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拙作的导读碎碎念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作者睡不着,所以来扯扯,希望可以吸睛赚人气咯~ 之前看过阿菩的《桐宫之囚》,感觉很受启发,心血来潮也想写有历史模具的严谨玄幻,但是毕竟笔力有限,不能像许多大神一样妙笔生花,只能是本人尽心尽力尽量将作品写的好看一点,毕竟写东西还是希望读者们喜欢。 我对于自己的想法是有自信的,也希望有致力于严谨玄幻创作的前辈同好们的交流启发。 废话打住,说说本作。熟悉古罗马历史的人,看到这里大概有一点感觉了,没错,历史背景是借鉴了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的一些历史风貌。我想以此给今日古风和穿越纵横的玄幻界来点不同的感觉,也算是拓宽一下题材吧~新的尝试难免会有蹩脚之处,比如中式对白的违和感……还是希望众位多多鼓励,多多捧场咯~ 关于本作的一些结构,还是有必要介绍一下,不然会让人搞不懂…… 若兴是一个城邦,【城邦】就是指一个城市就是一个国家。城邦会有一些领地,也会有附庸,这些在后文会提到。 西方几乎所有国家都由城邦而产生。 若,是若兴人信奉的海神。因为若兴是一个大岛屿,所以海是若兴人信奉的万物之源,海神也是诸神之母,是主神。 若兴城邦实行【公民制】,这和古罗马的公民制一样,但是在政治中,我又融合了希腊【公民大会】与【元老院】,让它们都成为若兴的政治组成。 军事上,为【统帅制】,是我自创的选举式选将制度,即军队的领导者【统帅】由【公民大会】选出。 若兴的最高权利原则上属于【公民大会】,公民大会由五百名【议事官】组成,分别由五个选区,各推选一百名公民作为【议事官】。 公民大会的最高管理者是三名平等的【执政官】,他们由经历若兴城的三大贵族的家督担任。 在发生战争时,三名【执政官】中的一个将由元老院选举为【独裁官】,拥有【独裁权】,届时其权力将高于公民大会,成为若兴城邦的主宰者,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将成为【国王】。 【元老院】可以弹劾【独裁官】,并有权力拒绝【独裁权】。但是,不会对【独裁官】造成实质性威胁,只有战争结束,【独裁权】才能被公民大会收回。刻意挑起战争也成为一些企图专权者获得【独裁权】的手段。 当然,很多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按照制度来的…… 今天就写这些,以后会继续介绍,晚安各位~ !! 致歉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若兴是个多神信仰的城邦。 他们推崇的主神,是司掌广大海洋的女神若。 在若兴的神话中,女神若与天魔诞下最早的众神,为众神之母。 若的长子为颢,次子为瑞,三子为莽,四子为冥。 四个儿子成年后,击败了曾经霸占天界的天魔族首领业,从业手中夺到了世界的统治权。业被封印在海底的大冰脊。 业的弟弟魆,带着天魔族的幸存者们,遁入了秩序世界外的混沌虚空中。 后,颢成为天神之王,坐拥天界;瑞受封战神,负责维持秩序世界的平衡;莽和瑞争抢战神的地位,被瑞击败后封印在若兴的一潭泉水里;冥在阴间做了帝王,改称阴间为冥界。 待天地的秩序确定下来,若又造了众生。包括人。 若兴人相信,他们就是若造出的第一批人类,若将大地交给了他们。 颢在天界造了御天神族,帮助他管理秩序世界。 瑞召集了神族大军。 冥则将众生死后的游魂引入冥界,将那些强大的灵魂并入冥军。 !! 舅舅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星火啊,快去吧。记得要礼貌一些,不要给添麻烦。”母亲挥着手,远远的声音带着三分不安与七分难掩的期待。 星火点点头,将父亲的旧羊皮口袋背上肩头,踏上车板。 马车顺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土路,往那遥在天边的白色城邦驶去。 夕阳明媚的红光正洒在那些高大的建筑上,宛若一头匍匐巨兽的背脊,轮廓分明。 今天是星火十六岁的生日,从海上打渔回来,已是晌午,他估计母亲已经做好美餐,准备为他庆祝了。 等待他回来的却是一封信。 那是远在若兴城里的给他寄来的急件,里面放着一张奇异的金属卡片。“这就是若兴城邦的公民证了,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一个若兴公民了。”母亲的脸上流溢着喜悦与自豪。 “我还没有去过城里,怎么会办好公民证了呢?”星火狐疑地摸着脑袋。 母亲又拿出一张华丽的羊皮信纸,“这是你帮你申请的,你看你对你多好。” “?我还有?”星火一脸惊讶。 母亲皱起了眉头,“星火啊星火,你怎么连你都不知道了!?你出生的时候他就来看过你了!” “是吗?我没有印象……” “是啊,因为自从那时候他就再没有来过……” 星火异样地看了母亲一眼。 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还真不知道你有呢……是我没怎么和你说过……” 星火撅了撅嘴,“明明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和我提过嘛……” 母亲故意无视了星火的牢骚,“总之,你想让你去城里找他,我看你今天就启程吧。” “今天!?我总要准备准备吧?” “不用了,你说你跟着信差的车回去就行,就今天,等信差在村里交接完信件,到傍晚你就跟他们的车去吧。”母亲说着,把那虽然旧但是一尘不染的羊皮包摆在星火的面前。 “你需要的东西我都帮你准备好了,没有后顾之忧啦。”母亲快活得像年轻了十岁。 于是,星火就踏上了旅途。 马车颠颠簸簸地行进。 如果我从此进城,成了城市公民,然后能找份城里的工作,一定是会让母亲高兴坏的。星火想,母亲肯定是觉得为我安排了什么城里的还差事…… 星火从母亲那里得知,正在城里做议事官。 想到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个白色的徽记。 那是一个有三个尖的火焰图腾,是燎原家族的家徽:三尖火纹。 “你真的是燎原家族的人吗?”同车的一个人注意到了那个徽记。 星火抬头一看,是一个神情傲慢,比他年纪约要小上三四岁的少女,身穿一件蓝底白边的奢华连衣裙,用金线和象牙纽扣装饰。 听她的语气,似乎是在怀疑他的身份。我是不是燎原家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星火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看你这副穷酸样子,真不敢想象你也是个贵族,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少女见星火不理会她,厌恶地说。 少女的身旁坐着两个高大阴鹜的男人,都穿着打理精细的皮衣,腰间别着短剑,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星火对少女的话颇为恼怒,但看到对方有两个保镖,也不敢大发作,只是淡淡地说,“我怎么样与你无关。” “哼,你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也难怪,燎原家族的人都是你这种乡巴佬和莽汉……”少女冷笑着嘲弄道。 “你说什么!?”星火怒火难遏,抬高了声调。 “哟,还发火了啊。真是没教养,竟然对着一位女士大吼大叫。”少女轻蔑地瞥着他。 听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在自己面前自称女士,星火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装模作样的小东西,要不是有人保护,老子早上去两个大耳刮子! 从小生活在渔村里打渔,星火无论在别人还是自己眼里都没有被当成是燎原家族的人,或者说一个贵族的少年。如果不是父亲倒插门娶了母亲,自己本不能被纹上燎原家徽和姓燎原氏的。 虽然他从来不把自己当燎原家族的人看,但是今天在车上代表燎原家族受到侮辱,还是让星火觉得跌脸。他不在乎别人侮辱燎原家族,但他恨自己被人看扁,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看扁。 他站起身,“告诉你,小丫头片子!老子是燎原家族的星火,你给我记住了!” “哦,星火。真是个难听的名字。燎原家族的人名字都很难听。”少女厌恶的撇撇嘴。 “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可不客气了!”星火怒目而视。 他话音刚落,少女身边的两个保镖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们坐下,我看他敢怎么样!”少女掐着小腰气冲冲地说。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还是听话地坐回原位。 就在他们一站一坐之间,星火注意到了他们两人手腕上的黑色徽记。 原来他们都是鲸涛家族的奴隶,看来这女孩是鲸涛家族的人。星火仔细看了看女孩的右手背,那里有一个金色的徽记。是一朵卷起浪花。 星火知道,金色徽记意味着什么。 “鲸涛本家的人,居然会来这小村子里……”星火低声喃道。 “哈,你明白了?就算你真是燎原家族的人,惹了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少女听到了星火的低语,得意地昂起下巴。“识相的话,赶紧给我下跪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 什么?星火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少女,明明长得娃娃般可爱,居然这么点事就让他下跪道歉,也太恶毒了吧?况且,先挑衅的还是她嘛。 星火终于吼了出来,“想得美!我凭什么要给你下跪!你算什么东西!”豁出去了,就算要和那两个保镖打架星火也不怕,成天在海上出没的他肌肉强健,尚有一搏之力。 “好啊!胆子不小!阿左阿右,给我收拾他!”少女一指星火,两个保镖纵身而起。 “哈!” 星火低喝一声,右拳挥出,向先袭来的阿左面上打去。 阿左反应还算灵敏,偏头要躲,却还是中了半拳,向后踉跄一步。 这时,阿右从另一侧挥出拳来。 星火在村里与顽童们整日厮打,早知规避之道,用左臂靠住他肘部,挡开了这一拳。 阿右胸膛前门户大开,星火趁势右拳猛攻他面门,打得他口鼻出血。 阿左阿右两人都吃了亏,变得谨慎起来。 “你们两个废物!快拔刀啊!”少女拍着座位嗔令道。 两人拔刀,指向星火。 星火没有武器,心里发虚,不由退后一步,却碰到了车厢的侧壁。 没有退路。只能拼了!星火心想,摆开架势准备放手一搏。 要是能硬夺下一把刀,可能还有胜算…… 正在心里盘算着,忽然乒乓两声,刚才还在阿左阿右两人手中的短刀掉落在了车板上。 “好了,已经够了。”一个声音从车头出传来,却是赶车的邮差。 阿左阿右不再发难,又坐回座位上去了。少女的眼睛也变得笑眯眯的,“这么快就不让人家玩了?真扫兴啊!” 星火一脸错愕,来回望着变化突然的少女三人和深藏不露的邮差。 邮差回过头来,笑着看向星火。 “抱歉了,星火,刚才是我让她们帮我试一试你的。” “试一试?”星火还是一脸的不明白。 “还不知道吗?他就是你啊。”少女笑着指着那邮差。 “?你就是我!”星火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怎么样,星火,这样见面是不是很有创意?你果然很有勇气啊。” 星火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挨刀子了,原来是你们串好的。” 少女站起身来,握住了星火的手,“你好星火,我是鲸涛家族的涟,很高兴认识你。” “你平时,应该不是刚才那样吧……”星火心有余悸地盯着她。 涟撅了撅嘴,“嘁!涟可不是那么任性的坏小孩!” 星火咽了口唾沫,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么小就这么会演戏,长大还得了? “星火,涟可是鲸涛家族本家的二小姐,你要好好待她哦。”说。 星火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种小孩,还是离远点的好。 他看到阿左阿右脸上的伤痕,又说: “阿左阿右,我下手有点重了,不好意思……” 那两人石像般不作回应。 星火尴尬不堪,坐回位子上。涟捂着嘴朝他笑个不停,两只娇媚的大眼睛看得他脸颊发烫。 这小东西,早熟的要命,不知道又想干什么。 “啊,对了,星火,我的名字叫作燧,你记住了。”星火的突然回头说道。 “……哦。”听到作为长辈的主动介绍自己的名字,星火不知该如何是好。 燧?星火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之前在哪里听到过呢? “燧最近要竞选统帅了吧?不知道你这次能不能成功哟?不过呢,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森峰家的人当选的可能性大哦。”涟对燧嬉笑着说。 星火这才想起,之前在竞选公示的统帅人选中,就有燧的大名。 燧听了风凉话,并不介意,“哈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星火不明就里,茫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惊讶于涟大胆地对燧直呼其名,而竟也觉得理所当然。难道?这小女孩是和平辈的吗?怎么看也有三十多岁了吧。 “说不定,这次我们家族也有要竞选统帅的呢。” “无所谓啊,各凭本事。” “……” 两人谈笑风生,似忘年之交,让星火暗暗称齐。 “如果我刚才表现怯懦,会怎么样?”星火问燧。 燧冷笑一声,“那你就会被扔下车,然后明天会有人给你送信,叫你不必来了。” 马蹄声渐,夜峦时分,车轮终于碰上了若兴城外坚实的青石板路。 “记住,星火,燎原家族没有懦夫。”燧说。 !! 永恒之城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若兴是座不夜之城。 午夜,上上下下的华灯仍将城里照得宛若白昼。不散的夜市,通宵的酒馆,灯火辉煌的妓院,还有哨楼里巡夜的警灯,都在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星火第一次见到这等光景,原有的十分睡意已去了七分,剩下的三分也顾不得了,只是拼命把新鲜事物往自己的眼里心里装填。 若兴城高耸的城门上,提写着几个鎏金的巨字。 星火心里想,这几个字真大,要是我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这是一座,这是若的赠礼。” 涟的声音幽幽入耳。 “原来是这样……”星火默默的想。 马车过了城门来到了街道上。 “是燧!”有人认出驾邮车的不是那个老邮差。 “燧大人晚安啊!”有人向燧挥手致意。 一个灰白胡须的老头走到车前,“燧大人,居然让您帮我送信,真是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我应该感谢你把车借给我。”燧微笑着说。 一行人下了车,那邮差老头跳上车去,喝一声马行号,在一条街里拐不见了。 “燧,我回家了。希望你这次竞选顺利。”涟向燧和星火拜拜手,带着阿左阿右离开了。 星火跟着燧走。一路上,人们对他指指点点,“那个孩子是谁啊?” “他既然跟着燧,可能是个燎原家的小奴隶。” “小奴隶?他手上没有奴隶的黑色徽记啊。” “是啊,他手上纹得是白色的徽记,是燎原家族的人。” “什么?看他一身又脏又破的粗布衣服,怎么也不像是个贵族啊。” “……” “星火,你饿不饿?”燧问。 星火点点头。 两人来到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 还没进门,星火就被玻璃门里稀奇古怪的摆设与形形色色的食客吸引住了。饭菜的香气让他口水直冒,各种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陈列在一张张餐桌上。 “你想吃什么?”燧问他。 星火指了指面前一位客人桌上的菜肴,“我就要这样的行不行?” “我知道啦,”燧笑了笑,“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都来一份。”燧对侍者说。 不多时,一道道精美的菜品被端到星火面前。 星火早就迫不及待了,大吃大喝了一通。燧没有动筷,只是静静看着他吃完。 “饱了吗?”燧问。 “嗝,饱了饱了,吃不下了。”星火笑着摸着饱胀的肚子。 “那我们去你住的地方吧。”燧起身要走。 “哎,还剩这么多呢……”星火指了指桌上很多没吃完的菜说。 燧做了一个无所谓的动作,走了出去。星火也只好跟着。 “我还想打包一点呢……”他意犹未尽的嘀咕着。 两人行走间,燧介绍起这若兴城来: “若兴城在世已有一千三百年,相传由燎原家族,鲸涛家族,森峰家族三家的祖先最先开创。三家的祖先从海上漂流而来,受到海神若的指点,在此地聚石造城,遂定城名为‘若兴’,寓意此城遵神旨而建,万世兴盛。北城临海,建有若神殿,是拜祭若神的圣所,也是通商岸口;南城临山,建有战神殿,是拜祭瑞神的圣所,也是教练后人的学院;东城临平原,建有市坊百千,是商旅往来,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西城临森林,建有大图书馆,是若兴文化的中枢所在;城中心有元老院,公民会场,大竞技场和大喷泉,是若兴城的心脏……” 星火留心着燧的话语,不觉间,两人已到了西城。 一幢宏伟的建筑出现在星火眼前。 “这就是,若兴大图书馆了。”燧望着那巨大的建筑物说道。 “我们来这做什么?”星火问。 “当然是住啦!”燧说着,迈步向图书馆走去。 星火看到,图书馆的大门上也有鎏金的大字。当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明知自己不识字,居然要进图书馆,星火心里有些怪怪的。 图书馆里,十几米的高大书架整齐得排列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大厅中。 星火皱着眉头,看着放在巨大书架顶端的书,心想:把书放这么高,让人飞上去拿吗? 走到两个书架之间时,出现了一架底步有轮子的铁架梯,高有十几米,正好与书架顶端一般高。“原来如此……”星火恍然大悟。 两人经过数不清的巨大书架,到了大厅的另一头。在角落里,有一道朱漆小门。 “这是图书馆的休息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燧说着,拉开那扇门。 房间里乱糟糟的,右侧凌乱的书桌与肮脏的小矮柜毗邻,左侧是一个几乎要填满半个房子的书架,一架两层的木床放在最里面。 木床的上层,躺着一个戴单片眼镜的老头,他浓密的长胡子漫过床沿,垂到了下铺。手捧一本厚重的大书,聚精会神地览阅。 燧说:“星火,这位就是雷林老先生,他是若兴城有名的学者,占星师,演讲家和发明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星火恭恭敬敬地向老先生鞠了一躬。 雷林注意到了他们的来到,微笑着侧过脸来,“啊,是燧大人,你们这么晚才光临,有何贵干?” 燧把手放在星火肩头,“向您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向您说过的我的小侄,燎原星火。” “哦,就是以往传闻中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啊?”雷林回想着说。 “正是。”燧点点头。 星火开口问:“老先生,您刚才说‘那个孩子’,是什么意思?” 雷林看了燧一眼,“原来,你们还没有将那个预言告诉他呀?” 燧笑笑说:“所谓预言,不可轻信,让小孩子知道了难免会助长其骄傲之气,况且树大招风,人贤招妒,有些事还是不必张扬的好……” 雷林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燧向星火说:“以后你就和雷老先生住一起吧,要多多向他请教。” “那么,小侄就拜托先生代为教导,我还有事,先告辞了。”燧就要拜别。 “这……我今后就住这里?”星火问。让我和这个腐朽老头子同室而寝,也太无趣了吧? “没错,你要好好接受一下若兴文化的熏陶,尽快适应若兴公民的生活,你已经不再是一个渔村里的孩子了。” 然后,燧不等星火多言,自顾自推门而去。 星火的表情有点失望,没想到进了城里也要呆在这么无聊的地方。 “好了,”雷林笑起来,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天不早了,快睡觉吧小子。” 星火觉得浑身一哆嗦,赶忙钻到下铺躺下了。 睡前,星火又想起了进城时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又兴奋起来。是啊,尽管住在这种地方,但是毕竟自己从今天就真真正正得成为若兴公民了,又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舅舅。不知明日,又会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呢? 这一夜,他激动得几乎无法入眠,当雷林老头的鼾声渐渐平息时,天已破晓。 !! 浴场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今天是星期天,赞美若神。” 雷林伸着懒腰,朝着窗外打哈哈,长长的胡子随微量的晨风四下飘荡。 星火揉揉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才五点钟,这老头还真精神……”星火刚刚才从雷林的呼噜声中解脱出来,还没迷糊够就又被吵醒了,一脸的睡眠不足。 “星期天,星期天,星期天该干什么呢?”他回头问星火。 “啊?”星火惺忪中被突然的一问,愣住了。 “星期天当然是去若兴大咯!”雷林的声调像个孩子般欢快起来。 他以和年龄不相符的敏捷,两脚打着轻快的节拍,将一些洗浴用品收进一个藤筐里。 “你现在要去洗澡?”星火惊讶的问。 “是啊,”雷林嘚瑟的点点头,“早上的,热水,是最棒!” 他的胡子忽然一扬,从书架的上方卷下一个东西。 星火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一条怎样的胡子啊! 东西到了雷林手里,那是一块光洁如玉的羊脂皂。 “好啦,都齐了!我们走吧小子!”雷林胡子一舒,将半坐起身的星火拖了过来。 “可不是每个人都会用胡子拿东西的,哈哈哈!”雷林冲惊讶的星火笑道。 两人飞快得出了图书馆,又飞快得穿过大街小巷,在周围人惊奇的目光中,表情尴尬的星火被胡子拖着,一脸的无奈。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宽阔的广场。无数穿着白色浴袍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经过。 “哇,想不到这么早就要这么多人去沐浴啊!”星火吃惊地说。 “那当然,我告诉过你,早上的水最好!”雷林得意的说。 初升的太阳将一个巨大的建筑照得金光闪闪,星火看到了它巨大圆形穹顶上的金黄琉璃瓦。 “是若兴人的骄傲,它比公民会场修得还气派!”雷林赞美道。 两人来到大门下,巨大的拱门招揽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的里面,有两道稍小的拱门,分别是男女的大门。 前厅,两侧墙壁绘着巨幅的壁画。 进入以后,一个辽阔的水面出现了。浴池简直就是一湾小湖。四面墙壁宛若万丈高崖,穹顶仿佛挂在天上。 圆形穹顶是玻璃的,透过黄色琉璃瓦的光芒,圣洁得笼罩着水池。 墙壁上,天花板上,都绘着连续不断,排山倒海的壁画。最为震撼的,是迎面最深处,独占一整面墙的超大型女神像。 “那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完成的若神画像啊,”雷林感叹道,“她深邃的蓝色眼眸,象征着无垠的大海,金色的长发象征着哺育万物的阳光……” 两人步入浴池。温热的池水,让星火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原本睡眠不好造成的抑郁也烟消云散了。 “浴池的水来自地下的温泉,早在若兴城建立之初,先祖们就以此泉水沐浴了。温泉给了若兴人无限的滋养,让若兴人变得强健有力,像我一样长生不老啊。”雷林自在地浮在水面上,好似一片飘到水面上的落叶。 “舅舅他也会来吗?”星火盯着穹顶问。 “他……我想他今天不会来,今天也是竞选新统帅的日子……”雷林说。 “统帅?我一直很奇怪,舅舅现任议事官,在公民大会里议事。要是求升迁,也应该去竞选执政官才对啊,为什么要去竞选军队的统帅呢?”星火不解地问。 “哈哈,小子,若兴现在的局势你大概不清楚吧。现在的若兴可不是公民的若兴啦,而是……”雷林突然打住了,因为有两个沐浴的人转过头来盯着他。 “您说得是什么意思?”星火追问道。 “这……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还是要慢慢了解。” “怎么啦,若兴城邦,不一直是若兴所有公民的城邦吗?” “咳,孩子,你不明白,世道已经变了……”雷林说不下去了,那两个人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善。 雷林的胡子湿乎乎的,就只好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星火,“走,咱们去蒸桑拿!” 星火被雷林抢拉到浴池一侧,这里的墙上有几道门,雷林带他进了其中一间。 进了这一间里,地板由瓷砖换为木制的,又有许多木头小隔间,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又热又闷,真不舒服!”星火抱怨道。 “傻小子,这里是桑拿房,让人蒸桑拿,祛寒气。” 雷林挑了一个没人的隔间。 “这里方便我把话说完。”雷林解释道。 星火坐着一个木凳上,“您有什么就快说吧。” “唉,孩子,你有所不知啊,这若兴城,早就不是所有公民的城邦了,而是成了‘某些公民’的城邦。” “这‘某些公民’,是谁啊?”星火问。 “就是森峰家族啊。自从森峰家督森峰肃勒成为独裁官之后,整个若兴城就几乎成为森峰家族的了……”雷林压低声音说道。 “森峰家族,不是和燎原,鲸涛同属若兴三大贵族吗?三大家族共同组成元老院,共同管理若兴城,怎么会让森峰一家独大呢?” “因为战争。”雷林说着,抚摸着胡子。 “战争?” “和蛮族入侵者的战争,让公民大会赋予了任执政官的森峰肃勒以独裁权。肃勒为了让自己的独裁权得到维持,故意让自己家族的男人去前线打败仗……只要有独裁官在,另外两名执政官便形同虚设,公民大会也奈何他不得,只能听由其胡作非为。” “那么为什么公民大会不选有才能的人去当统帅呢?”星火问。 “唉,森峰家族实力强大,拥有公民大会将近一半的议事官席位,对于其他家族的议事官也是能收买的收买,能威胁的威胁,少数像你舅舅这样坚持原则的人,也改变不了局面了……”说着,雷林又是连连叹息。 “所以舅舅才不愿再当议事官了是不是?” “是啊。” “但是,照这个形式,舅舅也很难竞选上统帅啊。” “你舅舅有他的想法……”雷林突然打住,警觉得回头,听着隔间外的一举一动。 这时,有人开始猛烈得敲门。 “我们快走!”雷林对星火说道。 “往哪走!?”星火忙问。 “砰”,门被一脚踢开。 “没人?” “我刚才明明看到他们进去,真是奇怪!” “别处看看!” “……” “老爷子,你真行啊!” “那可不!我的胡子功天下无双。” 雷林猿猴般蹲在木梁上,用胡子将星火按在天花板上。 “报!肃勒大人,有一些新情况……” “哦?快说说。” “刚才我们的人在大,发现雷林那个老不死的正在和燧带来的那个小子说着什么密语,我们的跟踪他们进了桑拿间,却莫名其妙得把他们跟丢了。” “哼,雷林这个老东西,我早就想收拾他了。还有燧这个麻烦人物,不知道又有什么动作……对了,你赶紧派人,去把他带进城的那个小子的底细摸一下,我倒要看看,燧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远歌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流浪流浪,流浪天涯,追随海风,来到若兴港。 若兴大城,矗立数百年,已然不复光辉,几近腐朽! 看,那华丽的神殿,精雕的石像,美酒广场里诱人的芬芳! 若兴在这奢靡的风中渐渐腐蚀,树木的盘虬在石塔上钻出窟窿! 来啊!燎原之火!快点燃这黑暗的根茎!让若兴在烈焰中浴火重生! ――《燎原颂》 “我们被包围了!” “火球滚过来了!快跑!” 混乱。 踉跄的脚步,一触即溃的人们。他们在逃命。 有马蹄声,震天动地,带着绝望而来。 “敌人骑兵!” “啊――!” “……” 惨败。 “快派人,去若兴城请救兵!”无能的将军颤抖着命令道。 元老院。 一群身着白袍的元老肃穆而立,听着大厅中央一个人的演说。那个人是燧。 “如果再不派出有才能的将领,敌人的大军就要来到若兴城下了!若兴城自建成,三百年来无任何异族敢于觊觎。而今,森峰家的囊包马上就要将若兴城出卖了!不!若兴城是永恒!是若神的赠礼!它怎能为异族侵占与玷污!?” “啊!”有元老发出愤怒的呐喊。 “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 “哈!”一群元老以愤声回应。 “静待,时机马上……” 话语戛然而止。 所有元老都惊恐地望向门边。 门开了,进来一个人。 “森峰季鹿!?” 燧走上前,“季鹿,你终于来了。” 季鹿和燧击掌,“抱歉,我刚才有一点麻烦事……” 元老们都松了一口气。 “元老院还是对森峰充满了偏见……”季鹿佯笑着说。 “前线又传来战败的消息,若兴已经打了三年败仗了。山内省现在沦陷了一半,前线统帅还在要求增援,我们真的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要在若兴城下迎接敌人。”元老们不平地说。 季鹿听到元老们的抱怨,面上微笑不变,却也僵硬了些许,“我知道,森峰的家督出任独裁官后,众位元老一直对其怀有不满的情绪,可是,我并不认为,你们在此时此地的声讨与抱怨有任何价值。” 季鹿出言不逊,让元老们都变了脸色,他们感到被蔑视,却无奈地压抑着愤怒。 燧的两眼忽然发出光芒。 季鹿接着说,“如果你们不想想应该干什么,说再多诸如刚才种种的废话只是耽误时间,或者让你们惹上麻烦……” “你想威胁元老院?”一个鲸涛家族的元老颤抖着说。 “不不不”,季鹿的声音高亢起来,他知道他已经站在上风了。 “这种只会空谈的机构没有受威胁的价值,我的意思是,如果诸位不是这样无能,可能就没机会在这里发表不满了。对于现任独裁官来说,你们的存在只是对他地位的巩固而非威胁。”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爽快的笑声传来。 笑的人是燧。 元老们沉默,郁闷,将惊诧的眼光聚于燧的脸上。 燧快步走到季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我一直在等你来。” 他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不能再待在一堆朽木中间。” 两人丢下两眼发直的元老们,扬长而去。 从“火炭盆地”中出来,燧的肚子里流淌着温润的葡萄酒,季鹿的嘴角则早被手帕擦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摇摇晃晃,走到若兴大广场的中间。 秋末的夜晚,砖石地面上笼着厚厚的霜。寒风呼啸,将两人的衣襟刮得摇摆不定。 有人尾随着他们。 两人假装没有察觉,继续向广场中心走。 浴场里辉煌的灯火,透过巨大的穹顶,照亮了半个天空。 一阵奇妙的歌声传来,那是一个老者低哑的嗓音: 远有游人,跨山过海; 心恋天涯,不惧羁旅; 坦荡自在,来往四方; 不知烈焰,如何消长; 盘根之木,却近朽亡; 若兴斯城,何其壮哉; 数月之间,必出奇王! 听到这奇怪的歌,燧敏锐地望了望那歌者。衣衫褴褛的老人盘腿而坐,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如经刀刻,浑身上下都是灰尘与霜痕。燧心知此人不凡。季鹿则对老者的肮脏有些反感。 燧忍住酒醉的痴迷,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在下也爱唱歌,不知可否共引一曲?” 老者微微一笑,“我向来独行四方,不屑与凡俗同流,更不会与之共发俗音。” 燧被直接拒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又施一礼,“既然如此,那恕在下打扰。” 燧在老者面前,盘腿坐下,与之相对。 季鹿诧异万分,不知为何原本高傲逼人的燧变得这么谨礼,而至于同一个老乞丐相对而坐。他呆站在一旁,不知怎样参与他们的交流。 次日,季鹿扶着高烧的燧到医院,燧虽然神志不清,仍兴奋不已,嘴里哼着含糊的歌词。 “已至,天命已降。”燧低唱完最后一句,陷入了持续三日的昏迷。 !! 长街魔头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星火在燧身旁陪伴了三天三夜。 燧的发妻,鲸涛家族出身的蔚蔓夫人,和星火一同照顾他。 第四天早晨,燧的烧退了。 “星火,今天晚上你回去休息吧,我想燧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最近太劳累你了。”蔚蔓夫人温柔地说,她几乎对亲生子似的心疼星火。 星火已经守了一夜,两只眼睛又肿又红,却说:“我不要紧,我要等到舅舅醒来。” 星火的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但饱含着执着,让蔚蔓夫人动容,她清楚星火的执着是她无法撼动的,于是感激地点点头。 星火开始为燧用温热的湿毛巾擦身。在他抬起燧的后颈时,燧清咳一声,睁开了眼睛。 “是星火啊。” “是的,舅舅。” “多谢你了。” “舅舅不要见外。”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你都守在这里?” 星火点点头。 燧笑了。 “我现在身体还没恢复,但是你不能没有人引领,你去找焚吧。” “焚?” “是的,燎原家的长子,‘’燎原焚,去东城随便问个人都能找到他。” “”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有这样的恶名。 “快去吧。”燧看来不想解释太多。 星火也没有多问,向燧施了一礼,出门去了。蔚蔓夫人目送他远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丈夫要让他去找那个孩子,她不是个聪慧的女人,但是她可以凭她独有的细腻体谅燧。她一直坚信,燧是一个洞察一切的人,他的许许多多看似怪异的决定都是有道理的。 东城长街,是若兴城最为繁华的商业街。 这条街上,常常有一个魔头骑马驰骋。 星火来到长街,坐进一间茶馆。 燧给他的零用钱,一般都被他珍惜地积攒起来。现在他知道,这些钱该被利用起来了。 他点了最贵的东方茗。 “大爷稍候。”小二诚惶诚恐。 不多时,茶香已至,四座皆惊,“好茶!” 星火问那小二,“不知道本街的名人在哪?” “本街名人?您是要找海富的粗老板?还是醉乐坊的油老板?哦,我知道啦,您要打听的是似月铺的美人弭苳芝吧?” 星火羞涩地笑笑,“不对,不对。” “那是……您要找的贵人是什么名号?” “我听说,他人称‘’……” “啊!?” 小二差点打了手中杯碟。 听到“”,满座客人都变了脸色。 星火正诧异众人竟如此怕这人,忽然一声雷动,一个人从二楼一跃而下,双脚陷进一楼木制地板中。 那人回过头来,看来也只是个比星火稍长的青年,目光炯炯,刀剑般刺向星火。 许多客人抓起随行物品,仓促离座。 “就是你小子要找我吗?” 那人问。 星火点点头,“是的。”他就是焚啊,星火想。 那人走进几步,“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外号,你胆识不错。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是燧。” “又是燧,我上次和他说过了,我和他虽然叔侄一场,但不代表我可以帮他揽麻烦。现在可好,给我推来这样一个傻头傻脑的笨小子。” 星火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看着星火的眼神,焚摇了摇头,“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我不知道。” “真是个木头,跟我走。” 焚的身形比风还快,眨眼间就到了门口。 星火立刻跟了出去。 一匹鬃毛油亮的高头骏马被牵来,“焚大人,马备好了。” 焚笑了笑,“不错,不错,这次还真是让我满意!”他轻轻一翻,跨上马背。 他狡黠的目光,在马上四面扫射。“古松,去再牵一匹马。” “嗒嗒”,又有一匹马被牵来。 焚叫星火上马。 星火在渔村长大,从来没骑过马,不知怎么上马背。他的身材还小,不能像焚那样一跃而上,又不知道去踩脚环,一时无可奈何起来,难堪地望了望焚。 焚似乎很得意,像一场恶作剧成功般哈哈大笑起来。 他驾马到星火身边,单手一提,就把星火丢到了马背上。 星火晃了一下,坐稳身子,屁股下的马对于陌生人的骑乘感到不安,嘶嘶低吟着。 “驾驭它,跟我来!”焚大喝一声,把马鞭狠狠一抽,那匹骏马便发狂起来,离弦之箭般飞奔起来。 星火摸索着骑马的诀窍,学着焚那样用缰绳拉着马头,那马极不情愿地将头转向焚远去的方向。 感觉方向差不多了,星火从鞍边挂的鹿皮囊中取出皮鞭,学着焚的样子,用尽全力抽了一下。 那马抬起前蹄,星火死死抓住缰绳,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紧咬牙关。长啸一声后,那马四蹄腾空,朝焚的那匹马追去。 两匹马在长街上追逐,景象颇为有趣,路人纷纷躲避,显出厌恶的神色。 “哈哈,没想到你第一次骑马就能敢骑的这么快!”其实焚早看出星火面色慌张,他鞍下马匹也已近乎失控。 星火不说话,只是竭尽全力保持平稳。 “我每天在长街上骑马,来来回回,我已经厌倦了,今天我们一路骑出城外吧!” 焚把马头指向东城大门。 城门外,若兴城东面的大平原露出诱惑的一隅。 两匹马穿出城门,如两条飞鱼跃入海洋。自由自在的大平原上,他们纵情奔驰。 他们停在一条大河边。 焚的目光随着壮阔的波涛起伏,身上灰色粗布长袍被河风扬起。 “星火,你喜欢骑马吧?”焚问道。 “喜欢。”星火回答。 焚点点头,“喜欢骑马的人,大多都有宽广的胸怀。” “过奖了。”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燧要把你交给我啦。”焚神秘地笑了笑。 !! 毁灭之蹄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星火不解地看着焚。 “燧是我的叔叔,也是我父亲的堂弟。我的爷爷燎原炽和他的兄弟――燧的父亲,曾经因争夺凤凰塔的继承权而发生过争执,自此燎原家族就分裂了。” “所以现在有两个燎原氏,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星火听得很明白。 焚点点头。 “大概是觉得你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坚毅,燧才让你来和我相处,以便通过你我来修补燎原家族的关系。”焚拍拍星火的肩膀,“燎原家族想要重新强大起来,就看我们两个了。” 星火叹服于焚的悟性,觉得他不仅人们传言中的混世魔王,更有远超凡人的眼光,又与自己相投,不禁感到钦佩。 两人沿河岸纵马,交谈得十分愉快。 当巨大的圆月升起来时,若兴城里传出了提醒关闭城门的号角声。 “今晚还算暖和,就不回去了。”焚说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飞驰。 星火跟着他,一点也不惧怕黑暗,内心充满踏实。 两匹快马来到一处营寨大门口。 营寨里火把林立,人声马嘶,热闹非常。 “这是什么地方?”星火问。 “现在是骑兵营,马上就是――”焚的声音抖动了一下。 “嗯?”星火发觉了焚的异样。 “地狱。” 焚的话音未落,忽然,远处传来滚雷般的轰鸣声。 月色下,一股股烟尘裹挟着一支人马袭来。 接着,夜幕就被火光覆盖了。铺天盖地的火箭直向毫无遮拦的二人飞来。 “跑!”焚大喝一声,用手掌在星火鞍下的马屁股上猛拍了一下。 营寨里登时乱作一团。 “敌人来袭!”哨兵嘶哑地吼叫起来。 士兵们从被点燃的营帐中连滚带爬地钻出来,把盔甲武器匆匆披挂上。 “敌人在哪?敌人在什么方向?”一个醉醺醺的大胡子士兵歪斜地戴着头盔,手里还端着橡木酒杯,胡须上沾满酒沫。 “是腾格里人来了,快上马准备作战!”一个人骑在马上,发出指令。他右手高举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着各种宝石,比那些宝石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腕上纹着的金黄色叶片,正在火光的映衬下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可惜,他的声音不够洪亮,充满了稚嫩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他头上坚硬的银色头盔盖不住柔软的金发,也露出他孩子气的白皙脸庞。 这样的少年,本该在豪宅阳台的躺椅上享受午后的日光与侍者奉上的香茗,而不是险恶的防御前线。但是他的自告奋勇让森峰家族的家督十分满意。 “终于要迎来第一场战斗了!”森峰家族的少年,森峰威,心里抑制不住得兴奋。 但是,士兵们毫无头绪地四下乱撞,全然不顾他的发号施令。乱哄哄的人声中,森峰威的声音只是沧海一芥。 他无法忍受眼前的失控,取出马鞭向乱跑的士兵抽去,那些撞在一团的、躲在角落的、不知所措的,都感觉身上被狠狠击打着,终于发现了一身银甲的年轻长官。 一小队骑上马的士兵聚在了森峰威身边,他们是森峰威的将领卫队。 “快维持秩序!”森峰威冲卫队喊道。 那几匹马便散开,赶羊似的将士兵们聚在一起。“你们怎么不骑马?”森峰威问那些还徒步的士兵。 “我们的战马在混乱中跑了一半!”一个大胡子士兵大声回答。 “因为什么?”森峰威气愤地质问。 “马军都在喝酒,忘了拴上门闩,刚才马被惊醒后将冲出去了。”还是那个大胡子。 “你是什么职务?”森峰威问。 “我是马军长。”大胡子骄傲地回答,顺便灌完了橡木杯里的余酒。 森峰威皱了皱眉头,“好吧,你被撤职了,醉猫。” “所有骑上战马的人,跟我一起。其他人固守营寨。” 森峰威带走了大约一半人马。 营寨外,马蹄如雷,成群结队的腾格里人手执轻弓,将燃火的箭矢向若兴人的营寨上洒去。 为首的头目,头戴着兽皮粘毛,身披兽皮甲,佩着黄金鼻环。一双阴鹜的眼睛,冷冷注视着燃烧的营寨。 一个手下飞马而来,是个探子,用腾格里语和头目说了什么。头目一言不发,只挥挥手让他退下。 黑暗中,腾格里骑射手们坐下的马匹首尾相衔,有序地绕着一个大圈。转到营寨方向的射手发出火矢,在跑一圈的时间里张弓搭箭,用火石点燃箭头,等转到营寨方向再射出去。 森峰威的骑兵部队装备着短矛和长剑,他们用盾牌抵挡着飞至面前的流矢,“冲破他们的阵型!” 星火和焚趁着混乱,已经奔至一处小丘上。他们望着营寨里的火光。 “鹰翔阵。”焚隐约能看见那些隐匿在黑夜与扬尘间的腾格里骑射手。 “那个人好英勇,他要直接冲进敌阵里吗?”星火指着银盔银甲的森峰威。 “他要死了。”焚的腔调很平淡,就像已经看到死神的翅膀降临在森峰威的头上。 “他以为这是马上格斗吗?那些腾格里人才不会让他冲到面前。”焚话音未落,果然,本来原地不动的鹰翔阵忽然四散开来,向后方撤去。 那些腾格里骑射手边撤退边回头搭箭射击,有些箭矢避开了盾牌的防御,扎进了骑手们的盔甲里。那些骑手未能与敌人交战就一命呜呼。 有些腾格里骑射手背着投矛,便取过向追兵投掷。骑手们的盾牌抵挡不住那些沉重的矛头,和骑手们的身体被一同贯穿。 森峰威执的筝形钢盾做工一流,出自城里最卓越的工匠之手,即使是沉重的投矛也没法穿透。森峰威信心倍增,继续催马追赶敌军。 “可惜了那面盾牌,真是好东西!”焚咋咋嘴。 在损失了近半骑手时,森峰威终于摸到了敌军马匹的尾鬃。他挥起雪光闪动的长剑,砍翻了两名骑射手。 那奔驰在前面的头目,此刻轻轻勒了勒缰绳,鞍下的马匹听话得刹住了车,放慢下来。 他在等着森峰威势不可挡地杀过来。 那头目身边,骑射手们两下散开,各朝一方而去,腾出了空间,似乎要让森峰威与他们的头目单打独斗。 头目捻弓搭箭,一声惊弦,惨白的飞羽裂空而去,直扎入森峰威的盔上缨穗。 森峰威惊慌失措,猛一拉缰绳,马匹高大健硕的宝驹瞬间不受驾驭,前蹄腾空,奋力一挣,竟把森峰威甩到了屁股上。 森峰威是手指间被缰绳划破,渗出潺潺血丝。他整个身体挂在马屁股上,头朝下,倒栽葱似的。他两脚早离开了马蹬,脚尖挂在缰绳上。 那匹马没命地继续向前奔跑,已经到了距那头目停马处的十步之内。 那头目早将弓背上,腰刀与锥枪都挂回了鞍上。他知道,森峰威的那身龟壳,非锐器所能击破。 他从挂在鞍上的一个鹿皮囊中,取出了一支小臂般长短的钉头铁锤,锤头椭圆 。 当森峰威倒悬的脑袋出现在他旁边时,他不失时机地抡了下去,结结实实,金铁齐鸣。 !! 伏波石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清晨,一匹马停在若兴城巨大的城门前。 马儿气喘吁吁,不断在清冷的晨风中打着低沉的响鼻。 城门缓缓打开,几个守城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围了上去。 马背上伏着一具银色的盔甲。 一个新兵跪倒在地,呕出了昨夜偷偷吃下的兔肉。 森峰威的遗容惨不忍睹,尸体完全僵硬,暗红色的血液还一滴滴从银色头盔的缝隙间滑落。柔软美丽的金色卷发,把血污染成黑红色,一缕缕凝在一起。低垂的手腕上,森峰家族的金色叶纹在冷冷发光。 “是森峰家族的人!快去报告!” 若兴城百里外,滚滚烟尘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升腾。 这支队伍长驱直入,蹂躏着路过的每一个村落,抢走粮食,金钱和女人。火焰产生的黑色烟雾如条条黑蛇,阐述着邪祟。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这支队伍。 星火内心波涛起伏,“太过分了。” “这不是战争,只不过是一场杀戮与劫掠。”焚说。 他们只敢远远跟着,不敢靠近,在数公里外随隐约可见的尘埃而策马。每当他们赶到腾格里人呆过的地方,那里便已是血流成河,只有断壁残垣和大人或小孩的死尸。 他们没见过活口,甚至无法问问这些可怜人经历了什么。那些人的死相残酷而血腥,星火总是不忍多呆。 焚尽管面无表情,却紧紧抿着嘴唇。 一日之内,几十个村子灰飞烟灭。烟尘像一股龙卷风,一场瘟疫,一把不停收割的镰刀,将平原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队伍在夕阳西下时,忽然停了下来。 焚和星火本以为跟丢了,一直跟到能看到腾格里人背上的箭袋时,他们俩才勒住了马。 队伍为什么停下来了? 原来,他们突然看到了一座城,一座硕大无朋的巨城。比他们之前攻打过的任何城池或要塞都要大得多。 这座城横亘在地平线上,顶天立地,仿佛一串连绵的高山,刹那间压到了队伍里每个人的心头上。 从头目开始,每个人都勒住了马,这些肆无忌惮的暴徒似乎被那伟大的事物震慑到了,一时间竟动摇了一往无前的信心。 “!”腾格里人高喊着。 那些巨石历经万年,在海床上受到海水的冲击。覆盖于其上的脆弱石块早已化为齑粉,它们却仍旧坚硬,甚至不受时间的侵蚀。 即使再过一千年,诗人仍能在那些城墙下赞美它的伟岸。 “若兴城!”腾格里人高喊着。 他们的先辈们口口相传,代代不忘的那座永恒之城。在萨满们围绕篝火唱起腾格里人古老的史诗时;在每个腾格里幼童伏在母亲膝盖上,倾听那些遥远的故事时;在每个头目将目光投向西方的地平线,畅谈他的壮志时……那座大城便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像一场溢满黄金与美酒的梦。 现在,美梦已经成真! “我们钢流部族,将是最先登上城墙的腾格里人!”头目兴奋地宣扬道。 一阵狂热的回应,潮水般荡漾开来。 星火问焚:“他们为什么要欢呼?” “我猜,他们把能看到的都当成战利品了。”焚冷笑着说。 头目在小丘上驻马,“派工匠五百人,至林地伐木造梯,五百人伐木造挡箭牌,五百人捻草绳,再派五十人去找一棵参天大树……” 成千匹快马四散而去。 “他们开始准备了,我们趁机会回城里去警告大家。”星火说着,就要扬鞭。 焚一把拉住了他,“等一下,虽然他们人数少了,但是穿越他们的封锁还是风险太大,我们会被箭雨射成筛子。” “那我们想个办法吸引他们的兵力。”星火说。 “那么我们……”焚和星火沉思了片刻。 “点火!”他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两人相视一笑。 又到了暮色笼罩之时,游牧群里,袅袅青烟升起。 “给,只能吃这个。”焚向星火丢来几枚野果。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星火急不可耐地将果子塞进嘴里。果肉刚被嚼出汁水,令人发抖的酸涩就在星火的口腔中,荡漾开来。 “哇,这是什么东西!” “树莓。”焚回答道,一边若无其事地将那些果肉吞下肚。 想不到像他这样,平日吃惯山珍海味的贵族公子,竟然丝毫不惧苦涩,星火暗暗称奇。 “很难吃吧?”焚笑着问。 星火点点头,露出一个酸涩的表情。 “比你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我到处打仗,战场上,不是每天都有酒有肉有面包的。现在,我能认出六十多种果树,哪种果子好吃,哪种果子和什么一起吃有毒,那种果子不好吃但是没毒,我心里清楚的像翻自家账本……” 焚说着,微笑着,跨着一根弯曲的老枝,身子倚在树干上,舒展得像只饱食的豹子。 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势从星火的颊面拂过,大概是深秋初起的朔风,但星火总觉得那是从焚的身体中散发出来的。 星火瑟瑟发抖,气温骤降了。 “没想到我失算了,本以为今夜会很暖和……”焚喃喃自语。 “你怎么知道今晚暖不暖和?”星火问。 “看云彩,早上的云彩里藏着一天的秘密。可惜,今天的秘密我没有看穿。”焚自嘲道。 星火紧紧抱着臂,“不能生火吗?我快冻死了。” “不要着急,马上就会热起来的……” 月至中天,银色的柔光洒在平原上,各处被毁灭的村落已经完全烟销火灭,只剩黑漆漆的一块阴影。 午夜,腾格里哨兵们正哈欠连天。 他们覆毛的铠甲松松垮垮地合在身上。 倏忽,一个人的眼睛眨了眨,进而放大,最后聚成一个圆形,惊叫声从他的嗓子眼里钻出,“火!火!” 下载免费阅读器!! 燎原星火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两条火蟒在秋末的衰草平原上游动。 “那是什么东西?!”腾格里人惊慌失措。 “是恶灵烛在作乱啊!”一个腾格里萨满跃上马背,“快逃!” 火蟒蹿来蹿去,逐渐将惶惑惊惧的马群合围。 火势由线而面,向腾格里人的营帐群烧来。 “报,南北两侧有两处火情!” 哨兵伏于首领的毡帐外。 首领正酣睡,左右各搂着一个女人。 他听到帐外乱声大作,其实早已惊醒,“牵马来!” 声落,马蹄声匆匆赶来。 皮甲转瞬合上,首领冲出帐外,踏蹬而上。 “传令,各营收帐避火,列纵阵待命,胆敢乱冲私掠者,斩!” 将令一下,各营混乱渐止。 那首领火场,只见火墙坚厚,排山倒海,马匹被浓烟熏的连连后退。 隐约火光外,似乎有一壮驹,骑手身材不甚明朗,但可看出是一年轻男子。 首领暗暗切齿,“各营,向东回撤!” 霎时,蹄声似惊涛骇浪,席卷而去。 火光直持续到黎明。 热气扬起的草灰,像一群灰蝶,漫天飞舞。 偌大的平原上,只有两匹快马飞驰着,穿过灰蝶组成的帷幕,返回若兴城。 两人衣不蔽体,脸都熏的焦黑,神色略显疲倦而其实又都带着一丝兴奋。 他们快到城墙下时,忽然有一个黑点迎面向星火飞来。 黑点越来越大,焚暗叫不妙,从鞍边鹿皮囊袋中迅速抽出长鞭。 “啪”,一声炸雷般的鞭响,将星火吓了一跳,紧张中把缰绳猛得一勒。那马正在飞奔,感觉缰绳突然缩紧,条件反射地抬起前蹄,星火登时被甩了下去。 星火在地上滚了一圈,摔得浑身发痛,挣扎着就要站起,右手边却摸到了一根木棍。 他回头看去,竟是一支弩箭倒插在地上,箭头部分露出,正闪着寒芒。 “刚才就是这玩意儿飞过来的?” 焚已经勒马而归,大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星火站起来,挥挥手,“没有!” 他重新跨上马,“这弩箭是怎么回事?” “这箭,是城里的守卫射出来的。”焚冷笑道。 “他们为什么要用弩箭射我们?”星火不解地问。 焚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说,“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再想想你自己。” 星火一拍脑门,“不好,他们把我们误会成腾格里人了!” 焚点点头。 “真不该拿我们的外衣点火的……”星火懊恼地说。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搞清楚我们的身份,不然死在自己人手里就成笑话了。”焚说。 “我们朝他们喊话啊!” 焚摇摇头,“这么远,估计也说不清楚,走太近肯定又要被射成筛子。” 于是,两人把马栓到一片密林边缘,靠在树下休息。 他们太累了,脊背一贴上树干,就没有一丝力量。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冠,细密如金线。 两人酣睡已沉,树林中忽有异动。 灌木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而行。枯枝被小心翼翼得碾过,发出轻微的噼啪脆响。 “这两个人,是睡熟了吗?”那东西在叶片中露出一双阴鹜的眼睛。 “看来是的,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人类竟敢在我的领地上放肆地呼呼大睡。” “嗯?这个金色徽记,这么熟悉?又是燎原家族的人吗?” “呼”,他呼出一口气,屏住良久的呼吸变得通畅,“至少不是敌人……他们不是我要找的人。” 树荫下,焚假寐着,双眼微微张开。 “他终于露出马脚了,这呼吸声就在我们右侧十步远的灌木丛中。” 焚不想打草惊蛇,但将怀中抱着的鹿皮囊暗暗搂紧,只要对方轻举妄动,自己可以马上拔出武器来防卫。 诡异的空气凝滞着,秋虫悲鸣,黄叶又被晨风吹落了不少。 “轰隆隆” “蹄声!”两个僵持的人同时一惊。 “这些人,又来了!” “腾格里人!” 在森林中穿行,马匹的速度不会太快,但蹄声这么响,来者一定众多。 焚想起,在腾格里人大队扎驻前,曾派遣许多马队往四处山林中,找寻制造攻城器械的木材。 这些游牧部落,不会随营携带沉重累赘的攻城器械,他们每次攻城前,总是先就地取材。往往只有一种人,能在他们的屠戮中幸存,那就是工匠,被当作俘虏和苦力带在部落里。 “马蹄中混杂有车轱辘声……” “是关匠人的囚车。” 两人心中各忖。 焚猛睁开眼,灌木丛中那人顿时如感寒芒。 “不用躲躲藏藏了,我们不是恶人。” 那人纵身一跃,猿猴般攀上一株巨树,悄然离去。 “真是个怪人。”焚摇摇头。 星火被焚的喝声惊醒,见他警惕地站立着,上前轻拍他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有个怪人在监视我们。”焚平淡地说。 “是什么人?你看清楚了?”星火忙问。 “没有,但应该不是恶人,比起这个……”焚将身子俯下,侧耳贴到地上。 “听听这个。” 星火也学样,“听到了,是马蹄声。” “是腾格里人的马队,来找木材,做攻城器械的。” “我们得去阻止他们。”星火说。 焚不赞成,“他们人太多了,估计还不知道他们的本部已经撤退了,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回城,领军队来围剿他们。” “可是,我们现在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城里在警戒呢。” “那也不能在此久留了,万一在这里被发现,我们肯定寡不敌众。” 说话间,“嗖”一声响,一支黑羽飞箭穿林过叶,刺入星火耳后树杈。 “谁?!”星火惊呼。 “趴下!”焚按着星火的脑袋。 “二位,既然莅临,何故着急离开。”一个人骑在马上,正盯着他们。那人打着赤膊,肌肉结实,皮肤上刺着怪异的花纹。下身系着虎裙。 “是腾格里人吗?”焚看着那人怪异的打扮,猜度着,觉得他应该不是刚才监视他们的人。 焚暗忖,“他骑着马接近,居然无声无息,我一点都没有察觉,此人此马都非常人。” “找到你们了”,那人轻笑一声,捻弓搭箭。 焚和星火看到,那张弓的长度惊人,竟比那人坐下黑马还要长。 “这种长弓,绝不是善使短弓的腾格里人能做出来的。”焚头上冷汗冒出,“这个神秘莫测的人,是个偶尔路经此处的嗜血高手?还是特意取他们性命的杀手?” 虽然听说过,有些堕落的游侠会通过不断杀人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嗜血和强大,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他的箭法奇准,刚才只是打个招呼,下一箭估计就要来真的了,以我们现在和他的距离,如果他真的看得见我们,这一箭肯定是躲不开了!”焚心想,这个疯子马上就要把自己或星火中的一个,射个透心凉。 下载免费阅读器!! 觉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铮然弦鸣,黑羽破空。 “完了!” “呯!” 寂然。 森林里瞬间只余鸟鸣。 ————————————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燧会突发重病,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燧会在短短一周内奇迹般地病愈。 此刻,燧带着一伙燎原家军,驾马来到城门下。 “让值督开门!”燧冲城墙上的士兵喊。他扬了一下手背上的金色火纹。 “是燧大人来了,开门!” ———————————— “我没事,”焚晃了晃一旁的星火。 星火转过头,“我也没事。” 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 斜刺里又是一支黑羽箭。 “小心!” “呯!” 一声脆响。 一支白羽箭与那支黑羽箭在半空相撞,在空中对成一个八字,两边弹开,各深深扎进树干中。 焚和星火转身看去,一个人正蹲在他们背后的巨树上,手执烈弓,目露精光。 “在下季长决明,不知深浅,多有冒犯,不知前辈到此有何指教?”竟是一个嘹亮的少年声音。 那赤膊汉子轻轻一笑,“我领命到此,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大家既然是同道中人,还是不要互相耽误的好。” “笑话了,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里所有活物都是我的猎物,前辈要染指,就是坏了规矩了。” “猎人不会破坏规矩,不过,这两个人本来就不是你这林子里的人,你怎么能算是先得呢?” “猎人?”焚听到这个称号,不由暗忖:“难怪我们躲在灌木丛里,还能被那个人找到……” “猎人是什么?”星火悄悄问焚。 “他们是通晓术,能看穿万物的人。” 季长决明眼中光芒一闪,一跃而起,跳到焚和星火身边。 他一手一个,把藏在灌木丛中的两人提起,“不好意思,前辈,他们早已经被我标记了。” 说着,他从两人背后各摸出一支白羽。 “这就是我的记号,在前辈眼前也做不了假,对不对?” 那大汉一愣,冷笑起来,“好,我无话可说。” 燎原家族,季长氏族,有趣,实在是有趣,若兴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啊!他感浑身冰冷的血液似乎又有了温度,嗜杀的欲望如蚀骨的毒虫,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狠狠压制了自己,勒马而去,“现在为时尚早……” ———————————— “这股气息……”燧警惕地抬起头。 若兴居然来了这么可怕的人。 燧深深感到,若兴正处于一股暗流的中心。 ———————————— “呼……躲过一劫。”季长决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人不像是怕了。”焚说。 季长决明点点头,“他的杀气完全压过我们三个人,他根本就没打算和我们纠缠。” “看,”季长决明指向一片石头,一支黑羽箭没在里面,只露出尾羽。旁边,一支白羽箭,断成数截。“他的箭根本不是我的箭挡开的,而是根本没有瞄准。” “你们燎原家族,怎么会惹上这种人?”季长决明问焚。 焚摇摇头,“我不记得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们快离开这里吧,”季长决明说,“再待下去,我就真的要把你们当猎物了。”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们也不想来打扰,我们目前无处可去。”焚苦笑着,摊开双臂。 季长决明看了他一眼,“那你们先跟我来吧。” ———————————— “蹄印还很新鲜,看方向,他们应该进了雾林。”燧心中暗道不妙。 “焚难道不知道那里有多凶险吗……嗯?是谁?” “别来无恙,燧。” “是你!” 燧手触剑柄,一股灼热旋风状四散开来,座下红马赤鬃飞扬,地上衰草乱舞,其他马匹站立不稳,开始不安地嘶叫。 “不要紧张,老友,我今天没杀任何人,你欠我一个人情。”那汉子嘴上云淡风轻,浑身盘蛇般的刺青,躁动地在他身上游走起来。手中巨弓,也淡淡泛起金黄的光泽。座下黑马直打响鼻,与燧的坐骑四目相对,煞气逼人。 “哼哼,我这人情欠的真是莫名其妙啊!”燧蔑笑道。 ———————————— 树叶婆娑,禽鸟争鸣。上午的太阳缓缓爬升着。 一株粗壮的老橡木,端立在森林中心,在最结实的枝杈上,建有一个不小的树屋。 焚举杯,昂着脖子将橡木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呼——” 星火则口口啜饮着,“真好喝,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两人畅快的脸,季长决明得意地笑着,“这是山果酒,泡了许多野草药,解暑解渴又解毒。这可是我们季长家族的秘密配方。” 星火站起身,望向窗外。 “季长氏族一直都住在雾林吗?”星火问。 季长决明点点头,“雾林就是我们季长氏族的家。这里很少有客人,我的师父还活着的时候是不会允许陌生人进入雾林的,上一次有人来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个人也是你们燎原家族的,好像叫作燧。” “燧!?” ———————————— 两股气旋越膨越大,逐渐接近,从仅仅皮肤可以感知的压力,到肉眼隐约可见的一团紫气和一团赤光,燧的随从们都讶异不已,这显然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冲突。 瞬间,紫气完全遮盖了赤膊汉子,燧也淹没于赤光之中。 两团气旋终于撞到了一起。 ———————————— “最近有很多人在若兴城附近游荡……”季长决明话说到一半,突然变得很警,“出事了!” 好似一头巨兽在低吼,势大力沉的一声压抑的轰鸣,穿透层层莽林,三人的耳膜被震得发痛,五脏六腑都被振得相互挤压摩擦。肆虐的气浪接踵而至,碎屑、树叶和断枝残木被裹挟着,席卷而来。 树林中鸟兽大惊,嘶鸣不已。 树屋还算结实,在老橡木的怀里安安稳稳。 良久,四周才寂静下来。 三个人趴在地板上,慢慢爬了起来。 季长决明眼中光芒一闪,大惊失色,“两个怪物打起来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莽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非卫,你投降吧。”燧把佩剑缓缓插进剑鞘,那一瞬间,鞘身上浮现出一只展翅的凤凰。 非卫浑身的刺青已经黯淡,但还在流动。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我就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掌握一切的态度。” 斜刺里一声鹰鸣,燧一惊,忙把剑鞘往身侧一护。登时,一面赤红的火盾凌空出现,与飞袭而来箭尖猛烈相撞。顿时灼热的火星四处飞溅,那箭尖瞬间熔化为一摊软泥。 整支箭眨眼间化为飞灰,燧把那佩剑挂回腰际,剑鞘上的火凤活跃地飞舞着。 “即使有机会,你也把握不住,因为我们的差距太大了。”燧冷冷地盯着非卫。 非卫皱了皱眉头,“干嘛这么认真,我没有要和你拼死的意思,我只是混口饭吃,又不妨碍你。” 燧冷哼一声,“你看看我身后,那是什么?你离若兴还有多远?一个被永久流放的人,只要来到距城墙五十里的地方就格杀勿论,你难道不知道吗?” 非卫倔强地昂起下巴,“那你可以杀了我!” 燧一挥手,一股热风吹至非卫面门,非卫并不躲闪,被吹落到地上。那匹黑马绝望地长嘶一声,挡在燧面前。燧一拳打在马脖上,那马便倒向一侧了。 下一瞬,燧的剑尖已经指向非卫的鼻子了。近处,才看清楚这浑身皮肤青紫色的男人,五官容貌却非常标致,活脱脱一个美男。他两眼放出困兽般野蛮而凶狠的绿光,冲燧的剑刃吐着粗气。 燧的剑没有发出火光与灼热,而是冰冷的,泛着寒冷的金属光泽。 空气仿佛凝滞,非卫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燧的杀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呵呵,”非卫笑了,还在大口呼吸着,嘴角又渗出些许血丝,“看来,我还是比不上你,从小我的能力就被你的能力克制,根本碰不到你就被你打败,后来,追女人我也比不上你,尽管我为蔚蔓付出一切,她还是扑进你的怀抱了,最后我去偷喝了神泉,结果还是没有你厉害,并且要忍受无尽的流放……这就是命,看来我是永远比不上你了。” 燧有些悲悯地望着他,缓缓把剑收回。 “哈哈哈哈,心软了吗?”非卫似乎得意起来,“这是你唯一的弱点,这大概也是蔚蔓爱你的原因……你永远是那么得心软,结果即使有着全若兴最强的实力,却成不了一个军团的统帅。” 燧没有反驳,只是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太慈悲了,你也知道做军团统帅不能太慈悲,可惜你做不到,你不够狠!”非卫咬咬獠牙。 “你的狠,又给你带来了什么,是你想要的名誉,权力,还是财富?你的道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你现在不是连若兴都回不去了吗?你的疯狂不是把你变得人不像人,兽不像兽了吗?你的狠到底让你得到了什么?”燧的发问,让非卫哑口无言。 “放弃吧,不要再想着杀戮了,你只会毁灭你自己。” “……神的力量已经侵蚀了我的魂魄,我根本改变不了……啊!”忽而,一阵邪风吹动,猛烈的力量刹那间从非卫的体内喷薄而出。 他动弹不得的躯体被力量托起,浑身的刺青再次发狂,继而开始凝集到他的胸口,逐渐现出一只羽翼大张的苍鹰。 “神的徽记……怎么回事?”燧呼喝随从们后撤。 非卫的双目燃烧起来,升腾起两团紫烟。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从他双肋下扬起。 “这是,非卫的觉兽化?”燧惊讶道。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发掘神之力,我虽然无法用觉唤术把它召来,却可以融起部分为我所用了。”非卫说着,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他坐下那匹黑马,战战兢兢地伏到了地上。 他将背后巨弓抓过,拉起空弦,对准燧,“怎么样,虽然未必能击败你,至少现在我可以与你一搏了。”非卫的嗓音变得尖细而锐利。 燧不敢怠慢,右手握住了剑柄。一股烈风旋即大作。“不知当年看守神泉的森峰肃勒,看到此情此景会有何感想?” ―――――――――――― 执政官邸。 宽阔的绿茵草坪上,一座白色大理石搭成的小亭子,一个脸色深沉的雄伟男人,有些烦闷地坐着。他手腕上绚烂的金色叶纹,正在临近正午的日光里闪耀。 一个脖上纹着黑色叶纹的奴隶匆匆跑来,“季鹿大人,执政官请您进去。” 森峰季鹿一拍石桌,“肃勒兄在搞什么名堂,躲躲藏藏一上午都不见人!” 他大跨步向内邸奔入。 “贤弟今天怎么这么着急,有什么要紧事吗?”一个优雅而狡黠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季鹿面前。 “肃勒兄,我先拜见执政官大人”,季鹿揶揄道,行了个公礼,“好了,我现在就禀报!” “请讲。”肃勒淡定从容,丝毫不理会季鹿的情绪。 “不知肃勒兄前几日,可听见上万铁骑在城外奔走?可见森峰威之死相?昨夜酣睡之时,可惊觉城东火光大作?” 肃勒看了看他,笑了笑,“贤弟真是急躁,一连抛出三问,让为兄从何答起才好?” “希望肃勒兄不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这次来只有一个问题:敌人兵临城下,执政官为何不下令御敌?” “我也有一事要问贤弟,”肃勒神秘莫测地微笑着,“你可知神泉最近开始异动了?” “什么!?”季鹿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偷喝过泉水的人,回来了。他的出现让神得到感应,昨夜泉水竟突然消失了二分之一……” “怎么可能?森峰先祖唤神时,泉水全部干涸。现在泉水去其二分之一,必时有人借走了神的神力!” 肃勒点点头。 “那么,避战不出真的是明智的……”季鹿默默低下了头。 肃勒笑容不改,轻轻把麦酒送到唇边,“时间,差不多了,燎原之火该熄灭了……” ―――――――――――― “我们派出去的人马还没回来?”头目鼻上的黄金环,被粗大的鼻孔里喘出的热气推得下下耸动。 探子战战兢兢,“还没有……” “废物,给我再去探!”头目大怒。 探子怯怯而出。 退出大帐,探子刚往四周一望,发现所有人都昂着脖子,呆呆地盯着西边。 他心生好奇,也顺势望去:只见西北天空紫霞满天,愁云密布,一股紫气拧成龙卷,正突兀地竖立在天地之间。 下载免费阅读器!! 鸟与熊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嗒嗒嗒!” 一匹快马奔入林中。 身着兽皮短衣的探子,咬着牙向前赶。 “这森林那么茂密阴森,到哪里去找那些人……” 马蹄渐渐放缓,他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三两下爬上一株巨树,这是他的看家本领。坐在树冠上一望,莽莽然是一片树海。 他看到了远古橡木,还有树屋。远处,还能隐隐看到紫色龙卷。 “我这就去回禀吧……” 正往树下爬着,忽然,一声令人胆寒的吼叫传来。“熊?” “待在树上就没事了。” 一个影子盖到了他头上。 探子一愣,怔怔地抬起脑袋。一双眼正透过树冠盯着他…… ———————————— “没办法了,”燧擦擦冷汗,“你们跑吧,跑进树林里去,这里你们帮不上忙了。” 随从们踌躇了一下。 “走吧,你们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燧催促道。 “我们去林里找焚大人和星火大人,您多保重!”随从们把红色的披风勒紧,扎进林中。 “现在,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燧把佩剑拔出来。 “我们两个——人?”紫色的龙卷风暴里,一个可怕的尖细嗓音咯咯笑起来。 “你,已经不是非卫了……” “二百多年了,终于能出来转转了”,那声音似乎十分欣喜,“泉水中真是太冷了,我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 从紫色龙卷风中,分流出一些气旋。那些气旋变化着,慢慢化成一只只暗紫色的海鸦。 一只海鸦向燧扑来,它双眼中涌动着紫色烟雾,双爪大开。 燧一挥剑,一道火墙猛烈推出。 眨了下眼,火墙中间一点探出紫色的喙,那只海鸦丝毫不受阻碍地穿墙而过,啄向燧的胸口。 燧急忙侧身躲过,却还是慢了片刻,左臂被鸦喙击穿。 伤口燃起紫色的火焰,痛感钻心,燧受不住跌落马下。“糟了,是魂炎。” 那只海鸦撞到地面,又散成一团紫烟,消失了。 更多的海鸦呼啸着朝燧的方向飞来。 燧勉强躲闪着。 海鸦们的自杀式碰撞,将地面砸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坑洞。 燧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是被撞击的震动波及,都使他站立不稳。 左臂的伤口,紫色的焰口正极为缓慢地向四周扩散。“这魂炎将会把我完全吞噬,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 “若兴,封存着我的身躯的牢笼,让我拥抱你吧。”那声音未落,紫色龙卷风便开始向若兴城移动。 “莽神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些海鸦不过是他溢出来的力量,力量在寻找被害者作为宣泄,而非受他的指令攻击,非卫这个容器对这个家伙来说似乎有点小……” 燧把佩剑插到地上,手握刀鞘,“反正一死难逃了,最后放手一搏,不能让那个东西靠近城墙……” 以他脚下的土地为中心,一阵火焰风暴升腾起来,在燧周围高速旋转。风暴将燧包裹,一只凤凰自风暴中飞出。 那不过是一只火焰形成的凤凰,却有着真正的凤凰般摄人心魄的魅力,它散发的热量炙烤着草原和森林,火光照亮了被阴云填满的天空。 ———————————— 混乱的营地里,毡帐破碎,血流遍地。篝火的余烬上,袅袅的细烟静静飘着。人与马匹的尸体碎块混杂在一起,脏器四溢。 这里转眼便成了数百人的坟地。 雾林深处,一个巨大的深棕色脊背,在树海间穿行。 一群小鸟,紧紧跟随着,巨大脚印翻起土壤,把土层里胆小的虫豸们暴露在鸟儿们的尖喙下。 那个巨大的怪物,一步步靠近着巨型橡木,它沉重的身躯在行进中却是悄无声息的。 它不时抬起头,望一望远处的森林边缘,风暴已经越演越烈。 “就是他们,打扰了我睡觉。” 它低下头,继续向橡木走去。 树屋里,季长决明团坐在地板上。焚和星火好奇地盯着他,不时又去窗外看看远处的情况。 “决明到底在干什么?”星火问。 “我也不太清楚,”焚摇摇头,“他像是在通过精神和什么东西进行着交流。” 星火趴在窗边,“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果我没看错,那只凤凰,就是燧的术兽。”焚神色紧张起来,能让燧放出术兽,一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突然,窗户被挡住了。 “哇!”星火惊叫一声。 一只巨大的眼睛,忽然占满了整扇窗户,一个粗鲁的声音,震天动地问道:“季长决明,你小子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 凤凰与海鸦在空中厮杀起来,紫色的魂炎与赤红的凤火,点燃了森林边缘的树木。 “你这只小鸟,自以为是真正的凤凰吗?别自欺欺人了!”一只鸦爪探出,将火凤凰的一只翅膀撕裂。 那翅膀立刻被新的火苗补上,但比刚才显得小了一些。 燧臂膀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扩大,他苦苦支持,用凤凰的身躯抵挡着紫色龙卷风的推进。 “我要多撑一会儿,撑到城里的救兵赶到……不然若兴的城墙就要坍塌了。” 燧了解莽神的力量,即使伏波石也无法抵挡。它将无视一切阻拦,在半梦半醒之间朝莽神泉走去。 只要莽神泉的封印从外部被打破,可怕的莽神将重新觉醒。 “非卫,醒过来,不要再向前了!”燧希望非卫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被莽神操纵了。 可是,他看不到非卫的脸,那里只有莽神冷冷的注视与阴森的笑声。 “完了……”燧心里一阵绝望,眼前一团漆黑,他现在几乎感觉不到身体被灼烧的痛苦,变得麻木与消沉。 在莽神的力量面前,燧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或许下一秒,巨大的龙卷风就完全突破了火凤凰的阻拦,将他彻底碾碎。 “燧!” 那是什么声音? “舅舅!” 是谁? “燧!你还好吗?” 他看到了那个衰老的乞丐,他微微笑着,露出残缺的牙齿,仿佛在说:“别死啊。” 燧以为这些都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吼——!” 一声狂啸传来。有种粗野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震撼着万物,燧的术兽突然消失了。 他像失了魂,扑倒在地。 燧已经虚脱。 随燧的术兽一同消失的,是通天的巨大龙卷风。 现在,半人半鸦的非卫,在半空中出现了。 一座小山,正耸立在他和燧之间。 祖威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只有一半意识的莽神,没有发现面前多了什么,却因自己聚集的邪力被瞬间击溃而惊讶不已。 “莽,滚回你的泉水里,这个世界不是你呆的地方。” 巨大的棕熊吼道。 “狗熊?你也要阻挡我吗!?”莽神大发脾气。 熊祖威严扫地,狠狠呲着獠牙,“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好吧,我来让你清醒一下!” 星火与焚、季长决明都趴在熊祖宽阔的脊背上。 “快看,是燧!”星火指着熊祖背后倒下的人。 三人从熊祖背上跃下,来到燧身边。他们一眼就发现了缠绕着燧的紫色魂炎。 焚把两人拦住,“不要靠近!” “我舅舅要不行了!”星火扒开焚的臂膀,扑到燧面前。 燧听到三人的动静,微微转醒,艰难地抬起头,“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舅舅,你大病初愈,怎么就伤成这个样子。”星火想把燧扶起来。 “别踫我!”燧喝止他,“这魂炎会传到你们身上……” 星火耳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别碰他,不然你和他都得死!” 他四下看看,发现焚和季长决明都在找声音的来源。 “谁!?”季长决明眼中光芒一闪,手中弯弓拉平,箭尖直指远处一株橡树的树冠。 不远处,熊祖凶狠地盯着阴鹜的莽神。 它如山包般耸立的身躯充满威慑力,莽神一时愣住了。 一道巨大的黑影投来,熊祖竟然直立起来。 若兴城墙上的守备部队,都惊讶地发出了警报。 所有若兴城里的公民们,都看到了熊祖高出城墙的巨大头颅。 这边,突然出现的女孩让三人不知所措。 “涟?”星火走上前。 “哈哈,你还认识我啊!”涟轻轻跳了起来,夸张地表现出欢喜之情。 她穿着华丽的黑色连衣裙装,蹦蹦跳跳地跑到燧身旁,“哎呀,大名鼎鼎的燧先生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你不是号称若兴最强的战士吗?” 燧已经休克。 “涟!不要这样!”焚皱起眉头,对涟不合时宜的揶揄颇为不忿。 涟朝焚故作妩媚地笑了笑,用眼角冷冷地勾了勾他的下巴。焚瞬间感觉浑身发冷,火气不觉下去了。 涟低下身子,探出一只精巧柔嫩的小手,在燧的脸颊上滑过,“可怜,可怜,姐姐看到了一定会伤心死的,你要是死了,姐姐肯定会陪你死,所以我救你一下好了。” “你能救我舅舅?”星火连忙确认。 涟没有回答,而是莞尔一笑,跳到星火面前,脸凑到星火的鼻尖上,“要我救他当然可以啊,但我有要求你必须答应。” “呃……”星火望着涟距自己如此之近的脸庞,少女身上的香气幽幽地飘进了他的鼻腔,不由觉得面上发烫。 他愣愣地点点头,“好,只要你救了我舅舅,我答应你。” 涟“嘻嘻”笑了一声,仿佛恶作剧得逞似的,蹦跳到燧身边,“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救你了……” 她伸出细小的胳膊,两掌相对,渐渐地,两掌心里生出一股水流。那股水流汇合为一团水球,涟掌心向上,把水球往空中一推。那水球凭空飞起,升至高处。 忽而,水球内部发出一道蔚蓝的光华,炸裂开来。 四面八方下起一场蓝水晶般的雨。 雨水所到之处,引燃树林和草地的紫色与红色的火焰皆被浇灭。燧臂上的伤口,紫色魂炎顷刻间荡然无存。 “好厉害!”星火惊赞道。 焚啧啧连声,“不愧是鲸涛家族。” 季长决明讶异地看着这个长着十几岁女孩脸庞的生灵,“真是个怪物。” “这就是‘安魂雨’吧?”燧苏醒过来,说话了。 “舅舅,你没事了吧!”星火把他扶起来。 “有了这雨,就不用担心了。真是谢谢你了,鲸涛涟。” 涟扭过头去,冷淡地说,“是因为星火我才救你的,你谢谢他就行了。” 燧诧异地看了看星火,星火无奈地耸耸肩。 这时,星火看到季长决明正一脸严肃地望着熊祖。 焚上前拍拍他,“怎么了吗?” “你看,熊祖站起来了。” “站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它要用‘祖威’了……” 燧瞪大眼睛,“是熊祖!?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把它叫来的。”季长决明低下头。 “舅舅和季长决明也认识?”星火问。 燧点点头,“认识很久了。” “‘祖威’威力很大吗?”焚问道。 “没有人能中了‘祖威’后活下来,那个威力足以毁灭任何东西。不过,最可怕的是,我们正处在‘祖威’的攻击范围里……”季长决明说着,一滴冷汗滑过额头。 “你还控制不住它的力量吗?”燧问。 季长决明摇摇头,“只有师父能控制它。” “是你把它唤醒的?”焚复杂地看着季长决明。 “它是被刚才的战斗吵醒的,我感觉到它醒来,就想让它来帮帮忙。” “呵呵,还真是越帮越忙。”涟坏笑着说。 星火拍拍季长决明,“没有办法了吗?” 季长决明有些沮丧地摇摇头。 “那我去阻止他!”星火跑了出去。 “你疯了!现在快跑向城里,还有可能活下来!”季长决明喊道。 他话没说完,焚也跑了出去。 “算了,要死一起死吧!” 他追了上去。 燧望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深邃。 涟不知高兴什么,笑得像朵花,“没想到这几个人这么好玩。” 智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怎么回事?这股狂风……”星火靠近熊祖的背影时,脚步变得非常艰难。 焚赶上了他,抓住他的胳膊,“丑小子,你想一个人来送命吗?” 季长决明也赶上来了,“那是觉威具象化的风,是熊祖唤来的大地的窍眼中的术风。” “术风?那是什么东西?”星火问。 “术风是从秩序世界之外流淌进来的虚空的能量,也是一切威的源泉。”焚解释道。 季长决明用鹿皮囊里捆猎物的绳子,把他们三人捆在一起。 于是,他们终于可以继续前进了。 “说实话,我刚才心里很害怕……”季长决明说,“我怕因为我把你们害死。” 焚笑了笑,“有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尽管前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星火坚定地点点头。 “熊祖!熊祖!你听我说!”季长决明喊。 熊祖的双眼发出骇人的白光,剧烈的术风将被莽神占据的非卫牢牢锁住。 “熊祖!快停下!不然这片区域都会被你毁灭的!”焚喊道。 “不行,熊祖陷入狂怒了……”季长决明无奈地说。 焚急得跺着脚,“这是怎么回事?他听不到我们说话?” “只要熊祖陷入狂怒,就会完全变成野兽,”季长决明叹道,“这应该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起床气了……” 术风刺骨,三人忽觉胸中血脉激荡,不约而同地喷出鲜血。 “不阻止它,我们就会死在这里了。”季长决明艰难地喘息着。 突然,星火解开了绳索的一端,把它绕在自己腰上。 “怎么?”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帮我把绳子拉紧!”星火把绳子牢牢系住。 他开始慢慢向术风肆虐的中心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有无数手臂在将他向后拉扯。 他缓慢如蜗牛,走到熊祖巨大脚掌的旁边,一步不慎,向后倒去,整个身子离开了地面。 一道寒光飞来,携着一段绳索。 星火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一看,是一支箭,扎在地上。他回头看了看,季长决明手持长弓,朝他点点头。 星火用目光向季长决明表示感激,然后用力拉紧绳子,把自己拽回地面。 他匍匐在地上,狂乱的术风将他的额发吹起,露出他英俊坚毅的脸。他毫不迟疑,继续向前爬去。 远处,燧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他很像年轻的你啊。”涟若有所思地说。 燧点点头,默认。 终于,星火爬到了巨大的熊掌边。他将手放上去,说了句,“快清醒过来。” 瞬间,一切变得死寂。 术风停了,那些肆虐的能量似乎顷刻间消失。 季长决明和焚面面厮觑,忽然同时失了神般背靠着背瘫坐在地上。 燧和涟也几乎在同时发觉到了异样,但除了对视,竟无法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们仓皇不安,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啊,啊。”焚第一个惊讶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季长决明也努力想发出声音,自己的声音却没有如意的出现在耳边。“?”他看着焚。 “???”焚摇摇头,又用嘴角指了指趴在巨大熊掌上的星火。 星火昏过去了。 接着,非卫的身体从空中坠下,溅起一片尘埃,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整个若兴城的东边平原,似乎都静悄悄的。 “啊,智,智派的,沉,沉默……术。”燧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发出了第一个声音。 “是……的。”涟简短地说,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 焚摇了摇星火,“你……没……事,事,……吧!”他的声音也在结巴。 “他,他,承受,不,了,那……力量……暂时,晕,晕厥……了。”季长决明不利索地说。 等星火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护民官与神官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呼——” 一片烟雾被呼出,四散而逝。 暧昧的灯光,舒缓的音乐,撩拨着慵懒的心绪。那张年轻的脸,靠在柔软的真皮面上,修长手指间的香烟泛着火光。 “你想把我也害死吗?肃勒。” 对面的帘幕后,一个人冷笑着,“哦?你怎么就说这件事一定和我有关系?” 焚把烟放到嘴边,“当然是猜的,而且看你的反应,我肯定猜对了,所以你承认不承认都无所谓了。但是,我们的协议你可别忘了……” “我怎么会忘呢,你不要着急,凤凰塔早晚是你的。” “嗯,”焚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只要有机会,你一定毫不犹豫地除掉我,不过既然是互相利用,不妨看开一点。” “不愧是焚,燧那个傻瓜就不能像你一样明事理。”肃勒挥挥手,帘幕中出来一个曼妙女郎。 “哦?”焚惊叹一声,“弭小姐居然也在这里。” “她可不是人人都能一亲芳泽的,足以补偿我的无心之失了吧。”肃勒意味深长地说。 “你还有什么事就说,叫我来不会就是给我个女人陪我睡觉吧。”焚边说,边把面前的美人拉到怀里。 “那个人的子嗣,怎么样?”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焚一脸早已知晓的坦然。 “说一说?” ———————————— “议政大人,请你过目。”身披白袍的下属将一张报告单呈上。 “唔,”燧皱了皱眉头,“这次腾格里人的突袭让我们损失惨重,几十个村子被毁,一座骑兵要塞失陷。” “大人,好在若兴城没有大碍。” “若兴城如果出事,你我就不能在这里说话了。”燧沉重地说。 “有燧大人,若兴一定安然无恙。” “不行,腾格里人的部队还在若兴附近,我即日就要去见独裁官,领兵御敌!”燧说。 ———————————— “哦?燎原燧来了?”森峰肃勒从藤座上站起,巨大的身躯把长长的影子投在地板上。“让他进来。” 客厅中央,一尊威严的神像耸立着,头顶着圆形的穹顶。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来客的脸上。 两侧楼梯螺旋而上,交汇在一起,当中墙壁上,挂着女神的画像。 “独裁官大人,您在忙什么呢?”燧抬头望向二楼,那里,肃勒正背靠着大理石栏杆。 肃勒回过头来,“哦,是燎原先生,您好啊。”他仿佛刚知道燧进来了。 “我有件急事要找您商量。” “哦?议政官大人有什么事?”燧看不到肃勒的脸,他面前满是午后太阳的光芒。肃勒躲在光芒后的黑暗中。 “我想请独裁官大人给予我一支军队。” 燧直截了当地说。 “……哦?”肃勒做出惊讶的样子。 “议政官大人想要一支军队,不知道有什么企图啊?”一个嘹亮的女声响起,打扰了午后沉寂的气氛。 “原来是神官大人,在下失敬了。”燧连忙行礼。 “就我所知,您的爱侄协助焚大人,不久前击退了数以万计的腾格里军队,还和您一起抓住了作乱的放逐者非卫,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啊。” “神官大人,过奖了。” “不过,您想就此邀功,获得军权,不管独裁官大人怎么想,我作为神官,觉得还是要三思而行。” “神官大人,军务与神务互不相干,不知道神官为何会有微辞。” “哦?作为议政官,不是也与军务无关吗?为何要来向主管军务的独裁官大人要求军权?” “因为,若兴城现在危在旦夕,只要腾格里人不撤军,这座永恒之城就如芒在背,我想独裁官与神官大人都不想看到这座号称永不陷落的名城落入险境吧。” “你怎么认为呢,神官?”肃勒望向那个女孩,自己想要置身事外了。 “大人,”女孩笑了笑,“我觉得,应该让神来决定这件事。” ———————————— 半个时辰过后。 “什么?掷矛问神?” 星火一脸稀奇地看着格林满是皱纹的脸。 “当有重大事务犹疑不决时,往往就要询问神的意见。”格林老头解释道。 “那现在是为了什么事?”星火问。 “听说,是为了决定新护民官的任用问题。” “护民官?” 格林老头点点头,“护民官,每当出现紧急军情,而又没有可以立即出征的将领时,就需要选出护民官来组织防卫事务。现在,若兴的主要将领都在西部前线,所以不得不任用护民官来抵御东边袭来的腾格里人。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要求成为护民官的,就是你舅舅燧。” “舅舅?果然……但是,他的伤势不是还没恢复吗?现在出征不就变本加厉了吗?” “燧大人决定的事,是没人能左右的,我也劝过他了。” “那,我要去和他说!”星火自知不能放任不管,毕竟舅舅是为了援救他们才负伤,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星火,你真的要去?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格林劝慰道。 “不行,舅舅他的伤还很重,不能让他再犯险。”说着,他已经推开了门。 正欲踏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就撞了进来。 星火被狠狠撞倒在地,一抬头,竟是一袭黑色长裙,一张泛着兰花香气的脸正在他面前。少女大腿的柔软,正贴着他的胸口传来。 “涟!?” “你怎么还躺在地上,快扶本小姐起来。” “你……不是压在我身上了吗?”星火鼻腔里充斥着涟水蓝色头发散溢的香味。 涟脸微泛红晕,从星火的胸口上跳起。一站起来,她娇小的身材便被星火的身影盖住了。 “你怎么来了?”星火低头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什么我怎么来了?若兴城出了那么多大事,你怎么不疼不痒的?”涟说着,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星火的脑门上轻轻扣了一下。 “你是说我舅舅的事?” “既然知道了就别废话了,快跟我来!”涟不等星火多问,拉着他就跑。 两人的身影穿过大图书馆长长的走廊,如两只匹蹦跳而逝的鹿儿。 星火跟着涟骑上快马,踏过方形石板铺就的街道,四周景物快速向后倒退,面前突然显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来。 “驾,让开!让开!”涟用力抽打马的后脊,马儿吃痛,嘶声如雷。 人群裂开了一条缝,那马儿似发现洞窟的泥鳅,钻进了人的河流。 “是涟小姐……陌生的男孩……”人群中叽叽咕咕。 涟对此毫不在意,硬是让马儿挤到了人潮的尽头。 星火一望,这里竟是大浴室前的广场,此时此刻,人山人海围拢成一个圆。 圆圈中央,一个高台上,瀑布般的金发下,一个健壮俊美的男人危坐着,双目盯着台下一个裹着红袍的男人。 “那个披红袍的好像是……”星火在刺眼的日光下眯起眼睛。 “是燧。”涟点点头。 “舅舅他……”星火未问完,台后忽然绕过一个女孩,十六七岁模样,亦是金发如水,眉目清秀。 “那个漂亮女孩是谁?”星火惊讶地指着。 “放下你的手,那可是若兴的神官,专在若神的庙宇里主持祭祀的。”涟不客气地把星火的手打落。 那女神官手中托着一柄寒光闪耀的长矛,缓缓走到燧的面前,“燧大人,请接矛吧。” “舅舅!” 燧听到星火的声音,微微抬起了头。 人们惊讶的看到,一个少年一跃而下,进入圆圈的中央。 “舅舅,您重伤未愈,请不要勉强自己。”星火单膝跪地。 人群掀起了议论的狂潮。“那个孩子,就是传说击退莽神恶灵的……”“他就是燧带来的孩子……” “星火,你不该到这里来,快点走!”燧厉声斥道。 “为什么?这样重伤在身,还要出征,不是太鲁莽了吗?”星火不解地问。 “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燧转过身,向着森峰肃勒。 “请独裁官大人,宣布仪式开始!” 掷矛问神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即使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保护若兴,这是燎原家对若神的承诺。”燧将掷矛举过头顶。 星火看到,红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群中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燧!燧!燧!” “燎原!燎原!燎原!” 独裁官,森峰肃勒,正冷冷地望着沸腾的人们,目光中酝酿着闪电。 “燧,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燧目光专注,凝视着北境之滨,若神的宏伟庙宇在众建筑的掩映下,露出金灿灿的拱顶。 神官宣布:“将长毛掷入拱顶,你就将获得护民官之位,否则就要解袍归田,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若神的意志。” 燧说:“没问题。” “这么远?一般人根本掷不到啊。” “即使是燧大人,也根本不可能掷出那么远啊。” “燧大人怎么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 燧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屏气宁息,似乎在等待什么降临。 森峰肃勒轻轻拖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好像无计可施的燧。 神官催促道:“燧大人,请快点掷矛吧。” 燧不为所动。 星火站在一旁,额上汗珠划落。上午的骄阳保持着夏末的毒辣,蒸腾着人群的汗液。 倏忽间,星火的刘海被一丝微风扬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渗透进他气闷的胸口,“这阵风,很不寻常。” 燧突然双目圆睁,眼光炯炯,拉开身体,降低下盘,手持长矛,一跃而起。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只见燧在半空中大喝一声,将长矛掷出。 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南风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而来。 南方,阴霾骤至,可怕的飓风将广场上的人们裹挟着,很快人们都趴在了地上。 森峰肃勒仍稳稳地坐在台上,却不觉变了脸色。 倾盆大雨随后而至,迷蒙的雨幕掩盖了人们的眼帘,他们高呼着颢的名字,纷纷拜服在地。 奇怪的是,人们一喊神王的大名,那层层乌云竟渐次退去,滂沱的雨水也转眼即逝,大家反复逃过了一劫,又感到惊异,又为刚才的狼狈而难堪,只得相视而笑。 回过神来,燧已经直直地站在那里了,且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真的把矛掷到若神庙了吗?”大家互相问着,问完又互相摊手。 不多时,一名骑手奔来。 “禀告独裁官大人,刚才若神庙宇的穹顶上,飞落下一支矛。” 森峰肃勒猛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燧。 燧冷冷地看着肃勒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神官走到骑手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你确定没有说谎吗?” 骑手被神官的逼问吓得噤若寒蝉,“是……是真的,绝无虚言。” 神官松开了他的衣领,瞪了他一眼。那骑手立即上马逃走了。 “独裁官大人,我建议,我们立即去若神庙里查验。”神官向肃勒说道。 森峰肃勒摇摇头,“不必了,我相信你的属下所言属实,再去神庙亦是徒劳,此番已惊扰了若神,不宜再生衅了。” “可是,”神官仍不甘心的样子,“万一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呢?” “无需多言,”肃勒的语气坚决起来,“我相信这是若的旨意。” 接着,他站起身来,缓缓走下阶梯。 一支节杖,顶端雕着一羽展翅的金鹰,被递交给燧,“这是统帅鹰旗,收下它吧。” 燧单膝跪地,低头接受。 “我宣布,”肃勒转向雀跃的人群,“若兴的军事护民官一职,此时此刻授予燎原燧,现在若兴城内所有军队,听其差遣。” 东征军团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森峰肃勒的嫡系部队就是东征军团。 当年,肃勒带着东征军团攻至默海,与默海国王大战三年。最终,默海国王之死宣告了战争结束。 老东征军让森峰肃勒当上了终身独裁官,许多年来,除了肃勒没人统领过这支军队。 现在,燧拿到了东征军团的鹰旗。 森峰肃勒知道,自己老了,尽管他的头发仍是耀眼的纯金色,他的身体仍然像年轻人一样强壮,可是,他的心已经不可抑制地老去。 他年近花甲,权力带来的空虚日日折磨着他,孤独感现在是他最大的敌人。 时间 “肃勒——” 一日午后,独裁官听到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 那是什么?是一个小偷?还是一个朋友? “肃勒——” 他现在知道,那是一个女人。 为何元素能与人亲和?为何伤人之物不能伤己?为何神的旨意总是让人难以理解,却又让人不得不信服? “肃勒——” 我在做梦,梦里的声音在影响我思考。 森峰肃勒烦闷地轻哼起来,眼前逐渐出现许多影影绰绰的轮廓。 “肃勒,你快醒来。”森峰肃勒听到了最清晰的呼唤,于是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微笑的女人,一张他从未认识过的陌生脸孔。 他充满疑惑地望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那张脸让他难以言喻的安宁,那笑容又让他感到了无来由的恐惧。 “肃勒,潭水守护者的子嗣,听我说话……”女人的双脚远离地面,稳稳地悬升在庭院中央。 “你是谁?” 女人没有理会他的发问,只是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森峰肃勒,寻仇者,你可知形体终灭,可晓万物必亡,终焉既至之时,如彼至尊无上之体,亦将随蝼蚁虫豸消逝。你生仇已报,却痛苦依然,大敌皆殁,仍如芒在背,你知为何?” 森峰肃勒听这女人说话玄机无穷,所发的问题看似匪夷所思,却全部击中其要害。 “我不知道。” 他回答道。 “如果你向极北之地去,远离这些束缚你的一切,你才能知道答案。”女子说完,神秘一笑,悄然无息的化为一缕烟尘。 肃勒四处张望,不见一个人影。 忽然之间,风云变色,周围转眼就昏暗无比。 他脚下的地面碎裂塌陷,露出无底的深渊,似乎将光线也吸入其中。 肃勒就这样,被一同吸入到黑暗中去了。 他不停下坠,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在下坠中,温度冷到连时间也凝滞了。 ———————————— “鹰旗啊!” 人们望着骑着马的燧,他手中,金色的雄鹰正在展翅高飞。 一队队行伍严整的士兵簇拥着他。 东征军团多年来,一直跟随森峰肃勒征战,今日,统帅换了新面孔。 军团队伍开至若兴城东,前阵来报,有人堵在路前。 燧纵马来到前阵,见一少年伫立在路中央,正与士兵争执。 “星火?你在这里干什么?”燧惊讶地问。 “舅舅,”星火行礼,“我也要随您出征!” 燧冷冷地看着他,“不行,你还不够资格加入军团。” “怎么啦?舅舅,我也是公民了。”星火挺起胸膛。 “不要妨碍我们了,快回去。”燧厉色道。 星火苦恼地望着燧,“我可是很会打架的,而且前不久我们不是一起击败了敌人吗?” “如果不是焚和你一起,”燧跳下马,“你可能连命都没了,你知道吗!?” 他拽着星火的衣领,提起来,丢到路边。 “如果你这么想加入军团,就去战神殿找焚吧。” 甩下这么一句话,燧回到马上,领军出城去了。 星火怅然,只得目送军团出城。之后,他只得去找焚,“这些天他在干嘛呢?” 星火不知去哪里,于是按照舅舅的指示,去往战神殿。 “我知道战神是瑞,瑞是颢神的兄弟,瑞的武器是若神赠予他的矛,所以矛尖是瑞的象征。这些还是我小的时候,母亲在睡前故事里给我讲到的……”他一路上胡思乱想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战神殿走去。他要不时问路,才能确保不迷路。 渐渐的,路上出现了许多年轻人。有的与他年龄相仿,有点比他稍长,还有的要比他小许多。这些处在十岁至二十岁之间的孩子,或踽踽独行,或有家仆陪同,或衣着朴素,或华服加身,都朝相同的方向走去。 “看来我走对路了,这些年轻人应该都是赶去战神殿的。” ———————————— 燧和他的军团出城不久,便观察到从北方海面上有大团的云彩裹挟而来,正向东方平原的深处飘去。 “有一场暴雨要落在平原上了……”燧深知,雨水对于他的能力是一种削弱,但是趁着雨幕发动突袭,亦是不可多得的时机。 他指派副官,“将所有会水术的力术师集中起来,我有一个策略要安排。” 不多时,军团里所有水术师都来到燧的面前,有二十一人。 燧将他们聚在一起,吩咐一番。 接着,燧有派出机警的探子,去摸清楚那些腾格里人扎营的位置。 等一切准备就绪,燧令军团先按兵不动,静待良机。 ———————————— 焚带着一个年老的仆人,坐在酒馆喝酒。 “酒保,我的酒呢?快添上!” 那酒保哆哆嗦嗦地将酒为他斟满。 “你们这家店,哪里都好,就是你这个酒保不好,倒个酒手都打哆嗦。” 酒保赔着笑,“焚爷,您教训得是,小的以后会改正的……” “阿岽,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老仆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已是正午。” “嗯,我也该去战神殿了,总是不上学也不好,是不是?”他扭头问阿岽。 阿岽恭顺地回道,“您说的是。” 战神殿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星火一来到战神殿脚下,就大吃一惊。 那高耸雄伟的建筑,让他差点坐到地上。 “天啊,这么大的房子,要多长时间才能建成?” 战神殿虽说是祭祀战神瑞的神庙,实际上却远不仅如此。 每个若兴公民,在年满十六岁,获得个民权之后,也都背负上为若兴而战的沉重责任。战神殿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将所有公民训练成战士的学校。 “壮哉若兴,全民皆兵。” 星火大声念出了殿前的巨大刻字。 “这些字是你们燎原家族的祖先刻上的哦。”一个优美的声音出现在星火背后。 星火诧异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水蓝色头发的女孩。“不用猜我就知道,这女孩是谁家的……”星火在心里说。 “哈,”那女孩指了指星火的手背,“我是看到那个徽记才知道的。” 星火看到,女孩手腕上正印着黑色的波浪纹。 “嗨!” 星火突然感觉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回过头,原来是涟。 刚才那女孩行了一个礼,“涟小姐好。” 涟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是你啊,离我远一点。” “对不起,”那女孩唯唯诺诺地道个歉,“那我先走了……对了,这位燎原家的新同学,还没问你名字?” “我叫星火。”他说。 涟扯了扯星火的衣袖,“你干嘛告诉她,走啦!” “我叫作汐,以后再见吧。”说完这句,女孩就匆匆跑远了。 涟硬拉着星火,继续往里面走。 “喂,涟……”星火想开口问话。 涟粗暴地打断了他,“不用问了,我是宗家,当然能命令她。” 星火看到了涟手背上金色的纹饰,似乎明白了。 “那你为什么要缠着我呢,我的也不过是黑色的罢了。”星火问。 “你可不一样啊,毕竟你是那个人的后代。”涟神秘地笑了笑。 “那个……人?”星火不解地望着她。 “你就快明白了。”涟认真起来。 穿过伫立着根根巨石柱的长廊,他们到了神殿建筑群中央的一块空地。 “这里是集会处,”涟说,“如果要入学,就到右手边的礼神堂找册官吧。入册以后,就去找初阶导师报个到,就在正前方的群英殿。” “涟也是这里的学生吗?”星火问,“你对这里很清楚啊。” 涟不满地敲了星火的胸口,“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我可是高阶导师!” 星火顿时惊掉了下巴。 “燎原星火,嗯,又是燎原家的……”一个干瘦的老头便是登记入学的册官。 “请问,”星火压低声音说,“我会不会到那个人手底下当学生?” 他悄悄一指门口的涟。 老头看了一眼涟,又疑惑地瞪了他一眼,“从来没听说过有燎原家的人去学水术的。” 星火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涟伸头进来问,“什么好不好的,你到底弄好了没有?” “快好了。”星火忙擦了一把冷汗。 不多时,星火完成了注册,两人进入群英堂。 这是一个巨大的方厅,很多人出现在里面。 方厅里有一排几乎与穹顶同高的巨大塑像,统统为青铜铸造,形象各异,皆披坚执锐,器宇轩昂。 “这些就是若兴历史上最伟大的战士们。”涟向星火介绍道。 星火把这些铜像一一望过,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尊身上,“森峰肃勒的铜像也在这里……” 长发过肩的森峰肃勒,右手执一柄长剑,左手提着一个巨大的人头。 “你在看肃勒的铜像吗?”涟拍了拍星火。 “那个人是谁?”星火指着那颗硕大的头颅。 “那是默海国王,默海国人都是身材高大的巨人,他们中最矮的,也有普通人两个高,”涟说,“据说,默海国王赤乌衔是默海国最高大的巨人,几乎比城墙还要高。” 星火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图画:年轻的肃勒一头瀑布般的金发,神色威严,身材健硕,手执长剑劈峰刃,将可怕的巨人一分为二。 “森峰肃勒是若兴最强的捍卫者,也是若兴最大的敌人,”涟小声说道,“僭主必亡,此乃若兴的真理。” “为什么?难道肃勒不称职吗?”星火不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先不说其他两家元老,若兴的其他贵族与一般民众皆不满其独断专行,森峰氏自恃势力大,便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躲过口诛笔伐,虽可防民之口,却难平民之愤。” “可是雷林爷爷告诉我,肃勒伏默海,清乱党,整边疆,勒兵马,开国土,十几年间使若兴睥睨四邻,不也是功劳赫赫?” “可是如今,西蛮肆虐,东戎侵略,肃勒已经年迈昏愦,懈于守御,任人唯亲,他已经是权欲熏心了,根本不再理会若兴的公民的利益,所以现在人心思变,倒戈之势在所难免……” “那么,难道……” “不久之后,若兴将有大变动。” “难怪舅舅提示我来战神殿。” “现在的战神殿已经是柳暗花明,是我们反抗僭主的中心,学生中仰慕燧的人,都已经是我们的亲信。还是,焚不久就到……” “焚也……” “他是我们安插在肃勒左右的重要耳目。” 星火点点头。 “你舅舅的事业,你肯定也愿意出一份力吧。”涟说。 星火沉默了。 “还记得,你说过,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一件事,无论是什么。”涟充满灵气的大眼睛,盯住了星火。 星火抿了抿嘴唇,“我明白了,如果是这样,我只有同意加入。” 涟志得意满,开心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肃勒可不好对付啊,你是一个关键的环节,得对你进行特别的调教才行……” 星火怔怔地咽了一口唾沫。 断弓折蹄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若兴大城外,东,大平原。 东征军团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东南五十里,是一个峡谷,谷里碎石遍地,马蹄难行,是伏击战的绝佳地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腾格里匪徒,赶进谷里!” 地平线上现出一片毡帐,接着,军阵两侧忽然杀出两彪骑兵。 “结阵!” 燧鹰旗一挥,士兵们忙而不乱,从容应对。 重甲步兵高举厚重的阔盾,冲锋在前,以盾牌组成坚固的盾墙。 腾格里人的骑兵一线张开,弓箭齐发,一时间箭矢如蝗。 利箭潮水般击打在盾牌上,士兵们咬紧牙关,拼死抵挡。不多时,盾上箭簇如林,还是有一些箭透盾而过,杀伤了许多士兵。 “弩队,起!” 燧一声令下,从步兵身后站起数排弩兵。 “发!” 燧鹰旗一指,弩手们纷纷射击。 燧不失时机地拔出佩剑,剑尖一指,弩箭燃起,似一群火鸟扑向敌军骑兵。 马群骤然失措,惊慌与混乱让许多骑手坠地,摔断了脖子,折损了手脚。 燧剑刃一挥,两翼骑兵突出阵脚,趁着敌军紊乱,冲杀了一阵。 腾格里人毕竟是马背民族,见冲阵受挫,毫不迟疑地开始回撤。 燧剑尖指天,令三军停驻,不要追袭逃敌。 待骑兵悉数回归阵中,燧令三军徐进,逼退残敌。 腾格里骑射手一步三回头,向燧的军团投来箭矢。燧令军队步步为营,坚盾挡箭,以弩箭回击,令敌人损失惨重。 追至敌军帐营之间,燧令士兵放火烧营,逼得敌军继续向东南逃遁。 此时,一小队人马正在敌军身后迂回,他们马去鞍摘铃,人卸甲披袍,悄悄赶至东南峡谷。 领队是鲸涛家族的润,一个杰出的水术师。 燧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日落前抵达峡谷。 平原上的喊杀声让马队不时回望,但他们始终不敢放慢速度,要在天黑时赶到峡谷,就不能有一丝松懈。 润说:“死神曾与我数次擦肩而过,这次我也要和他谈谈,问问他,如何才能让我们的灵魂在死后安息?” “奋战!” 骑士们齐声吼道。 马队行至一处翠林,只见浓雾骤起,队伍首尾不能相顾,润于是命令暂缓脚步。 马队徐徐前进,生怕撞上树干。 林中突然响起轻轻的哨声。 润一抬手,马队停止了前进。 “围守!” 马队围成一个圈,马头向外,骑士们不安地观察着周围的浓雾。 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移动着,把他们团团围住。 润忽然眉间一蹙,拔出佩剑,就在同时,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了他的胸膛。 骑士们惊讶地看到,润的胸口插上了一支白羽箭。润的脸色大变,他的胸口上,冰块正片片剥落。 如果没有这层冰甲,他已经让这发暗箭来个透心凉了。 “是谁暗箭伤人?” 浓雾破开了一个口子,一团黑影从中扑出,将一个骑士按到了地上。 接二连三地,许多黑影尖啸着窜出来,将骑士们从马上拉下来。 “是猿?” 润看着地上冻僵的动物。 “队长,快帮帮我!”一个骑士用力推着压在身上的巨猿。 润一抬手,几只巨猿便都僵硬起来,雕像般倒在地上。 眨眼间,银光一闪,润的佩剑被击落。他感觉脖子一紧,有什么东西移到了背后,来不及反应,他就被狠狠掼到了地面上。 “没了剑,你还能打吗?”没有温度的话语伴随着一柄寒冷的匕首来到他的耳边。 “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如果答案让我不满意,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 日暮,燧的本阵。 东征军团的体力达到了极限,士兵们相互倚靠着,保持着站立。 燧的坐骑垮了,也改为步行,他亲自上阵,在阵前支撑着全军的士气。 “诸神在看着我们,若兴在看着我们,唯有战斗下去,我们才能获得神青睐。” “杀——!”一个士兵带头吼道。 “杀——”士兵们齐声呐喊。 燧自己举起了鹰旗,他右手高举鹰旗,左手执利箭,带着军团前进。 燧的坚定使士兵们重新燃起斗志。 燧让所有骑兵轻装上阵,在前军冲击敌人的骑兵。 峡谷已经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润怎么样了……”燧已经把一切都赌在这里了,他深知,这场战争的胜利是一系列胜利的开端,这场失败则是彻底的失败。 “护民官大人,骑兵一营伤亡过半!” 燧咬咬牙,“骑兵二营开始冲锋!全体跟进,合围!” 不久,探子又到,“大人,骑兵一营全军覆没!” “通知骑兵三营,上马准备!” 一名副将劝道,“大人,我们就这么点骑兵了,不要都葬送了。” 燧对副将的意见不屑一顾,“这是命令,只管执行。” 那副将沉下头,不吭声了。 “森峰樵,你能当先锋吗?”燧说着,扫视着那人手腕上黑色的叶纹。 副将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渴望的光芒,“赴汤蹈火!”说着,就奔向帐外。 “樵!” 森峰樵回过头。 “用你的力量保护好我们的公民骑兵营。” 森峰樵重重地点点头。 燧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就知道了谁将是森峰威的替代者,金色的家纹算什么? 森峰樵第一次骑上先锋大将的战马,马头上灿烂的黄金面饰是那么迷人,手中的骑枪是如此的厚重,鞍座也相当稳固,他看到广阔的大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把鎏金的枪尖高高举起,“公民骑兵营,跟我上!” 一股震动大地的铁流向前奔腾而出,在大平原上掀起尘埃的浪花,群马似大洋里跃动的海龙,劈波斩浪,向敌人的骑兵冲击。 公民骑兵营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大规模的一次集群冲锋开始了。 腾格里人的重装骑兵被迫组织起反冲锋,大平原上,两团尘埃化成两头暴怒的公牛,疯狂的对撞在一起。 “绊藤起!” 森峰樵骑枪一指,无数藤条裂土而出,作群蛇狂舞,将腾格里人的马匹拽到在地。 樵的一柄长枪狂猛无比,随他左冲右刺,四周杀成一团血烟。他立马于敌人阵中,枪舞如莲,绞杀着所有进犯之敌。 这最后一千轻骑,是东征军团最强大的老骑兵,与敌人上万的骑兵纠缠在一起,却丝毫不落下风。 “弓弩手,上!”燧不失时机地下令。 排排火箭如雨点般向敌人的骑兵抛射出去。敌人军阵大乱,前阵与后阵互相碰撞,死伤难计。 “好!”燧暗暗叫道。 他立刻为战场又加了一把火,拔剑而出,“火术师们,集中火力!” 燧军阵中所有火术师应声而起,站成一排。 “火龙炮——!” 团团火焰从他们的剑尖上升起,渐渐汇聚成一大团火球。 燧的剑尖一指火球,那团烈火中立即探出一条巨大的火龙,摇首摆尾,冲进敌军骑兵阵中。 这一搅动,敌人又烧死无数。 腾格里骑兵士气大减,纷纷溃退。 “追击——!”燧鹰旗在握,领军追逐。 森峰樵一身血污与火痕,金色的短发早变成了暗红色,他不知疲倦地领着前锋骑兵继续进攻。 “杀!”他嘶吼着,两眼发出红光。 腾格里人本企图以多打少,仗着人多马壮全歼燧的骑兵营,没想到竟输了一阵,只得且战且退,避实就虚。 腾格里骑兵正疾行间,前阵忽然有人大喊,“峡谷!” 第一课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这个人样子真怪……” 走过星火身边的人似乎都在悄悄议论着。 星火瘦削的身形,被粗布衣服覆盖着,像把利刃般劈开绸缎包裹的人群。 他表面上有些不解,其实心里明白,所以目不斜视地径直向前走。比起贵族子弟们略带错愕的歧视,他心里被涟的话搅和得一团糟,堵在胸口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讲堂,一推开门,却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阶梯式的讲堂,上上下下坐满了人,无数的目光瞬间全落在他身上,空气凝滞得发烫。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叫什么名字?” 星火抬起头,看到讲台上一张铁青的阔脸,两只眼睛喷着烈火,透过上方明亮的光线,要把他烧成灰烬。 “我是燎原星火,我迟到是因为我起晚了。” 星火面不改色地与那对冒火的眼睛对视着。 那双眼睛闪了一闪,像被浇灭了,黯淡下去,无精打采地说,“找个位子坐下吧,下次再迟到可没那么轻松。” 星火看到只有后排还有位置,便大步跨上高高的阶梯,登到了讲堂的最高处,像个攀顶成功的登山者,自豪地望了一眼大讲堂的全景。 “是你!”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他的眼睛向声音的来源探索着,一袭水蓝的长发跃入他的视野。是那个和他打过招呼的女孩,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在朝他招手了。 “星火,这边!”她呼唤着,整个人倚在最角落的位置上,她外侧靠走廊还有一个空座位。 星火有些迟疑地在她身边坐下了,“你好”,他因为说不出对方的名字而难堪着,“我不知道我们同班。” “我是汐,你还记得吧,我们不同班,我就是来旁听的。”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望着星火。 星火像根木头似的点点头。 下面,讲师开始自我介绍了,“我是轶广灼,很不幸我今年被分到了基础训练班,来带你们这群菜鸟。正如你们中有些人知道的,我向来教得都是若兴最好的火术师,现在很有名的那个什么护民官——燎原燧,你们都认识吧?当年就是老子手把手教他放的第一个火术……” “还真是会吹……”星火前面的一个人说。 “你怎么知道他在吹?”星火拖着下巴问。 那人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下,“你是哪位?” “我刚才进门时就说过了。” 那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就是那个迟到的家伙啊,你等着吧,这轶广老头可是出了名的会刁难人。” “他会怎么刁难我?”星火问。 “怎么刁难?”那人冷笑一声,“那还不容易嘛,轶广灼向来苛刻,随便给你出几道难题,就能把你压垮咯。” 星火听了这话,看了看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轶广薛,感觉他那双喷火的眼睛也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后脊有些发凉。他这才发现,轶广灼身材非比寻常,一个人更比两个人高大,活脱脱一个巨人。 坐在前座的那人,听着听着就把身体向后靠倒,两臂交叉到脑后,打起哈欠来,“真无聊啊,他怎么还没讲够?” 星火低头望了他一眼,这人一头淡红卷发,一双眼睛阴鹜地盯着斜上方的虚空。 突然,台下一声巨响,两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现在,我们开始正式上课!” 这声非同小可的咆哮后,轶广薛将手放到讲台下面,用力扳动了一下,接着,整个讲堂响起了机械的铿锵之声。 他身后的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个空大而黑暗的空间。 “真正的战士绝不是在理论课上教出来的,我不喜欢讲课,我喜欢在实践中让你们了解到战争的残酷,你们很快就会发现战神殿的本质是什么……” “勇者既需要天生的勇气,亦更需要后天的苦修。你们的父母,不管是那些聪明的还是那些愚钝的,有些也曾是我的学生,他们可能已经胡乱教了你们些祖传的小法术,但是我现在要让你们学的是更加粗砺,更接近本能的东西。有些人说这是搏斗,这是暴力,这是动物才会做的事情,是奴隶们的下贱行为,没错,不过如此,但是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们的必修课!” 轶广灼一挥手,整个黑暗空间霎时被无数火光点亮。 是一个圆形竞技场。 在若兴城的大竞技场中,人们观看奴隶与猛兽搏斗。 “我们要像奴隶一样在这里面拼杀吗?” 所有人进入竞技场后,背后的石门轰然闭合。 一阵沉默伴随着空寂袭来,有种微妙的气氛冲击着不安的学生们。 一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怎么会这样!” 接着,越来越多的发现了问题,他们感觉不到术风了。 “别吃惊,这个空间可以隔绝术风,你们在这里能用的只有你们的血肉之躯。” 他手中执着一柄若兴式的短剑,刃短而宽厚,楠木剑柄嵌着异色石。他将剑尖四面指点,涌出灿烂的火舌,那异色石于火光变幻中随之焕发出不同光泽。 此情此景,让根本感受不到丝毫术风的汐格外惊异:没有术风的存在,施术者就算技巧再高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轶广灼为什么就可以做到呢? 她看了看一旁的星火,那黝黑的侧脸上满是新奇,高挺的鼻子兴奋地扇动着。看来他根本就对术一窍不通。 轶广灼把硕大的脑袋转向星火,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你!说你呢!给我马上过来!” 星火左右看了一遍,周围人都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学生冷笑着,揶揄了他一眼。汐轻轻推了他一把,“叫你呢……” 那声微弱的提醒让星火豁然开朗,他抖擞精神,强迫自己与轶广灼那双喷火的眼睛对视,缓缓向他走去。 在他快走到那巨人的身影下时,那柄寒冷的短刃突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好了,我还以为你聋了!现在,和我一起给这些脑筋不好的新手做个示范!” “我不知道怎么用这玩意儿……”星火轻轻摇摇头。 轶广灼咧开大嘴,胡须四扬,发出了雷鸣般的笑声“哈哈哈哈!燎原家还有不会使用若兴短剑的人吗?” 星火不知道燎原家族里的其他人都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对于家庭的了解仅限于他和母亲燎原焰火与他自己而已。 若兴短剑是若兴的军事象征,与鹰旗同为战争的图腾,而在海边长大的星火所见识过的唯一称得上是武器的不过是治安官的佩剑,那是柄劣质的长剑,式样像是蛮剑,不太锋利但份量十足。 第一眼见到若兴短剑是在舅舅的手中,那代表燎原家族的凤凰图腾之下,是难掩的锐气。 作为燎原家族的成员,我也会得到那样的一柄剑吗? “别开玩笑了,混小子,接着这个!” 一把木制的短剑被抛了过来。 星火用双手接住,略沉。 沉重的东西让星火内心忐忑,他牢牢抓住剑柄,剑尖抵着鼻子高出他的额头,他轻轻举起它,仿佛它真的可以削铁如泥。 “哈哈哈,你小子想和我比剑吗?”轶广薛高傲地望着他。 “难道不是吗?”星火一愣。 轶广薛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愚钝吗?” 学生们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面面厮觑。 轶广薛抖抖肩膀,放松了一下,“酸痛啊,真是老了……那个那个那个,对对对,就是你吧,你也过来!” 走过来的是刚才和星火搭话的那人,还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有什么事啊老师?” 不情不愿地站到星火身边,比他高出一大截,瘦长的影子在火光下晃动着。白色绸袍微微颤动着,疑惑地递去眼神。 “摸一摸。”轶广薛盯着他说。 他轻轻伸出手,当钢铁冰冷的触感传至他的脑海时,随之而来的一阵旋风忽而使他七窍通畅。 即使指尖离开了那柄短剑,源源不断的术风仍在他体内四处游窜,并通过他的毛孔喷出,他的头发升腾起来,像团栗色的火焰。 “快施术试试!” 一柄木剑被扔到了他手中,他猛一抬剑,目光一聚,一股熔流喷溅而出,烟花般照亮了石室。 那柄木剑像是承受不住强力的光热,转瞬间化成一团焦炭。 学生们纷纷躲避下落的灼热金属屑,浓重的金属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子。 “漂亮!”轶广灼哈哈大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是玄金家族的玄金宥。”依然是不可一世的态度。 “哦?是玄金家的,是‘不可一世砧魔’的后代啊,难怪如此不同……”轶广薛的话带着嘲弄。 “谢谢夸奖。”玄金宥故意无视了反嘲的意味,但一张冷脸明显不自在起来。 “好,那你肯定也知道这是其中有什么名堂吧?”他转向星火。 “呃……”星火摇摇头。 轶广薛摸摸脑门,“好吧,你那小脑瓜子里根本是一片空白,你连最基本的术的知识大概都不清楚。还是你来解释解释吧,玄金家的小子。” 玄金宥冲星火翻了个白眼,“真是麻烦……” “这就是缚风术而已,把术风捆绑在武器上,有点类似于附魔技术,不过是为了让术师在战斗前有足够的术风可供使用罢了。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周围空间的术风都是非常充足的,因此很少有术师会特地在缚风上下功夫。” 轶广薛虚情假意地鼓了鼓掌,“说得好,大家都听到了吧。” 玄金宥耸耸肩,“我们家族从出生就在和这些事打交道了。” 星火倾佩地朝他望去,但轶广薛只是冷哼了一下。 “那么,”轶广薛对所有学生说,“大家每人拿一柄木剑,试着把这间石室里的术风束缚到剑上去吧!” 人群中,一个锐利的目光突然向星火透射过来。“嗯?”星火回过头,却不见了那双眼睛。 “喂,”一只手搭在了星火肩头,“发什么呆呢?” 是汐。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做……” “嘻嘻,你根本就不会用术吧。”汐善意地朝他笑着。 也许两人离得太近了,星火的脸颊有些发烫,轻轻把脸放在胸前,“嗯,你可以教我吧……” 骤雨将至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阴暗的天空宣读着颢的旨意,隐隐的雷霆便是那愤怒的诵读之声。 森峰肃勒雕像一般,凭依在粗犷的石块上。金黄色的软发在狂风中如一条金蟒,扭曲翻舞着。 他的双眼紧盯着东方混乱的烟尘与暗影。镇静的表面下,隐匿着万丈惊澜,正如那塔楼上惊恐的旌旗。 “独裁官大人,请回吧。”一抹水蓝悄然而至。 肃勒睥睨了一眼,“祀时还没过吧,神官大人不是应该待在若神殿吗?” 一袭白衣翩翩起舞,女神官清幽如兰,面色苍白,“天行有异,人必有变。我想多出来走走,免得错过了世间的诸多好戏。” “你我的宿怨,今天也该随这场暴雨得到洗刷了……” “独裁官大人,你我间的纠缠,比之若兴数百年来三大家族的积怨而言,根本就轻如鸿毛。” “呵呵,也是,就算你我和解,三大家族的争斗也不可能停下。不过,眼下山风鼓雨,外敌环嗣,燎原氏又因凤凰塔内斗不已,正是抑制其势力之良机。” “你想让我们鲸涛氏唇亡齿寒,坐视森峰掌控大局吗?” “三大家族本来同根同源,我不想断伤任何一方,长久来看,三大家族的恒定才是若兴壮大的基础。” “我只看到独裁官大人您一人坐大……” “燧是个有野心的人,我迟迟不退位只是想防范此人。元老院不想除狼得虎,燎原家督拜领执政官之位遥遥无期,这本不是我的意思……” “新贵族和平民们对燧的支持难成大气候,肉食者鄙,竟想以牢狱为坚堡……” ———————————— “队长,暴雨要来了!” “知道了,我长了眼睛!” “队长,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我们就要被淹死了!” “闭嘴,没看见我正在想办法吗!?” 不远处,一双鹰眼冷冷地盯着那处陷坑。 这些人太吵了……这些人是雾林的害虫……这些人死不足惜……这些人……鲸涛家的渣滓们…… 鲸涛润拼命挣扎着,要是一个水术师被雨水淹死,那真是最悲哀的结局了。 “该死,剑不在手上就没法用术……只能求颢神保佑,少下点雨!” 润的手腕一阵刺痛,他回头一看,反捆他双臂的荆棘已经把刺扎进了他的肉里,鲜血潺潺。 “啊啊!该死!” 一声霹雳划过头顶。天幕被撕开了口子,雨水倏然降至。很快,泥坑里已经积起一汪水。 ———————————— “进!” 东征军团的雄健步伐震撼着大平原。 远处阴阴的一片,是山脉的轮廓。看似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公民骑兵团的残部刚刚折返。 森峰樵一身血污,气喘如牛。 燧向他点点头,“你可以待命了。” 腾格里人的部队果然逃向了撤退的捷径——平原东部贯通东西的大峡谷。 “希望润他们赶到了……” 燧望着浓墨状的乌云,心里难言的忐忑。 “下雨了?”一个士兵摸了摸额头。 “下雨了!” 倾盆大雨突然开始冲击若兴人的军阵。 燧舔了舔嘴唇,口腔里泛起若神甘美的赠醴滋味,并伴随着泥土的苦涩腥恶。 平原东南,雾林中雨雾升腾,季长决明如钓鱼老翁,身披蓑笠,忧郁地坐在树杈上。 不远处的陷坑中,大呼小叫不断。 吵什么吵,比起森林受到的伤害,你们这一点痛苦算得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们?”鲸涛润问道。 季长决明听到那个声音,又想起了那些浪花纹,愤懑再次充斥胸膛。他悄然跃下,走到陷坑口,看到那张布满泥污的面孔。 恶毒的人,你们终究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我叫季长决明,鲸涛润,你的命就让我来取走吧。” 鲸涛润瞪大了眼睛,“季长……你就是……” 剥皮者(上)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当春天的雨水落在若兴平原之上时,半精灵们从冬季的休眠中复苏。 季长奚路从树屋中走出,狩猎季到来前的新鲜空气,令他浑身清爽。 一大早,他发现臭小子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于是抓起鹿角弓,又喝了杯淡果酒,就出了门。 他毫不费力地在溪流边发现了那小子的踪迹,延伸的小脚印儿停在一块大卵石下,他正露着肚皮睡回笼觉呢。 看着他与自己一样的浅灰皮肤,季长奚路心头有股暖意。 他大吼一声,小家伙吓得轱辘爬起,差点掉进溪流里,幸好奚路拽住了他的领子。 小家伙迷迷糊糊转过小脑袋,“原来是奚路大人……我还以为是老虎呢。” “太阳晒屁股咯,还在睡觉?一会儿等真老虎来了,还不吃了你?” “没事,有奚路大人,再大的老虎我也不怕!”小家伙嬉皮笑脸地说。 奚路刮了刮他的鼻子,“行了,别奉承我了,回去吃早饭吧。” “不要,我不饿,我还没睡够呢。”小家伙嘟着嘴不满道。 “好好吃饭,才能像我一样强壮啊。将来森林可是需要你来保护啊。” “我也会像奚路大人一样高吗?” “会的,就像森林里所有树苗都将长大,所有季长氏族的儿女都将成为强大的猎手。” “我也能成为猎手?” “当然,”奚路的大手放在了他的小脑门上,“一定会的。所以,现在要好好吃饭啊。” 小家伙的大眼睛眨了眨,“好!” “好好听话,就不会怕老虎了。” 两人刚要起身,窸窸窣窣的攒动声在树丛中响起。 奚路警觉地将背后的弓抓了过来,将一支箭搭在弦上。 “点不会这么背吧,说老虎老虎就来?”奚路暗想,一只手已经把小家伙推到了自己的背后。 一只爪子探了出来,两人一惊。但那爪子不像是虎爪,仔细一看,却是一只肮脏的人手。 “不好,有人受伤了。” 奚路赶忙跑过去,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正昏厥在树丛中。 “这是什么人啊!?”小家伙惊讶发现,这个人有着和他们不一样的白皙皮肤和水蓝色的头发。 “这好像是森林外的平原人。” “平原人?” “平原人住在平原上,在那里用石头筑城,还会航海什么的……以后慢慢再告诉你,我们先把这个人救回去。” ———————————— 罪恶滔天者高居庙堂,流亡森莽者囿于仇雔。 生者债,死者恨,从未清偿。 ———————————— 鲸涛润从昏迷中醒来时,四周的光晕让他感到头昏目眩。慢慢的,许多灰色的人脸清晰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一群肤色浅灰的小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天外来客,让他大为惊讶。 “你们好,我在哪?” 小孩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兴奋地起哄。 “呃,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想移动自己的身体,却被一阵剧痛阻止了,他发现自己的右脚动弹不得,浑身都是伤痕。 这些好奇的灰色小孩让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些语言不通的小怪物会做什么事,他对于荒蛮种族的了解都是关于各种恐怖仪式的传说。 “我会不会被当成祭品,送给他们的邪神或怪兽?”鲸涛润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灰色小孩中间一阵骚动,一个比其他孩子略年长几分的一个从中间走了出来。 “你好,陌生人,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那个小孩试探着,用通用语说了句话。 “哦,太好了,你会说通用语!”鲸涛润轻松了一些,他知道这些人至少会问问他的意见再决定他的死活了。 “你好,我不是太会……通用语……我会去叫……另一个。” 那孩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健壮的长发男子出现了。 “你好,我是季长奚路,是这片森林里的居民。” “我怎么了?”鲸涛润摸了摸脑门。 “你受到袭击,受了点伤,睡了好几天了,我们都以为你会死,但是你还是活下来了,你很幸运。” 鲸涛润听着对方用有些生硬的通用语给自己做了一番解释,慢慢回想起了数日前的一些事。 “你们在这里居住多久了?”他问。 “如果按你们的历法,也许有一千年了。” “你懂我们的文化?”鲸涛润说出了一个抽象的名词。 季长奚路只是点点头。 鲸涛润向季长奚路表达了谢意,但发现对方保持了沉默,内心突然感到不安。他故意摸了摸伤腿,“是你帮我包扎的吗?” “是药师做的。” “那是,你们的医生?” “算是吧。” “我能亲自感谢他吗?” “你需要休息。” 说完这句,季长奚路就拢着小孩子们出去了。 突然间,树屋里变得太过静寂。 鲸涛润把眼睛闭上,其实只是半眯着,悄悄扫视了一下窗边和门帘。 “真的都走了……” 他用双臂的力量,支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腿很痛,不过好在骨头没断,有根棍子就能走路了……” 该死的,那怪物……不然这群贱种怎么能把我抓到这里……为什么他们没有被那些东西吃掉…… “还是先去向家督大人汇报要紧……啊呀!”右臂发出一阵剧痛。 怕被听到,鲸涛润咬紧了牙关。接着,他听到一串脚步声,就立刻躺下了。 一个灰肤女人推开窗帘进来了,她的穿着清凉,带着奇特的首饰,像是巫师一类的人。 “既然都醒了,何必装睡呢?” 女人的声调冷酷,眼神犀利。 鲸涛润不再装蒜,睁开了眼睛,“你很不简单。” “我只是个药师。” “你救了我的命啊...” “算是吧,不过是奚路把你带回来的。” “我很感激。” “我们不需要感激,你的伤一好就请赶快离开吧。” “……你的通用语说得很不错,去过若兴城吗?” 女人沉默着,端来一盅汤药,给鲸涛润喝下。 “什么都别多问,”女人走之前回过头来,“不然,你就回不了若兴城了。” “……” 之后的数日,除了那个女人每天来喂他吃药,都毫无波澜。树屋外,除了时有风吹树叶之声,始终保持着静谧。 有一天,女人又进来。鲸涛润却不见了。 女人在溪流边找到了他,他手边正放着一根木棍。 “你想自己走出森林吗?”女人的声音如溪水般清凉。 鲸涛润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溪水,“我有要务在身,不能再久留了。” “没有我带着你出去,你会死的。” “……” “你进来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吧,那些徘徊在森林边缘的东西。” “那是你们布下的陷阱吧,传说雾林中的雾魔,就是你们养的怪物。” “它们不是怪物,也不是我们饲养的,它们是森林本身。” “树在向我伸出爪子吗?” 鲸涛润站起身,用木棍支起身体,向来时的路走去,无论如何,他终究不能留在这里。他决定出去,不管生路还是死路,他要离开这里。 “如果你非要走”,药师拉住了他的袖口,“带我一起。” “……” “带着我,你就不会被那些东西伤害。” “好。” “你要去哪?” “……若兴。” “找谁?” “鲸涛家督——泷。” 两人走到茂盛的巨植中间,那些庞然大物沉默着,似乎向他们打量个不停。 他们在一大摊暗乌的血泽前停下了脚步。 “是你的人?” “是的……” 鲸涛润皱了皱眉头。 “圣林的残酷无情是无可奈何的反击。” “我们什么都没做。” “圣林不会去判断善恶,圣林只是按它的意志做出裁决。” “你们不会遭到攻击?” “听从圣林的旨意,我们便是圣林。”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因为……”药师沉默了。 “还没问你的名字。” “鹭。” “知道了。” 一股氤氲的雾气,幽魂般接近着他们,如同一条湿滑的蟒蛇,故意向猎物轻柔无害地游去,却暗藏着口中的锋芒。 “你注意到了吗?”药师问。 “当然。” 覆盖着腐叶的地面松软舒适,让人心生懈怠,直到雾气渐浓,十丈之外不辨枝丫,他们才警惕起来。 一声咆哮是袭击的信号,腐叶间,灰暗粗砺的树干钻将出来,露出狰狞如虎豹的脸孔,诡异地舞曲似练。 “圣林的精魄现身了!” 各有忧虑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泉水幽暗,冰冷。 就像肃勒深邃的眼睛。 他久久注视着深渊。 森峰家族守护莽神泉已逾二百年。 喝下泉水的,仅有三人。 觊觎莽泉的人太多——都是那些鬼话连篇的传说害得。任何隐秘的事情都会引发猜测,猜测中往往既有浪漫又有恐惧。真正能使人疯狂的永远不是埋藏的宝物,而是自身阴暗的欲望。 莽泉四周,摆着十二张椅子。 每张椅子都面朝泉水。 每张椅子上,都是一副干枯的尸体。 他们是森峰家族的前任家督们。 每一代家督都用尽了自己生前与死后的时光,来凝视这一汪泉水。 他们可否想过痛饮这泉水,籍此打破他们命运的枷锁呢?森峰家族的家督,从那截灰木权杖被放进手中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毕生的囚笼。 他们永远不能踏出若兴城的大门,永远不能离开那冰冷的座位,永远不能解开面孔上的封冻。他虽然活着,但他时常觉得自己正在死去,一眼就能看穿的未来像一个陷阱,他明知在劫难逃,却只能迈步。 在他对面阴暗的石窟中,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座椅,座椅上的尸体也是诡异无比,三把利剑从上至下,贯穿了那具眼窝深陷的骷髅,而其中一把的剑柄,正是被他自己的手紧紧攥着。 没有人还记得是什么原因让他饮下了莽泉之水,就连森峰肃勒也不知道。只有那些至今看来也是触目惊心的暗紫色瘢痕,在白骨上诉说着他曾忍受的折磨——那必是他将剑刺入自己身体的动力。 剑刺入骨骼的感觉,让肃勒战栗。第一个饮鳩者,但不是最后一个牺牲者。 森峰家族被称为若兴之根,而根是不能随便移动的。家督之位既是荣耀所归,亦是权力之墓。 若兴的繁盛与稳定,是靠牺牲森峰的家督们换来的。无论发生多大的战争,无论自身有多么强大,森峰家督们只能留在若兴城,守望在莽泉边。当外敌与变节者触碰若兴的城墙之时,他们才能拔出长剑,守护若兴的最后辉煌。 所有在外的将军,都因森峰的利剑而慑服,从而不敢有僭越之想。 而今,讽刺的是,僭越者登上了森峰家督之位。肃勒痛恨,竟再无一人可以负此重担,自己的长剑再也无法出鞘。攥紧的拳头敲打着石壁,闷响声比内心的苦恼更为低沉。 他恍然想到了燧,那个正在挥洒热血,气吞山河的人。燎原家族的人永远是外向的,他们总能创造史诗。而森峰,就像这死水。 肃勒痛恨起这牢笼。 “大人,”寂静被一丝波澜划破,“时辰到了。” “看来已经办妥了。” “是……” “我只想知道结果,你先走吧。” 那人不去。 “怎么了?” “独裁官大人,为您卖命是在下的荣幸。” “哼,古怪。你放心吧,我会兑现承诺,只要你能把凤凰剑放在我面前……” 肃勒明白,自己老了,他早把自己献祭给了若兴。 ———————————— 东部大峡谷。 暴雨如注。 入谷的豁口,腾格里人占据了阻击的极佳位置。 一个巨汉,手持连枷,将燧的士兵成片的打倒。 “弓弩手,射击!” 箭矢凌空,飞蝗般向巨汉扑去。 巨汉不慌不忙,朝向天空大喝一声,竟如狮吼一般,震天动地。一股气流似透云之雷,将羽箭吹散,反落回到了燧的阵地。 燧正亲临战阵,他并不急于进攻,只是下令发动数次佯攻,吸引着谷内敌人的注意力。腾格里部落据山谷而守,似乎让燧的军团进退两难。面对这些只知烧杀的外族的自负,燧轻蔑一笑,心满意足。他希望敌人把这峡谷守的越牢越好,但是他也明白只要这些野蛮人的马匹恢复了体力,他们很快就会从峡谷的另一端溜走,这样一来就像鱼入大海,再想彻底击败他们就难上加难了,若兴军团的东征之路必然要继续受到其掣肘。 现在的燧只须等待鲸涛润的出现,在这暴雨中给予这些游牧部落一场歼灭性的打击,这样至少几十年都不会在若兴的土地上见到游牧民的马粪了。 燧知道,只有这场胜利才能让元老院看到战胜的希望,从而使得他获得向森峰肃勒要求更多兵权以发展壮大的筹码。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最需要机会证明自己的领袖之才。 雨水和汗水浑浊在他脸上,栗色的卷发濡湿着,他的嘴唇微微颤动,梦呓般地低声嗟语,“鲸涛润,你怎么还不出现在峡谷的崖顶上?” ———————————— 战神殿,秘密石室。 星火筋疲力尽地坐到地上。 “不明白,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他一脸愁苦地烦道。 “没关系,一开始很难的,慢慢来就好啦。”汐以耐心的口吻说。 “没想到,看别人做起来轻松,自己试一下会这么难。”星火叹道。 “万事开头难,我第一个术也花了我很多功夫呢。如果能想涟大小姐那么有天赋就好了。”汐说。 “涟……大小姐,她很厉害吗?” “当然啦,她可是整个若兴数一数二的水术师,据说她的水术造诣与她的父亲鲸涛家督法大人不相上下呢。” “鲸涛家督法大人?” “就是我们鲸涛家的家督大人啊,你还没见过他吧。不过他的名声不太好,你别听别人胡说就是了。” 燎原星火点点头,心想,这个鲸涛家督和舅舅谁更厉害点呢?森峰肃勒和他们比是不是还要更厉害?凭我们想击败他,有可能吗? “对独裁官大人意见最大的就是鲸涛法大人,我们的特训都是法大人安排的。” “既然贵为独裁官,实力一定很强吧,我们能把他推翻吗?”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是家督大人的命令,我就得做到。”汐抿了抿嘴唇。 “家督的命令……” “对于我们这种小从家的人来说,家督大人的命令是高于一切的。”汐说着,默默低下了头。 “从家是什么意思?” “从家就是本家之外的同族人,为了生存下去必须要依附于本家的势力,这样才能使得家族强大起来。” 星火望着汐,心里感觉怪怪的,他又仔细看了看手腕上白色的三尖火纹,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份与汐没什么不同,此时此刻被丢在这里的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家子弟。对于拥有金色家纹的舅舅来说,自己或许和汐一样吧。 “喂喂喂,”一个聒噪的声音忽然到了星火背后,“不是要训练吗,你怎么还坐在地上偷懒?也不怕人家女孩子笑话?” 星火翻身爬起,回头发现正是玄金宥。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玄金宥的手腕,却发现并没有家纹印在那里。只有三大家族才有家纹吗? “我的身份,到底给了我什么?” ———————————— “笃、笃。” 一连串响亮密集的脚步声环绕在元老院青白色的环形大殿里。 一群白衣人向东而坐。 “德楷长,请开始吧。” “请等一下,仁楷的人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进来了。 “仁楷就来了你一个?” 黑衣人把兜帽摘下,“我一个,就够了。” 白衣人中产生一阵骚动。 “仁楷长亲来了,久违久违。” “德楷长不必拘礼,事不宜迟,大家赶紧磋商。” 黑衣人的袍脚一甩,走到了中间的宣讲台上。 “与会的各位元老,我们德楷和仁楷的代表们,今天我在这里,要向元老院弹劾一个人,这个人是若兴的一块心病,是一个卑劣的僭越者,是恶魔的化身,是若兴共和以来最大的蛀虫,是我们每个人都欲推翻的暴君,他就是森峰家族的家督——森峰肃勒!” 白衣的德楷元老们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各位元老,尊敬的德高望重者们,若兴的保护者们,我请求你们裁决森峰肃勒犯下叛国的重罪,并向若神起诉他的恶状,藉由审判官的无情利刃,驱逐这个若兴的逆子!” “说得好!” 德楷们手舞足蹈着。 “……以上决议,由首席元老森峰棠代表仁楷众元老全票通过。也就是说,一半的元老已经同意了剥夺森峰肃勒的独裁官之位并惩罚其叛国罪行的裁决,只要再有六分之一的元老同意,裁决便可立即生效……” 他的宣讲突然停顿,在德楷元老们的白袍上扫过。 “……下面,投票开始!” 剥皮者(中)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圣林不欢迎来者。 半精灵是封闭的种族。 直到,一个人类的到来。 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拼尽全力去救一个闯入者。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两个人牵着手一同逃跑时,有种异样的暖流淌过她的心口,让她的面颊微微发热。 终于,她们放慢了脚步。 圣林的根须跟丢了她们,现在,惊魂未定的两人相视着。 “我们安全了?”鲸涛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鹭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进入一个隐蔽的洞窟。 洞窟中阴暗无比,却隐约有一缕微光,摇摇晃晃地闪烁在深处,在两人身边投下了无数诡异的影子。 鹭继续向前走,润小心地跟着她的步伐。半精灵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仍然可以健步如飞,目视如昼。 那束光比鲸涛润想象的远得多,走了不知多久,他们渐渐被光芒笼罩。无数的灯盏燃烧着奇异的动物脂肪,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光芒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 祭坛之后,一个恐怖的神像差点把润吓晕过去。那尊异端的塑像只在光芒中露出了上半身,下身则以扭曲的形态隐藏在无法看透的黑暗里。 那是一个巨大的猛禽的头颅,锋利的指爪探出阴影,仿佛可以将人摄入。背后生出两翼,伸展在黑暗中。而最令润惊讶的,是这尊神像有着女人的躯干,下身似乎分裂成混沌的肢体,在浓黑中看不分明。 “这难道是,莽?” 鲸涛润话说出口,心里便嘀咕起来,“莽是邪神啊……” “你认识大猎神?莽是什么?”鹭疑惑地看着润。 “大猎神?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天哪,你们居然信仰它……”鲸涛润的声音颤抖着。 “大猎神是给予我们猎场的神,是我们的造物主。但是,你们人类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我们把它叫做莽,在我们的传说里,莽是主神颢的弟弟,因为反对颢而被颢和其他兄弟囚禁在莽泉里……我们的若兴城就是在莽泉上建起来的,据说是神族为了镇压莽,而用若兴城作为封印使它无法逃脱,并让颢神的后裔负责看守。” “颢神的后裔?” “就是森峰,燎原还有我们鲸涛三大家族,传说是颢的三个儿子来到人间,分别成为了三大家族的祖先,并和人类产生了若兴的子子孙孙。虽然是传说,但是我们的确都有独特的神力遗传。”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这辈子只去过一次若兴,还是远远地望了望它高大的城墙。” “看吧,”鲸涛润把祭坛上摆放的一柄匕首随手拿起,指向一个空旷的方向。 鹭刚要阻止他,却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无数水珠像一颗颗星星,在四周灯盏的照耀下,在他们周围熠熠生辉。 “这真是太神奇了,”鹭激动地拍了拍手,“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对我来说很简单,”润得意地笑了笑,“因为无处不在的术风……” “术风?” “就是组成我们世界上的一切物质的本源。” “那不就是,混沌?” “什么?”润皱了皱眉头。 “混沌,就是一切的本质,这是大猎神在上古时代告诉我们的……混沌中产生秩序,秩序中也有混沌,混沌是永恒而秩序是瞬间。” “我不是很想明白你们的教义。”润摇了摇头,他对这种哲学和神学的思辨感到头疼,“你带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圣地,”鹭把匕首一把夺回,她们周围的水珠立即像被射中的鸟一般纷纷雨落。“也是你能安全离开的唯一出路。” “这里可以出去?” “是的,”鹭拉住润的手,“跟我过来。” 他们绕到了神像后面。鲸涛润发现这里还有更多空间。一条深邃的甬道出现了,如同一张噬人的兽口,向他们开着。 “进去吧,”鹭催促着他。 鲸涛润有些顾虑,踌躇着,但当看到鹭友善的目光,他还是毅然进入了甬道。 漆黑。 没有光亮。 只有湿滑的墙壁在向他的触觉描绘着所处的环境。 鲸涛润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种完全的黑暗,居然在极其遥远的距离看到了一个光点。 希望之光在他心中打开了无数灯盏。 终于,他的眼睛被强光刺痛,那是平原上无遮无拦,恣意奔放的秋阳。 “太好了……”鲸涛润心里激动万分,因为若兴的城墙已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鹭永远想不到,这个为她所救的男人,这个让她一百多年的生命泛起异样波澜的男人,到底是缘何闯入了她们的圣林。 ———————————— “咕——” 一口鲜血从季长奚路口中涌出。 锐利的剑锋抽离了他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血洞,殷红的血色抖动着,癫狂着,仿佛在发出刺耳的尖叫。 “啊,怎么会这样呢?” 季长决明大口地喘着粗气。 季长奚路想站起来,又一剑穿过了他的腹腔,这次出的血更加红艳。“你这怪物的血,也是红的啊。” “不要啊!”季长决明想捂住眼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奚路壮硕的灰色身躯被血染成了红色,又一次站了起来。“还不死心吗?” “啊——!”季长决明哭叫着,他不愿见到下一幕。 季长奚路的身子终于倒下,却不见了头颅,那空洞的血窟窿明晃晃,狰狞的展现在季长决明眼前。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惊恐地嘶叫。 不甘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废物!” 轶广灼的怒骂之声响彻石室。 他用粗壮的手臂将星火高高提起,看他疼得咬牙切齿。 “放下我!”星火喊着。 “哼哼!”粗大的手臂轻轻一挥,星火便被掷到了墙壁上。 星火慢慢爬了起来,四肢无力地垂着。 “你怎么有脸自称是燎原家族的一员,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不过是一个毫无建树的废物,战神殿允许你踏入它的大门,真是一个错误。”轶广灼羞辱着星火。 星火挣扎着站定,抬起头,狠狠地盯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大块头。 就在他目光刚露出一丝凶狠之际,腹部猛的挨了一拳。 剧烈的绞痛使他跪倒在地。 “呵呵,”轶广灼嘲笑着,“摧毁你的斗志比碾死一只虫子还容易。” “没……没那么……”星火心里不甘地想,“没那么容易……” “……就能打垮我。” 星火再次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抬不起来。 他的侧脸紧贴在地面上,硌得生疼,可是用尽全身力量,他还是爬不起来。 轶广灼蹲在星火的头前,用一根小指抵住了星火的头,竟然就能让他动弹不得。 “你真是太可悲了,”轶广灼摇着头,“不仅不会使用术,身体也孱弱不堪。” “啊啊啊啊啊!” 星火嘶吼着,头却仿佛被千钧之物压着,丝毫透不过气。 “老师!请适可而止吧!”汐忍不住说道。 “啊?” 轶广灼瞥了她一眼,“是进阶级的鲸涛汐啊,你怎么也混到初级训练里来了?” “星火才是第一天进入战神殿,请您手下留情!”汐带着哭腔说。 “手下留情?”轶广灼站了起来,站到汐面前,“如果每次都手下留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废物进入战神殿,你们这些人能进入战神殿难道是因为有人手下留情吗?” 汐忽然明白,为什么星火要如此坚持。她们进入战神殿之前,无不经历了严苛的选拔,个个都是从小就接受了残酷的训练,才能在16岁成人之时参加战神殿的试炼。星火半路上车,看这样的表现,肯定是不可能通过入殿的试炼的,因此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少年不过是因为舅舅的关系才能入学。星火痛恨自己被当作无能者。 轶广灼凶煞的目光令汐浑身打颤,在对方逼人的气势中,她再也不敢再说半句话。 星火不合时宜的再次站起,双腿艰难地支撑起了满是疮痍的身体,散掉的骨骸重新组装了起来,慢慢恢复了人形。 轶广灼微微转过头,眼神里带着轻蔑,却也在心里暗暗惊叹。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训练的年轻人,仅凭意志居然也能承受住肉体带来的巨大痛苦。 “那个人的后代果然不一般……” 星火清晰地感觉到断裂的肋骨在胸腔里搅动,猩红的血液在不经意间沿着嘴角落在了地上。他打算干什么呢?他明知道自己无法面对轶广灼,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超过了极限,为什么还要继续忍耐?为什么还要再次站起来? “不甘心……” 又是重重一击。 轶广灼冷眼看着星火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你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昏迷中,星火隐约听见有人温柔地和他说话。 清冽的水流贯穿着他的感官,隐隐作痛的身体在渐渐恢复知觉,奇妙的暖流在胸膛里流窜着。舒适荡漾的体验令他难言的畅快,不觉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四周是琉璃打造的墙壁,透过模模糊糊的琉璃面,一个婀娜的女子正在微笑着。 女人水的头发,长瀑一般垂至脚踝。眉目温婉,妩媚动人。 回过神时,星火才发觉自己未着片缕。这样被一个女人盯着,别扭的感觉让他羞红了脸。 “星火,你醒了?”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是谁?我看不清你!”为了掩饰尴尬,星火刻意提高了声调。 “呵呵,你没事就好了。” 女人巧笑着,从轮廓变成了一个细长的影子,继而不见了。 星火正感到莫名其妙之际,一阵浓烈的睡意突然袭来,拉扯着他陷入了睡梦之中。 星火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身处战神殿的秘密石室之中。鲸涛汐和玄金宥一脸惶惑地盯着他。 头贴在冰冷的石地板上,让他有些头疼,看着两人的表情,他感觉更加奇怪。“我做梦了吧?” “谁知道呢,你好像还梦游了呢。”玄金宥笑着说。 “我怎么会在这里?”星火使劲挠着头发。 “我倒想问你呢,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你是怎么进到石室里来的?” “是我带他进来的。” 宛如巨兽一般的轶广灼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玄金宥的身后。 玄金宥背后一阵恶寒,受惊般跳到了一边去,“哇!” “怎么了?我很可怕吗?” 轶广灼气势逼人地问道。 玄金宥吞了口唾沫,选择了沉默。 轶广灼把星火提了起来,“怎么样啊小子,吃尽了苦头吧。” 星火逼着自己直视着那双喷火眼,慢慢说道,“我还能坚持。” “啊?”轶广灼打量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好吧,”轶广灼的态度突然严肃起来,“你让我很满意,我答应了!” 星火难以置信的愣了一瞬,接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玄金宥莫名其妙,看着两人直瞪眼。 这天晚些时候,学生们下课离开了。 汐在讲堂担忧地等着还留在石室里的星火。 “昨天刚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就要进行特训,星火不会有事吧。”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等情郎呢,姑娘?” 这样讨厌的声音,不抬头都知道是谁。 玄金宥翘着二郎腿,坐在汐头顶高一层的课桌上。 “呸,别瞎说话!”汐嗔怪着,脸却红了。 玄金宥一翻身,跳到了汐的旁边,“放心吧,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的,我只是很好奇——燧大人的侄子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石室中。 轶广灼的训练依旧毫不留情。 星火勉强支撑着身子,浑身受到击打的酸楚让他的意识几近碎裂。 “体会一下你的直觉,”轶广灼敲打着,“用它来判断我进攻的节奏。” 星火眼中,轶广灼变成了许多虚幻的残影,高速运动摩擦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他根本看不清楚轶广灼的动作。 胸口又是一计拳头。 星火后仰着飞了出去。但在落地前翻转了身体,站住了。 眼中,轶广灼残影的数量却还在增加。为什么会这么快? “不要总想用眼睛看透我的动作!” 星火又挨了一拳,翻滚着撞在墙上。 “——你走神了!” 星火背靠墙壁,下意识的将身体向右侧转动。下一秒,他原本靠着的墙面发出轰响,墙皮剥落下来。 “刚才不错,再来!” 星火把脑袋左偏,只感觉右耳刮了一阵风,墙壁的碎屑就被震到了半边脸上。 “也没那么难嘛……”星火暗想。 脑子却僵了片刻,不到眨一下眼的功夫,他整个人就被踢飞了出去,像个被猛抽一鞭的陀螺,连滚带爬的摔在石室中央。 “不要懈怠!” 吼声如雷,拳速如风。 星火恢复了镇静,微动身躯,一团庞然大物便高速从他耳边掠过,撞击在墙面上,整个石室为之震撼,碎屑尘埃四处飘落。 “好,其实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动作……凭感觉去做!” 轶广灼用力一蹬,离弦利箭般回弹而来。 星火身体已经温暖柔软,鱼跃而起,向后翻腾。 两人的身体在空中交汇,但片缕未触。 陀螺旋转的肉弹在另一侧的墙壁上留下了巨大的坑洞。 轶广灼停了下来,喘了口气。 “今天已经,足够了。” 星火点点头,瘫倒在地。他舔了舔口角渗出的血丝,微笑起来。 迫近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当肃勒的脚步落在门槛上时,雷林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书卷。 意识到有人来了,老人转过头,蓬松的灰色长胡子瀑布般垂着,“是独裁官大人大驾光临了,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老师,您别拿学生开心了。”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雷林和蔼地微笑起来,“我可是很严肃的在向若兴的独裁官问好。” “老师就不要和学生拘礼了吧。”森峰肃勒的腔调恭敬有加。 雷林盯着他,笑容满面,“坐吧,我的学生。” 肃勒搬了星火爱坐的那把木椅来,坐在了雷林的书桌对面。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雷林嘴上说着,目光依然落在书上。此情此景,让森峰肃勒感慨万千,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青葱的时代,就像这一刻一样,似乎从未改变,那些战歌纷乱的是是非非宛如孩童的一场梦幻。 可是,当燧的面孔和季鹿的眼泪恍然涌入脑海,他的现实感正沉闷地压上胸口。 于是,他开口道,“老师,我想问问,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错了。” 雷林抬眼瞥了他一眼,幽然道,“你那不是个问题,不是吗?认为自己的作为无可厚非的人,此刻应该安然地坐在独裁官的宝座上才是。” 肃勒沉默着点点头,又问道,“我怎么才能让我的人民重新爱戴我?” 雷林摇摇头。 肃勒注视着他。 一段寂静,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雷林终于开口了,“我的爱徒,你还记得恶人与老虎的故事吗?”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从前有一个恶人,在村子里人见人怕,大家都恨他,恨到想杀掉他。可是,在村子外的林子有一只可怕的老虎,专门吃村子里的小孩子,不过因为有恶人在,老虎不敢再在村子里横行霸道了。所以,人们虽然痛恨恶人,却又不能谋害他……” “可是有一天,”森峰肃勒接着说了下去,“老虎被恶人一箭射死了,人们欢呼雀跃之余,发现村子的另外一个威胁还没解除——那就是恶人。于是,他们把恶人灌醉,忘恩负义地杀掉了他。” 雷林点点头,叹道,“我的傻徒弟啊,你知不知道,当你杀死默海国王的消息让若兴万众沸腾的时候,只有我在独自为你忧虑啊。” “那个时候起,我就把老虎杀掉了……” “你的强大,就是你的恶,至少在元老院眼中如此,这也是他们选你做独裁官与森峰家督的原因。” “老师,”肃勒的语气阴郁,“还有什么办法……” “迎接你的命运吧……再强大的将军也会老去,但是他的伟绩能让他的国家不朽……”雷林沉沉地说。 森峰肃勒听不进去也不可能听得进去,他不惧怕死亡,比死更可怕的是失去所有荣耀而沦为流放者。 肃勒起身,却被雷林拉住,“徒弟啊。” “老师……” “无论如何,都不要背叛若兴。” “……我知道了。” 肃勒向雷林鞠了一躬,“但是,如果若兴背叛我,我该怎么办。” “若兴不会背叛他的公民,”雷林的目光回到书上,“只有被人背叛的国,没有被国背叛的人……所有公民,都不过是国的祭品。你我都不过如此。” “……” 肃勒推门而出,只剩下雷林空寂的低吟。 肃勒从后门回到宅邸,立即摘下了繁琐的伪装。傍晚的碧宫上空有一团乌云,在夕阳的折射下显出灿烂的光华。 庭院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肃勒心里的思绪太多太乱,竟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又或许是不想理会那些他早已参透的预兆,晕魔似的走向地宫。 莽泉的水面镜样无痕。 忽而,一圈水花,无声无息地漾开来,仿佛一只手轻轻拉开了镜面上的罩纱。 森峰肃勒觉察到了一些不可名状的触碰,似乎有什么东西牵连着他的视线,黏腻细韧如蛛丝。 是莽泉深处,黑暗的深渊中一点,在吸引着他的目光。 泉水氤氲不定,如梦似幻。 肃勒的目光随着泉水摇荡。 “肃——勒。” 肃勒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肃——勒。” 肃勒又转了一圈,视线又被莽泉抓住。 “肃——勒”,是个尖细嘶哑的声音,“我看到了……” “……”,肃勒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对他说话的泉水。 “我看到了……你的命运……” “你看到了什么?” “背叛,黑暗,火焰,痛苦,以及……” “以及?” “……重生,愤怒,屠戮……” “……重生?” “……拥抱我吧,我将带你寻找真相……” 肃勒的双唇颤抖着,十年来,这是莽泉第一次与他交流。 他不知道进入莽泉意味着什么,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祥,在他对岸,那个奇妙的尸身,在冷峻地望着他。 当肃勒重新注视泉水时,不由倒抽冷气。 在泉水中央,模模糊糊地呈现出莽神狰狞的恶相,在朝他嗤笑。禽类的利喙与尖锐指爪释放出噩梦般的恐惧,随着泉水激烈的涌动,那巨大的鸟头破碎成无数扭曲的猛禽,在疯狂鸣叫,宛如地狱。 “来吧!” “来吧!” 它们癫狂地发出呼唤。 “来吧!” “来吧!” 它们嘲弄着他的信念。 “来吧!” “来吧!” …… 肃勒再次睁开眼睛,仿佛在虚空中漂浮,周围温暖湿润,有种隐隐的搏动在深邃的黑暗中隐藏。 黑暗探出无数肮脏黏腻的手,将他的四肢拉住,进而改变了他的内在,使他产生了一股舒畅难言的美感。 他已经坠入了莽泉。又或许是别的空间。 冥冥虚空之中,一个凄冷缥缈的声音不知在对谁说话: “第一道封印,解开了……” ———————————— “我眼见一匹骏马,鬃毛化作烈焰,通体赤红如炎,此马名唤赤驹。骑马的手执利剑,将有权从大地上夺走一切和平。无人是其敌手,大军灰飞烟灭……” 唱诗人奇怪的腔调,让星火不禁侧目。 唱诗的老人浑身污秽,积年累月的龌龊之物充斥其身。他从疯长的毛发中露出脸孔,五官残酷的扭曲着,一双沤烂的眼睛流淌着浑浊的泪。 这样貌给了星火的胸口一击重击,他愣在原地,以为那个老怪物盯住了自己,但细看之下才发现,唱诗者已经瞎了。 “……第十三代,必为叛徒——!”他怪叫起来,朝着面前的虚空发怒。 星火听到他唱:“……赤驹驮厄,白驷载祸,青骥逸仇,乌骓驾殁……赤驹驮厄,白驷载祸,青骥逸仇,乌骓驾殁……赤驹驮厄,白驷载祸,青骥逸仇,乌骓驾殁……” “老疯子……”他暗骂道,悻悻地走开了。 一路上,他闷闷不乐。 傍晚的大图书馆门前人迹渐少,他一头跑进管理室,却发现没有人在。雷林老头不见了踪影,只有翻开的书本留在桌上。 “心烦意乱……”这一天过得很糟心,星火跳上了床,决定小睡片刻以求放松。 半晌,竟然毫无睡意,但疲惫感却让他也不想离开床铺。 突然,有人猛敲他的房门。 “星火!你在吗?” 女孩子的声音,是涟? 开了门,却是汐。 “有事吗?” 汐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跑了起来。 “怎么回事?” 汐也不回答,急匆匆地想带他逃离这里。 外面不太平起来,显然有一帮人马正在聚集过来。 星火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些人是冲着他来了。 “别出声,我们避开他们……”汐低声说。 一群身披紫袍,内衬黑甲的人进入了大图书馆。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怎么能闯进这里?”有人抱怨着,但那群人毫不留情,将目光所及的活人通通斩杀。 “他们来找我的?!”星火心里惶恐起来。 两个人在书架间小心地穿行着,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紫袍人的脚步夹杂着盔甲碰撞的响声,在他们周围密集起来。星火从书架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些人都戴着凶煞般的面具,在夕阳透射进来的昏暗光线中,散发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星火感觉和汐的手心间隔着一层冷汗。 脚步声来到了两人倚靠的书架后,带着沉沉的呼吸声。 “嗡——” 寂静。 汐只听见耳中由于过分的寂静而出现的幻声。 星火已经纵身而起。 汐惊讶地看到,星火不再是星火,仿佛瞬间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耀眼的发光体。 星火迅捷的身影在书架间闪动,紫袍人猝不及防,被一脚踏在面门上。 “咕——哇!”一声惨叫。 “汐,快跑!” 星火将那人的面具几乎踢碎,让其血流如注,仰面而倒。 汐只觉得眼前一片殷红,霎时间六神无主,却被一条健壮的臂膀拉住,踉跄着向前跑去。 更多的紫袍人露出身形,向发出噪声的地方围拢过来。 “那边怎么了?”有人向这里的同伴发出呼唤,但那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显然无法回答。 一时间,四处都发出了刀剑出鞘的骇人声响,星火明白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星火和汐不再快速跑动,转而小心翼翼地沿着书架挪动脚步,现在只有保持隐蔽才有可能保命,星火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汐轻轻抖动着,一双眼睛随着肩膀打颤,她此刻把目光聚集在里星火身上,不敢抬头去看哪里有危险,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被伤害一样。 “出来吧,燎原家的小子,我们知道你就在这里!” 星火默不作声,但汐却看到,他的眼睛在快速扫视四周,耳朵机警地探听着,仿佛黑夜中狩猎的豹子。 就在汐微微出神时,手腕忽而一紧,星火用力拉着她向前翻滚,两人扑倒在地。 背后传来劈砍的巨响,转眼间,刚才两人倚靠的书架被一柄巨斧从中斩成两段。如果不是星火反应及时,两人早被斩成碎块了。 “啊哈,你们躲得不太好啊!” 那是什么,刀切黄油?斩骨刀?是一柄斧头,比我们要高。汐觉得屁股有些疼,脚却软了。它不想让我站起来。 星火发现我动不了了吗? “星火……” 星火没注意她,星火盯着持斧的巨人。 那真是个巨人。 比他们两个摞起来还高。星火没害怕。但是汐有一点,模模糊糊,但却是空白的恐惧。像是羊或兔子被宰杀前的僵直的恐惧。 早上出门时汐还像个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吃母亲做的早餐呢,怎么能差点被斧子砸死?被砸死而不是被劈死。 “跑……”汐觉得自己真懦弱,刚才拉着星火跑的勇敢劲儿呢? “有我呢。” 星火的声音,好像是她出生以来听过的唯一的声音一样,让她的耳朵又能听见了。 “星火……” 星火呢? 星火那瘦削但紧实的身体呢? 星火那和她差不多高的身体呢? 汐知道自己比同龄女孩都高,但她是女孩子嘛。 星火没说什么,星火不会因为她和他一样高而要她帮忙,星火自己已经上了。 那是星火,但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人了。 尤其是那个巨人轰然倒地之后。 剥皮者(下)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鲸涛家族的舰队从出生之日就在血海中漂泊。 虽然海军是若兴的海军,但是人们都明白,海军就是鲸涛,鲸涛就是海军。 法大人的舰首永远挂着剥下来的人皮,那些拉船的水兽永远互相争吵,法大人永远在舰桥上屹立不倒。 人们都知道,鲸涛法不在乎欢迎她的人多不多,她只想知道等着她的金币有多少,银两有多重,宝石有多大。 就像她光临曾经的圣林,现如今的雾林时一样。 如果说若兴城里最让人恐惧的人是谁?那她花钱也要买下这个名号——剥皮者。” 水手喝了一杯,醉醺醺地垂下脑袋,两只眼睛却是半眯着偷看。 四周的懒汉们眼水直流,呆愣着等着听他的下文。 他不再装醉,满意地打了个哈欠。 “我口渴了,讲不动了——”他狡黠地望了望周围。 大家一齐盯向吧台里也聚精会神的老板。 “妈的,”老板笑着骂了一句,“我请了,给老子接着讲。” 看着摔在面前的橡木杯,水手眼底露笑,肆意得灌了一大口生啤酒。 “爽啊!” “快讲!”众人嚷嚷。 “那次雾林事件之前,其实法大人早就派人进入过那片林子里去了。 是谁啊?就是现在的第一舰队的队长鲸涛润大人。 对啊,就是我们第一舰队的总管带。”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法大人怎么会同意出钱帮他娶森峰梨过门……你们应该都知道,森峰檀唯财是从,不出重金,谁能娶到他的漂亮女儿?鲸涛从家的庶出,居然能成为舰队管带,世所罕有啊!” “有传言说,有一天有人看到鲸涛润身负重伤,一瘸一拐走在路上。从没有知道,怎么通过树林的怪物设下的层层陷阱,鲸涛润做到了……法大人的水术不适合在林地使用,所以当今……嘘!”他压低嗓子。 “……独裁官大人,祝了她一臂之力……那些雾林里的怪物,好像短短一天内,死了数百口……血流成河……雾林的一半被伐掉了,成了舰队里最庞大的战舰……那些怪物无论大小都被杀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据说,那剩下的一半林子怎么也不敢伐下去了……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啊……好像是有什么更厉害的家伙,连他们加起来都摆不平,就只好作罢了。” “你问我那里有什么?我都说了不清楚……再给我一杯也没用!……算了,给我吧,反正你也不收钱,对吧?” ———————————— “你如果恨,就去复仇吧,我没有理由劝你。” 老人威严如雕像,白色长发中混杂着些许栗色,手背上的金色火焰熠熠生辉。身边,是一个矍铄的青年人,气度不凡。 季长决明呆滞地望着他们,胸口被剑贯穿的部位麻木的痛着。 “复仇?那是什么意思?让我做和他们一样残忍的事情吗?” 他那么弱小,那么平凡,只能逃跑,只能逃跑啊。 “快跑啊——” 那些声音在反复响起。 那些声音再也不会响起了吧。 好像那就是他感觉到的痛苦的根源。 一切好像是真,好像是假。 他活下来了,意义呢? “你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吧。” 那个青年微笑着,却让决明看出来了隐而未发的悲哀。他在为我悲伤吗?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刺入胸膛的剑,与他们腰间的有何不同? 伐木的工场夜以继日的吞吃着失去守护者的森林。吞噬了他的过去,与未来。 那些嬉戏的动物成了木工篝火上的烤肉,清澈的溪水漂去了猎物的鲜血,却洗不净屠夫油腻的双手。 奚路,药师,长老,孩子…… 他们,都没有了,就那么没有了。 ———————————— 这次,戮在幻梦中,没有去向深邃的混沌宇宙。 “药师……” “药师!” 鹭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奚路大人,回来了……” 鹭满脸血污,房间里满是躺倒的尸体。 “鹭,我们要准备撤退……” 奚路脸色苍白,浑身擦伤。 “我来帮你抹药……”鹭手忙脚乱,把药膏跌到了地上。 “别瞎忙活了!快准备离开!”奚路几乎在吼叫。 鹭仿佛被扎了一刀,打了个激灵,她有些彷徨,感到莫名其妙,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 “簌簌——” 有什么东西,雨点般落在房顶上。很快,硫磺和焦油的臭气便混合着冲进屋里。 鹭嗅出了恐惧的味道,奚路身上的味道。 “那些人……” “别管死了的那些了!” 奚路把失神的鹭拉起。 鹭感觉脚软着,木偶似的僵硬胶着,这样的她似乎可以切断与当前的联系,远离血腥和硝烟,把所有恐怖的事情变成一场噩梦。 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在床上哭泣呢?她在这场梦里没有流泪啊。决明那小家伙怎么还不来吵醒自己,他平时早已经闹着她去采树莓了。 “喂,别急着走啊。” 那个声音,真好听。 那个声音,实在冰冷。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水蓝色的头发挽成华丽的发式,高挑的卷状发髻,一丝发梢垂在邪魅的红唇边。 那个女人。 “法,快动手吧。” 金色长发垂到那男人的手腕,惊人的俊美脸庞却似一副假面,眼中没有任何可以察觉的情感。 两人身后,身披红甲如龙虾般的士兵组成了人墙,封闭了她的目光。 “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们约定过得……肃勒大人。” 女人将双手扭捏地背在身后道。 男人没有回应,但脚步微挪。 下一秒,她看到…… “……” 戮睁开了眼睛,青色烟雾在它双眼中缭绕着。 “……就是他。” 恶念深渊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沉沦。 无尽的深渊。 黑暗,冰冷。 幻觉般的耳语声。 混乱涌动的浓黑水流中,无数粘湿恶心的触腕从暗处探出,缠住了他的肢体。 异样的力量伴随着邪恶的低吼,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体内。 在这片水域下,竟然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空间。藉由不知名的发光藻类的蓝色幽光,一个不可测度的水底世界呈现在他眼中。 那些触腕拖拽着他,向深渊的底部沉去。 在一大片黑色的虚空中,有两块巨大的红斑。在他眼中,整片黑暗像是张脸孔,那两片红斑就是两只眼睛。 他有种古怪的错觉,在视线所不能及的区域,隐藏着一个庞大的难以置信的躯体,比他杀死过的巨人都大的多,也许和在这片水域之上的若兴城一般大小,甚至比那还要巨大、恐怖。 强烈的压迫感向他袭来。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拉向他臆想出来的巨物的双眼之间。他的确离那两片红斑越来越近了。 “你终于来了,还记得我吗?”女人的声音。 “呵呵呵呵……”女人笑着。 “你终于和我一样,选择了拥抱大猎神的恩惠……”女人呓语着。 “清算之时已至,快醒来吧,从你这具凡躯之中,燃点灵魂的火焰,在混沌的恩宠里重生吧……”女人的声音像一首诡异的曲子,在他耳边回荡。 他终于看清了,啊!那巨大的眼睛!那目光刺透了他的灵魂。 ———————————— 鲸涛润将剑丢掉。 剑锋与地面碰撞,在黑暗的洞窟里发出响声。 影影绰绰的若兴士兵在火把的光芒里浮动着,无声而躁动。 “大猎神,”鹭的鲜血淋漓,“护佑你的猎手吧。” 那不是她的鲜血,但是流淌在她的心上。 “大猎神…”祈祷声中夹杂着哽咽。 将死的躯体在她面前扭曲抽搐,怒火在她胸口燃烧。 “大猎神……” 她步入水潭,幽暗的洞窟里寒气森森。 “大猎神……” 她回头望了一眼旧时的世界,鲜血已经遍布其间,再难洗净。 深渊里,早有缱绻的暗影露出饥渴的巨口。 沉沦。 她的身体在冰冷的水中缩成一团,慢慢的,一股暖流如幻觉般包裹住了她。 脑中回荡起阑语。 深渊之中,有某种意识,似梦似醒,如痴如醉,若有若无。 那奇异的意识萦绕着她,让她昏昏沉沉,仿佛陷入梦中。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些深处的点点微光,水下黑暗起伏的远古山脉,比那些山脉更为巨大而遥远的,是两盏灯,圆圆的两盏红灯,相距不远。 那是两只眼睛,硕大无朋,世界仿佛只是其驱壳。 鹭浑身发出一阵本能的战栗。 她已经沉到多深的地方了?已经过了几天?几夜?还是几个世纪? 那个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存在? 可怕的水压好像随时会碾碎她的皮囊。 鲸涛润看着在水中消失的鹭,目光凝滞着。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回过头去,是鲸涛法。 她撩开润被血液弄潮的额发,笑着说:“她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死去或活着对于她们来讲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如此。” 鲸涛润点点头,眼神失焦。 “好了,清扫干净这些虫子,我才能好好干活。”法优雅地转身,将水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 鲸涛润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 “神在哪呢?” 水手大饮一口。 “那些祭司神官口口声声,善男信女心心念念的所谓诸神,根本就是空洞的胡话,还不如这口酒,能让我踏踏实实得睡一觉,暂时忘掉那些糟心事。” 他好像还没太醉,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举头四望,却发现其他人早睡得横七竖八了。 对峙 - 若兴公民 - 灰飞烟已灭 在名为若兴的城邦,贵族们治理着一切。贵族们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组成了元老院。 若兴名义上的最高权力,归属公民大会。即各阶级各派代表组成的大会。 实际上,元老院掌握住了所有实权。 若兴三大家族:森峰,鲸涛,燎原,在元老院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其他贵族的元老们都要依附三大家族元老的势力。 各家族有各自的家督,负责管理家族事务,其实是为元老们服务的家族里有为的年轻一代。 元老永远控制着一切。 直到,战争的怒潮席卷了若兴的政坛。 燎原家族的家督——燎原烬,向元老院提出,将征战所得的土地按功封赏给将士们。元老们驳斥了他,“贵族们出钱让那些平民打仗,就是为了能得到更多土地,把地分给那些平民兵,我们贵族还能落得什么?” 燎原烬因为固执己见而被夺家督之位,由他的弟弟燎原炫接手。 但是,燎原烬不愿意交出凤凰塔和燎原双绝。其他家族的一部分元老通过支持他向政见不同的燎原****。 这造成东西燎原氏分裂。 “烬背叛了燎原家族,”燎原家族的元老们在会议中说,“我们必须夺回凤凰塔,那是我们燎原家族的至宝。” 但是,燎原烬把军队开进了若兴城。 元老院的大门被士兵们堵上了。伤病员们边哭叫哀嚎,边诉说穷困潦倒的境遇。 燎原烬骑着白马,在士兵的簇拥下到来。 “若兴大统帅燎原烬,请求元老院为我这些或伤或残或死的士兵兄弟们找条生路。” 元老院被逼宫,燎原家族的元老混乱起来。一部分固执地认定,贵族在税金中已然支付了军费,不可能再把土地让给这些人;另一部分人保持沉默,让别人拿主意;没人提出让出土地。 “叫森峰肃勒回来。” 这句话像一把快刀,让乱麻似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东征军团统帅,远在默海的战场。 “他?他愿意吗?” “是啊!他在外面好好的,干嘛来帮我们解围?” 提出建议的元老面对这些质疑,沉静地说了句,“会的。” 其他元老们都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问:“那派谁去找肃勒呢?” “我已经想好了,”那个语出惊人的元老走到中央的圆形发言台上,“就让燎原炫去吧。” 其他元老听罢,纷纷点头。 ———————————— “元老院命令,”森峰肃勒骑在披着重铠的战马上,“为乱院闱者,皆杀!” 东征军团身披赤红青铜甲,将若兴的四面大门堵上了。烬从城墙上望去,红通通的人海。 “大统帅,”一个探子拜倒,“城外的军队都降了!” “知道了。” 烬和肃勒四目相对。城墙内外,空气仿若凝滞。 “父亲,”一个青年来到烬身边,“城中存粮见底。” “知道了。” “父亲……” “我说知道了。” “……” “你想我开城,是吗?” “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如果我开城,我们有可能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果我们不开城,结局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的想法,”烬皱了皱眉头,栗色的卷发在风里微微摇动着。 “父亲……” “我们还有一千五百人,”烬扶着城墙,“守住城墙不成问题,不过这样鱼死网破的做法,只会让他们白白陪我殉葬。” “父亲,”青年抬起头,“我们还有凤凰塔!” “我知道。”烬目光仍放在城外,放在森峰肃勒和他的三万名士兵上。除了赤红甲的若兴士兵,还有很多穿着各异的雇佣兵。森峰肃勒在东征途中征服的每个城邦和部落都派了雇佣兵团来,使原本区区八千多人的东征军团扩张到如此地步。 “雷林元老的决策果然不错,照这样下去,燎原烬不投降,就必然会被大军淹没。” 元老院里的气氛变得活泼起来,大家都认为烬的投降是迟早的事。 只有森峰雷林一言不发。他的长胡子在肚子上深沉地卧着,他本人则在凉椅上躺着,神情凝重。 “雷林元老为何不高兴啊?” 雷林张开眼睛,看到面庞圆润好似番茄的鲸涛家族元老泯,正在望着他。 “泯元老,我们现在是笼中之鸟,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因为我们这些鸟,马上就要飞出去了呀!” “你呀,”雷林苦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点镇定的人,怎么一点点小成功就让你盲目乐观成这样?” “我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那么……是森峰肃勒的军团,攻不下这城墙?” “城墙不用攻,不攻自破。” “那是森峰肃勒不愿意和燎原烬厮杀?” “他们两人本不会厮杀。” “是森峰肃勒还顾念和燎原烬的同袍之谊?” 雷林摆摆手,闭上了眼睛。 鲸涛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转眼,又看到另一个元老,正独自坐在座位上发呆,神情和雷林相似。 他有点懊恼,走上前去,“您是燎原家的元老吧,您怎么也在这里闷闷不乐呢?” “有什么可乐的事情?” “森峰肃勒眼看就要解了燎原烬的围了,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你有没有听说,森峰肃勒带来了三万大军?还招降了燎原烬在城外驻扎的所有部队?” “当然了,”鲸涛泯说,“现在城里人人都知道,森峰肃勒有一支谁也无法抗衡的大军,燎原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以……” “所以……” “所以……难道……难道说?”鲸涛泯恍然大悟。 那元老没再理他,继续用手托着下巴,目光忧郁。 城里城外,气氛微妙起来。对峙持续着。 三日后,午夜时分。 若兴城的东大门,一支三百人的精英部队聚集在此,周围的街道死寂一片,所有士兵如临大敌。在他们中间,是一个手握利刃的青年,神情紧张地关注着大门。 忽然,城外一声哨响。 青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沉地命令道,“开门,打开一条缝。” 命令传达下去,清脆的铰链声逐渐响起,接着,厚重的城门贴着大理石砖,缓缓挪动起来。 所有人紧紧盯着渐渐扩大的门缝,黑暗中好像有个巨兽在慢慢从外将门推开,让他们紧张得战栗着。 门打开到可容一个人通过,然后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 一股冰冷的雾气荡悠悠地涌进门缝里,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明明还是夏末,今夜却所有驻守在此的士兵寒透脊背。 一个身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青年立刻高吼一声,“快关城门!” “快关城门!”传令兵一声连一声。其实不等命令传到,士兵门立刻就推动了绞车。 就在城门还未开始被铰链带动时,门外忽然骚动起来,黑暗中发出无数战吼,无数重锤好像同一时间都落到了城门上,城门关不动了! “帮忙啊!”负责推绞车的士兵发出呼喊。一群士兵都冲了上去。 从门缝里进来的那人抽出了佩剑,那青年反应敏捷,一个箭步上去,利刃一挥,将那人右臂斩落。对方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无数躯体碰撞在大门上。一声又一声的木槌敲击,让整个大门乃至整面城墙都在震动。 有人挤进来了,但很快被守卫在门前的士兵斩杀。 最终,大门开始挪动,艰难地重新闭合上了。 “升桥!”青年几乎嘶吼着。 又是一阵僵持,升起护城河上吊桥的绞车一开始纹丝不动。接着更多的士兵来帮手,就听见城外发出声声惨叫,护城河里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吊桥终于又被升了起来。 城墙上灯火点亮,只看见不计其数黑压压的人头在城下如潮水一般退去,因互相踩踏留下无数尸体。 青年把剑上血拭去,收回剑鞘。地上的人失去了手臂,痛苦呻吟。“您终于回来了,炫叔叔。”青年冷冷地说。 “原来是燧啊,”燎原炫声音虚弱,“我还以为你父亲会亲自来。” 燧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他本来想亲自来,但我把他劝住了,因为我怕他一来,会杀了你。” “那现在就动手吧,杀了我,杀了你的亲叔叔。”炫梗着脖子说。 “您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在死后去年燎原家的祖先吧。”燧拖着他,把他推到马背上。 “送我的叔叔去包扎伤口。” 士兵们应一声,牵着马向城里去了。 燧站在原地,回过头,看到火把的光芒照亮的若兴城门。一颗被大门夹断的人头,带着粘稠的血肉,正从城门的接缝处缓缓滑落。 第二天一早,若兴地牢的大门打开了。 大统帅燎原烬走进了他兄弟的牢房。 “凰语呢?” “这么久没见,一开口就问这个?” “我问你凰语在哪?” “哥哥,”炫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我们做了四十多年亲兄弟,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回答我。” “从我走进若兴的大门之前,我就有了必死的觉悟,凰语你拿不到,森峰肃勒也拿不到,你们都不会得到它。” “告诉我凰语在哪,我可以让你活着。” “哥哥啊,”炫虚弱无力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无论森峰肃勒和你,谁在这场对峙中活下来,我都必死无疑。我知道,你也知道。” “难道你不相信你的亲哥哥吗?难道我就那么想置你于死地吗?” “哥哥啊,我太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像你这样的人,咳咳……像你这样的人,”炫喘了口气,努力地说道,“总是不能狠下心来做出正确的抉择,就连此时此刻也一样……” “炫,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为了凤凰塔。” “凤凰塔……你还在想着这个。” “难道你不比我更在乎凤凰塔吗?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你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凤凰塔。” “你想要凤凰塔是吗?” “怎么,你难道会把它拱手让人?” “……”烬沉默不语。 “知道父亲当初为什么把凤言和凰语分别留给我们兄弟两人吗?” “其实你早就发现了……” “没错,”炫微笑着,“燎原双绝便是凤凰塔的锁钥,凤凰塔一直在我们手中,我们两人手中。” “圣火之域的屏障,只有双剑合璧才能打开,”烬沉吟着,“但是父亲不想让屏障被打开……” “没错,”炫点点头,“所以他让我们分持双剑,互相制约,本意是为了让我们明白——不要去尝试打开凤凰塔。” “凤凰塔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间牢房。”烬怔怔道。 “你终于明白了,哥哥。所有人都以为,凤凰塔是古代精灵留下的某种圣物,其实是他们制造的笼子。凤凰的力量不过是凤凰塔的锁链,真正的力量是塔想要封存的某种存在。” “莽泉……” “莽泉。” “凤凰塔的下面,”炫的声音颤抖着,“是莽泉的泉眼。” 烬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燧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父亲,你们在谈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凤凰塔,”烬的嘴唇哆嗦着,“永远不要接近凤凰塔。” ———————————— 森峰肃勒的军队进入了若兴。 却没有看到烬。 燧带领着一千五百名士兵,向他投降。 燧双手捧剑,向森峰肃勒献上,任他裁断。 “燎原烬大统帅呢?” “在凤凰塔。” “什么?” “森峰统帅不用担心,”燧说,“他永远不会出现了。” “……” “报告统帅,”一个骑兵赶来,“在地牢里找到了燎原炫的尸体,燎原烬仍然行踪不明。” “去凤凰塔。”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