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1)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  靖国帝都暮雪城位列全国九州十八郡之首,星象巍峨,龙气纵横。钦天监内司掌星命的术者曾指着帝宫御华城上方那线紫色的星尾赞道:“此乃昌隆之象,天佑国祚。”  庆安十七年。  青草刚刚漫上河堤,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兰芷园位于卜意候府的最东处,一道人工引入的溪流绕过假山在赤裳阁外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湖畔的几棵樱花树长势正浓,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来,氤氲了满园的沁骨微香。  本是千金难求的华美景致,偏偏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枣红色的雕花木桌上摆着新贡的水果,暖暖趴在果盘后面睡得香甜。口水沾湿了不知几时写好的半篇小字儿,墨汁乱七八糟的蹭花了半张脸。苏鸣鹤从窗外探进来半颗脑袋时,暖暖鼻子下面的那颗鼻涕泡刚好涨到最大,忽忽悠悠的直乱晃。  堂堂侯府小姐睡相居然如此丢人――苏鸣鹤真想一巴掌抽死这个不争气的。随手折断一枚细软的柳枝,对着某人的鼻孔猛戳,“醒醒,醒醒,做什么美梦呢,口水流一地,以后乡下再闹旱灾也不用从护城河里引水了,直接把你往田埂上一栓,不管旱成什么样,都能滋润透!”  暖暖揉着眼睛慢慢吞吞的醒过来,打着呵欠瞪了他一眼,“苏小鸟,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炖成汤,准是一锅杀人不见血的好毒药!”  “先擦擦脸吧,脏得跟小叫花子似的”,苏鸣鹤甩过去一块手帕,顺便捞了颗果子来啃,口齿不清的说,“城南茗醉居新来了个说书先生,故事讲得极好,而且都是些书本上不敢写的,怎么样,去瞧瞧?”  暖暖眼睛一亮,很快又暗了下去,唇边一左一右旋出两粒小小的酒窝,透着股委屈的味道,“今日父亲在家,我还是安分些吧。”  脸上还沾着写墨水没擦干净,苏鸣鹤瞧不惯她那副懒洋洋的劲头,劈手夺过帕子,动作凶狠的替暖暖擦脸,“卜意候大人忙得很,外有国事千千万,内有小妾两三只,哪里还顾得上你。我只带你去喝喝茶听听书,保证日落前把你送回来,你这园子本就没什么人,我们从后墙翻出去,谁会发现!更何况有你大哥玉溪昭在,我就不信他能眼看着你被老头子收拾,有什么好怕的!”  暖暖全名玉暖烟,取自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是卜意候玉祖辉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一位二姐名唤玉琳琅,一位大哥名唤玉溪昭。暖暖同大哥溪昭是正室夫人所出,母亲早逝,暖暖几乎是由长他九岁的兄长一手带大的,兄妹俩感情自然亲厚。  暖暖转转眼珠,笑的眉眼弯弯,道:“先说好,我是陪你出去的,万一让老头子撞见,你得替我挨骂,还要请我吃盛丰楼的酒酿圆子!”  手指碰到暖暖额角处那道浅色的伤疤,苏鸣鹤极慢的眨了下眼睛,轻笑道:“坑蒙拐骗还爱占小便宜,长公子风华倾世,怎会有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妹妹!”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2)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2)  兰芷园紧挨着侯府后墙,两个人轻轻松松便翻了出去。临出门前,暖暖本想换身男装,苏鸣鹤叼着颗果子凉凉的开口道:“虽说你干干瘪瘪没什么看头,好歹胸口也是有两团肉的,难道你要跟人家解释说,在衣服里面揣了俩馒头?”暖暖气红了脸,一脚把他从窗台上掀了下去。  天气晴好,茶楼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暖暖和苏鸣鹤挑了个靠窗的位子,窗外一剪桃枝花色浓艳。须发斑白的说书人慢悠悠的品上一口紫砂壶中新沏的茶,醒木一拍就是一段诱人的故事――  “前日说到,今上乃篡位之主,弑父称帝后为防宫变,屠杀宗亲,血洗御华城。今日便说一说,那位唯一幸存的宗室。”  他自一出生就承担着举世无双的国姓,自一出生就享受着举世无双的宠爱,旧主赞他姿容倾世,新皇称他笑可敌国。  他是前朝的十七皇子,未成年便封为亲王,世袭罔替;他是今上的十七皇弟,在皇亲国戚皆遭涂炭之时,唯他封号未变,加封东厂十三司总都统,受世人尊仰。  他天生眼疾,目力极弱,故而眼蒙白巾,瞳仁中却生着霜花似的纹样,美丽如古法锻造的琉璃;他嗜穿红衣,浓丽如盛秋时分染火的枫叶。世人赞之曰――白巾蒙眼,目藏霜花,红衣魅行,绝艳天下!  暖暖听得入迷,点心叼在嘴里却忘了咬。  苏鸣鹤翻了个白眼,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要是骗子我都不忍心骗你!东厂里坐头把交椅的那位,虽然长了张惑人的皮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生怕死之辈――他与九皇子一母同胞,当年今上以图谋不轨之名判处九皇子凌迟处死,这位湛王爷居然跑到法场上作了监刑官,亲眼看……哦,对了,他是个半瞎,不能看只能听,亲耳听着自己嫡亲的九哥被千刀万剐!身为先主之子,却尊弑父仇人为君,是为不忠不孝;堂堂亲王一国皇裔,甘愿在东厂那种阉人扎堆儿的地方做个太监头子,是为无羞无耻!这种人,给爷提鞋,爷都嫌他脏!”  暖暖不屑的撇嘴,刚准备讽刺他几句,说书人已经操着微哑的嗓子说起了另一段传奇――  “话说功远候楚凌天,九岁从军,十四岁征入镇远将军麾下讨伐柔然,豫南关一役率五百铁骑克敌三万,楚氏一战成名升为参军。十六岁平定赣州之乱,身重六箭而不倒,血染征衣恍若战神临世。楚凌天名声大噪,由小小参军逐步升为副都统,赐虎符一道,统军七千,直接受皇帝调遣。 ”  “十九岁时驻守边关,击退羌族犯境七十二次,大败匈奴黑甲骑兵,斩杀匈奴王,荡平北疆十四部,收复城池两座土地六百余里,威震边塞。二十一岁晋封赫兰将军,赐帅印一枚,天子剑一柄,可不经帝王批示斩杀军中武将,第戎各部摄于大将军威名,遣使者送上黄金千两战马若干,以靖国为尊,甘当附属。”  “ 同年,今上于封地起兵谋反,楚凌天竖起新旗表示拥立新主,朝中半数武将均以赫兰将军马首是瞻,纷纷追随将军竖起符字旗,旧主康宣帝心知大限已到,与仓鹿台引火自焚。楚凌天以不世功勋位列开国功臣之首,晋封功远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匡扶朝纲!”  醒木重重落下,暖暖吓了一跳,惊惶的撞翻了手边的茶盏,碎裂声异常清脆,醉茗居里听书的茶客纷纷看过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暖暖索性抱拳团团一揖,道:“功远候心怀天下,战功彪炳,堪称我辈楷模。苍云渡一役侯爷以身殉国,可谓天妒英才。今日小女子舞剑一曲,聊表追思。”  暖暖跳上桌子,俏生生的站在最醒目的地方。宝蓝的春装腰部束得很紧,拉长了腰线,显得格外英气勃勃。长发拢起用一条浅玉色的绸带系紧,露出梅花状的水晶额饰。乌黑的眼珠湿润剔透,小巧玲珑的下巴扬得老高,漂亮得像只穿火而过的凤凰。  手掌一翻,三尺青锋稳稳握在手中。剑花挽起,剑法行云流水般挥出,蓝色的衣袂翩然而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加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记得那一年冬夜,他踏雪舞枪时,颂的便是这阙《满江红》。  九龙亮银枪如吐芒的灵蛇腾起阵阵雪雾。那个人手挽枪花,玉树临风的站在茫茫白雪中,是何等的倜傥潇洒,亦是她午夜梦回时常常忆起的画面。  口中涌上腥甜的滋味,暖暖压抑不住气血,剑锋颤了又颤。突然,一曲笛音骤然响起,似有万和怒涛铮铮而出,又似雄鹰展翅独秀于林,将天下豪情收于一脉,用芭蕉落雨的节拍缓缓唱出。  暖暖握紧剑柄,目光转至深浓,随着笛音的韵律,剑法也逐渐凌厉起来――――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潇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  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诗,饮酒的时候念,练剑的时候念,就连出征的时候都在念。  那一天,礼乐齐鸣,九五之尊站在层层羽扇宝幡下,亲自斟满一杯饯行的酒。  那人重甲银枪,端坐于战马之上,身后九千铁骑,战旗烈烈。似有辽远的号角响彻都城,连阳光都染上了金属的味道,兵戈的每一声碰撞,都震撼着整个靖国。围观的百姓纷纷跪倒,他一马当先,振臂高呼,身姿似箭笔挺,那一瞬间连天地都为之改了颜色。  神一般的人物,竟然就这样去了,再也无法回来,而她竟连思念都不能光明正大……  旋身收势,一滴泪,越过眼睛和鼻梁,顺着剑锋缓缓滑落。  笛音虽停不绝,破梁而出又绕梁回旋。一时间满室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听得痴了,看得痴了。  苏鸣鹤端起茶盏掩在唇边,低声道:“二楼雅厢,东南方向!”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3)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3)  话音未落,人已弹了出去。暖暖立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反手持剑,斜挑起雅厢外的珠帘,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雅厢内的一桌一椅,以及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  缫丝白衫素雅如合掌白莲,只在衣领处绣了圈浅蓝的纹样。皂靴藏在衣摆下面,露出些轮廓,却也是干净得纤尘不染。那人坐在轮椅里,怀中抱着只毛色斑斓的小猞猁。衣袖盖过手背,露出纤美的指尖一下下抚着猞猁耳朵上那撮尖尖的绒毛。肤色白得像雪,衬得发似流泉瞳如点墨,清俊寂冷得仿佛沉在冰河里的玉雕。身旁的圆桌上横放着一管系着蓝色丝绦的竹笛。新沏的雨后龙井幽幽的散着热气,氤氲出满室的茶香。  “宝剑虽锋,亦需张弛有度。姑娘剑艺精妙,却败在心性不定,不妨坐下来喝杯新茶。”白衣青年将茶盏向前推了推,笑吟吟的看向暖暖,“在下荀墨峥。”  苏鸣鹤本是尾随着暖暖而来,却在听到“荀墨峥”三个字时脚下一顿,不动声色的隐在了转弯处的阴影里。  “名字不错,大道理讲的也不错,可是荀公子,我觉着你头顶上的那几位仁兄应该不是来听你讲大道理的!”暖暖轻笑着一跃而起,挥剑刺向梁上。藏在角落里的四名黑衣刺客纷纷现出身形,两人与暖暖缠斗在一起,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向荀墨峥攻来。  荀墨峥手指转动,一枚银针从尾戒中弹出,刺进了猞猁斑斓的皮毛。猞猁吃痛,爪牙外露,狠狠地抓向左侧刺客,刺客闪躲不及,被抓了个正着,沁出来的血液色泽乌黑,刺客惊叫一声,气绝身亡。  那小畜生的爪子上竟然淬着剧毒!  右侧的刺客看得心惊,手下招式一缓,荀墨峥端起茶盏迎面泼去,刺客迅速躲避,还是有一星水沫沾上了皮肤,谁知这一星水沫也是致命的东西,第二名刺客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也步了后尘。  杯盏里的热茶竟然也带着剧毒!  剩下的两名刺客对视一眼,齐齐朝窗口退去。荀墨峥似是起了杀心,猛然转动椅轮,和两人正面相对,淬凉的目光比毒药更让人心惊。  他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荀墨峥绝不是任人鱼肉之辈。敬我者,我必敬之;辱我者,我必杀之,这便是下场!”荀墨峥抄起细颈茶壶狠狠地摔在尸体上,浅碧色的茶水散开,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两具尸体腐蚀成了一滩脓血。  两名刺客再不敢停留,撞破窗子落荒而逃。  雅厢内瞬间安静下来,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寞。荀墨峥弯下腰想将猞猁抱起来,小东西却瑟缩着躲开了,琥珀色的瞳仁微微跳动,带着恐惧和戒备。荀墨峥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弯了弯嘴角,笑得有些冷。  一双手,横越过他的视线,将缩在角落里的小猞猁抱起来顺了顺了毛,然后不由分说的塞进了他怀里。  “猞猁很会记仇,你刚才那样子对它,它自然会怕你。日后对它好些,它就不会再躲着你了。”暖暖双手环抱于胸前,歪头打量他,“没有人会在自己身边下满毒药,除非他想求死。喂,姓荀的!你就这么想寻死么?”  寻死……死,多简单,轻轻松松的就让所有悲苦都止步于今生,万事皆休,可他怎能甘心就这样沉默着魂归黄土。古人常说前尘如梦,他的梦太苦太痛,耗尽了他一生所有的慈悲,今后的路,他只能以最孤绝的方式来践行唯一的信仰。  荀墨峥抬眸看了暖暖一眼,眸色很深,却没有言语。转手收起圆桌上的竹笛,转动椅轮,徐徐向外面移动。暖暖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上带着厚厚的黑色手套,不禁心下恻隐,握住椅背上的扶手帮他推动轮椅。  荀墨峥拂开暖暖,笑道:“姑娘不必可怜我,像姑娘这样健步如飞固然很好,像墨峥这般来去从容也不是什么坏事,各自缘法不同罢了。再者,墨峥要提醒姑娘一句,暮雪城里的闲事不是那么好管的,万一保全了别人折煞了自己,就太亏了,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拔刀相助!”说罢头也不回的径自走远,暖暖站在原地咬碎了一口上好的白牙。  苏鸣鹤靠着临街的窗子对暖暖勾了勾手指,道:“**,你来看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说你多管闲事了!”  暖暖瞪了苏鸣鹤一眼,撅着嘴巴向下张望。喧闹的长街上赫然出现一列卫队,皆是整齐的重甲佩剑步伐铿锵,威风凛凛。卫队后面跟着一乘四人抬的软轿,轿身上的浅色花纹同荀墨峥袖口上的一模一样。  暖暖用手肘撞了苏鸣鹤一下,“那家伙什么来头?好大的气派!”  苏鸣鹤拔出倒插在后脖颈上的折扇,用扇骨一下下的敲打着掌心,沉吟道:“荀氏在暮雪城中并无大户,但封地远在台州的淮南王一脉却是姓荀,这家伙应该是淮南王为了向新皇表忠心,送到京师来做质子的小世子。呵,一棵藤上结了两个瓜,私藏了好的,送上来坏的,淮南王的算盘珠子拨得真是不错!车马还来不及洗去风尘,看样子是刚到京师,还未入宫面圣,那又是什么人这样急着要他的命呢?”  暖暖单手拖着下巴,歪头看着那乘渐行渐远的软轿,低声道:“明知道有人要杀他,还不让护卫守在身边,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软轿里面铺了红缎绣双鲤的垫子,趁着香色的轿身显得雍容大气。  荀墨峥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轻声道:“千影,从淮南王府到暮雪城,我们一共遇上了多少队人马的阻杀?”  千影道:“回世子,共四路,十七人。杀十人,伤五人,两人逃走,我方无伤亡。”  “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是多希望我能去死啊!呵呵,莫再叫我世子了,今后淮南王府中再无荀墨峥,荀墨峥也不会再踏入淮南王府。”  隔着轿帘千影瞧不见荀墨峥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自那人眼中透出的点点寒光,沉声道:“是,阁主!”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4)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4 )    能想到去茶楼听书也能听出来个小侯爷,暖暖声称她受到了惊吓,拽着苏鸣鹤去盛丰楼吃那里最有名的酒酿圆子来压惊。  吃完了饭又刚好遇上杂耍表演,暖暖眼珠一转就扎进了人群里,任苏小鸟在背后喊破了嗓子。热热闹闹的一通玩下来,抬头看看天色,苏鸣鹤想,他要是再不把玉家小姐送回去,长公子能把他变成白煮鹤。  暖暖的兰芷园紧挨着侯府的后墙,后墙外又生了棵颇为壮阔古树,借着枝叶浓密的掩映,轻松翻上墙头。  可是脚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听到一声冷冷的呵斥;“三小姐这是去哪了,放着堂堂正正的大门不走,偏来翻这后院墙!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招了贼呢!府里请的教习先生可真是不错,瞧瞧把我们家小姐教导的多么懂规矩!”  身上的汗毛纷纷炸起,膝盖一软,直接栽进了墙角的草丛里。暖暖慢慢抬起头,只见一众家奴手持灯火沿路散开,二小姐玉琳琅搀着夫人陈氏正款步走向她,发间做工精致的朱钗随着步伐铮铮作响,凉白的月光映着陈氏如夫人那张端肃寡欢的脸,暖暖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苏鸣鹤见情况不对,转身躲到了古树繁盛的阴影里,低声对暖暖道:“别害怕,我去请长公子!”  夜色已深,卜意候府里却热闹的紧。  如夫人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玉琳琅站在下首服侍,瞟向暖暖的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轻怠。如夫人接过婢女敬上来的参茶,却不喝,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撂,“咚”的一声,气势十足。  暖暖刚刚从墙头跌下来时撞得膝盖生疼,本就不怎么想跪,再一瞧后母这架势,索性挺着脊背站得笔直。  如夫人道:“三小姐这是去哪了?玩脏了衣裳不说,连规矩都玩忘了,见着长辈既不行礼也不问好,传扬出去,知道的是三小姐本性就是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导无方呢!”  玉琳琅适时端起参茶递过去,浅笑道:“母亲莫恼,要是为了这点小人小事气坏了身子,父亲又该心疼了。”  玉琳琅是陈氏所出,生得极为貌美,眉似细柳,尾端微微斜挑,千般妩媚万般风情都藏在了顾盼之间,吟诗作画抚琴起舞又皆是出挑,与曾经的池舞郡主如今的功远候孀妻并称“暮雪双绝”。相较之下,暖暖这个身无长物的三小姐就显得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如夫人宽慰一笑,道:“正因为你父亲重我信我,我才更要好好的处理内府诸事。好在琳儿争气,不需我多费心思……”  暖暖连忙表态道:“夫人放心,暖暖虽不争气,却也不需要您多费心思!子不教,父之过,不是您的过,您不用自责,更何况还有长兄如父,这笔账怎么算也是算不到您的头上的!”  “长兄如父?”如夫人冷冷一笑,“那三小姐把我这位嫡母堂堂的侯府夫人又摆在了哪里?”  “摆?”暖暖笑嘻嘻的道:“您又不是一块牌位,为什么要把您摆起来呢?”  “放肆!今日我不请出家法来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这内府里该以谁为尊!”如夫人震怒,抓起茶杯便要砸向暖暖。只听一道清亮的声线从门外传来,仿佛空谷中华美的流泉撞上了潭底莹白的鹅卵石,听到便会让人沉醉――  “如夫人问暖暖把你摆在何处,我倒想问问如夫人,又把我摆在了何处!”  暖暖低头偷笑,转身一个大礼恭恭敬敬的施下,“暖暖给大哥请安!”  暖暖跪了,玉琳琅自然不能站着,满屋子的仆人纷纷跪倒,只留如夫人不伦不类的坐在主位上。  因在府邸,玉溪昭只穿了件寻常的浅色长衣。水蓝色的束带划过腰线,一直垂到脚裸,几枚竹枝自衣衫悄然挑出,几迂几回,与袖口外青色的暗纹融成一片如画之景。  玉溪昭优雅从容的一步步走进正厅,如夫人却觉得手脚不住的发颤。  名满京师的侯府长公子,名满天下的暮雪第一公子!  他善书,帝宫御华城内九宫六十八院的匾额均由他题写;他善琴,一曲《仲尼之叹》折服国子监八百儒生;他善棋,举世皆知的棋王沈听涯在他手中棋尽而败;他亦善画,笔落惊风雨,挥毫泣鬼神,曾有才子赞之曰――妙笔丹青谁敌手,日晰东方月照楼!  玉祖辉本是降臣,今上登基之后晋封其为卜意候。  卜意候――不义候――讽刺之意昭然,玉溪昭却凭借才情斐然,生生挺起了玉氏一脉的脊梁!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5)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5)  “听说如夫人要教暖暖认认内府之中的尊卑”玉溪昭挥退敬茶的小厮,眼底的神色明明很冷,却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溪昭也很想知道,这府中究竟谁尊谁卑!”  没得到长公子允许,跪着的人谁也不敢先站起来,玉琳琅忍着膝盖处的酸疼,低声道:“母亲一时气恼之言,大哥何必当真,都是自家人,算的那么清楚反倒生分了感情。”  “琳琅果然很会说话”玉溪昭垂眸看了她一眼,新雪似的目光像是带着刃,刺得人心头微微一跳,“但是,有些事还是算清楚些比较好!管家,去书房里请侯爷来,我倒要当面问问,父亲几时把这位坐在主位上的侧室扶为正室的!”  “长公子好脾气啊……好气势啊……”如夫人抖着嘴唇,咬牙道,“我虽不曾生你,却也……”  “你的确不曾生我,我的生母是卜意候明媒正娶的发妻,御笔亲封的一品诰命!这里是卜意候府,自然以侯爷为尊,父亲之下,我便是这里的天,你是什么身份,敢在我面前占着主位!至于内府诸事,”玉溪昭常年行走于宫禁之间,习惯了轻声细语,可说出的话却像是带着千斤重量,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他挥了挥手,须发斑白的老管家立刻膝行上前,“你来告诉如夫人,侯爷是怎么交代的。”  管家道:“老爷吩咐过,内府之事全凭长公子做主,老奴协之。”  “还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如夫人”玉溪昭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娘怀着暖暖的时候一直体质良好,怎么偏就生产的时候有了个气血虚乏的毛病,她在生产前喝的最后一碗参汤是谁送的,参汤里面是不是加了些什么本不该有的东西,如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年溪昭之所以隐忍着不说,并不是怕了谁,而是以大局为重,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如夫人不过是个侧室,而我却是独一无二侯府长公子,谁尊谁卑一目了然。很多事情,我有息事宁人的权利,你却没有兴风作浪的资格!”  如夫人身子狠狠一抖,直接从主位上滑了下来,惨白着脸色软倒在玉琳琅怀里。  不需玉溪昭吩咐,管家利落的指使着下人把如夫人刚刚坐过的太师椅搬了下去,换了把新的上来。玉溪昭一展衣摆,傲然落座,那份风华堪称倾世。  玉溪昭对玉琳琅道:“折腾了许久,如夫人想必也累了,琳儿馋夫人下去休息吧。近日气候多变,琳儿从小身子就不好,就留在沁春园里陪伴母亲吧,没什么事你们就不要出来了,免得着凉。”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禁了母女两人的足。  许是跪得久了,站起来时玉琳琅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着,满屋子的仆人皆规规矩矩的跪着,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来扶一把。玉琳琅咬紧嘴唇,指甲陷进肉里。  眼看着陈氏母女走远,暖暖厚着脸皮腻过去,坐在脚踏上给大哥捶腿,谄媚道:“这么晚了还要大哥来给我解围,暖暖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刚才站着说了那么多话,腿酸不酸,肩膀疼不疼,要不我给你捶捶腰吧。”  玉溪昭拍开暖暖那双肉嘟嘟的爪子,冷声道:“巳时出的府,戌时才回来,这一趟三小姐又溜达了不少地方吧?翻个后墙还能让人家抓个正着,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暖暖扁扁嘴巴,无奈道:“那老太婆就爱盯着我找我麻烦!瞧着吧,在你这碰了这么硬的钉子,肯定转脸儿就去找父亲告状,二姐再梨花带雨的抹上两三滴眼泪,爹就更不待见我了……大哥,要是没有我就好了……”暖暖枕着玉溪昭的腿,双手缠抱着他的腰,如故香微冷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圈却止不住的发热,“要是没有我,娘就不会死,哪里还需要你这么费心费力的周全。要是没有我,大哥这样优秀,二姐这样漂亮,爹跟娘的感情又好,多完美的一家人啊……”  “大哥不过是随口说了你两句,也值得三小姐委屈成这样?”玉溪昭把那颗耸拉着的小脑袋从怀里挖出来,点着她的鼻尖笑道:“当年爹不听劝阻不战而降,大哥一怒一下离家游学,什么都不带唯独带上了你。三年间,不论怎样的风餐露宿你都活得热热闹闹,今日怎么又丧气起来?亡者不可再回,生者应加倍珍重,暖暖,别叫娘失望。”  暖暖扯着大哥的袖子胡乱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那我以后还能和苏小鸟,哦,是苏鸣鹤一起出去玩么?”  “禁足琳琅母女是叫她们明白府里的尊卑,若是把你也关起来,依三小姐的脾气还不得拆了我的夜水明楼。挑人少的时候从侧门出去,申时前必须回府。我会让管家派人跟着你,不该去的地方一眼都不准多瞧!”  暖暖笑得眉眼弯弯,一左一右旋出两粒小小的酒窝。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6)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6)  旭日将出,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玉溪昭放下大内御制的狼毫笔挑亮灯芯,对立在一旁的管家道:“父亲睡下了么?”  老管家欠了欠身子,道:“老奴差人去看过了,灯罩尚温,应该是刚睡下。独寝,没叫如夫人陪着。”  玉溪昭揉了揉眉心,道:“父亲忠仁,宁愿让天下人误会唾弃,也不肯站出来替自己辩白。府中这些内眷之争,他纵使有所耳闻,也只会装糊涂。是非虽小却终是大恶之源。”  管家将狼毫笔放进笔洗里,轻声道:“老爷的难处公子都看在眼里,只是公子的难处又有谁来体谅呢……”  湖心处的假山旁有人已恭候多时。  苏鸣鹤在玉溪昭面前也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嘻嘻的道:“长公子好兴致啊,这样晚了还召唤鸣鹤单独出来说话。”  天边亮起一线极淡的鱼肚白,像是素笔勾勒的水墨神韵,玉溪昭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立起的衣领上秀着浅金色的纹样越发显得人风神俊秀,他叹道:“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语罢,转身进了建在假山中的暗室。苏鸣鹤顺着玉溪昭眺望的方向眯眼瞧了一会,也转身进了暗室。  玄铁铸就的墙壁上悬着暖黄色的火把,自气孔透进来的风将火焰吹得微微有些晃动。玉溪昭在石桌旁坐下来,给苏鸣鹤倒了杯热茶,“苏家是世袭的史官,玄墨染江山,挥笔定山河。历代统治者都将请出苏家人担任史官一职视为江山平定的见证。今上登基已满六载,苏家的人却迟迟不肯现身,鸣鹤,你以为你还能躲多久。”  苏鸣鹤捧着茶杯暖手,漫不经心的道:“苏家以一笔之力写尽江山社稷将相王侯,耳中听的,眼中看的,皆是皇室秘闻,不遭天谴,迟早也会遭人谴。现在是世代单传,再往后就该断子绝孙了吧。鸣鹤是苏家第十三代传人,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保住一线香火,别让苏家绝了后。”  玉溪昭看着墙壁上荏苒跳动的火焰,目光亮得可怕,他道:“皇上是篡位之主,忌惮之心极重,卜意候又担着个降臣的名义,更是如履薄冰,不知道哪一天就成了盛世烽烟下的一柸枯骨。苏家也好玉家也罢,说到底都没有什么不同。暖暖姻缘极深,心智却浅,注定一世为情伤所累,功远候虽去,但伤疤仍在,鸣鹤,我能把妹妹交给你么?”  “长公子不必试探我,”苏鸣鹤迎上玉溪昭的目光,“我若是真对暖暖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恐怕在刚踏进兰芷园的时候便被公子下令射杀了。我同暖暖有缘,愿助公子一臂之力护她平安!”  “你待暖暖的好,我看在眼里,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情。”玉溪昭屈起手指,用关节处轻轻叩击细瓷茶盏,“你爱了那个人这样久,又爱得那般不容于世俗,不累么?我并非信不过你,而是信不过你心里的那份恨;你也并非不会出仕,只是你等的人还没有到。不偏执,不贪念,以空灵自在之心,应对一切,是为从容。鸣鹤,你的心思藏得还不够好”  玉溪昭起身离去,有风掠过,绘着修竹的衣袂在身后烈烈翻飞,似有冷月清辉洒满他走过的每一步,谪仙般洒脱,神座般倨傲,世间的钟灵毓秀都集于此身。  苏鸣鹤僵在原地,良久未动,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他终是低估了。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7)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7)  玉溪昭禁足了琳琅母女,暖暖虽然得了大哥允许可以出府去玩,却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太放肆,规规矩矩的呆在兰芷园的书房里头补回笼觉,苏鸣鹤一边啃果子一边给她讲外面新发生的好玩事。  如夫人似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差下人借着送东西的名义来书房里窥探,把风的小婢女一咳嗽,苏鸣鹤就跳到房梁上去躲着,待人走了再下来。热热闹闹中时间溜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灯会。  每年端午护城边都极是热闹,观花灯的,猜灯谜的,卖糖人的,还有富贵人家精心装扮的画舫,悠悠荡荡的停泊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想想都觉得好玩。  暖暖和苏鸣鹤都不是能坐住板凳的,天刚擦黑,两个人就从侧门溜出了侯府,直奔北城门。  暮雪城地势极佳,背山绕水,流域广阔的护城河似一道天然的屏障,经北侧城门蜿蜒而上,隐没在孟烨山深处。暮雪城贵为帝都,豪门富甲大都深居于此,繁华热闹自非地方可比,而北门外的护城河岸则要加个更字。  明月初升,护城河上灯影飘渺,四面缀纱的画舫往来穿梭,丝竹之声携着酒香脂粉香扑面而来。薄衣裹身的曼妙女子靠在依河而建的绣楼上娇声揽客,暖粉色的宫灯下面安了镀金的底座,奢华雍容又透着股勾人的**,将碧波荡漾的护城河装扮的如仙境般美不胜收。  卖糖人的架子上摆了个圆头圆脑的胖娃娃,暖暖喜欢的不得了,谁知刚买到手,就被苏鸣鹤一口咬掉了脑袋,气得暖暖追着他打出去好远。突然眼前一亮,竟是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笑声清脆的小姑娘拍着手叫道:“快看快看,功远候府的画舫出来了!”  暖暖脚下一绊,踉跄着被人群推到了河岸边上。  画舫共有三层,配饰奢华,新摘的花朵层层围绕,竟似藏了座百花园在船上。舫首高悬一盏红灯,用墨笔书着“功远候府”四个字,笔锋遒劲,仿佛那人刚毅英武的身姿。  嫣红的灯笼刺疼了暖暖的眼睛,她扬起脸对着星星傻笑,却笑出了满眼的泪花。  楚凌天不在了,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还在,会带着功远候的名义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此生终结,与他合葬在一方棺椁之内。生时,与他**的人,不是她;死后,与他同穴的人,亦不会是她。无论生死,他的生命都没有留给她参与的余地。  他给的相思落地成牢,困住的却只有她自己。  “好端端的怎么又伤感了?不就是咬了你的糖人么,咬坏了一个赔你两个行不行?”苏鸣鹤攥着两个刚捏好的糖人在暖暖面前晃了晃,见暖暖一直盯着天空出神,眼珠一转,笑道:“原来不是在哭糖人,是在触景生情啊。”  把糖人往怀里一揣,空出手来扯着暖暖的脸颊下了狠劲的捏,暖暖被他捏得吱哇乱叫,苏鸣鹤道:“疼么?疼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喝酒闹事砸场子**良家妇女还是一把火烧了那个见鬼的破船,你一句话,小爷陪你,别摆出一副吃坏了肚子的表情,小爷不爱看!”  暖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开始小声的哭泣,苏鸣鹤扳过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所有叹息都消失在烟火盛放时的声响里。  忽然数十盏仙鹤形状的孔明灯簇拥着一盏巨大的莲花灯,自卜意候府画舫旁边一艘二三十仗长的画舫上升了起来的。  仙鹤用极细的丝线牵引着,始终围绕在莲花灯的周围,灯火星星点点,摇摆不定,映着深蓝色的天幕上银盘似的一弯明月,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景。十二名身着华丽衣裙的妙龄女子自画舫内走出,臂间挽着近一丈长的披帛,天女撒花般向外泼洒花瓣,金银箔纸点缀其中,绚烂的不似人间景致。  随着花灯冉冉升至半空,一曲琴音悠扬而起,音韵醇合若九霄环佩。手势一变,似夏荷初露,手势再变,如惊涛拍岸。  一片花瓣被风吹得飞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千片,万片……飞花无度中,莲花灯半拢着的花心缓缓绽开,一道俊逸如仙的身影悠然出现。  那人盘膝端坐在莲花灯心里,银质面具挡住了半边脸颊,面前摆着一把通身朱红的凤尾古琴。风过耳,飞花轻扬,落满他如墨的长发和胜雪的白衣,指尖一挑,琴曲铮然高昂,漫天的花瓣似活了一般,在他身边飞环不去。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护城河边的看客早就看呆了,虽然白衣公子的样貌被面具遮挡了一半,隔得又远,瞧不真切,但单是那道神座般俊美的身影,已足够世人迷醉。  谁家豆蔻芳华的姑娘绞着帕子和同伴咬耳朵:“世间竟有如此俊俏的公子,你猜他会不会比传说中那个‘目藏霜花,绝艳天下’的小王爷还要好看?”  同伴道:“你不觉得这位公子有点眼熟么?好像在哪见过……”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人影一闪,竟是有人直奔护半空中的莲花灯而去。  苏鸣鹤的武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轻功就更拿不出手了,只得站在岸边跳脚喊道:“暖暖回来,他不是楚凌天,再像也不是!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花魂山庄的画舫容不得你胡来!”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8)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8)  月华微冷,撒满河面,被随波荡漾的画舫剪成破碎的流光。  暖暖立在桅杆上,夜风吹得猛烈,她却立得很稳,脚下是灯火斑斓的十里长河,身旁花瓣环绕,似赤雪纷飞。她仰脸看向半空中端坐在莲花灯里的年轻人,眉心处的水晶额饰微微闪烁,“你是谁?我好像见过你。”  白衣男子随手拨了拨琴弦,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看不清楚表情,俊美无畴的身影却和记忆中的某个人不断的重合,他道:“站在我的画舫上问我是谁,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花魂山庄的地方从不允许外人践踏,不论你是否曾见过我,都不能有例外。”暖暖恍惚觉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是紧接着他说出的话完全推翻了这种感觉――“拖下去,沉河!”  站在桅杆下的华服女子振臂一挥,仗许长的披帛瞬间飞扬,越过层层飞花系住了暖暖的脚踝。暖暖运起内力将自己劳劳的固定在桅杆上。  衣袂翻飞,烟火升腾复又落下,似乎举世的光华都落进了那双眼睛里,她说:“我爱过一个人,你的身影同他很像。他出征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寸寸覆盖了山河,像是天下缟素。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就天天站在城门下等着,却只等回来一口漆黑的乌木棺……呵,万箭穿心的滋味也就是这样了吧,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是我毕生的遗憾,我愿用性命换公子真容相见。如若公子肯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哪怕只看一眼,我可以立刻溺死在这护城河中,绝不食言!”  “真是个感人至深的好故事,可惜我没有生就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轻轻拂过凤尾古琴冰玉似的琴弦,指尖一挑,琴弦铮然作响,“你的命我收下了,现在送你上路,也许还赶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利芒破空而来,暖暖闪身躲避,脚踝处的披帛骤然收紧,暖暖猝不及防仰面从桅杆上摔了下去。她在半空中连连调整身形,暗使巧劲减缓下降势头。   夜风烈烈,扯开了她束发的绸带,青丝飘扬,飞花无度,暖暖看见那个人怀抱着凤尾古琴立在她方才栖身的桅杆上,微微颔首像是在看着她,剪断了丝线的仙鹤自他身后徐徐飞升。  暖暖心中一动,高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的性命不足以换你真容相见,总能换你真名相待吧?”  那人踏着侍女挥起的披帛眨眼间便到了暖暖跟前,抬手扼住了暖暖的喉咙,低声道:“天下杀手皆出花魂――你可知这艘船上藏着多少亡命之徒!擅闯花魂山庄的画舫,只因我像极了一个人,这理由未免太过天真!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倒要先问问你是谁?”  覆着面具的容颜近在咫尺,暖暖微微有些失神,楚凌天有几分大漠人的血统,瞳仁的颜色极深,乌亮如研匀的浓墨,眼前的人分明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两人纠缠着一路下落,眼看着即将落水。暖暖不顾扼着自己喉咙的那只手,猛的向前一探身,在那人未覆着面具的眼睛上快速的落下一吻。  暖暖道:“你长得可真像他,尤其是这双眼睛,你不告诉我名字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趁着那人怔愣的间隙,腰上吐劲,游鱼般从他手里滑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那人回过神来,足尖在河面上一点,连鞋子都不曾打湿,便稳稳的站在了船头上。四下望去,护城河上波光粼粼到处莺歌燕语,哪还有那丫头的半分影子!不禁气恼的一甩衣袖,沉声道:“冥夜,你可知那丫头是什么来路?”  一名身形消瘦的劲装男子自船舱里悄无声息的闪出,恭敬道:“城中名士并无此相貌者,属下已绘好画像送予影卫,命其暗中调查,不日便有结果,请庄主宽限些时日。”  那人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护城河上的十里繁华过于斑斓,他细不可闻的自语道:“如果她刚刚说的皆是实话,那么我知道她是谁。”  夜风幽幽,谁不经意间遗失的发带被风吹卷着,贴着河面轻轻舞过。  又是谁,抬起手将它轻轻握进掌心。丝绸绕过纤美的手指,画下精致的弧线。  那身红衣,浓丽如枫。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9)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9)  暖暖凫水的功夫一般,闭气时间久完全是靠内力撑着。之所以敢放心大胆的往水里跳,是因为她看见了一另艘画舫。  一艘花团锦簇灯火**丝竹婉转帐芬香浓郁的画舫。嫣红的宫灯外面罩着薄薄的纱,狼毫沾墨写着风情无限的五个字——风花雪月楼!  暮雪城北门之外是众所周知的烟花之地,临河而建的**酒肆比比皆是,若问其中哪一家最为著名,不论是摇着折扇的**浪荡子还是虎背熊腰的闹市莽夫,都会指向同一栋楼阁——风花雪月楼。  那里的姑娘容颜无双,那里的小倌儿媚眼如丝,那里的楼主湖轩公子不知勾走了多少人的魂魄。  暖暖从风花雪月楼的船尾处探出一颗湿哒哒的脑袋,翻出发带来束紧头发,一边呛咳着吐出腹中积水,一边挑了个隐秘的角度往船上爬。  戌时已过,船上的人早就醉得东倒西歪,没人注意到从船尾偷偷溜上来一位不速之客。  暖暖记得某位骚包的楼主总是喜欢把北起第三间雅厢留给自己住,数着窗子找准位置,左右瞧瞧没人注意她,放软了身段,猫一样通过半开的窗子钻了进去,动作轻盈流畅得连旁边灯台上的烛火都不曾惊动。  雅厢里遍室皆铺着柔软的白色垫子,层层纱幔自梁上垂下隔出内外两间,金鼎里焚着上好的苏合香,袅袅烟雾衬出满室寂静。雕花精致的圆桌上摆着银质酒壶并几样小菜,香味飘进鼻子里,暖暖不禁吞了口口水,心想某个骚包的家伙真是……越来越骚包!  暖暖刚撕下来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只听一众脚步声由远及近,中间还夹杂着某位多情楼主的魅惑嗓音:“小王爷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稀客,一年也难得瞧您蹬一次门,我这满楼的姑娘小倌没有不害相思病的。我知道王爷的规矩,这间雅厢是单独为王爷准备的,外人不曾染指,弹琴的祭月唱曲儿的春薇斟酒的珑画统统都是姑娘身子,您瞧瞧可还缺什么。”  耳听得脚步声已停在门外,暖暖从窗口探头一瞧,外面早就站满了穿着官靴的便服侍卫。船上空间有限,起势很低,梁上根本藏不了人,暖暖叼着鸡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索性就地一滚,躲进了里间的软榻下面,榻上铺着上好的狐绒,垂至地面,勉强能藏住身形。暖暖裹着一身湿衣服趴在地上默默吐血,这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几乎在暖暖藏好身的同时一股香风就飘了进来,暖暖捏住鼻子生生把已经溜到嘴边的喷嚏憋了回去。  湖轩公子亲手调教的琴姬祭月姑娘皓腕凝霜,衬着冰玉似的琴弦,越发显得人影如醉。春薇和琴而歌,风花雪月良辰美景都揉进了一把好嗓子里。  这边歌声刚起那边又响起一个更加娇媚的声音,一声“哎呦”绕了几绕又拐了两弯,像是要生生的把人的魂魄勾出来,“王爷涉水而来,夜凉风重,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这是窖藏多年的青州女儿泪,碧中点翠,滋味极是醇浓。王爷您说,是这酒美,还是珑画的身段更美。”  话音未落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声。  暖暖虽然常跟着苏鸣鹤到湖轩这里蹭酒喝,这些风月之事却从未见过,好奇得心里直犯痒痒。把垂至地面的狐绒撩起一条缝隙,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只见及地的纱幔被斜挽了起来,用刻着吉祥纹的金钩勾在两侧。珑画衣衫半解,胸前的肌肤细致瓷白。她半依着某个人,那人被珑画繁复的衣裙挡了个严实,暖暖只瞧见一角极漂亮的红衣。  纤纤玉手执起杯盏,手腕微斜,浅碧色的酒珠蹦跳着越过锁骨缓缓向胸口滑落。珑画扬起头,颈部曲线优美的像只天鹅,她将那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气息微乱的道:“王爷,您说嘛,这酒香不香?珑画的身段到底好不好?”  那人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隔得又远,听不真切真切,可是下一秒暖暖却扎扎实实的看呆了。  那人揽着珑画的腰肢,突然一个翻转,将珑画横抱起来放在了圆桌上,满桌的杯盘被扫落在地上。敞开的衣襟滑落到臂弯处,露出绣工精美的水粉色小衣和大片凝脂似的肌肤。那人举高握在手里的青州女儿泪对嘴长流,酒珠儿滑入红色的衣领,暖暖顺着那线湿润的线条向上看去,看清他容貌的那一瞬间似乎连天地都失了颜色。  春风拂槛,露华正浓,似有美极艳极的流光在他周围轻轻环绕。  红衣如火,黑发如瀑,美至极致的颜色在他眉宇之间碰撞出别样的旖旎风华。  白巾蒙眼,举杯对月,月光镀过挺直的鼻梁和飞薄的嘴唇,亮起极漂亮的线条,举世无双的俊美,倾倒河山的绝色。  暖暖耳边蓦然闪过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句子——白巾蒙眼,目藏霜花,红衣魅行,绝艳天下!  绝艳,天下——真是精准的形容。  凤仙花汁点染的手指越过脖颈去触碰蒙眼的白巾,却被不轻不重的挡了回去,锦花流殇道:“莫放肆,不然你会很疼。”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10)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0)  珑画顺势攀上他的脖颈,吐气如兰:“殿下可舍得弄疼珑画?”  锦花流殇白巾蒙眼,视力极弱,耳力异常敏锐。他放低身段,循着声音抚上珑画的脸颊,指尖一点点描绘五官的轮廓,水红色的唇停在珑画耳边,距离掌控得极好:“你难道没有听过那些坊间流传的故事么,本王嫡亲的九哥被千刀万剐之时我都不曾心存怜惜,你又算什么东西!”  唇齿之间,薄凉森森。  “奴家只听过殿下统领东厂十三司,手心里人命无数。”珑画偏过头想吻他,却落了空,顿了一下,继续笑道,“杀伐果敢才是真男儿,珑画只为殿下这样的真男儿心折!”  一边说着一边从圆桌上跳了下来,手指勾着锦花流殇的腰带,带着他向里间的床榻走去,顺手拂过刻着吉祥纹的金钩,层层纱幔在身后悠然落下。嘴里不住的调笑着:“殿下姿容倾世,珑画仰慕已久,今夜就让珑画看个够吧,好不好?下次见到您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眼看着一双金线堆刺的秀鞋伴着一双皂青色的缎面锦靴越走越近,暖暖都快疯了。软榻本就低矮,再加上两个人的重量,不得生生把她压死在下面!更何况这俩人也不会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吧。  暖暖急的团团转,“咚”的一声撞上了头顶的床板。  珑画立即合上半开的衣襟,斥道:“什么人?再不出来休怪风花雪月楼不讲规矩!”  人要是倒霉白开水都能喝出砒霜味来!  暖暖一咬牙,解开发带弄散了头发,耗子一样从床底下窜出来,一把抱住了锦花流殇的大腿。  散乱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埋进那人漂亮的红色衣襟里,暖暖扯着嗓子开始嚎:“我的心肝宝贝小殿下,你不要奴家了么!你真的真的不要奴家了么!”  这一声嚎得又凄又惨,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春薇和祭月停了琴止了曲儿,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被珑画一个眼风杀了回去。  锦花流殇皱眉道:“起来说话!”  珑画睨着锦花流殇的脸色,想把暖暖扶起来,暖暖连忙转了个方向,手脚并用的缠抱住锦花流殇的大腿,继续嚎啕:“殿下,您不记得奴家了么!您答应过奴家,会迎奴家回府,给奴家一个名分的!奴家记着殿下的誓言,日日坐在风花雪月楼前等着盼着,却再未见您来过。原本想着是您公事繁忙,万万没料到您竟是有了新欢!”  暖暖一边顺嘴胡扯一边偷眼瞄着屋内的情形,见屋内只有三名陪酒的歌姬,门栓也是松松的卡着,心里有了主意,“奴家对殿下痴心一片,殿下竟然如此辜负,已然生无可恋,不如死了痛快!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  暖暖推开锦花流殇,本想趁着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冲出去溜之大吉。没想到她身形一动,珑画也动了,脚尖一吐,悄无声息踢向暖暖的穴位。动作又快又狠,若是真被这一脚黏上,半边身子都得残废。暖暖扭身欲躲,又想到若是露了功夫,今日怕是脱不了身了。  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腰间猛的一紧,眼前的景物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锦花流殇拎着腰带横抱在了怀里。  暖暖有点傻眼,那副倾世容貌近在眼前,蔷薇之妩春槐之媚,皆不如他美极艳极。若是除了蒙眼的白巾,露出藏着霜花的瞳仁,不知会美到何等地步。  暖暖觉得鼻腔里热乎乎的,连忙偏过脸去不再瞧他,拼了老命的挣扎道:“混账王八蛋,放下你爷爷!信不信爷爷一口咬下你四两肉来!”  锦花流殇呵呵笑了,眉峰凌厉的线条骤然柔软下来,衬着水红的唇色,越发显得形若芙蕖资胜满月,他道:“你不是怪本王不遵守承诺,未按约定迎你回府么,今日就了了你的心愿,省的你哀哀怨怨四处败坏本王名声。你想要个什么名分?美人?侍妾?还是本王的贴身婢女?天策,前头带路!”  三名身着暗色软甲的年轻男子自窗外跃了进来,呈品字形围在锦花流殇身边,簇拥着他向外走去。  你全家都是侍妾!你一族谱都是婢女!  暖暖气得真想咬他两口,打蛇顺杆上,太他娘的不要脸了!手腕微动,一枚精致的银针自袖袋里滑了出来,暖暖对准他的腰间重穴正要下手,只觉腿弯处一麻,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银针脱手掉在了地上。  锦花流殇拍了拍暖暖的屁股,笑道:“你安分些,本王眼睛不好,万一不小心把你扔进了护城河里,吃人的鱼可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暖暖缩在他怀里脸涨得通红,咬牙道:“你的猪爪子最好也安分些,不然爷爷让你的脑袋和眼睛一样不好使!”  说话间已出了船舫,湛王府的小艇划了过来,一众王府侍卫围在锦花流殇身边伺候他家主子换乘小艇。  “殿下请留步!”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蓦然响起。  锦花流殇却没有任何停滞,对离他最近的一名软甲侍卫道:“你留下,替本王转告湖轩――珑画姑娘身手不凡,留在风花雪月楼里做一名小小的花娘,着实可惜。”  那人抱拳称是,锦花流殇抱着暖暖登上小艇。  小艇一荡便触到了码头。暖暖眼巴巴的看着湖轩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淡去,心火一阵阵的往上涌:“放我下来,我长腿了,能自己走,别闪着您那尊贵的水桶腰!”  “那你可站稳了!”锦花流殇直挺挺的松了手,暖暖没防备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1)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1)  暖暖手忙脚乱的扒住船舷探出半颗脑袋,河水呛进肺里,咳得喘不过气来。  锦花流殇只听声音也知道暖暖是何等狼狈,呵呵轻笑起来,他道:“带着满身如故香的味道还敢四处惹祸,是姓玉的都不怕死还是你觉得自个的命比别人长?”  暮雪城中的权贵之家大都存有西域进献的香料,经由婢女精心司调形成不同的特色,像大内宫禁的雪蝶兰萧王府的凤凰栀,如故香便是卜意候府独有的香料。  她上蹿下跳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有味道,暖暖疑心他在耍诈,讽刺道:“殿下真是生了个好鼻子,灵得很嘛灵得很,岳阳营里那几只训练过的黑背大狗怎么着也得尊您老一声师兄吧!不过,您老今天是真闻错味儿了,小爷不姓玉,也不晓得什么如故香!”  锦花流殇蓦然俯下身,暖暖下了一跳,身子一歪就要往水里栽,锦花流殇极精准的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拎上了岸,笑道:“都成落水的鸭子了,还不忘沾点口头上的便宜,拐着弯儿的骂本王生了个狗鼻子!玉溪昭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和你担着同一个姓。”  暖暖这回真犯怵了,堂堂侯府小姐大晚上的猫在**的床底下,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卜意候大人非把她吊起来拿鞭子给她当饭吃不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从未在这些皇亲贵胄面前露过脸,怎么会被一个半盲认出来……暖暖正纠结,锦花流殇拍了拍她装满胡思乱想的脑袋,道:“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时候本王的眼睛还是好的。风花雪月楼里人多眼杂,这种地方最易沾染是非,你是家世清白的名门小姐,日后不要再来了。”  锦花流殇直起腰身,漫步向湛王府的马车走去。  暖暖还是有点犯迷糊,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今晚的事记得替我保密啊!!!”  见那人走得头也不回,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见过?长成这样,要是见过的话怎么可能不记得……诓我呢吧……”  刚刚又惊又吓的没顾得上,夜风一吹还真挺凉,暖暖裹着身湿衣服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喷嚏一个接一个止都止不住。暖暖正埋头揩鼻涕,一件浅灰色的布衣迎头把她罩了个严实。暖暖从衣衫缝隙里露出半只眼睛,讨好的弯了弯:“小鸟……先说好啊,骂我两句就行了……不许真生气!”  苏鸣鹤只穿了件雪白的中衣,折扇倒插在后衣领里,双手环在胸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奚落道:“您这是亲自下河给屈老爷子送粽子去了,老爷子没夸你一句孝顺啊?春寒刺骨懂不懂,这种天气往水里跳,你是脑袋被门挤了还是门把脑袋挤了!”  把人丢在河岸上自己跑了,暖暖本来还有点愧疚,让苏鸣鹤这么一挤兑,半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了,拽过那人的衣袖就准备揩鼻涕。  苏鸣鹤一巴掌把她拍开,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甩了过去:“脏死你算了!丑话说在前面,刚刚画舫上的那个,是花魂山庄的新任庄主叶希白,并非你心心念念的楚大将军,一时情难自禁就算了,以后再碰见他,记得绕着走!”  “你也觉得他们长得很像吧,多神奇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连瞳仁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的他的尸体,我还以为他还活着…… 我知道我没出息,楚凌天都不愿意睁正眼儿瞧我,我还厚着脸皮追着人家跑。”暖暖揉了揉鼻子,眼底露出些委屈的味道,被她狠狠的揉散了,“他离开已经有一年了吧,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他连梦都舍不得给我一个,是不是还在怪我害死了……”  “别胡说!”苏鸣鹤皱着眉头打断了暖暖的话,“摸一摸你额角上的那道疤,它是为谁伤的?数一数你心里的那些难过,它们是为谁留下的?为了救他你连性命都不顾,怎么会害他!我虽然看不惯你为了一个楚凌天儍成这样,却也佩服你敢如此深爱。暖暖,你活得比我勇敢,要一直这样勇敢下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距暖暖不远的地方,被路旁店铺里斜挑出来的幡旗挡住了大半轮廓。  锦花流殇放下支撑着小窗的竹竿,自语道:“前前后后我一共救过你四次,你忘得干干净净,楚凌天那个死人你倒是记得牢!这没心没肺的性子真是要不得,早晚给你改过来!”  赤铜鎏金的小香炉里焚着御制的龙涎香,锦花流殇揭开香炉的盖子,添了些香料进去,顿了下,对守在马车外的护卫道:“今日端午,皇上设宴雪沁庭,宴上可有什么新动向?”  护卫道:“皇上召见了前几日进京的淮南王世子荀墨峥,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只赐了套宅子,嘱内务府好生修饰着,定要让世子住的舒心。”  “宅子?”锦花流殇手中的动作一顿,“哪套宅子?”  护卫有些犹豫的说道:“先九皇子濂亲王的旧宅。”  “原来是我九哥的宅子……濂亲王的旧宅就在湛王府边上,皇上让新来的小世子同本王做邻居,是想让他看着本王还是想让本王看着他?”锦花流殇用食指点着额角,缓声道,“荀墨峥右手残疾,身体虚弱不得不以轮椅代步,淮南王把他送进京来做人质,恐怕就没指望着他能活着回去,荀墨峥目前敌友未名,不好打草惊蛇,告诉东厂暗卫,近两个月不要出入王府了。还有,探查一下花魂山庄的底细,尤其是那个新任的庄主,给本王好生查一查!”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2)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2)  那天晚上暖暖做了整夜的梦,梦里是许久不曾回忆起的片片往事。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和楚凌天的相遇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那样骄傲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会爱上这样糟糕的她  楚凌天离世已将近一年的光景,一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没有漫长到可以把发生过的事情彻底忘记,却足够淡化掉一些她不想记得的事情。那些她不愿记得的事情里有太多的委屈,而委屈往往会衍生出怨恨,那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开,她不想用怨恨去祭奠曾付出的深爱。  暖暖是在十六岁那年的冬天遇见楚凌天的。  楚凌天长她十岁,她十六岁时,他已经二十六岁,威名赫赫的功远候,当世英雄的楷模。  京中贵族子弟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香气,有些是绵软的女儿香,有些是净衣时熏香残留的味道,连她大哥玉溪昭那般清冷的人都不能避免,楚凌天周身却出奇得干净,只有兵戈凛冽的气息。  那一年御华城太央苑里的梅花开得极好,皇后娘娘懿旨,邀暮雪城中适龄的名门千金踏雪赏梅。  与这类文绉绉的活动相比,暖暖更愿意和苏鸣鹤一起到远郊去跑马,驾驭着西域进献的宝马迎风而驰,矫健的四蹄扬起雪雾阵阵,想想都觉得痛快。奈何卜意候府的两位小姐都在皇后娘娘的邀请之列,暖暖只得脱下鹿皮靴子换上锦缎绣鞋,踩着碎米步去装大家闺秀。  凌香阁是太央苑里的主建筑,数十株傲雪寒梅绕亭而生,飞檐翘角掩映在一树粉粉白白的花瓣里,很是幽静雅致。红泥小火炉里烹着梅花上的新雪,预备着煮茶,大内御制的茶具在石桌上依次排开,暖暖一看这架势就觉得脑仁疼。  此次来的都是女眷,并没有多么隆重的排场,只在凌香阁里按着尊卑等级摆了几张桌椅,配了些点心果品。  妆容精致的千金小姐们都想在皇后娘娘面前露露脸,为今后得个好姻缘做铺垫,抚琴作画吟诗起舞,纷纷拿出看家本事来力求艳压群芳。暖暖知道自己那点能耐,给人家垫底都不富裕,索性埋头苦吃,一双筷子舞得风生水起。  暖暖把最后一块琼露梨花糕塞进嘴里的时候,玉琳琅的一曲《之子于归》也舞到了尾声,粉色的衣裙随着舞步落花般旖旎飞旋,衬着一张欺霜赛雪的清丽容颜,美得不似人间景致,看傻了一众千金。  皇后赞道:“素闻卜意候二千金与池舞并称暮雪双绝,才貌皆不输于人,今日这一舞可见传言不假,得女如此,卜意候甚幸。”  “琳琅微末技艺,怎敢与郡主比肩。”玉琳琅盈盈一礼,口中谦虚,眉目间却是一脉藏不住的冷傲。  暖暖偷笑着想,我二姐的脾气更不输于人,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  玉琳琅正欲起身,听得皇后道:“本宫记得卜意候除长子溪昭外,还育有两女。琳琅本宫已是见过,却一直未得三小姐消息,今日可曾一同进宫?”  暖暖一惊,一块梨花糕嚼都没嚼直接咽了下去,稳稳当当的堵住了嗓子眼。暖暖被噎得险些背过气去,连忙伸手去抓盛水的杯子。  玉琳琅回道:“小妹年幼,又是头回进宫,唯恐礼数不周,冲撞了娘娘。”  皇后笑道:“无妨,过来,让本宫瞧瞧。”  暖暖只得含着眼泪把刚拿到手的杯子放下,走出座位跪在玉琳琅身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真的快被噎死了……  皇后见暖暖把头垂得极低,只当她羞怯,含笑道:“卜意候府长公子才华倾世二小姐才貌兼备,不知三小姐学得什么技艺?可愿演示给本宫瞧瞧?”  皇后问话不能不答,可一开口怕是要喷人一身点心渣子,暖暖一边偷偷下了狠劲猛捶胸口,一边捏着嗓子道:“回皇……皇后娘娘……臣……臣女……不曾学什么技艺……臣女愚……笨……不及姐……姐姐聪慧……”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暖暖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即小且轻,小家子气十足。坐席间飘出几声窃笑,暖暖斜斜飞过去一记眼风,见丞相秋振岭的小女儿,和玉琳琅并称暮雪双绝的池舞郡主看笑话看得正开心,唇边一抹讥诮刺得人眼睛疼。  皇后再有涵养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看来卜意候在教导儿女方面颇为偏心啊。退下吧”  暖暖刚磕下头去,就有千金起身要献艺,暖暖顾不得玉琳琅青白的脸色,在人影绰绰中寻了个空隙溜出了凝香阁。  刚踏上凝香阁外的回廊暖暖就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她一边用帕子堵住嘴,防止点心渣子漫天飞,一边随手拽住了一个路过的人影,估计是往凝香阁里送东西的小太监:“水……快给我弄口水……噎死老子了……”  一只还带着主人体温的水囊送到了暖暖嘴边,暖暖连谢也顾不得道一声,抱着水囊大口喝起来。  回廊上燃着赤铜鎏金的凤凰灯,微微晃动的烛火打照在成色优良的蓝宝石上,亮起一线炫目的光晕,暖暖被那线光晕晃得怔了一下……一个小太监怎么会随身带着水囊……还是个嵌着蓝宝石的高级货……    等等……  暖暖僵着脖子一寸寸转过头,借着回廊上黯淡的烛火和微冷的月华看向那个被她硬生生拦住去路的倒霉家伙。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3)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3)  那人穿着一件银白的外袍,玉带束腰,浓黑色的苍狐大麾披在肩上,显得大气雍容又英俊至极。眉目轮廓如刀削一般利落干练,鼻梁极挺,嘴唇飞薄,整个人冷硬精悍如上古的兵刃,带着风霜洗练过的苍茫肃杀。  暖暖的目光顺着那人俊伟英挺的身形一寸寸下移,最后了自己的爪子上――那只爪子里还攥着人家的半边衣袖。  “噗!”一大口水一滴不剩的全喷了出去,暖暖一边手忙脚乱的捂住嘴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一大片水渍在那人银白的外袍上缓缓泅开。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暖暖结结巴巴的替自己辩解,心想瞧这气派想必也是出身不俗,这祸算是闯下了,补救道:“我陪你一身新袍子行不行?  那人略一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只听一道温婉谦和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娘娘说回廊上的灯不够亮,你们这些小蹄子还不快随我去添些灯盏,拂了娘娘赏雪的兴致,把你们统统拖去东厂刑司服苦役!”  暖暖认得那是皇后身边的长事宫女洛鸢的声音。若是让洛鸢撞见,她私逃宫宴忤逆皇后的罪名算是逃不掉了。暖暖有点慌,压低了身形打算脚底抹油,衣领处一紧,竟被人倒提了回来。  耳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近,暖暖双手合十哀求道:“小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改天我一定把新袍子送您府上去,行不?”  那人依旧皱着眉毛,轻声道:“怎么一见着人就想跑,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看打扮不像是宫人,说,谁府上的?”  暖暖心里着急,再磨蹭下去非得让洛鸢逮个正着不可,胆子一壮,道:“刚刚喝了你的水又弄湿了你的衣服,本该好好谢谢你再说声对不起!不过――”暖暖话锋一转,“谁叫你多管闲事!你娘没教过你管闲事死的快么!”  手腕一翻,一记破冰掌稳稳的挥了出去。那人松开对暖暖的钳制,飘身后退。暖暖撩起裙摆,在廊柱上使劲踢了一脚,廊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来,暖暖掌风一荡,白雪如一团细软的纱帐,将那人罩了进去。趁那人视线迷蒙之际,暖暖跳上栏杆,足尖一点隐在了茫茫夜色里。  那人不慌不忙的拍落身上的雪花,对着暖暖离开的方向自语道:“皇后邀名门千金太央苑凌香阁踏雪赏梅,有资格赴宴的就那么几个,早晚把你找出来报了今日的仇!”浓黑的瞳仁里亮起一线火焰似的神采,像是奔跑于荒原之上的狼族,见到了甘冽的泉水。低头瞧瞧衣摆上的水渍,又不由得笑了起来,“来宫中赴宴能吃到噎着,还有武功在身,很久没见过这般有意思的闺秀了。我们后会有期。”  暖暖心知在宫里露了武功不是什么好事,不敢再回凝香阁去触霉头,索性到停在俞景门外的马车上等着。隆冬的夜晚格外阴冷,暖暖又畏寒,抱着手炉正打哆嗦,沉重的宫门忽然缓缓开启,紧接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谁这么大排场敢在皇城里骑马――暖暖撩起帘子向外张望,一角颇熟悉的银白色锦衣飘进了视线。  妈呀!暖暖吓得手一软,怀里的暖炉直接砸在了自家脚面上,“啊・……”暖暖疼得惊叫,连忙反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只听一声嘶鸣,马已被生生勒住,那人微冷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宫里马上就要下钥了,为何还不离开?”  暖暖团成一个球缩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觉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  驾车的小厮道:“回大人的话,这是卜意候的马车,侯府二小姐和三小姐奉皇后娘娘懿旨进宫,小的正在此等候。三小姐身体不适,故先告退,车上坐的正是府中三小姐。”  “卜意候……”那人喃喃念了一句,沉声道道,“刚刚我听到车上有异响,可是你家小姐遇见了什么麻烦?”  暖暖知道这话是问给她听的,自然是要她来答,心下腹诽这个谁谁耳朵可真尖,不过一声惊叫,就让他听出了端倪。哪敢再出声应答,捏着嗓子咳了几声。好在小厮机灵,忙道:“劳大人费心了,我家小姐不曾遇上麻烦。”  那人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暖暖真想一脚把他揣进护城河里去!围着人家内眷的马车转来转去,登徒子都比他脸皮薄些。  那人道:“没遇上麻烦就好,刚刚惊扰小姐了。”  马蹄声又起,已是渐行渐远。暖暖揩了揩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吐出半口气,心想,能被皇上赐予御华城内骑马,必然不是等闲的皇亲贵胄,恐怕还是个手里有实权的,以后定要离他远远的。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4)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4)  如夫人信佛,每年小寒都要带着内府女眷去郊外的慈宁寺上香,慈宁寺的老和尚讲起经来不是一般的啰嗦,暖暖听个开头就开始打瞌睡,没少被如夫人借机训斥。后来暖暖仗着有大哥疼他,小寒那天就缩在赤裳阁里装病,如夫人带着玉琳琅前脚踏出府门,后脚暖暖就翻过院墙找苏鸣鹤玩去了。  如夫人听说暖暖在皇后面前丢了卜意候府的人后十分恼怒,一大早就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要她去佛祖面前忏悔,求佛祖保佑卜意候一脉。暖暖知道自己理亏,垂头丧气的从被窝里爬出来,让婢女伺候她梳洗打扮。  暖暖虽有内力在身,却格外的怕冷,兰芷园里的老嬷嬷左一层又一层的直接把她裹成了一个球,斗篷上的团团银丝随风拂过她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和唇边小小的酒窝,活像只吃撑了的小灵狐。玉琳琅穿了件海棠红的锦衣,袖口领口处镶着三四寸长的白狐毛,金钗挽发,妆容冷丽,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些。暖暖在她身边一站,像个小丫头似的不起眼。  如夫人半是骄傲半是嘲讽的道:“三小姐也是及笄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打扮自己?你那貌美如花的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失望呢!琳琅与郡主并称暮雪双绝,你这个做妹子的就算不能给姐姐长脸,好歹也不能拖她后退吧。”  暖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笑道:“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既然暖暖的娘亲貌美如花,那么暖暖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到是琳琅姐姐该小心呢,听说如夫人有落发的毛病,姐姐的头发玄墨似的好看,若是掉光了多可惜!”  “休得胡说!”如夫人瞪她一眼,养尊处优的白皙容颜上透出恼怒的意味。  暖暖懒得理她,转身上了马车。  如夫人把手里的帕子当成暖暖的脖子绞了好几道弯,咬牙道:“这个目无尊卑的东西!”  玉琳琅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母亲莫急,就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早晚会把自己送上死路,我们等着瞧吧!”  天气阴沉,飘着细蒙蒙的碎雪,卜意候府的马车载着三位女眷朝郊外缓缓驶去。暖暖抱着手炉正打瞌睡,车身突的一震,随后便停了下来。  如夫人被晃了一下,撩开小窗上的帘子有些愠怒的对小厮道:“车都驾不稳,侯爷给你的银子是用来打水漂的么!”  小厮道:“回夫人,前头相爷府的马车叫一个蒙了面的黑人截住了,那个黑衣人武功颇高,相府的侍卫已处在了劣势,小的……小的不敢贸然靠近。”  原本在假寐的暖暖倏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熠熠生光。  卜意候府的三小姐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瞧各种免费的热闹,一是路见不平拔刀打架。去寺里礼佛都能捡着一场热闹,暖暖觉得生活果真是十分的美好。  暖暖掀开车帘,手脚麻利的跳了下去。匆匆略了一眼战局,发现自家小厮说话着实太委婉了些——郡主秋池舞已被黑衣人从马车里劫掠出来,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若不是被几个受了伤的侍卫缠着,只怕暖暖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这哪里是处于劣势,明明是输的一塌糊涂。  眼前闪过凝香阁里秋池舞讥诮的表情,暖暖卷到胳膊肘的袖子又放下了,有点不太想帮忙。  这时,玉琳琅刻意压低的声音自马车内传了出来:“帮忙?这个忙是绝对不能帮的。秋池舞与我并称暮雪双绝,皇后娘娘赞我舞艺精妙的时候还不忘将她也提上一提,白白的让她分走了我多少风头。今日她若是死了,暮雪城中便无双绝,只剩女儿一绝,岂不更好!”  这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暖暖觉得心口凉凉的,顺便鄙视了一下自己记仇、见死不救的小气德行。解下斗篷递给驾车的小厮,手腕微震抽出绕在腰间的软剑,不顾小厮的阻拦,足尖一点,没入了战局。  玉琳琅透过小窗瞧着暖暖的身影消失在簌簌飘落的雪雾中,抿唇一笑:“我早就说过,大哥能宠她一时,却不能宠她一世。瞧,这不就送死去了!”  秋池舞被黑衣人扛在肩上,又惊又怕,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相府的侍卫一个个倒下去,她的希望跟着一寸寸的破灭,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默念那个人的名字,给自己寻找些微末的勇气。  突然,一抹淡青色的影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瑞雪纷飞,寒风凌冽,那人只穿了件淡青色的锦衣,腰线精致,长发利落的用丝绸束起,显得干净潇洒又英气勃勃。那人用绣着梅花的帕子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冰雪般明亮的眼睛,手持长剑立在相府的马车车顶,像是迎风舒展的一杆修竹,清丽无双。  秋池舞怔怔的看着暖暖,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5)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5)  天光黯淡飞雪荼蘼,暖暖仗剑而立,剑锋直指向黑衣人,嬉笑道:“肩膀上扛着个大活人,功夫施展不开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放下郡主,我们公平较量,如何?”  那人哑声道:“只怕我一放开郡主,你就会用扣袖子里的雷火珠把我炸个粉碎,小姑娘,你的眼睛可不太会说谎话!”  暖暖挑了挑眉毛:“还不算笨嘛!”话音未落,人已弹了出去,长剑舞出朵朵剑花攻向黑衣人的腰间重穴。  剑锋挑碎朵朵雪片,精致修长的腰身在半空中扭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淡青的衣袂悠然散开,似破茧的蝴蝶,连空气都染上了青碧的颜色。  黑衣人见暖暖攻势凌厉,将秋池舞从肩膀上放下来,右手在她背部一拍,秋池舞便如投林的飞燕般撞进暖暖怀里,暖暖张开手臂将她稳稳接住。  于此同时,一枝白翎箭携着强劲的气势擦着暖暖的腰线飞过,暖暖半抱着秋池舞那个拖油瓶连连调整身法,极险的被削掉了一大块淡青的衣角。  黑衣人操着微哑的嗓子笑了起来:“功夫不错!”语罢,身形一晃,整个人斜斜的弹开。  一张细密无比的箭网从他身后破空而来,迎面扑向暖暖,箭尾剃空饰有翎羽,比普通羽箭更加快速,力道之劲气势之强,暖暖甚至听到了割裂空气的嗡嗡声,逼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娘的居然还有同伙!  暖暖脸色有些发白,半抱着秋池舞飘身后退。  突然,一道人影携着兵戈微冷的气息自暖暖面前拂过,额角的长发飘扬起来,迷了她的视线。紧接着怀里一空,那个苍劲挺拔的身影将秋池舞劳劳的护在了怀里,把她带出了白翎箭的射程之外,却将暖暖独自留在了箭阵之内。  劲风贴着耳际划过,一支羽箭狠狠地钉在了暖暖的肩膀上,暖暖被羽箭的力道带着顺着它射来的方向向后飞去,目光却一直看着秋池舞的方向。  那人穿着一件银白的外袍,玉带束腰,浓黑色的苍狐大麾披在肩上,显得大气雍容又英俊至极。  瑞雪纷飞,苍茫茫的覆盖了天地。浓黑的苍狐大麾温暖的包裹住两个人,暖暖看见秋池舞在他怀中仰起头对他笑,似春柳拂过新绽的花蕾,漾起动人的香气。  眼底泪光莹然,水红色的唇却弯出明媚至极的弧度,秋水横流似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瞧着他,千般痴念万般情愫都含在了眉目之间,那一笑足以倾倒这世上最坚韧的英雄。  暖暖听见秋池舞迷醉般唤着那人的名字,凌天,凌天,我知道你会来救我,我一直都知道……  不知是他的名字太美,还是她的声音太过动听,暖暖觉得整片天地都醉了。  原来他就是率五百铁骑克敌三万,十六岁平定了赣州之乱的当世战神……难怪他能在皇城里骑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元勋……原来是他……英雄美人……自古以来就该是这样的……  暖暖重重的撞在一棵千年古木粗大的树干上,胸口一痛,咳出一口血沫子来,染红了遮面的白色绢纱。  暖暖有些恍惚的想,白翎箭上是不是淬了毒,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要把她独自留在危险里……箭网那样凌厉……她也可能会死……她也会怕……  眼角逐渐湿润起来,模糊了视线 ,暖暖反手抹干净眼泪,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凭什么指望人家对你好,又凭什么指望人家救你  !   伤口痛的像是要烧起来,暖暖躲在树干后面倒抽冷气,挥剑斩断了露在外面的箭尾,正想着要不要先剖开伤口把箭簇挖出来,一阵凌厉的风声自背后倏然而至,只听叮的一声兵刃相接,竟是有人替她挡下了这一招暗算。  黑衣人倒退数步咳出一口血来。  九龙盘绕的雪亮银枪压地滑过,挑出的朵朵枪花腾起一片雪霾。楚凌天反手持枪,玉树临风的站在雪地里,英俊的让人不敢逼视。  黑衣人早已气力不济又受了内伤,聪明的不再恋战,像一道暗色的烟尘般消失在了远处。  暖暖见楚凌天背对着她,蹑手蹑脚的想开溜,眼前银光一闪,九龙亮银枪夺的一声刺入树干,稳稳的拦住了她的去路,七寸长的枪头尽数没入,整棵古树都跟着颤抖起来。  楚凌天道:“你是什么人?阻杀刺客营救郡主本是功劳一件,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摘下面巾,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暖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脑中只剩下一个概念――绝对不能落在他手里!  秋池舞在远处唤了声“楚大哥”,楚凌天分神去瞧,暖暖脚尖一吐,直奔楚凌天下三路,楚凌天拧腰闪过,手上用力一拔,起出刺入树干的枪头,银枪横扫,吐信的灵蛇般扫落了暖暖遮面的白绢。  看清暖暖容颜的那一刻楚凌天有些怔愣,随即便笑了起来,棱角分明的眉眼瞬间柔软:“竟然是你!”  暖暖只觉面上一凉,惊得变了脸色,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又咳出一口血来,嫣红的颜色落在雪地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楚凌天连忙伸手去扶,暖暖一掌将他挥开,劈手斩断相府马车上束马的横杆,将马匹解放出来,利落的翻身跃上,用剑柄在马脖子上狠狠一拍,配给池舞郡主的自然是良驹,那马四蹄一扬闪电般冲了出去。  “胡闹!肩上还带着重伤,你要往哪去?”楚凌天纵身飞起跃上另一匹马背,长鞭一挥在半空中炸出清脆的鸣音,策马追去。  “楚大哥!”秋池舞踉踉跄跄的在雪地了追赶了几步,却被马蹄扬起的雪雾糊满头满脸。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6)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6)  马背上未配鞍具,暖暖被颠的头昏眼花,寒冷的空气冻住了伤口边沿的血水,疼痛入骨,暖暖的意识开始模糊,坐都坐不稳,只能缠抱住马脖子,一声接一声的催促马儿快些跑。  暖暖肩膀上还插着羽箭,一只手臂完全使不上力,随着颠簸不住的往两侧歪斜,好几次都险些掉到马蹄底下去。楚凌天看得直冒冷汗,含住食指关节发出一声尖锐的哨音,这一声加了内力,震得百米之内树冠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  马匹听见哨音硬生生止了脚步,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直接把暖暖从背上掀了下去。  楚凌天侧悬在马腹上,足尖在紫金镫子上一点,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弹了出去,在暖暖落地之前抱着她的腰将她护在了怀里,极小心的避过了她的伤口。  两个人纠缠着在雪地上蒙头滚出去好远,暖暖趴在楚凌天胸口半天没缓过劲来,小脸闷在雪里涨得通红。  似有微凉的手指拂开她散乱的发,暖暖抬手欲打被楚凌天顺势擒住了腕子:“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动不动就打人,真是没规矩!你别乱动,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我撞着腰了,疼得紧。”  暖暖呸了两下吐干净吃进嘴里的雪,挣扎着从楚凌天怀里爬了起来,冷笑道:“嫌我没规矩,你找有规矩的去啊!小爷没求着你救我!姓秋是人,是娘生的爹养的,我是个摆设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活该给她当活靶子当冤大头,活该被射成筛子!侯爷您要是同情心过剩没地儿宣泄,回家接济乞丐去,小爷……小爷用不着你同情!”  楚凌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浓黑的眸子里燃起火焰一样的光芒:“你这是在怪我救了池舞郡主却舍下你,气我只顾着池舞而不顾你?”  “怪你的大头鬼!气你的大头鬼!”暖暖像是被踩痛了尾巴,张牙舞爪的跳了起来,血失的太多双腿发软,暖暖一个站不住险些栽倒,楚凌天不着痕迹的在她腰上轻轻一带,暖暖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楚凌天笑道:“刚刚还一副恨不得将我食肉寝皮的模样,怎么眨眼间又投怀送抱了?”  暖暖挣扎不动又气不过,张口咬住了他手臂,心里有多委屈就咬的有多重,银白的外袍上泅出月牙形的齿痕,带着一丝鲜红的颜色。  楚凌天眉都不皱一下,任她像头小狮子似的蒙头撕咬,将她横抱起来扶上马背,然后自己也翻身跳了上去,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暖暖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道:“眼睛又明又亮星星般好看,牙齿却利得像只小豹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太央苑一遇,我翻遍了适龄千金的画像,她们大都貌美,却没有一个是你。刚刚你蒙着面纱,我没有认出,若我早知道是你,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绝对不会,我发誓!告诉我,你是谁……”  一滴泪,极大的一颗,带着烫人的温度,从暖暖的眼角滑落,“嗒”的一声砸在他持着缰绳的手腕上,溅起让人目眩的流光。暖暖慌忙扯过袖子去擦,生怕被他瞧见。那人的呼吸萦绕耳边,格外悠远深长,带着兵刃微冷的味道。  此后的岁月里,那种味道暖暖再也没有忘记过。  暖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心里明明很酸很痛,却不觉得难过。像是在树洞里睡了很久的小松鼠,被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惊醒了整整一冬的梦,冰雪消融,青草遍野,所有美好都在那一刻砰然开花。  很久很久以后,每当暖暖回忆起那段往事时,都会觉得自己很是可怜,傻得可怜,又笨的可怜。他说了,她就信了,信得头破血流,信得心涸如死。也许是那年冬天的阳光过分明媚,明媚的让她有了幻觉,幻觉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幻觉他是可以得到的。于是她就在自己构建的幻觉里,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沦陷。  其实,现在想一想,输给秋池舞暖暖没什么可抱怨的,论美貌论才华池舞郡主不知甩她几条街,她凭借的不过是一腔纯粹的喜欢,而秋池舞的喜欢虽然未必极她深刻却比她更早。这场戏,从头至尾就没有给她留有余地。如果不是之后纠缠的太过惨烈,暖暖想,我也是可以笑着给他祝福的。  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祝自己来生不会再与他遇见。  只可惜,她懂得太晚,执着的太深,他给的伤害又太沉太重。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7)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7)  暖暖恍恍惚惚的从梦中醒过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在她后脑上开了好几个洞。嘴唇干涸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嗓子里刺刺的痛。心中清楚自己八成是受凉患了风寒,端午灯会之后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正想开口要水喝,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已递到她嘴边。  骨瓷杯子上绘着青黛的花纹,自杯底挑出,在杯口处绕了浅浅的一周,触手生温光泽莹莹,一看便知是极好的东西。玉溪昭一手拿着杯子一手将凉帕折叠整齐放在暖暖额头上。  从往事里回转过来看见大哥的脸,暖暖觉得眼圈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翻涌而去,轻声唤了句“大哥”,鼻音浓浓,不自觉的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暖暖话都说不利落的时候就会抱着自家冷面冷情的大哥撒娇,圆乎乎的小脸一个劲的往大哥颈窝里蹭,肉嘟嘟的小爪子抓着衣领摇啊摇,再大的火气也叫她磨没了,暖暖从小到大凭借这一招不知逃过了多少打。玉溪昭为人严谨,对待这个唯一的亲妹却纵容得没了底线,直接导致暖暖卖乖的本事丝毫没因为年龄增长而耽误发展,反而有点越大越皮厚的意思。  玉溪昭叹息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足,整整睡了三天,父亲那里都惊动了。大夫请进府后就再也没让回去,一直在偏房里住着,就怕你夜里发起热来措手不及。头还疼不疼?哪里不舒服跟大哥说。”  暖暖裹着被子倾过身去,半伏在大哥腿上,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颊,只余一对纤长的睫毛轻轻地翕动,她道:“大哥,我梦见那个人了,梦见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太央苑凝香阁的回廊上,他穿了件银白的袍子站在月光下面,真是好看。我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这个被我随手拦住的家伙,竟然就是权倾朝野的当世元勋。我还跟他动手来着,用脚踢他,用拳头打他,用雪扬他,对了,我还咬了他一口呢。大哥,你说他是不是嫌我太野蛮了才不喜欢我的?”  玉溪昭把一缕碎发别到暖暖耳后,斟酌着道:“暖暖,楚凌天并非你的良人,更何况斯人已去,你该学着放下。”  暖暖翻了下身子,仰面看着大哥清俊贵雅的容貌,轻声道:“大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你知道爱而不得恨而不能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吗?我若是放得下,又怎么会在他和秋池舞面前一败涂地。”  -、  玉溪昭抬手蒙上了暖暖的眼睛,纤长细软的眼睫羽毛般轻轻刷过手掌,痒痒的,他道:“你的路还长着,别让往事绊住了脚步。暖暖,大哥毕竟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要坚强些。至于楚凌天,放不下便忘了吧,他不值得你记住。他不爱你并非你不够好,而是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暖暖吸了吸鼻子,拱啊拱的把脑袋拱进了大哥怀里,小声道:“其实他出征那天我去送他了,躲在角落里没敢让他瞧见。那天和我们初见时一样,下着很大很大的雪,白茫茫的,壮观而哀伤。那天,他端坐于一匹通身如墨的战马之上,身后一众铁骑依序而行,何等潇洒,何等英俊,传说中的上古神祗也就是这般模样了吧。当时我就想,去吧去吧去吧,去了就别再回来,死在外面才好!我不是故意咒他的,可是他真的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哥,你说他会在奈何桥上遇见他死去的孩子么?那个被我……”  玉溪昭心里一痛,俊郁的脸上浮起决绝的表情,很快便隐了下去,他五指成梳,细细拂过暖暖及腰的发:“风寒尚未痊愈少想这些有的没的,身体一日养不好你一日不许出府,敢偷溜出去我就把苏鸣鹤吊起来打!你歇着吧,大哥明日再来看你。”  暖暖窝在大哥怀里七手八脚的缠抱住他的腰,不许他走,直到玉溪昭答应把马厩里那匹新到的枣红色小马驹送给她,暖暖才肯松手。  暖暖的卧房是个两进的叠房,用半镂空的檀木隔断,内设衣箱妆台,百合香鼎以及覆着烟霞色垂纱的床榻,紫锦红海棠的被枕隐约透出些影子,更显精致华贵,外间设有格子架陈列着各种字画古玩,此外还有书案笔墨,亦可当做书房来使用。  玉溪昭一走,暖暖便支开了身边的婢女,散着头发光着脚跑到外间,推开书案旁的小窗,对窗子底下蹲着的那位爷笑眯眯的道:“小鸟,大哥不许我出门,可我想吃糖炒栗子了,西街口的刘大爷炒的,糖要放双份!大哥把西域进献的那匹小汗血送给我了,过几天我们带它去郊外跑跑吧!”  苏鸣鹤晒太阳晒得正舒坦,翠绿的荷叶扣在脸上挡住了大半边脸,半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道:“病还没好利索就知道吃,可叹长公子一世才名,竟把自己的亲妹子养成了猪!”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8)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8)  玉溪昭刚踏出兰芷园,一道暗色的影子便跟了上来,箭袖锦衣勾勒出劲瘦的身形,低声道:“公子,风花雪月楼的人正在暗室里候着,您要见一见么?”  玉溪昭随手折断拂过肩膀的柳条拈在指尖细细把玩,道:“锦花流殇年纪轻轻稳坐东厂头把交椅,国仇家恨在身却从未鲁莽行事,这样的人物不是厉害两个字能形容的。珑画入楼已有一年了吧,居然没人瞧出来她是个吃里扒外的,真是不简单。古月,你去假山旁的暗室入口处看着,行迹鬼祟者杀无赦,风花雪月楼里不干净,侯府之内也未可知。”  “是!”古月俯身领命,玉溪昭脚步一转,径自向夜水明楼走去。  长公子文采斐然圣眷深隆,日常居住的园子亦是美轮美奂。  穿过月洞门,迎面是一座架在环形小湖上的木桥,雨花石玲珑错落于小湖两岸,周围移种满了各色珍贵的花草,沐着莹莹的水光,似佳人披月般唯美。夜水明楼临湖而建,弯月似的挑檐斜飞入空,檐下以金粉镂花雕刻出各色图案,极为精致贵雅。  玉溪昭在楼梯转弯处停下,伸手拂过雕花上的机关,木板上翻露出地道的入口。地道与假山内的暗室相连,均由玄铁打造,时值正午,依旧触手寒凉。  跟在身后的小厮双手捧上狐绒制成的大麾,道:“地底湿气重,公子加件衣服吧。”  玉溪昭抬手将他挥退,道:“你不必跟着,就守在这里,莫让人靠近。”  暗室里燃着暖黄的火把,艳光落在地面上映出一片虚无,湖轩正跪在那片虚无的中心。  白皙的容颜上一弯细长的眉眼,浅茶色的瞳仁映着樱红的嘴唇,常年眠花宿柳,无论喜悲眼底都带着三分挑逗四分风情,妩媚如修行千年的狐妖,飞挑的眼角却又显出几分薄凉狠绝。  史书上所说的寡情之貌,大抵就是如此吧。  玉溪昭从背后瞧了一会,目光倏地一跳,取下挂在墙壁上的长弓,一个潇洒的回身,箭枝顺势飞了出去击在湖轩的肩膀上。箭枝无簇,被注入了内力,击在人身上表面看着不过是个细小的红点,内力却已伤了筋脉。  湖轩半伏在地上,细瘦的双肩微微颤抖。  玉溪昭手挽长弓,玉树临风的立在烛火最盛的地方,恍若临时谪仙,他道:“未查明珑画身份,便准她入楼为姬,其罪一;未能好好保护三小姐,让其落入湛王之手,其罪二。湖轩,是公子太过信任你让你有了幻想,还是你恨我将你送入风尘,用这种方式报复我践踏了你的尊严?”  “湖轩知错,求公子饶我这一回。”湖轩的牙齿咬破了嘴唇,脊背却挺得笔直,“四岁那年湖轩险些冻死街头,是公子救我一命,公子于我,恩同再造,湖轩岂敢怨恨公子!风花雪月楼中再不会有珑画,求公子饶我这一次!”  玉溪昭用长弓托起湖轩的下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眸光如雪,“你口口声声说知错,可是你瞧瞧自己的脸,哪有半分认错的表情?当初公子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是做我的狐,还是从此离开暮雪城。你选择留下,就要承受后果。珑画是个美人坯子,你若喜欢,便娶了吧,从今以后安安心心的过普通人的日子,可好?”  湖轩一震,扑过去抱住玉溪昭的腿,声音里已带了哽咽:“湖轩真的错了,求公子别逐我出去!湖轩自四岁起跟在公子身边,迄今已整整十六年,是公子育我成人,从小到大,湖轩眼里心里只有公子,离开公子,湖轩便是生不如死啊·……公子……求你·……别赶我走……风花雪月楼里再不会有珑画……湖轩也再不敢犯错……”  玉溪昭拂开湖轩搭在他膝盖上的手,皱眉道:“你跟在我身边已有十六年,怎么连规矩二字都没记住?你是我的狐,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你,至于那些逾越的想法,统统都忘了吧。我是一个连死亡都算计好的人,俗世于我,我于俗世,皆是过客。我若给你什么,你只管收着,不必拒绝。除此之外,不要再提任何要求,否则你只会失望。念在你八岁入楼在我身边时日已久,这次我便放过你,但是你要好生记着,公子从来不是一个擅于原谅的人。”  湖轩垂下头,略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里所有的情愫,只听他轻声道:“谢公子饶湖轩不死,湖轩再不敢逾越。”  玉溪昭道;“公子借游学之名在外组建‘狐行于世’,这是犯了皇上大忌的,身为组织内部的成员一定要万分小心,方可不危机侯府。湖轩,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要小心行事,以后再出纰漏,我决不饶你!那些知道楚凌天死因的人,一定处理干净,任何消息都不能走漏。否则,头一个恨我的,就是我嫡亲的妹妹。”  湖轩依旧垂着头,低声道:“侯爷之死,与公子无关,三小姐怎会怨恨公子?”  玉溪昭微微眯起眼睛,深黑的眼瞳里流转着淬利的光芒,他道:“收好你那点小聪明。暮雪城中本就藏龙卧虎,如今荀墨峥和叶希白又先后入京,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荀墨峥宿疾缠身,却非等闲之辈,叶希白身为花魂山庄之主更不可能小觑。今上乃篡位之主,忌惮之心极重,现下各路势力集聚暮雪城,怕是又要变天了。湖轩,我能救你便能舍弃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再乱了尊卑。”  湖轩看着玉溪昭转身离去,细长的眉眼向上斜挑,弯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一颗心却冷得发疼。  十六年,公子育他成人,给了他惑人心魄的本事,却从不肯多看他一眼,他是他的狐,却也只是他的狐。可以捧在手里呵护,可以弃在脚下践踏,却永远不会放在心上……  湖轩闭上眼睛苦笑着想,若早知道,早知道今生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只需一个眼神便夺走了他一世一生的人,他宁可化为三途河里的一柸幽魂,也好过陷入今生这场无尽相思。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公子啊公子,湖轩这一生的相思与情长皆赋于你一人之手,你若弃之,便是弃了湖轩的今生今世。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19)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19)  兰芷园的天井里长了颗枝繁叶茂的海棠树,暖暖在树下修了张石桌并两把摇椅。苏鸣鹤半歪在右边的椅子里用小银捶砸栗子,暖暖把剥好的果仁一颗颗丢进嘴里,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苏鸣鹤砸了不到二十颗就没耐心了,锤子一扔,翻过身枕着手臂晒太阳。  暖暖折了条垂下来的树枝,隔着石桌戳他鼻孔,嘀咕着:“喂喂喂,我还没吃够呢,你别装死呀!”  苏鸣鹤闭着眼睛挥了挥爪子,道:“要吃自己动手,小爷又不是你家下人!”  “真小气,剥几颗果仁能累着你么!”暖暖气呼呼的扯过苏鸣鹤的手帕来揩鼻涕,“端午灯会那天,小王爷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曾见过这么一位漂亮得像妖精一样的人物?”  “你脖子上扛得就是个榆木疙瘩,除了吃你还能记住什么!”苏鸣鹤不屑的撇了下嘴角,道:“他不止见过你,还救过你的命呢!自打摔伤了脑袋,你的记性便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准哪天连卜意候府的门朝哪边开,你都一并忘了!”  暖暖揉了揉额角的伤疤,皱眉道:“救过我的命……看来,我还欠了他不小的人情,有机会一定还给他。”  苏鸣鹤似笑非笑的睨了暖暖一眼:“你怎么不问问他什么时候救过你?”  暖暖抬起头,斑驳的阳光在瞳仁里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我只为一个人将自己置于过险境,他若救过我,必然是在和那人有关的事情里。大哥说,放不下就忘了吧,既然已经忘了,就没必要再想起来,否则难受的还是我自己,只有我自己。”  “这风寒没白得啊,你那榆木脑袋终于舍得开窍了。”苏鸣鹤抽出倒插在颈后衣领里的折扇,摇的呼呼作响,“别以为小王爷救过你的命,给你点好脸色,就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堂堂一国皇裔去东厂里做个太监头子,小爷都替他臊得慌。更何况东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进了那里铁打的人都得揭层皮下来”  暖暖白他一眼:“积点口德吧少爷!”  “积德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苏鸣鹤剥了颗果仁,随手一抛,预备着张嘴去,却接被暖暖横空截了过去,笑眯眯的扔了自己嘴巴里。  暖暖嚼着糖炒栗子含糊道:“小鸟,你给我说说花魂山庄的事吧,”  苏鸣鹤掀起眼皮懒洋洋的抛来一记眼神,冷笑道:“绕了这么半天,你就是为了打听这个?得,刚才夸你脑袋开窍的话算我没说!知道摘星谷活命楼么?那里每年收一百三十名孤儿入楼,终日厮杀,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从楼里走出来,叶希白便是其中幸存的一个,那年他不满十岁。据说他因修习《伽蓝佛心经》中的碧血桃花一式未成而导致身染雪毒,左脸上生出桃花样的纹路,故用面具遮挡。至于他的真面目,好像从未有人见过,有人说他俊美无畴,亦有人说他其貌不扬。总之,你就死了那点心思吧,他和楚凌天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  暖暖单手支着下巴听得入了神,琉璃似的瞳仁里透出淡淡的光泽,像是掉进了某个无人的世界,她轻声道:“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他的半分痕迹,不论再怎么相像,都不会是他。我就是想亲眼看一看叶希白的样子,看一看,他究竟有多像他。我知道我又笨又傻,摔坏了脑子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偏偏把他记得牢牢的,情之一字,本就是痛者自痛,伤者自伤,说穿了,不过是我自讨苦吃。”  苏鸣鹤叹息一声:“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花魂山庄以培养刺客闻名江湖,是极神秘的组织。叶希白年纪轻轻便稳居庄主之位,又有着那样的出身,绝非等闲之辈,这样的人是决不能招惹的。自他离开活命楼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暖暖,你若执意要他真容相见,怕是代价不菲。既然明知楚凌天已死,又何必揪着那么点似是而非的影子不肯罢手。”  暖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没出息,道:“是啊,人都已经死了,无论如何相像都不过是个影子罢了。可是……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就想着能在他死后见一见他的影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小鸟,哪怕只是个影子我也想亲眼看一看……毕竟他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这么点影子了・……”  一滴晶亮的水珠砸在石桌上,暖暖连忙反手抹去,擦去一颗,却有更多的水珠砸下来,不一会便溅湿了手背。  苏鸣鹤突然觉得莫名心酸,嘲讽的话统统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恨恨的道:“记吃不记打,活该被人欺负!好啦好啦,我帮你想想办法,大不了我一棒子把他敲晕了,扔你房里去,让你瞧个够!当初我寄养在叔叔家,婶子嫌我浪费他们家粮食不肯给我饭吃,你替我抢饭吃的那股子劲头扔护城河里喂鱼去了?动不动就掉眼泪,丢不丢人!”  苏鸣鹤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暖暖擦脸,表情依旧愠怒,动作却柔软下来。 第三章 花底离愁三月雨 (20)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20)  暖暖患的这场风寒来势凶猛,反反复复足足拖了半个月才见好。暖暖是散养着长大的,平时野得连板凳都坐不热,这回整半个月没有出门去玩,憋得都快魔怔了,只能每天绿着一双眼珠子,听苏鸣鹤给她讲外边新发生的事。  等暖暖养好病,院子里的樱花已经开到了最盛的时候,眼瞅着**渐老,暖暖彻底待不住了,急吼吼的拖着苏鸣鹤去郊外跑马,试炼试炼大哥送给她的枣红色小汗血。  城外远郊生长着一片颇为繁茂的白桦林,官道自林内蜿蜒而过,通向巍峨挺拔的孟烨山和广袤的切尔木草原。官道两旁青草依依,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阳光暖融融的落下来,暖暖松开缰绳,幸福的伸了个懒腰,扭头对苏鸣鹤道:“终于出来了,再闷两天小爷头上都要长出蘑菇了!”  苏鸣鹤后衣领里倒插着一把折扇,慢吞吞的打了个呵欠,无力道:“姑奶奶,这都围着林子跑了三圈了,你不觉得累,也可怜可怜屁股底下那匹小汗血和小爷这把不怎么结实的身子骨吧。”  暖暖白了他一眼,道:“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这么不顶用,要不要我从侯府的厨房里顺两只大个的甲鱼来给你补补啊?”  “好啊,记得再带瓶雄黄酒出来!小爷好几天没开荤了,正好给爷打打牙祭。”苏鸣鹤没睡醒似的半眯着眼睛,也不牵缰绳,任由马儿随意的踱着步子。  暖暖最不爱瞧他这副没骨头的样子,眼珠一转,将食指关节含在唇间发出一声清亮的哨音。马儿受惊,两只前蹄高高扬起,苏鸣鹤险些被闪下去,惊叫一声,颇为狼狈的抱住马脖子,怒道:“姓玉的,小爷再陪你出来跑马爷就跟你一个姓!”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个小表弟!”暖暖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就着前蹄扬起的势头载着苏鸣鹤奔出去好远。苏鸣鹤恼怒的声音自飞扬的尘土中远远的递了过来――  “玉暖烟,你个祸害!**!白眼狼!这辈子你都别指望小爷再陪你出来野!!!啊啊啊啊啊,马大哥!马大爷!马祖宗!你慢着点,我请你吃最贵的草料,我给你找一匹暮雪城里最漂亮的小母马做老婆!你慢着点,我不太会骑马啊・・・・・・!!!!”  暖暖趴在马背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将双手围在唇边,清清朗朗的喊着:“人家本来就是匹漂亮的小母马,你省省吧!”话音未落,在马腹上轻轻一拍,也跟着追了上去。  汗血宝马产自西域,体型纤细优美,毛色细致乌亮,速度却极快。暖暖半伏在马背上,劲风自耳边烈烈而过,马鬃翻飞如一袭暗黑的斗篷。暖暖还是觉得不过瘾,双手一撑,直接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阳光细碎如赤金的砂砾,暖暖张来双臂迎风闭上眼睛。淡金色的光芒在她身边镀了层浅浅的光晕,染墨似的长发舞动如一袭上好的绸缎,明紫色的紧身春装勾勒出柔韧的身形,皮肤莹白眉眼小巧,唇边一左一右旋着两粒小小的酒窝,神采飞扬,顾盼神飞,让人移不开目光。  暖暖踏在马背上玩得正开心,忽然风声一变,竟透出一股尖锐的味道。暖暖睁开眼睛,只见一支通身乌黑的白翎箭正笔直的朝她射来,矢锋呈三菱状,打磨得光可鉴人。暖暖吓了一跳,腾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羽箭紧随而至,贴着暖暖的脸颊,呛的一声刺入树干。六人合抱的参天古树被冲击的不住摇晃,枝叶簌簌落下来,落了暖暖满头满脸。  暖暖偏过头,纤长的睫毛从箭尾细密的白羽上轻轻拂过,刺刺的,痒痒的。  暖暖眨了眨眼睛,冷汗瞬间爆满全身!  娘呦,差一点就死得不明不白!  “快,顺着羽箭射去的方向追!”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着得得的马蹄由远及近,暖暖连忙翻身跳到树上,整个人都藏进古树浓密的枝叶后,只露出一只圆圆的眼睛,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打量着树下的动静。  只见一众金盔银甲的侍卫疾步跑了过来,为首的一人端坐于一匹黑马之上,身形消瘦,周身弥漫着凛凛然不容侵犯的威慑。  暖暖悄悄咽了口口水,隐约觉得自己又捅娄子了。  那人用马鞭轻轻拍打着掌心,道:“刚刚探子来报,说有人擅闯河阳猎场,你们要仔仔细细的搜,杀无赦!”  “是!”  暖暖缩在树上,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刚刚只顾着闭着眼睛乱跑,竟然闯到皇室猎苑――河阳围场里来了!真是・・・・・・  锦花一族皆擅骑射,今上嘉靖皇帝更是其中翘楚,特意在广袤的切尔木草原上开辟了一片围场,供皇室贵胄骑射围猎之用。河阳围场面积极广,大都分布在切尔木草原上,白桦林里的不过是小小的一介边角,地处偏僻守卫较弱,暖暖才误打误撞的闯了进来。  暖暖默默的伸爪子捂脸,心想,人要是倒霉,篓子都自动找上门来让你捅! 第三章 花底离愁三月雨 (21)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21)  十数名铁骑以古树为轴点迤逦散开,在半人高的荒草里细心搜索。暖暖蹲在树枝上,背倚着六人合抱的树干,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突然,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暖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一个艳绿色的三角形小脑袋歪曲着扭转着破开了她的视线。  那枚三角脑袋形似烙铁,颈子很细,头顶密布着细小的鳞片,吻侧有颊窝,体背颜色鲜绿,上唇却有一道明显的黄白色,颤悠悠的吞吐着信子。  暖暖瞬间白了脸色,寒气顺着脚底一路攀上头顶――白唇竹叶青……毒蛇啊……剧毒啊……最重要的是……她怕蛇啊!!!!  烙铁似的小脑袋骄傲的昂起,颤巍巍的信子几乎触到了暖暖的鼻尖。暖暖死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哆哆嗦嗦的向后退去,整个人紧紧的贴在树干上,尽量和那只艳绿的脑袋拉开距离。  “咔嚓”――脚下的树枝曝出清晰的断裂声,暖暖心下一慌,手脚并用死死的缠抱住树干。  那条白唇竹叶青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黑豆似的小眼睛定定的瞧着暖暖,暖暖双眼紧闭偏过头去,鼻子一阵接一阵的泛酸――她是真的真的快哭了……  坐在马背上的铁骑统领警觉的抬头看向树冠,喝道:“什么人?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暗色的光芒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闪而过,没入了古树浓密的树冠。  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暖暖不敢睁眼睛,怂起鼻子嗅了嗅。  “据闻御林军叶统领日前被皇上晋封为一等近侍,赐御前行走,小王还未向叶统领道声‘恭喜’,真是失礼!”  笑盈盈的声音蓦然响起,似乎还残存着未洗净的风花雪月。  叶柯先是一愣,随即利落的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屈膝侧跪,身后的御林军也纷纷跪了下来,口中齐呼道:“卑职叩见王爷!”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后面跟着杂沓的脚步声。  锦花流殇白巾蒙眼,胜火的红衣艳丽如天边的霞云,带着惊艳世俗的绝美。玉带勒腰,金冠束发,手中握着一枚微微合拢的金边折扇,穿着鹿皮靴子的双脚松松的搭在紫金镫子上,由侍从牵着马带他前行。  锦花流殇右手微抬,身后一众乌衣侍卫立即驻足,行止果决无声,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乌色甲胄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寒芒,凛冽的杀气悠然荡开,将刀剑鲜亮的御林军映衬得气势全无。  叶柯脑中轰然闪过五个字――东厂乌衣骑!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道:“探子来报,说有人私闯围场。春狩在即,卑职担心有人藏身围场之内欲对陛下不轨,遂特意带下属来此查看,扰了王爷游猎的雅兴,请王爷恕罪!恭喜之言,卑职愧不敢当,王爷折煞卑职了。”  锦花流殇眉峰微挑,道:“河阳围场由东厂御猎司主管看守,有人私闯围场本王竟不知情,倒先惊动了叶统领,此事若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恐怕要先治本王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了!届时,还望叶统领在皇上面前替本王美言几句。”  叶柯脸色一变,惶然道:“殿下明鉴,卑职……”  “河阳围场在东厂管辖之内,若是出了刺客本王着实担待不起。天策,你去瞧瞧。”锦花流殇用马鞭随手一指,一名年轻男子从锦花流殇身后的一众黑衣侍从里步了出来。  那人先是弯腰一礼,然后猛的抽动手中的丝线,一枚装有倒刺的铁钩带着一条体色艳绿的成年竹叶青从树冠里飞了出来。铁钩及精准的刺穿了蛇的七寸,手法狠辣。  锦花流殇弯下腰,牵马的侍从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锦花流殇笑道:“白唇竹叶青可是泡酒的好东西!将蛇血放净,浸在三十年的花雕里,用红泥封好,趁着大雪埋在梅花树下,来年初春便可得一坛举世无双的好酒,乃强身健体的上上之品,叶统领不妨试试。”  叶柯迟疑了片刻,道:“卑职是接到线报才来此查看,既是误会,卑职便不打扰王爷游猎了。”利落的一挥手,“撤!”  御林军训练有素,不多时便退了干净。  锦花流殇冷笑道:“跑得到快!去查查是哪个探子给御林军送的信,挑断了手脚筋扔到护城河里去!让东厂十三司上上下下都好好瞧瞧,吃里扒外是怎么个下场!”  “是!”一众侍从齐声应诺。  锦花流殇用扇柄拍了拍马脖子,马儿及机灵的向前略走了几步,刚好停在树干前。锦花流殇摸索着触到树干上的白翎箭,用力一拔,徒手将箭簇起了出来,低声道:“入木四寸三分,臂力不错,看来御林军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倒也有些真本事。”手腕一翻,将羽箭凑到鼻下嗅了嗅,不禁轻笑起来,高声道:“方才本王的侍从瞧见有人立于马背之上肆意驰骋,形容的样貌像极了你,我原还以为是认错了――出来吧,羽箭都被染上了如故香的味道,卜意候府是不是拿熏香当饭吃?走到哪都能闻到这股子味道。”  “如故香香氛浓郁经久不散,是顶好的东西,你能闻见是福分,懂不懂?那个……让我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条件。首先,你得先免了我擅闯河阳围场的罪过;其次,你把那个不长腿的东西扔远些,别让我瞧见,我……我害怕!”  锦花流殇笑容更深,道:“这世上竟还有你怕的东西,真是难得!实话告诉你,白唇竹叶青最喜欢栖居在树上,这树如此繁茂,上头不知盘着多少这种不长腿的东西,你再不下来,就等着喂蛇吧!”  “你少吓唬我!擅闯河阳围场是死,被蛇咬死也是死,反正横竖死路一条,我才不要落到你手里!你走远些,免得蛇咬我的时候,血溅出来弄脏你那身娶媳妇的衣裳!” 第三章 花底离愁三月雨 (22) - 花落时了如雪 - 幸安   (22)  “知道擅闯河阳围场是死罪还明知故犯,若不是我存心包庇,你早就被御林军就地正法了!少跟我讲条件,再不下来,我就把你捆结实了扔到东厂牢房里头喂老鼠!”  “小爷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越吓唬我,我就越不下来!王爷贵为皇胄,从小养尊处优,想必不曾爬过树吧,上面空气很新鲜的,您要不要上来感受一下?”  “呵呵!”锦花流殇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本王小时候没少爬宫里的花树,如今想来真是好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唰的一声合拢手中的折扇,“你如此盛情邀请,拒绝委实可惜!”足尖一点,从马背上腾空跃起,软鞭流星般挥去,极精准绕上了暖暖的腰。  暖暖还在抱着树干耍赖,只觉腰上一紧,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从树干上扯了下来,一阵天翻地覆般的旋转晃得她眼前金星乱飞,待她回过神来时已被脸朝下的扣在了马背上。  小腹卡在马鞍边缘上,硌得生疼,暖暖怒道:“背后偷袭乃鼠辈之为,王爷不觉得有施身份么!有本事你放我下来,咱们堂堂正正的比一场!若是王爷觉得功夫不如小的,害怕在一干侍从面前出丑,大不了小的让你十招,不,三十招!”  锦花流殇狠狠勒了下缰绳,马儿应声立起,暖暖失了平衡,头朝下又使不上力,只能手脚并用的胡乱挣扎,狼狈又滑稽。  锦花流殇呵呵笑道:“你这张嘴生来就是惹祸用的吧,你若再不老实些,信不信我敢扒光的衣服!”  缓缓又惊又怒,涨的双颊通红,道:“你无耻!下流!卑鄙!你……”  锦花流殇不待她叫嚣完,打马疾驰起来,暖暖吓得哇哇乱叫:“啊啊啊啊啊!!!你看不看得清路啊!爷,我知道错了,您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锦花流殇一手扶着暖暖的脊背,迎风朗声道:“我不过是目力弱些,又不是瞎了!有我在伤不到你半分!”  锦花流殇一路疾驰到了护城河边的洛水轩,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边抱起被颠得头昏眼花的暖暖,一边吩咐道:“包下整间洛水轩,你们在门口守着,生人一概不准靠近。”  锦花流殇挥开侍女,径自进了三楼的一间雅厢,“砰”的一声把暖暖扔在了珠帘后的软榻上。  暖暖半伏在软榻上晕得一塌糊涂,眼前金星乱飞什么都瞧不真切,心里慌得不行,本能的伸手挡在身前,嚷道:“你……你别过来!有话好说!”  锦花流殇拂落珠帘,负手立在榻前,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知道怕了?”  “怕!我当然怕!”暖暖晃晃晕沉沉的脑袋,道:“您老眼睛都被蒙起来了,还敢纵马,这次是运气好,没撞上个木桩子树墩子什么的,再来一回,我怕是连个全尸都没了!小爷年华正好,可没有跟您同生共死的打算!”  “你好生瞧瞧!”锦花流殇单膝跪在床沿上,擒住暖暖的下巴,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鼻尖停在距暖暖不足一寸远的地方,轻声道:“这双眼睛就这么让你信不过?”  暖暖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蒙眼的白巾除去,露出一双灿若琉璃的眼眸。  那是一双怎样漂亮的眼眸呵!  霜花般的纹路静静绽放在浅茶色的瞳仁里,华光流转。似有妖娆的白色雾气自眼底升腾,绝艳无双却又清亮逼人,仿佛人间的极致的美丽都映在了里面。  暖暖惊得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的眼睛……你能看见?”  锦花流殇拔掉脚上的鹿皮靴子翻身跃上软榻,暖暖连忙手脚并用的向反方向退了几步,一脸戒备的瞧着他。锦花流殇也不恼,在暖暖对面盘膝而坐,软榻上的绯色纱帐轻飘飘的落下来,笼罩出一室朦胧**的颜色  锦花流殇笑吟吟的道:“我一直都看得见,不过目力不太好罢了。说说吧,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私闯河阳围场?春狩在即,你知不知道那里或明或暗的藏了多少路人马!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暖暖揉揉鼻子,无奈道:“我真的是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去的!谁胡闹了!我不过是到郊外跑个马而已,对了,你看见我的马了没有?一匹枣红色的小汗血,我刚从大哥那里讨来的,还没玩够呢!”  锦花流殇唇边浮起一丝冷意:“误打误撞?藏在风花雪月楼歌姬的床底下看活春宫也是误打误撞?”  暖暖脸上一红,有些心虚的道:“算不上误打误撞,不过也差不多。”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在个逛**的登徒子面前心虚,有点浪费那份心虚,昂着脑袋接着说道:“你少对我冷鼻子冷眼的,堂堂一国皇裔去**买醉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咱俩啊,半斤八两!”  锦花流殇笑了,气笑的:“修城门的方砖恐怕都要比你的脸皮薄些!这胡搅蛮缠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暖暖撇了撇嘴巴,心想,嫌我脸皮厚就离我远点!  正欲出言讽刺几句,又忌惮对方身份尊贵,脑筋一转,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断了所有纠缠,大家都清净。开口对锦花流殇道:“我头上有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你曾经救过我。上次在风花雪月楼你把我丢进了水里,一报还一报,本该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但是你毕竟帮了我,这份恩情我记着。王爷身份尊贵,暖暖一介降臣之女无以为报,就在这里恭恭敬敬的给殿下施三个大礼,算是还了王爷的救命之恩!”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