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大周边境严寒,冷风呼啸,饿殍载道,遍地尸骨残骸。 建于此地的卫城被鹅毛大雪重重覆盖着,白茫茫一片,显得冷清阴森,城门大开,并无守门的将士。 半月前,胡人忽然大举进犯,打得卫城措不及防,节节败退。 守城的是一位蒋将军,顽强地抵抗了十日,破城被俘的那一刻,胡人恶劣命令他辱骂大周。 还说只要他辱骂大周,他们就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蒋将军宁死不屈,一头撞死在城墙,死前含泪看着将士们堆积如山的尸体,高声呼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最后他的脑袋被人割下,被挂在城墙上,胡人长驱直入,恶劣肆意屠杀了半城人, 据说当时雪都染成了红色。 此刻,贺岁安茫然地看着这个地方,不知该往哪边走。 她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贺岁安好像没了记忆,她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来到卫城。 奇怪的是,她只记得自己叫贺岁安和年纪,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了,来自哪儿,还有没有家人也不知道,对这些事完全没印象。 好疼。 贺岁安慢慢发现脑袋开瓢了,额头和脑后勺有凝固的血渍。 谁打的她? 这种伤口不像是单纯打人,而是要致她于死地。 贺岁安惶恐地看四周,风裹着雪源源不断地吹过来,打得她露在外面的皮肤生疼。 她不敢再逗留于城门,搓着手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缩脖颈进衣领里,希望能暖和一点。 先进城? 在要踏入城门的前一瞬,贺岁安情不自禁抬头看了一眼还高高挂在城墙上的人头。 这怎么会挂着一颗头颅? 被风雪侵蚀多日的绳索忽断了,头颅冷不防滚落在地。 贺岁安吓了一跳。 有一名佝偻着背,衣不蔽体的老者一瘸一瘸地经过此处,看到头颅,一副想捡起来的样子。 她看见有人,先走过去。 老者见贺岁安不像卫城人,又见她被这颗头颅吓到了,主动解释说这颗头颅是卫城蒋将军的。 挂着时,没有人敢取下来。 掉下来,也没人敢捡。 攻破卫城的胡人抢夺粮食和金银后,又回到草原,他们认为住在城里不安全,又怕大周会派人过来,所以没留人霸占卫城。 但胡人临走前警告过卫城百姓,不许替蒋将军收尸。 卫城活下来的百姓实在不敢替这位蒋将军好好安葬头颅,怕胡人会去而复返,令自己惹祸上身。 贺岁安听明白了。 这颗头颅是守城将军的,是舍命守城的忠义之士的。 她虽然还是怕死人的头颅,但心中油然升起了几分敬佩,头颅挂了这么多天,再加上被雪冻了许久,如今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 “小姑娘。” 老者的声音在雪中响起。 贺岁安闻声看去,小脸被冷得泛红,鼻尖亦是。 他诚挚道:“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埋了蒋将军的头颅,我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埋头颅需要挖坑。 前段时间,老者卧病,今天才回光返照地起来,便直接来了城门口,但又实在没什么力气。 他艰难地弯下老腰,双手捡起头颅,自己都半截身子埋入黄土了,有事就有事吧,见不得守护过卫城百姓的蒋将军受辱。 贺岁安不觉得老者是在骗她。 因为他身体一看就知道弱到提不起重物的那种。 她答应了。 老者请贺岁安先拿着这颗头颅,他现在立刻去借一些挖坑的用具过来,到时候,就在城门口侧面的空旷地方埋了蒋将军。 说罢,老者去找人借了。 贺岁安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布,这个包袱是她醒来就在身边的,用布包住这颗头颅后,心跳如擂鼓地捧着,其实依然会怕的。 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 老者很快就借到了,他们一起埋了蒋将军的头颅。 老者再三向贺岁安道谢,然后离开,他没家,是流浪之人,曾以卫城为家,也没法收留她。 所以她要独自去找落脚之处。 街上没有行人。 卫城还活着的人有能力的就跑了,没能力的只能留在卫城。 天寒地冻,无处可去。 毕竟卫城在边境,若是去最近的晋城都要骑快马骑上个五天。 卫城百姓担惊受怕,乱跑冻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太大了,想着留下能过一日就过一日,望着朝廷早日派人过来救他们出水火之中。 但一天一天地过去,死的人只多不少,犹如白色地狱。 街上也就没什么人了。 贺岁安空出一只手接了点雪花,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前。 破旧的灯笼掉在紧闭着门的店铺前,似阒其无人般。 遭到胡人破坏的房屋也还没有得到修缮,残缺的木头乱糟糟滚在地上,无人在意。 放眼看去,似乎就没看到有一家店铺是开着门的。贺岁安想喝一杯热乎乎的茶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她试着逐户逐户地敲门。 天寒地冻,晚上睡外面不冷死都会落一身病。 敲了几户人家,没人给开门,有两户能瞧见烧饭冒烟的痕迹,证明此时此刻是有人住的。 卫城百姓前不久才经过胡人的杀掠,不敢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正当她要放弃敲门之时,对面一家客栈悄悄地开了门。 “小姑娘。” 有人叫她。 贺岁安惊讶转过身。客栈里的那个人又把门缝拉得大些,是名老嬷嬷,她似是在确认外面有没有危险:“小姑娘,你过来吧。” 终于有人愿意收留她了。 贺岁安眼眶有些湿润。 怕会错意,她想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心翼翼地问:“您愿意让我今晚在里边住?” 老嬷嬷将门拉开,让贺岁安进去:“嗯,这天儿冷着呢,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在外边不叫那些野狼叼了去,也得冷死。” “谢谢嬷嬷。”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再进去。 等贺岁安进来,老嬷嬷关好门,上好栓,慢慢走到烧着木炭的炉子前,艰难弯下腰推它到她身边:“我去给你弄碗热粥。” 炉子散发出热意,贺岁安身上残余的细雪融化成水,她用帕子擦了擦,顺便打量一下客栈。 木桌椅子脱漆掉皮,门窗紧闭,地板上还有擦洗不去的血渍。 血渍留了有些时日了。 通往二楼的楼梯断了最下面那一级的木板,坐在贺岁安这个位置能看到二楼的围栏和几个房间的门口。 炭火在炉子里噼啪响,她伸手过去暖和,忽然很想哭。 没了记忆,身边又没认识的人。 半刻钟后。 老嬷嬷端了一碗粥过来,粥很稀,大部分是水,没什么米,还有只干硬的馒头:“没什么吃的了,小姑娘你先将就着吧。” 她双手接过:“谢谢嬷嬷。” “你怎的只身一人来卫城?”老嬷嬷看出她不是卫城人了。 “我不记得了。” 贺岁安饿得脑子嗡嗡叫,吞下半碗粥,粥太稀了,大部分是水,依稀见到几粒米,压根不需要咀嚼,待喝完粥,她身子更是温暖了。 “我一睁开眼就在城门口,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嬷嬷目光扫过贺岁安脑袋的伤,大概猜到怎么回事,长长叹气道:“可怜的孩子……” 贺岁安用力咬发硬馒头。 她顺口问一句:“嬷嬷,您一个人住在这家客栈?” 老嬷嬷眼眶无声湿润了:“半月前,胡人突然进攻卫城,我儿随蒋将军勉力抗敌,最终……”她说不下去了,“他也是个好孩子。” 胡人在半月前进攻卫城,攻了十日才攻破,如今距离城破才过了五日,对他们来说却仿佛过了很久了。 正说着话,街上传来马蹄声。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声音,老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匆匆灭掉炉子,怕有烟气渗过门缝出去令人发现客栈里头有人,又压低声音对贺岁安说:“小姑娘,你上楼躲着,莫叫人发现。” 贺岁安:“怎么了,嬷嬷。” 老嬷嬷频频看向上了锁的门口。 她语气满是无力:“不是,应是那趁火打劫的马贼。这些人跟胡人差不多,城破后,他们经常避开胡人进城,既抢又杀。” “城里人没被胡人杀掉,反而被他们杀了去。” 贺岁安被老嬷嬷推着上楼:“我若不叫你,你千万别下楼。” 就在此时,客栈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门锁都坏掉了。她听着下面动静,反过来拉住老嬷嬷:“您留在二楼,我下去。” 有人扯着嗓子在下面喊道:“我知道这里边有人,识相的就快出来,否则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家客栈。” 贺岁安明白了。 刚才老嬷嬷去给她煮粥,可能有烟雾顺着屋顶出去了。 “你放心,只要我不惹他们,他们是懒得杀我这么一个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婆子。”老嬷嬷推开贺岁安的手,扶着楼梯快步下去了。 马贼破门而入,寒气将客栈里仅有的暖气冲散,他们手持着刀剑,肆无忌惮坐下。 老嬷嬷哆哆嗦嗦地走到他们面前。 她诚恳说客栈前阵子被胡人搜刮过,如今这里既没粮食又没金银,望各位大爷高抬贵手。 马贼压根就不耐烦听老嬷嬷说话,用刀随便劈烂一张桌子:“老不死的,少啰嗦,快给大爷我们弄点吃的,不然一刀宰了你。” 他们身上的刀剑有些还残留着血,看样子是已经杀过人了。 她慌乱应好,准备去弄吃的。 还没等老嬷嬷走开,马贼还算警惕地往二楼看:“客栈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活人。” “没有。” 马贼哼了一声,想上二楼查看。老嬷嬷上前阻拦:“各位大爷,上边真的没人。” 他们充耳不闻,硬是要上楼。 老嬷嬷被他们推倒在地,马贼拔刀出来,眼看就要杀了她。 却见楼梯出现了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橘色的长裙,外裹着一件算不上厚的冬衣,小脸微红。 她蝴蝶发髻用鲜艳色丝绦绑住的,丝绦尾端垂下来,和漆黑的发梢混在一起,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眼眸微亮,犹如面能照人的镜子。 “嬷嬷。” 老嬷嬷不想她出事,想去挡在她面前,又被那些马贼拦住:“小姑娘,你怎么就出来了!” 就算贺岁安胆小怕事,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老嬷嬷死在她面前。 马贼将泛着血腥味的长刀架到她冷白的脖颈上。 刀身冰冷,贺岁安抖了下。 马贼眯了眯眼,“我就说你这个老婆子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去看,原来上边还藏着个人……” 话还没说完,他们又看见楼上多了一个人:“你又是谁?” 贺岁安也抬眼看去。 只见少年踩着旧到能发出沉重吱呀声的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 贺岁安对少年的出现也感到惊讶,刚才在楼上并未看见他,同时也有几分惊艳。 少年生得很高,墨黑的长发编有十几条辫子,混着披散的长发,小铃铛与玲珑的银饰坠在辫子尾端,垂在他劲瘦的腰后,叮当地响。 身上的衣服与他们有所不同。 风格迥异,靛青色的服饰,上面有精致复杂的刺绣,仔细一看又会觉得扭曲的图案,青蓝拼接的腰封束着他流畅的腰,也挂有铃铛。 少年的长靴子挂着一串银饰,绕过靴身盘绕着,像蛇。 贺岁安的目光停在他脸上。 一张脸漂亮到雌雄莫辩。 他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们,弯唇笑起来:“你们太吵了。” 贺岁安视线往下移。 少年脚边下爬着一条红色的蛇,吐着信子,给人感觉滑腻又冰冷,她还能看到从他护腕中蠢蠢欲动探头出来的蝎子、蜈蚣。 2 第 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贺岁安本能惧怕这种虫蛇,若不是自己脖颈还抵着一把长刀,她会后退几步,躲到角落里。 由于红蛇少见,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它,最后再谨慎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却见又有一条黑蛇从他身后爬出来。 两条蛇仿佛通晓人性,想饱腹一顿般,紧盯着楼下。 “嘶嘶嘶”。 蛇昂起头,红舌头若隐若现。 祁不砚懒散似的倚在楼梯边缘摇摇欲坠的栏杆,几条辫子垂在身前,铃铛晃动着,双眼如琉璃剔透,指尖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 蝎子、蜈蚣等蛊虫似得到了主人的允许,沿着他的护腕出来。 马贼终究是马贼,烧杀抢掠的事做多了,岂会怕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一人扯着嗓子道:“此事与你无关,多管闲事,小命……” 祁不砚偏头看说话的那人。 发上银饰产生碰撞,又响了。 叮、叮、叮。 他皮肤很白,五官在夜间尤其艳丽,像个吸引人的好看怪物,眉梢微挑,目光一凝,语气温和无害:“你是想说,小命不保?” 马贼认为他们在气势上不能输,冷哼了声,长满胡茬的脸让他们瞧着凶神恶煞:“知道就好。” 祁不砚点头。 “我没打算多管闲事。” 马贼用怀疑的眼神看他,正在揣摩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贺岁安顿感希望破灭,不想就这样死去,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求站在楼梯转角的少年帮助她们,可即使求他,对方又会答应吗。 此人都说过不会多管闲事了。 下一刻,祁不砚却轻声:“可我刚才说,你们吵到我了。” 马贼不明所以,懒得跟他废话,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往地面啐一口:“那又如何,不杀你,我们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还不快滚。” 祁不砚走完楼梯剩下的台阶,像小孩随性用长靴踢了踢红蛇的脑袋:“你们不跟我道歉?” 红蛇扁扁的脑袋委屈抖了下。 马贼:“道什么歉?” 他笑了一下:“对你们吵到我一事说抱歉啊。” “我道你爷的……疼!” 不久前还在地上的红蛇被祁不砚一脚踹飞,脑袋恰好塞进骂人的马贼口中,红蛇顺着马贼嘴角开始咬,毒液迅速渗入他皮肤,溃烂。 马贼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祁不砚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既然不道歉,那就去死好了。” 温柔中又带了格格不入的无情。 贺岁安吓了一跳,跌倒在地,因为红蛇啃咬着的人正是用长刀抵住她的马贼。离得太近,贺岁安甚至能听见蛇咬人的声音。 毛骨悚然。 被红蛇咬过的马贼死了,尸体迅速枯败,如同被吸干了精血。 老嬷嬷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其他马贼这才反应过来,提刀上阵,招式狠辣,一招一式全都是冲着拿人命去的。 祁不砚退了几步:“你们且等等,让它们先吃饱,就当是你们的道歉,这样难道也不行?” 马贼哪里还能听得进他的话。 他们怒道:“拿命来!” 祁不砚从容不迫抬手到唇边,熟练吹了个口哨。 成百上千本该在温暖地方越冬的隐翅虫不知从何处飞出,袭向他们,毒性强烈的隐翅虫令他们浑身红肿且头晕,乏力到拿不稳长刀。 贺岁安虽怕,却还是挡在老嬷嬷面前,见黑蛇爬上她的脚,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蛇信子嘶嘶嘶舔舐过贺岁安的脚踝,滑溜溜的。 黑蛇并未咬下去。 贺岁安身体僵硬,想甩开黑蛇又没那个胆子,谁敢保证它不会先一步咬她,老嬷嬷被她挡住,没能看见往她身前缓慢爬动着的黑蛇。 直到黑蛇爬上贺岁安的肩头,老嬷嬷才看见,大惊失色,想帮忙推开它:“蛇在你身上!” “嬷嬷且慢。” 贺岁安尾音带颤,这条蛇至今不咬她,还是不要惹怒的好。 “它没有咬我。” 她控制不住害怕,哭腔都出来了,虽还没哭,但说这话没什么信服力,老嬷嬷也不敢轻举妄动。 马贼们没了反抗的能力,一一被祁不砚用他们曾用过的长刀抹了脖子,喷溅出来的血液落到地板上,令爬出来的蛊虫兴奋不已。 他扔下染血的长刀,用还温在炭火上的水洗手。 以前大约也做过类似的事。 不然也不会这么娴熟。 光线昏暗,贺岁安看不清少年靛青色的衣裳沾到多少血,只能看到他浸入温水里的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宛若姣好玉石。 待洗干净手,祁不砚看向贺岁安,她紧张咽口水:“抱歉。” 他似有些惊讶。 “你跟我说抱歉?” 贺岁安尽量不去看肩上的黑蛇:“对不起,我们刚才吵到你了,你能不能别杀我和嬷嬷。” 祁不砚朝她走去,还淌着水珠的手指点过黑蛇的脑袋:“你说你爬到她身上干什么,吓到她了——你觉得我是滥杀无辜的人?” 后半句是问贺岁安的。 黑蛇讨好般用信子舔主人,却还是没离开她,喜欢这股味道。 贺岁安摇头如拨浪鼓,马上回道:“我没有觉得你是滥杀无辜之人,我还要谢、谢你呢。” 她不想再看到面前的虫蛇,耷拉着头,丝绦与长发垂下来。 “谢我?我可没有帮过你。” 祁不砚正眼看贺岁安。 少女衣着单薄,脑袋还有被人砸出来的血窟窿,尽管血液凝固了,也不能想象当时受了多重的伤,衬得小脸煞白,可怜兮兮的。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祁不砚曲起手指,敲了一记黑蛇,温和笑道:“你若再不回来,那你便死在她身上吧。” 贺岁安猛地抬头。 对上少年那双眼尾微微上翘起的狐狸眼,他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鸦色自然,天生微卷,没编成辫子的部分青丝中间夹着蓝色丝绦。 仔细一看,跟他们大周人的长相有些不一样,但无疑是美的。 她却忍不住后退。 因为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死”这个字,不过贺岁安只后退一步就被迫停下了。 黑蛇在她耳畔吐出信子。 3 第 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贺岁安下意识闭眼。 黑蛇沿着她的手臂、大腿爬下去,回到祁不砚的身体。 老嬷嬷从贺岁安身后出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她忘记告诉贺岁安,楼上还住着一位自己在昨天收留的少年,也没料到他会驱蛊。 祁不砚将客栈里的尸体都扔出去,独自坐在柜台上,长腿随意垂着,黑靴的银饰晃动几下。 少年衣裳的银饰铃铛颇多,一动就会响,如会蛊惑人的声音。 他跟老嬷嬷说了几句话。 具体说了什么,贺岁安没听清,注意力都被祁不砚周围的虫蛇吸引了去,黑蛇爬过她皮肤,舔舐过她指尖的触感仿佛犹存。 令她有一种即将被蛇咬死的错觉,纵使它爬走了,留下来的阴影也暂时挥之不去。 贺岁安本不想看着祁不砚的。 可又怕一不留神被他身边的虫蛇爬上身,她唯有偷盯着他那个方向,一只浑身泛着紫、体型比一般蜘蛛要大的捕鸟蛛蛰伏在他肩背。 连小蜘蛛都怕的贺岁安乍然见捕鸟蛛,腿软得厉害。 看得头皮发麻。 她不动声色离他远点,缩在炭盆旁边,恨不得旁人看不见,这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没猜错,都是能杀人的。 深夜,寒风呼啸。 纯白干净的雪与长夜共存,卫城还是毫无人气,一片死寂。 只有客栈亮起微弱的光。 贺岁安打起了瞌睡,老嬷嬷让她上二楼房间休息,贺岁安不肯,今晚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老嬷嬷也没再劝贺岁安,三人在客栈大堂休息兴许还真是最好的选择,客栈没多少炭火,只有一盆,放在大堂就不能放房间了。 炭火“呲呲”烧着。 大堂相较安静,贺岁安眼皮打架,脑袋歪向一侧,险些睡着。 她揉揉眼睛,抬起头。 对面是貌若好女的少年,似入睡了,长睫敛着,被炼成蛊的虫蛇不知爬向何处藏起来了。 如此看着倒也不骇人了,贺岁安不由多看几眼。 老嬷嬷坐在炭火左侧,背靠木柱,面容慈祥和蔼,梦到以前和儿子相处的时光,唇角弯起。 贺岁安蹑手蹑脚起来。 一刻钟后,她找到一块缝补过的毯子,盖给老嬷嬷。 还有冷风灌入,贺岁安看向关牢的门和窗,看一会才找到真正原因,是客栈的门纸破了。 不把洞补上,被冷风吹一晚,容易生病,贺岁安找了些东西,想用来糊住那些破掉的门纸,让愿意收留她的老嬷嬷能睡安稳觉。 有几个地方的门纸破的洞很大。 寒气丝丝缕缕钻进来。 贺岁安微微弯下腰身,眼睛看向那个洞口,小声自言自语道:“难怪烧了炭还这么冷。” 她抬手要用米浆沾纸贴上去,却蓦地看见洞口出现一只眼睛,直勾勾看进来。 “啊!” 贺岁安不受控制地叫出声。 很快,她又及时捂住了嘴巴,咽回剩下的尖叫。 祁不砚睁开眼。 老嬷嬷好像还是酣然入梦模样,倚着木柱,并没有被贺岁安掐断的叫声吵醒,动也不动。 “开门。” 祁不砚一边说,一边从客栈柜台下来,长腿轻松触地。要是贺岁安坐在柜台上,下来时肯定得跳下来,脚是很难够着地面。 贺岁安见祁不砚也醒了,心稍微安定点:“那你要保护我。”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抬眼。 “保护你?” 保护,真是个新鲜的词呢。 既然是祁不砚叫她开门,那他保护她也是应该的,贺岁安心中如此想道,却依然没什么底气,声如蚊呐:“不然你来开。” 祁不砚冷不丁莞尔一笑:“好啊,我保护你。” 她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我保护你。” 恍若近在咫尺的情人间的低语,令人不自觉会相信。 贺岁安深呼一口气,鼓起勇气开门,那只眼睛的主人赤足站在雪中,披头散发,衣物破烂,瘦骨嶙峋,双手满是冻疮。 此人和贺岁安的年纪差不多,不安搓手,眼神闪躲地看他们。 瞧着也没要伤他们的想法。 陌生少女忽然动了动,胆怯上前一步,试探性地用脏兮兮的手指轻轻扯扯她橘色的裙子。 橘色的裙子多了两个黑色指印。 贺岁安想躲开的动作停住,茫然无措,而祁不砚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少女受惊似的松开贺岁安的裙摆,踉跄了几步回到雪地中,风雪吹拂过她凌乱肮脏的长发与支离破碎的衣裳,赤着的脚满是伤口。 有点怕那个陌生的少年, 可少年长得太过秀美,她渐渐地褪去惧意,染上一丝好奇。 贺岁安确定少女没害人之心,大着胆子朝她伸出手。 少女双眼如惊鹿般地睁着,看着贺岁安缓步走出温暖的客栈,从袖摆探出的手干净清瘦。 “别怕。”贺岁安说。 祁不砚唇角带着笑,却不带任何感情看向站在了雪中的两人。叫别人不怕,可她自己分明怕得像个鹌鹑,在客栈都想缩成团了。 雪花飘落,砸到她们身上,似裹上了一层银装。 少女看着贺岁安温和无害的脸,犹豫着牵住了她的手,随后垂着眼望雪地,像个小孩子。 贺岁安发现她腰间挂着块玉牌,内面只写了两个小字:雪晚。 贺岁安问:“你叫雪晚?” 蒋雪晚木讷地点点头,贺岁安准备牵她入客栈,外面太冷,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祁不砚却忽看了看蒋雪晚。 难怪,原来是被下过蛊。 还没等他们踏进客栈,只见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从雪地的另一头快步走来,他将蒋雪晚拉住,脸色不是很好:“为什么乱跑?” 他找了她足足一天。 贺岁安疑惑地看着青年。 蒋雪晚立刻抱住青年的手臂,傻里傻气地唤他:“三叔。” 贺岁安看着年纪大概只相差几岁的蒋松微和蒋雪晚,略踌躇地问她:“他是你的三叔?” 说是兄妹还差不多。 蒋雪晚一找到蒋松微就不说话了,黏着他。还是蒋松微开口回答的:“没错,我是雪晚的三叔,打扰你们了,我们现在离开。” 他们要离开卫城。 蒋松微想找人帮蒋雪晚解蛊。 最重要的是卫城太危险,他们躲避了几天,必须尽早离去。 倘若老嬷嬷还醒着,定能认出蒋雪晚是守城的蒋将军之女,蒋松微是小蒋将军十几岁的三弟。 贺岁安自是不知的,但见他们的行为举止又确实像关系亲近的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蒋雪晚依赖蒋松微,所以她也没拦他们。 目送他们离开,贺岁安内心一阵的空虚与羡慕。 无论身处何地,遇到何事,有亲人陪伴的感觉真是好。 “你不关门?” 祁不砚没错过贺岁安眼底的羡慕,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羡慕。 但他也不在意。 贺岁安默默把门关上,再用东西糊住门纸破洞,进客栈大堂又隐隐觉得不对劲,跑到老嬷嬷身前,颤抖着叫她:“嬷嬷?” 他们说话的动静那么大,老嬷嬷怎么可能还没有知觉。 “嬷嬷。” 她意识到一件事,吸了吸鼻子。 老嬷嬷脸上的笑定格,身体还有僵化的迹象了,至少死有半个时辰,在卫城被胡人破后,儿子死后,于今夜的美梦中安乐逝去。 贺岁安呜咽哽咽,泪水在眼眶打转,滚落下来。 老嬷嬷是她失去记忆醒来,第一个对她施以援手的人。贺岁安忘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趴到老嬷嬷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祁不砚面色如常等她哭完。 她慢慢安静了。 他问:“哭完了?” 贺岁安眼尾、鼻尖红红的,她仰起头看他:“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找个地方安葬好嬷嬷?” “我为什么要帮你。” 少年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轻歪了下头,长发的银饰垂落。 “我、我扛不动嬷嬷。”贺岁安也可以用拖的方式拉老嬷嬷去安葬,但那样会损害她的遗体。 思及此,她哭腔不受控制起来:“求求你了。” 祁不砚忽用手抚过她眼角:“原来眼睛可以哭得那么红。” 贺岁安一哆嗦。 “好啊,我帮你。”他弯下腰,看她被泪水冲刷过的脸,“可你能给我什么呢?我从来不会随便帮人,想得到,必须得付出。” 贺岁安:“我没银子。” 包袱里只有几套换洗衣物而已。 祁不砚放出黑蛇:“你让我的黑蛇咬你一口,当是酬金。” 最终,老嬷嬷被他们安葬在卫城蒋将军头颅附近的土地。 贺岁安跪在雪地,拜了三拜。 跪拜时,少女袖摆滑到臂弯,露出纤细手腕,上面有两小小的红洞,是被黑蛇咬过的牙印。 黑蛇跟红蛇不同,没毒。 所以她还活着。 尽管在客栈被蛇咬的那一刻,她又哭了一场,但能活着就行。 祁不砚百无聊赖地看贺岁安一拜三叩首,在心中估算着时间,想转身就走,他刚一动,衣摆就被人拉住,回眸一看,是她。 “我想跟着你。” 贺岁安怯生生地问。 “可以么?” 漫天飞雪,随风飘过他们身前身后,周围入目皆是无尽的白色,贺岁安橘色的长裙不知不觉贴近祁不砚靛青色的服饰。 他衣衫上的银饰因风晃动。 铃铛响,穿透雪。 4 第 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祁不砚没说可不可以,而是笑了笑,抬步往客栈走。 红蛇黑蛇跟着,贺岁安亦步亦趋小跑追上去,不敢离祁不砚太近,因为怕他的虫蛇,也不敢离祁不砚太远,因为怕他会丢下她。 卫城如今就如同活死城。 在此处的人大多数苟延残喘,变得与行尸走肉没区别,他们不会收留她。贺岁安若形单影只,不是饿死就是冷死,或被马贼所杀。 祁不砚的虫蛇一不高兴也许会咬她,可这也比死去强。 贺岁安眼眶又有点酸了。 不能再哭了。 我要坚强。她告诉自己。 虽说祁不砚并未答应让她跟着,可他也并未明确开口不允许她跟着。所以在他开口前,贺岁安为了活着,是会厚脸皮跟着他的。 少年腿长,一步算她两步,贺岁安扶着裙裾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追上,大冷天都出了些汗。 客栈几乎没变化,他们离开前是怎么样,此刻还是怎么样。 只是大堂内的炭火燃尽了。 祁不砚径直踏上木梯去二楼。 贺岁安怕她跟得太牢会惹人厌烦,压下怕他抛下自己的念头,蹲在大堂里抱着膝盖等他。 听到似有若无的银饰叮当声,贺岁安抬头往楼梯看。少年单手拎着包袱走下来,盘绕着长靴的银饰居然动了,沿着靴身爬下来。 没想到长靴的银饰竟是一条正在冬眠的小银蛇。 她忙站起。 “你真要跟着我?” 祁不砚随手将包袱往桌子放,拉过一张长椅,坐在她面前。 贺岁安点头如捣蒜。 他托着下巴看她,眉眼绮丽,看似和善道:“我从小到大养过不少虫蛇,还没养过人呢。” 贺岁安张了张嘴,想说我很好养的,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翕动唇瓣,略显局促,干巴巴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祁不砚看了一眼长椅空出来的位置:“你先坐下。” 她立即坐下。 他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贺岁安:“贺岁安。” 祁不砚念一遍:“贺岁安。” 他忽抬起手,触碰贺岁安额间磕出来的伤口:“谁砸的你?” 少年指尖温热,带点薄茧,擦过她敏感的伤口,残存的微疼中带一缕陌生的酥麻。 贺岁安往后缩脖子,却被祁不砚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后颈,掌心往上挪,很快碰到她后脑勺的血窟窿,指腹沿着伤口摩挲了几下。 这是一个可以取人性命的伤。 被砸成这样,却没死。 是命大么。 “你还没回答我。”祁不砚放下手,指尖也沾到丁点干血。 昨日,老嬷嬷是想给贺岁安处理伤口,但客栈哪里还有伤药,又听她说没事,便搁置了下来。 贺岁安努力回想,脑海还是空空如也:“我全不记得了。” 祁不砚:“真可惜。” 她不解:“嗯?” “要是能找到砸你的那个人就好了,我会把他的头都砸烂。”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银饰,像是在讲述一件平常事:“以前有人用石子砸我养的蛊虫,我用石子把他的头给砸了。” 贺岁安眼睫轻颤,一声不吭。 慢慢地,她又反应过来祁不砚话中隐藏的意思,很是惊喜:“你答应让我以后跟着你了?” 祁不砚让贺岁安把脑袋凑过来。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迟疑着,还是乖乖凑脑袋过去给他。 一只蜘蛛从祁不砚护腕爬出来,眼看着就要爬上她的额头,贺岁安猛地弹起来,推开祁不砚,一脸抗拒,就差夺门而逃了。 祁不砚却轻笑起来:“你怕什么?你刚才不是说想跟着我,难道连我养的蛊也接受不了?” 贺岁安硬着头皮站在离他还有几步之远的地方。 他也不动,在原地坐着。 少年双手搭在桌面,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脸上的笑意不减,玉面柔和,静静地望她。 僵持良久,贺岁安小步挪回去,一点点靠近祁不砚。 还记得他之前说过想得到就必须得付出,她以为这是要跟着他的代价。跟埋葬老嬷嬷时,被他的黑蛇咬一口一样,会疼,但不会死。 祁不砚手一动,蜘蛛迅速爬上贺岁安的脸,她心脏剧烈跳动。 蜘蛛开始咬她。 不止一口,连续几口。 贺岁安吓得闭眼,胡乱往身边抓,无意抓住了祁不砚的手。 祁不砚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紫蜘蛛啃食贺岁安额间伤口边缘的烂肉,也没怎么在乎她此刻是否拉住他的手:“你想在脸上留疤?” 少女想挣扎的动作顿住。 不是单纯地让蛊咬她? 他低头看向她拉住他的手,感觉新奇地勾了下她尾指:“如果不想,那就让它把那些死肉都吃了,我倒是不在意我养的蛊长得丑。” “一切随你。” 养人与养蛊到底有何不同呢。 突然间,他想试试。 话音刚落,贺岁安掀开眼皮,看到的正好是祁不砚的侧颜,见他在端详她的手指。少年的手修长宽大,跟她的大小、长度有所不同。 她的思绪都被脸上的紫蜘蛛占据去了:“这蜘蛛能治伤?” 祁不砚“嗯”了声。 太神奇了。贺岁安在心中惊叹,但恐惧虫蛇的习惯还是改不了,蜘蛛每动一下,她会不由自主颤动,又不闭眼了,垂眸看地面。 原因是闭眼后的五感更放大,贺岁安恍惚还能听到蜘蛛在吃死肉的声音,鸡皮疙瘩掉一地。 还不如睁着眼,分散注意力。 她眼神漫无目的随处飘。 目之所及是少年垂在地板上的衣摆,颜色鲜艳,刺绣覆盖到的地方颇多,图案远看似自然而成的美画,近看却像奇怪文字杂乱组成。 片刻不到,蜘蛛吃饱了掉头爬离贺岁安的伤口。 祁不砚伸手过去,蜘蛛八条细细的腿扫过她脸颊,他五指并拢拿蜘蛛下来:“可以了。” 贺岁安额头的伤本来还时不时发疼的,当下似乎好了不少。 “谢谢。” 她余光瞥见祁不砚领口皮肤有图案浮现,像蝴蝶翅膀,颜色由深变浅。贺岁安不禁纳闷,脱口而出:“你脖子下面那是什么?” 紫蜘蛛饱腹后在祁不砚掌心蜷缩起来睡觉,他拎起包袱:“你是说我身上的蝴蝶图案?” 一眨眼,蝴蝶图案又不见了。 贺岁安睁大双眼。 “忘告诉你,我来自苗疆的一个寨子,身体跟旁人有些不同,皮肤偶尔会出现特有的蝴蝶图案,以前我杀人感到兴奋时就会出现。” 5 第 5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苗疆。 贺岁安听着莫名熟悉,然后回味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怔住:“那现在为什么会出现。” 客栈没有关门,朔风顺着贺岁安衣领渗入,冷得人直打颤。 同时,她脚底也窜起寒意。 祁不砚岂能听不出贺岁安的言下之意,她这是怕他对她起了杀心,因将要杀人而有情绪波动,所以皮肤才浮现栩栩如生的蝴蝶图案。 苗疆天水寨的人皆会如此,但是每人的情绪波动原因各异。 譬如,祁不砚曾见过要成婚的新郎当天蝴蝶满身,就连脸也浮现了一只漂亮的蝴蝶图案,久久不散,在牵住新娘的手后,颜色更艳。 也在同一天,他看见那位新郎的蝴蝶图案由瑰丽的颜色变成枯败的灰暗色,新郎被新娘杀了。 据说,女子并不爱新郎。 在新婚之夜,下的手。 女子用匕首捅了新郎十几刀,鲜血飞溅,在某瞬染红蝴蝶图案,蝴蝶似活了片刻便失色了。 天水寨的人生前遇到能令自己有情绪波动的事会浮现灿烂的蝴蝶图案,死后的尸体也会,但颜色却不再灿艳,变得灰败、暗淡。 犹如褪色的画卷。 那些蝴蝶图案还是会永远留存在尸身表面,直到腐化成泥。 天水寨的人信奉人死后会化蝶。 缘由于此。 祁不砚只试过身体小部分地方浮现蝴蝶图案,一般在他杀人后,当时见那位新郎脸上也浮现蝴蝶图案,还觉得十分奇怪。 除此之外,并无太多感觉。 反而认为天水寨的人死后现出的灰暗蝴蝶图案很美。 因此,在新郎家人友人为他的死伤心落泪、要杀了那一名外来女子时,立于一旁的祁不砚只是欣赏新郎死后露出来的蝴蝶图案。 没理会他们口中的爱恨情仇,也无法感同身受。 “那现在为什么会出现。” 贺岁安见祁不砚没回答自己,又小声问了一遍。 祁不砚脑海里的关于枯败的那幅蝴蝶图案的记忆挥散,他抬步往外走,漠不关心道:“应该是昨天出现的,今天才消去。” 昨天他在客栈杀过马贼。 原来如此,贺岁安心想这蝴蝶图案消得真慢,要一夜才能慢慢消去,若是浮现的蝴蝶图案更多更深,那岂不是要一天一夜才能消去? 她也拎起自己轻飘飘的包袱走出客栈:“你等等我。” 祁不砚速度依旧。 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四下无人,风声似鬼哭狼嚎,贺岁安一着急,上手拉住了他的衣摆:“你不要扔下我。” 祁不砚放慢步伐,任由贺岁安虚虚地捏着他的衣袍,就像他任由让他的蛊爬到他身上一样。 “我自是不会扔下你的。” 他说。 少年嗓音随风入耳。 “我养过的蛊,至死也只能是我的蛊,不得再认其他炼蛊人为主,你是我第一个养的人,亦是如此,和我的蛊并无不同。” “还有——” 祁不砚看着她笑:“我们那里的人是容不得背叛的。” 贺岁安抬起眼,磕磕绊绊:“我、我不会的。” * 出到卫城长街,贺岁安看见了几个卫城百姓。这些人正在掰干树皮或刨雪吃,有小孩实属是吃不下,在那放声大哭,被父亲骂。 妇人抱着哭泣的孩子,面无表情地啃树皮,自言自语道:“朝廷是不是不管我们卫城了。” 胡人攻破卫城时间也不短了,朝廷却迟迟没派人过来。 当今圣上所在的皇城对卫城来说是遥不可及,可晋城是绝不会到现在也没收到半点风声。 破败房屋前,大伙沉默不语。 他们仰头望天。 饿到极致,也不是没冒过找死去守城将士的尸体来吃的念头,奇怪的是那些将士的尸首在冰冷的寒日里不到半月便腐烂得不成样子。 大概读过几年书、对朝廷之事略知一二的青年忽出声。 “你们不觉得蒋将军战败一事有蹊跷吗,那日蒋将军分明击退了胡人,可是……” “好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有人打断他。 孩子父亲看向哭得脸花的孩子,像是下定决心:“再找不到吃的,我们就都要饿死了。” 妇人抱孩子的手一僵。 孩子被她抱得非常疼:“阿娘,你弄疼我了。” 刹那间,妇人对外界麻木不仁的伪装消失掉,痛苦呜呜呜地哭起来。孩子倒是被母亲这一哭弄呆了,止住哭,反过来让他阿娘别哭。 贺岁安拉住祁不砚衣袍的手更紧了,经过他们面前,她发现他们的眼睛似乎倏地亮起来。 那是见到食物的眼神。 人对人竟也能产生这种眼神。 他们围上来,贺岁安缩在祁不砚身后,捏皱了他好看的护腕。 藏在祁不砚护腕里的蝎子被贺岁安捏到探出脑袋,她乍见黄褐色蝎子,心生惧意。 又见它似有要蛰自己的势头,贺岁安在放开与不放开祁不砚之间徘徊,最后决定选择不拉他的护腕,拉别的地,却找不到落手之处。 贺岁安纠结再三,拉住了祁不砚腰封上的穗子。 他感觉腰间一紧,侧目看她。 “又怕了?” 其他人或许会以为祁不砚在问贺岁安是不是怕这些卫城百姓,贺岁安却能听出他是在问她是不是又怕他身上的蛊了。 贺岁安违背良心否认。 祁不砚却弯下腰,与矮他一个头的贺岁安对视,银饰仿佛在她耳畔响过。他整理她发髻上被风吹乱的丝绦,道:“不许对我撒谎。” 少年似笑非笑。 她这才肯承认,低声说:“有一点,但我以后会习惯的。” “对啊。” 祁不砚也认可。 “你得习惯我身上的蛊才行。” 被他们忽视的几位卫城百姓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两人看着也不蠢笨,难道察觉不到他们想做什么? 不曾想祁不砚开门见山:“你们是想吃我们?” 卫城百姓脸色难看。 想是这么想,被人直接说出来,他们又觉得太过残忍,哪怕即将要成为刽子手的人是他们。 不少人总是会做出一些矛盾的事,想守护着心中仅剩无几的道义,却又忍不住在面对死亡前,为自己的欲望而违背所谓的道义。 偏偏还不愿被人揭穿。 掩耳盗铃似的。 祁不砚不看他们,问贺岁安:“你想被他们吃吗。” 怎么可能愿意,想活还来不及。她埋头到他臂侧,不想面对卫城百姓想吃人的目光,他看着像明知故问。贺岁安闷闷道:“不想。” “她说不想。”祁不砚笑吟吟地对几个卫城百姓给出回应。 他们不言,拿过铁镢头。 铁镢头在雪地拉出一道长痕。 祁不砚弯了眼:“你们想活,为何要我们死。” 在他长靴盘成几圈充当银饰的小银蛇悄无声息爬动起来。 靠在祁不砚身边的贺岁安偶然瞧见那只吃过她额间死肉的紫蜘蛛攀爬到她肩头,似是感受到主人情绪有变化,远离危险。 她天生怕虫蛇的性子哪能容易改掉,是勉强忍住紫蜘蛛的。 “大哥,放他们走吧。” 几个卫城百姓动手前一刻,刚说过蒋将军战败一事另有蹊跷的青年终究是无法对活人下手,出言劝他们:“放他们走吧。” “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人无辜葬送性命,不妨再等等,我相信朝廷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他们握拳想了须臾,撇开脸,无奈扔下铁镢头。 祁不砚若无其事带贺岁安出城。 * 他们要去晋城。 这是贺岁安去到晋城紧闭的城门前才知道的事。 大周边境时常有胡人作乱,建于边境的城池很少开城门,怕胡人突袭,城墙上有士兵轮流值守。 夕阳西下,气温骤降,飞沙走石刮得贺岁安睁不开眼。城墙堆砌得很高,大周军旗插在显眼的高处,她仰头不过一会,脖子便酸了。 城门也不是随意就可以开的,还得请示能主事的将领。 贺岁安怀疑他们根本进不去。 守城将领怕胡人假扮成普通百姓投靠晋城,窃取情报,以防万一是不会轻易放人进去的,死一两个百姓总比死一城百姓好。 但城门开了。 有几个身穿赤色戎服,腰佩弯刀的士兵走出来。 贺岁安不可置信,好奇道:“他们为什么愿意放我们进去?” 祁不砚:“因为我是炼蛊人,是他们李将军请我来的。简而言之,他们给予我想要的报酬,以此交换,我会圆他们一个心愿。” 少年才十几岁,看起来跟神秘的炼蛊人完全搭不上边,可他偏就是天水寨最年轻的炼蛊人。 “唔……也可以说是帮他们解决一些与蛊有关的事。” 炼蛊人。 懂得炼蛊是基础,其次是,驭蛊、下蛊、解蛊、杀蛊,只有全部精通才能称之为炼蛊人。 贺岁安听懂了。 晋城李将军有求于炼蛊人,不然他们也没办法进城。 “报酬?什么报酬?” 贺岁安也发现自己问了很多问题,问完这个后,面露讪色。 祁不砚却没放心上,玩了下她发鬓垂下来的丝绦:“我索要的报酬,因人而异,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要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6 第 6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被人带入城后,李将军没立刻见他们,而是尽地主之谊,派人给他们准备膳食和浴汤,让远道而来的他们先好好休息一番。 贺岁安还惦记着卫城。 她不确定晋城知不知道卫城的情况,一进城就和那些将士说了,他们说会去核实,便没后文了。 晋城的处境和卫城截然相反,虽也是大周边境的城池,相隔也不远,但明显比卫城繁华很多。 也不对。 贺岁安没见过未被胡人大肆屠杀过的卫城,说不定之前的卫城比晋城还兴盛几分。 来到陌生地方后,她惴惴不安。 人多的地方,心思也多。 将军府高墙耸立,随主街边缘而建,正门飞檐翘角,气派十足;后院假山叠翠,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看得贺岁安眼花缭乱。 甫一进将军府,祁不砚便和她分开了,贺岁安被一名女婢带去平常用来安置女眷的院落。 他则被小厮带去别院。 到西厢房,她看见有不少人。 西厢房空置有一段时日了,骤然打扫起来需要点时间。 李将军得到的消息是苗疆天水寨的炼蛊人答应出手相助,对方是一名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常年独自行事,虫蛇毒物环身。 可少年身边还带着一名少女就出乎意料了,李将军只好匆忙让人打扫招待女眷的西厢房。 女婢迎贺岁安进房。 她拎着包袱的手紧张到泛起青白色,不忘同女婢道谢。 “小娘子不必客气。” 巨幅屏风后面备有洒满花瓣的浴汤,飘着丝丝缕缕雾气,双凤作承的衣桁挂有一套新衣裙。 女婢似木头人般,表情始终如初,唇角弧度仿佛都是恰到好处,伸手就去解贺岁安腰间的裙带:“奴来服侍小娘子沐浴。” “不用了。” 贺岁安护住自己险些被女婢解掉裙结的裙带:“你们出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是。” 见她抗拒,女婢躬身行礼退下,贴心关上房门。 门纸倒映着她们的身影。 将军府的下人在西厢房外守着,贺岁安单独留在房内,走向装着浴汤的大浴桶,旁边香炉里的香是刚点燃的,味道还很淡。 这几天风尘仆仆赶来晋城,身子确实是脏了,她脱衣沐浴。 浴汤微凉,贺岁安才起来。 她看了看包袱里的单薄旧衣裙,再看将军府准备的领口带绒毛的新衣裙,果断选择穿后者。 几步开外,有张一人高的方镜,贺岁安系好湛蓝色裙带,走过去照了下,齐胸襦裙绣着一朵牡丹花,清贵如白玉,缀着银丝边。 脸颊不施粉黛,皮肤白而温润,彩绦绕着漆黑柔顺的发鬓。 突兀的是额间伤口。 贺岁安探头过去仔细看。 伤口结痂了,有些痂自然掉落,露出新生的皮。 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贺岁安踌躇良久,决定还是顺其自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想去找祁不砚。 目前来看,暂时只能相信他。 贺岁安推开门走出去,几个女婢问她有何吩咐。 “我想去找和我一起来这里的人。”她不自觉捏着手指。 女婢时刻保持着笑容的脸多了一丝为难,有所顾虑,但思及此人是炼蛊人祁不砚带来的,还是答应了,走在前面为她引路。 天色已晚,沿路亮起盏盏落地青灯,清幽秀丽。 两人经廊下而过。 半晌后,一处偏僻的院子入目。 院墙爬满青色藤蔓,不时传出深藏在里面的虫鸣声,贺岁安驻足,眼含疑惑:“他住在这儿?” “啊!” 院内响起一道痛彻心扉的叫声。 她惊道:“什么声音?” 女婢习以为常,脑袋垂下,眼睛望着地面:“回小娘子,不是,此处是奴家公子的住处。不过小娘子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见女婢半字不提那是什么声音,贺岁安愈发想进去看看了。 怕是怕的。 可她更怕出事的是祁不砚,如此一来,没有了记忆、对这世间一无所知、又不敢轻易相信他人的自己以后就要一个人生活了,贺岁安自知还没有这个能力,也无处可去。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 女婢恭敬为贺岁安推开虚掩的院门:“可以。” 贺岁安往里走一步,回头看女婢还站在原地。月色下,女婢穿着将军府下人的朴素褐色衣裙,目露微不可察的恐惧,看着院子方向。 在贺岁安回头看的前一刻,女婢又恢复原本的神色。 “你不跟我进去?” 女婢:“将军说过,下人无令不得擅入此地。” “那我呢?” “您是炼蛊人带来的小娘子,是府上贵客,将军嘱咐奴要好生照顾着,想去哪儿都可以。” 夜风呼呼吹,女婢提着的灯笼颤动,低眉顺眼,似要在外面等贺岁安出来。檐下的墙灯忽明忽暗,她还是进去了:“有劳了。” 贺岁安刚走到庭院中间,措不及防见一道人影从左侧扑来。 她下意识躲开。 绣鞋却被高低不平的青石板道绊了下,向后跌倒在地。 定睛一看,扑向她的是一名大约二十几岁的男子。面色青黄,眼底阴影重,看着身体发虚,嘴角还流着口涎,却身穿华服。 男子十指指甲被人尽数拔去,血淋淋的指肉外露,赤的双脚不着鞋履,脚趾甲也被拔了。 贺岁安快速地站起来。 她正要往外跑,却听到银饰声。 屋内缓步走来一人,依然是那一袭衣裳,祁不砚绕过在地上抽搐的男子,走到贺岁安面前:“你怎么来了?” 贺岁安没有见过这等场面,话都说不全了:“他、他……” “他什么?” 祁不砚耐心地引导她说下去。 而她看见了他掌心有血。 贺岁安想转身就跑,祁不砚单手握住她的腰,手有清洗过的凉气,轻松将她往回拉,他和颜悦色:“把话说完。” 她企图用手推开他:“他的手和脚没了指甲,是你弄的?” 手腕猛地一紧。 黑蛇缠绕住贺岁安双手。 而黑蛇越勒越紧,勒出两道清晰红痕,贺岁安立马不动了。 “是我弄的,我这是在替他解蛊呢。”祁不砚低头看她,长相温良,却轻声笑,“你怎么那么容易害怕啊,让我都想杀了你算了。” 7 第 7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贺岁安听祁不砚说是在帮男子解蛊,还是怀疑居多。 解蛊需要把人手脚的指甲都挑下来?可很快,她就不得不信了,疼到在地上打滚的男子红烂的指肉上有东西在蠕动,顺着指缝爬出。 形状似蛆虫的蛊汲取不少养分后,身体浑圆,密密麻麻一堆,争先恐后从男子指肉攒动。 白蛊一见月光就死了。 成群的白虫无济于事挣扎几下,簌簌地掉下来。 贺岁安愣住,收住力气,身旁是少年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带有特殊的淡香。 他四肢修长,抽条似的,施展开像能将贺岁安整个人完完全全包住,衣袍宽松,被她慌乱推过,领口松了点,隐约露出雪白的锁骨。 等白蛊彻底爬出来,男子疼晕过去了,软绵绵瘫躺着。 “抱歉,我误会你了。” 贺岁安认错迅速。 她没把祁不砚说想杀她的话当真,贺岁安蓦地发现他的掌心还在流血,是被匕首利落划伤,属于他的血,不是属于男子的。 张口要问祁不砚为什么会受伤了,贺岁安又想起刚看到的一幕,那些白蛊爬出来的原因或许不仅仅是男子指甲被拔下,还有血作引。 白蛊未死前,想爬过来的地方正是祁不砚所站的方向。 “进来。” 祁不砚好像知道院外还站着人,转头对外面说。 先是女婢进来,后面跟着几个贺岁安没见过的生面孔,是将军府的守卫,他们派两人扛起男子,也不多问,默然无声地退出去。 贺岁安想让祁不砚去包扎。 他却问:“你熏香了?” 他们这次贴得实在太近,祁不砚无意地闻了闻。 西厢房一开始是点着熏香,但她不喜欢闻,等将军府的下人出去不久,倒茶进香炉熄灭了。 当听到祁不砚问是不是熏香了的时候,贺岁安老实道:“没有,我身上有味道?” 他道:“我喜欢这个味道。” “很香。” 又不想就这么杀她了。 少年目光毫无杂质,只是单纯地问:“我可以再闻一下吗?” 贺岁安迟钝半拍,呆呆的表情衬上额间掩着粉白色的新肉的结痂,让人想直接抠下来。她不可思议反问:“闻?你……你想怎么闻?” 祁不砚高挺的鼻梁抵到贺岁安颈侧,闻了一下:“这样。” 以行动来回答她的问题,他确定了是这个香气。 用来制成蛊香肯定经久不散。 他喜欢的。 可被用来制成蛊香的贺岁安只能死了,得去掉她一身带血的皮肉,将她的骨头取下来,洗干净,放到研钵捣烂成粉,再装入香囊中。 若想让自己的身体也永远拥有这种香,不需要借助外物香囊,还可以把那些捣烂的粉吞下。 蛊香难制。 祁不砚也没试过制蛊香。 他的呼吸喷洒在贺岁安皮肤表面,炽热滚烫如火:“贺岁安,你可愿意成为我的蛊香?” “蛊香?” 少年笑:“对,蛊香。” 贺岁安其实一直都怕祁不砚哪天心血来潮,将毫无用处的她扔下,若她对他来说有价值,那是不是就会减少被扔下的可能性了。 至少得保证她在恢复记忆和对这个世间有一定了解之前不被扔下,贺岁安想答应祁不砚。 “愿意的。” 贺岁安不知道祁不砚口中的蛊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按照自己想的去理解了,以为只给他这样闻就行,颇生疏张开手,抱住他腰身。 还把脑袋往他胸膛拱了拱,像受惊又不得不讨好人的小动物。 她重复道:“我愿意的。” 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的祁不砚手垂在身侧,腕间由七个小铃铛串成的链子随风响。 “你闻吧。”她低语说。 祁不砚却听出贺岁安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你这是?” 她忐忑:“不对吗?” 少年眨了下眼,笑得身子轻颤,指尖拂过贺岁安垂在他手背上的青丝,笑声渐停,过了一会他才极轻道:“罢了。” “也不是不可以。” 后面那句声音小了点。 活的,蛊香。 对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这件事一无所知的贺岁安听着他突如其来的笑声,无故胆战心惊。 她挨着他,眼睫擦过他锁骨。 有点痒。 贺岁安干脆闭上眼。 没能看到祁不砚昙花一现的蝴蝶翅膀轮廓,也就不知道他在前不久的确对她有过杀心,那句想杀了她也不是随口说说的。 可他又改变主意了,身体还没来得及现形的蝴蝶稍纵即逝。 * 祁不砚回到别院,解开腰封换衣之际,顺便取出别在腰间的东西,有一张帕子包住,被扔到桌子后散开,露出一块块带血指甲。 红蛇懒懒用尾巴勾了下血指甲,又嫌弃地甩着尾走了。 包袱被祁不砚打开又关上。 再回到桌前,他手里多了白色瓷罐,里面装着蛊王,一放它出来,蛊王便直冲血指甲,张开小嘴窸窸窣窣地啃食,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炷香的功夫,刚到拇指大的蛊王将血指甲吃得一干二净。 等做完剩下的几个任务,蛊王就应该能养成了。 祁不砚慵懒地趴到桌面。 天水寨,炼蛊人。 炼蛊人为达目的都是不择手段的,但他已经很公平了,只和他们做交易,从交易中获取。 兴许那个人说得对,祁不砚就是个疯子,喜欢在给予人希望,又在对方喜不自胜那一刻给予绝望,看他们恼羞成怒,露出难堪丑态。 明天,李将军会那么轻易地让他取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吗? 若是金银珠宝,他定会应承。 可祁不砚要的从来不是金银珠宝,这便难办了,不过他来前就和李将军说过,他要的必须是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李将军违诺了。 那就别怪他了。 祁不砚慢慢地笑了起来,面上露出不正常的兴奋之色。 他手指点过几条蛇。 “你们明天可能又有得吃了。” * 躺在西厢房暖榻的贺岁安蜷缩成一团在被衾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会浮现男子被人拔掉指甲后鲜血淋漓的画面。 一夜无眠,她睁着眼到天亮。 贺岁安顶着黑眼圈从爬起来,麻利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昨晚和祁不砚分开前,他对她说他们不会在将军府久留,明天一早就离开,去往大周境内的风铃镇,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风铃镇,贺岁安寻思着这个地方。恰逢有女婢过来敲门,想进来服侍。她先放好包袱,开门让人进来,装作无意地问起风铃镇。 “奴没听说风铃镇。”女婢将湿帕递给贺岁安擦脸。 她擦了几下,放回去。 “谢谢。” 女婢说没听说风铃镇也情有可原,她们在大周边境的晋城服侍主子,对大周境内的城镇没什么了解实属正常,贺岁安没再问了。 洗漱完,贺岁安拎着包袱往堂屋走,走到门口,里面的谈话声传出来,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我能进去吗?” 祁不砚含笑道:“进来。” 贺岁安走进去,却见李将军的脸色并不是那么好,有种不良的预感,又见他拂袖推倒案桌的茶盏:“祁公子,你这是在耍本将军?” 外面留守的亲兵齐刷刷跑进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 祁不砚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剥开一颗瓜子,捏着瓜子仁,送到贺岁安嘴边,像投喂自己养的幼蛊:“你尝尝,可香了。” 白色的瓜子仁散发着香气。 贺岁安如坐针毡。 她无法忽略李将军似要杀人的目光,张开嘴,咬住祁不砚两指捏着的瓜子仁,咬得太快,匆忙之下把他指尖也一并咬了去。 察觉到不对,贺岁安想吐出来。 然而,她晚了他一步。 祁不砚用指腹抵住贺岁安咬下来的牙齿,退出来时按了下她的唇角,像是不满她咬他手指:“慢点吃也无妨,没人会跟你抢。” 贺岁安耳垂红了。 他又曲指碰她耳垂:“好红。” 李将军是朝廷钦封的守疆大将军,平日里谁不是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有求必应的。 今日却被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如此忽视,颜面何存。 他拔剑相向。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将军剑尖指向女婢端着的十几块黄金,“拿着它们,滚出将军府,否则休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祁不砚放下捏贺岁安耳垂的手,看了一眼金灿灿的黄金:“这些是李将军最重要的东西?” 她顺着他视线看去。 这应该就是李将军给的报酬了。 可即使贺岁安不知道李将军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也能猜到不会是这十几块黄金。 李将军怒目而视道:“本将军请祁公子过来替小儿解那劳什子白蛊,可祁公子却向本将军索求性命当报酬,本将军岂能答应!” 祁不砚扑哧一笑。 他摘下贺岁安发鬓的一支紫钗子:“可将军答应我了的。” “违背诺言,是要死的。” 思及如今的情况,祁不砚改正道:“不对,是死得更惨。” 贺岁安是磕到脑袋失去记忆,却不是磕傻了,从他们三言两语中,能大概弄明白来龙去脉。 李将军视为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性命,祁不砚为他儿子解蛊,交换之物便是他的性命,可李将军却矢口否认,用黄金来打发祁不砚。 黄金真能打发掉祁不砚? 答案不言而喻。 李将军握紧剑,似气极了:“因为当时本将军不知你竟是丧心病狂之徒,哪怕你要别的东西,本将军都会竭尽全力取来给你。” 他认为是祁不砚不识时务:“岂料你这般冥顽不灵!” 贺岁安被李将军吼得耳鸣。 少年拍掉掌心瓜子壳碎屑,将落到肩前的长发扔回身后,站起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祁不砚转头看她:“贺岁安。” 贺岁安无措:“啊?” 随即,她看见了蝴蝶图案沿着祁不砚秀白的脖颈蔓延出来。 8 第 8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转身,看墙。”祁不砚环视堂屋一圈,选择一个地方给贺岁安站,“数一下墙上那幅《杏花图》有多少朵杏花,等会你告诉我。” 贺岁安很乖地抱着包袱,快步走过去,背对堂屋里的所有人。 红蛇银蛇在她身后爬动。 那些想上前来的亲兵犹豫不决,在李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不得不提枪而上,直刺她脑后。 贺岁安竭力摒弃杂念,不去想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抬头看《杏花图》数了起来,却又在转眼间数错数,于是她抬手指着花数。 一、二、三…… 长|枪连贺岁安的发丝也没碰到一根,接二连三倒下。 重物砸地令她数数声一顿。 深呼一口气,继续数。 想杀了贺岁安的亲兵被蛇咬中不到片刻便皮肤发青,口吐白沫,蛇等他们全部倒下,嘶嘶嘶叫着爬上他们还温热的尸身,张嘴开吃。 李将军表情狰狞,扔下轻盈的长剑,取下自己惯用的大刀。 刀风凌厉,寒光渗人。 满天杀意弥漫,堂屋内刀光剑影不断。也不知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年轻人,李将军奋力挥刀不过须臾,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事已至此,李将军无路可退。 他下决心要在今天杀了这个来自苗疆天水寨且不识好歹的炼蛊人少年,永绝后患。 李将军臂力惊人,举起几乎重达一担粮食的刀狠狠劈向祁不砚。刀风拂少年面而过,他两指一弹,掷出一颗小铃铛,砸去李将军手腕。 咣当。 击中了。 一颗小小的铃铛却能震得李将军的筋骨发麻,甚至有种骨头都要被粉碎了的错觉,险些松开手,手腕受力在关键时刻歪斜角度。 大刀刀锋与祁不砚擦肩而过。 他朝李将军笑了笑。 李将军冷汗如水流,瞥向行动敏捷、犹如鬼魅的少年。 外面还有亲兵想进来,祁不砚往门口扔了一样东西,颜色接近透明,似蚕丝,尾端各有一条虫子,黏在房梁固定位置,拉出一张网。 他们急着冲进来没看到,碰上后,不约而同顿住几息。 李将军回头怒喝。 “站……” 回应他的只有那些亲兵被天蚕丝割成碎块的尸体,还黏着一两块皮肉的白森森骨头断落。 血染红蚕丝,悬在房梁的虫子滑下来吸吮上面的血珠,胖嘟嘟的天蚕很快就将蚕丝血全喝掉了。 李将军骇然。 天蚕丝还牢牢挡在门前。 其他亲兵不敢轻举妄动,想用东西把天蚕丝弄下来。 他们用长|枪戳,长枪断;他们用弯刀砍,弯刀裂。天蚕丝仿佛铜墙铁壁,任由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越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里面。 祁不砚指间转动着一颗铃铛,愉悦的喘息声被他往喉咙咽,狐狸眼弯起,笑出声。 李将军意识到不能再硬碰硬,缓缓地卸下大刀。 他道:“祁公子。” 祁不砚:“怎么了?” 李将军觉得有必要再和这位少年好好地谈谈:“本将军能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本将军?” 要是他松口,还有回旋余地。 “你说错了。”祁不砚摇头,“只要你履行诺言,我也不是要在今天杀了你,我只会给你下一个小小的蛊,还能让你多活几天的。” 祁不砚当然也知松口有回旋余地,可他从来不需要。 按约定办事最好。 他温声道:“因为我要取你最重要的东西,在你心底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你儿子,不是将军的名头,也不是金银珠宝。” “而是你的性命。” 解蛊之前,李将军也不知道代价是这个,否则他宁愿让自己儿子去死,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李将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又是如何确定的?” 祁不砚倚着柱子,想了想。 “你看起来很怕死。”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和卫城蒋将军死在同日的蒋夫人沈氏曾给予她最重要的东西给祁不砚,请求他完成她一个心愿。 而那个心愿则是杀了晋城的李将军,沈氏歇斯底里地控诉李将军是如何串通胡人攻破卫城。 祁不砚肯定是不管这些事的。 即使大周被胡人灭了,也与他无关,他一向只管交易。 也不太想听她说李将军串通胡人攻破卫城的原因,但沈氏恰好拥有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答应了。 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不过祁不砚与他人交易有个规矩,那就是不管与蛊无关的事,他是不会直接帮沈氏杀了李将军的,倒是可以对李将军下致命的蛊。 祁不砚这番行动,算得上是一次性完成了两个与蛊有关的交易,一是替李将军之子解蛊,二是替沈氏对李将军下死蛊。 若李将军要杀他。 那情况就很不同了。 到这个地步,祁不砚可以直接反杀。他也不是不可以悄无声息给李将军下蛊,可既是交易,那就得双方都知道代价才算交易。 所以,祁不砚今早起来,到堂屋与李将军喝杯茶后,平易近人地对他说:“我要给你下死蛊,这是你要给我的交易酬金。” 不出意料,李将军不同意。 正常人都不会同意。 祁不砚却不会因为李将军不同意而收手,交易不能半途而废。 李将军听祁不砚提及蒋将军夫人沈氏,眼底闪过一丝恶毒,脱口而出怒骂:“这个毒妇!” 还在数杏花的贺岁安的手停在半空,始料未及。 卫城被攻破和李将军有关? 怎么能这样做? 卫城死了那么多人,横尸遍野,民不聊生,百姓们被胡人、马贼肆意屠杀的原因不是蒋将军护城不力,而是有人里应外合。 李将军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他可是大周派来守护边境的将军,而李将军不仅不竭尽所能保护大周子民,还勾结胡人行事,害得卫城落到如此凄惨境地。 贺岁安越发感觉人心可怖。 她想回头看这位李将军一眼,又怕看见满地的尸体,忍住了。 李将军还想和祁不砚周旋。 可他没给这个机会。 一只红黑色、背部有纹路的甲虫从祁不砚护腕飞出,以常人无法躲避的速度飞了过去。 甲虫一碰上李将军的皮肤就钻了进去,只有蚊虫叮咬的痛感。 换作平日,他是不在乎的。 今时却不同往日,李将军知道这种轻微疼意是有蛊入体,他自然大惊失色,疯狂抓那块皮肤。 挠烂了也无法将入体蛊虫拿出。 不行,他还不想死。 蛊似乎生效了,李将军双手双脚无力麻木,站不稳跌倒在地。 李将军扔掉本将军自称,口不择言:“祁公子。那个毒妇,不,是蒋夫人误会了,真正串通胡人的不是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祁不砚偏了下头,发梢尾端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少年笑弯了腰。 他缓缓地屈膝蹲下,左手支在膝盖上,掌心托着下巴,垂眸看很快变得瘫痪的的李将军。 祁不砚呢喃:“这样啊。” 李将军以为有戏,眼露出希望。 偏偏祁不砚下一句话将李将军打回谷底:“真正串通胡人的是谁,又与我何干,我根本不在意,我只要完成和她的交易即可。” 他似真诚给出建议,好像由衷可怜、同情李将军,可唇角却呈现上扬弧度:“或许你可以等死后,下黄泉跟她解释清楚。” “抱歉,帮不到你。” 说罢,少年按了下已经飞快窜动到李将军脸庞的蛊虫。 死蛊不会立刻让人死,中蛊人会在第四天备受蚀骨之疼死去。 从现在开始疼,疼到死。 不久后连话也说不了。 李将军想伸手过去拉祁不砚,手却死活都抬不起来。 祁不砚站起身,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问贺岁安:“我的事做完了,你也该数好了吧,这幅画一共有多少朵杏花?” 她战战兢兢:“我忘了。” 数到后面,光听他们说话了。 他容貌如满怀慈悲的菩萨,沾血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檀木桌:“没事,我告诉你有多少,一百四十四,我刚刚喝茶时数的。” 祁不砚走过去,指尖点在画上其中一朵杏花,拉出一道红痕,笑得天真似的:“真好看,” 贺岁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转身看后面,眼神只放在墙画上。 而祁不砚站在她旁边。 “还想继续看?”他问。 贺岁安偷瞥他带有几滴血渍的侧脸,少年的蝴蝶依然只蔓延到脖颈之下,他又过于白,大部分蝴蝶藏在服饰里,只露出翅膀也明显。 堂屋净几明窗,看得更清楚。是蓝色,鲜艳灿烂的颜色。 她只看一眼便不敢看了:“你们那里的人都会有蝴蝶?” “嗯,颜色和形状不同罢了。” 她道:“为什么会有?” “你也想拥有?” 少年笑:“很容易的,只要把人扔进蛇窟里一天一夜,再出来身体就会有蝴蝶了,可你这么怕蛇,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祁不砚染血指腹点上贺岁安软白的脸颊,弄脏了她。 青色护腕卡在他精致的手踝,从天水寨带出来的七个小铃铛银链坠落,晃动着,擦过她。 冰冰凉凉的。 她也闻到了他沾到的血腥味。 血中带诡异的香。 祁不砚又道:“天水寨之外的人想自己的身体短暂出现蝴蝶也不是不可以,听天水寨的老者说,只要与天水寨的人交合,便有了。” 9 第 9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贺岁安以为祁不砚在说笑,见他面不改色,又不太确定了。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而祁不砚对交合这件事似没什么感觉,只是用寻常语气说出事实,告诉她获得蝴蝶的其他办法,既不会感到害臊,也不会感到激动。 被天蚕丝拦在门口的亲兵见李将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祁不砚出手杀了他,顿时人心惶惶。 将领被杀,容易军心大乱。 城外还有对晋城粮草、金银珠宝虎视眈眈的胡人,亲兵不由担心此事传出去会令城中百姓惶恐不可度日,到那时内忧外患。 守在将军府的都是李将军一手带起的亲兵,只对他尽忠,他一旦死了,他们便是无头苍蝇。 便是此时,副将赶了过来。 李将军的大部分亲兵见他来,心想自己在过今天后必定要易主了,识时务让路,比以前还要恭敬三分地尊称他道:“杨副将。” 亲兵的嗓音不低,站在堂屋里的贺岁安闻声往外看。 杨副将三十有余,脸上有一道穿眉而过的陈旧疤痕,双目炯炯有神,长相偏刚正。 直觉告诉贺岁安,他是和李将军不同的一类人。 此人身披厚重盔甲,手持弯刀,腰间还环绕着一条灰褐色的牛皮软鞭,靴子沾了不少马粪,看着是从哪儿急急赶过来的。 贺岁安昨夜在将军府下人口中听过一些有关这名杨副将的事。 他是用兵鬼才。 亦是李将军的军师。 杨副将数次领兵击退胡人,功劳都记到了李将军头上。 晋城没了李将军可以,没了杨副将不行,知道真相的晋城百姓都是这么说的,朝廷对李将军大加封赏,而他们最尊敬的仍是杨副将。 祁不砚漫不经心顺着贺岁安的视线看外面,也看到了杨副将,抬了抬眼,还与他对上目光。 后者审视着他。 眼神如锐利的箭矢。 来前,杨副将已从他人口中知晓前因后果,当亲眼看到堂屋内的惨状,还是感到一阵惊讶。 把将军府弄成这样的人竟是一个少年吗,杨副将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将军,若有所思,朝身边的亲兵做了个让他们退半步的动作。 祁不砚饶有兴致看着他们。 亲兵听令行事。 他们也看出来了,李将军还有气儿,并没有死。 杨副将眼风扫过贺岁安与祁不砚:“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想出城。”祁不砚将行动不便的李将军拎起来,再收回天蚕丝,用护腕潦草擦了擦脸上被溅到血渍,似好相处问,“可否?” 亲兵头儿:“这……” 杨副将道:“给他们让路,他手上可是攥着将军的命。” “是。” 贺岁安背着包袱紧跟祁不砚,有亲兵拼死一搏般冲上来,不听杨副将的命令,将曾杀过不少人的弯刀架到她脖颈,割破了皮肤。 血珠沿着切口渗出来,贺岁安挂在肩背的包袱滑下来,祁不砚听到声音,微一顿,回眸看。 那个亲兵怒瞪着他。 “你放下我家将军,不然我杀了她。”亲兵威胁道。 祁不砚:“你威胁我?” 亲兵拿着弯刀的手用力,贺岁安疼到小脸都皱着了。可她还是没有哭,从失去记忆到现在,她明白了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杨副将立刻对不听令的那个亲兵进行呵斥:“在军中都要听令行事,你这是违抗军令!” 贺岁安屏住呼吸。 一颗冷汗沿着她额头坠落。 可惜这个亲兵对李将军忠心耿耿,对杨副将的训斥充耳不闻,见祁不砚没下一步动作,问:“你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吗?” 贺岁安努力冷静下来。 祁不砚淡笑:“你想杀她便杀,只要我想,即使她被抹了脖子,我都能把她炼成蛊人,可你若死了就真的死了,还会是尸骨无存。” 他笑容灿烂,近似蛊惑道:“所以,你要不要试试?” “你……” 亲兵的谩骂被贺岁安用脑袋往后一撞给撞断了,下巴差点都被撞掉。贺岁安却抓紧时间笨拙地朝旁边一滚,滚了一身灰尘。 得知自己也是能靠自己的能力自救成功的,贺岁安捂住疼到要裂开的后脑勺,喜极而泣。 她也不是毫无能力的。 虽然办法笨了点。 在亲兵反应过来之前,几条天蚕丝似凭空出现般勒住了他,有一截牢牢束住脖颈,深入皮肉,连简单的吞咽也无法再做到。 祁不砚打了个响指。 响指落下刹那,血肉飞溅。 天蚕丝将亲兵的脑袋都割断了,身体各处更是不堪入目,切成块了,其他人都看不清祁不砚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只感觉眼前一花。 贺岁安懵了。 毕竟她离得最近。 亲兵的脑袋滚了几圈滚到她裙裾边缘,他还睁着双眼,眼眶充血,眼珠子仿佛快要弹出来。 画面冲击性太大,贺岁安呆住片刻,脏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极为不知所措,走了几步又回去捡起包袱,像没了脑袋的猫。 祁不砚招手:“过来。” 贺岁安害怕还会有其他不听从杨副将命令的亲兵想要抓住她威胁他,小跑着跑向祁不砚。 跑得太急,她没能刹住脚,直愣愣撞入祁不砚的怀里,少年骨骼硬朗,腰腹劲瘦。 温度还很高。 贺岁安昂起脑袋看他。 活蛊香身体软绵绵的,祁不砚感觉有点新鲜,想抱着不松手,最后还是捏住贺岁安后颈,将她微微拉开,看她脖颈的刀口。 他说:“流血了呢。” 贺岁安知道祁不砚是在看她的伤口,所以没有一丝杂念,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将军府,离开晋城,又不知如何开口催促他。 杨副将抱拳致歉,说刚才的事不会发生,希望等他们安全出了城外,信守诺言交回李将军。 祁不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用手沾点贺岁安的血。 被人触碰,她双肩不自觉耸起。 贺岁安垂下眼。 少年指腹捻过血,血渗入他手指纹路,病白的肤色配上色泽殷红的血显得妖冶:“疼吗?” 本能想摇头说不疼的贺岁安想起祁不砚曾对她说的不许对他撒谎,沉默一瞬,抬眼看着他,缓慢点了下脑袋,轻声道:“疼。” 祁不砚:“下次有人再伤你,你便把他杀了。” 贺岁安不说话。 做不到的事,贺岁安无法自欺欺人,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生活在哪里,感觉她对这个世间很陌生,又不是失忆的陌生,而是…… 是一种难言的陌生感。 就像她这个人以前不在这个世上,面对江湖里常见的杀戮,她除了想远离,还是想远离。 贺岁安也知道想法很荒谬,她怎么会不是这里的人呢,大概以前的她生活在太平安全的地方,所以才不太喜欢江湖打打杀杀的风气。 祁不砚见贺岁安一言不发,凑过去看她,二人距离骤然缩近。 “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眼底倒映着她。 贺岁安此时此刻不想看着祁不砚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人的眼睛,慌不择路地抱住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避开他的目光。 只见她双手抓住祁不砚红黑蓝三色相间的腰封,悄声地道:“你能先带我离开这里吗?” 她最怕死了。 贺岁安从来不否认她怕死。 少女蝴蝶发髻抵在少年胸膛前,祁不砚还能闻得到她发香,心情莫名愉悦了不少,养人也是有好处的,以前养的那些蛊都不会说话。 “好。” 最重要的是贺岁安也像祁不砚的蛊一样听话,若非如此,他也是会像掐死蛊那样掐死她的。 * 杨副将和李将军的亲兵一路跟着他们从僻道出到晋城城外,并没有惊动晋城百姓。 贺岁安抓住祁不砚腰封的手就没松开过,还是他提醒她,要是再用力,腰封可能就要掉下去了。 她这才讪讪松开几根手指。 一出城门,祁不砚便把瘫着动不了的李将军扔下了。 几个亲兵跑过去将李将军扛走,随后想握着弯刀追上去,抓他们回来,却被杨副将拦住了。 杨副将看着说不出话的李将军,不知道想到什么了:“他会用蛊,况且胡人擅长突袭,你们贸然追过去可能会遇上胡人。” 亲兵迟疑了。 追过去遇上胡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蹙紧眉,忿忿不平道:“难道就让他们这样跑了?将军被他们伤得那么重。” 亲兵不精通医术,见李将军还活着,只是身体有不同程度的伤,以为是伤到了哪里,并不知道李将军中了四天后必死的死蛊。 杨副将:“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军的安危,快去找军医。” “是。” * 彻底远离晋城管辖之处后,贺岁安放心了,毕竟祁不砚对李将军下死蛊,李将军那些亲兵若得知真相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两天都不见他们追上来,应该是不会再追上来,或者说他们已经无法再追寻到他们的踪迹了。 但是祁不砚身上发生了一件令她担心不已的事。 他开始嗜睡。 天越冷,他睡得时间越多。 就像在冬天里要冬眠的蛇群一样,祁不砚也需要比常人还要长的睡眠时间,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养的那些蛊就会精神抖擞守在四周。 贺岁安也叫不醒他。 若不是祁不砚提前跟她打过招呼,可能她会以为他是生病了。 她很冷。 藏山洞里挡住风雪,却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寒意。 连续叫了几声祁不砚,他还是没反应,贺岁安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很暖和,像天然的火炉。 在冷死和触碰祁不砚之间进行抉择,贺岁安选择了后者,偷偷地钻进他怀里取暖,余光见蛇爬过来,她怕得往里钻得更深了。 10 第 10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洞外,雪虐风饕,滴水成冰。 洞内,贺岁安将几件还算厚的衣裳铺开,盖在她和祁不砚身上,他兴许不怕冷,可贺岁安最是怕冷了,一旦离开他怀里都冻得发颤。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的低了不知多少,贺岁安在快要睡着那一刻告诫自己明天一定要早起,务必在祁不砚醒来之前离开他的怀里。 许是被少年温热的身体捂得太暖和了,她陷入酣睡中。 贺岁安做梦了。 梦里,她仿佛身处潮湿黏腻的蛇窟,五颜六色的蛇攀爬在头顶的藤蔓和地面、石壁,数也数不清,它们源源不断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周围似空无一人,贺岁安逃走无望,蜷缩在蛇窟角落,那些蛇却忽然朝这个方向爬来,蛇信子鲜红,像喝过血后拭擦不掉那样。 她恐惧地抱膝而坐。 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不远处似乎响起窸窣声,好像也有人。贺岁安看向传出动静的地方,发现那里坐着个小孩,几岁左右,身侧也爬满了蛇群。 男女难辨。 一身靛青色衣袍,不是很合身,露出带有七个小铃铛的纤细白瘦手腕,额间系有青蓝色的抹额,头发一半编成小辫子,另一半散落。 精美衣裳满是叮当响的银饰,小孩一动就会不停响。虽说乍一看男女难辨,但奇怪的是贺岁安能直接把对方当成小男孩。 她看不清他的脸。 可总感觉对方会长得很好看。 蛇动了,不是贺岁安这边的蛇群,而是小男孩那边的蛇群。色彩斑斓的蛇滑溜溜地爬动着,一条叠着一条,伺机而动般,叫人恶寒。 有一条爬在藤蔓上的棕褐色细蛇微卷着身体,如弹簧弹动,在半空滑翔须臾,精准地落到小男孩的脸,看得她毛骨悚然。 “不要。” 贺岁安下意识摇头。 万万没想到手无寸铁的小男孩抬手抓住细蛇,可洞窟没有石头,只有遍地的蛇,石壁也攀着厚厚几层蛇,他根本无法找到东西杀蛇。 于是贺岁安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小男孩张嘴强行咬断细蛇的头,他不管这样是否会感染蛇毒,唯想着弄死眼前想咬他的蛇。 她震惊地捂住嘴。 小男孩面无表情,吐出口中的蛇头,血液也沿着他唇角流落。 良久,他扔掉了不能再动的那截蛇身,沾有蛇血的唇一点点地弯了起来。贺岁安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他笑了,身体浮现蓝色蝴蝶。 蝴蝶图案会不会跟蛇毒有关,她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个。 贺岁安脚边的蛇也动了。 当一条蛇要咬上她时,有人叫了她一声:“贺岁安。” 是祁不砚的声音。 蛇窟轰然消失,噩梦涣散,贺岁安睫毛抖动,睁开眼皮,目之所及是一片靛青色布料,还有因呼吸而微起伏的弧度,所以这是? 贺岁安仰面。 果然还在祁不砚的怀里。 睡觉睡得太熟了,没能在祁不砚醒来之前离开他的怀里,贺岁安被这道难题困住,立刻忘却刚做的噩梦,转而深思该如何解决此事。 如实说太冷了,想借他的身子取暖?他会不会生气?话在她肚子里滚了几圈也没能说出口。 “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 祁不砚面容无害,低头看着贺岁安,指尖挑着她刚才掉进他领口的彩色丝绦和几缕头发:“你什么?你是想解释为何会抱着我睡?” 贺岁安脸色涨红点头,说她昨晚真的是太冷了,若他介意,以后绝对绝对不会擅自如此行事,说罢,她从他怀里退出来。 退出了后,又感到冷了。 可不可能再厚着脸皮钻回去。 前一刻暖,下一刻如坠冰窟,不过倒是没有昨晚那般冷了,贺岁安拢好衣裳,尽量适应。 她还想说话。 却见少年满不在乎站起来。 他捞过缩在石头缝里的红蛇,放掌心弹醒:“以前我也总是和我的蛊一起睡,这有何不妥。” 祁不砚走几步到洞口,往外看,银饰在腰间晃:“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对你和我的蛊一视同仁,它们能做的,你也同样可以。” 贺岁安哑然。 想和他说男女若非夫妻,或有特殊情况,是不可轻易这样的,转念一想,她恍若领悟了什么。 犹豫再三,贺岁安试探问道:“你曾和我说过你来自苗疆天水寨,你是不是第一次出寨?” 她看着有点像。 祁不砚“嗯”了声。 他说:“你猜对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出天水寨,以前我都是一人住在天水寨的山上,只有寨里出现大事才会邀我下山。” 贺岁安恍然大悟。 她嘟囔:“原来如此。” 从交合中获取蝴蝶图案恐怕也仅是他偶然从天水寨的老者口中得知,那他可知如何行交合之事?贺岁安不禁想到这个问题。 祁不砚伸手到洞外,寒风拂过指缝,他走了出去,回头看裹成粽子的贺岁安,微微一笑,像纯真无邪的少年,不像会用蛊杀人的人。 “雪停了,我们启程。” 他道。 贺岁安拿过放在石头旁边的包袱,也离开山洞,蛇跟在她后面,她默默地加快了步伐。 * 大周境内,风铃镇。 此处与边境相比,较为暖和,又是倚河成镇,镇内几条桥都是用天然古树砍伐而成,横挂在水面上,还拥有烟雨长廊,如墨山水画。 贺岁安看着挂在廊道两侧的花色灯笼,还是十几岁的她好奇心也多点,忍不住踮起脚,用手指轻戳了戳,感叹一声风铃镇真美。 他们走了半月才到的风铃镇。 路上倒是没再遇到惊心动魄的事,她难得松懈下来欣赏。 街上人头攒动,贺岁安怕和祁不砚走散,罕见地主动牵住了他,这次不再拉少年的腰封或藏有蛊的护腕,而是牵住他的手。 祁不砚看了一眼相握的手,也没有推开她,二人并肩而行。 前方陡然出现大动静。 贺岁安感觉到奇怪。 有人往这边慌慌张张地跑,面色惊恐不定,似逃命一般,一开始是几个人。慢慢地,围在前方看热闹的百姓都迅速散开了。 等人群散开,贺岁安才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咬人。 咬人的是一名皮肤发白、发冠凌乱的男子,身体脏污不堪,随手抓住了当街的一名文弱书生,咬住了他的脖子,连续咬了几口。 被咬的那个书生浑身抽搐几下,然后没了动静,再过片刻,他又动了,扑向软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女子,他也开始咬人了。 咬人的人一个变两个。 两个变三个,越来越多了。 街上幸存的人从未经历过这种事,面如土色,跌跌撞撞跑离事发之处,生怕自己是被咬的下一个人,把贺岁安和祁不砚撞散了。 11 第 1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倚水而建的风铃镇兴许有一个缺点,那便是一番混乱的推搡过后,容易有人落水,站在贺岁安数步外的女子因为救了小孩差点失足。 而小孩的母亲见小孩没事,又怕发狂人会冲过来咬他们母子二人,心一狠,不顾救人女子的安危,抱着自己的孩子转头就跑了。 女子只皱了下眉。 她并未出言谴责他们的行为。 贺岁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跑上那条木桥,伸手拉住了那位女子:“小心!” 有贺岁安的助力,悬挂在桥沿的女子被拉回岸上,她感激地看了贺岁安一眼,却没在此地停留太久,快步走向混乱的街道那侧。 见女子转身往有危险的地方去,贺岁安想阻止:“你……” 女子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我是风铃镇的郡主,守护风铃镇有责,谢谢姑娘方才出手相助,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 贺岁安:“好吧。” 郡主颔首:“有缘再见。” 匆忙救人之际没怎么留意郡主的样貌,贺岁安如今看清楚了,就跟卫城初见时看清祁不砚容颜一样,她感觉到惊艳二字。 郡主一袭粉衫,绣着紫藤花的披帛坠在不盈一握的腰旁,略施粉黛,抬眸间眉眼潋滟,簪钗错落有致别在云鬓中,衬得脸越发的小。 虽然她看似柔弱,但行走间的步伐稳健中又带有巧劲。 瞧着不像等闲之辈。 贺岁安尊重郡主的选择,没再劝她,四下观望,希望能尽快找到祁不砚,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反而瞧见几个发狂之人冲这边来。 原本热闹的长街变得冷清,地上有斑驳杂乱的血脚印,是那些发狂咬人后无意踩到血留下来的。 他们此刻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 贺岁安正想掉头跑。 面对怕的东西或人,她会选择逃,这是远离危险的最好办法。 一转身,她就被一根手指轻轻抵住早已没了疤痕的光洁额头,抬起眼,祁不砚那张脸出现在面前。他习惯了弯腰看她:“找我呢。” 少年嗓音清澈好听。 贺岁安眼一亮:“嗯嗯。” 好乖。 他忍不住像摸蛇头般抚了下她的蝴蝶发鬓,尾指无心勾过发间的丝绦,拉得贺岁安有点疼。她捂住脑袋,讷讷道:“你弄疼我了。” 听到她说疼,他便松了手。 贺岁安还说谢谢,分明是祁不砚不小心弄疼她了,他松手后,她却和他说谢谢,一个古怪的人。 可她看起来太乖了。 他还是要继续养着她的,养着活人贺岁安时,祁不砚好像总能有一些新鲜、奇怪、异样的感受,那是养蛊给予不了他的。 贺岁安问祁不砚适才去哪儿了,她在街上怎么也找不到他。 祁不砚轻笑:“我答应过不会扔下你,自然不会扔下你,无论你跑到哪儿去,我都能找到你的,我们炼蛊人可以通过气味来寻人。” 没说去何处,只说不会扔下她。 通过气味来寻人? 贺岁安还是第一次听可以用这种办法来找人,离很远也可以? 她没问下去。 在他们说话时,街上发狂的几人被人用绳索牢牢地套住了,而下令这样做的人是刚被贺岁安顺手拉过一把的风铃镇郡主。 郡主从亲卫手中取过弓箭,屏气凝神,搭弓射箭,却尽是往发狂之人的腿脚、手臂射去,箭法精准,每发必中,一看便是从小练起。 箭涂有能令人暂时昏睡的药。 箭矢射入发狂之人体内不久,他们停止挣扎,纷纷倒地不起。 郡主放下弓,神色凝重。 事关重大,可能得上报朝廷。 亲卫将晕过去的人扛走,再过来请示郡主下一步该如何做,她让他们去找镇上最好的大夫给他们诊治,务必要查出他们发狂的源头。 发狂算不得恐怖,恐怖的是居然能像瘟疫那般人传人,感染的途径是被咬?郡主忙喊住亲卫,又嘱咐他们千万别被这些人咬到。 祁不砚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 贺岁安跟着祁不砚。 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似喃喃自语,又似在问他:“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咬人?” 祁不砚听贺岁安说话,没回答。 苗疆古籍记载,阴尸蛊能使人发狂咬人,且会出现人传人情况;阴尸蛊极其难炼,一般被人在阴气十足、潮湿不见光的墓穴中炼出。 阴尸蛊,顾名思义,要用人的尸体来炼,所以炼阴尸蛊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既然此处出现阴尸蛊,也就是说这里确实有他想要的东西。 真是迫不及待了。 祁不砚无法自抑地笑起来。 贺岁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笑,疑惑看着他。祁不砚大概是感受到贺岁安的视线,偏头看矮他一截的她:“你很喜欢看着我?” “不是。”贺岁安窘迫否认,“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而笑,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少年承认。 “对啊。” 祁不砚道:“我想到了一件能令我欢愉的事。” * 郡主带人抓走发狂之人后,风铃镇转眼又恢复如初,偶尔有人议论当时的惊险,还有百姓好奇那些人如今怎么样,是不是死了。 贺岁安随祁不砚来到一家名为“风过无痕”的客栈,小二上前来问他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选择住店。 到前台,掌柜又问他们需要多少间房,客栈还剩下三间上房,就是贵了点,如果囊中羞涩,可以要中房或下房,他说也是很整洁的。 祁不砚看贺岁安。 贺岁安不知道他为何看自己。 她目光扫过祁不砚腰间扁扁的钱袋,以为他想说没多少银子了,无法住两间上房,因此忙道:“我住在中房或下房都可以的。” 掌柜在风铃镇开客栈多年,见多识广,不会因为有人囊中羞涩而露出太多的表情,很淡定自然地举起茶杯,抿口茶,等待他们商量。 却听俊俏的少年问少女:“你今晚是否还要和我睡?” 见多识广的掌柜喷出茶水。 失策,失策。 原来他们不是囊中羞涩,而是这种关系,他见他们年纪尚小,以为单纯只是同行之人,没怎么往那方面想,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可江湖民风开放是开放,掌柜还真没见过可以把与人睡觉挂在嘴边的人,此少年是头一人。 他掏帕子擦嘴:“失礼了。” 贺岁安一脸窘相。 面对掌柜看向他们的暧昧眼神,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算了。 来风铃镇的路上,风餐露宿,贺岁安有几晚是藏在祁不砚怀里取暖而眠的,他也正好可以拿她当安神的蛊香,闻他喜欢的香气。 她避开掌柜的眼神,小声道:“要两间房吧。” 祁不砚:“那便两间。” “……好嘞。”掌柜为了掩饰自己的八卦之心和惊讶之意,装模作样拿过算盘噼里啪啦算起来,闻言给他们开了两间上房。 贺岁安准备离开客栈柜台上楼,看到一名黑衣青年手持罗盘,很激动地走进来,不小心撞到祁不砚,他腰间的一小袋糯米洒落。 青年向祁不砚道歉后问掌柜要了最后一间上房。 小二拿扫帚过来扫糯米。 掌柜没多管。 祁不砚似乎无意看了看青年手中罗盘,随和如水一般,淡淡地笑着说:“无碍。” 这道小插曲没被贺岁安放心里。 反正对方都道歉了。 她拎着包袱就跟小二上楼了,住在祁不砚隔壁的房间,而黑衣青年被另一个小二领到她右侧的上房,对方很自来熟跟小二勾肩搭背。 青年很宝贝地将罗盘放进腰侧布袋,见到贺岁安,热情朝她点头示意:“嘿,小姑娘。” 贺岁安也点点头。 然后,就回房关门了。 她坐着休息片刻,过了会到茶桌倒水喝,发现茶壶空空如也,想下去找小二添水,走到楼梯拐角,听到掌柜与小二说话。 掌柜:“上房不是刚入住了个黑衣男子?你们给我记住了,若无事,这几天少去招惹他,等他走后,把房间被褥、茶具都扔掉吧。” 小二:“为何?” 掌柜戳他脑门:“看不出来?” 小二们一头雾水摇头。 有客人来了,掌柜不欲多说,只让他们记住他说的话就好,转头微笑地招呼新来的客人。 贺岁安抬头往二楼看,那个黑衣青年看着人挺好的,掌柜为何会说出这一番话呢。 她按捺不住好奇,问了掌柜。 那个人到底怎么了? 掌柜等客人离开后,再回答贺岁安:“小姑娘,此事我不便同你细说,那人一看便是干见不得光的活儿,你自己多加留意吧。” 见不得光的活儿? 她听不明白,但还是道:“好的,谢谢掌柜。” 既然掌柜不想继续说下去,贺岁安也没再深究,取完茶水便上楼回房。刚踏上二楼,贺岁安就遇到了依栏而站的祁不砚。 他搭在栅栏的手腕铃铛偶尔会响起,铃声清透。 叮叮铛。 她闻声抬首。 少年的辫子全拆开了,大抵是洗过一遍,此时长发湿漉漉垂在身后,发尾自然微卷起,看着男生女相,转头看她,显然也听到了贺岁安和掌柜说的话。 “你好奇他?” 祁不砚好像很不解地问贺岁安,却是笑着的:“为什么?” 12 第 1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贺岁安原先是用双手端茶盏的,现在空出一只手到腰间掏出一张布帕,递给祁不砚:“我就是随口一问的……你要不要擦擦头发?” 他长发还往下滴着水。 祁不砚没接布帕,仅是看着。 她的手依然停在半空,一双眼睛很是澄澈望向他:“有人和我说过,头发湿着太久会对身体不好,时间太长容易犯头疼。” “有人?”祁不砚莞尔,终于接下布帕,“谁同你说的,你不是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这个问题问得贺岁安一愣。 对啊,她不是都忘了? 可刚才和祁不砚说话的时候,脑海里却浮现一道模糊的声音,对方语气无奈中夹带着宠溺。 那人好像在说:“以后洗完头记得快点吹干,不然容易犯头疼,到时候,妈妈可就不管你了。” 妈妈。 听到这个词,贺岁安莫名感觉自己内心变得更柔软了。 至于再多的事就想不起来,贺岁安抿了抿唇,似也有些懊恼道:“我也不太清楚,突然想到这句话,所以便与你说了。” 祁不砚“嗯”了声。 他似对此事不感兴趣,一边拿布帕缓缓拭擦头发,一边让她回房休息,说等到晚上,他们要出去一趟,有可能一夜都无法归来。 贺岁安听后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奇怪要做什么事,居然需要一晚上。她仰着脑袋看祁不砚,希望能从他的表情得知答案。 祁不砚:“你不想去?” “不是。”她说。 贺岁安又道:“我要去,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只认识他了。 当然是他去哪,她去哪。 也不知祁不砚是信她的话,还是不信,他眉眼弯弯的,眼底却既无悲无喜,仿佛深藏着一个无法共情的怪物:“我若是要去死呢。” 死。 贺岁安下意识退了一步。 祁不砚仍在好整以暇地擦着自己的湿发。贺岁安忽反应过来似的:“你是在与我说笑?” 他微颔首,将被长发弄湿的布帕收起来:“自然是与你说笑的,活着那么好,我为何要死,要死也是其他人死,我可不想死。” 贺岁安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她认为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只有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 得不到祁不砚今晚要去哪里的准话,贺岁安怀着忐忑回房,思及他有蛊傍身,即使遇到危险也会找到办法解决,这颗心渐渐落下来。 趴到床上想入睡,怎么也睡不着,贺岁安干脆睁着眼睛看床顶架,无意中发现上面写着字。 和大周通用的字体不太相同。 她凑到床顶架,仔细看。 无论贺岁安看多久也没能猜测出这简短一句话的意思,因为这字像一种很古老的字体,与现在的字一点也不形似,连蒙带猜行不通。 或许是之前来这家客栈住过的客人一时兴起写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她又躺回床上继续睡觉了,这次倒是睡着了。 虽然开春的温度有明显变化,但晚间还是偏冷。 贺岁安是被冻醒的。 她打了喷嚏,鼻尖红红的。 牢记这今晚要外出,贺岁安没耽搁,坐着穿好罗袜、绣花鞋,一起床就摸黑找一件还算厚的披风披上,系好领口,防止有风吹进来。 待贺岁安准备完毕,街上的打更人敲了几下鼓,客栈也很安静,她估算此刻应当是亥时了。 祁不砚今晚会在后门等。 她出了房间,轻手轻脚关门。 客栈一楼也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小二在守着,他昏昏欲睡地坐在大门前的柜台,时而抬头看看门口,看有没有人要深夜留宿。 贺岁安在小二抬头看外面时,小心翼翼地扶着裙裾往后门去。 而祁不砚立于后门旁,看着夜空,不是纯粹地看,像是想靠天上的某颗星星来找什么方向。 晚风扑面而来,她缩着脖子加快步伐走到祁不砚身边,怕惊动他人,没开口说话,动手拉了下他,无声地说:“我来了。” 祁不砚往外走。 贺岁安紧随其后。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祁不砚走进风铃镇荒废已久的一处宅子,此处是被风铃镇百姓称作凶宅的地方,他们避而不及,不敢靠近。 对于这宅子是凶宅一事,贺岁安是浑然不知的,只觉得四周阴森森的,还透着腐败的气息。 风声如人的呜咽,几扇破破烂烂的门被风吹得嘎吱响。 她余光似扫见一抹红色衣角。 贺岁安停下来。 走在前面的祁不砚也停下来,在月光映照之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持着一支从客栈房间里拿出来的蜡烛:“怎么停下了?” 贺岁安咽了咽口水:“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 他眼尾微抬。 “在何处?” 她指向三步之远的一扇门后:“那里,一闪而过的,穿红色衣裳,我一看过去就不见了。” 祁不砚朝那扇门过去,贺岁安匆匆拉住他,脸上的担心不似作伪。祁不砚看了觉得稀奇,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可也仅是稀奇罢了。 他内心倒是并无太多触动。 贺岁安偷瞄门后,拉住祁不砚的手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被风吹过变得凉飕飕,她紧张着思索道:“万一她就躲在门后。” 话音刚落,祁不砚长腿一迈,迈了过去,直接推开门,门后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更别说人了。 “没人。” 他举着蜡烛往里扫了一圈。 贺岁安迷茫地“啊”了声,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 祁不砚走出来,脚步极慢,服饰的银铃还是会有细微的声音,毕竟他手脚都戴有七个小铃铛的链子,手中蜡烛忽明忽暗。 他半张脸也陷入阴影。 阴影里,祁不砚似面带笑意,五官绮艳:“你的胆子这般小,待会该如何和我下古墓呢。” 贺岁安抓住下墓这个关键词,目露惊诧,难怪要晚上过来,难怪要避开他人耳目。 可下墓一定很危险。 她问:“为何要下墓?” 祁不砚不急不缓摊开手中牛皮纸地图,上面有简略的标注:“因为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要下墓,墓穴入口便在这宅子里头。” 这张牛皮纸地图正是他与卫城蒋将军夫人沈氏做交易得到的,祁不砚替沈氏给李将军下蛊,沈氏将家传的牛皮纸地图给他。 贺岁安纠结:“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值得你冒险下古墓。” 他突然伸手给她。 胆小如鸡的贺岁安立刻意会牵住了,又听祁不砚似真似假地说:“能救我命的东西。贺岁安,你说这样的东西到底重不重要?” 与命有关肯定重要。 下古墓也不是不可以了。 细究来,祁不砚当初从沦落到险些要吃人的境地的卫城带走她,也算是救了贺岁安一命。 如今祁不砚有所求,她也应当竭力相助才是,贺岁安认真想了想,乖乖地跟着祁不砚向宅子深处走,还暗暗下决心要帮他找到,绝对不给他拖后腿。 她鼓起勇气握紧祁不砚的手:“你是个好人。” “一定会没事的。” 贺岁安连续说了这两句话。 祁不砚像被她逗笑了,先是轻声地笑了笑,然后控制不住般笑得清瘦的胸膛产生小幅度震动:“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好人啊。” 贺岁安迷惑,不说话。 他弯腰凑近她。 太近了,呼吸可闻,贺岁安陷入呆滞。祁不砚指尖又绕上了她垂在发鬓的丝绦,绕几圈再松开,如小孩找到好玩的东西。 少年侧首问她:“贺岁安,你认为好坏之分到底是什么?” 贺岁安被问得安静须臾。 好坏之分? 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由衷道:“我不知道,凭自己的感觉?每个人的感觉不同,理解也有所不同,有时可以不必太在意。” 祁不砚收回手,丝绦从指间滑落,他似被贺岁安这番话取悦了,温和笑着,却话锋一转:“我们得走了,时辰不早了。” “嗯。” * 墓穴入口在宅子后院的古井。 古井深不见底,幽深黑暗,散落在地上的井绳又断了,贺岁安弯腰捡起断绳,束手无策看别处,想找到其他东西代替井绳。 祁不砚端看古井良久,指腹似有意无意拂过古井边缘的苔藓,手被弄脏了也没理。 贺岁安扔下断绳。 随后,她探头看古井。 一只形状像苍蝇,但不能飞,且有十八条腿的虫子顺着井壁爬出,虫头红中带绿,表皮有不知在何处沾上的粘稠液体,丑陋又恶心。 天生怕虫蛇的她条件反射躲开,掌心压到井壁一颗不起眼却尖锐的石子,割破手,流了点血。 贺岁安放手。 下一刻听到古井里传出奇怪的声音,一只一次性能装下两人的铜笼从下面升起来,铜笼里立着一副骨头泛黄又生长着藤花的骨架子。 它还能动。 骨架咔咔响,抬手打开铜笼门。 贺岁安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乍一看骨架像活人那样能动作,还是产生恍惚了:“这……” 祁不砚伸手到骨架上面的骷髅头,长指放进去,夹出一条正在蠕动着的黑色傀儡蛊。傀儡蛊一离开骷髅头,整副骨架便一动不动了。 将傀儡蛊塞回去,骨架又动了。 贺岁安目瞪口呆。 骨架只是接送来墓穴的人的工具,不会伤人,祁不砚走进铜笼里:“世上并无鬼神,这幅骨架之所以能动,是因为有傀儡蛊控制。” “哦。”她眨眨眼。 “你不进来?”他进去后,发现贺岁安还傻站在原地。 贺岁安抬腿进去。 试着踩了踩,感觉还挺结实。 只是进去不久,铜笼仿佛失控似的直线下坠,古井壁还有不少虫子往她身上掉,贺岁安头皮发麻,一跃跳起来,抱住了祁不砚。 她双手死死地扒着祁不砚的脖颈不放,双腿架在他腰侧。贺岁安除了脸上有点婴儿肥外,整个人小小一团,此刻就挂在祁不砚身上。 像挂件似的,还软乎乎。这是祁不砚仅有的感受。 便是此时,井口闪过一道红影。 铜笼似卡住了,没再下降,贺岁安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想从祁不砚身上下来。还没等她下来,铜笼下面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洞。 出现大洞口之处正是他们踩着的地方,他们直接掉了下去。 “啊!” 贺岁安失声。 从高处径直摔到井底,却没摔死?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迅速睁眼,发现井底遍布森森白骨。贺岁安身侧也有一具白骨。 她慌忙将白骨推远点,揉着发疼的肩膀站起来,叫了几声祁不砚,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反而听到身边骤然响起骨骼转动的喀喀喀声。 那些白骨都动了。 白骨的骷髅头里都有傀儡蛊。 13 第 1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井底只有一条通道,贺岁安管不了那么多,拔腿就跑。通道狭窄,回声阵阵,她能听到自己快速跑动的脚步声,可又不能放慢。 跑到一半,贺岁安看见了站在前方细看石壁的祁不砚,他似不知身后有一群被傀儡蛊控制着的白骨追上来,也不知她跑到了他身边。 贺岁安看祁不砚的同时也见到了他正在凝视的那一幅壁画。 壁画场面震撼。 令贺岁安情不自禁驻足。 壁画之上,形状怪异、种类复杂的蛊虫星罗棋布,而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立于其中,仰首望天,那些蛊虫啃食着他,白衣血渍零落。 蛊虫之多,足以在顷刻间将身姿挺拔的青年淹没,密密麻麻一片。而壁画旁边刻了一句话:宁负天下人,勿让天下人负我。 末尾只有三个字。 燕无衡。 贺岁安只来得及看完这句话,便伸手把祁不砚拉走了,因为白骨架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远,所以他们必须得先离开此地。 待他们跑进一间墓室,平地升起一扇石门,在白骨架冲过来之前上升到顶部,成为一堵墙,拦截掉突然就具有攻击性的白骨架。 可也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贺岁安大口喘着气。 刚才过于惊险,像是再晚走一步就会被那些白骨架用爪子撕碎,她后怕连连,回头看石墙。 这间墓室不大,呈现“田”字型,有十四盏壁灯,长年不灭,照得墓穴亮如白昼,除却刚升起来的石墙,另外几面石墙都绘有壁画。 正中间摆放着一副红木棺。 红木棺边缘生长着藤蔓,藤蔓像一层又一层的锁链,将红木棺绕了几圈,恍若将其牢固地绑住,紫藤花朵朵盛开,怪诞又好看。 走近一看,这些漂亮的紫藤花哪里是真正的花,分明是有着花儿形状的虫子,虫身不短不长,恰似紫藤花的长度,垂挂在藤蔓上面。 贺岁安牵紧祁不砚。 这个墓穴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像怕惊扰了棺材里的尸体,说话的声音特意放很低:“你知不知道这座墓穴为谁而建?” 红木馆摆放的位置高于墓室其他平地,若要再靠近,需踏过前方四道台阶。祁不砚拾阶而上,牵住他的贺岁安也只能跟着过去。 他说:“这座墓穴应该与数百年前的燕氏皇族有关。” 贺岁安像兔子竖起耳认真听。 燕氏皇族。 墓穴入口那幅壁里的青年也是数百年前的燕氏皇族?燕无衡——他会不会既是留下那句话的人,也是壁画上青年的名字? 大燕早已灭亡,大周取而代之。这是贺岁安在江湖走走停停时听到的八卦,他们会提大燕的原因是想找到燕王墓的宝贝,难道说…… 此处便是燕王墓? 她猜想。 这座古墓如此多蛊,有些机关又是通过蛊设置,说明建造古墓者亦是个精通苗疆蛊术之人。思及此,贺岁安又想到壁画。 壁画的青年到底为何会留下那样的一句话,是否另有玄机。 她抬头看眼前的红木棺。 祁不砚触碰棺椁,手指微不可见轻颤,仿佛能感知到他们接下来可能会遇见墓穴里的什么,神经在隐隐兴奋着,他天生骨子里头便有股喜欢毁灭的邪性。 贺岁安忽然勾了下他尾指。 他微怔。 她看了眼他的脸,又看了眼他的薄衣裳:“你是不是冷?” 祁不砚垂眸,被贺岁安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指腹抵过她柔软掌心,有一瞬间想收回手,又有一瞬间想用带有倒刺的蛊穿破她掌心。 “没有。” 他平静回视她,似在考虑一些事,最终还是决定遵循内心,好像是有点喜欢被她牵着,带有倒刺的蛊无声收回:“我是不怕冷的。” 贺岁安鼓着腮帮,想了会。 她仍然迟疑:“可我刚才感觉你在抖,你若是冷,我可以把我的披风给你,披风很大的,你虽然生得比我高,但也能披。” 他还是那句“我不冷”,然后拉开那些藤蔓,那些蛰伏于藤蔓的紫藤蛊纷纷避让。 紫藤蛊似有灵性。 世间存在着弱肉强食,大多数人与动物也会掉进这个圈子。 紫藤蛊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尤其想咬祁不砚,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似与天蚕蛊融为一体了,它们恨不得将他分食,壮大自己。 可紫藤蛊也会惧比它强的蛊。 厉害的蛊就是靠吃蛊而成的,它们能感应到祁不砚体内有天蚕蛊的气息,自然也能感应到他身上养着蛊,一条红蛇便足以吃光它们。 因此紫藤蛊收敛了凶性。 祁不砚有蛊傍身,贺岁安却没。紫藤蛊欺软怕硬,涌向她,它们不会飞,只能沿着地面的砖石蠕爬,像紫色的花齐齐挪动。 红蛇从祁不砚护腕窜出。 嘶一声落地。 祁不砚指节敲着棺椁,靴子往前抬,踩死一只紫藤蛊,紫色的黏液在砖石留下明显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忌讳地倚靠着红木棺材,神情温柔看着紫藤蛊,似怜悯众生的慈佛,却又毫不留情道:“一个不留,全吃了吧。” 红蛇应声而动。 紫藤蛊尽数进红蛇腹中。 贺岁安无法直视紫藤蛊被红蛇吃掉的场景,那些残留的紫色黏液实在看得人作呕。她为了分散注意力,问祁不砚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祁不砚环视这间墓室,说此处并非主墓室,只有到这座墓穴的主墓室才有可能找到他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他们要继续深入。 红木馆被他推开,露出一副穿着像大燕服饰的白骨架。 当他们要查看棺材上是否有机关时,一堵石墙动了。有人脚步紊乱地跑进来,嘴里念叨着:“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差点要我命。” 沈见鹤疼得龇牙咧嘴,黑色夜行衣也被那些白骨架撕得破烂,狼狈不堪,一张俊逸的脸也有不少抓伤,唯有罗盘完好无损。 与祁不砚一起躲在棺材后的贺岁安认出此人是客栈那个青年。 他怎么也来古墓了? 贺岁安睁大眼。 有棺材挡着,沈见鹤暂时还没看见他们,在石墙东敲一下,西敲一下,听声音来辨认厚度,确定白骨架无法穿透这面墙才放心。 他劫后余生拍着胸膛,席地而坐,低头自言自语道:“这真的是数百年前的燕王墓?不是吃人墓?他爹爹的!我不会被人骗了吧。” 贺岁安想和祁不砚说话。 碍于不远处有沈见鹤,于是她想凑到他耳边说。 不曾想祁不砚感应到有人靠近来会防备地转过头,贺岁安的唇擦过他的耳垂、侧脸。 14 第 1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贺岁安瞳孔微缩,赶紧缩回脖子,由于反应太大,她朝后像个球般滚到棺材外面。 坐红木棺对面的沈见鹤瞠目结舌,可以说是被吓一跳,却见滚在地的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果然见过,就住他隔壁来着。 沈见鹤站起来,脱口而出:“你是客栈里的小姑娘?” 贺岁安没吭声。 接着,他也看见了祁不砚。 祁不砚今夜没编发,长发用青色丝绦半束着,青色丝绦还是贺岁安给他的。烛火下,他看起来温和平静极了,像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沈见鹤在客栈见祁不砚第一面就觉得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二十几岁的沈见鹤打小便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跟师父学盗墓技巧的同时也学得该如何看人,但他感觉祁不砚有说不出的神秘。 此人看似精致漂亮,待人温润有礼,却始终似蒙着一层白雾,像深藏着何物,未知的那一面往往才是危险的来源。 不对。 他们怎么也在燕王墓? 沈见鹤审视着贺岁安和祁不砚,他们不会也是听说燕王墓有不计其数的珍宝,所以在得知燕王墓的确切位置后过来盗墓吧。 这可就难办了,沈见鹤舍不得见珍宝落到他人手中。说白了,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贪财奴,他自己也承认,否则也不会冒险盗墓了。 贺岁安没错过沈见鹤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默默往后退一步。 沈见鹤纠结地抓了一把头发。 他旁若无人道:“不行不行,师父说过不能谋财害命,盗墓者本就命短,平时该积阴德。燕王墓多的是宝贝,我肯定拿不完,分点给他们又怎么了?” 贺岁安:“……” 不是贺岁安怀疑沈见鹤的能力,而是他真可能不是祁不砚的对手。祁不砚会用蛊,能杀人于无形中,还有可运用自如的天蚕丝。 祁不砚对沈见鹤视而不见,离开红木棺,走向石墙,十四盏壁灯的灯罩绘有繁美的花纹。 嘶、嘶、嘶。 蛇吐信子。 贺岁安一开始以为是祁不砚养的几条蛇,渐渐地,她发觉不妥,几条蛇而已,怎会发出如此大的声音,这种声音更像是蛇群发出的。 她正要回头看,身后的沈见鹤猛地一惊一乍大叫,似要用鬼哭狼嚎的喊声把墓室震塌一样。 他指着开了一道口子的红木棺。 “好多蛇!” 蛇如流云攒动,鳞片皆泛着阴冷森光,沿着红木棺棺盖爬出,金环蛇、银环蛇应有尽有。 都是毒性霸道强烈的蛇,一咬即死,沈见鹤低骂声,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下墓之前的祭拜仪式做得不太好,令墓穴的主人不高兴了。 盗墓者开土前会行祭祀,祈求下墓后一帆风顺。 沈见鹤行事偶尔吊儿郎当,但在这种事可不会马虎,买的祭祀品都是上好的,算是求个安心。 所以,他到底是招惹谁了? 以前随师父盗墓,哪次不是顺顺利利的,面对眼下困境,沈见鹤想死的心都有了。 贺岁安想跑过去合上棺椁。 棺椁附近已有不少蛇了。 她是忍住惧意去合棺椁的,无奈棺椁太重,一下子推不动。沈见鹤也过去帮忙,男子的力气一般较大,眼看着就要合上棺椁了。 祁不砚不曾理会红木棺,抬手将一盏壁灯取下,手腕铃铛咣当:“没用的,棺材要裂了。” 什么? 沈见鹤冷汗直飚。 他视线往下移,应是十分结实的红木棺的确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不止一道。是被里面不断增加的东西强挤着,即将要爆裂开来。 贺岁安也看见了,她不再致力于合上棺椁,而是转身就跑。还没跑几步,红木棺受强大的内力挤压,彻底裂开了,蛇倾巢而出。 有几条蛇窜到沈见鹤身上。 他急得跳脚,甩开蛇。 贺岁安第一时间跑向祁不砚,像受过惊吓后的小动物历经千辛万险找到回家的路。 她边跑边伸手给他。 刚开始,祁不砚并没有抬起手,过了几息,祁不砚才伸手过去。而贺岁安仿佛全身心信任祁不砚,毫不犹豫地握紧了他。 十指相扣。 祁不砚将贺岁安拉上石台。 沈见鹤见他们站在高于平地的石台,也迅速跑过去,后面有穷追不舍的蛇群,吓得他一步都不敢停,怕被蛇咬死在这座古墓里。 有一条银环蛇爬上红木棺棺椁,向还在奔跑着的沈见鹤跳跃过来,给人一种它会飞的错觉。 银环蛇是张着嘴的。 这就意味着它一旦落到沈见鹤身上会立刻咬人。 贺岁安忙不迭取下一支发簪,瞄准银环蛇飞跃的方向,用力掷去,砸中银环蛇的脑袋,它跃至半空便坠落在地,算暂时救下他一命。 九死一生的沈见鹤顿时对贺岁安感激涕零,跑得更快了,连滚带爬地跳上石台,手脚还是软的,全凭想活着的意志力支撑着跑。 简直是出师不利。 倒霉至极。 这是沈见鹤第一次瞒着师父,独自出来盗墓,立志想干一桩大的,叫师父瞧瞧自己的厉害,谁知道快要把命都给搭上了。 贺岁安那支才戴不到一日的簪子也随着那条银环蛇坠入了蛇堆里,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 这是她刚来风铃镇买的。 还没戴热乎的呢。 一想以后便不能戴了,贺岁安还是有点可惜的,念及人命更重要,她的心倒是平衡了些。 忽见一条天蚕丝从旁边一闪而过,尾端直直落在那群仍在爬动着的蛇群。既可坚硬破剑杀人,又可柔软如绸缎的天蚕丝勾住了簪子。 有一条蛇咬住簪子不松口,天蚕丝把蛇也吊起来了。 祁不砚收天蚕丝。 贺岁安见那条蛇顺着被天蚕丝勾住的簪子过来,想对他说她可以不要一支簪子的。 却不及祁不砚手快,他疾如旋踵从蛇口夺下簪子,反手将簪子尖锐一端狠狠刺入蛇头,钉死在地面,蛇死在欲张嘴咬他手的那一刻。 他扔掉蛇的尸体,留下簪子。 簪子还沾有蛇的血浆。 祁不砚用含香粉布帕拭擦簪身,慢慢地去掉蛇腥味,将簪子插回贺岁安发鬓。 他似在开玩笑道:“别人的命哪能比得上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发现你真是一个怪人。”顿了顿,“……而且这簪子是你叫我给你买的,你就这般扔了,我有些不喜。” 她瞄一眼沈见鹤,哦了声。 沈见鹤:“嗯?” 难道我的性命还比不上一支簪子!还说人家小姑娘是怪人,我瞧你才是怪人吧。人不可貌相是真的,这少年长得是好,心却是黑的。 越想越气,沈见鹤气得倒仰。 偏偏他们二人还是小他好几岁的后辈,总不能跟小年轻计较。 沈见鹤学会自我疏通,而后躺平装死,像自闭的老头儿,不想说话,也不想面对他比看起来可能才刚到十八岁的少年弱的事实。 太没有面子了。 贺岁安看着躺在石台上要死不活的沈见鹤,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为一句:“你没事吧?” 沈见鹤:“没、没事。” 就是险些没命罢了。 他不忘道声谢。贺岁安见沈见鹤没事便不再多言,看向祁不砚拿着的壁灯:“灯有问题?” 祁不砚从容不怕揭下壁灯的灯罩,露出里面的烛火,道:“这是摆放在生门的灯,吹灭它,兴许可助我们离开这间墓室。” 墓室虽有十四盏壁灯,但这个数量却是用来迷惑人的。 真正用于供奉死者的只有八盏灯,这八盏灯燃的烛火是青烛,另外几盏灯扰乱人的是旁烛。 这八盏灯对应的则是阴阳八卦里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和兑,而这八卦又分别代表着八扇门,生门在东北艮方。 不过此处没有八卦图,又是密封之地,无法确认具体方向。 但祁不砚通过棺材确认了方向。 棺材下葬会坐南朝北。 既知南北方向,其他方向也就能知道了。于是祁不砚走到代表生门的东北艮方,取下那一盏灯。 灯上并无机关,取下之后,又不见周围有异动,恐怕与灯内的烛火有关,生即死,灭即明。 原来如此。 贺岁安懂了。 祁不砚此刻拿着的是放在生门方位的灯,剔除十四盏灯中燃着旁烛的六盏,它们可以置之不理,从剩下的八盏燃青烛的灯挑选即可。 沈见鹤不装死了。 他手脚并用从石台爬起来。 灭灯一事事关他们能否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间快爬满毒蛇的墓室,他也曾听师父说过阴阳八卦,略懂一二,自然也听明白祁不砚所言。 墓穴这种机关设置往往伴随着毁灭机制,选择的机会普遍只有一次。一旦选错,墓室指不定会出现更可怖的东西,他们会死的。 必须谨慎。 沈见鹤沉思:“真的是这盏灯?万一我们选错了呢。” 贺岁安望着祁不砚。 祁不砚弯眼笑。 “若选错。”他端着灯盏的手若玉石般透白,悦耳动听的笑声中隐约夹带着一丝疯狂,慢条斯理地吹灭了青灯,“那便死啊。” 这盏青灯灭后,墓室里另外十三盏灯不约而同都灭了。 15 第 15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三人同时陷入黑暗。 蛇吐信子与快速移动的声音愈发清晰,似就在耳畔,贺岁安紧贴着祁不砚,希望能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却在想牵住他时察觉不对。 是一副白骨架,不是人。 她想出声叫祁不砚,又担心会不会惊动其他东西,只得捂住嘴巴,如履薄冰般远离这副白骨架,可还没走几步就被白骨架拉住。 贺岁安立刻挣扎,刚一动便听到一阵铃铛与银饰碰撞的响声,叮当叮当,很熟悉。 挣扎动作停下。 刹那间,她心跳如擂鼓,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手鬼使神差探向白骨架的手腕,不出所料,摸到一条有七个小铃铛的链子。 这是祁不砚? 可为什么她摸到的是一副白骨架,贺岁安混乱了。 难道是她出现错觉了,但触感如此真实,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也告诉贺岁安,站在她身边的是副白骨架,而不是祁不砚。 理智告诉贺岁安应该快点将这副白骨架推下遍布毒蛇的石台。她却迟迟下不了手,指腹不禁压着铃铛银链子,叫了声:“祁不砚?” 白骨架转头看她。 贺岁安的心倏地提上来。 沉默了几息,只听白骨架居然轻笑起来,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头上,似有似无划过:“贺岁安,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 是祁不砚的声音。 确认此事,贺岁安欣喜若狂,没怎么多想便抱住他,生怕他又不见了,剩下她一人独自面对墓穴里的东西:“白骨架。” 她重复一遍道:“我看到的是白骨架,摸到的也是。” 祁不砚呢喃:“是么。” 贺岁安说的都是实话,怕他不信,使劲点头:“没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的就是一副白骨架,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他的手指还抵着她额头:“既然你看到的是一副白骨架,为何不选择把我推下石台呢?” 她抓了抓他戴的铃铛链子。 祁不砚垂眸看去。 被抓过的铃铛链子在祁不砚腕间晃动着,小铃铛滚过他白皙的皮肤,压出几道细细的红痕,他的身体天生就容易留下痕迹。 不过这些,贺岁安都看不见。在她看来,祁不砚还是一副白骨架,手腕也仅是一截既无皮也无肉的骨节罢了:“因为我摸到链子。” 贺岁安:“我怕这一副白骨架会是你,所以没有推下去。” 祁不砚:“万一不是呢。” 她道:“万一是呢。” 他不理解贺岁安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若是让祁不砚来选,定会把能危及自己性命的东西先杀了,才不会管是不是人。 听完贺岁安的回答,祁不砚指间多了一根天蚕丝,手腕转动,划破她太阳穴,淡淡的血腥味冲散墓室里突然多出来的浓郁香气。 太阳穴被刺后,她看到的不再是白骨架,而是活生生的人。 祁不砚示意她看青灯盏。 烛火灯芯有添加了能致幻的曼德拉草,这曾是宫廷秘药。一吹灭,混杂着曼德拉草的香粉便会散发出来,容易叫人中招,产生幻觉。 墓室的机关设置一环扣一环。 放在生门方位的青灯有生路,却也隐藏着一条恶毒的死路。 如果被曼德拉草迷惑了,把同行之人当怪物杀了,把墓穴怪物当同行之人,也难逃一死。 不知何时,他们所站的石台斜下方多了一个洞,瞧着幽深阴冷,洞口窄小细长,每次只能容纳一人爬进,通往未知之处。 时间紧迫,再不走,这间墓室连同他们都会被蛇群淹没掉。 祁不砚让贺岁安先进去。 她自然是听他话的。 贺岁安弯腰要进洞里,还没进去就退了出来,抬眼看变得阴暗的墓室。她还记得沈见鹤此人也在,好歹是一条人命,不能弃之不顾。 这一看还真让贺岁安找到了沈见鹤现身在何处。 他眼里泛着光,朝石台下的蛇群走去,一边走,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爹、娘、妹妹,你们怎么……怎么回来了。” 这把蛇群当家人了。 贺岁安急促喊沈见鹤,希望能唤醒他。显而易见的,单靠喊是无法唤醒因曼德拉草陷入幻觉的人,他离蛇群越来越近了。 “嗖”一声,一支箭擦过沈见鹤的太阳穴,划出一道血痕,他当即清醒过来,看见近在咫尺的蛇群,撒腿就跑,快跑回石台上。 沈见鹤心有余悸。 他两股战战,抹掉脸上冷汗,又摸上太阳穴的小伤口,汗液渗进去,疼得他“嘶”了几声。 射箭之人是郡主苏央,身后还跟着两个亲卫,他们腰间皆系有装着能驱蛇的硫磺粉,她将沈见鹤射清醒后,缓缓地放下长弓与羽箭。 她眼尾扬起,目光锁定站在石台的他们:“你们怎会来此?” 沈见鹤:“我路过。” 他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相比于沈见鹤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贺岁安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实:“我们想找一样东西。” 祁不砚不语。 苏央掏出硫磺粉撒到砖石上,蛇群绕道而行:“我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此地不宜久留,请你们跟我们出去。” 贺岁安感到为难,她之所以会和祁不砚下墓就是想帮忙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如今连那东西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如何能出去? 她正欲出言婉拒。 祁不砚开口了,答案出乎贺岁安意料:“好,我们出去。” 沈见鹤没辙了,祁不砚说会出去,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也肯定会随他出去,沈见鹤总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会用箭的苏央和她的亲卫。 罢了,以后再寻机会溜进来便是,免得被人抓走,这刚进来的几人一看就是有身份之人。 简而言之,不好惹。 沈见鹤举起双手,讨好道:“美人,我也会出去的。” 被他称为美人的苏央表情一滞,似觉得沈见鹤言行举止轻浮,但很快就收敛好情绪,转头让亲卫将两袋硫磺粉扔给他们。 * 能够在井里自如升降的铜笼已经坏了,想上去只能攀绳索。 贺岁安从井底爬出来,整张脸跟小花猫似的,发鬓散落着几缕碎发,因为她在墓室里滚过几圈,衣裙也是沾了不少灰尘。 苏央拿出丝帕给她擦脸。 祁不砚是最后一个从井底出来的,一只冷冰冰的手忽然从下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踝,想往下拽,弄得他脚踝铃铛乱响一通。 16 第 16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反应最快的是贺岁安,她转眼间就趴到井壁,吃力地拉住祁不砚,两只手充血冒青筋,有不把人拉起来誓不罢休的感觉。 手被人抓住的那瞬间,祁不砚抬首望了她一眼。 她仍然一声不吭拉他。 祁不砚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朝下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一声惨叫声从井中传出,不知名的东西被粉末灼伤,他的脚踝也随之一松。 贺岁安赶快将他拉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瞬息之间,打得人措手不及,沈见鹤几人刚要过来帮忙就看到他们脱离险境了,苏央的两个亲卫想下去查探。 被她拦住:“下面过于古怪,切勿轻易冒险。” 亲卫听令退下。 苏央还记得贺岁安对她有恩,对待同贺岁安一起的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是在下墓此事上不会退半步,具体情况也不可跟外人言说。 倘若是他人擅闯进风铃镇的“凶宅”进入古墓,苏央为了以防万一,一般会选择先把对方抓起来,回去交由她父亲发落。 但是今晚她不会用这种法子拘住他们,只让他们速速离去。 告诫他们不要再过来。 这也算是还贺岁安助过她之情了,苏央知道自己的父亲平时慈眉善目的,一遇上关于凶宅、古墓的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被苏央父亲知道有人擅闯此地,还是已经进过古墓,必定会亲自处理,坚决地不让她插手。 父亲最终的处理方式是什么,苏央就不得而知了,被瞒着,关键是她不再见过那些人。 贺岁安既没拒绝,也没答应。 苏央以为她的沉默代表应承,将目光转移到沈见鹤身上。他被美人这么一瞧,笑嘻嘻道:“你放心,我最听美人的话了。” 一个亲卫上前用剑抵住沈见鹤的脖颈,似下一瞬就要手刃他,面无表情,语气冷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得对郡主无礼。” 沈见鹤忙表示他没别的意思。 话到嘴边,郡主二字在沈见鹤舌尖打个圈,噎住了。他眼珠子溜溜转,吃惊多看苏央几眼。 原本他以为她是有点身份的人或者是被传为凶宅的宅子的主人,没想到是郡主,不留神行差踏错,可不得和官府打上交道? 苏央对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收剑回到她身后。 沈见鹤向她一笑。 苏央视若无睹,派一人送他们离开宅子,担心他们去而复返,又留下一人守在凶宅外面。 贺岁安便和祁不砚、沈见鹤回客栈了,他们出去和回来都没有惊动客栈里面的人。 小二趴在柜台睡着了。 一楼时不时响起他的呼噜声。 沈见鹤一上楼就躲回房间里,大概是想理清楚不久前发生过的事,为接下来做周全的计划。 贺岁安跟祁不砚进了他的房间,原因是他的脚踝可能被井底下的东西抓伤了,她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祁不砚见她进来,也不在意。 行走江湖途中,贺岁安看到有卖伤药的地方就会买一点囤着,当然,用的都是祁不砚的银子,她没银子。今日派上用场了。 贺岁安指了下祁不砚的脚踝,他坐在床榻上,抬头看着她。 “我想看看你的脚。” 贺岁安说。 祁不砚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没有下一步动作。贺岁安后知后觉这句话有歧义,修改措辞道:“我想看看你那里有没有受伤。” 片刻后,他靛青色的衣摆下,一双赤足露出来,两道很细的铃铛银链拴戴在窄瘦有力的脚踝,这是属于苗疆天水寨之人的铃铛银链。 他们一出生就会戴上。 贺岁安以前没仔细地看过这些铃铛的形状,现在留意到是蝴蝶形状的,乍一看仿佛有血有肉的银色蝴蝶,可见制作精良。 而祁不砚的皮肤是常年生活在阴暗处、没有见过阳光的白,银蝴蝶小铃铛略显松垮地戴在上面,似随时有滑落脚踝掉落的风险。 叫人看了想将银链子拴紧点。 贺岁安坐在榻凳,拿出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膏药。 本想让祁不砚自己涂的,见他坠着银饰的长发散落,一动便垂下来,容易蹭到膏药,他又不喜欢把头发全扎起来,她打算帮他上药。 自蜘蛛从古墓出来,不知为何变得奄奄一息,似出现蛇的冬眠状态,蜷缩在温暖的被褥里。 蜘蛛看样子是暂时没办法替祁不砚治疗伤口的。 只能靠人了。 贺岁安撩起祁不砚脚踝上的银链,弯下腰,细看伤口,像被一样长长的东西抓伤的,跟被人的指甲挠伤十分类似。 假如抓伤祁不砚的是人的手。可哪有人的手能隔着一层靴子将他的脚踝抓得鲜血淋漓、渗着红的骨头外露,她看了心惊。 换作贺岁安,非得疼死。 偏祁不砚仿佛不知道疼,面色如常,纤长眼睫轻轻眨动,墨发垂落腰间,手随意撑在床榻上,又因腰封束着腰,更显腰细。 贺岁安轻柔地给祁不砚涂药,每涂一下,习惯往伤口吹一口气,系在他脚踝的铃铛有清响。 她以为是弄疼他了,动作放得更轻:“我弄疼你了?” “不是。” 他脚踝稍微动了下。 祁不砚掌心托起安安静静蜷缩着的蜘蛛:“你应该也在好奇我为什么听了郡主的话出来,而不是继续深入古墓,找我想要的东西。” 贺岁安先点头再摇头。 他倒是不懂她了。 她道:“我是好奇你为什么出来,但我相信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我也不多问,你想做什么,我跟你就行。” 祁不砚看了贺岁安良久,好像才感到疑惑:“贺岁安,当初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贺岁安像是有点说不出口。 他等她说。 她还是说了,脸带有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红:“想活。” 倒不怕他会动手杀了她。祁不砚想,她恐怕不知他以前也不是没杀过想和他同行、却心怀不轨之人,杀完后尽数喂给他的蛊了。 他就在旁边愉悦地看着。 贺岁安晃了晃祁不砚脚踝的铃铛链子,想取下来,上药太不方便了,她一松手,会蹭掉药的。 她看着没解环的银链,踌躇地问:“能不能解开的?” “解不开的。” 说罢,祁不砚瞥了一眼,脚踝铃铛晃动,音色脆亮,他漫不经心:“天水寨的银链只能断,不能解。银链断,即人死。” 祁不砚以前也亲眼见过不小心弄断银链的天水寨人在俄顷间死于非命,药石无医。 这算是会用蛊的苗疆天水寨人的一个致命弱点。 几乎没外人知道。 信奉神的天水寨人认为这是老天爷在赐予他们诡谲的蛊术后,防止他们乱来,给予的枷锁。 虽说此事另有缘由,并非是神给予的枷锁,但他们不会轻易让别人接触自己戴的银链就是了,最重要的是只能戴着,又不能藏起来,他们对待银链更是小心翼翼,当作神来供着也不夸张。 祁不砚对待银链依然随性。 他不想死,是不想死于他人之手,至于银链……要断不断。 贺岁安没再说要祁不砚解掉银链的话,左看看,右看看,想用什么来固定住他脚踝的银链。 到后面,她用了自己的绑发丝绦,长度和粗细都刚刚好。祁不砚之前给过贺岁安不少银子,她拿一部分去买了很多好看的丝绦。 丝绦多得是。 贺岁安用丝绦穿过银链,绑在脚踝上方,不让银链坠下来,再熟练绑了个蝴蝶结。 就是看起来怪怪的。她拿的恰好是红色丝绦,绑到祁不砚秀白脚踝上方,红与白这两种颜色本来就具有强烈的冲突感,红又绑着白。 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不敢多看,拉下他的衣摆。 祁不砚含笑地向贺岁安道了声谢,起身倒水喝。贺岁安把药放好,忍不住看了看躺在被褥里、没以前那般生机勃勃的蜘蛛。 虽然贺岁安不喜欢虫,但见曾治过她额头伤口的蜘蛛现出气若游丝之态,还是于心不忍。 “它怎么了?” 贺岁安问。 祁不砚饮尽杯中茶水,放下瓷杯,没有什么血色的手从衣裳里取出变得跟蜘蛛同样状态的蛇:“古墓里面有东西叫它们害怕。” 她不解:“什么东西?” “是蛊。”他唇角挂着浅笑,娓娓道来,“蛊与蛊之间能相互感应,而蛊天生又会恐惧比自己强的蛊,它们也不例外。” 祁不砚走到窗边,推开棂格窗:“古墓里有一种蛊。” 贺岁安:“什么蛊。” “阴尸蛊,还是已经被人彻底炼成的阴尸蛊。”祁不砚缓缓道,“阴尸蛊不但能控制尸体,也能控制活人,将人变成活死人。” 他就站在窗前,回头看她:“而我之所以会出来,是因为有一只阴尸蛊钻进了你的身体。” 贺岁安不可置信。 她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在古墓里也没怎么留意身体。 要是此事属实,那怎样才可以把阴尸蛊取出来呢?她可不想体内有阴尸蛊,贺岁安忙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把阴尸蛊拿出来?” 祁不砚抬起眼帘。 “先把衣服脱了。” 17 第 17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需要脱衣服取阴尸蛊? 闻言,贺岁安双眼透着茫然,摸了摸穿得好好的衣裙,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摸完衣裙后僵硬地垂在腿侧,耳垂迅速染上一抹红。 不是贺岁安不相信祁不砚,而是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对象还是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对她来说有点难过心中那道坎。 贺岁安翕动唇瓣,却没出声。 她想问有没有其他办法。 但不用问出口,贺岁安其实也能猜到应该是没有的,不然祁不砚也不会直接让她脱衣服。 祁不砚凭窗而立,晨风拂过他长发,银饰声落于其中,陷于逆光里的五官非常立体昳丽,也不知是随父亲,还是随母亲。 他并未出言催促贺岁安,把选择权交到她手里。 尽管他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贺岁安问祁不砚能不能先把窗户关上,祁不砚将支撑着棂格窗的木棍拿下,窗叶自动关合。 见祁不砚把窗关好,贺岁安又到房门前检查有没有上锁,确认上锁了才走到祁不砚身边,手抬到腰间的裙带,却始终拉不下去。 她喃喃问:“被阴尸蛊钻进身体后会怎么样?” 祁不砚不答反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刚来风铃镇那一天所遇到的发狂之人?” 贺岁安记得很清楚。 她犹如醍醐灌顶,又感到身体发寒:“难道他们会发狂的原因是被阴尸蛊钻进了身体?” 他颔首:“被阴尸蛊钻进身体后的第三天便会发狂咬人,算不上人了。遇上完全被阴尸蛊控制的人,只能杀,否则后患无穷。” 被阴尸蛊钻进身体的第三天,代表着蛊与宿主融为了一体。 融为一体自然是取不出了。 就像他体内的天蚕蛊。 天蚕蛊是他母亲在他小时候给他下的,理由是,她害怕他,害怕一个当年还是小孩的他,害怕他也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据说,他父亲对杀人一事有强烈的愉悦感,尤其喜欢享受他人的痛苦,彻头彻尾的怪物。 祁不砚至今想起都觉得可笑。 与他何干。 他只不过,在幼时杀了一只软绵的兔子罢了……兔子一不小心踩死他养了许久的幼蛊,他折断它的骨头,用利刃将其血肉割下。 有什么错呢。 倒是当血液喷溅到祁不砚脸上、身体时,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亢奋,细细电流游走开来,愉悦感与刺激感偾发,脊椎骨都是发麻的。 祁不砚拿利刃的手颤抖。 原来杀生是这种感觉。 难以言喻,却能令人在瞬息间获得异样的满足。 夜色中,血珠沿着下颌滴落,有几滴血溅进脆弱敏感的眼睛里,眼底泛着红,他抬起头,撞入一双充满惊恐的眸子,那是他的母亲。 她剧烈地抖动着,似站也站不稳了,声音有哭腔,也有几分恐惧,质问他为什么要杀兔子。 祁不砚如实回答。 女子却更怒和厌恶了,出神看了他一会儿,乍感觉他父亲就站在她眼前。她猛尖叫一声,像疯了般,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她那一张姣好秀美的脸逐渐扭曲变形,女子在后悔,后悔跟一个疯子成婚,后悔跟一个疯子结合,后悔跟疯子生下另一个疯子。 可他父亲伪装得实在太好了。 没人能识破。 多年前,对方伪装成一名温润如玉的君子,说是行走在大周江湖上的普通剑客,第一次出苗疆天水寨的她沉沦在他给予的温柔乡里。 她是被骗的,她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女子承认,他们刚成婚的第一年过得确实是很美好。 但很快一切都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 男子又杀了人,无意间被她看到了,她想逃,他温柔地将她带回去,用那双满是血的手擦掉她不受控制掉落的眼泪,轻声叹气。 他抚摸着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血液浸湿了她衣裙:“怕什么呢,你可是我的妻子啊。” 女子痛苦哭泣。 绝望不已。 一个会用蛊、只会叫别人害怕的苗疆女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低首吻住她,似疯狗叼住了猎物,像一口吃了又舍不得,放在嘴里含着,偶尔尝一下味道。 女子却毛骨悚然。 当晚,他用毒毒死了她带在身上的蛊,杜绝她对他下蛊的可能。后来,他喜欢在杀人后抱住她,在她耳边如说情话般述说杀人手法。 每当女子想起以前的那些事,耻辱、恶心、阴暗等情绪会蜂拥而上,于是难得逃离地狱的她现在语无伦次地骂着祁不砚。 以此泄火。 骂他也是疯子。 骂祁不砚长大后一定和他父亲一样,血脉相承,他注定本性难改,成为恶贯满盈、以杀人为乐、最终必然堕入阿鼻地狱的疯子。 女子没选择耐心教导祁不砚,告诉他随意杀生是不对的,哪怕只是一只兔子,将他从歪道掰回来。而是认为他天性如此,无可救药。 她恨他父亲。 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也恨身体里流着那个疯子的血液的祁不砚,他在她眼里就是这个不折不扣的坏种。 冷冷月色下,风是寒的。 女子死死地盯着手里还拿着兔子的一截带血骨头的小祁不砚,他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即使满脸是血,看着也像是被人欺负的。 明明该是很天真无邪的长相,手段却极其残忍、阴毒。 小时候杀兔子,长大呢。 恶心的东西。 女子强行压下心悸,神色很冷,能冻彻骨,似乎咬牙切齿地又问祁不砚,若踩死他养的蛊的是人,不是兔子,他也会杀了对方? 他的回答是:“我会。” 幼童稚音,要是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只会想抱起他。 可是女子听到这个答案,几欲癫狂,当场夺走祁不砚左手的利刃,狠狠地插进了他幼小的身躯,刀刃再向前移半寸,他便会死。 祁不砚没哭。 他看了一眼正在流血、疼得疯狂痉挛着的腹部,小手扯了扯女子的袖摆,仰着小脑袋问:“母亲,我也踩死了你的蛊吗?” 此话一出,女子惊恐地松手,她差点、差点也沦为杀人凶手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不想成为自己厌恶的那种人,踉跄着转身就跑了。 那晚,祁不砚自然没死。 腰腹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刀疤,身体里还多了一样东西,是女子对他下的天蚕蛊。 * 此时此刻,贺岁安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对上她的视线,祁不砚抽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在她干净透亮的眼睛,里面倒映着他。 贺岁安着急地问祁不砚,是不是一定能解她体内的阴尸蛊。 “你未发狂,可以解。”祁不砚笑了笑,“可你若被阴尸蛊控制,发狂了,我会亲手杀了你,因为我见不得你身体里有别人的蛊。” 贺岁安听得哆嗦。 不行。 她不想活成行尸走肉,然后见人就想咬的那种人,一定要解蛊。手因害怕自己变成发狂之人而发抖,解了几次裙带都没能解开。 掌心都出汗了。 最后一次总算解开了,贺岁安握着裙带,怯怯地扬起脖颈看他,衣领微松,露出两截细白的锁骨:“你能不能蒙上眼睛?” 脖颈修长秀致,玉般白,仿佛轻轻地一折便断。 祁不砚指尖无意识微动。 他还没回答,她又脸色涨红,但这个脸红仅仅只是单纯地羞于在人前袒露自己的身体,并不是对人产生心动、有其他意思。 贺岁安不想祁不砚觉得自己太麻烦,别扭补充道:“如果这样会妨碍你取蛊,也不可以不蒙的,我就问问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以。” 他道。 阴尸蛊一旦钻进人的身体,会找个地方寄宿孵化,凭人的肉眼是几乎看不见的,只能去摸、感受,继而确定它的确切位置。 贺岁安一时间找不到可以蒙眼的布,祁不砚示意她可以用她的裙带,宽度刚好,就是长了点。 长也无碍,垂在身后即可。 不想再拖下去,早解蛊早解脱。贺岁安也不扭捏了,踮起脚凑到祁不砚身前,摊开浅蓝色的裙带,蒙住他双眼,在脑后勺打了个结。 做好这些事,贺岁安拉着祁不砚坐到床榻:“好了。” “嗯。” 目不能视的祁不砚碰上贺岁安的身体,她双肩不由自主地耸起。他靠得太近,呼吸落在她赤/裸的皮肤,有羽毛轻缓扫过的错觉。 祁不砚指腹沿着贺岁安的脸一点点下滑,落到她双肩,朝后而去,细致压过轮廓明显的肩胛骨、线条向中间汇拢的脊椎骨。 贺岁安呼吸声很轻。 他像是感受到她后背有异常的突起,倾身过去。 但他们是面对面坐着的,祁不砚一倾身过来,他系着银饰的长发便会擦过她的身体,麻痒得很。贺岁安紧张,垂在身边的手握成拳。 被裙带蒙住双眼的祁不砚只露出下半张脸,按了下她后背那块像是异常的突起:“可疼?” 她窘迫:“痒。” 祁不砚手顿住:“痒?” 贺岁安将祁不砚落到身前的长发拨到他身后,脸色讪讪的:“现在不痒了,你继续吧。” 既然贺岁安不疼,那这块小小的突起便不是阴尸蛊藏身的地方。祁不砚平静地挪开手,检查完后背,他准备检查她前面。 少顷,手指碰到柔软处。 贺岁安呼吸一滞。 18 第 18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祁不砚正要继续,贺岁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他便不动了,眼睛仿佛能透过绕了几层的裙带看到她。 而贺岁安也在看着祁不砚。 少年被遮住上半张脸后,人一往他看去,就会自动看向他的下半张脸和从衣领里延伸出来的一截脖颈,诱人,又似有几分脆弱不堪。 想到脆弱不堪这四个字,贺岁安眼神微闪,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用脆弱不堪来形容杀个人如同捏死只蚂蚁般轻松的祁不砚。 再看祁不砚,他依然平和。 过了半晌,她卸下力气:“对不起,我有一点紧张。”然后问他可不可以等确定其他地方没有阴尸蛊,再检查自己的这里。 祁不砚若无其事“嗯”了一声,绕开刚才那个地方,想放到最后再检查也一样,探向腰腹。 他一按上她腰腹,贺岁安就啊啊啊地喊着疼了。 阴尸蛊似也能感受到外界的挤压,还没来得及产卵的它不安地乱动起来,想窜到其他地方。祁不砚抬了抬手,护腕落下一把小匕首。 贺岁安看到小匕首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僵住手脚。 这是要直接挖出来? 难以想象。 祁不砚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我现在要把它挖出来,再用火烧死,你会很疼。” 他取下小匕首外面的鞘。 贺岁安不知自己此刻看起来怎么样,兴许是脸色苍白、唇色近无,但她明确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颤的:“可、可以,你来吧。” 匕首贴上了贺岁安皮肤。 锋利、冰冷,这是她目前的感受,贺岁安想低头看一眼,又不敢直面匕首划破身体的场景。 贺岁安问祁不砚有没有能让人昏睡一会儿的药,他说有,但是人在取蛊时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容易被体内的蛊弄坏身体,变得痴傻。 她只能作罢。 疼只是一瞬间的事,忍忍就过去了,贺岁安打起精神。 祁不砚发觉怀里的人在抖,握小匕首的手停在半空,匕尖擦过贺岁安平坦的肚皮。 贺岁安不禁深呼一口气。 还是很怕。 “别怕。”他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说这话的同时却将匕首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她的腰腹,像无情的刽子手,但他又显得很柔和。 腰腹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血、肉。 他握匕首的动作熟练,切割手法精准,绕过要害,干脆利落,直奔有阴尸蛊之处。 贺岁安疼得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还是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眼尾都忍红了,泪汪汪的。 好疼。 太疼了。 疼到贺岁安想晕过去,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至少得等阴尸蛊被取出来,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祁不砚细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沿着被匕首割开的口子,伸进她的血肉里,很慢很慢地搅动,寻找着小如蚊虫的阴尸蛊。 凌迟处死莫过于此了。 贺岁安难以遏制地张嘴咬住祁不砚的肩头,像猫儿受到伤害,无助呜咽,身体隐隐抽搐。 祁不砚放任贺岁安咬他的肩,两指夹住一只阴尸蛊,从她体内退出来。贺岁安已经满头大汗,有气无力地问:“抓住了?” 他说是。 贺岁安眼皮一翻,是要晕倒的前兆。祁不砚有条不紊放下染满血的匕首,先将挣扎蠕动的阴尸蛊放进瓷罐,在她耳边低语。 “你放心,我会杀了那个炼出阴尸蛊的人。”祁不砚露出一个干净又赤忱的笑容,掌心捂住贺岁安的腰腹,堵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 她撑不住了,倒在他怀里。 呼吸也变得微弱。 祁不砚带血的指尖抚过贺岁安汗湿的长发,似喟叹道:“你怎么比我养的蛊还要脆弱呢,养人真不容易,不如我将你炼成蛊人吧。” 晕过去的贺岁安没办法回应祁不砚,她一动不动被他半抱着,了无声息,小脸煞白,两只略带点肉肉的手还拉着他的衣摆。 祁不砚给贺岁安包扎好伤口,再给她穿好衣裙。 少女衣裙繁复,花费了片刻。 绑在祁不砚双眼上的裙带也回到贺岁安腰间,简单地打了个结,两端垂在她身侧。 蜘蛛、黑蛇等蛊苏醒了。 黑蛇爬到祁不砚的手上,吐出信子舔舐上面残留的血。 祁不砚低首看黑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贺岁安的血?”黑蛇是说不了话,用脑袋讨怜似的蹭了蹭他,接着舔吃属于贺岁安的血液。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祁不砚拂掉黑蛇,拿起曾插进过贺岁安体内的匕首,匕身还淌着鲜红的血,张嘴,舌尖含住匕尖欲坠的几滴血。 这是他第一次尝人血。 贺岁安的血。 四肢百骸似有什么东西在冲撞,妄图撕裂他,红颜白骨,粉黛骷髅,祁不砚红颜之下便是一堆仿佛腐烂到爬满蛆虫的白骨。 房内左侧摆放着一面镜子,祁不砚恰好能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样子,墨发长及后腰,眉眼如画,细皮白肉,微上扬的薄唇染着血色。 像刚吃完人的妖物。 他肩头衣裳还有被贺岁安咬过的痕迹,浅浅的牙印褶皱与衣衫布料颜色变深一点的水渍。 * 月上中天,万家灯火。 躺在床榻的贺岁安慢慢睁开眼,还有些许迷糊,恍惚几瞬,眼珠子才转动,记起这间不是她的房,自己还身处祁不砚的房间里。 她想起来,一动便牵动腰腹的伤口,疼得停在原位。 等阵疼缓过去再下床。 房内燃着三支蜡烛,光线明亮,窗户是打开的,能看到外面的繁星点点。他们是白天一早回来的,现在都晚上了,代表她睡了一天。 贺岁安见祁不砚不在,很轻很轻地解开外衣和拉下襦裙,看了一眼腰腹那里明显被包扎过的伤口,几层纱布还渗着一点血。 不动也会隐隐作痛。 感觉匕首划破肚皮,有手指伸进去搅动,寻找、挖出蛊阴尸蛊的事就发生在刚才。 不想再回想挖阴尸蛊的事,贺岁安拍了拍脑袋,系回襦裙、外衣,套好鞋,离开床榻,想到外面找祁不砚,或者回她房间休息。 就在此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沿着正对着长街的窗户传进来。 贺岁安迈向房门的脚拐弯,迅速地走回窗前,往下看。 街上乱成一团了。 19 第 19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一刻钟前。 住贺岁安隔壁的沈见鹤沐浴一番,想下楼打听消息。江湖上人来人往,打听消息的地方最佳有三,一是酒楼,二是客栈,三是青楼。 他既然入住客栈,肯定首先选择客栈的人打听。 刚来到风铃镇,沈见鹤被即将寻到燕王墓的激动蒙蔽了双眼,跃跃欲试,不像以前和师父行动那样会事先踩点,过几天再下墓。 俗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他今天能活着从燕王墓出来,接下来这段时间得收敛一点,向风铃镇的人打听相关消息。 事不宜迟,沈见鹤当即下到客栈一楼,逮住一个小二打听。 小二知之甚少。 一问三不知。 一晚上摇了不下十回的头。 他牢记着掌柜的嘱咐,没事少和沈见鹤这种人接触,见有新客人进来就找借口迎过去了。 沈见鹤端着一盘瓜子磕,似感受不到小二刻意地疏离,上半身没骨头似的倚靠桌椅,翘着二郎腿,目光往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扫。 掌柜安分守己记账。 直到一盘瓜子推到掌柜的手侧,他拨弄算盘的手轻顿,算乱了,又重头算过。沈见鹤抬掌过去压住珠算,笑眯眯道:“掌柜。”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沈见鹤还是客栈的住客,掌柜看似热情笑着:“公子需要些什么?” 他还是笑:“不需要什么,只是想找掌柜您聊聊。” 掌柜很忙的样子。 沈见鹤完全没有打扰人干活的心虚感,见掌柜转身搬酒坛,他敏捷接下,似很好心道:“您年纪这么大了,重活还是我来帮您吧。” 想借着搬酒坛离开柜台的掌柜无奈,又不能露出来,搜肠刮肚道:“您是客人,怎么可以让您帮忙干活,还是我来……” 沈见鹤:“没事。” 掌柜只能让他搬酒坛到酒窖里。 抛开沈见鹤是干见不得光的活儿不说,掌柜说句实话,他平日里还真的挺喜欢这种愿意出手助人、还能说会道的年轻人。 可惜了。 长得不错,气质也好,怎么就想不开去盗墓呢。 掌柜开客栈也开了几十年,半截身子快入黄土,什么人没有见过,看沈见鹤的一身行头就猜出他是干盗墓的,百姓称为折寿的活儿。 沈见鹤按照掌柜说的摆好酒坛,拉他在酒窖找个地坐下来,好像要跟人促膝长谈。 盗墓者不仅命短,还克身边人。 掌柜暗道不好。 忽然,沈见鹤握住掌柜的手,套近乎:“掌柜,其实您长得有点像我爹,我瞧您亲切得很。” 掌柜觉得被盗墓者握手很晦气,想抽回来,不成想沈见鹤力气大得惊人,他怎么也抽不动,皮笑肉不笑:“我像令尊?真是有缘。” 沈见鹤点头:“对啊。” 掌柜见他还不松手,客气地问一句:“令尊如今在何处。” “早死了。” 掌柜讪然:“……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沈见鹤潇洒地摆手:“这不是我的伤心事,随便提也没事。不过掌柜您真的太像我死去的那个爹了,我都不想离开这客栈了。” 笑得像哭的掌柜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笑着,开客栈不能赶走客人,但他真的不太想接像沈见鹤这样的客人。 最后掌柜还是抽回了手,因为沈见鹤松开力气。 酒窖很暗。 掌柜有点害怕。 干盗墓这一行的人应不是善茬,手段多得很,大部分喜谋财,否则也不会冒险下墓,万一此人也是那种利令智昏、随意杀人的人呢。 掌柜越想越害怕,后悔和沈见鹤单独进酒窖了,但他也是个老狐狸,定然不会表露出来。 沈见鹤敲了下旁边的矮凳。 “请坐。” 掌柜感觉沈见鹤此时比他更像客栈的主人,不自觉听话,撩起衣摆坐下了,坐下后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言听计从? 可不坐都坐下了,再站起来不好,话虽如此,掌柜还是如坐针毡,时不时瞄一眼沈见鹤。 沈见鹤随手拎起一瓶小酒坛。 他永远都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掌柜,拔掉酒塞,仰头喝了几口:“掌柜,您是风铃镇的老人了吧。” 掌柜在这方面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他的确是从小在风铃镇长大,祖祖辈辈都是风铃镇的人。 沈见鹤又喝了一口酒,还想给他也倒一杯,但酒窖没酒杯。 掌柜婉拒了。 “掌柜您说您家祖祖辈辈都是风铃镇的人,那您应当对风铃镇很熟悉,我想问您一些问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回答我?” 掌柜一听便知沈见鹤目的不纯,犹豫道:“这……” 沈见鹤专注地凝视着掌柜的脸,妄图从上面找蛛丝马迹,识别他接下来会不会撒谎:“我想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燕无衡的人。” 燕无衡。 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的掌柜疑惑抬头:“我小时候好像听我家太公提到过此人。” 得知有可能从掌柜口中找到关于燕王墓的线索,沈见鹤想追问下去,还没开口就看到有小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喊着大事不好了。 小二正要说外面发生什么事,身后追来一人,扑倒他。 掌柜没能反应过来。 沈见鹤眼疾手快将酒坛砸过去,砸到那个张嘴欲咬人的男子,哐当一声,酒坛碎掉,为小二拖延了一点时间,他得以逃离。 掌柜回神,扶起小二。 男子的脑袋被酒坛砸出个血洞,却不怕疼似的爬起来,还要咬他们,沈见鹤捡起地上用来绑杂物的绳索,缚住男子的手脚。 小二颠三倒四地述说着外边情况,掌柜听得糊里糊涂。 沈见鹤则听懂了。 他一改玩世不恭,变得有几分正经,看向被绑住后毫无自我意识、只知道咬人的男子:“你说外面现在有不少这样的人?” 小二颤抖如筛糠。 “是。” * 还在客栈上房的贺岁安看着长街的惨状,有在做梦的错觉,当她看到下面出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时,转身就跑出房间了。 跑到楼梯,贺岁安往客栈厅堂看一眼,有一个衣衫褴褛、呲着滴血的牙的女子在厅堂晃荡。 她心跳加速。 贺岁安想退回上房。 却又发现一个被挖了双眼的男子沿着走廊摸索,他面部青筋暴起,张大嘴巴,流着血的同时淌口水,里面夹着几不可见的虫卵。 前有狼后有虎。 贺岁安进退不得,最终选择往下走,脚步放得很轻,恰好碰上女子转身看客栈大门,她拖着发软的腿跑向客栈后门。 长街尽头站着一人。 贺岁安就是因为看见她才会从房间里跑出来的。 蒋雪晚不再像她们在卫城初遇那天的衣衫破烂,穿了一条齐胸襦裙,手拿着两串冰糖葫芦,眼睛、鼻尖泛着红,像是哭过。 她被逃窜的百姓撞得踉踉跄跄,委屈巴巴地抹眼泪,抽泣不止,嘴里一声又一声喊着三叔。 大家忙着逃命,没人理她。 也有人朝蒋雪晚奔去,不过那些都是失去理智的发狂人了。 贺岁安忙不迭跑向蒋雪晚。蒋雪晚也看见她了,似乎也还记得在卫城时见过贺岁安,揉着哭得微肿的眼睛想往她那边走。 蒋松微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跑出,身上有打杀过的痕迹,见到蒋雪晚便拉过她,急匆匆带她离开长街,没看见贺岁安在街的另一头。 她也不敢大声叫,因为他们之间忽多了两个发狂之人。 而且贺岁安出客栈的目的就是想让蒋雪晚脱离危险,如今对方脱离危险了,她没必要再追。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才是正事。 贺岁安原路折返,想回到客栈等祁不砚。没想到蒋松微牵着蒋雪晚回到长街找她,大约是听蒋雪晚说她也在,拗不过蒋雪晚要回来。 他手持一把长剑,杀过几个发狂之人,他们都算不得是人了,若不杀他们,死的便会自己,还会让他们到处去传染别人。 蒋雪晚很喜欢地抱住贺岁安。 贺岁安愣了愣。 “三、三叔。”她喊蒋松微。 蒋松微警惕地看四周,神经绷得紧紧,分神应蒋雪晚:“见到人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蒋雪晚伸手拉蒋松微的衣角,另一手还拉着贺岁安。 “三叔,我们、我们带她一起走,可不可以啊,雪晚喜、喜欢她。”蛊未解,她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无法流畅说完话。 贺岁安受宠若惊。 蒋松微闻言看贺岁安。算上卫城那一次,她们两个才见过两次面,蒋雪晚居然说喜欢她? 他思索道:“你若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走。” 贺岁安抬眼。 话音刚落,一道银铃声随风飘渺不定地散开,又似融入风中,丝丝缕缕般传入耳畔,空灵如敲冰戛玉,仿佛能蛊惑人心。 他们不约而同看过去。 一名少年出现,衣袍染血,佩戴的小银饰也溅到血渍,脚边是几具发狂之人的尸体,脖颈浮现出来的蓝色蝴蝶像是要振翅而飞。 祁不砚拂了拂手腕铃铛链子的血,像不小心沾染到灰尘,而不是沾到别人的血液。 他温润地笑着。 随后,他目光停留在贺岁安与蒋雪晚牵住的手一瞬,慢慢地移开,语气似单纯极了,眼神也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20 第 20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蒋松微在卫城见过祁不砚,当时的他也和贺岁安一起。 蒋雪晚要回街上找贺岁安,蒋松微便猜测她现在可能是一个人,所以刚刚才会问出那句“你若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走”。 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她显然是与祁不砚同行的,只是未免太巧了,他们也来到风铃镇这个地方,蒋松微心想。 于是蒋松微拉回蒋雪晚,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蒋雪晚依依不舍地看了贺岁安一眼,低头靠着他,放开贺岁安,不说话了。 贺岁安朝祁不砚跑去。 她也穿了条湖蓝色的齐胸襦裙,裙摆绣着白色的夕颜花,跑起来时袖摆与裙带随夜风向后扬,身上戴的银饰也叮铃轻响。 祁不砚是苗疆天水寨的人,佩戴银饰成自然习惯,贺岁安跟他生活了一段时间,觉得银饰也很好看,买首饰会不知不觉买银饰。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秀丽的首饰,她也并不例外。 打扮习惯相似的原因不多,他们是生活时间长了。 趋同。 这也是蒋松微今晚为什么在看到祁不砚和贺岁安一起出现后,断定他们自卫城开始就同行。 还没有等贺岁安跑到祁不砚身边,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大批发狂之人从街尾涌出。 他们双目赤红,涣散无神,见人就扑去咬。 贺岁安加快脚步。 祁不砚站原地,等她走向他。 一股幽怨的笛音渐渐传遍大街小巷,发狂人变得更狂躁。蒋松微无暇顾及他人,带被吓傻了的蒋雪晚离开,冰糖葫芦从她手里滚落。 冰糖葫芦被发狂人踩得稀烂,贺岁安神情不安,在他们追上来前一刻,拉住了祁不砚的手。 祁不砚这才有所动作,领她拐进一条无人小巷。 他笑问:“你怎么出来了?” “客栈也有这种人。”贺岁安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祁不砚,一手握着他,一手拉他衣角, 长夜映出少年的影子,挺拔清瘦,墨发尽数散在肩后,他眼睫乌黑,皮肤白润,眼尾天生自然红,像抹了胭脂般:“仅此而已?” 她呆愣地“啊”了声。 过几息,贺岁安又说:“我看见了雪晚姑娘。” 声音弱了下去。 “我担心她有危险……” 贺岁安说到后面没底气,怕祁不砚会觉得她自不量力,没什么实力,还说担心别人而乱跑。 祁不砚垂视,目之所及是贺岁安因奔跑而泛起潮红的脸,他将她颊边被汗濡湿的一缕头发捻起,指腹摩挲了下,再给别好。 他却道:“她有危险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要在意。” 没说她自不量力。 贺岁安不知如何作答。祁不砚弯下腰,笑吟吟:“贺岁安,你是想跟他们走吗?” “我没有。” 她立刻回答了。 祁不砚看了一眼贺岁安的手:“好啊,我信你。”话锋一转,“你牵她,还是她牵你?” 贺岁安有一瞬间听不明白祁不砚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脑子慢慢地转过弯,迟疑道:“雪晚姑娘她牵我的,怎么了?” 祁不砚侧脸有种能混淆性别的精致、阴柔之美。 他转过头,目光回到她脸上。 “没什么。” 说罢,祁不砚往旁边走了几步,贺岁安紧随其后,笛音已经停了,发狂人漫无目的晃荡着。 苏央不知何时出现在高楼之上,身后站着一排又一排的亲卫,她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像终于下定决心,命令亲卫放箭。 亲卫整齐有序地提弓射箭。 这次箭矢不再射向手脚,射向的是心脏或脑袋,要他们永远无法醒来,彻底死去。 苏央左上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短髭须的中年男人,他跟她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此人便是苏央的父亲,苏睿林。 嗖、嗖、嗖——数箭齐发。 就在他们紧急射杀发狂人之际,有一名老妇人一瘸一瘸地跑到大街上,喊着不要杀她儿子。 苏央立刻趴到楼栏边:“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也不再是您儿子,您快躲好!” 亲卫射箭稍有停顿。 老妇人若不让开,恐会误杀。 苏睿林也对老妇人进行劝说几句,见对方充耳不闻,抿直唇,当机立断下令继续射杀。亲卫听令行事,不停地从箭囊取箭射出。 苏央不忍地摇头。 “父亲!” 虽然亲卫还在射箭,但他们也会有意避开那名老妇人。箭发如雨,贺岁安就站在巷子口,有几支箭射到墙壁上,与她擦身而过。 贺岁安根本出不去。 祁不砚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老妇人还没走到他儿子身边就被其他发狂之人围住,苏央赶紧拿起一把弓,用箭瞄准他们。 她手一松,箭射出。 还是晚一步,老妇人被咬了,咬她之人正是她儿子,老妇人瘦扁的身体孱弱地抖几下,很快就沦为发狂之人的其中一员。 苏睿林也是有女儿的人,理解老妇人克服恐惧都想找到自己儿子,可这只是无谓的牺牲。 苏央扔下弓箭,走到他面前。 “父亲。” 她想向苏睿林请求下古墓。经过调查,第一个发狂之人曾到过凶宅附近,被从燕王墓爬出的虫子钻进身体,三天后发狂咬人。 被虫子钻进身体发狂与被咬发狂是不一样的,前者身体里的虫需要时间孵卵,后者被咬当即发狂,因为虫卵顺着被咬的地方进去了。 面对苏央的请求,苏睿林没有答应,转身下楼。 苏央沉默了。 她很少违背父亲的意愿。 临走前,苏睿林吩咐亲卫仔细搜寻风铃镇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遇到疑似被虫子钻进身体或被咬过的人要先抓起来,切勿心软。 这次的发狂人太多,苏睿林知道不能像先前那次揭过去,到时要给风铃镇百姓一个交代。 * 接下来的事,贺岁安不太清楚了,也忘记自己是如何跟祁不砚离开那条小巷子,回客栈的。 她腰腹伤口因跑动裂开,在后半夜发起烧,意识不清。 两张厚被褥盖在身上也无法驱散贺岁安发烧产生的冷,蜷缩成一团,迷糊之时,好像摸到很暖和的火炉,她使劲地拱着脑袋往里钻。 贺岁安将脸毫无缝隙贴到状若细滑的优质暖玉上,被人捏住后颈,还不满地哼哼唧唧几声。 暖玉似乎还会笑。 捏住她后颈的手力度松了几分。 贺岁安睡觉很不安分的,将脑袋埋进去后,手脚还像八爪鱼缠过去,越过几层被她扯松散的衣裳,指尖滑过他线条流畅的劲瘦腰腹。 21 第 2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初晨薄雾,晓风拂面。 房内窗户被风吹得微动,床榻上,贺岁安感觉被不知名的暖香包围着,她烧退后,身心舒畅,睡得也很沉,闭着眼胡乱蹭了蹭。 贺岁安感觉有东西顺着自己的衣领进来,皮肤被扫得很痒。 除了痒之外,还有点凉。 她想弄开,再继续睡觉,却觉得不对劲,睁开眼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一幅美人酣睡图。 祁不砚微卷的长发垂落于被衾,长睫在眼睑投着阴影,靛青色服饰略显松散,凹凸有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之中,肌肤白得晃眼。 蓝色蝴蝶在蔓延到锁骨,颜色很淡,若隐若现。 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贺岁安几乎一抬头就能对上祁不砚浮现到锁骨的蓝色蝴蝶,蝴蝶身体纹路真实、生动自然,仿佛有蝴蝶生长在他的皮肤,深嵌入内。 是了。 昨夜,祁不砚也杀了人。 颜色变得很淡了,也就是说祁不砚的情绪波动正逐步地恢复如初,直到这次的蝴蝶颜色彻底消失。太神奇了,她再次感叹。 贺岁安脖颈处忽然多出来的凉意,是祁不砚的一缕头发掉进去了,发梢坠着小巧的银珠。 银珠滚过她的肌肤。 冷热交替。 她身形偏小团,趴躺的姿势像原本就挂在他身上一样。 而祁不砚锁骨之处的蓝色蝴蝶似在诱惑着人触碰他,如无声的蛊般,贺岁安不由得错开眼,下一瞬,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谁能告诉她。 她的手为什么会越过祁不砚的衣裳,伸进了他的腰腹那里。 贺岁安两只掌心紧贴祁不砚身侧往里微微凹陷的腰窝,像沿着左右两边握住了他的一截腰,暖和是暖和,但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病糊涂了。 无论此刻多么难为情,贺岁安也知道不能装傻充愣下去,一点一点,很慢很慢地抽出手。 抽离的瞬间,贺岁安感受一道视线从头顶看来,她尴尬抬眸,撞入祁不砚的眼底。 他刚睡醒,眼神罕见带了少许如孩童似的净澈。 便是这副皮囊给予祁不砚的优势,叫人情不自禁想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接近他,然后惨死在他手下,被去皮割肉分骨,喂蛊。 贺岁安:“我……” 祁不砚半支起身子,望着她。 长发顺着他起来的动作滑落肩头,发梢的银珠叮叮叮相撞,恍若无规律却异常好听的曲调。 贺岁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似还残存着属于祁不砚身体的温度和触感,滚烫炙热,肌理分明,带有少年应有的鲜活与韧劲。 “昨晚我。” 脑子乱了,她断断续续道:“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笑出声来。 “倒也没有麻烦,毕竟你之前便答应过我,做我的蛊香,躺在我身边也无碍,有安眠功效,就是……你抱得太紧了。” 贺岁安偷看他的腰腹,虽然有衣衫挡住,不能窥见底下风景,但她曾摸过,顿觉难以启齿。 祁不砚下床,将缠绕他手腕的丝绦解开,还给贺岁安。 她迟钝半拍接住。 昨晚,贺岁安的睡相实在是难以入目,不仅扯得祁不砚衣衫敞乱,还将自己绑在发鬓上的丝绦扯得乱七八糟,散落在床榻地上。 丝绦长细,容易缠到人的身体,祁不砚手腕便被绕了一条,贺岁安腰间和脚踝也有两条。 贺岁安也扯掉丝绦。 他们刚离开床榻,外边有人敲门,说是官府的人。 她过去开门,客栈的小二也站在房门前,他毕恭毕敬地领着几个官府衙役。小二先向贺岁安这个客人问好,再说明来意。 官府衙役前来为的只是搜查一事,确认风铃镇四处还有没有发狂之人的漏网之鱼。 他们需要逐家逐户筛选一遍。 可疑之人将会被他们带走,集中起来,由苏睿林处理。 尽管尚未找出如何彻底遏制发狂扩散,但苏央这几天的调查并非是无用功,得知被虫子钻进身体的人会在三天内产生变化。 譬如,他们的眼睛会泛红,随着三天期限近,体内有虫的人眼睛会变得赤红,最终发狂。 至于那些因为被咬而发狂的人更加容易辨认了。 他们直接就是发狂姿态。 衙役收到上头的命令是:遇到前者,先行带走关押,遇到后者,千万不用犹豫,当场击杀。 他们要搜查平民百姓的屋子,也不会放过客栈、青楼等地。 贺岁安从小二口中得知衙役来此的目的,表示理解,让开路,给他们几个人进来搜查。 小二松口气。 昨夜,他被吓怕了。 说来也是惊险,小二当时在客栈厅堂干着活儿,见一位客人难受地跌倒,好心去扶对方一把,却差点被他咬,好不容易才逃掉。 今天的小二如惊弓之鸟,不太敢靠近客人或其他陌生人,见衙役要过来检查,乐意不已。 衙役仔细搜查房间。 房间内并未藏着他人,他们看向站在窗边的祁不砚。 他们要看他的眼睛。祁不砚转过身,眸色如常,衣领领口有一抹沿着锁骨探出、尚未完全褪去的蓝色,半隐蝴蝶显得诡丽妖冶。 其中一个衙役很谨慎,皱着眉道:“你脖子下面是什么?” 贺岁安挡到祁不砚身前。 她很少撒谎,有点不习惯:“刺、刺青罢了。” 说是苗疆天水寨人特有的蝴蝶图案,他们更不会信,换作从来没遇到过祁不砚的贺岁安也不会信,她只能找了个别的借口。 质问他们的胡子衙役眉头皱得很深了,上前一步,手握腰间的剑,语气不善:“刺青?刺青颜色会变化?我看见它颜色变了!” 小二胆小躲到门后。 另外几个衙役面面相觑。 一个年纪稍大的衙役出言劝道:“郡主只让我们抓眼有异色之人,他不是,还是算了吧。” 另外一个年轻衙役附和:“宋伯说得没错,郡主只让我们抓眼有异色之人,他眼睛并无异常,我们应该赶紧去搜别处。” 胡子衙役转头看贺岁安,猛地拔剑相向,直指她眼。 “她眼睛泛红。” 此话如平地起雷,他们纷纷围住贺岁安,胡子衙役还想一剑砍下去了,被老衙役及时拦下。 老衙役道:“且慢,先不说暂未确定她体内是否有虫。郡主只让我们把体内有虫、但尚未发狂之人带走,你这是作甚?” 胡子衙役面色铁青。 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放下剑。 贺岁安看着还差一寸便要刺入她眼睛的长剑,眼底倒映着冰冷的剑刃,表情无辜。 她之前的确是被阴尸蛊钻进过身体,但都是之前的事了,那只阴尸蛊在昨天就被祁不砚剖腹取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 一只手从贺岁安的后侧伸过来,修长两指夹住了剑尖。 胡子衙役大怒:“你!” 祁不砚朝他笑。 “她昨夜生病了。”祁不砚轻声,“眼睛泛红是因为刚病过不久,并不是有虫入体,你若不瞎,其实也可以看得出区别。” 老衙役壮着胆子到贺岁安面前多看几眼,发现是有区别的。 她眼底泛红是红血丝未褪,体内有虫的人眼泛赤红是像染色,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慢慢占据掉眼珠子的其他颜色。 胡子衙役还想揪着不放。 老衙役的辈分摆在那里,他断言贺岁安没问题,胡子衙役也不能违逆,不忿作罢。 年轻衙役悄悄握紧拳头,不想看到胡子衙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昨夜,他和胡子衙役去搜查百姓屋子,胡子衙役误杀了至少有两人。 其中一人分明什么事也没有,胡子衙役还将其杀害。 原来那人是胡子衙役的死对头。 这不是公报私仇么。 年轻衙役刚到任几天,人微言轻,同胡子衙役说理几句,被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事后也不敢对外说起此事,怕没人信。 胡子衙役被老衙役说教一番,面子挂不住,放下剑,收剑时故意歪了下,划破祁不砚指尖。 指尖冒出血珠。 祁不砚似察觉不到疼痛,没理。 贺岁安为人虽老实,但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见胡子衙役故意这样对待祁不砚,想理论。 他用另一只手拉住她:“你的脸也红了,是被气的?” 贺岁安回头看他。 祁不砚的关注点总是异于常人,贺岁安看了看他被划破的手指,闷闷地点头:“嗯。” 他笑:“有什么好气的。” 她又看了他一眼。 老衙役真心对贺岁安、祁不砚表示歉意,然后带人离开房间。胡子衙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 祁不砚很喜欢靠着窗户看大街,现在也是,贺岁安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顺着他的视线看。 街上,有搜查完客栈的衙役。 胡子衙役也在。 有人没有任何征兆地指着胡子衙役尖叫起来,他双眼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窜上赤红。 胡子衙役慌张地摇头:“不、不是的,怎么可能呢。” 老衙役震惊片刻,立马吩咐旁边衙役将胡子衙役绑起来,带回去。可还没等他们行动,他发狂了,年轻衙役迅速将他击杀。 只要发狂,当场击杀。 年轻衙役做得没错。老衙役平复心情,叫人带走尸体。 楼上的贺岁安目瞪口呆。 “他体内也有阴尸蛊?可阴尸蛊入体后,眼睛不是会慢慢变赤红,在第三天才发狂吗?他怎么是眼睛突然变赤红,立刻发狂?” 她不知胡子衙役在何时何地被阴尸蛊钻进体内的,感到奇怪。 祁不砚唇角微有弧度。 他没说话,被胡子衙役划破的那根指尖若有若无拂过窗台,勾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方才,胡子衙役收剑前,没看到有一只虫子顺着剑身爬动。 那是蛊。 从贺岁安体内挖出来的阴尸蛊。 还是涂过药粉的。 祁不砚对贺岁安说过“有什么好气的”,这件事着实没有什么好气的,杀了便是。 他长睫眨动,垂着眼,看街上那一大滩属于胡子衙役的血。 22 第 2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胡子衙役死后的第二天。 衙门前,苏央立于几级台阶上,俯视着下面的衙役,无端透着一股孤傲清冷的气势。县令不停以袖拂汗,诚惶诚恐地陪站一侧。 衙役都听说过这位郡主,也知道她喜欢干涉衙门行事,就是不知道她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他们忐忑不安。 苏央是风铃镇土生土长的人,少时曾与父亲去过京城,机缘巧合下,救过当今皇太后,险些舍命,被皇帝特封为风铃郡主。 皇帝当初想让苏央留在京城,但她婉拒了,随苏睿林回风铃镇,一直到现在也没再离开。 在风铃镇,她掌握的实权比有官职在身的县令还要多。 衙役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面对女子掌权的不耐烦,因为苏央已经让他们站快两个时辰了,一句话都没说,像是在罚他们。 有衙役忍不住开口问苏央到底为了何事罚他们。 县令佯装怒斥:“不得无礼!” 苏央不语,抬步下台阶。 两个亲卫亦步亦趋紧跟着她,他们长相一模一样,双生子,大的不苟言笑,小的活泼一点,上次训斥沈见鹤无礼的亲卫是大的。 他们从小便被苏睿林安排到苏央身边,成为她的贴身亲卫,她生,他们生,她死,他们死。 苏央缓步走到衙役面前,突然抽出亲卫别腰间的长剑,转身对排在第一排后面的衙役刺去。 一剑封喉。 快、准、狠。 县令没料到苏央会提剑杀自己人,怔住:“郡主……” 被杀衙役捂住喉咙倒地。 喉咙是他的致命伤,死前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有尸体倒地时的沉重声,其他衙役大惊失色。 亲卫接过苏央持的染血长剑。 她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衙役,咬字清晰道:“这是假公济私,借着官府搜查名头,滥杀无辜的下场。如有再犯,杀无赦!” 被苏央所杀的那个衙役和胡子衙役皆曾借着官府搜查之名,肆意伤害或杀害他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胡子衙役已死,无法再行深究,只能以此警醒其他的衙役。 衙役在苏央话落,整齐划一抱剑跪下行礼,声如雷响,铿锵有力:“吾等不敢。” 苏央让他们退下,去巡街。 杀鸡儆猴一番后,苏央想回苏府,尚未放弃努力说服苏睿林答应她,给她带一些人下墓。 上了马车,苏央的两个亲卫钟幻、钟空各坐马车前座一侧,一人驱马,一人时刻警醒周围。 经过前夜的事,街上很少行人。 不过还是有些胆大的店铺开门做生意的,觉得既然官府介入了,风铃镇不日将恢复正常,不必整日提心吊胆,丢掉生意。 苏央揭开帘子。 她看到了贺岁安坐在小摊子前,安静吃馄饨,腮帮子鼓着,像松鼠啄食,青色长裙同祁不砚所着靛青色衣裳仿佛融为一体。 钟空耳朵灵敏。 他听见苏央撩帘子的声音,抬头也瞧见贺岁安,那张喜欢喋喋不休的嘴巴合不拢了,问苏央需不需要继续派人监视他们的行动。 苏央沉思半晌道:“不用,多派点人守住凶宅便是。” 钟空啧了一声:“郡主,我看他们不像会放弃下墓。” 钟幻冷道:“钟空。” 言下之意是叫钟空不得干涉郡主的决定,这般便是没了规矩,郡主可以不计较,但他们身为亲卫要有自知之明,不逾距。 这一辈子,钟空最害怕的就是终日喜欢板着张脸的哥哥钟幻,一听他开口,瞬间安分下来。 马车渐行渐远。 贺岁安不知道刚才有人在看自己,将最后一只馄饨咽下去,摸了摸饱腹的肚子。 她放好碗勺,站起来。 “你的任务……是要……牢记……千万不要……”贺岁安忽然听到断断续续,又不包含任何感情,不像是人说的几句话。 脑袋跟着疼了一下,她趔趄几步,忙扶住桌角。 贺岁安放眼看附近,想知道是谁在说话,发现祁不砚和卖馄饨的老板似乎没听见。 是她产生幻听了? 因为前夜生了一场病,未彻底痊愈,其实并没有人在说话?贺岁安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耳畔静悄悄的,确实没声音了。 卖馄饨老板热情给他们指了一条通往书斋的路。 书斋名字叫“静思”,挂在外面的牌匾便题着这二字,字形清隽,柔中有力,笔锋温润。 字如其人,看得出题字之人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今天书斋大门紧闭,不迎客。 正门不得入,祁不砚带着贺岁安走“墙门”,轻松地一跃而过。她搂着他的腰,等平安落地再松手,然后闻到淡淡的墨香。 贺岁安有种做贼的感觉。 书斋很大,院中还种了不少青竹、菊花等具有君子寓意的花草,平地晾晒着数本陈旧古书。 祁不砚越过花草,走进一看就是用来装书的房屋。贺岁安探头往里看:“一定要在今天过来看书?或许明天书斋就开门了呢。” 他面不改色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想在今天看。” 不进来都进了。 贺岁安不多加纠结。 静思书斋藏书颇多,尽管一架子一架子地摆放得井然有序,贺岁安仍然眼花缭乱。 祁不砚指尖轻拂过书架的古籍:“我们今天要看的书是——关于百年前燕王的,无论是史书,还是以他为主角的话本都要看。” “好。” 贺岁安明白的。 虽然这只是风铃镇的一家书斋,不一定会有关于百年前燕王的书籍,但万一有呢。 还是先看看吧。 站在靠近门口的贺岁安刚要拿下一本书,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响,有人进来了。她飞快拉过祁不砚,躲进了空书柜里。 空书柜很窄小,十分逼仄,装两个人有些勉强。 贺岁安几乎是坐在祁不砚身上的,他被她压在身下,透过柜缝,他们能看到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不知是不是书斋主人。 二人很快亲到了一起。 亲得难舍难分。 男子捧着女子的脸,女子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仰头接吻。 书柜里,祁不砚呼吸落在贺岁安的脸上,有轻微的潮湿含香气息,他秀长泛白的侧颈在她眼下,皮肤薄薄的,似很柔弱般。 仿佛勾人一亲芳泽。 23 第 2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少焉,书柜外面的女子轻喘气,将下巴搁到男子肩头,脸颊红润,媚眼如丝,唇瓣色泽水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绕着他的腰带。 男子笑着抚摸过女子发鬓,问她考虑得怎么样? 他们是被招来静思书斋收拾书籍的人,也是在此处互生情愫,萌生了想要远走高飞的想法。 远走高飞谈何容易,得思虑周全方可,女子自然是想和男子离开风铃镇的,她再留下来,恐怕会被烂赌的父亲卖去勾栏。 一定要离开。 最重要的是有银钱傍身。 他们把注意打到了书斋的主人身上,书斋主人是个哑巴,形单影只,没伺候的下人,开着不并赚钱的书斋,却不愁吃穿。 若是把书斋主人杀了,再卷走对方所有的财产,他们两个铁定能过好以后的日子。 贺岁安越听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的言辞中,可以听出书斋主人待他们不薄,他们却恩将仇报,农夫与蛇不过如此。 男子又搂着女子亲起来,更激烈了。贺岁安不自觉地抬起手,捂住祁不砚的眼睛,她转头回来不看,他睫毛在她掌心扫过。 “你捂我眼睛是因为……” 他问:“不想我看?” 贺岁安极轻地“嗯”了声,耳垂因外面的声音泛红,祁不砚尾指无意地蹭了下她耳垂,目光似能穿过她掌心,落到她抿紧的唇。 “他们这样很久了。”祁不砚拉下贺岁安的手,无波澜地看书柜外面,“为什么要这样。” 换做别人问贺岁安这个问题,她定会觉得那人在戏耍自己。 当对象是祁不砚,贺岁安不得不相信他只是纯粹的疑问。在刚懂事时就独自住孤山的祁不砚,今年才出天水寨,不理解也正常。 贺岁安被祁不砚问得语塞。 该如何解释呢。 她斟酌了须臾,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亲吻代表双方是很亲密的关系,用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爱、珍惜之情。” 亲吻代表双方是很亲密的关系,用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爱、珍惜之情。祁不砚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又问:“那会是什么感觉。” 贺岁安脑袋垂得低低的:“要自己体会才能知道。” “是么。” 她重重点头:“嗯。” 祁不砚像是被贺岁安压得累了,将下颌顶在她的肩窝,长指穿过她柔软乌黑的青丝,他与她的气息缠绕、分离:“你没试过?” 贺岁安顿了顿,知道祁不砚被她压着的感觉应当不好受,随他放下颌到她肩上,尽管他们之间的这个姿势有点过于亲昵了。 “好像没。”她想了想,“虽然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他微低下头,看她。 “你想不想记起以前的事?” 男子和女子的动静很大,足以掩盖他们说话的声音,低声交流是没问题的。贺岁安道:“顺其自然,我不会勉强我自己。” 祁不砚不可置否。 眼看着男子就要把女子的裙带解开,她想问祁不砚有没有什么蛊可以暂时使他们昏睡片刻。 关键时刻,有人敲门。 没出声。 熟悉书斋主人的男子、女子清楚是她回来了,忙整理好衣服。 女子手脚快,收拾好自己,立刻面带笑意开门,向书斋主人荷华问好,顺便解释:“荷华姑娘,我们见里面脏了,进来打扫。”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荷华的名字便是取自诗经中的《山有扶苏》,她温柔一笑,摆手表示无碍,反而谢谢他们。 她手持一卷书进来。 躲在书柜里的贺岁安看清了荷华的容貌,她衣着素雅,发鬓仅有一支木簪,五官端庄动人,眼若落光,温婉如诗,气质似兰。 年纪不大,看着大概二十几岁。 由于男子尚未决定何时动手,以及想好善后的办法。 他不打算在今天动手,跟着女子向荷华问好,还装模作样地摸了下书架,说灰尘全擦了,很干净,他们就不打扰她看书了。 荷华颔首,等他们全离开再关门,走到书案前摊开手中书卷,她神情哀伤地抚过上面的字。 淅淅沥沥,下起雨了。 院中还晾晒着不少书,荷华怕雨会淋湿它们,急推门而出。 贺岁安逮住机会从书柜里出来,腿脚都麻了。门是敞开的,风刮进来,吹落书案的书卷,她弯腰捡起来,扫了一眼,移不开了。 是有关燕无衡的。 不像是史记,也不像话本,但是里面撰写了燕无衡的往事。 贺岁安喊祁不砚过来看,他接过她递去的书卷,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祁不砚的阅读速度非常快,但她也跟得上,没有分神。 理智告诉贺岁安,是时候离开了,不然荷华就要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她还是不想动。 没过多久,贺岁安余光扫到一道人影在不远处,抬起眼帘,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是荷华。 她怀里抱着书籍,发鬓染着如糖霜的细雨雨珠。 荷华不会说话。 可贺岁安却感觉她在问他们是谁,为何会来此,还翻阅她的书。 不过荷华倒是表现得很镇定,也很聪明,放好书籍,拿过笔墨写字,问他们是不是想知道燕王燕无衡的事,却没问理由。 要不是对燕无衡感兴趣,不会这么凝神看荷华放在书案上的那本书,只会当无用的杂记。 贺岁安将书还给她。 “没错。” 荷华却笑了,眼却含泪光,像是喜极而泣,她抹了抹眼角,又提笔写下一行字:“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可以与你们说。” 想起一件事,荷华又补写:“但今天不行,我还有事要办,你们明天再来找我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么?” 贺岁安心底冒起一丝怪异。 不是对荷华此人产生的怪异感,而是对这件事。荷华为什么得知他们想知道燕无衡的事会如此激动,甚至不管他们的目的,也想说。 正常人看见他们偷闯进来,还表现出对自家的东西有兴趣的样子,第一时间会是选择暗暗报官,像荷华这种反应的太少了。 然而,她还是答应了。 答应后才记起祁不砚暂未表态,贺岁安看向他。 祁不砚淡笑:“可以。” 荷华竟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贺岁安受不起这般大礼,扶起她,道歉道:“抱歉,我们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闯了书斋。” 纸上再次出现荷华写的字:“没事,我不介意的。相反,我很高兴你们想知道他的事,无论目的如何,有人能记住他便好……” 贺岁安不忘提醒荷华防备还在书斋干活的两人。 荷华却不觉惊讶。 “此事,我早已知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荷华写完最后一句话,亲自送他们出门。 贺岁安握着荷华送给他们的竹伞,出书斋,还频频回头看站在书斋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的荷华,雨幕深重,她的脸愈发模糊。 * 送走贺岁安和祁不砚,荷华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幅保存得极好的画卷,画上,青年身形挺拔,身穿华服,气质轩昂。 奇怪的是青年五官没有被描绘出来,叫人忍不住猜测作画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荷华小心翼翼地卷好画。 她很是爱惜将画卷抱于身前,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想过来问荷华要放新书到书斋哪里的女子与男子对视一眼,一致认为荷华脑子有点问题,经常一个人发呆,一个人笑、哭。 是个哑巴,还是个毫无心眼的傻子,白瞎一张好脸了。 他们都是这样想她的。 * 日薄西山,桑榆暮景。 雨停了,贺岁安收伞进客栈。 一刻钟前,雨由小到大,就算贺岁安有伞也不可避免地淋湿身子,她唤小二准备热水送上二楼,拜托他也送一份给祁不砚。 沈见鹤在客栈厅堂吃东西,见到他们外出归来,便笑着颔首示意,转过头又陷入了沉思。 小二的手脚麻利,烧好水,立刻送上房间给贺岁安。 贺岁安道过谢,关门沐浴。 避开腰腹伤口沐浴完,整个人懒洋洋的,想滚床睡觉,她像蜗牛慢吞吞爬到床榻,计划打个盹再去找祁不砚理一下今天发生过的事。 躺下床,贺岁安盯着床顶不闭眼,还是先找祁不砚说事,回来睡个饱吧,她改变主意了。 祁不砚的房间就在隔壁,贺岁安出门左拐就是。 她抬手敲门。 里面的人喊进来。 贺岁安推门进去,祁不砚也刚沐浴完,发梢是湿的,往下滴水,一张玉面被热气熏得泛起桃花色,眼也被水雾弄得水润。 她顺手关门。 祁不砚走到窗前,想借晚风吹干长发,贺岁安跟过去,正欲开口,见一只黄尖襟粉蝶沿着窗边缓缓飞进来,落在他发上。 贺岁安怕虫蛇,但却喜欢由虫子蜕变成的蝴蝶,下意识踮起脚,触碰黄尖襟粉蝶。 祁不砚像上次那样侧脸,这回,她嘴巴擦过他的唇角。 软中带香。 风吹动祁不砚手腕铃铛,他抬了抬眼,眸底无情无欲,脑海里浮现今天听到的话,含笑道:“你是想和我试试体会亲吻的感觉?” 黄尖襟粉蝶飞走了。 误会可大了,贺岁安张嘴想解释:“我是……” “也不是不可以。”祁不砚声音很轻,融于铃铛音里,少年彻底偏过脸,学书斋女子那样闭眼,羽睫垂下,让贺岁安亲他。 24 第 2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见祁不砚闭了眼,贺岁安想解释的话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思及祁不砚救过她不止一次,他现在看着想体会这种感觉,她又不是那么的排斥。 贺岁安最终又踮了踮脚,在他薄唇如蜻蜓点水亲过。 在两唇相贴之时,祁不砚纤长眼睫颤了下,剔透干净的手指扶着窗台,七个小铃铛链子在腕间晃动,发梢滴下的水啪嗒响。 愉悦的电流沿着他脊椎骨爬起。 心潮微微起伏,虽说并不是很大,但对他来说也算是难得。 一直以来,祁不砚的思绪只被养蛊与杀生牵动,养出毒性强、能害人于无形的蛊有成就感,杀生则有毁灭似的欢愉感,并为之振奋。 毫无疑问,这种事在寻常百姓眼里是畸形的,可对祁不砚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是正常的。 天水寨的孤山上,有祁不砚养的许多怪异毒蛊。 也有,各种动物的尸体。 它们是孤山上除了毒蛊和祁不砚的唯一生物,祁不砚看见动物会觉得新鲜,他将它们养起来,跟它们说话,然后……杀了它们。 因为动物总是往山下跑。 他当时产生了个疑问——山下到底有什么好的。 祁不砚把它们杀了后,用天水寨特殊储存尸体的办法将动物装起来,放在透明的琉璃罐。 它们样貌不改,似还是活着那般,被浸泡在药水中,很长时间内都不会腐败,血肉如初。祁不砚很喜欢,就是动物不会动罢了。 有点可惜。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 渐渐地,孤山上,木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琉璃罐。 琉璃罐是山下天水寨人按时送上来的,祁不砚是天水寨这百年来稀罕的十几岁少年炼蛊人,他们需要他的蛊,有求于他。 他要多少琉璃罐就有多少。 此刻,贺岁安给予了祁不砚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他收藏动物的尸体、养蛊、杀生所没感受过的,指尖麻得厉害,泛起一抹苍白。 贺岁安说过,亲吻代表双方是很亲密的关系,用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爱、珍惜之情。 喜爱、珍惜。 祁不砚也从他人口中听过几次这两个词,他并不是很理解其中的含义,但能肯定他对贺岁安并无一星半点的喜爱、珍惜之情。 可亲吻好像是一件舒服的事。 分明是粘稠里泛着潮湿地相互碰触,却不会令人感觉到恶心。 蛊香顺着唇齿进入祁不砚的口腔,他滚动着喉结吞咽,蛊香飘入体内,错觉贺岁安因此侵进了他的身体,潜意识想杀掉入侵者。 祁不砚五指慢慢地并拢起来,有些眩晕,潜意识里因为这件事脱离预料与控制,疯狂叫嚣着要杀掉入侵者的声音不减反增。 不远处,红蛇似能感应到主人的情绪起伏,蓄势待发。 杀。 红蛇正要窜起。 祁不砚原本撑在窗台的手抬起,握住贺岁安的后颈,弯下腰,薄唇微张,令这个本来是蜻蜓点水的吻变得更加粘稠、潮湿。 他顺着手腕坠下来的铃铛银链蹭过贺岁安侧颈,凉意让她有一瞬间的清醒,祁不砚有明显弧线的眼尾染淡红,像被欺负得狠了。 贺岁安睁大眼。 她听到了祁不砚喉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轻轻地嗯,似低吟。 像看着无害脆弱、却满身是能刺死人的刺的刺猬敞开柔软的肚皮,暂时难以察觉地露出不知是真还是假的一触即破碎一面。 刚下过雨的天,光线昏暗。 窗户还开着。 源源不断的风吹拂进来,祁不砚垂在腰间的发被吹得凌乱,银饰铛铛铛,他腰线如一轮弯月,就着贺岁安的身高,人影交叠着。 祁不砚侧脸有蝴蝶图案一闪而过,稍纵即逝,没持续几息。 *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结束的原因是沈见鹤来找他们。 贺岁安是呆若木鸡地去开门的,因为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亲的时间长了些,她一开始打算流于表面碰一下就行了的。 感觉是什么,贺岁安也没怎么体会到,她只觉脑海在那一刻变得空白,唇齿间全是祁不砚的气息,干干净净的,清香扑鼻。 沈见鹤看着待在同一间房间的他们并没有太大反应。 行走江湖,不拘小节。 况且他们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就不简单,当然,这仅是他个人的看法,事实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沈见鹤只在意珠宝财富。 祁不砚的长发半干半湿,坐窗台上,背朝大街,面朝他们,他手往后撑着,清瘦的肩头略耸起,如披着精美皮囊的魑魅魍魉。 好看得像个漂亮女孩。 在沈见鹤的印象里,女孩才是最好看的,男的再好看怎么也比不上好看的女孩,而祁不砚打破了沈见鹤二十几年来的刻板印象。 这么说,在沈见鹤看来,祁不砚很像看似完美的人偶,被人精心雕琢出来的那种,但人偶就是人偶,没正常人才会有的心。 所以他更喜欢和贺岁安打交道。 祁不砚双腿垂下,几条蛇不知何时悬爬到靴子,欲掉不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见鹤以前不怎么怕蛇,自从经历过燕王墓的蛇群突袭一事,现在看见蛇就发怵。 他今晚前来是有事和他们商量,沈见鹤想与他们一起下燕王墓,说他们都是有实力的人,不会拖后腿,找到的宝贝可对半分。 贺岁安趴在桌面上听沈见鹤说完,眼皮耷拉,没发表意见。 沈见鹤:“小姑娘?” 她心里想着其他事,听完他说的话,抿了抿嘴,唇色和祁不砚一样红:“我没什么实力啊。” 沈见鹤哈哈地笑着:“小姑娘你不要妄自菲薄嘛。” 贺岁安撑起身子,给讲得口干舌燥的他倒一杯茶水,不让他唱独角戏,偶尔说几句:“你不要再叫我小姑娘了,我叫贺岁安。” “谢谢贺岁安小姑娘。”沈见鹤接过茶水,一干而尽,“你这名字寓意真吉祥。” 贺岁安:“……” 还不如叫小姑娘算了。 她无奈地转过脑袋,眼神无意落到祁不砚颜色比往常要艳几分的唇瓣,又收了回来,低眸看木桌,也口渴地喝了两杯茶。 祁不砚从窗台下来。 他道:“好。” 沈见鹤以为自己听错了,霎时激动站起来:“真的?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再下燕王墓?” 祁不砚莞尔:“过几天。” “成!” 沈见鹤非常爽快:“这几天,你们有事也可以随时找我。对了,很开心认识你们,我叫沈见鹤,遇见的见,白鹤的鹤。” 他没久留,说完就走。 贺岁安也跟着沈见鹤离开祁不砚的房间,还关上了门。 祁不砚没喊住她,一脚踩住想咬人的蛇,他今天情绪波动异常,弄得养过的蛊也不安分了。他踩着蛇,温柔地说:“别动了。” 25 第 25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回到房间的贺岁安发了会儿呆,没了旁人在,反射弧很长地意识到她和祁不砚真的亲了。 还是她主动的。 这种事不兴拿来试着体会,可贺岁安依然和祁不砚试了。 她有教坏了人的罪恶感,钻进被窝里滚几圈,卷成蚕蛹似的,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直到快天亮才睡着觉。 初春多雨,翌日一早,贺岁安是被雨声吵醒的。 豆大雨珠敲打着没关的窗,她赖床不起,记起和静思书斋的荷华姑娘有约,克服想继续睡觉的念头,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 贺岁安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迅速洗漱、梳头,穿衣裙,随便照一下镜子就出门了。 祁不砚不在房间。 她猜测他应该早起到客栈厅堂,抬步往楼梯走。 沈见鹤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见贺岁安要下楼,几步追上去:“贺小姑娘,你也刚起?” 贺岁安说是。 “你们今天也要外出?”沈见鹤往客栈楼下厅堂看,看到了祁不砚,“现在风铃镇乱得很,你们能不出去,最好不要出去。” 贺岁安:“我们有事。” 他了然,也不多问,随性道:“好吧,小心点,我可不想见到你们出事,否则没人陪我下墓了,我还挺喜欢你们两小孩的。” 人在江湖飘,能遇到一两个看得顺眼的也是缘分。 “我们会的。”贺岁安自动忽略沈见鹤用两小孩来形容都已经十几岁的她与祁不砚,小步走下楼梯,径直奔向靠角落那一桌。 祁不砚仍然靠着窗坐,见贺岁安过来,不再往街上看,慢条斯理提起竹箸用早膳。 昨晚的事,他们都没提。 贺岁安没提,是感觉有点别扭,不过见祁不砚跟以前没不同的样子,又心大地置之脑后了。 祁不砚没提,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会令人羞耻、害臊的事。 早上的客栈没多少人,偌大的厅堂只坐了几桌人,一桌是客栈普通房客,一桌是孑然一身的沈见鹤,还有一桌就是他们。 祁不砚吃东西很慢的,贺岁安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 她也放慢吃东西的速度。 贺岁安要是先吃完,还得眼睁睁地看着祁不砚吃东西,像在催促他快点吃一样,还不如她也吃慢些,横竖又没人催他们。 不知怎的,贺岁安看着今天的祁不砚总觉得怪怪的,到快用完早膳,她才弄清楚怪异从何而来,祁不砚今天身上没有蛊虫出没。 从他们二人认识至今,祁不砚都是蛊不离身的。 是出了什么事? 贺岁安问:“你的蛊呢?” 祁不砚咽下口中食物,抬眸看她,放下竹箸:“我把它们都放在房间里了,它们变得有点……不受控制,你想见它们?” 怎么可能。贺岁安对世间所有虫蛇都避之不及,摇头如拨浪鼓地否认:“没有。” 他笑了笑,不说话。 她也吃饱了:“你的蛊还会有不受控制的时候呀。” 祁不砚弯唇:“蛊也会不受控制,它受我影响。还有就是,它们若遇到更厉害的炼蛊人,可能会受对方的驱使,伤我、杀我。” 贺岁安惊讶到合不拢嘴:“之前有发生过这种事?” 他起身:“这倒没有。” “世上有比你更厉害的炼蛊人?”她难以想象比祁不砚还要厉害的炼蛊人会是什么样子。 祁不砚打开伞,走到大街上,雨珠沿着伞面坠落,他抬手接下不少雨水,指骨都湿了:“自然是有的,我以前就见过一个。” * 静思书斋今天依旧没对外做生意,荷华让在书斋干活的男子女子回去休息一天,自己则一大早守在门前等贺岁安他们过来。 初春早晨还是凉飕飕的。 贺岁安一到书斋就留意到荷华被风吹得微微发白的脸,也不知道她站在门口等了他们多久。 荷华昨天没跟他们说过会在外面等,她也没必要等,等他们来了自然会敲门,但荷华就是这样做了,骨子里有自己的倔强。 书斋灯火通明,映亮因下雨而始终灰暗的天色。 屋檐滴答滴答地淌着水。 几人先后走进一间屋舍,荷华拿了几本书给贺岁安、祁不砚,全是她亲自撰写的。 贺岁安翻了几页,里面内容都离不开燕王燕无衡。这是荷华昨晚连夜整理出来的,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几本书,当做送给他们了。 历史上很少有关于这位燕王的记载,所以贺岁安震惊荷华会有这些书,书中内容又不像是她臆想出来、与现实无关的话本。 荷华知道贺岁安的疑问。 她提笔写字。 “这几本书上的事都是真的,请你们相信我。”荷华的字秀美,极为赏心悦目,“等你们看完了,还有想问的,尽管来此。” 荷华表情诚恳。 贺岁安看了荷华一眼,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书籍。 她没往下看:“荷华姑娘,我能问一下你,你和史上的这位燕王是什么关系吗?” 白纸落下几个字。 没关系。 贺岁安心情复杂,合上书:“那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他?他可是百年前的人了。” 荷华抚摸过那些她视为珍宝的书,又在纸上写道:“等你们看完这些书,还想了解他。我会告诉你们,我为何会这么了解他。” “谢谢你,荷华姑娘。”贺岁安发自内心道。 荷华温和地微笑。 她一生下来便是个哑巴,不能言语,无法叫他人聆听,通常只能用笔墨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贺岁安说话说得可能有点多,喉咙干得严重。她不好意思地绕着垂在身前的丝绦,话题一转:“我渴了,这有水吗?” 荷华去给她倒水。 * 贺岁安收下书后,没有立刻离开静思书斋,留下来待了一个多时辰,问了荷华不少问题。 有些问题,单靠看书,是有可能会找不到或忽略的,只有当面问人才问得清楚和记得牢靠。贺岁安还拿一个小本本记下了。 荷华看贺岁安的眼神愈发宽柔。 这些年,她太孤独了。 因为很少人会手语,也很少有人有耐心坐下看她一问一答写字,所以荷华今天过得很开心。 祁不砚就在旁边看着贺岁安认认真真记录她自己所问的问题。 过了会儿,他忽而抬手点过她写的字:“这是什么字,看着像中原字,却又缺笔少划的?” 简体字。 贺岁安脑海里闪过这三个字。 26 第 26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荷华一心回答问题,倒是没注意贺岁安写的字,听了祁不砚的话才看过去,发现确实如他所说那样,大多数字都是缺笔少划的。 贺岁安睁着雪亮的眸子看他们。 她放下笔,低头看自己的字:“我只会写这种字,荷华姑娘刚才所写和书上的字,我都能看得懂,提笔却不怎么会写。” 祁不砚“嗯”了一声。 他似并未放在心上,之所以会问,也是随口一问罢了。 荷华与他们刚认识不久,不会干涉太多,见祁不砚不往下问,她也不可能追问,很懂分寸。 他们是天蒙蒙亮便来到书斋的,到晌午才离去。 在离去之前,荷华说要送他们,贺岁安婉拒了,说以后有机会还会再来的。荷华笑而不语。 街上一改昨日清冷,人头攒动。 闹哄哄的。 百姓们对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有几个衙役笔直立于告示墙旁边,贺岁安拉祁不砚走近看。 告示内容是对风铃镇近日来发生过两次的发狂事件作出总结。 官府给出的解释是:这是一种疫病,能人传人,遇到必须上报官府,偷藏身患疫病、导致风铃镇陷入险境者,论罪当诛。 百姓们信了。 除此外,很难找到别的解释。 贺岁安却清楚是假的,这根本不是疫病,是能人传人没错,但根源是阴尸蛊,要想彻底解决此事,应该先清除掉所有的阴尸蛊。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道:“原来是疫病,我就说嘛,那些人怎么见人就咬,真恐怖啊!” “是啊。” 头发全白的老头接话:“这年头庄稼收成不好,还来个疫病,这不是要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命?希望官府能处理好这次的疫病。” 一男子指着告示上的“偷藏”二字,不能理解地说:“官府还怕我们偷藏身患疫病之人。” “可笑。”他嘲讽,“谁敢?不怕被咬,变成怪物?” 老头抚须,不语。 妇人皱眉,剜了男子一眼。 她道:“一看你便知道是个孤家寡人,你要是有一个亲人都问不出这种话。家人感染疫病,变成怪物,你就舍得让人杀了?” 男子面色讪讪,不吭声。 在人群中的贺岁安恍惚中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抬头四处寻找这道视线来此何处,却看见苏央和她的两个贴身亲卫。 直觉告诉贺岁安,苏央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对方就是特地来找她和祁不砚的。 苏央的亲卫动了。 钟幻表情不多,永远是冷冷的。 他越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语气木然,低声道:“郡主想见你们,是有关燕王墓的。后晚子时,凶宅见,请务必到。” 苏央想见他们? 见面地点还是有可以进燕王墓的入口的凶宅,可苏央之前不是不允许他们再靠近凶宅,进入燕王墓吗?贺岁安很是讶异。 祁不砚平静地听完,谈笑自若道:“我们会去的。” 钟幻得到想要的答案,沉默寡言,能不多说便不多说,转头想离开人群,被贺岁安喊住,他像木头人停下:“还有何事?” 贺岁安将从地上捡到的荷包递给他:“这是你的吗?” 荷包是红色,与他格格不入。 所以她问得有点迟疑。 钟幻缓慢地眨了几下眼,从贺岁安手里接过荷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入怀里,不怎么习惯地道谢:“是我的,谢谢。” 贺岁安摆手:“举手之劳。” 钟幻:“嗯。” 祁不砚似乎没怎么听他们说话,低首玩着手腕的铃铛链子。 几步之远的百姓还在议论着疫病的事,钟幻快步回归苏央的身边,弯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苏央在此期间看了他们几眼。 苏央见贺岁安正在目不转睛看她,微一愣,有礼点了点头。 贺岁安友好地笑。 说实话,贺岁安还挺喜欢苏央的,她恩怨分明,并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偶尔故作冷淡,好像也是因为不知如何和外人相处。 面对贺岁安展露好意的笑容,苏央眼神微闪,心中涌起陌生的滋味,愈发觉得这次没做错。 钟空抱剑而站,欲言又止。 钟幻依然面无表情。 苏央没在街上逗留,回苏府,钟空、钟幻随她离开。 她回苏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苏睿林房间找他。他还是以前的慈父态度,关心地问:“阿央,你这几天为什么总是到外面?” 苏央盯着苏睿林,清冷的面孔有几分动容:“父亲,是不是您让官府张贴疫病告示的?” 苏睿林想拉她的手放下。 “是。” 苏央质问:“这便是您所说的,给风铃镇百姓一个交代?” 他无言。 “为何?”她深呼一口气,“您知道的,那并不是疫病。您瞒着所有百姓,又不允许我带人下燕王墓,究竟意欲何为?” 守在门外的钟空、钟幻将房内父女二人的争吵尽数纳入耳中。 钟空着急看向大哥钟幻,用眼神询问该如何是好。钟幻眼风都不带给钟空一个,安分守门。 钟空小声开口:“大哥。” 钟幻:“闭嘴。” “哦。”他语调怨愤。 房内,苏睿林凝视着自己一旦认定一件事便会强硬起来的女儿,深感有些拿她没办法了。 “阿央,我……” “父亲。”苏央打断道。 她竭力地压抑情绪,深深闭眼再睁开:“我现在还有事需要处理,改日会来向父亲请安。” 说罢,苏央没给苏睿林拒绝的机会,退出书房。 苏睿林望着苏央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如一座枯灯坐着。 * 这厢,贺岁安窝在客栈上房,脱掉上衣给腰腹伤口抹药、重新包扎,疼倒是不疼了,但看着触目惊心的,怕是得留疤了。 若是可以,贺岁安自然希望不要留疤,可看情况不太可能。 她摸了下腰腹伤口,乐观地想,幸亏阴尸蛊是藏在这里,若它藏在脸上或脑袋就难办了。 包扎好伤口,贺岁安一件一件地穿回襦裙、外衣,要去找祁不砚。荷华给的书都暂时放在他的房间里,她想看得去那里找。 得在下燕王墓之前看完那几本书,到时候下墓能随机应变。 毕竟墓穴里有很多机关。 而破解机关的办法兴许能从书中得知,毕竟很多墓穴的机关与墓穴主人生平经历过的事息息相关,燕王墓大抵也会如此。 时辰尚早,祁不砚应该还没有休息,贺岁安不怕这个时候去他房间会打扰他休息。 她敲门道:“我想进来找书看,你在房里吗?” “门没锁。”祁不砚说。 这是允许贺岁安推门进来的意思,一回生两回熟,她推门而进。祁不砚今天没坐在窗台,半倚坐到椅子,脚下是他养的蛊。 贺岁安轻按了下变得干涩的喉咙,感觉这几天来都很口渴,半夜要经常起来喝水。 过来这里之前,她刚喝完一杯水,现在又渴了。 水好像解不了渴。 贺岁安没想太多,走到桌子旁倒茶喝,余光扫见祁不砚露出来的半截白皙脖颈,有种想咬下去的冲动,想移开目光又移不开。 祁不砚发觉贺岁安从进来到至今没再说过话,抬起头看她。 待看清贺岁安的眼,他喂蛇吃东西的手停下来。 她双眼有些异样的红。 难道当初进贺岁安体内的阴尸蛊有两只,其中一只是阴尸蛊的子蛊,阴尸蛊的子蛊与普通阴尸蛊不同,发作方式与时间也不同。 如果真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天,无法再通过外部手段取出,需要子蛊自动从她身体爬出来。 难度很大。 “你是不是想咬人?” 祁不砚忽问。 贺岁安下意识点头,又摇头,改主意道:“我不知道,我变得很奇怪,也很不舒服,今天我可能看不了书了,你先自己看吧,我回房了。” 说这话之时,她还不受控制地用盯着猎物的眼神看祁不砚。 他笑了。 祁不砚站起来,走到贺岁安面前,将脖颈凑到她唇边,指尖轻轻按住她脑后勺,令她贴近他。他皮肤下的血管明显:“咬吧。” 贺岁安也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 “是阴尸蛊还在我体内?” “嗯,是阴尸蛊的子蛊,它比一般阴尸蛊要厉害。”祁不砚指尖拂过她发鬓丝绦,“抱歉啊,它藏得太好了,连我也没发觉。” “咬我。” “咬了我之后。”他完全不怕她会咬断他喉咙,“别出去咬别人了,所以咬我吧,贺岁安。” 贺岁安唇瓣微微颤抖,想拒绝,又失控地张开嘴,咬住了祁不砚的脖颈,牙齿嵌入他体内。 很快,血沿着祁不砚颈侧缓流下,涂红他白净的皮肤。 她却解渴了,不自觉吸吮。 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贺岁安一把将没有设防的祁不砚推到了桌上,少年眼里似有少许的惊讶。 27 第 27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28 第 28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29 第 29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0 第 30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1 第 3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2 第 3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3 第 3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4 第 3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5 第 35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6 第 36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7 第 37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8 第 38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39 第 39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0 第 40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1 第 4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2 第 4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3 第 4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4 第 4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5 第 45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6 第 46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7 第 47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8 第 48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49 第 49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0 第 50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1 第 5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2 第 5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3 第 5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4 第 5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5 第 55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6 第 56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7 第 57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8 第 58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59 第 59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60 第 60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61 第 61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62 第 62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63 第 63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64 第 64 章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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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102 古代青梅竹马番外1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103 古代青梅竹马番外2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104 古代青梅竹马番外3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105 古代青梅竹马番外4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106 父母番外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107 一个古代番外 - 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 君子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