话当真?” 秦雄举起酒杯:“君子一言!” 浦东升轻轻碰了碰:“驷马难追!” 一个“利”字,将原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一杯酒下肚,浦东升将两张银票轻轻往桌子上一放。 秦雄往怀里轻轻一揣,丢下一个锦囊起身告辞。 暮秋的夜,透着几分入心的凉意。桌案前,汪辉祖双手捧着书,紧紧地裹了裹外衣。虽然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书,但其实心里另有所思。 距九月九日还有两天了,不知道五娘的生父生母找到了没有?如果没找到却对浦家动手的话,两位老人恐遭报复。 毕竟,浦家人员众多,谁都无法保证抓捕他们时浦家上上下下的每个人都在场。 想到这儿,他轻叹一声,心烦意乱地放下了书。 此时,浦东升正踩着月色急匆匆地往回赶。邻近家门时放轻脚步,躲过衙役的目光,做贼似地侧着身从狭窄的后门挤了进去。 进门后一头扎进书房,关上门窗,双手颤抖着打开那个花了他足足一千两银票换来的锦囊。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他却看得心花怒放。 “主意不错,就这么办。”浦东升下垂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九月九日夜里,浦东升将府上几名年已十五岁和刚过十四岁的“养女”分为两队,并命人将其打扮一新,分别坐入事先备下的四顶轿子里,并告诉她们,今儿给她们放个假,让她们出去随意买点胭脂水粉。 以闺中淑女不宜随意出门为由被囚禁在大院里多年的姑娘们闻言后笑不拢嘴,欢喜之情无以言表。 上午八点钟时,浦东升吩咐第一批轿子出门。 此时,换了便衣躲在暗处好几天都毫无动静的几名盯梢的衙役正懒散地倚在拐角处的一面墙上大眼瞪小眼。 “你们说,这新来的师爷靠谱吗?他一句话就得让咱们眼巴巴地干等两天,咱们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他却在府上有酒有肉,真他娘的不公平!”一名稚气未脱的小衙役抱怨着。 “依我看,这个姓汪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否则大人怎么可能对他百依百顺的?行了行了别发牢骚了,各人各命,咱就是个粗人,只能耍耍枪杆子,真给你一根笔杆子你玩得转吗?”另外一名年长一点的衙役说。 “没错,只要逮住姓浦的将人送去了青楼,老爷重重有赏!别说了,都把眼睛瞪大了,别让银子在咱们眼前溜了。” 说话间,浦家的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了。 一名家丁模样的人探出个脑袋来四处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可疑之人,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朝着后面挥了挥手,紧接着,一顶轿子便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被抬了出来。 “快看!蛇要出动了!”年轻的那名衙役说。 “赏银露头了,我们在这儿盯着,小钉子,你赶紧回去禀报县太爷,要快!”年长的衙役吩咐道。 “你确定里面坐着的会是被收养的那些小女子吗?”年轻的衙役问。 正说着,家丁掀开了轿帘问了一句:“一会儿可能会走得有些急,几位小姐可要坐稳了!” “哎你们看,那里面坐着几位姑娘,个顶个的水灵!我说小钉子……” 话没说完,小钉子早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你们几个都给我机灵着点儿!千万别被人给盯上!”负责带路的那名家丁小声吩咐道。 几名轿夫四下里张望了下,紧紧地跟上家丁的脚步。 正文 第七章 失踪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走,盯上!”剩下的两名衙役互相使了个眼色,装作路人远远地其后。这二人并没有一起走,而是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几十丈。 这是他们办案几年下来琢磨出来的一套极为实用的跟踪法,一是两个大男人并排走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二是拉开距离是为了让衙门里派来的人尽快跟上,否则走得太远容易走散。 另外,后面的这位会用他们特殊的染色小石子撒在路上做标记。 县衙内,县令与正副两位师爷正坐在大堂内静候消息。小钉子呼哧呼哧地跑进来,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浦东升已经开始行动了!” 县令大喜,直接从座椅上弹起来,吩咐道:“好!带上三班衙役跟上,快!别跟丢了!” “是!” “慢着!”小钉子掉头走时,却被汪辉祖拦住了。 “汪师爷有何吩咐?”小钉子停住了脚步。 “抬出来几顶轿子?”汪辉祖问。 “一顶。”小钉子回道。 “你确定?”汪辉祖眉头微微一皱。 “小的确定,当时他们把轿子抬出来后直接把大门给关上了。”小钉子说。 “大人,才一顶轿子,何必劳师动众派那么多人去,依在下看,只去五六个人便可。”汪辉祖说。 说到这儿时,秦雄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汪师爷,这么大的案子你居然让大人只派五六个人去,万一跟丢了或是半路上遭遇突发事件甚至跟对方起了冲突,恐怕与我们不利啊!依我看,大人还是多派些人去比较保险。要抓就抓个结实的,否则打了草惊了蛇,以后再想抓捕可就难了!” 秦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嘶!秦师爷所言极是啊!汪师爷,你觉得呢?”县令将目光投向了汪辉祖。 “大人,咱们已经有两名衙役在外面盯着了,再派去六个人加上小钉子也有九个人了,而他们加上轿夫和带路的才仅仅五个人而已,难道咱们衙门里的兄弟还不如他们五个家丁吗?”汪辉祖说。 “这……”县令一时语塞。 “谁说的?别说九个人对付五个人了,咱们兄弟们个个好身手,一个人打俩没问题!”小钉子忍不住插嘴道。 小钉子是粗人,并不知道两位各怀心思的师爷此时在斗的并不是嘴,而是心机。 “既然如此,那就听汪师爷的,别磨蹭了,赶紧带人跟上!”县令吩咐道。 “是!”小钉子带上六名衙役迅速跟上两名兄弟的脚步。 “大人,不知派出的兄弟是否找到五娘的生父生母了?”向来对“通奸案”不怎么上心的秦雄突然关心起这事儿了。 “本官已经派了两个人去寻找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啊!”县令叹了口气说。 汪辉祖趁二人交谈之际,走出门外,附在小卓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等小卓子领命离开,他重新回到座位,端起了茶杯。 “五娘家乡那么大,要找两个人着实不易,大人何不多派几个人去找?万一被浦东升抢先下手,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秦雄说。 “来不及了!”汪辉祖微微一笑道。 “什么意思?”秦雄的脸往下一沉。 “哦,是这样,方才我已经让小卓子把人调出去了!”汪辉祖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汪师爷,你一个新来的副手,竟敢调兵遣将自作主张!你眼里还有县太爷吗?你派人做什么去了?”秦雄问。 “大人,私自派遣衙役一事儿辉祖一会儿再向您请罪,至于做什么去了,秦师爷一会儿就知道了!”汪辉祖胸有成竹道。 “汪师爷,这事儿你的确做得欠妥,你怎么能不跟本官说一声就私自把衙门里的人给派出去了呢?”对于汪辉祖越俎代庖的行为,县令颇为不满。 “汪师爷,凡事别做得太过,过了,容易让人不齿。咱们幕客是为大人排忧解难,不是代替县太爷作威作福发号施令的,你是不是真把这县衙当成你自个儿的了?”秦雄不失时机地说。 “汪某从未想过要代替大人,只不过事情紧急,汪某怕禀告大人再派兵会来不及,所以自作主张了一回,但汪某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在帮助大人——秦师爷想多了!”汪辉祖说。 “大人,这种人如果继续留在府上,估计以后您就成了摆设了。”秦雄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汪师爷,本官如此信任你,你却越俎代庖压根儿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你说,你把我的人都派到哪儿去了?”县令被秦雄一激,顿时变了脸。 “人去了哪儿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暂时不方便说。”汪辉祖说。 “大胆汪辉祖!”县令大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咆哮道,“你竟无视本官,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大人,人都被他给调出去了!”秦雄低声说。 县令尴尬了数秒说:“汪辉祖,本官命令你,马上离开县衙,赶紧走!” “告辞!”汪辉祖毫不辩解,起身离开。刚一走出县衙大门,便与小钉子碰了个满怀。 “对不起汪师爷!”小钉子弓着身赔了个不是,一阵旋风般的出现在县令面前。 “小钉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人抓到了吗?”县令颇为不解。 “回禀大人,咱们被浦东升那只老狐狸给耍了!”小钉子说。 “怎么回事儿?”县令问。 “小的带着兄弟几个一直跟随在从浦家出来的那顶轿子,大人您猜,他最后把轿子抬到哪儿去了?”小钉子问。 “不是抬到青楼去了吗?”县令反问道。 “什么青楼啊!他们把轿子抬到一个脂粉店里了,那些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子一头扎进去,在里面看这看那的半天都不出来!”小钉子说。 “姑娘们要去青楼了,买点胭脂水粉打扮打扮这也无可厚非啊,你们耐心等着就是了!”县令说。 “起初,小的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她们买完后直接把轿子抬回浦家大院了!”小钉子沮丧地说。 “什么?是不是你们盯梢时不小心被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临时改变了计划?”县令大惊,腾地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小的们伪装地很好,九个兄弟都穿着便衣分开走的,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大人,咱们是不是搞错了?兴许,浦家根本就没打算将那些姑娘送去青楼呢?或者,日子不对?” 在外面风餐露宿盯了两天的小钉子实在是不愿意干这份差事了,开始打退堂鼓。 “难道汪师爷真的错了?可是,五娘的这份供词……”县令眉头微微一皱。 “大人,五娘可是一个犯了通奸之罪的犯人啊!一个见了男人就夹不住腿的小荡妇的话岂能轻易相信?没准儿,她就是想报复一下将她送入大牢的浦家人呢!” 秦雄在旁边煽风点火道。 “那秦师爷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县令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依我看,兄弟们都被折腾得够呛,将他们都撤回来好好休息吧,别再因为一个犯人的话去折腾兄弟们了!” 秦雄说。 “秦师爷说得是!”小钉子赶紧附和道。 “行了行了,都撤回来吧!”县令原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如今汪辉祖一走,更是彻底没了主意,凡事只能由秦雄做主。 秦雄虽不言语,眉宇间却难掩得意之色。 汪辉祖从县衙里走出来,直接去了对面的一家酒楼,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津津有味地喝着小酒嚼着花生米,时不时地俯视着衙门口的一举一动。 “客官,您还添点什么吗?” 两个时辰后,见汪辉祖毫无起身的意思,店小二过来催促道: “哦,再去给我来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汪辉祖笑着说。 “好嘞!”店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悻悻地走了。 “客官,您还要别的吗?”又过了几个时辰,小二再次过来询问。 “再去给我上一盘花生米,来,银子拿好了。”汪辉祖将一点碎银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临近傍晚时,衙门前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汪辉祖俯身往下看去,确定是衙役们完成任务回来交差了,心满意足地起身,跟小二要了一间客房,去楼上呼呼大睡。 正文 第八章 智擒浦东升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县衙内,县令正在焦急地踱着步:“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不回府?真是反了天了!小钉子!小钉子!” “小钉子在!大人,您有何吩咐?” “这群人都去哪儿了?你怎么也不好好看着他们?”县令实在找不到人撒气了,将矛头指向了小钉子。 “回禀大人,小的当时奉大人之命前去跟踪浦家轿子去了,所以,并不知道其余的兄弟们去了哪里。”小钉子小心翼翼地回禀。 “大人息怒,等他们回来再惩治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大人尚未发话,他们就私自离开府衙,是要挨板子的!”秦雄在一边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 “哼!等他们回来,本官决不轻饶!”县令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水便往嘴里送。 “大人!大人!”小卓子喜滋滋地闯了进来。 “大胆!你还知道回来?”县令生气地将茶杯摔到小卓子面前,小卓子一脸的笑意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启禀大人,小的该死!”小卓子的脑袋砰砰砰地撞击着地面。 “说,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县太爷吗?”县令呵斥道。 “回禀大人,小的带衙役们去捉拿浦东升了!”小卓子小心翼翼地说。 “抓拿浦东升?抓到了吗?”县令问。 “回大人的话,抓到了。”小卓子回道。 “什么?抓到了?不是说浦东升的轿子并没有进青楼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县令面露惊愕。 “那是浦东升施的障眼法,他知道我们的人在外面守着,故意用第一顶轿子来把兄弟们引开,其实,那轿子里面坐着的都是一些刚来府上不久的幼小女子,很多技能尚未掌握,还需要养上一阵子才能送青楼。真正要送往青楼的女子都在第二顶轿子里。”小卓子滔滔不绝道。 “还有第二顶轿子?” “没错!浦东升用第一顶轿子将兄弟们引开之后,马上将第二顶轿子抬出府外,他以为调虎离山后便不会有人跟踪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汪师爷早就识破了他的诡计,让我带兄弟们在外面等着呢!等他们一出门,兄弟们就迅速跟上,一直等他们将轿子抬进了青楼,才将他们抓了个现形!”小卓子说。 “汪师爷果真料事如神呐!”这会儿,听闻浦东升被抓了个现形,县令顿时觉得浑身舒畅,方才所有的怒气烟消云散。 但坐在县令旁边的秦雄却不由地拧紧了眉头,这个新手果然识破了他的瞒天过海之计,看来此人不可小觑。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秦雄既然拿了浦东升的银子,就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只拿钱财不办人事的臭名一旦传了出去,以后还如何在幕客这一行内立足? 他眉头紧锁,在为下一步如何营救浦东升做着打算。 “大人,汪师爷他人呢?”小卓子四处搜寻。 “糟了,汪师爷八成已经离开县衙了!快,快四处去找找!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县令吩咐道。 “是!”小卓子跑出没几步又重新折了回来,“大人,那浦东升与被送往青楼的几名女子都在衙门外,大人如何处置?” “浦东升暂且先押入大牢,待明日再审!至于其他姑娘嘛,你带她们去找夫人,让夫人安顿她们先在府上住上一晚,待寻到她们的爹娘再做打算。”县令说。 小卓子领命而去。 一干人等寻了一会儿毫无结果,只得悻悻而归。 次日,县衙的大门一开,便接到巡抚庄有恭派人驳回了童养妻通奸一案的判决书。 此案是由汪辉祖一手处理,判决书也是他亲手所写,如今就第三次被驳回来,县令觉得有些为难。重新写吧,便是承认之前所判有误,未免掉价,不重新写吧,被驳回来了,汪辉祖又不在,谁人替他辩解? 正在烦恼之际,小卓子适时地出现了。 他将汪辉祖事先交给他的一份信件双手呈给县令说:“大人,汪师爷曾经交代小的,一旦巡抚派人驳回判决书,便将这份信件直接交给差使,他说巡抚看过之后便会通过。” 县令闻言,赶紧将信件交给差使,然后派人再四处寻找汪辉祖。 结果差使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衙役前来汇报:“大人,小的方才在酒楼里看到了汪师爷,他正一个人在酒楼里听着小曲喝小酒。” “这汪师爷脾气还真是古怪!本官以为他跑哪儿去了呢?原来是躲在酒楼里喝酒。”县令呵呵一笑道。 虽然汪辉祖刚来府上,但却还算有点儿能耐,而作为一名县令,这种能替自己谋划的人才多多益善。 既然浦东升一案是由童养妻通奸案引出的,而通奸案则是汪辉祖破的,那浦东升这个案子自然也应当由他来负责。 更何况,浦东升的人也是他派人抓获的。 汪辉祖所在的酒楼与衙门只隔了一条街,县令轿子都没乘,选择了步行。 爬上楼时,见汪辉祖正侧着耳朵听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唱曲儿,旁边,一位老汉一脸忧愁地拉着二胡。 妇人的眉心处紧紧地拧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汉则弓着腰,看起来十分疲惫。 “大人,汪师爷在那儿!小的这就去请他回府。”小卓子说。 县令伸手将小卓子拦住,随后,在旁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不动声色地听着妇人唱曲。 “大叔大婶,听口音,你们不像是这边的人,为何会流落至此?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汪辉祖问。 “这位爷,我们夫妻二人是出来寻找女儿的。”妇人叹了口气说。 “你们的女儿丢了吗?”汪辉祖问。 “三年前,我们家乡遭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没有粮食,整个村子的人都只能等着挨饿。”妇人回忆着当年的情景,眼睛里满是惊恐。 “当时,有一位三十多岁自称是戏班里的男人,说要招收一批女娃学唱戏,我们便将唯一的女儿交给了他,寻思着好歹跟他出去能混口饭吃不至于挨饿,顺便还能学个糊口的手艺。”老汉接着妇人的话说。 “那男人告诉你他是哪里的戏班了吗?”汪辉祖问。 “当时他告诉我们是京城的戏班子,但是,我们后来去京城里寻找过,没找到,我记得那人是无锡这边的口音,便一路寻来,希望能够找到我们的女儿,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老汉皱纹纵横的脸上刻着沧桑,浑浊的眼球里透着无尽的迷茫。 “你们村里很多人都将女儿送到戏班了吗?”汪辉祖问。 “是啊!全村总共一百户,十几户家里有女娃的都跟他走了。哎,都怪老夫无能啊!”老汉一口接一口地叹着气。 “你们二位先跟我回县衙,或许,我能帮你们找到你们的女儿。”汪辉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可是被县令赶了出来。 “正好汪师爷,大人来接您了!”小卓子欢喜道。 “呵呵,是啊!汪师爷,本官来接你回县衙。”县官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上前跟辉祖打着招呼。 “有劳大人了!”汪辉祖意味深长地一笑,对赶出县衙一事毫不计较。 自尊固然重要,但与浦家大院的几十名少女的命运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哎两位老人家,县衙里刚好有一批十五六岁的女子,说不定你们的女儿就在当中呢!”县令满脸堆笑道。 老夫妇十分高兴,当场便要下跪谢恩,被汪辉祖一把拦住了:“等找到你们的女儿再谢不迟。” 此时,秋天已接近尾声,冷风吹落满地的落叶,胡乱地拍打着窗棂。 走出酒楼,汪辉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他忍不住抱紧双臂,低着头踩着稀薄的阳光,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县太爷身后。 小卓子放慢了脚步,低声跟汪辉祖汇报着:“汪师爷,今儿一早巡抚派人将判决书送回来了,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你的信件交给了差使大哥。” 汪辉祖微微点头:“好,五娘的生父生母找到了吗?” 小卓子想了想说:“浦东升倒是被抓到了,但寻找五娘父母的兄弟们好像到现在还没回来。” “行,我知道了。” 进了县衙,县令让小卓子带寻女的夫妇去找夫人,随后,便将汪辉祖拉入房内,满脸堆笑地赔不是。 汪辉祖笑而不语。 “汪师爷,咱们什么时候升堂?”等到好话说尽,县令开始催促着升堂。 “不急。”汪辉祖说。 一炷香后,县官再问:“汪师爷,可以升堂了吧?” “不急,再等等。” “汪师爷,咱们到底在等什么??”急着赶紧破获大案受封领赏的县官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这位汪师爷到底在等什么。 “等一个良辰吉时。”汪辉祖故作神秘地一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半晌后,门外传来小卓子大呼小叫声:“老爷,寻找五娘父母的两位兄弟回来了,人找到了!” 汪辉祖迅速起身,呼啦一下将紧闭的房门拉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大人,吉时已到,抓紧时间升堂吧!” 正文 第九章 当堂对质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好好好!”县令迈着四方步摇摇摆摆地走入大堂。 虽然只是秦雄的副手,但由于原告五娘是汪辉祖一直在关照的,被告浦东升是汪辉祖一手策划抓来的,证人也是汪辉祖冒着被赶出县衙的风险私自派人找回来的,所以,这场案子理应由他来负责。 见汪辉祖这个阴魂不散的副手又回来了,秦雄气得压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不动声色地陪伴在幕后。 县衙大门一开,百姓们呼啦啦地迅速将县衙围了起来。 “带原告五娘!”后方有两位师爷坐镇,县令底气十足。 五娘身披汪辉祖从县令处求来的“护身服”---那件浅紫色锦缎披风,缓缓地跪在地上:“民女五娘叩见大人!” “原告”两个字像一块小石子,打乱了原本安静的观众池,让围观的百姓瞬间骚动起来。 “哎,五娘不是那个通奸案的童养妻吗?她不是被告吗?这会儿怎么又成原告了?难道是被强迫的?” “我看不像是被强迫的,你看她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坐个牢都不安分,你们瞧瞧,肚子都露出来了,袒胸露肚的出来难不成是想勾引县太爷?” …… “原告五娘,你想要状告何人?”见到五娘身着夫人的华袍一副低眉顺眼的俏模样,县令不由地心旌摇荡。 “民女要告收养我的人---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 五娘的话一下子激起了轩然大波,围观的百姓再次议论纷纷,在他们口中,五娘一下子就从一个不知廉耻的小荡妇升级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县令附身注视着五娘,目光在她性感的红唇低低的胸口和平坦的小腹处不停地游离。 同样一件披风,她却穿出了不同的味道。被撕扯得只剩下半截的小肚兜只遮住胸前的两座高峰,在披风的遮挡下若隐若现,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而此刻,那被撕扯下来的半截小肚兜已经变成了锦帕上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凤凰,此刻,就攥在他的手中。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紧紧地将揉捏着手中的锦帕状子目光涣散精神恍惚,仿佛手中揉捏着的,是五娘身上引人浮想联翩的小肚兜。 堂下的衙役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县太爷这是出了什么状况。五娘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县令被浦东升收买临时变了卦。 围观的百姓又开始管不住嘴地议论起来,汪辉祖见状,随手拿起一张白纸递给跑腿的下人,让他传给县令。 下人眉头一皱道:“汪师爷,这上面什么都没写呀!” 汪辉祖催促道:“送去吧,大人看得懂。” 下人将信将疑地将白纸递给县令,县令接过只字未写的白纸一看,顿时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起来:“传被告!” 话音刚落,浦东升便由两名衙役连拖带拽地押上大堂。 由于之前他害得一班的衙役们白白蹲守了两日不说,后来又耍心机让哥几个扑了空,却让二班衙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所以几位兄弟对他恨之入骨。 为泄私愤,一进大堂,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位衙役便一人一脚,将他踹跪在地:“跪下!” 浦东升并不知道五娘为何会在此处,他略带疑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五娘,而后缓缓扭过头来匍匐在地:“草民浦东升叩见大人。” 县令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五娘身上:“五娘,你要状告浦东升什么?” 五娘怒视着浦东升,深邃的眸子里射出一抹凌厉的寒光,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民女状告他假借收养童养媳之名,拐骗幼女,限制自由,养大后逼为娼妓。” 浦东升闻言后脸色大变,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原来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五娘冷哼一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应该知道的是大人会对你如何处置,至于我是如何得知的你不必知道!”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浦东升!”县令将惊堂木一拍说,“五娘所说你都听到了吧?如今被抓了个正着,你还不认罪?” “大人!这莫须有的大罪草民不敢乱认啊!五娘肯定是嫉恨犬子状告他通奸,才想出这么个阴招来故意诬陷草民,草民冤枉啊!”浦东升恬不知耻地喊起冤来。 “浦东升,县衙里的衙役可是将你抓了个现形啊!岂容你在这儿耍赖?”县令呵斥道。 “大人,草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大人明示!”浦东升按照秦雄给他的锦囊熟练地背着台词。 那个锦囊里不仅有教给他如何甩掉衙役,还有万一事情败露后该如何自保。 “好,本官问你,你昨日清晨是否将几名妙龄女子抬到了青楼里?”县官冷冷问道。 “回禀大人,草民确实是命人抬着家里的几位养女到青楼里,不过,草民不是逼良为娼,而是去青楼里传授技艺。”浦东升说。 “传授技艺?传授什么技艺?”县令问。 “草民的这几位养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老鸨想让她们去教教青楼里的几名姑娘,虽然给青楼女子当老师欠妥,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罪吧?”浦东升说。 “你胡说!你明明就是想把她们高价卖到妓院,然后再去收养新的女娃!大人,五娘曾经亲耳听到浦东升说要在九月九日将我和几位年过十五岁的姐妹卖入青楼!” 见浦东升如此厚颜无耻,五娘忍不住插嘴道。 “五娘,你是嫉恨我儿浦四将你与东辰扭送到县衙坏了名声吧?这事儿是浦四做得欠妥,但你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往爹的头上泼脏水啊!” 浦东升装出很无辜的样子。 “真不要脸!大人!五娘就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计划,所以才会不惜出卖色相爬上浦东辰的床,借此让他带民女逃离浦家大院,目的就是要拆穿他的阴谋拯救那些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姐妹们!” 五娘注视着浦东升那副丑恶的嘴脸,眼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大人,草民与五娘之前有过恩怨,所以她的口供当不得真!” 浦东升紧紧地抓住五娘是在报复他这一点不放,让县令不知如何是好,为难之际,下人送来汪辉祖的便条,展开一看,唇角微微一扬,顿时心中有了底气。 他凝神看着反击力超强的被告,说:“浦东升,你说五娘跟你有怨,她的供词当不得真。那本官问你,你家里的养女说的话可否当真?” “这……”浦东升顿时语塞。 “传浦东升的养女!” “民女三娘,民女四娘,民女六娘,民女九娘,叩见大人!”几位女子一报名字,顿时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原来这五娘的名字是这么一个数一个数排出来的,真够省事的。 这跟牢狱里的罪犯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把数字后面的号字改成了“娘”字。 “几位娘,”话音刚落,两旁的衙役忍不住笑出了声,县官意识到自己闹出了笑话,赶紧加了一个字说,“子,几位小娘子,本官问你们,九月九日,浦东升带你们去哪儿了?” “回大人的话,他将我们送去了青楼。”被称作四娘的女子说。 “在去青楼之前,你们是否知道要去做什么?”县官问。 “他告诉我们,是去青楼里教里面的姑娘写字画画唱歌跳舞。”六娘说。 县官闻言后,再次断了思路。 幕后的汪辉祖也着实吃惊不小,他原本以为,这几位姑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送去的,没想到浦东升如此狡猾。在去之前就告诉姑娘要去青楼了,只不过没告诉她们是去卖身,而是编了个谎话说是去传授技艺。 “那你们去了之后,传授技艺了吗?”县官问。 “我们姐妹几个刚一进去,就被抓回来了。” “是啊!大人,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见此情景,县官顿时无语。正不知如何是好,汪辉祖的提醒及时送到。他展开纸条看了一眼,顿时来了精神。 他俯视着堂下的几位被卖了还在帮忙数钱的蠢笨女子,说:“想知道为什么是吧?来人,传证人玉娘!” “玉娘是谁?”几个少女面面相觑。 一个婀娜多姿的绝色女子身着一袭华美的绿意袅袅婷婷地走入大堂,轻启朱唇,柔声说道:“小女玉娘拜见大人!” “怎么是你?”浦东升看到玉娘的瞬间脸顿时一沉。 “十二娘?你怎么改名字了?”与浦东升反应不同,几位少女面露欣喜。 “起来说话吧!玉娘,本官问你,你从事何种职业?”县官问。 “谢大人,玉娘是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以卖身为业。”玉娘微微叹息道。 “听到了吗?她说她是青楼女子!”此言一出,门外的围观者顿时炸开了锅,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比看戏还热闹几分。 “肃静!”县令拍了拍公案说,“玉娘,你为何凭着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不做,非要跑去青楼做个万夫所指的JI女?” “回禀大人,玉娘并非自愿踏入青楼,玉娘是被人贩子卖去青楼的!”玉娘的眼神里闪烁着一抹无奈。 “是谁将你卖去的?如果现在见到他,你还能认出此人吗?”县官问。 “就算是扒了他的皮民女也认得,他就是浦东升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玉娘指着浦东升,咬牙切齿道。 县令脸色一沉,惊堂木一拍:“浦东升,你还不认罪?” “大人,她在撒谎!草民之前是她的常客,这原本就是逢场作戏的风月场所,但这个贱女人却贪心不足,不仅赚了我大把的银子,还多次逼着草民为她赎身,草民不从她怀恨在心诬陷草民。大人,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浦东升十分入戏地照着锦囊里的剧本演。 玉娘妩媚地一笑,将身上的轻纱微微一撩,摆出一副令人浑身酥麻的媚态,她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浦东升,你说你是我的常客,那一定对我的身体了如指掌了!你倒是说说,我胸前有几颗痣?是红的还是黑的?” 玉娘当众露骨的挑逗顿时引来一阵骚动,连衙役都忍不住发出YIN荡的笑声。 正文 第十章 秦雄示好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十二娘,你当众挑逗老夫,你还要不要脸?”浦东升怒目相视道。 “哈哈哈!笑话!我一个风尘女子还要脸做什么?”玉娘抬手轻抚头上的云鬓,毫无节制地浪笑道。 这时,汪辉祖的纸条及时传到县令手中,县令看过后轻轻拍了拍公案说:“你俩的关系如此混乱,本官也分辨不清,还是找个人来分辨吧!来人,把外面的那位带上来!” 众人纷纷回头,想看看进来的是何人。 只见一位体态臃肿一脸横肉的中年妇人步履沉重地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玉娘正蹲在浦东升面前骚气十足一脸媚态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此处是公堂,不便发作,咬咬牙忍住了。 县令问道:“浦夫人,这位JI女说你家老爷浦东升是她的常客,想让他出钱为她赎身,你怎么看?” 浦夫人闻言后顿时发作:“十二娘?好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婢竟敢勾引公爹,看我不划烂你的脸!” 说完,便拔下头上的银钗朝着玉娘的脸猛刺过去。眼看着银钗便要划上玉娘的嫩脸,五娘及时伸手握住浦夫人的手腕,冷冷说道:“夫人,你家老爷不正经你该收拾他才是,十二娘是证人,难不成你想杀人灭口吗?” 说完,用力将她往后一推,浦夫人一个踉跄直接摔到地上。正准备挣扎着爬起来反击,县令惊堂木重重地一拍道:“跪下!” 浦夫人吓得一哆嗦,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浦东升见夫人坏了他的大事,早已气得脸色铁青,见夫人跪到旁边,忍不住小声埋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居然跟我耍起横来了!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居然跑去青楼里逍遥快活!她可是你的童养媳啊!你都光顾成常客了?你还要点脸吗?”浦夫人忍不住回敬道。 “浦东升,你夫人可说了,玉娘可是你家的童养媳啊!究竟是不是你把玉娘送到还不从实招来?”县令说。 “大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估计是气糊涂了,才会在这儿胡言乱语。请大人莫要听她胡言乱语。”浦东升依然在狡辩。 “浦夫人,这位姑娘在青楼里叫玉娘,可方才我听你一口一个十二娘地喊,我倒想问问,你怎么知道她叫十二娘的?莫非,是你看着她长大的吗?”跪在一旁的五娘一开口,便问出了重点。 “没错,大人,民女在被人卖入青楼之前的确叫十二娘,这是因为,在浦东升家她为了便于管理我们这些被他贩卖的女娃,按照进府的顺序给我们每个人排了一个编号,民女排行十二,所以在浦家唤作十二娘。”玉娘说。 “那你又为何要改名呢?”县官问。 “入了青楼之后觉得这个名字太俗,便将‘十二’的‘二’字拆开,分别添加在‘十’字的上面和下面,又随意加了一点,从此改名玉娘。那多出来的一点是民女的藏起来的仇恨,民女时刻告诉自己,今生今世一定要报仇雪恨!”玉娘说着说着,开始吧嗒吧嗒得掉眼泪。 “浦东升夫妇,你们还有何话说?”县令厉声责问。 “回禀大人,草民冤枉啊!”浦东升还不认账。 “证据确凿你还不招认?来人,给我打!打到他招人为止!”县令命人用刑。 被浦东升耍了的小钉子对旁边的一位衙役使了个眼色,二人顿时找到大仇得报的机会,抡起胳膊使出浑身解数噗通噗通猛砸一通。 浦东升疼得龇牙咧嘴,开始向秦雄求救:“秦师爷,秦师爷救我!” 汪辉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雄,方才还稳坐如山,此时却如坐针毡频频擦汗。 “浦东升,你认不认罪?” “草民无罪!”浦东升依然嘴硬。 “还不认是吧?来人,把浦府的家丁带上来!”县令吩咐道。 “老爷,您就认了吧!小的,小的全招了!”浦府的家丁一瘸一拐地走上来。 “混账东西!谁让你招的?哎哟!县太爷,他们串通一气来冤枉我,求县太爷为草民做主啊!”浦东升见前去寻找五娘父母的家丁被逮住了,顿时消停了。 “冤枉?难道本官还能冤枉你不成?你自知罪孽深重,特意跑到县衙来向本官行贿,本官岂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这是你的东西,本官今日就还给你!” 县令将汪辉祖派人递过来的那个旭日东升的玉酒杯拿起来,重重地扔到浦东升面前。 随着一声脆响,玲珑玉酒杯砸得粉碎。 “好!县太爷英明啊!”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鼓掌。 “谁让你们停的?给我继续打!打到他认罪为止!”县令呵斥道。 “别打了,大人,草民认罪!” 县令冷冷一笑,命人带着供词给他画押。 退堂后,县令命人将浦家收养的几名少女带到两名卖唱为生的夫妇面前,老夫妇挨个见了一一摇头。 “大娘,这里面没有你的女儿吗?”汪辉祖问。 “我的女儿今年14岁,眉宇间长了一颗痣,这些人当中并没有我的女儿。”妇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大娘,你的女儿是不是头发黄黄的,右手腕处还有一个疤?”其中的一名少女问。 “没错,我的女儿右手腕处是有一块椭圆形的疤,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闺女,你见过她吗?”妇人连连点头。 “她现在就在浦家大院里。” “来人!带领这两位夫妇去浦家大院寻找他的女儿,另外,把所有的少女都带出来,问清了住址,送她们回家!”县令吩咐道。 “谢谢青天大老爷!”夫妇二人再三跪拜后,跟随衙役离开县衙直奔浦家大院。 由通奸案牵扯出来的拐卖幼女逼良为娼一案总算是了结了,汪辉祖如释重负,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秦雄。 汪辉祖一愣:“秦师爷,你怎么来了?” 秦雄一改往日的冷言冷语,满脸堆笑道:“我来跟你谈笔生意!” 汪辉祖微微一笑说:“秦师爷说笑了,汪某只是一介书生,哪儿会做什么生意?” 秦雄走进来,将门轻轻一关,伸手握住汪辉祖的手说:“这生意无需本钱,而且稳赚不赔,只需要你动动嘴便可!” 说话间,他将握住汪辉祖的手抽离出来。汪辉祖这才觉得手中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抬起手来一看,是一张银票,数额大到令他咂舌,足足有五百两。 汪辉祖脸色大变:“秦师爷,你这是做什么?” 秦雄淡淡地一笑说:“五百两,买你为秦雄说几句好话。只要你不给县太爷出点子,咱俩联手想办法把浦东升救出来。” “秦师爷,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辉祖做不出来,还请秦师爷谅解!银票你拿好,慢走不送!”汪辉祖将银票塞入秦雄的手中,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汪师爷,做人何必太较真呢?咱们背井离乡的出来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的钱吗?你一年才挣几个钱?这五百两够你拼死拼活整整忙活两年的了,如今唾手可得,你当真不要?”汪辉祖的反应大大出乎秦雄所料。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汪某分文不要!秦师爷,请吧!”汪辉祖冷冷伸手,做出一个请慢走的姿势。 “哈哈,想不到汪师爷还蛮经得住考验的!好了,你在我这儿彻底过关了!以后,你就是我认可的好搭档了!” 秦雄若无其事地一笑,揣起银票扬长而去。 目送着秦师爷的背影,汪辉祖紧紧地拧起了眉头。他知道,有这位秦师爷在,未来,他的路不会太好走。 深夜的风透着刺骨的凉,他打了个冷颤,关上门吹灭灯,转身回到床榻,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陷入了沉思。 看来,秦雄收了浦东升不少好处,打算将此案一管到底。好在案子已经结了,否则几个人证能否安全都成问题。 尤其是五娘,她是原告,若是秦雄对她下了手……虽然五娘穿有夫人的护身服,但那只震慑得住几个喜欢拿犯人撒气的狱卒,若是心机颇多的师爷想动她,法子可多了去了。 想到这儿,汪辉祖心中咯噔一下,准备去找县令商议此事。迅速地跳下床,胡乱地将脚塞进鞋子里推开门,大步流星地闯进茫茫月色中。 此时已是三更天,各房都已熄灯,只有对面花厅的灯还在若隐若现地发着光亮。花厅是县令会客的地方,此刻还没关,一定是有客人来访。 只是灯光极暗,未免让人生疑。 汪辉祖想要一探究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正文 第十一章 嫁祸秦雄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从辉祖的卧房到花厅约莫有数十丈之余,汪辉祖裹紧衣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花厅的门紧紧关闭,汪辉祖正要抬手敲门时,隐约从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声音极小,又隔了一道厚重的门,说的什么没听清。 按说,花厅是县令待客的地方,通常只有县令和客人在此处喝茶议事,可是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在花厅呢? 莫非…… 想起今日大堂之上,县令见到五娘时的失态,汪汪辉祖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收回想要敲门的手,静静地站在门外侧耳聆听。 半晌,屋子里传来县令魏廷夔的声音:“本官是真的心疼你,只要你答应了本官,本官立刻找人替你受过,到时候,你就舒舒服服地在县衙里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卖去青楼或是发往边疆了!” 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大人,五娘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而且,而且五娘一肚子坏水,若是近了大人的身,恐怕会给大人遭来祸端,你看,浦东辰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所以,为了大人的前途着想,求大人放了五娘!” 果然是五娘! 汪辉祖保持冷静的同时脑子开始不停地运转。 他知道,如果就这样闯进去,会让县令颜面尽失,到时候不光五娘保不了,恐怕连自己的差事也得丢。 如今,秦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案子,倘若他此时被赶出了县衙,恐怕浦东升就要彻底翻身了,他一翻身,五娘、浦东辰甚至那一群证人恐遭不测。 兹事体大,鲁莽不得,稍不小心将会满盘皆输。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汪辉祖决定不主动出手,而是借助旁人之手来断了魏廷夔的非分之想。 “本官就欣赏这样聪明伶俐的你!你越是反抗,本官就越喜欢,尤其是你穿着夫人的这身披风,美得让本官把持不住啊,来吧五娘,良宵苦短,要及时行欢……” 透过门缝,汪辉祖看到JING虫上脑的魏廷夔毫无理智地朝着五娘扑过去。 事不宜迟,得赶紧找人来坏他的事儿。 可是,找谁呢? 这偌大的县衙之内,除了县令的夫人,其他人如果现在出现的话,恐怕不被杖毙也会丢了半条命,他怎能为了救一个人去害另一个人? 看来,夫人是最佳人选。 抬腿轻轻离开,直奔夫人的寝室,路过一个下人的寝房时,听到一个小厮低低的声音:“莲花,这些日子见你跟小卓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咱俩都多久没好好地亲热亲热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小钉子。哎,一个小小的县衙内,竟然到处藏污纳垢,汪辉祖没心思继续往下听,摇了摇头打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一个丫鬟的娇嗔声:“你个没良心的!夫人傍晚就回娘家探望她受了重伤的爹爹去了,原本打算让我和小翠一同随行的,要不是我故意装病,你能有机会来吗?” 夫人出府了? 汪辉祖顿呼不好。 既然夫人不在,那么,这个恶人就得找个真正的恶人来做了。 汪辉祖迅速地加快了脚步,直奔秦雄的卧房。 秦雄的卧房与汪辉祖的卧房离得很近,中间隔着几间杂货铺,其实汪辉祖现在住的那件卧房也是县令派人临时收拾出来的,之前是用来堆放案卷的。 屋子里黑漆漆的,秦雄此时应该是睡下了。 外面的窗台上放着一盆不大不小的桂花,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亭亭玉立姿态婀娜。浅浅的黄色花瓣散发出浓郁的幽香,让人忍不住俯下身去深呼吸。 门右侧的墙壁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应该是用来晾晒衣服的,汪辉祖伸手将铁丝的一头扯下来,沿着门槛拽向相反的方向,最后系在旁边的另一盆很高大的桂花树上。 做好这一切后,他轻轻拍了拍手,抱起窗台上的花盆,重重地往窗棂上一碰,然后抱起花盆朝着对面的花厅拔腿就跑。 “谁?”被惊醒的秦雄闻声后迅速跳下床推门而出,发现几日前刚刚买来的那盆心爱的桂花不见了,顿时着了慌,拔腿就去追。 结果,刚一出门便被铁丝绊倒在地,他恨恨地咬了咬牙,爬起来猛追不舍。 汪辉祖原本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儿,抱着花盆跑起来十分吃力,但为了拯救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浦家大院里逃出来的五娘,他强迫自己咬着牙坚持下来。 好在,从秦雄的卧房到花厅只有几十丈的距离,临近花厅时,眼看着秦雄就要追上来了,汪辉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桂花用力地朝着花厅的门摔了过去。 “你给我住手!我秦某人喜欢的东西你也敢碰?”秦雄叫嚣着冲了上去。 汪辉祖往旁边的拐角处一闪,不见了。 再说花厅内的县令魏廷夔正扑在五娘身上,撩开那件触感柔滑的紫色披风,用力撕扯着她身上仅存一半的小肚兜,左手按住五娘反抗的双手,右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嘴巴覆住她的凉薄的红唇防止她呼喊, 眼看着即将得逞,突然咣当一声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中,魏廷夔扭头看时,五娘趁机将他用力一推,裹好衣服仓皇逃走。 秦雄正准备去追汪辉祖,刚转过身,就被恼羞成怒的县令给呵斥住:“站住!” 秦雄回头一看,仓皇逃离的五娘,恼羞成怒的县令,这才知道上了当,但他依然保持镇定,故作惊讶道:“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县令冷哼一声:“秦师爷,这句话应该是本官问你吧?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我是在抓小偷,方才有人偷走了我心爱的桂花树,我一路追到这儿就不见了。”此话一说完,秦雄就开始后悔了。 “你心爱的,桂花树?既然是心爱的东西,你怎么就舍得摔了它?我看,师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县令想起方才秦雄的那句“我心爱的东西你也敢碰”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丑事败露,便压住了这一股早已烧得啪啪作响的熊熊怒火。 “大人!那不是我摔的,是,是偷花贼摔的!”秦雄百口莫辩,急出了一身冷汗。 秦雄的话让县令顿觉锋芒在背,这分明是在借一株桂花暗讽他是个强人所难的采花贼。 不过,今日之事明摆着是自己被人抓了个现形,所以他也不便发作,加上做师爷的都诡计多端策略一个接着一个,他也不敢随便招惹,说了一声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便将此事草草了结。 次日凌晨,汪辉祖假装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像往常一样走出门,去公厨里用膳。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秦雄的声音:“汪师爷,昨夜睡得可好啊?” 汪辉祖转过身来,客气地躬了躬身说:“有劳秦师爷挂心了,汪谋昨夜睡得挺好,秦师爷您呢?” “我睡得可不怎么好,晚上做了个噩梦,差点儿被小人给设计陷害了!”秦雄话里有话。 “梦里妖魔鬼怪什么东西没有?不过,好在只是一场梦,醒了,也就没事了!秦师爷,请!”汪辉祖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秦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在了前面。 走到半路时,小卓子突然蹿了出来,一脸笑意地冲着他招手,汪辉祖疑惑地走过去询问何事,小卓子小声告诉他,今日夫人不在,县令胃口不好,想请汪师爷一起用膳。 汪辉祖原想推却,但想起昨夜一事,认为这是个旁敲侧击的最佳时机,便没有拒绝。 一见面,县令便满脸堆笑地招呼他落座,县令的生活极度奢靡,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早餐却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大人,找在下来,一定不是单单为了吃顿早膳吧?”汪辉祖注视着县令,把话问得干脆利落开门见山。 “呵呵,汪师爷真是绝顶聪明,其实,本官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县令笑着说。 “大人请说。”虽然汪辉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已猜到,此事应该跟五娘有关。 果然,县令端起汤碗轻轻喝了一口说:“我在想啊,浦东辰是浦东升的亲弟弟,这么多年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浦东升干的这些龌龊事,说不定,这生意他也参与了,这次回来就是想来帮他哥哥运送那些无辜的小娘子呢!只是这兄弟俩一样的狡猾,你看那浦东升,人证到齐了还不招认!” “所以呢?大人意欲何为?”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把浦东辰也拉出来用用刑,毕竟,这案子性质太恶劣,咱们要查便查他个水落石出,不能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正文 第十二章 搭救五娘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虽然心里早有防备,但当县令亲口将这话说出来时,汪辉祖依然觉得不舒服。他语气平缓地说:“大人,在下认为此事不妥。” 见汪辉祖另有想法,县令极为不悦,将脸一沉道:“有何不妥?” 汪辉祖呵呵一笑:“大人您想,如果浦东辰真的如大人所言,如果他真的参与了这桩生意,他大可以直接跟哥哥要人,何必冒着丢掉大生意以及被扣上奸夫淫妇的巨大风险带五娘逃跑呢?” 县令被汪辉祖说得无言以对,沉吟了半晌才说:“那没准他并没有参与这桩生意,但是对他哥哥的事都知晓呢?知情不报也是有罪的!” 汪辉祖知道,为今之计,必须让县令彻底断了对五娘的非分之想。 他略微一思忖,含沙射影地说:“凡事得讲个证据,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浦东辰知晓此案,如果当真知晓的话,他恐怕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牵扯到如此重案当中。毕竟,与一个相处不到两日的女子相比,还是前程更重要一些。” 见县令不言语,辉祖继续说:“尤其是像五娘这般刚刚烈有心机的女子,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浦东升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大人,您说呢?”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五娘这样的女子,除非是两情相悦,否则,她会让算计她的人死得很难看。她绝对不会对一个知晓此案的人有半分好感,大人多虑了。” “汪师爷就如此确定?” “在下确定。对了大人,夫人去了哪里?怎么没来用膳?”汪辉祖有意岔开话题。 “哦,她回娘家去了。” “在下好生羡慕大人,跟夫人相敬如宾从不吵闹,家和万事兴,大人日后必定官运亨通啊!”汪辉祖违心地说着谎。 县令叹了口气,低着头,吧唧吧唧地吃起饭来。 汪辉祖也觉得肚子有点饿,随意地吃了几口,便起身告辞。 推开门时,看到两位衣衫褴褛的老夫妇正一脸茫然地朝着这儿赶来,县衙里是威严之地,向来没有闲杂人等,只有几位被拐卖来的少女和两位卖唱的夫妇,但他们早已离开了。 而今依然留在这儿的,不用问,一定就是五娘的父母了。 可是,此处是大人的用餐之地,他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汪辉祖回头看了一眼精神恍惚的县令,轻轻将门关上,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迎面走了过去,不出意料地与妇人碰了一下。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大娘,碰疼了吧?” 汪辉祖赶紧道着歉。 “没关系,人老骨头硬,不碍事的!”妇人揉着胳膊满脸堆笑道。 “我着急赶路,真是太不小心了!”汪辉祖说。 “官爷这是赶着要去哪儿啊?”老汉笑问道。 汪辉祖四处张望了一眼,确定四下里没人,压低了声音说:“哦,大牢里不是刚关了一对奸夫淫妇吗?听说那个叫浦东辰的奸夫来头不小!好像是哪位大官的义子,这次县太爷抓了他恐怕摊上事儿了,我急着去外面打探情况,结果就冲撞了您。既然大娘没事,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辉祖加快脚步,急冲冲地离开了,留下五娘的爹娘在身后面面相觑。 “她爹,果真这样的话,咱闺女是不是就有救了?”妇人看着汪辉祖的背影问。 “哎,但愿如此吧!” “那县太爷那儿咱还去吗?” “先去听听他说啥。” 二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给县令行了个礼,县令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起用膳,二人连说刚刚用过。 虽然汪辉祖方才已经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县令五娘沾染不得,免得激怒五娘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或给原本幸福的家庭招来什么不测。 怎奈他早已被五娘迷得神魂颠倒,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希望可以通过她的爹娘来让五娘就范。 见二人衣衫褴褛十分落魄,县令顿觉优越感十足。 他笑着将一张银票伸到二人面前说:“今日找两位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本官看上了你们的女儿,想让你俩想办法去劝劝她,只要从了我,本官就可以想办法让她免遭惩罚。这是纹银一百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们一百两,你们意下如何啊?” 妇人听说有一百两银子,顿时两眼发光,正欲上前接手,却被老汉一把给拉住了,挤眉弄眼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妇人这才想起来,大牢里的那位身份更为尊贵,而面前的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会乌纱不保了。 更何况,这位县令已有妻室,若是跟了他只能做妾,而大牢里的那位就不一样了,他年龄与女儿相当,又情投意合,自然是要做正室的。 想到这儿,妇人赶紧上前伸手将县令手中的银票往后推了推说:“小女已非清白之身,怎敢玷污县太爷的名声?那个不知羞耻的不孝女,这辈子就配跟大牢里的奸夫在一起!” 老汉紧接着妻子的话说:“是啊,大人若是收了一个与人通奸的女人会被外面人取笑的!老汉怎能为了一点利益就拖大人下水呢?此事万万不可!” 县令没想到这夫妇二人穷嗖嗖的倒还蛮有骨气,正准备再劝说几句,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夫人回来了。 县令闻言后颇感意外,夫人不是要回去多住几日吗?怎么才刚刚走了一天就回来了?原本打算趁着夫人不在,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结果米还没洗,人就回来了。 他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速速离去。 不远处,汪辉祖看着夫人的轿子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县令夫人面色暗淡,神情也有些慌乱,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举止优雅和镇定自若,下了轿子后不等丫鬟搀扶,便拽起裙摆火急火燎地直奔魏廷夔的用餐间。 魏廷夔有些心虚,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夫人不是打算在娘家小住几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爷,你没事吧?”夫人双手捧着他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暗藏忧郁。 “没,没什么事……” 魏廷夔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虽然迷上五娘一事尚未暴露,但他对夫人匆忙赶回一事仍旧心存疑虑。回想起昨夜秦雄的所作所为,他至今余怒未消。 莫非,是姓秦的那个熊玩意儿特地把夫人搬回来搅局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夫人一眼,按照夫人的性情,若是当真得知自己乱来,即便不是翻天覆地雷声大作,也断然不会如此和风细雨如沐春风。 可倘若夫人不是为此事赶回来的,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试探道:“夫人回来地如此仓促,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你面前造谣生事了?” 魏夫人缓缓地舒了口气:“看来,老爷知道此事。” 魏廷夔赶紧说道:“呵呵,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夫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随便猜测罢了。” 由于只是虚惊一场,魏夫人彻底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到旁边的一把座椅上。她原本是想在娘家呆上几天的,但昨夜有个神秘人物突然送去一封恐吓信,这才丢下患病的老父亲匆忙赶回。 “那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听说有人暗中送信,魏廷夔心下一紧。 夫人直接将那张被揉得邹巴巴的纸条送到魏廷夔手中,魏廷夔展开一看,惊呼道:“什么?居然说本官遭人绑架?是哪个王八羔子见不得本官好,暗地里下这么狠毒的诅咒?” 想起昨夜秦雄用“偷花贼”三个字来暗讽他时的情景,魏廷夔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先是暗讽,后是诅咒,这个师爷仗着自己有点能耐越发地猖狂,看来,以后可得小心提防! 不明就里的魏廷夔恨恨地想。 “奴家担惊受怕了一路,好在只是个恶作剧,见到老爷安然无事奴家便放心了。”魏夫人伸出纤纤玉手,在魏廷夔的胸口处温柔地安抚着。 “都是我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看着夫人一脸的疲惫,方才还心怀怨气的魏廷夔此时深感内疚。 “只要老爷好好的,奴家就放心了。”魏夫人轻轻地将手掩于唇边,强行按住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哈欠。 “夫人一路车马劳顿一定累了吧?” 魏廷夔吩咐尾随夫人而来的丫鬟,“小婉,扶夫人下去好生歇息。” “是,老爷。”小碗迅速上前,双手小心地扶着魏夫人转身离开。 魏廷夔目送着二人的背影,下意识地重新展开手中的那张纸条仔细端详。 虽然纸条上面的字跟秦师爷的笔迹不太像,但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一个脑子里装着一把金算盘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留下如此低级的破绽呢? 此时,魏廷夔的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位足智多谋的秦师爷。 要说在接手童养妻这个案子以前,更确切一点说,在他对五娘生了非分之想以前,秦师爷那可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幕后高人,为他破了许多案子帮了不少的忙。 在魏廷夔眼里,秦师爷便是自己的主心骨。 可自打对五娘生了私心杂念,这两个雄性之间的关系便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质变。 昔日的辅佐之情和提携之恩,都在魏廷夔精*上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魏廷夔一厢情愿地认为秦师爷有觊觎五娘的私心,所以才三番两次地出手坏他美事。 若是在汪辉祖来府上以前,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他定会咽下这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跟秦师爷合作。 但今时非同往日,这个尚在试用期的实习师爷不仅无欲无求,而且表现相当出色。 所以,他在心里琢磨着,等此案一结,便辞退这位锋芒太盛的秦师爷,趁机将汪辉祖扶正。 正在为自己的完美盘算而沾沾自喜时,外面传来下人低低的声音:“大人,秦师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对昨夜一事耿耿于怀的魏廷夔不悦地在眉心打了一个结。 话音刚落,秦雄便抄着手,笑吟吟地站在他的面前:“自然是给大人您送惊喜来了! 正文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呵呵!”魏廷夔一愣,随手从桌案上拿起火柴将手中的纸团点燃后扔到桌案下的一个铜盆里,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之后,这才撩起袍子往座椅上稳稳地一坐,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雄说,“惊喜本官可不敢奢望,只要别送来惊吓就好!” “大人说笑了!秦某在大人面前向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怎敢胡作非为?昨夜之事纯属误会!这不,秦某过意不去,来给大人献策来了!” 秦雄陪着笑脸,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给足了魏廷夔面子。 看到平日里从不轻易认错的秦雄如今这般自责, 魏廷夔心中的怒气稍稍平缓了些。 他抬了抬手,示意秦雄坐,秦雄也不推辞,小心地坐到秦雄旁边,警惕地扭头看了一下门外,确保隔墙无耳后,压低声音略带神秘地说:“大人,赚钱的门路来了!” “喔?什么门路?” 魏廷夔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 作为一名县官,每年的俸禄是一千二百两,看着挺多,其实平均一个月下来也就只有区区的一百两。 养活一群扛杀威棒的三班衙役需要银子,供养几位耍笔杆子的几位师爷也需要银子,若想出去寻个花问个柳,或者是再纳个像五娘这般销魂蚀骨勾魂摄魄的迷人小妾更需要花费大把的银子。 更何况,还要照顾一家子老老少少的吃吃喝喝。 有人要问了,差爷们的工资不应该是由朝廷发放吗?用得找县太爷自己掏腰包? 这你就不懂了,那些是有编制的吃皇粮的,仗着上头的宠爱很爱挑三拣四。 人手不够县太爷便会想办法出去招人,脏活累活出力不讨好的活全部都甩给这些没编制的人来干。 当然,这部分钱朝廷是不认账的。 既然人是县太爷自己招的,那么,工资自然也应该由县太爷自己出。 人太多花销太大俸禄不够分的怎么办?那就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反正手中有权,每年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 有案子就有油水,一些犯人为了少挨板子从轻发落便会托亲告友想法设法地来给县太爷送好处。 “还是关于浦东升的那件案子,只要大人能放他一马,他愿意出这个数。”秦雄很自然地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千两?”看似疑问句,但其实是肯定句。魏廷夔有些心动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五千两!”秦雄的嘴角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荡起一抹难掩的笑意。 这数目不小,都赶上他四年零两个月的俸禄了。 但高收入意味着高风险,作为一名朝廷命官,这一点魏廷夔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五千两银子或许是浦东升倾家荡产凑出来的买命钱,当然,也许仅仅是他的九牛一毛而已。 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时,魏廷夔虽心生贪念,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向这位足智多谋的秦师爷求助。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浦东升假借收养义女童养媳等各种名义买卖幼女并逼良为娼,犯的可是人神共愤的重罪,这五千两要想揣进口袋里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秦雄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大人只负责提供装银子的口袋便可,至于怎么才能装进去,由我秦某人全权负责。” 魏廷夔警惕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雄将脖子往前抻了抻,附在魏廷夔耳边低语了几句,魏廷夔眉头一紧,看似有些犹豫:“这样能行吗?” 秦雄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有我在背后筹谋,大人您尽管放心!” 魏廷夔意味深长地笑着拍了拍秦雄的肩头:“那就有劳秦师爷了!” 随着二人的相视一笑,往日所有的恩怨都在这一刻一笔勾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喷嚏声。 “谁?”魏廷夔询问的同时收敛了笑容。 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二人对视一眼,火速起身追了出去。 简单到只有一张床两张桌案的寝室内,汪辉祖正在为自己的初战告捷而沾沾自喜,他手里握着笔,绞尽脑汁地思忖着怎样写才能让这浦东升这个禽兽不如的渣渣重重发落。 酝酿了半天,确定已经没有提升的空间时,便挥舞着手中的笔杆,运足功力一气呵成。 “呵呵,有我汪辉祖在,你这妖孽休想再出来兴风作浪祸害世人!”汪辉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笔,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自言自语。 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扇被岁月亲吻地羞涩斑驳的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天白日却慌里慌张的,定有急事。初到府上,他跟其他人都没混熟,所以,来者是他无疑了。 汪辉祖像个作案高手一般迅速用左手拉开抽屉,右手同时将手中的判决书塞了进去。随后,起身走到门前,呼啦一下拉开门,二话不说,一把将站在门外呼哧呼哧喘着大气的小卓子拽了进来。 “说吧,是不是偷听又被发现了?”汪辉祖定定地看着一脸焦灼的小卓子,冷不丁地问道。 “不是吧?汪师爷!这事儿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卓子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惊讶地话都说不流利了。 “因为我能掐会算。”汪辉祖连哄带骗道。 “太可怕了!”小卓子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自打上次汪辉祖将事先备好的文书交到他手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位姓汪的师爷道行深不可测。 如今又未卜先知地知道了他的遭遇,小卓子对这位不请自来的新师爷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 他迅速将门掩上,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向汪辉祖求助:“汪师爷,小卓子这次恐怕要大祸临头了,求汪师爷救我!”恐惧加上激动让他的略带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微微发颤。 汪辉祖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一脸担心地盯着他:“小卓子,告诉我,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汪师爷,我听到秦师爷和县太爷之间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见小卓子一副战战兢兢满脸恐惧的样子,汪辉祖隐隐担心。他张了张嘴,心有疑虑地说,“难道……是关于浦东升这件案子的?” “恩。”尽管小卓子口都没开,只是简单地用鼻腔哼出一个字来就敷衍了事,但这一个字却如同一块突如其来的巨石,毫无征兆地在汪辉祖原本平静的心海中激起了千层浪。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让小卓子吓得浑身哆嗦,他绝望地向汪辉祖求助:“怎么办汪师爷?他们追过来了!你赶紧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吧?” 藏?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更何况,这屁大点地方能藏到哪儿去?随便一翻就露馅了! 睿智如他,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他镇定地朝着门外瞥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气息尚未平定下来的小卓子,伸手指了指地面:“蹲下!” 小卓子面露难色:“汪师爷,这……” 压低声音催促道:“不想死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做!” 一个死字让小卓子顿时哑口无言。他像个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投降的俘虏,双手抱住后脑勺,乖乖地蹲在地上,在汪辉祖的授意下在桌案旁一遍又一遍地蹲蹲起起。 看来关键时刻威胁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尽管过程不太美丽,但至少结果令人满意。 搞定了小卓子后,汪辉祖迅速从抽屉里将方才好不容易写好的判决书抽出来放到桌案上,而后将桌上的茶杯放到小卓子头顶。 小卓子心里万分不解,方才明明说过要帮自己,怎么现在看起来却更像是在受罚? 都是口直心快之人,肚子里藏不住话。再三犹豫后,小卓子忍不住问道:“汪师爷,您这是?” “不要停,继续!” 汪辉祖面无表情地答非所问道: “哦!”小卓子双手扶住头顶上那盏装满水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应着。 脚步声已经走近了门口,眼看就要推门而入了,小卓子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头顶上的茶水便不偏不倚地洒在上面。 茶水缓缓地将墨迹打湿,不出意料地毁掉了通篇好字。 “一千三百五十一,一千三百五十二,一千三百五十三,一千三百五十四……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别偷懒,继续!” 就在汪辉祖不依不饶地数落着一头雾水的小卓子时,门呼啦一声被人推开了。 魏廷夔与秦雄笔直地站在门口处,脸色阴沉地可怕。 “大人,您怎么来了?”汪辉祖面露惊诧之色。 “汪师爷,青天白日的,你关着个门和小卓子在这儿密谋什么呢?是不是,他办事不利,坏了你的什么计划?”不等魏廷夔开口,秦雄便迫不及待地抢先发问。 他的语气冷如冰霜,与锋利的目光一样凌厉逼人。 “秦师爷说得是!小卓子的确坏了我们的大事!”汪辉祖淡定地瞥了不怀好意的秦雄一眼,脸上毫无慌乱之色。 “我们的大事?”秦雄有意将“我们的”三个字语气加重拖长,随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正在忙着做萝卜蹲的小卓子,此时正心慌意乱的小卓子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难不成,浦东升的案子是我汪辉祖一个人的?”汪辉祖轻笑着反问道。他向来善于此道,让看似危险的处境在不经意间悄然逆转。 “汪师爷,你的意思是浦东升的案子出问题了?” 自打进屋后便不曾开过口的魏廷夔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大人您看,我斟字酌句冥思苦想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判决书,却被这个毛手毛脚的臭小子一杯茶水给毁了!原本汪某准备亲自呈给您看的,这下好了,全都泡汤了!” 汪辉祖指了指桌案上早已被泡得面目全非的那张判决书万般无奈地说。 “汪师爷,我……”一心想要跟偷听一事脱了干系的小卓子见汪辉祖不仅不帮自己反而怪罪于他,心里十分委屈。 虽然不知道汪辉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随意破坏判决书罪名可不小,求生的本能让他猛然停下那滑稽的动作,准备好好地为自己辩驳两句。 没成想,刚一开口便被汪辉祖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什么我?做错事了难道不该挨罚吗?县太爷在此,这儿没有你插嘴的份儿,给我继续蹲!今儿个你若是蹲不够两千下,就休想走出这扇门!”汪辉祖怒斥道,冰冷的语气容不得小卓子半句分辨。 第十四章 离间之计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秦雄满是狐疑地朝桌案上的那份被茶水浸湿的判决书粗略地扫了一眼,见上面字迹模糊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什么猫腻来,便忍不住走过去拿在手里,拧着眉头认真地端详着,生怕遗漏了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秦师爷,汪师爷的这份判决书写得如何?” 魏廷夔弦外有音。 “汪师爷文笔过人,措辞严谨,这判决书自然是写得无可挑剔,只是让一杯茶给毁了,实在是可惜啊!” 秦雄一字不落地看完,确定自己手中捧着的的的确确是一份如假包换的判决书后,这才不咸不淡地向魏廷夔回话。 “秦师爷谬赞!虽然判决书被毁,但重拟一份并非难事。等汪某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之后一定会亲自送到大人手中的!”汪辉祖毫无压力地说。 这句话看似在给魏廷夔一个交代,实则是在下逐客令。秦雄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听不出汪辉祖的弦外之意呢?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附在魏廷夔耳边低语了几句,魏廷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一无所获的二人假意寒暄了几句便转身而去。 门合上的同时,小卓子双膝一弯,一下子瘫软在地。 “我的老天爷,可算是蒙混过关了!”小卓子不停地拍打着胸口,以此来表达着内心的恐惧。 “你以为大人走了就蒙混过关了?”汪辉祖脸色铁青,仿佛那份判决书真的是小卓子有意给他毁掉的一般不依不饶。 “汪师爷,您这是怎么了?”小卓子有些看不透眼前的这位高深莫测阴晴不定的汪师爷了。他不是答应说要帮助自己的吗?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刁难呢? 方才从县令屋外仓皇逃跑时本就余汗未消,加上刚才的剧烈运动,让他早已筋疲力尽浑身瘫软。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用空洞无助的眼神看着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汪师爷。 “你毁掉我的判决书,我咽不下这口气!起来继续给我蹲,不到两千下不准离开这个房间半步!”汪辉祖虽然是在训斥小卓子,但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的两个身材截然不同的影子。 “哦!”不明就里的小卓子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准备继续受罚。 但膝盖眼看弯下去的那一刻,汪辉祖一把将他拉住,看着掉头离开的两个影子低声说道:“刚才委屈你了!险情已过,现在安全了,不必再演了。” 小卓子恍然大悟:“汪师爷,原来……刚才是在演戏呀!” 汪辉祖呵呵一笑:“你以为呢?故意整你?” 小卓子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 见小卓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汪辉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说方才小卓子并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偷听到魏廷夔与秦雄之间的具体谈话内容,但既然他说跟浦东升的案子有关,不用猜,一定是秦雄那王八羔子想要再次出手营救浦东升了。 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一日秦雄拿着五百两银票望他放浦东升一马的情景,看来,这一次他准备直接朝魏廷夔下手了。 尽管已心知肚明,但他依然忍不住向小卓子打探了事情的经过,当小卓子亲口说出二人之间的秘密时,汪辉祖的眼中飘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郁。 “这没你什么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他缓缓地坐到座椅上,默默地闭上眼睛,将背靠在椅背上。 椅背处彻骨的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汪师爷,您没事吧?”小卓子微微有些担心。 “没事,忙你的去吧!”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卓子离开。小卓子犹豫了片刻,见他虽然眉心处打了一个死结,但说话的语气却依然平和,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添乱,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屋里的世界重归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汪辉祖措手不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思忖着下一步该怎样做才能从容应对。 小卓子偷听到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是好事也是坏事。 说它是好事,是因为庆幸自己没有被蒙在鼓里,拥有了掌握了主动权的机会。说它是怀事,则是因为魏廷夔和秦雄得知有人偷听必有防备。 既然小卓子已经打草惊蛇,按照秦雄的性格,一定会提前下手。 想到这儿,汪辉祖心下微微一颤。 想让秦雄收手比让他自宫还难,若要阻止此事,最直接的法子便是阻止魏廷夔。 他迅速起身推开房门,以逃命的速度冲到心里乱得无计可施的魏廷夔面前:“大人!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跟您商量!” 他的额头渗满细密的汗珠,往日的矜持与得体在此刻已全然不顾。 “汪师爷是不是已经查到刚才谁偷听到本官与秦师爷谈话之人了?” 魏廷夔果然思维不够活跃,都时过境迁了,他却依然停留在全力捉拿偷听者的阶段。 “比这件事重要得多!”汪辉祖像一名从窒息中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尽可能地张大嘴,贪婪地吸着气。 魏廷夔从未见他如此仓皇失态,眉头不由地微微一皱:能让一个平日里做事有条不紊不急不躁沉稳老练的师爷如此惊慌失措,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他习惯地与秦雄对视了一眼,企图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汪辉祖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一句话将魏廷夔的这份非分之想强行掐断:“大人,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将来秦师爷受到牵连。” 魏廷夔沉默了片刻,扭头对秦雄说:“我跟秦师爷有要事商议,你先回去,待会儿在找你。” 秦雄不悦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临走时,目光凶狠地瞪了汪辉祖一眼,哦不,是好几眼,以示威胁警告和抗议。 对于他的不满,汪辉祖视而不见。 见秦雄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早已平定了气息的汪辉祖微笑着将右胳膊往前一伸:“秦师爷,请。” “哼!”秦雄收回目光,甩了甩他那质地精良色泽自然的红褐色锦袍的衣袖,在汪辉祖的目送下愤然离去。 “汪师爷,究竟遇上了何等大事?” 秦雄刚走出没几步,向来沉不住气的魏廷夔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追问。 话音刚落,秦雄略带情绪的脚步声在耳边戛然而止。 “此事对大人您极为不利,不宜张扬。咱们还是回房再说!”汪辉祖借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五六步处秦雄清瘦的影子,强迫自己忍住了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 “听汪师爷的,回房!”魏廷夔说完,便急促地迈着步子,指引汪辉祖回到方才跟秦雄密谈过的房间。 一进门,汪辉祖便手脚麻利地掩门,落座,待评定气息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浦东升准备拉你下马!” “你说什么?浦东升他想拉本官下马?消息属实吗?你听谁说的?” 魏廷夔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掉了理智,语调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地往上窜。 “正是,我让小卓子去大牢里给浦东辰和五娘二人传话时,小卓子亲耳听到的。绝对不会有假。”汪辉祖不急不躁地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廷夔仍然有些迷惑。他怔怔地看着汪辉祖,感觉有些晕头转向。 就在刚才,秦雄才告诉他浦东升要花重金贿赂他这位县太爷,让他想办法救他脱罪。这才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天大的喜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对方想要谋害自己的噩耗了? 一位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正牌师爷,一位是刚到府上不过两三日、连试用期都没过的临时师爷。 两位号称辅佐自己的师爷,对同一个案子的说法却既然不同。 既然不同,这二位必有一人是在说谎。 一个说疑犯浦东升要倾家荡产地拿钱买命,一个说浦东升要拉自己下马。 他究竟该相信谁呢? 魏廷夔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表达着这一刻的无奈。 虽然魏廷夔嘴上并没透露心中的疑惑和真实想法,但对于已经了解了事情大概的汪辉祖却将他的内心看得通透。 为了让魏廷夔彻底相信,他开始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依汪某看,这个浦东升恐怕是想判刑之前报复大人您啊!” 魏廷夔眼睛一瞪:“报复本官?” 汪辉祖略微点了点头说:“大人当初就不该收他的那个玲珑杯。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事情败露就托你下水的准备。” 魏廷夔忍不住背后发凉,他本能地直了直僵硬的后背,压低了声音问:“你的意思是,那个玲珑玉杯是他事先设好的圈套?” 汪辉祖叹了口气说:“没错。他就是想跟你绑在一起,万一事情败露,威胁你让你为他开脱。但他万万没想到,大人您是廉明清正的好官,直接将他的贿赂砸了个稀碎,让他彻底没了把柄。不过,我担心他接下来还会耍更毒的花招,大人可万万不要上当啊!” 魏廷夔缓缓地吐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这一刻,他对汪辉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因为,浦东升当真又开始耍花招了,这一次更狠,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把他搞死,这家伙太狠毒了! 这事秦雄到底知不知情呢? 如果他也是知情者,那此人就太可怕了。 不过,转念一想,秦师爷是靠自己吃饭的,他再怎么不高兴,也没理由拿着自己的前程撒气,这么一想,他的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大人,大人?”就在魏廷夔自顾自地浮想联翩时,耳边传来汪辉祖的轻唤。 “哦,汪师爷,为今之计,我们应该怎么办?”他用了“我们”二字,显然是将汪辉祖拉入自己的阵营。 “以不变应万变。”汪辉祖自信地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糯米牙。 “怎么个意思?” 魏廷夔似乎没听明白。 第十五章 县衙失火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大人只需要记住汪某的一句话便可,拒绝接触浦东升身边的每一个人,拒绝收受他的任何贿赂,哪怕是一袋烟、一盏茶都不能要,否则便有惹祸上身的危险。” 见魏廷夔走了神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案上的茶盏半天没出声,汪辉祖直接端起魏廷夔的茶杯递到他面前:“大人懂我的意思吗?” 魏廷夔顺手接过茶盏,若有所思道:“喔,本官懂了,汪师爷请喝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穿过厚厚的房门,传入汪辉祖灵敏的耳膜。他所坐的位置正斜对着门外,透过细长的门缝,依稀可以看到一件红褐色长袍在风中摇曳。 全府上下,只有秦师爷一个人钟爱红褐色,看来,秦雄已经按捺不住了。 既然他如此迫切,那就给个机会让他尽情发挥。 想到这儿,汪辉祖微笑着起身离座推脱说:“茶就不喝了,汪某还要赶着回去重新拟写判决书,让此案早日了解,大人也好安心。” 魏廷夔见汪辉祖执意离开,便也不再强留,加上心中有事,索性顺水推舟,起身送他到门口。 从房间里出来后,汪辉祖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侧面墙角处露出来的斜斜的影子后冷冷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深秋的风像一只发威的猛兽,咆哮着卷起一地的落叶,张牙舞爪地朝他迎面扑来。他毫无惧色地裹紧衣衫,一头扎进冷风里。 身后,一出大戏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演。 秦雄知道汪辉祖是来搅局的,但他却不知道具体怎么个搅法。为了尽快了了这桩心事,他决定趁热打铁催促一番。 落座后,秦雄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不等魏廷夔开口,便抢先引出了话题:“大人,刚才咱们说的浦东升一事得抓紧了办,免得夜长梦多,出了什么差池。” 此时的魏廷夔早已对秦雄生了防备之心,他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跟随了多年的师爷,缓缓说道:“能出什么差池?” 秦雄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大人,只有银子到了咱们的手那才好使,若是浦东升突然反悔,或者他的银两被他的败家儿子分了去,那咱们可就毛都捞不着了啊!” 魏廷夔将茶盏轻轻地往桌案上一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雄:“秦师爷,你跟了本官这么多年,本官待你如何?” 秦雄微微一怔,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大人待我亲如兄弟,秦某一直铭记在心。不过大人,您……为何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魏廷夔含沙射影道:“本官在想,若是哪一日本官出了什么差池,想必你也落不到上面好处吧?不单单会失了业,应该还会落得一个昏庸无能辅佐不利的名声,你说是吗,秦师爷?” 秦雄闻言后大惊,脸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几下。 见魏廷夔像防贼一般一本正经地盯着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从座椅上弹起来,试探道:“大人!您是不是听汪师爷说了什么?” 魏廷夔呵呵一笑:“怎么?心虚了?” 秦雄清了清嗓子说:“您放心,只要有我秦某人在,就绝不会让大人出什么差池。” 魏廷夔挑了挑眉毛:“你确定?” 秦雄说:“大人,难道您连我都信不过吗?秦某跟了您这么些年,何时曾让大人您吃过亏?” 魏廷夔双手交叉在一起,叹了口气说:“秦师爷的为人,本官自然信得过。只是,本官从一介穷书生能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万万不能为了点蝇头小利便自毁前程啊!” 秦雄似乎听出了魏廷夔的弦外之音,但利字当头,他仍旧不死心,追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魏廷夔毅然决然道:“浦东升一事按律处置吧!本官已经让汪师爷回去拟定判决书了!” 秦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一心想着跟浦东升划清界限的魏廷夔似乎并未察觉。 秦雄心里明白,魏廷夔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地转变态度,定是汪辉祖那个王八羔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家伙不过刚来县衙短短的几天时间,却靠着出其不意的手段连破案中案,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县太爷的信任。 汪辉祖虽然看似不急不躁不动声色,但道行深不可测。在此之前他秦雄早已领教过。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想不想面对最终都要面对。 自己辅佐了县太爷多年,到头来,却不及一个刚来府上三两天的实习生,这口气他岂能咽得下?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虽然他不知道汪辉祖究竟给县太爷灌了什么迷魂药,让这位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县令竟然公然质疑他的观点。 但有一点他看得十分透彻。那就是,县太爷魏廷夔已经着了姓汪的道儿了,事到如今,自己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秦雄不再坚持,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识趣地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目送着秦雄清瘦的背影,魏廷夔喃喃自语:“本官与你相处多年,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从未有过半分疑心,想不到,你竟然为了金钱想要置本官于死地!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从会客厅到寝室虽然只有短短的数百丈,但秦雄却头一回感觉这条路竟是如此漫长。 回去的路上,他的脑子里一直在反复不停地思忖着同一个问题:汪辉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向来爱财如命的县太爷连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都拒之门外? 他对魏廷夔说了什么? 无论说了什么,人他是一定要救的。 中医讲究对症下药,既然搞不定魏廷夔,那就先搞定这位喜欢躲在幕后兴风作浪的实习师爷。 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总之,他有成千上万个法子让他英明扫地。 想到这儿,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阴魂不散的对手哑巴吃黄欲哭无泪连走投无路的下场一般的秦雄用力扬了扬嘴角。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恶狠狠地吐了口气,裹紧衣衫加快了脚步。 偌大的县衙里,三位掌事人各怀心事。 魏廷夔在小心翼翼地提防昔日的搭档秦雄,生怕一不留神就落入他与浦东升联手为他量身打造的圈套。秦雄则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除掉汪辉祖这颗眼中钉。 而汪辉祖呢,此时此刻正在争分夺秒地地重新拟写判决书,争取早日让浦东升遭到应有的处罚。由于之前已经有了一份现成的底稿,这一次他不带一丝犹豫地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完成后,便小心翼翼地藏于抽屉里。 当天晚上,夜黑风高。接连累了几天的汪辉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会书,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爬上床倒头便睡。 睡意正浓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嘶喊声:“快来人啊!走水啦!” 此时,汪辉祖正在一丝不苟地编织着一举高中天下闻的美梦,正当穿着锦衣华服准备拜见当今圣上时,大殿上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个人来。 汪辉祖仔细辨认,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无锡县衙的小卓子。 “汪师爷,不好了,走水了!你再不回去,五娘和浦东辰要被烧死了!”小卓子仿佛没看见乾隆爷一般,仓皇地闯进来,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 汪辉祖一着急,醒了。 等他彻底从美梦中挣脱出来后,才知道县衙真的失了火。之前交代过了,这间寝室很小,小到只有一扇门一个窗子,汪辉祖的床榻与窗子相对,所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看到了窗子处透着熊熊的火光。 “不好!” 他来不及细想,迅速起身随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光着脚便冲了出去。 火光的位置正东面,临近魏廷夔的寝室。 狂风怒吼,火光四溅,浓浓的烟雾伴随着一阵阵噼里啪啦地燃烧声向四面蔓延开来。 看来火势不小,弄不好恐怕要出人命。 府中的下人和衙役像开了闸的水,大呼小叫地一起涌往县太爷的寝室。 “糟了!”汪辉祖忍不住暗叫一声。连狱卒都蜂拥而来,大牢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正手足无措间,一个熟悉的黑影从旁边窜出来,正在火急火燎地加入旁边的人潮。汪辉祖大喜,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小卓子!” “汪师爷!您在就好了,县太爷的寝室走了水,您快想想法子吧!”惊恐万状的小卓子仿佛见到救星般一下子便咧开了嘴。 “大人那里有的是人去救,不会有什么差池,你大可放心。但有一个地方恐怕……”汪辉祖不无担忧地拧起了眉。 “恐怕什么?汪师爷,您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小卓子不明白,这着火的分明是大人的寝室,您怎么反而担心起别的地方来了?”从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小卓子万分着急,对于汪师爷的担忧半点不理解。 汪辉祖在小卓子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小卓子听完恍然大悟:“好一个声东击西!事不宜迟,汪师爷,那我去了!” 汪辉祖神色异常凝重地叮嘱道:“当心点!” 小卓子使劲儿地点了点头,随后扎进嘈杂凌乱的人堆里,对着一位狱卒连说带比划地说了几句,几名狱卒朝着汪辉祖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掉转方向,一路小跑着朝着大牢奔去。 “秦大师爷,你果然料事如神啊!这回,咱们可有好戏看了!”不远处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位蒙着面的小厮正在口不择言地恭维着秦雄,顺手将一份笔迹洒脱俊逸的文书双手呈上。 “呵呵,姓汪的还算有点儿道行!只不过,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头上来啊!真是可惜啊!”秦雄接过文书,挑了挑稀疏杂乱的眉毛,脸上露出一丝难掩的得意。 “秦师爷,这东西您打算如何处置?”蒙面小厮似乎对这份不劳而获的东西颇感兴趣。 “处置什么?”秦雄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 “判决书啊!”蒙面小厮被他的表情搞得有些懵。 “什么判决书?哪儿有什么判决书?你看见了吗?”秦雄将手中的文书揉成一个纸团,迅速迈开步子朝着熊熊大火走去。 身后的蒙面小厮不明所以,却又不敢怠慢,撕掉脸上的面纱,如同影子一般紧随其后。 院子里人声鼎沸,家丁们提水的提水,救人的救人,争先恐后地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表现自己。 秦雄从一位家丁手中接过早已洒了所剩无几的小半桶水,将纸团往里一扔,水朝着大火用力一扔,连木桶一起丢进了大火。 而后看着大火将木桶吞没的场景拍了拍手说,“县衙走水,你我二人都在全力施救,何曾见过什么判决书?” 小厮一本正经道:“哎呀!秦师爷果然英明呐!小的一直跟在秦师爷身边,什么都没看见。”小厮一本正经道。 第十六章 将计就计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虽然秦雄极力想要掩饰,却依然难掩得意之色。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位身材魁梧的家丁,对随行的小厮说:“好了,是时候进去营救大人了!去,把那桶水拿过来!” “喳!”小厮走过去,接过满满一桶水,送到秦师爷面前。 秦雄拍了拍胸脯:“泼!” 小厮面露难色:“秦师爷,这……天这么冷,会着凉啊!” 秦雄自信地一笑:“不打紧!让你泼你就泼!着凉了更好!动作麻利点儿!” 小厮双手提起那满满一大桶的水,看着秦雄鼓励的目光,咬着牙狠了狠心,径直浇到秦雄身上。 暮秋的夜,冰凉如水。 被这样一桶水从上而下地浇下去,凉度可想而知。 但秦雄顾不得这些,为了重获县太爷的信任,他能豁出一切。 想到这儿,他甩了甩头,抹了一把脸,从小厮手中接过打湿了的厚厚棉被,转身冲进火海。 此时,县令魏廷夔与夫人正在寝室里呼天喊地,大火是从外面燃起的,浓烈的烟雾从外面涌进来,呛得二人喉咙灼痛,五脏都要炸裂了。 虽然二人极力呼喊,怎奈外面一片混乱。 鼎沸的嘈杂声中,凌乱的脚步声中,烈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交织在一起,将二人的呼救声淹没地十分彻底。 “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呀!我不要被烧死!老爷!”县令夫人双手护住娇嫩的脸蛋,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摧残。 一想到那些被大火烧得扭曲变形的肌肉,她就恐惧地浑身发抖。 “夫人别怕!老爷我福大命大,会有人进来救咱们的!” 魏廷夔故作镇定地安慰着夫人。 虽然嘴上说不怕,其实心里早已吓得灵魂出窍。 大火将寝室的门烧毁,火从外面猛蹿进来,清点着一屋子的梨木家具。两人惊呼着抱作一团,在浓浓的烟雾中绝望地闭上了眼。 “大人!”惊恐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魏廷夔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师爷披着一条素色棉被一脸焦灼地站在面前。 “师,师爷……” 魏廷夔虚弱地轻唤一声,挣扎着伸了伸手,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丑时。他扭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仍在昏迷中的夫人,正双目微闭,眉头紧锁,脸上还挂着昨夜的泪痕。 丫鬟小婉正拿着一根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上斑驳的灰烬。 “师爷呢?”魏廷夔将屋子里的每个人搜寻了一遍,并没发现想要见到的人,心中有些焦急,舔了舔干裂的唇问。 “大人,秦某在这儿呢!”听到县令在屋内唤师爷,秦雄一脸媚笑推门而入。 “喔!”魏廷夔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汪师爷呢?” “大人,汪师爷他昨夜为了救您和夫人,接连两次钻入大火,八成是被浓烟熏晕了,现在尚在昏迷中。”小卓子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师爷没事儿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魏廷夔的语气里有些担心。这所有人当中自然也包括秦雄。 见自己的如意算盘没打响,反倒成全了汪辉祖那个王八羔子! 就算他运气好,让他当了回现成的英雄,但,判决书一事,哼哼!想到这儿,秦雄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昨夜的那场火灾本是他一手筹谋策划的,本来打算借机营救县太爷重新获取他的信任,没成想反倒成全了汪辉祖。 一想到这儿,他就气得肚子疼。 昨夜,他浇了一桶冷水冲进寝室营救县太爷时,却发现汪辉祖不知何时抢在他前面。 千算万算,秦雄都没算到这一步,真是失策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尚在病床上的魏廷夔,嘘寒问暖地假意关心了几句,便心事重重地退出了房间。 刚一出门,候在门外的那名蒙面小厮便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趴在他耳边低语道:“秦师爷,正如您所料,汪师爷已经派人将大牢围起来了,恐怕,那件事情不太好办!” 秦雄仿佛早已知道会是如此结果,轻叹道:“恩,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按原计划行事吧!” “撤?” “撤!” 一场大火,让县衙内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秦雄暗中派人人放出风去:这场火极有可能是县令冤枉了浦东升,上天震怒而起的。 否则,为什么早不烧晚不烧,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烧起来了呢? 此言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并很快飞过高墙,传到了外面百姓的耳朵里。 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过得没滋没味的,如今有了这样的传言,顿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一时间,浦东升的案子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次日傍晚,昏睡了整整一天的汪辉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刚走进屋的小卓子见状,忍不住惊呼:“汪师爷,您总算是醒了!可把小卓子吓死了!” 汪辉祖打趣道:“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多睡会儿,能那么容易醒吗?” 小卓子使劲儿地抹了抹红润的眼睛:“县令大人纷纷说,这几日您要卧床休息,切莫累了身子。” 汪辉祖虚弱地笑笑:“行了,不就是被烟呛了一下吗?至于吗?”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案的抽屉,发现抽屉似乎被人动过了。便忍不住问道:“自打我睡着了以后,这屋里有外人来过吗?” 小卓子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除了我和县令大人之外,再没别的人来过。再就是大人派了夫人的贴身丫鬟小婉前来传了个口信,但她并没有进屋,只是在外面跟我说了几句话。怎么了,汪师爷?” 汪辉祖挣扎着爬起来,准备下床。 但脚一落地,就感觉上了刀山一般脚底板钻心地疼。 汪辉祖有些不知所措地一屁股做回床边,搬起脚来仔细检查:“我的脚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疼?” 见汪辉祖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地上,小卓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您忘了吗?在背大人出来后,由于体力不支一下子晕倒在地,结果,您把大人给摔出来了,可您自己却……” 汪辉祖极力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可这一桥段仿佛被抹去了一般,没有丝毫的痕迹。 虽然没印象了,但他仍然从小卓子的寥寥数语中找出了破绽:“就算我晕倒了,为什么只烧脚底板?其他地方却安然无恙?这不合逻辑。” “看来您真是真忘了,当时您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扑倒,整个身子都在外面,只有两只脚没挪出来,您原本打算爬出来的,正赶上一块木头掉下来,直接砸在脚掌上。” “哎,时运不济啊!” 汪辉祖叹了口气,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又将书翻到第二十页,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判决书递给小卓子:“我身体欠安,你一会儿帮我将它交给县令大人,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大人。记住了吗?” 小卓子是个心里盛不住话的主,好奇道:“汪师爷,这是什么东西?” 汪辉祖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是浦东升的判决书,十分重要,一定要亲自交给大人,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 小卓子有些迷惑:“大人,您之前不是告诉我说,判决书在抽屉里吗?怎么这份……” 汪辉祖看了一眼那个分明已经被人动过的抽屉叹了口气:“那份已经被人掉包了,还是送这份比较稳妥。” “掉包了?怎么可能?”小卓子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伸手拉开抽屉,将里面的判决书抽出来,与汪师爷刚才交给他的那份放在一起对照了半天,忍不住惊呼道,“哎呀!汪师爷!原来您真的能掐会算啊!这两份判决书果然不一样啊!” 汪辉祖自信地一笑:“行了,别弄混了。速速送去知县大人。记住,此事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汪师爷放心,小卓子嘴巴严实着呢!” 小卓子飞快地走到床榻边,将被人掉了包的那张判决书呈给汪辉祖,剩下的那份则揣入怀中,准备离开房间直接去见县令大人。 汪辉祖趁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卓子不由地愣了一下,小声问道:“汪师爷,您确定要带这份去吗?” 汪辉祖露出一抹难掩的笑意:“既然有人想让我们把这份交出去,那我们何不将错就错?” 小卓子虽然听不懂汪师爷的这些高深的大道理,但有一点他却深信不疑。那就是,汪师爷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既然他吩咐了,那么,照他说的去做就绝对不会错。 他将枕头底下拿出来的判决书小心卷起仔细塞入怀中,将被调换的那份假判决书攥在手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暮秋的风散发着阵阵寒意,小卓子打了个冷颤,裹紧衣衫低着头匆忙地朝着县太爷的会客厅走去。 不远处,秦雄与昨夜的蒙面小厮早已等候多时,见小卓子急冲冲地从屋里出来,蒙面小厮指着他的背影有些兴奋:“秦师爷,您看!他手里拿的判决书是不是咱们掉包的那张?” 秦雄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姓汪的诡计多端,是不是咱们的现在还不好说,待会儿等我去大人那儿一看便知!” 蒙面小厮阴阴地一笑:“汪师爷英明!” 公事厅内,魏廷夔正在面向窗外品着茶。虽然面前放着小卓子刚刚送来的判决书,但其实他压根儿就没看一眼。 一来,他知道汪师爷对此案的态度。他嫉恶如仇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允许浦东升逍遥法外的。 二来,他相信汪师爷的为人。尤其是经过昨夜那一场灾难,他在心里已经妥妥地将汪辉祖看作是生死之交。 回忆起昨夜的那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烤验”,他至今心有余悸。 随便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轻唤外面的家丁:“小卓子,小卓子!” 接连唤了两声都无人应答,魏廷夔有些气恼,正准备起身去屋外训斥一番,结果,屁股刚离开座位,就见秦师爷满面春风地走进来。 “大人,何事如此生气?” “喔,秦师爷来得正好,本官准备让人将判决书呈给上面,结果喊了半天没人应!这群狗奴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哼!” 魏廷夔含沙射影地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昨夜那场大火让他彻底看清了府衙内的这群人,平日里人模狗样,见了他点头哈腰看似万分恭顺的,关键时刻都他妈躲得远远的! 他自以为是地将府中的下人们想象成贪生怕死之徒,但他并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两位师爷在背后有意操纵。 秦师爷放火,是想将汪辉祖以及大牢里的大部分侍卫都引过来救火,以便于他浑水摸鱼偷偷救走浦东升。 这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棋。 万一失败,他还有第二步棋。 就是将汪辉祖的判决书掉包,换成自己写的。他在判决书中多次为浦东升开脱,目的就是让他免于重罚。 很显然,汪辉祖识破了他的第一个计划,将准备拯救县令的大部分人都调到大牢,自己豁出身家性命亲自扑入大火将县太爷背了出来。 这一招苦肉计用得妙啊! 既看死了人犯又卖了惨,还让县令大人对他刮目相看。 秦雄恨得牙根发痒。原本是为自己做的局,想不到竟然成全了姓汪的! 好在判决书掉了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故作镇定地走过去施了个礼,从怀里拿出一卷画作,嬉笑着说:“大人,秦某刚得了一副画作,我瞧着这画中的女子跟五娘倒有几分相似,大人您瞧瞧?” 听到五娘两个字后,魏廷夔立刻来了精神,将手中的判决书随手往旁边的桌案上一放,伸手接过画卷:“有这等巧事?快给本官瞧瞧!” 秦雄将手中的画作呈上,趁着魏廷夔打开之际,迅速翻了一下桌案上的判决书。 字体是汪辉祖的,看起来分毫不差。 至于内容嘛! 他仔细看了几句,完全是出自他的笔下。为了伪造地逼真一点,他也算是下了苦功夫了。开头和结尾都是跟汪辉祖写的一字不差,只是关于浦东升所犯的罪行让他做了更改,定论就截然不同了。 笔迹一样,开头结尾一样,加上汪辉祖又受了伤,想必他是不会起疑心的。 你汪辉祖也有疏忽的时候啊! 秦雄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浦东升从轻发落的场景。 “秦师爷,这画中的女子美倒是挺美,但跟五娘半点不像嘛!五娘长得多招人疼啊!瞧瞧这个美人一张苦瓜脸,扫兴!” 兴致冲冲的魏廷夔打开画作后略感失望。 “唉,大人说得对,府中的这些下人们就会见风使舵!也怪秦某,听说像极了五娘,便连看都没看便直接给大人您送来了!我这就回去好好收拾他们!”秦雄双手接过画作扭头便走。 刚一出门,便看到小卓子慌里慌张地朝他施礼:“秦师爷好!” 秦雄笑吟吟地指了指屋内说:“恩,小卓子啊!跑哪儿去了?县太爷正到处找你呢!” 小卓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刚刚闹肚子,去了趟茅厕!秦师爷,大人没发脾气吧?” 秦雄说:“你可得仔细着点儿,赶紧进去吧!” “好嘞!小的谢过秦师爷!” “小卓子,小卓子!”屋内再次传来魏廷夔的声音。 小卓子一躬身,陪着笑脸钻进屋内:“小卓子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判决书本官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马上将这份判决书上报给知府大人!” 魏廷夔将判决书递过来,小卓子双手接过,领命而去。 走出屋外的那一刻,迅速将手中的判决书与怀里的那份做了调换,随后跳上马绝尘而去。 “判决书送去了?” 单薄窄小的床榻上,汪辉祖微微低垂着头,翻阅着手中那本厚厚的书。听到门响脚步声,头也没抬地直接问道。 “送去了,汪师爷。” 自从那次汪师爷直接猜到他偷听到县令与秦师爷的谈话并滴水不漏地帮他解决之后,汪辉祖所有异于常人的反应小卓子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咱们静候结果吧!” 汪辉祖将书合上,缓缓地抬起头来说。 “恩!” 小卓子搓了搓手,放在唇边不停地呵着气。 “别杵在那儿了,桌子上有热水,自己倒!”汪辉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说, 小卓子倒也不客气,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倒满一杯热水,轻轻吹了吹,冰冷的屋子里顿时便多了一丝热气。 “汪师爷,您的身子好些了吗?”小卓子轻啜了一口茶水,虽然大夫说并无大碍,但他仍然有些担心。 “皮肉伤,不碍事。估计明日便能下床了。”汪辉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跟五娘与浦东辰在大牢里吃的苦头比起来,他这点儿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一场秋雨,加速了冬日有条不紊的脚步。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秦雄正在床边的桌案前惬意地晒着太阳,一个关于浦东升案子的噩耗将他彻底地击晕。 他明明亲眼看到县令手中的那份判决书就是自己亲笔所写,没有分毫差错,可是为何,他从知府衙门里听到的风声跟亲眼所见到的截然不同呢?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他眉头紧紧一锁,两撮稀稀落落的淡黄色眉毛便不由自主地往一块儿凑。 第十七章 高手过招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现在知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浦东升系拐卖幼女逼良为娼,双罪并罚当判死罪。秦师爷,这可如何是好?”蒙面小厮语气有些急促,神情也略显慌乱,仿佛那被判刑的是他亲爹一般令他不知所措。 “这怎么可能呢?”秦雄至今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那日,他明明看到那张判决书就是掉包的那张,是他亲笔所写,里面根本就没提到拐卖幼女逼良为娼这些字眼,府衙那边的人又是从何处看到的呢? “莫不是汪师爷看走眼了?”蒙面小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绝无可能!我看得十分仔细,那判决书是我亲笔所写。”秦雄的语气十分坚决,不容有丝毫的质疑。 “会不会汪师爷发现了猫腻,又派人重新送了一份?”蒙面小厮琢磨了半天,最终抛出来这么一句。 “送都送出去了,怎么发现?再说了,他们准备的那份早已经被前几日的那场大火烧成了灰,拿什么送?” 秦雄越说越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按说这事做得天衣无缝,他该注意的细节都一一注意到了,该提防的变故也都小心提防了。 可为什么最终会是如此结果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府衙那边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据说是知府大人家里的管家传话给蒙面小厮的,大管家是他远房表叔,平日里来往甚密,他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他秦雄虽然贪财,但做事向来遵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若是办不到这一点,必将声明扫地,以后还如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但浦东升若是真被判了死刑,人之将死就无所畏惧了。 万一在临死之前泼他一盆脏水说他是幕后主谋,估计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了。 毕竟,他拿了浦东升那么多银子,若是到头来连他的命都保不住,恐怕这大把的名字可就真要变成买命钱了,买他秦雄的命。 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高人一等的谋略,到时候顶多为自己开脱成个从犯。 从犯可是要发配边疆的,就他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恐怕连半路都不一定走的到。 别说走了,单是凭空想想,便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这些都不是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蒙面小厮突然想到一个人。 “快说!”身为县衙内的头牌师爷,他头一回如此迫切地想要从别人口中得知答案。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猜想,只不过他怀疑的那个人看似天然无公害,毫无城府,怎么会制造出这等瞒天过海神乎其神的大事来呢? 他不相信。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毕竟,败在这样一位无名小卒的手上让他觉得尤为丢脸。 当然,这都是他的心理戏,虽然内心波涛胸腰,表面却依然云淡风轻,所以旁人并不知晓。 “肯定是负责送判决书的小卓子在途中动了手脚!”蒙面小厮语气肯定地仿佛看到了整个过程一般不容置疑。 “真的是他?” 蒙面小厮的想法与他的猜想不谋而合。 秦雄将上下两个眼皮子微微往一块眯了眯,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接受了这位让他措手不及的对手。 “师爷您不是亲眼验证过了吗?判决书在县令大人手中时还好好的,怎么到了知府大人的手里就突然变了样了?整个事件除了县太爷,就只经过了他一个人的手,除了他还能有谁?” 蒙面小厮有条不紊地分析让秦雄意识到汪辉祖的可怕。 小卓子的那点儿道行他秦雄再清楚不过了,其实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喽啰,根本不值一提。 在这之前,给他跑腿都不配。 他思忖了许久,才选择了这位蒙面小厮为自己效力。小卓子当时连个备胎都没入选。可见他多迷糊,多简单。 可是,就是这么简单这么迷糊的一个人,却能在短短的数日之内做出如此要命的举动,可见汪辉祖的手段有多高。 换句话说,汪辉祖能在短短的数日之内便让一个素昧平生的简单迷糊的小卓子为他肝脑涂地一心效力,想想就觉得可怕。 “要是救不了浦东升,闹不好咱们也得跟着坐牢!此事皆是因为小卓子而起,师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坏事精?” 见秦雄半天都不表态,蒙面小厮有些着急。他并不认为自己谋划失误,而是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小卓子身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恐惧已经没什么用了。”秦雄轻叹道。 “那小卓子呢?”蒙面小厮一直盯着小卓子不放。毕竟,他才是与自己段位一致之人。 人总是容不下与自己段位一致的对手。 段位太高他们够不着,段位太低他们又不屑与之较量。 显然,秦雄就跟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他压根儿就没把小卓子放在眼里。 对于小卓子这个坏事精,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追究小卓子是后话,为今之计,得赶紧想办法将浦东升救出来!” 可怎么救呢? 这一次,他决定双管齐下。 好在,小卓子送判决书那日知府大人正好不在府衙,这才理所应当地经了大管家的手。知府大人至今尚未看到那封判决书。 所以,现在派人悄无声息地再送一份判决书过去,也无人察觉。 怕的是,魏廷夔如今跟汪辉祖一个鼻孔出气,若是他到时候出来作证,恐怕事情还会有麻烦。 一想起汪辉祖,他就头痛欲裂。 自从那夜姓汪的先他一步冲进大火救了县令夫妇二人,他的形象在魏廷夔心中便越发地高大起来。对他是言听计从,当成祖宗一般地捧着供着小心相待着。 估计这会儿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分量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一试。 就算不能让他听自己的 ,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认真追究也是好的。 十月的天气,如同县太爷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风和日丽,这会儿却已经飘起了清雪。 秦雄裹紧了身上的那件很是扎眼的红褐色衣衫,应着风雪迈着小方步一路来到议事厅。 当他裹着一团冷风钻入屋内时,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就如同前几日的那场大火一般啪啪作响。他脱下身上的红褐色大衣,拍了拍身上的雪,一脸笑意地给魏廷夔请安:“大人,您的身体好些了吗?秦某不放心,过来看看。” “已经好利索了,秦师爷有何事?过来坐下说!”魏廷夔坐在火炉旁,看样子神清气爽,那日的惊吓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贵人多忘事,才这么几天,居然就敢靠近差点儿要了他命的火。 秦雄径直走过来坐到炉火旁,将手伸出来烘烤着,半晌才说:“秦某听说那浦东升朝廷里有人,倘若真是如此,大人觉得该不该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呢?” “喔?”此时此刻,魏廷夔对害怕听到的名字便是浦东升了。 大火虽然能烧死人,但是那也只是个单纯的物,不会耍奸斗狠玩心计。 浦东升可就不一样了,正如汪师爷方才所言,他罪证累累不可饶恕,判他死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就等上头一句话,这个随时随地都会咬人一口的危险人物可就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再出一丁点的差池。 想到这儿,他礼貌性地扬了扬唇角,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说:“本官作为本县县令,岂能徇私枉法呢?就算他朝廷里有人,该判刑还是要判的!” 秦雄见用商量的不行,索性威胁起来:“大人就不怕自毁前程吗?” 魏廷夔斩钉截铁地回道:“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吧!” 劫后余生的魏廷夔变得软硬不吃,令秦雄无计可施,只好悻悻而回。临走时,魏廷夔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说:“这雪下得可真美啊!” 秦雄话外有话:“旁观者看着的确挺过瘾的,就怕经历者心里不是滋味!” 魏廷夔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仍醉心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由于出师不利,秦雄心里头很是不爽。回去的路上,一个狠毒的计划在他的心里暗暗滋长。 走到门口时,蒙面小厮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秦师爷,事情进展如何?” “挺顺利的。” 秦雄仿佛不曾碰过壁一般推门进屋,直接走到桌案前坐下,安安静静地重新写了一份判决书,交给蒙面小厮:“天黑之前将这份判决书送到府衙,将那份不该出现的东西换回来!记住,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是!”蒙面小厮双手接过,扭头便走。 这一次的较量,秦雄赢得异常漂亮。 汪辉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筹谋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就在他眼巴巴地等着惩治浦东升时,小卓子却跌跌撞撞地跑来告诉他:“汪师爷,您的判决书通过了!” 汪辉祖笑着责怪他:“通过了应该高兴才是啊!你为何这般神情?” 小卓子一着急便开始结巴起来:“汪,汪,汪汪汪师爷,这事儿不对!” 汪辉祖强忍住笑意,打趣道:“你属狗的么?” 由于小卓子心中有事,并没有听出汪辉祖的弦外之音,傻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属猪。” 汪辉祖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竟哑然失笑:“怪不得反应这么迟钝。对了,你刚才说哪里不对?” 第十八章 拉官差下水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小卓子在此急躁起来:“汪师爷,通过的那不是您的判决书!” 汪辉祖有些迷糊:“不是我的判决书?” 小卓子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是您的判决书,可是,那不是我送去的判决书!” 汪辉祖更加迷糊了:“不是你送去的?那是谁送去的?” 小卓子急得额头竟然渗满了细密的汗珠,这大冷天的,不跑不跳不捂不蹦跶就能将自己折腾出汗来也算是一种能力。 “哎呀!让我怎么才能说得清楚呢?这判决书是您让我送的,也是我亲自送到府衙的,知府大人看完后也通过了,可是,可是,现在全变了!” “什么东西全变了?别急,仔细想清楚了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汪辉祖努力直了直腰,那日被大火灼伤的右腿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双手撑着床,努力地将身子往上挪了挪,长吁了一口气说。 “里面的内容全变了!”小卓子恨不能多一张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 “怎么可能?”汪辉祖顿时大惊失色。 “是真的,汪师爷!现在,到了知府大人手上的那封判决书不是您写的,也不是我送的!不对,是您写的,也是我送的,可是,里面的内容全变了!咱们希望浦东升受到严惩,可是,现在上头却要求将浦东升无罪释放!” 小卓子捣鼓了半天,总算是把事情说明白了。 “真有此事?”汪辉祖大呼不妙。 “千真万确,府衙方才派人前来送信,估计这会儿人还没走呢!我一得知消息就跑来给您送信儿了!哎,汪师爷,汪师爷您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汪师爷,你的靴子!” 小卓子看着汪辉祖的背影在身后大呼小叫,而汪辉祖呢,早已不管不顾地冲出房间一头扎进冷风里,光着脚丫子在家丁丫鬟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奔跑,全然不顾形象。 没有人知道一向彬彬有礼稳重老成的汪师爷究竟因为何事发疯,甚至有人担心他是不是前几日的那场大火把他的哪根筋烧坏了。 但这一切对于汪辉祖来说都不重要。 被烈火灼伤的脚底板与冰凉刺骨的地面亲吻地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痛不欲生。 但他丝毫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拦住送信的差事问个明白。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他知道,此事一定跟秦雄脱不了干系。 一定的!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流裹着着浓浓的炭火味扑面而来。 汪辉祖顿时感觉被千刀万剐的脚底板犹如烈火炙烤后有被撒上了辣椒粉一般难以忍受。 看到官差还在,汪辉祖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回到原处。房间中的炭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县令魏廷夔与官差对面地坐着。 二人面无欣喜,气氛略显尴尬。 “汪师爷,你这是?”魏廷夔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森,看样子比外面的天还要凛冽几分。 见汪辉祖披着发赤着脚衣衫不整地闯进来,官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迅速起身:“魏大人,你有事先忙,在下告辞!” 魏廷夔未曾开口,汪辉祖便径直上前将人拦住:“官爷请留步!” 官差拧着眉头认真打量了他两眼,客气地拒绝道:“在下公务在身,不容耽搁。” 汪辉祖直接将这位以貌取人的官差的托辞过滤掉,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是魏大人的师爷汪辉祖,听说我写的判决书通过了?” “喔,汪师爷!”这位送信的官差虽然有些吃惊,但依然很礼貌地回应,“我今日正为此事而来,判决书已经通过,知府大人特意派我来知会一声。” 在府衙当差的这些年,他经常来往于各大县衙,一茬茬的师爷见过不计其数,但像眼前这位不修边幅形骸放浪的,还真是头一回。 汪辉祖正在思忖着怎样做才能扭转乾坤,这时,门被人推开了,丫鬟端着一个枣红色的梨木托盘笑吟吟地走进来。 托盘上是一个挺大的陶瓷砂锅,旁边还有两只精致的翠绿色琉璃碗,隔着一层盖子,汪辉祖都闻得到一股人参鸡汤的鲜香。 丫鬟对汪辉祖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施礼,而后缓缓地走到桌案前,将砂锅置放于桌子正中央,那两只色彩华美做工 的琉璃碗,则理所当然地分别摆放在县令与官差面前。 “夫人担心大人身体,亲自下厨为大人您炖了一锅人参鸡汤,听闻有官差再此,嘱咐奴婢赶紧端来为官爷暖暖身子。” 丫鬟朱唇轻启,声音轻盈悦耳,让这暴躁的气氛稍微有所缓和。 “太好了!这么说,罪犯要被行刑了?” 汪辉祖对县令越发阴沉的老脸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桌案前,将摆在县令面前的判决书拿在手中。 “汪师爷,你是在开玩笑吧?你这判决书里明明写的是……”汪辉祖的话让官差有些着急,他本能地伸手去抢汪辉祖手中的判决书。 这份判决书直接关乎浦东升的生死存亡,岂能轻易给他? 官差也是个急脾气,见汪辉祖写的跟说的不一致,更加迫切地想要拿到手看个清楚明白。 于是,二人分别立于桌案前,互不相让地坚持着。 “二位别争了,来,将判决书给本官,你俩先喝口鸡汤暖暖身子。” 见二人僵持不下,魏廷夔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魏廷夔话未说完,汪辉祖便态度突变,冲官差微微一笑,说了声:“那你先。”与此同时,迅速将手松开。 “要不,还是你先吧!” 官差反应有些慢,等他反应过来松手时,汪辉祖的手早已抄在一起,一副冷眼旁观者的姿态淡定地看着他。 等官差发现后为时已晚,判决书已经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地掉进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里。 “哎呀,官差大哥,你是对我们县衙有意见,还是对知府大人的判决有意见?怎么能把判决书给扔进鸡汤里呢?”汪辉祖惊恐道。 官差大呼不好,迅速将手伸进滚烫的砂锅,结果,刚一伸进去,便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等手从汤锅里捞出来时,早已被烫成了一道长在猪身上的美容美食。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啊!”受了伤的手疼得无处可藏,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 “来人!”府衙派来的官差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岔子,而且伤得如此严重,魏廷夔自知难脱干系,惊呼起来。 但是,嚎了一嗓子外面并未有人应答,顿时火冒三丈,莫非,这些狗奴才又擅离职守找地方浪去了? 生气加上着急加快了他迈步的频率,等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咣当一下将门拉开时,一位皮肤白净身材瘦弱的家丁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地上。 此人姓陶,年方一十六岁,刚来县衙不久,由于府上人多,其他人不想费神记住那么多名字,便喊他小陶,后来见他为人机灵淘气,索性叫他淘气鬼。 方才小陶听到里面的惨叫声不知就里,正趴在门缝上往里瞧,本来就胆战心惊的,结果被县令刚才那一嗓子吓得不知该如何应答,正琢磨着要不要先退后几步假装不曾偷听,结果,没等双脚行动起来,便被县令直接晃进来了。 “小,小的在!”小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用眼睛的余光偷看着一脸不悦的魏廷夔。 “你眼瞎了吗?没看到有人受伤了吗?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请郎中?” 魏廷夔呵斥道。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小陶连声应着,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没用的东西!”魏廷夔痛骂一声,回头时发现,汪辉祖像个没事人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座椅上喝鸡汤。 他轻轻啜了一口,觉得有些烫嘴,便不舍地放下汤碗,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一下嘴,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站在他对面那位仍旧疼得龇牙咧嘴的官差说:“官差大哥,你现在关心的不应该是你的手!” 官差一愣:“你说什么?” 汪辉祖抬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语气跟他的动作一样不急不缓:“难道你觉得那张判决书还不如你这只手来得重要?” 不过寥寥十几个字,却瞬间让官差哑口无言。 过滤掉疼痛后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没错,手是很要紧,但与这项上人头比起来,区区一只手算得了什么?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份普通的判决书,它关乎数十人的生死的大案,是县衙师爷亲笔所写,知府大人郑重批阅,如今却让他生生地给毁了! 若是在寻常,也不至于掉脑袋,但是,如今他是戴罪之身,前几日刚刚惹怒了知府,原本打算好好干完这差事将功折罪呢,没成想又出了这岔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倘若知府一个不高兴,打断个胳膊腿儿的那都是寻常小事,若是深究起来,两罪并罚,分分钟摘了他的脑袋! 想到这儿,官差顾不得如同被焚烧一般的疼痛,抄起桌案上的汤勺便开始漫无目的地来回搅动,半天后,判决书终于被他打捞出来,只是,早已碎尸万段,面目全非。 “完了,全完了!”官差抓着早已被泡得稀烂的判决书,语气里满是恐惧。 或许是不甘心,他突然暴躁起来。官差将手中的勺子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拍,剥开斯文的外衣朝着门外直接爆了粗口:“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你他娘的要这样对我?啊?老天爷,你他娘的倒是说话啊!哑巴了?” 但是,这样的暴躁情绪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便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瘪了瘪嘴,微皱着眉,用略带乞求的目光看着汪辉祖,声音微微发抖地向对面这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求助:“汪师爷,现在还有没有什么法子挽救?” 汪辉祖手指绕着面前的琉璃碗随意地画着圈儿,轻描淡写地问:“你就这么怕死吗?” 官差绝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难道,汪师爷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打成废人?” 汪辉祖假装很为难地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这是一个友好的暗示。 常年行走于各大衙门之间的官差很容易地便读懂了汪辉祖的弦外之音。只不过,这只代表对方有法子帮到自己,至于对方愿不愿意帮,怎么帮,这就要看他的诚意了。 “求汪师爷救我!”他二话不说从径直走到汪辉祖面前,双腿一屈噗通一跪,目光十分真诚言辞极为恳切。 第十九章 判决书“湿”而复得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汪辉祖伸手扶他起来,抬了抬手示意他落座,官差小心翼翼地坐在汪辉祖旁边,等待对方恩赐他一个锦囊妙计。 这短短的半碗汤功夫,县令仿佛历经了小鸡从一只鸡蛋到羽翼丰满,再到被熬成鸡汤一般的漫长。 这期间,他的情绪一直在起起落落,从最初的万般焦灼束手无策,到后来的满怀期待,此时此刻,他的心理只佩服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若不是自己当年运气好碰到了秦师爷外出迟迟不归,他八成是不会留下汪辉祖这个无名之辈的,若是当初将其拒之门外,眼前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险事迟早得让他心力衰竭。 …… 得知还可以补救,魏廷夔顿时欢喜起来,这会儿,他早已没心情去追究对判决书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如何回去跟知府大人交代。 毕竟,那份判决书是毁在他的汤锅中的。 好生生的,端来一锅汤作甚? 真是多事! 他心里忍不住对夫人多了几分埋怨,但这份埋怨很快便被喜悦冲散。 “汪师爷,快说,你有什么好法子?” 魏廷夔的语气里饱含着满满的期待。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两个字。” “哪两个字?” 魏廷夔与官差异口同声道。 “动一动。”汪辉祖扎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 “这是三个字!”官差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几个字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怎么个动法?”不愧是县令,关键时刻分得清主次。 “也就是大人您动动嘴,汪某我动动笔,官差大哥动动手的事儿!”汪辉祖有条不紊地说。 “呼~呼~呼~大人!小的把郎中找来了!”汪辉祖这一番看似玄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才刚刚说完,房间的门便被人呼通一声推开了,小陶呼哧呼哧地闯进来,指着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说带比划着。 “你先别呼呼,搁那儿站好了,嘴巴给我闭严实了,等汪师爷一会儿说完了你再张嘴!” 魏廷夔这一刻的镇定与之前的焦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小陶不知道他去请郎中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县太爷让他闭嘴,他就必须闭嘴,否则立马就会被掌嘴。 “汪师爷,你方才的意思是,我说,你写,他送?”制止了鲁莽的小陶之后,魏廷夔扭转了身子朝向汪辉祖的同时又迅速换了副面孔。 “是,也不是。”汪辉祖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究竟怎么个意思?恳请汪师爷明示!”比魏廷夔更着急的官差此时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忍不住强行插了一嘴。 “兹事体大……”汪辉祖起身,警惕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气息尚未平稳的两个人---小陶和他请来的郎中,欲言又止。 “汪师爷,您说。”见惯了这种场合的官差将受了伤的那只手朝着身后别了别,身子则很自然地往前凑了又凑,直到耳朵距离汪辉祖的嘴一虎口的距离,才彻底静止不动。 魏廷夔虽觉得不雅,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其他,也学着官差的样子,稳稳地凑了过去。 “我们三个应该这样做……”汪辉祖再一次压低了声音说。 “此法可行,本官没什么意见。”魏廷夔闻言后,略微思忖了一下,便很迅速地表了态。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官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嘴,本官已经动了,接下来,就看汪师爷的了!” 魏廷夔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汪辉祖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眼睛朝着四下搜寻着文房四宝。 魏廷夔立刻会意,如同一位忠实的家仆一般殷勤地将笔墨纸砚端过来放到桌案上,官差则仿佛早已忘记了疼痛一般,迅速将桌子上的锅碗推到一旁,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来,为这位高深莫测的汪师爷研墨。 关于这份判决书,从最初的打腹稿,到一稿二稿,经过多番酝酿,多番修改润色,早已在心中背得滚瓜烂熟。这会儿根本无需冥思苦想,提笔片刻,流美俊逸的毛笔字便将一张白纸塞得满满当当。 “经过多番查证,犯人浦东升以收养义女童养媳为名拐卖幼女逼良为娼等罪证属实,依大清律法,其罪当诛……”官差念着念着,突然声音颤抖起来,他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试探,“汪师爷,您这写错了吧?” 当他读到其罪当诛几个字时,魏廷夔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又扬。 “哪里有错?错在哪里?”汪辉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毛笔,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地回应。 “我方才送过来的那张判决书上写的是犯人浦东升以首映义女童养媳为名拐卖幼女童养媳为名拐卖幼女逼良为娼等罪证非实,依大清律法,无罪释放。这,这两份判决书看起来截然不同啊!” 尽管观察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调和嗓音,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仍然不可遏制地飚了高音。 汪辉祖冷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依然平和地毫无波澜:“你刚才说的是,有两份判决书?” 为了警示对方,他将那个“两”字加重了语调。 官差自知失言,连忙矢口否认:“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只有这一份!只有这一份。” 汪辉祖紧追不舍,将判决书往官差面前一送,态度十分认真地说道:“那您再仔细瞅瞅,可有什么问题?” 官差连忙擦了擦汗,连声说道:“没,没什么问题。” 汪辉祖微微一笑,将判决书往他手中一放,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现在,魏大人已经动了嘴,我汪某人也动了笔,接下来,那就有劳官差大哥动个手了。” 接过这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判决书面露难色:“这?” 此时此刻,官差的心理左右为难。 若是答应,日后一旦被知府大人识破,项上的这颗人头势必要搬搬家,但若是不答应,眼目前这一关恐怕都过不去。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难以逃离的藻泽,无论是答应,或是不答应,都难逃死罪。 前有狼,后有虎,他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若是你觉得为难,那就算了吧!”汪辉祖面无表情地从官差手里拿走判决书,准备一撕了之。 官差与县令二人顿时慌了神,口中同时喊着不要,准备伸手阻止。人一着急就容易慌,一慌,就容易出乱子。这不,官差一着急便忘记了右手受伤的事儿,直接惊呼着用受了伤的手去抢那张判决书。 显然,魏廷夔比他更慌,所以出手更快力道更足,这一把抓过去,直接就抓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怎么了?”汪辉祖被惊得直接松了手。 “汪师爷,求求你,求求你别撕好吗?我动手还不成吗?”官差举着那只被撕破皮的手哀求道。 “你这手……”汪辉祖指着他那只被抓得惨不忍睹的手,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不知何时,他被烫过的手早已鼓起一个大水泡,而魏廷夔却不偏不倚地直接给他抓破了,这会儿正在吧嗒吧嗒地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这手我动!”官差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依我看,你最好别动!”汪辉祖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微微皱起了眉。 “刚才是我的错,我已经想通了,这手我必须动,它若不动,恐怕我这脖子就得动了!”官差委屈地说。 “你若再不挪开,恐怕这张纸又要被你这只手废了!”汪辉祖说。 官差这才想起刚才被抓时的撕心裂肺,低头一看,手早已被抓得皮肉分离、惨不忍睹。 这一看不要紧,顿时被自己吓个半死,屋子里再次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郎中,赶紧过来替这位官爷疗伤!” 魏廷夔转身朝着身后战战兢兢的郎中挥了挥手。 “是!”郎中抱着药箱子冲了过来。 剪皮,消毒,敷药,包扎,郎中有条不紊地一一进行着,等他缠完最后一层布条时,官差迅速地从汪辉祖手中抢过判决书,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拽在手里死死不放。 “魏大人,汪师爷,我准备动手了!”官差咬了咬下唇,看来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恩,记住我跟你说的!”汪辉祖不放心地叮嘱道。 “记住了!”官差笨拙地将判决书塞进怀里,扭头离开了县衙。 “汪师爷,你确定这么做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魏廷夔看着官差离去的背影略有担忧地问。虽然他相信汪辉祖的能力,但更惧怕知府大人的威力。 “是他知府大人的眼睛有问题,与你我有什么干系?”汪辉祖微微一笑道。 “之前的那份判决书……” 魏廷夔欲言又止。 “之前的那份判决书绝非汪某所书,恐怕……” “恐怕什么?” 魏廷夔问。 “恐怕人多口杂啊!”汪辉祖警惕地扫了旁边的郎中一眼,。 “小陶,给郎中打赏,外面天冷,让他早些回去吧!” 魏廷夔马上意会,吩咐小陶说。 原本,他是有些气恼的,官差送来判决书说浦东升无罪释放他还以为是听错了,好在官差亲手毁了证据,若是让浦东升这枚老奸巨猾的害人精走出这扇牢门,那他这个县令可就要寝食难安了。 待小陶带着郎中离开后,县令压低了声音说:“师爷,你的意思是……那份判决书被人掉了包?” “是。”汪辉祖的语气不容置疑。 “谁干的?” 魏廷夔心里有些慌,语气有些急。 “你猜。” “是他?” “恩。” “哦!” 说这个字时,魏廷夔的眼前掠过一个影子,一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影子。他果然背叛了他,这个口是心非、忘恩负义、笑里藏刀、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魏廷夔的眼底折射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杀气。 这一切,汪辉祖都看在了眼里。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免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担心魏廷夔把持不住再生事端,便违心地婉言相劝:“利字当头,难免会让一些人晕头转向,只要他还不是大奸大恶,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还可以原谅。倘若官差能顺利完成任务,大人您就权当什么都没发过吧!” 对于汪辉祖的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魏廷夔表示很不理解:“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怎么可能?” 汪辉祖也不多言语,看着萧瑟的院落幽幽地说:“除非您想再树一个敌人。” 只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字,便让刚才还怒气冲天的县令大人偃旗息鼓。 他冷哼一声,开始寻找别的话题,搜寻了半天,方才想起他受了伤的脚,埋怨道:“你啊!哪儿都好!就是做事太不计后果了,连只鞋都不穿就带着两只伤脚这么跑出来,万一伤口感染了如何是好?” 汪辉祖笑而不语,静静地听着魏廷夔像个老父亲一般不停地发着牢骚,“数落”汪辉祖的“不是”,突然听到“咣叽”一声,一个脏兮兮黑乎乎的带着糊味儿的东西从旁边的一根柱子后面咕噜噜地滚出来。 把这位惊魂未定的县令大人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官差出师不利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什么东西?”魏廷夔拦住想要冲过去一探究竟的汪辉祖,本能地拽着他往后连退了几步。 也难怪他如此警惕,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衙门毫无预兆地突然走水,到判决书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改头换面,这一切他都觉得蹊跷。 虽然目前尚未查清前几日的那场大火究竟是如何燃烧起来的,但是,既然判决书一事是那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捣的鬼,那么,失火一事也顺理成章地怀疑到他头上。 “大,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廷夔仔细一瞧,嘿!原来是小卓子。 “你这个狗奴……” 魏廷夔正准备发火,却听到小卓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继续结结巴巴地说:“小卓子来给汪、汪、汪师爷送鞋子来了!冲、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自从得知自己负责护送的判决书出了问题,受到了惊吓的小卓子就彻底留下了后遗症,一恐惧就开始口齿不清结结巴巴。 也幸亏有这么个毛病,让原本打算严惩他的魏廷夔紧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属狗的吗?” 小卓子像方才回答汪辉祖一样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禀大、大人,小的属猪。” 魏廷夔呵呵一笑道:“这就难怪了!属猪的不蠢都对不起你这属!” 小卓子摸着脑袋,傻呵呵地笑:“嘿嘿,汪、汪、汪师爷也是这么说的。” 魏廷夔说:“好吧,看在你这傻乎乎的属相的份儿上,本官就免了你的冲撞之罪!” 小卓子欣喜若狂,立刻跪地谢恩:“谢大人不怪之恩!” “起来吧!”魏廷夔指着地上的那个带着糊味儿的黑乎乎脏兮兮的东西皱了皱眉头,“你方才说,这是汪师爷的……靴子?” 说完,魏廷夔的眼光在经过了一番搜寻后,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汪辉祖的那两只受了伤的脚上。 疼痛加上地面的温度,让他的两只脚早已弓成了两座微型的肉桥。十个指头和脚后跟做支点,让伤势较重的脚掌与地面之间撑起有限的空间。 小卓子用不确定的目光瞥了汪辉祖一眼,在得到汪辉祖点头回应后,方才有了主心骨一般用力地点头回禀:“正是!” 魏廷夔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说:“汪师爷的脚都伤成那样了,哪儿还能穿得上鞋子?再说了,这鞋子都烧成这样了还拿来做什么?还不赶紧扔了派人重新给汪师爷做几双新的?” 小卓子看起来颇有为难,愣在原地半天没挪动一步。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大人,这靴子扔了,那汪师爷……怎么回去?” 魏廷夔毫不犹豫地说:“还能怎么回去?当然是你背他回去了!蠢猪!” “哦!”挨了骂的小卓子总算是放了心,躬身捡起了刚才由于惊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那只被烧得几乎毁容的黑乎乎的破靴子,朝四下里瞧了瞧,对不远处一位正在打扫院子的家丁挥了挥手。 家丁一路小跑地赶过来,弓着身子给魏廷夔和汪师爷一一行礼后,方才转身陪着笑脸问小卓子有何吩咐,小卓子将两只靴子往他怀里一塞,说了声帮我扔了他,便快步走到汪辉祖面前,背起汪辉祖便往寝室走。 直到走出五丈开外,确定县令大人已经回了房,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出心里一直担心的那件事:“汪师爷,判决书的事儿……” 汪辉祖趴在背上轻描淡写地回他:“放心吧,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一句话,便将压在小卓子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彻底掀开。 此时,肩负重任的官差正跨上马准备往回赶,迎面遇见外出办事回来的秦雄,官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客套寒暄,而是匆忙打了个招呼便快马加鞭地离开了。 “嘶,这人今天好像不太对劲啊!”马背上的秦雄看着他急速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秦师爷,有什么不对劲吗?”蒙面小厮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嘶,说不上哪儿不对,可就是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秦雄拧着眉头说。 “您是说,他的手?”蒙面小厮问。 “是啊!看那包扎的厚度看来伤得不轻啊!对了,方才咱们回来时是不是碰见刘郎中了?”秦雄认真地回忆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对,师爷的意思是,他的手是在衙门里伤的?”蒙面小厮随口说道。 “你马上去一趟府衙,给大管家传个话,让他密切关注一下这位官差的动作!”秦雄像是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语速有些急促。 “好!我这就去!”蒙面小厮迅速跨上马儿,扬鞭疾驰而去。 且说官差跟秦雄打了个照面后,便马不停蹄地直奔府衙,即便手上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生疼,都没有让他有丝毫的懈怠。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尽快完成汪师爷交给他的任务,毕竟事关身家性命,容不得他有一丁点的马虎。 谨慎小心的他并不知道,秦雄早已凭借着他手上的那个小小的伤口洞悉了一切,就在他急赶慢赶打道回府时,秦雄的人已经抄小路先他一步去了府衙。 “知府大人在吗?” 这是官差跳下马后的第一句话。 “真不凑巧,大人刚刚出去了!哟!王哥,你这手怎么弄的?出去时还好好的……这怎么一会儿工夫缠上布条了?” 守门的门吏如同被狗啃了一般,指着官差受了伤的那只手一惊一乍地高声惊呼道。 “喔,没事儿!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蹭破了点儿皮,别大惊小怪的!我先进去了哈!”官差将马往旁边的一棵树上一拴,故作镇定地用那只伤手拍了拍门吏的肩膀,笑着走入府衙大院。 大院内的家仆们都在各自忙碌着各自的营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踏入。官差深吸了一口气,裹紧了衣衫,微微低着头,穿过长长的甬路,加快脚步朝着知府大人的书房奔去。 书房的门并没关,只是像往常一样虚掩着,官差四下里看了看,负责打扫的丫鬟都不在,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在房中的那张宽大的深红色梨木书桌上,放着一堆厚厚的文件,文件旁边有一方印鉴,那是知府的官印了。 “只要盖上印章,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到时候,只要咬紧牙关,一口咬定这就是之前的那份判决书,无凭无据的,谁又能奈我何!”想到这儿,官差再次深吸了口气,将手伸进怀里准备将汪辉祖交给他的那份判决书拿出来。 判决书刚一拿出来,便听到身后响起一个阴森的声音:“王大兵,你跑到大人的书房里来做什么?” 不好,是李大管家! 官差心下一惊,迅速将手中的文件抽回,慌乱地转过身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李大管家,这,我……我来是想……” 李大管家目光犀利地落在官差手中的那份文件上,用饶有兴致的口吻说:“给我看看,你想做什么?” 官差连忙护住这份尚未盖上章的保命书:“不!” 大管家脸色一沉,步伐稳健地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处闪躲的眼睛,咄咄相逼道:“怎么?难道这上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吗?” 官差更加语无伦次:“是啊,啊不,没,没有,绝对没有!” 大管家一把将他手中的公文夺过来:“没有?没有你在这儿抖什么?” 当公文展开的瞬间,两人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一样的始料未及,一样的目瞪口呆。 无锡县衙内,县令魏廷夔正在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不停地徘徊。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为何王大兵还没有传出信儿来呢? 此计虽好,只是太过冒险。 万一被知府大人识破的话…… 想到这儿,向来胆小的魏廷夔立刻冲出房间,不顾形象地一路小跑着奔向汪辉祖的寝室。 什么官腔,什么走姿?什么四方步? 当身家性命受到了威胁,这些平日里用来装腔作势的道具,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一文不值。 汪辉祖此刻正斜倚着床,双脚搁在叠好的被子上,姿势很不儒雅地捧着书津津有味地读。 见魏廷夔来,汪辉祖迅速将脚收回,起身,准备下床迎接。但想法尚未付诸行动之前,就已被魏廷夔伸手拦住了:“汪师爷不必多礼,赶紧躺好,躺好!” 汪辉祖尴尬地笑笑:“大人,您怎么来了?” 魏廷夔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轻叹一声道:“哎,本官这不是心里着急吗?汪师爷,你说,王大兵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都这个点了还没个影儿,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第二十一章 偷梁换柱 - 绍兴师爷汪七驳 - 远者无敌 汪辉祖却十分淡定地翻了一页书,说:“不会有什么事儿,大人您多虑了!” 魏廷夔不知道汪辉祖哪儿来的底气和自信敢说这番话,按时间掐算,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这个点儿官差王大兵早应该回来送判决书了,可他迟迟不来,汪师爷怎么还能如此镇定自如呢? 汪辉祖笑着安慰他说:“大人稍安勿躁,官差一会儿便来。” 见汪辉祖如此自信,魏廷夔心中的不安稍微有所缓和,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屋子,叹了口气说:“哎,是本官安排不周啊!” 汪辉祖一愣,这事儿明明是本师爷安排的,与大人何干呢?但这话又不能明说,于是含蓄地问道:“大人指的是?” 魏廷夔抱歉地说:“汪师爷来县衙这么多天了,竟然还住在这间简陋的小屋子里,实在是本官的疏漏,这些日子让师爷委屈了!等着,本官马上找人给你重新安排一间像样的寝室!让你好好养伤。” 这话说完,魏廷夔便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汪辉祖一把拦住:“大人,此处汪某都住了好几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过几日安排也不迟。” 魏廷夔觉得汪辉祖言之有理,便重新落座,指着汪辉祖方才所读的书没话找话说:“听闻师爷早已经考上举人了,如今还这般努力,是打算考状元吗?” 汪辉祖朗朗一笑说:哈哈,不想当状元的举人不是好师爷啊!” 县令顿时被他的幽默感染,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与他一同沉浸在眼前这片刻的欢声笑语当中。 正当二人笑得忘乎所以之时,寝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小卓子没头没脑地冲进来说:“汪师爷,官差王大兵来了!” 慌里慌张地把话说完后,小卓子这才发现这个屋子里好像多了一个人,等他发现这个人居然是令他又怕又敬的县太爷时,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和手中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给县令请安:“大人。” 魏廷夔此时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节,起身追问道:“小卓子,王大兵在哪儿?” 小卓子伸手朝门外一指:“回禀大人,他这会儿就在门外候着呢!” “喔?”魏廷夔不由自主地与汪辉祖对视了一眼。 由于急于得知结果,魏廷夔也不计较为何王大兵会第一时间赶到汪师爷的门口而不是在他的会客厅。 跟判决书一事一比较,这些细节都显得微不足道。 “请他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王大兵便推门而入:“魏大人,您的这位汪师爷简直是太神了!” “那是自然!” 魏廷夔嘴角轻轻往上扬起,“这么说,事情办妥了?” “妥了!”官差王大兵笑着将一份文书递了过来。 魏廷夔伸手去接时,王大兵却突然将文书收了回去,魏廷夔不解:“这是何故?” 王大兵谨慎地努了努嘴:“请大人命人先将桌案上的茶杯端走!” 在场之人捧腹大笑:“哈哈哈!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小卓子!” 小卓子躬身凑过一张笑脸:“小卓子在!” 魏廷夔指了指面前的茶杯:“还不赶紧把它端走?” 小卓子点头称了声是,便小心翼翼地将桌案上的一杯凉茶端走。王大兵这才舒了口气,再次奉上手中这份来之不易的文书:“请大人过目!” 魏廷夔伸手接过,脸上的笑意就在展开的那一刻荡然无存。与此同时,肥肉纵横的四方脸漫上些许的怒意,语气也不知不觉地生硬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判决书呢?” 汪辉祖在一旁劝说道:“大人莫急!” 魏廷夔有些慌:“汪师爷,你仔细看看这什么玩意儿?搞了半天他给我带回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我能不急吗?” 这时,王大兵笑着解释道:“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东西的用处可大着呢!” 魏廷夔眼睛一瞪:“就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处?” 汪辉祖与王大兵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魏廷夔虽不明所以,但根据他为人多年的经验,这笑容镇定中暗藏喜悦,从容里暗藏玄机,貌似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大兵终究是道行浅了些,忍不住说:“这玩意儿保住了我这颗高贵的头颅啊!” 汪辉祖噗嗤一笑,打趣道:“还高贵呢,我看不怎么贵。” 魏廷夔可没心思跟他们二人逗趣打哑谜,他瞪了王大兵一眼,半真半假地威胁他说:“再不说信不信我这会儿就去知府那儿告发你,让你这颗高贵的头颅搬个家?” 虽然知道魏廷夔只是在吓唬他,但闻言后的王大兵却顿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从袖子里又掏一份外表看似相差无几的公文,双手呈给魏廷夔:“魏大人,您再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魏廷夔接在手中一看,脸上的怒意瞬间舒展成略带惊喜的笑意:“这章盖上了?” 王大兵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恩!” 魏廷夔长长地舒了口气后满意地笑了笑说:“好,干得漂亮!这下你这颗高贵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本官和汪师爷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话刚一说完,突然想起方才的茬儿:“刚才你说这张废纸保住了你的脑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保住你脑袋的难道不是汪师爷写的这张判决书吗?” 听到这话,王大兵语出惊人:“魏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您的这位汪师爷心眼可太多了,咱们俩都被他给骗了!” 魏廷夔扭头看了一眼一脸云淡风轻的汪辉祖,不解道:“此话怎讲?” 王大兵顿时来了精神,连说带比划地说:“您当时看到汪师爷给我的那张纸就是判决书了没错吧?” 魏廷夔头一点:“没错啊!本官看得一清二楚。” 王大兵却说:“您瞧瞧,您也被骗了。” 魏廷夔听得稀里糊涂的,紧追不舍地问道:“到底怎么个意思?” 王大兵接着说:“我当时也以为他给的那张是判决书,直接拿着它就溜进了知府大人的书房,准备拿起大人的印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这差事给办体面了,结果您猜怎么着?” “发现手里拿的是这张废纸?” “对了!”王大兵接过那张废纸,轻轻舒了口气说,“要不是因为它,估计我这会儿早已经出不了知府县衙了!” “你是说,被发现了?” 魏廷夔一语中的。 “嗯哼!正当我准备去拿印鉴时,大管家却突然像个幽灵一般飘了进来,在我身后阴森森地质问我来此贵干?我心说这下子全完了,结果,被他夺过去一看,放心地离开了,我当时还惊讶呢!怎么他的反应会如此淡定?” 魏廷夔像是在听书一般渐渐上了瘾,忍不住催促道:“你接着往下说!” 王大兵则如同说书的先生一般绘声绘色地继续往下讲:“等他走后我才发现,原来,汪师爷给我的那份是假的!” “那真的呢?” “真的?他早就知道我会遭此一劫,所以将真正的判决书给我塞在了右袖口里。”王大兵甩了甩袖子说。 “哎呀,汪师爷,你可真是神人啊!可是,你怎么知道王大兵一定会被人发现呢?” 魏廷夔问。 “其实,汪某也不太确定,这么做只不过是以防万一。万一有人背后使坏,那咱们岂不被瓮中捉鳖了?”汪辉祖淡然一笑道。 “是啊!本官早就感觉到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仿佛有一只幕后的黑手在背后暗地里操纵着,不得不防啊!多亏汪师爷设想地如此周到,才没落入对方的全套!” 魏廷夔一下子明白了汪辉祖的良苦用心。 “不过,王某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假如没有碰见大管家呢?汪师爷不怕小的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盖章走人吗?”高兴之余,王大兵说出了压在心头的心里话。 “不看的话,你的章盖哪儿?”汪辉祖说。 “我盖在……”王大兵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盖章的地儿,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张纸上压根儿就找不到落款啊!汪师爷果然高明!” “汪某的高明,比起你的高贵如何?”汪辉祖打趣道。 “自然是汪师爷更高一些,呵呵呵。”王大兵不好意思地咧着嘴说。 “哈哈哈哈!”窄小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朗声大笑,为这个冷静深邃的冬日平添了几分热情。 气氛才刚刚活跃起来,小卓子突然走出门外,跟外面一位小厮低声交谈着什么,少许后回来对魏廷夔说:“大人,夫人为您熬了人参鸡汤,这会儿请您过去品尝。” “又喝鸡汤?”一听到夫人和鸡汤这两个熟悉而可怕的词,笑意顿时收敛起来,匆忙说道,“魏大人,汪师爷,王某先行告辞!” “急什么?上午那碗鸡汤让你受了重伤受了惊,这次给你补上,喝碗鸡汤疗疗烫伤压压惊。” 魏廷夔说。 “魏大人的美意在下心领了,鸡汤就不喝了,我还有事,先行告退!”王大兵动作麻利地转身告辞。 汪辉祖与魏廷夔忍不住相视一笑道;“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哈哈哈!”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左脚踏出房门时,回头嘱咐小卓子:“汪师爷的寝室太过简陋,明儿个你去命人把贵宾房好好收拾一下,让汪师爷搬到那儿去住。” 小卓子仿佛要搬进去的人是自己一般喜不自胜:“大人英明,小的遵命!”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