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情(一)忘茶 序章 “姑娘,有请柬。” 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少女有些摇晃的走进了忘茶的内堂,屋子很大,却只在中央摆了个贵妃榻和一紫檀木所制的矮桌。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身上披了件纱似的红衣,堪堪遮住了皮肉,又若隐若现的让人能瞧见一丝春色。 乌翠的长发被松松绾了个髻置于脑后,倒不知是头上那剑似的钗子太过沉重,抑或是束发的人本就不曾用心,额边大半的发丝就这么披散下来垂在了两颊旁,映衬着巴掌大的脸蛋,如同白玉雕琢出来的般柔和。 仔细看那五官,却是不甚精细,不过清秀二字便可带过,倒是让人不由有些感叹莫不是浪费了这一身的好底子。 女人怀里拥着只古铜所制的手炉,手炉正中贴着个用金箔撕成的福字,袅袅的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她怕冷一般蜷了蜷身体,将自己的后背贴近铺着羊羔垫子的软塌,半梦半醒得瞥了那动作有些许僵硬的少女,像是有些不满的嘟了下嘴。 那菱唇桃花瓣似的一开一合,“今个儿可是入冬了呢,”她抬手掩了掩嘴,困意满满的打了个哈欠,“怎的这会儿还会有人送请柬来。”说着,有些厌烦的朝着少女招了招手,少女僵直着身子自怀里取出了条素锦帕子,那手帕上还隐约能瞧见些许墨迹。 软塌上的女人看见那帕子,倒是来了精神,“呦,今可算是有趣,还是头一次见着用帕子作请柬的,我倒瞧瞧是谁家的。” “姑娘,是子书家的二小姐,子书云阳送来的。”少女如同老妇般的声音在女人的耳畔响起,她看着自家的主人略带兴奋的夺去了手中的锦帕,便再不发一语。 女人飞速的略了遍锦帕上的字,又抬头看了眼呆立在一旁有如坐定了的少女,撇了撇嘴,还道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竟只是这般小事还来找我。 “也罢也罢,这一趟也不是不可去,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人了,天天对着你这张死人脸都腻了,嘛,你去告诉客掌柜,我现下就去子书府拜会。” 女人无聊的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向少女下了命令。少女闻言,抬腿向门外走去,女人看着少女僵直的背影,忽地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我倒是忘了,你本就是死人嘛!铃桐,你可还记得做人的滋味么?” 被称作铃桐的白袍少女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向门外走去。女人仿佛看到了想要的反应,尖声笑了起来,却又好像立马没了兴致,有些懒洋洋的又打了个哈欠,漾着水汽的眸子看着门外渐渐明烈起来的阳光,无聊的撇了撇嘴。 ¥¥¥¥¥¥¥¥¥¥¥¥¥¥¥¥¥¥¥¥¥¥¥¥¥¥¥ 第一章忘茶 棋罗镇坐落在皇城脚下,却是个和繁华全然搭不上关系的地方。 镇子不算冷清,不过极少有外乡人来,偶尔有路过的也都是向着皇城去。就是这么个地方,前些日子搬来了家茶店。 棋罗镇虽说不甚繁华,各色的铺子还是有的,镇上的那些个有钱人家也都有品茶的嗜好,不过大家都习惯了那几家老字号,如今突然来了个新鲜的,一个个都有些忍不住想探个究竟。不探还好,这一探,倒是对这叫忘茶的茶店越发好奇起来。 新开的这茶店,平日里头外堂都有位姓客的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管着,本以为这客掌柜就是老板,不想一问,方知这忘茶的店主另有其人,具体何人,掌柜的没说,不过他唤那店主,翎姑娘。 姑娘,那自然是个女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开了这么家茶店?倒是稀奇,可更稀奇的还有呢。 忘茶的店铺是买下了园街的一处旧宅改成的铺子,旧宅本是一落魄官家的房子,自是不小,门前还摆着只石狮子,据说当年本是有两只狮子的,另一只在前些年战乱的时候给沉了河,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这稀奇事便是忘茶的主人竟在那石狮子的脖子上挂了块木质的牌子,牌子上则是写着几条规矩: 一来访者需交请柬 二买卖自由,不接受金银 三成交者无悔 这三条规矩算是条条古怪,似乎根本不是给来买茶叶的客人看的。 镇上有好奇的,曾给店主写过请柬,客掌柜也客客气气的把请柬给了那店主,不过自然是没收到过什么回复。至于还有些来店里买茶的,客掌柜也不过像是寻常店家那样做这生意。 日子久了,镇子上的人也习惯了忘茶家奇奇怪怪的规矩,更习惯了时不时有皇城来的显贵出现在镇上,来拜访忘茶的店主。而每每有客人来拜访,便能看见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女出入,虽看不清面容,却吸引了不少镇上的富贵子弟,更有甚者,日日给忘茶的店主送请柬,只为求见店主一眼。 镇上关于忘茶店主的传闻极多,不过今日提到这忘茶却是因为棋罗镇的首富,子书家的二小姐子书云阳。 说起子书家,昨个儿是他们家的大小姐子书海云成亲的日子,说是成亲,其实是他们家的管家方修之之子方旻入赘进这子书家。 其实吧,不知该算是老天庇佑抑或是老天开眼?子书海云之所以能与那方旻成亲全是因着她那孱弱的身子。海云小姐曾在七年前不慎跌进了自家的池子里头,因施救过晚,导致她常年缠绵病榻,而这婚事,自然也是她向那子书老爷苦苦求来的。 子书家子嗣福薄,子书老爷虽已年过五十,膝下却只得两位千金,而偏是这两位小姐,年幼时时常吵架,甚至还有传言说大小姐海云落水之事其实是被云阳小姐推下池塘的。 不过这姐妹之情再稀薄,那二小姐也不会无情到自己啊姐姐结婚第二天一大早就遣了贴身丫鬟红翘出来买茶吧?莫不是因为昨日忘了送礼,今日想着趁早来忘茶补上一份贺礼不成? 镇上的人暗自揣测着那子书云阳的用意,而红翘则正正襟危坐的守在忘茶的外堂,等候着请柬的回复。 第二章 伤情(二)入府 红翘是第一次来忘茶,现在辰时刚过了一刻,街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商贩,红翘正襟危坐的候在外堂等着店主的回复。她向来自称是子书云阳的心腹,现下却也猜不透她此番的心思。 红翘早知小姐对那方姑爷情根深种,甚至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姑爷和大小姐成了亲,小姐自然是无法接受,昨日更是在房里坐了整整一夜。她本以为这样的情景过一阵小姐就习惯了,却不想二小姐竟一大早写了封请柬让自己带来给这神秘莫测的忘茶店主。 说来这忘茶店主的事,饶是红翘这样天天足不出户的丫鬟也听闻过不少,甚至还有不少皇城来的达官贵人,在来子书府作客的时候也曾提及这忘茶的翎姑娘。 有人告诉老爷这翎姑娘应是朝中有人,哪怕是贫民都能让其飞黄腾达一跃龙门,也有客人感叹忘茶店主心肠歹毒,一个不顺便是让人家破人亡。 而小姐现在让自己来请店主,难道是为了姑爷的事?莫非那方旻还存了入仕途的心?抑或是老爷?可老爷若是想入朝堂也犯不着等到今日,更不会让自己这种只管小姐穿衣日常的小丫鬟来做这事。 再说那翎姑娘,来了棋罗镇近两年,都不曾让人真真切切的看上一眼,每日送来的请柬不计其数,岂是这么条帕子就能请来的? 红翘坐在那花梨木做的圈椅之上胡思乱想着,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女自内堂走了出来,她向客掌柜微一摆手,掌柜的忙向正在和自己谈着价钱的客人做了个辑,便快步凑到了白袍少女的身边,少女一脸冷漠的低语了几句,那掌柜的先是一怔,随即出去叫了店里的伙计去后院牵了马车过来。 “红翘姑娘久等了,我家主人很快就会去到府上,您请先上马车。”客掌柜满脸堆笑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将红翘扶上了马车。 这区区茶店的马车却是堪称豪华,四人座的车厢,中间放置了一个孩童身高的矮桌,桌子上放了只香炉,正散发着不知名的香气。 现下正是初冬的时候,这香炉放在马车里倒也不算累赘,不单将车厢里熏得气味宜人,还烘得整个车厢暖暖的。 红翘坐在由上好的锦缎做成的坐垫上打量着这马车。车厢里头除了那香炉,还在车窗的两边挂了几串造型古朴的玉串玉珠,应是拿来装饰用的,而那车顶的中央,还镶嵌了颗拇指大的夜明珠,想来是在晚上作照明之用。 作为棋罗镇首富家的丫鬟,日日跟在二小姐身边,夜明珠对于红翘而言倒也不算是何等稀奇的玩意,不过拿夜明珠放在马车里照明,她是当真第一次知道,这做法真真算得上是极为奢侈。 看来忘茶果然如同那些传闻中所言,绝不是什么等闲的地方,也不知那翎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应了小姐的邀请。 红翘暗自感叹着,马车却忽然动了起来,她一惊,掀开身前的车帘,不成想前头挥着马鞭的驾车人却是方才的白袍少女。少女仍是一脸冷漠的表情。 她是什么时候上的车?自己怎的全然没有注意到!红翘不由犹豫了起来,“姑娘,我们这可是要回子书府?翎姑娘不同我们一起么?” 少女沉静的挥舞着马鞭,片刻后那仿佛老妇版的粗嘎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已前往府上,我现在便带你回家。”一语言罢,少女再次没了声响。 已经去了?这忘茶店主果然是个古怪的,不过……带我回家?我自幼就被卖进了子书府,哪儿来的家?莫不是这姑娘觉得子书府能算作我家?红翘满腹疑问,想问那白袍少女,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随着马车的颠簸,红翘的意识渐渐混沌了起来。子书府,有这么远么? ################################ 此时城东的子书府一片安静,那忘茶的店主甩着艳红的袖子,逛园子似的跟在总管方修文的身后,行走之间大腿间的细腻之处仍是若隐若现的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 奇怪的是本该对这场景大流口水的男仆们仿佛看不到那不知羞耻的衣着般,只恭敬的向着其施礼问好,至于那些丫鬟仆娘们也好似对她这离经叛道的打扮毫无意义,走过之处甚至连私语都不曾听到过一句。 那翎姑娘晃晃悠悠的走着,时不时还在花园里摘朵花,拔株草,不过片刻便又意兴阑珊了起来。 她腻烦的甩了甩自己宽大的衣袖,却好像突然闻到了什么让她在意的味道,她抽了抽俏鼻,有些好奇的轻拍走在前头的方修之的肩,“方总管,那西南方的院子,是住着哪位夫人?” 众所周知子书家的老爷年轻时候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家里娶了七八房姨太太,生了大小姐子书海云的是子书老爷的原配,不过早在七年前便病死在了床榻之上,而如今的主母就是二小姐云阳的亲娘,原本的三姨太。 方修之向西南角瞟了一眼,摆了摆手,“夫人们可不住那儿,那儿啊是大小姐和新姑爷的新房呢。” 提到姑爷二字,这方修之的老脸上不由显出了一分宽慰的笑,怕是想到自家儿子能入赘子书家,今后荣华富贵不尽。忘茶店主却是看不起方修之这没出息的样子,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婚房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的大笑了起来。 在前面带路的方修之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这一身红纱的忘茶店主,正欲问上一句,翎姑娘只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处,这方总管立时像被定住了,随即失了神智般没了声响,走在前面默默带路。走在后头的女人拢了拢自己的散发,轻哼了一声,又低低笑了起来。 “子书云阳,看来你的请求老天已经替你办到了呢,呵呵,倒不知道你那新婚的姐姐可有什么愿望么?我,很是期待呢。” 第三章 伤情(三)云阳 铃桐到子书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她抬手敲响了那铜致虎头嘴里含着的门环,不出片刻,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迎了出来。 “是铃桐姑娘吧,方总管让小的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翎店主已去见了二小姐,您快些跟我来。”小厮笑着将铃桐请进了门。 “诶?红翘姐没一起回来么?”他正欲关门,又想起了什么,向着身着宽大白袍的少女问道。铃桐自是没有回答,径直向子书府内走去。 小厮不解的摸了摸头,红翘姐去买胭脂水粉了不成,也不晓得一块儿回来,这铃桐姑娘还真是冷淡呢,可惜了那么漂亮的脸蛋。 这小厮想着,快步跑到了前面为铃桐带路,绕过花园,又路过已经微微结了薄冰的池塘,不一会儿就到了二小姐云阳所住的北院。 老远就能看见那一袭红衣的忘茶店主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虽是初冬还未下雪的时节,却也已是冷的很,自家的二小姐竟然只着了件薄薄的春衫,连件棉袄都没有披上一件,就这么在冷风的吹拂下陪着翎羽喝茶。 铃桐看这情形,知是自家的主人又起了玩心,看那小厮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忙从怀里掏出了一锭碎银放到了带路小厮的掌心里头,便将他打发了走。 子书府家大业大,那招待客人的点心吃食自然都是上等,偏生那忘茶的店主是个爱甜食的,这等着铃桐的当口,桌子上三四盘点心都以下了肚。 铃桐走进院子的时候,那店主正两指拣起了一块看起来极为可口诱人的桂花糕,还来不及放进嘴里,余光就瞟到了一袭白袍飘似的走了过来。红纱女子有些受气的嘟了嘟菱唇,“你怎的这个时候来了,你看我特地让二小姐把茶具都搬了出来,我是不是可好了?”说着竟又如孩童般讨赏似的冲着铃桐笑了起来。 铃桐却不回应她,只一本正经的问:“姑娘,生意谈了么?” 翎羽有些挫败的摇了摇头,“果然死人一点都不可爱呢。”说话之间,一脸呆滞的子书云阳回神来,她有些楞楞地看着正在对话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张了张嘴,声音却被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啊啦,我把声音给忘了。二小姐你好,我是忘茶的店主翎羽,既然你已经醒了,不如,我们来谈谈生意吧。”翎羽的表情正经了起来,丝毫看不出她方才还是一脸天真的笑颜。 “二小姐你的请柬我已经看过,倒是不知你让我这一方外人对付你那血亲的姐姐,缘为何故?”翎羽端起面前的茶盏,拂了拂飘在杯面上的茶叶,她浅笑着问。 子书云阳看着眼前自称为翎羽的女子,支支吾吾的吐出了几个不成句的词眼,咳了两声,有些蛮横的一扬头,“缘由为何,当然不会告诉你这等人,你只需要替我办成这件事,银钱,你要多少本小姐都给的出!” 云阳说罢,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后知后觉的大叫了起来,“红翘!你这个死丫头,这茶怎么……”她叫到一半,一下子停了下来,目光直直看向了悠哉喝着茶的翎羽。后者对着云阳柔柔一笑,“二小姐,忘茶有规矩,我做生意,可从不收金银那等愚蠢的世俗之物。” 云阳盯着眼前的女人,顿顿的呢喃了起来:“红翘,红翘呢?她难道不该是与你们一起回来的么?!”子书云阳的心里涌起了无数种猜想,自幼陪伴自己长大的红翘肯定不会不经自己的允许随便在府外游荡,一定,一定是这个女人弄走了红翘!她,想做什么? 翎羽蓦的站起了身子,葱白的手指一下子擒住了少女白嫩红润的脸颊,“那丫头呀,呵呵,她不过是个订金罢了,味道倒是不错……不过你看起来,很好吃呢……还有,你肚子里的那个……” 子书云阳的脸苍白了起来,“你,你!”她瞪大了杏眼,不可置信的直盯着眼前那张清秀的脸庞,“你杀了红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她一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猛烈的挣扎了起来。 翎羽一下松了手,因为挣扎的力道过大,少女收不住势头,没了翎羽的支撑,云阳一下子跌坐在了洒满落叶的地上。 尘土飞扬间,身着红纱的女人蹲下了身子,将一根手指堵在了少女的唇间,“嘘……二小姐,带我去见你新婚的姐姐吧,说不定,我能好好的帮到你呢。” 女人的嘴角划出了一道诱人的弧度,不知是在试图引诱眼前这迷茫的少女,又或许是,那可口的未知在遥遥的诱惑着她呢? 第四章 伤情(四)生意 子书海云对现在的一切觉得有些恍惚。 自己,已经和方郎成亲了?可是,昨日和方郎拜堂的人是自己么?是自己,还是这具躯壳? 躯壳……自己怎么会这么形容自己…… 不对,昨天,昨天还发生了什么? 我,昨天病情突然加重,然后呢? 不是我上的花轿,那是谁替我拜的堂?云阳?不,不可能是她,以她的脾气怕是昨天根本连院子都没踏出过一步。 那是谁?那个,纸人?!爹爹把那个纸人放进了轿子里! 那我? 我是死了?! 我好像死了? 我……已经死了?! ¥¥¥¥¥¥¥¥¥¥¥¥¥¥¥¥¥¥¥¥¥¥¥¥¥¥¥¥¥¥¥¥¥¥¥¥¥¥¥¥¥¥¥¥¥¥¥¥¥¥¥¥¥¥¥¥¥¥¥¥¥¥¥¥¥¥¥¥¥¥¥ “铃桐,送二小姐回去吃点心。” 翎羽站在南院婚房的门口,打量着眼前红木雕琢的大门,随口就将铃桐和子书二小姐遣了下去。 子书云阳还想说些什么,翎羽却回头笑了起来,“怎么二小姐还舍不得走么,莫非是想留在这儿看着我、杀、人不成?还是说,你的愿望,不想要了么?”她捋了捋额前散开的碎发,“那可如何是好,你给的定金,我可已经收下了呢,呵。” 子书云阳张了张口,摸了摸自己已经微微有些显了形的小腹,一咬牙,转身就走了出去。 啊啦,就这么决定了么?真是个残忍的女人呢,你们这些愚昧的欲望啊,就让我来替你们达成吧。 翎羽抬手推开了略有些厚重的大门,室内温暖如春,一股暖风夹杂着淡淡的香气溢了出来,将她包裹在了其中。窗边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的呼唤着来人,“素喜,来帮我绾发。”“看来大小姐的身子当真是利落了不少呢,这坊间传言让那方姑爷入赘冲喜,果然也不能算全然的空穴来风。”翎羽不无讽刺地感叹了一句,那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女子猛的回过头来,却也不说话,只盯着缓步走进来的翎羽,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何必这么看着我,我既然能进来,自然是有人请了我来,而你若是想对我动手,可是全然没有胜算的。你与其这么戒备的看着我,倒不如防防你那庶女出生的妹妹,毕竟我可不会对自己的血亲动手呢。不过也是可惜,她的委托,老天竟然已经替她办到了呢。啊呀,看你这表情,原来你已经猜到了呢。在新婚之夜病死在自己的闺床之上,如今虽嫁给了自己所爱之人,却只能附身在这代你上了花轿的纸人身上,啧,这滋味还真是难以想象呢。” 子书海云手里紧紧攥着那金线捏成的细钗,不过一瞬,她却又冷静了下来。 “你说云阳那个骚蹄子派你来杀我,那现如今你的任务其实已经算做到了,眼下我不过死人一个,唯一能动用的躯壳也不过这纸人一个,你还留在这处找我的麻烦又有何意义,难不成你还想替那些个天师收了我这孤魂不成?” “孤魂?” 翎羽一挑眉,抬起那宽大的袖子将自己的小脸遮拢起来,低低笑了起来,“大小姐你可真真是个风趣之人,那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可没这等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你且放心,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勾当我没兴趣,我啊,是来找你做生意的。” 海云闻言微微蹙起了柳眉,“生意?我现在死人一个,没什么能卖与你的。” “啊啦,你可别这么说,我这笔生意对你可是毫无坏处可言的。我呀,能让你回到你原生的躯壳中去,让你死而复生,而你,只需在死后交出你并无大用的灵魂就可以了。这笔生意,是不是很棒?” 子书海云听了翎羽的建议却只是哼了一声,“回到我那个残破不堪甚至都没有人愿意照顾的身体里去?让我再那么不死不活的在那张只有药味的床榻之上继续躺上几十年,最后把我的灵魂交给你?当真是可笑至极!没错!我现在已经死了!但是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这么自由过了么?!就好像是第一次,我再也不觉得乏累,不觉得自己的身子像要把我拖进深渊那般的沉重!这种感觉的你懂么!像你们这些拥有健康身体的人,一定什么都不懂吧!!” “靠着这个纸人壳子获取自由么?大小姐你的执念原来只有这么一点么,那也罢,就当我今个儿出来散步的吧。不过大小姐,你那亲爱的妹妹近日里可是胖了不少呢,尤其是她小肚子里多出来的那块肉,可是不轻呢。”翎羽说罢,一甩袖子便向着门外走去。 海云却是脸色大变,一提嗓子叫住了翎羽,“你给我慢着!你说,你刚才的意思是云阳她,云阳那个贱种有了身孕?!她!她!” “是呀,我亲爱的大小姐,那个孩子呀,应该是你这新夫婿的骨肉吧,两姐妹共侍一夫,倒也是少见的美谈呢,哈哈。” 翎羽说着,步子却是没有停下。 子书云阳猛的冲到了翎羽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你方才说的生意,那笔生意,可能让我恢复健康?!” “健康么?”翎羽眯起了细长的眸子,又开口道,“健康自是可以,不过寿命却需减短,你意下如何?” “寿命?灵魂?那些个东西都于我何用!你这生意,我同意了便是!真是可笑,云阳那丫头喜欢方郎我当然知道,可我一直道方郎他对我一心一意,看不上那个娇气的小贱人,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早已做出了这等苟且之事!哈哈,我当真是太可笑了,既然我要死,那也不能让他们苟活!你们啊,一起下地狱来陪我吧!!!” 子书海云面露疯狂,翎羽定定看了这已经全然没了那大家闺秀气质的子书家大小姐,暗自轻叹了一口气,女人那愚昧的执念和欲望啊。 “看来大小姐是下定决心要与我做成这笔生意了。你且将这颗丹丸融进你那还带着丝活气的尸体里头,过上几日,你应该就能下床走动了。”翎羽说着,自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瓷瓶,交给了子书海云。 海云看着手中带着分半透明色泽的陶瓷瓶子,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你说,我复活后的健康,要用我的寿命换取,倒不知这样一番,我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一年。” “一年么?啊,当真是短暂呢……也罢,若是能让他们付出代价,那这一年,也是足够了。这生意,可有什么契约要签?” 翎羽摇了摇头:“吾忘茶翎羽,向来遵守承诺,凡所言之事皆为契据。子书大小姐,你既已答应了这桩生意,这生意,就再也没有了反悔的余地。大小姐,希望你愿望成真,祝你好运。” 第五章 伤情(五)地狱(上) 时隔大半个月,棋罗镇上关于子书家大小姐病愈的消息是传的沸沸扬扬。都说那方旻入赘子书家后,子书海云的身子竟然奇迹般的开始好转,不出几日已然能下床走动了。 翎羽窝在贵妃榻上打着瞌睡。午后的阳光刺眼,她辗转几番,终究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真是,无聊啊。 “铃桐,子书家可有了什么动静?” 立在一旁的白袍少女垂头沉思了片刻,方缓缓开口,“那子书大小姐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不过近日里头有些在子书家帮工的人都传那二小姐有了身子,怕是日子久了,开始显怀了。” “哦?是么。”翎羽拣起一块桃花酥,啃了两口,又扫兴的把那粉软的糕点放回了盘子里。 “啊,好想吃萨伯做的杏仁豆腐啊。这个镇子上的人,做点心的手艺可真是相当差呢。” ¥¥¥¥¥¥¥¥¥¥¥¥¥¥¥¥¥¥¥¥¥¥¥¥¥¥¥¥¥¥¥¥¥¥ 而此时此刻的子书海云正在厨房里向自家的厨娘学习做那红糖莲子羹。她自十二岁起就基本没再下过床,能下床走动甚至还能亲自为相公洗手做羹汤是她先前做梦都没想过的。 不过……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剁的细碎的草药从纸缝间洒下,随着海云的搅拌一点点融进了这甜羹里头。 最近云阳的身子越发显了出来,一些眼尖的奴仆私下里已经开始有了些传闻,甚至有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明目张胆的透出一股怜悯的意味。那个孩子,怎么可以留…… 云阳你,就带着你的孩子去地狱等我吧。这甜汤算是我这作为姐姐送给你的第一份,亦是最后一份贺礼。 海云嘴边流露出了一丝无声的笑意,细声细气的唤着自己的贴身侍女。 “素喜,把食篮拿来。”她讲两碗已盛装好的甜汤分别放进了食篮里,“将这甜汤去给大太太和姑爷送去,顺序可别弄错了,相公他不喜甜,若是错了我这心意可就白费了。” 素喜点头称是,拿起两个食篮便离开了去。子书海云拿起剩下的竹藤篮子,将手中盛满了甜汤的瓷碗放了进去,又添了几碟子点心,随即也径直向那北院走去。 ¥¥¥¥¥¥¥¥¥¥¥¥¥¥¥¥¥¥¥¥¥¥¥¥¥¥¥¥¥¥¥¥¥¥ 云阳不明白为什么子书海云不但没死还恢复了健康,是那忘茶的古怪店主诓骗了自己不成,偏偏那个碍着自己的女人没死,倒还白白搭上了红翘! 她有些癫狂的撕抓着自己的头发,因为没了红翘而并未被好好梳理过的青丝被她揪扯成了一团。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府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那个女人不死,她还能怎么办!绝对,绝对不会放弃和旻的孩子! 子书云阳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正是这时,房门被磕响了,一个轻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云阳,是姐姐,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糖莲子羹,你开开门。” 姐姐?!从小到大她有哪次承认过自己是她的妹妹?!现如今病全好了,难道是还想着要跑过来奚落我不成?! 子书云阳用力一拉大门,门外的海云披着件绘着红梅的大袄,手里提了个小巧的食篮,正笑吟吟的等在门口。 “云阳你快来,给你做的这甜汤都快凉了。还有那桂花糕和芙蓉饼,都是我差了李管事特地去园街的点心铺买的,你且尝尝?” 子书海云也不等妹妹反应,拉着云阳的的手就进了屋子,在那花梨木雕刻成的桌边坐下,将食篮里头的点心全一样样取了出来,最后把那热气腾腾的甜汤推倒了子书云阳的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对方。云阳却是毫不领情,“无功不受禄,你我之间多少姐妹情谊,我不必多说你也清楚,我不管你现在来的目的为何,请你立刻出去。” “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呢。”海云似乎有些嗔怪的看了云阳一眼,“我啊病了这么好些年,多亏了有你照顾爹和方郎。如今我恢复了身体,也领悟到了许多,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如今我只想好好的尽量弥补我小时候的过错,你就原谅了姐姐如何?” 海云如是说着,将手放在了云阳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脸上满是诚恳的表情。 子书云阳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只觉得海云的手掌还带着室外的寒意,手心倒是意外的温暖。她这是来求和了?不,不行,孩子…… “你喜欢方郎的事情我自然也是知道的,你我三人一同长大,本也该算是彼此的青梅竹马。来,你先把这汤喝了。这甜羹啊,是我第一次学着做,据说可以益气补血,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我给娘和相公也都送去了一份,你不尝尝,我这心里可真是没底。” 子书海云有些困扰似的低语着,仿佛对自己的厨艺极没信心。 她知道?!她既然知道怎么还会给自己来送甜汤?难道她在这汤里下了药?怕是不会,她既说了给娘和旻也送了这汤,那这汤该是没有问题的。那她来这趟是想做什么?莫非……她存了想和我共侍一夫的念头? 云阳期待,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海云像是知道妹妹的心思,鼓励的点了点头。子书云阳顿时大喜过望,端起面前的瓷碗便大口喝了起来,全然不顾大户小姐的形象。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下厨,这甜汤真的算不上好喝,红糖有些放多了,尝起来很是腻人,里头还不知道是放了什么养身的草药,药腥味都未曾完全去掉,不过绕是如此,云阳仍是一口气将这甜汤喝了个精光。 海云见云阳终于喝光了那甜羹,掏出了条帕子,为妹妹擦拭了下嘴角,“你这孩子可真是,方才热的时候让你喝你偏不,倒是这汤都凉了,竟然一整碗都饮了下去。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啊是随了谁。” 她说着掩袖笑了起来,子书云阳却没有这心情和这同父异母的姐姐闲聊,“你方才说,你一直知道我喜欢姐夫……那,那姐姐你的意思……啊,疼……怎么……” 云阳正说着,小腹突然一阵绞痛,她无法自持的蜷缩起了身子,好痛,真的好痛……我怎么了,这汤,难道是这汤……我的孩子…… 第六章 伤情(六)地狱(下) 子书海云怕是此生中没有比这一刻更畅快的时刻了。 她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云阳,蹲下了身子,直视着对方。“我的意思?哈,就算你二人当真情投意合,我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得偿所愿的。方郎是我的相公,而且只会,是我一个人的。而你肚子里的小孽种,就和你一起下地狱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海云尖声大笑了起来,平日里温婉的样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子书云阳那愤恨又痛苦的表情落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丧家之犬的姿态。 “当年,你把我推下池塘,又阻止身边的红翘去叫人,害我得了个这么孱弱的身体,在床上躺了那些年!这些我也能只当不知,可现如今你竟还勾引了我的方郎!是老天开眼!才让我得了这样的机会死而复生!” 子书云阳满脸惊恐的看着姐姐,却发现海云的表情冷静了下来,一点,一点,转变成了一个慌张又担忧的表情。 “啊,好像有人过来了呢……”子书海云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很是扫兴呢,我可是怎么都欣赏不够你这副狼狈的姿态呢。罢了……” ¥¥¥¥¥¥¥¥¥¥¥¥¥¥¥¥¥¥¥¥¥¥¥¥¥¥¥ 方旻回到南院的时候,天已是半黑,自家妻子正候在门口等着自己。 他有些疑惑的走了过去,妻子温软的小手已牵住了自己,将自己带进了房里。 因为是新房,整个房间的装饰还是喜气洋洋的一片红色,甚至糊在窗上的喜字都还未掀去。而今天自己的小妻子不知是想庆祝些什么,竟在房间里放满了蜡烛,而一旁的桌上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羹。 “相公,这是我今天特意跟厨娘学做的甜羹,本来白日里我就想让素喜替你送去,不过铺子里的邱管事告诉她你去厂子里忙了,就又将这甜汤带了回来。方才我估摸着你快回来了,又将它热了一热,你瞧现在还冒着热亲呢。快坐下来尝尝。” 方旻有些受宠若惊的被海云按在了椅子上,他摸摸妻子的小手,笑了起来。 “今天什么日子呀,怎么我家的大小姐也会亲自下厨了?”他调笑的应了一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甜羹便往嘴里送。“海云的手艺可真好,第一次就能做成这样了。” 方旻有些刻意的夸了几句,手上的动作倒也不停。子书海云将头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看着满室的烛光,呢喃了起来。 方旻不过片刻就将甜羹全部咽下了肚,他转头轻吻妻子的额头,才发现妻子口中念叨的竟然是对不起。 他有些好笑的捧起娇妻的小脑袋,“我家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又做汤又道歉的,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呀?” “对不起你的事?”海云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这个负了她的男人。她无声的笑了起来,“我又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方郎,你可还记得我五岁那年,云阳刚出生,爹爹好几日都不来看我,我缠着娘想见爹爹,那个时候是你,小大人一样跟着方总管过来哄我,告诉我只要乖乖的,爹就会来。那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方旻含笑听着海云的话,倒也不明白她今天怎么会想起那些陈年旧事。 “你可还记得,七岁那年,我偷偷跟着素喜跑出府邸去街上看花灯,却跟丢了她,一个人在街上哭,是你和方总管一起出来找我,把我带回了家。” “我十一岁那年,太太以我丧母的名义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守孝,甚至连荤菜都不准下人给我送来。是你,偷偷跑来我的院子,给我带点心,有时还有烤鸡甚至羊腿,都不知道你哪里找来的那些吃食。” “十二岁那年,云阳将我推下池塘,是你发现不对,在寒冬腊月的天气,跳下水来救了我。” “十五岁那年,我对你说怕自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你却说,哪怕是这样,你也想要娶我。” 方旻听着子书云海轻声轻气的回忆着彼此的过去,意识却慢慢迷糊了起来。 “十九岁这年,我终于如愿嫁给了你,云阳却告诉我,她有了你的孩子。” 此时的方旻已经晕倒在了桌上,他努力试图睁开眼睛,却抵不住那愈演愈烈的困倦之意。 “方旻,我子书海云短短十九年的生命里从未对不起你,而你,却背叛了我。但是我不恨你,我仍旧,不恨你。” 子书海云将已经没有了神志的方旻拖上了床,随手拿起一根蜡烛就点上了床榻。那蜡烛的火焰芯子一触及到丝织的面料,火舌瞬间卷上了带着喜字的床铺。火势一下子窜了上来,明艳的火光将海云的视线照的一片模糊,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那翎姑娘说,给我一年的寿命,可是没了你,这世间的一切于我也不过是人间地狱。我啊,很坏吧。我杀了云阳,现在又要杀你,我这样的人怕是也没那机会转世投胎了。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只有我们两个,就我们两个,这样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最后……” ¥¥¥¥¥¥¥¥¥¥¥¥¥¥¥¥¥¥¥¥¥¥¥¥¥¥¥¥¥¥¥¥¥¥¥¥ “你听说没,子书府昨个儿起了大火!” “哎呦哪能不知道呀,那火势,我可是在隔壁街都看到了!” “听我家媳妇儿的大姨,哎呀,她家那个独苗不是在子书家帮工嘛,她儿子说呀,昨晚上那么大的火把大小姐和那新姑爷都活活烧死啦!听说啊,昨天那二小姐小产大出血,整个子书府都去看二小姐了,所以那火烧起来的时候,都没人注意到,一直到火势蔓延到了另外那个院子,才有人发现去救的火!” “那二小姐,可未曾出阁吧……” “诶可不是嘛,谁知道是哪家的孽种哟,说不定啊,就是她那亲姐夫的!” “啧啧啧,这大户人家啊就是乱,那二小姐可救了回来?” “唉,也是造孽啊,那二小姐撑到了后半夜还是没熬过去。听说子书家的老爷一口气差点没过来,现在还没醒呢……“ 翎羽远远站在山坡上看着烧的一片狼藉的子书家,禁不住那冷风,她裹了裹身上的软袍。 冬天,真是冷啊,那么大的火,可会让你感觉暖和一些?她幽幽的吁出了一口气,你的愿望,都确实的达成了吧,那你这苦涩的灵魂我便收下了。 谢谢,你的款待。 明天开始第二个故事ヽ(′o`;会提到一些女主从前的故事~大家喜欢女主咩?喜欢咩不喜欢咩?有什么意见请不要犹豫的告诉柿子我吧!么么哒! 第七章 画烛心(一)露琉 铁酉醒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了露琉的踪影。 整个房子里只剩下了桌上的一大盆热饭和几个他最爱吃的小菜,而饭碗的下面压了一片竹叶,竹叶上写了三个娟秀的小字“忘了我”。 铁酉看着那三个字,薄薄的嘴唇紧抿了起来,翻过叶片,却还写了两个字。 “笨蛋。” 他紧紧攥着那轻薄的叶片,脸上仍是从前那严肃的表情,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般涌了出来。 我的傻琉儿,我是你的夫君呀,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又何必为了我这么做!这漫漫人生,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男子的眼泪不停的滑落到那叶片之上,泪水和墨迹沾染在了一起,模糊了那字迹,男人有些笨手笨脚的用自己的大手去擦拭,那字却再没有了原来的样子。 ¥¥¥¥¥¥¥¥¥¥¥¥¥¥¥¥¥¥¥¥¥¥¥¥¥¥¥¥¥¥¥¥¥¥¥ 两个月前 露琉摸着铁酉送来的嫁衣和聘礼,嘴角划出了一抹甜甜的笑。那个笨蛋,聘礼也不知道挑些漂亮的首饰,这送把短剑过来算什么。她有些嗔怪的腹诽着,手上却仍旧爱不释手的磨蹭着那刻了“琉”字的剑柄。 “琉儿呀,下个月你便要嫁去那铁家了,家里实在没有足够的银钱为你置办什么好的嫁妆,娘这身体没用,一点也帮不了你,这锭银子你收着,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婉娘颤抖着从枕旁拿过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块碎银,放进了露琉的手心里。 “这银子我怎么能拿!娘,弟弟还要上学堂,晓瑾再过几年也是要找婆家的,更何况还有您的医药费。嫁妆我真的不用,铁酉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露琉把银子推了回去,婉娘却是不依:“小酉不在意那也是他的事!娘从小到大也没让你们几个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你要成亲了,我怎么能连嫁妆都不为你备一份!” 婉娘有些激动的提高了嗓音,却随即被呛到了似的猛咳了起来。 露琉见状,忙安抚着自己的母亲,无奈只得拿下了那碎银。 “琉儿,娘知道你懂事,是娘太没用,守不住你爹,还拖着这副治不好的身子拖累着你们…咳咳咳……”婉娘说着又咳了起来,露琉顺了顺自家娘亲的背,又安慰了几句,便借口要去置办嫁妆,离开了家门。 ¥¥¥¥¥¥¥¥¥¥¥¥¥¥¥¥¥¥¥¥¥¥¥¥¥¥¥¥¥ 这已经是露琉下世后的第五生。 她本是蓬莱岛上幽衹仙人座前的香烛,百年日日听那幽衹仙人讲道生出灵识,又因这蓬莱岛上本就仙气富裕,千年竟修成了人身。幽衹见自己座前的死物竟也能得道修成人,大喜之下替其赐名露琉,并派她去天阁看守天书秘宝,还允了她可随意进出翻看那些仙人们视为瑰宝的仙书。 露琉本就是无情无欲的蜡烛,如今修炼成了拥有少许法力的小仙,也仍是不喜吵闹。这看守天阁的工作倒也是随了她的性子。 可惜那日,她本是在修习吐息之术,不知是谁正巧跑来天阁将她吓了一跳,而放在一旁的凝馫珠就这么被她一手打落,掉进了人世间,不知去向。 幽衹知道了此事之后也未曾发怒,只轻描淡写的说过错并不在于她,不过弄丢了珠子仍是要找,如此这般便让她下世轮回,寻找那宝珠,甚至还许她每世都带着记忆去找那珠子。 这眨眼间已经过了四世,从一开始的认真寻找到如今已然习惯了人世间的生活,露琉对寻找宝珠的事情再也不抱有什么大的希望。 露琉攥着手心里的那一小颗碎银,漫无目的的在园街上游荡。嫁妆呀……衣裳自然是用不着买,自己也不想在那些胭脂首饰上花钱。 东走西逛,也没瞧见什么真的讨了她喜欢的东西,正想着干脆就这么回家去,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像是蓬莱仙人们的仙气,又好像有些许不同。她循着那股气息向四周望去,却发现那股气息正是从隔壁的店铺,忘茶里传出来的。 “忘茶。” 她轻轻叨念了句,因为平日里家里的情况不好,露琉几乎没有机会出来逛街,顶多就是去市场买菜买布线时才会出门。而这有钱人才有功夫捣鼓的茶叶,她这一世连见都不曾见过,更别说来逛这茶叶店了。 没逛过却不代表没听说过。那神秘的店主翎姑娘的事她也知道不少,年前那子书家发生的事情更是在镇子上传的有鼻子有眼。难道这翎姑娘真的不是平常人,而是那蓬莱之上仙人,下来历世的不成? 露琉自想着,脚已经踏进了忘茶的大堂内。 “姑娘这是头一次来吧。”穿着白色吉祥暗纹外衫的客掌柜笑着迎了上来,“姑娘是想买些什么?送人,还是自己喝呀?” 露琉有些窘迫的回了个微笑,喃喃着回应:“那个,我是来见翎姑娘的。” 那掌柜的仍是一脸的温和笑意,“哦,那姑娘可带了请柬来?” “请柬……”露琉揪扯着自己的衣角,余光就看到坐在大堂一旁品茶的一个公子爷正回头看着她,觉得自己好似打扰到了别人,她只能尴尬的摇头。 掌柜的看到她的样子,笑意依旧未变,满脸和气的样子。他转身回柜台取出了纸笔,细声安抚露琉,“姑娘别急,这每日来送请柬的人多少也有十几二十个,忘带请柬的人并非只有你一个,你且在这里写下你所求之事,在下可替你转交给我家主人。” 露琉闻言,忙谢过客掌柜,接过那纸笔,又犹豫了起来。她对着面前雪白的宣纸,心里充满了紧张和激动。 写什么好呢……如果,这翎姑娘并非蓬莱之人怎么办?不过……正如掌柜所说,每日给店主送请柬的没有二十也有十个,即便多了自己手上的这一封,怕也不会多么让人在意吧?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提笔在纸上落下了蓬莱二字。她将宣纸仔细折合后,回到柜台交给了那笑眯眯的客掌柜。 第八章 画烛心(二) 故人 露琉头次来这里,发现这忘茶和自己上一世去过的茶叶店全然不同。 上一世她投生为一个大户小姐,这等品雅之事自然是从小培养的,那茶叶店逛过不少,然而这却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店铺。 忘茶的大堂被分成了三个区域,右边是三排货架,标着名字的茶罐一瓶瓶整齐地放着,而左边有三四张由树根做成的原木矮桌,其中最大的一个被方才直盯着她瞧的富家少爷所占据,至于中间则是掌柜的所在的柜台。整个茶铺的设施并不算多,却完全不显空荡,显然所有布置都是认真设计后才摆放好的。 露琉正思量着要不要带些茶叶回家去,权当做自己的嫁妆,反正其他东西也都看不上,这吃喝的东西倒还更派用场。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少女自内堂走了出来,客掌柜看见这少女出来,立时迎了上去,少女却一抬手阻止了掌柜,径直走向了露琉。 白袍少女刚做出要请的姿势,那坐在一旁品茶的富贵青年一下子站了起来,赶到了少女的面前。 “铃桐姑娘,可是那翎店主终于愿意见我了?!” 被青年称为铃桐的少女皱了皱眉,显露出了一丝无奈。她叹了口气,回道:“姬三公子,姑娘说了,若是你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委托她,她是不会见你的。” “可是,我想娶她呀!这女子一生,谈婚论嫁难道还算不得重要的事么?!” “姬三公子,你请回吧。” 青年听到铃桐向他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纠缠,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凄苦之色。他苦笑一声,转身出了店铺。 “这位小姐,我家姑娘想见你,你且跟我来。”铃桐见那少爷离开了铺子,对着露琉微微福了个身,恭敬的请露琉跟她走。 露琉还沉浸在方才之事的震惊之中,忽的听到铃桐的话,有些怔住了,店主想见我?那翎姑娘真是蓬莱的仙人不成!她自坐在原地发呆,那白袍少女却完全没有给她留下思考的余地,直接又朝着内堂走了回去。 踏进房间的时候,露琉只瞧见一个穿着由黑色暗纹缝边,金线做底的红色衣裳的女子,披了件貂皮做的大袄,半蹲着沏着茶,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茶香气。 那女子听见动静回过了头来,清秀的脸上绽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露琉丫头,好久不见。” “你是……血叶姐姐?!” 露琉看着眼前人细致的眉眼和那熟悉的浅笑,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惊叫了了起来。 “哎呀呀,小露琉在这尘世间呆久了,怎么变的这么沉不住气呀。”女子调笑着眼前的少女,露琉只觉得时光一瞬间穿越回了几世之前,那个安详的云中岛屿上。 “丫头过来,可想尝尝我泡的望府银毫?这茶呀,可只有在那高山之上才可采摘到的茶叶,前几日刚送了过来,我今日还是第一次泡呢。” 露琉愣愣点了点头,口中呢喃着,“血叶姐,你怎么会下到这人世间来,这铺子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下世前,你还在……” “丫头,我如今只是这一方小小茶铺的主人翎羽,那前尘旧事你也莫再提及了。你今日来这儿,可是来找我的?” 翎羽截住了露琉的话头,将手中的三色刻印的瓷杯递给了说不出话来的露琉。后者接过茶后,只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定定的看着一派云淡风轻的血叶,亦或者,该叫她翎羽。 穿着红衣女子看着对方呆愣的样子,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 “丫头你,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吧?” 温柔的话语从女子的空中传出,露琉听了这话,一下子涨红了脸,细白的小脸上泛着红晕,如同那从西洋传来的水蜜桃似的。她小手不停揉捏着麻质的衣衫下摆,微微点了点头。 翎羽低声笑了起来,“啊啦,我们的小露琉也长大了呢。嫁妆婚服可已准备好了?” 露琉仍是说不出话来,只摇着头却挤不出一个字来。翎羽了然的“唔”了一声,“也是,你娘那个身子,还有你弟弟的学费,想来也是剩不出多少学费给家里的女儿置办嫁妆了。” 只穿着棉布冬袄的年轻少女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也不知究竟该算是喜是悲。血叶姐姐,还是像从前那样,从容,温柔,无所不知。这样完美的人儿到底为何会下到这茫茫浊世中来? “铃桐,去书房挑个匣子过来。”翎羽吩咐着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白袍少女,另一边却拉着露琉还带着凉意的小手往软榻坐了下来。 “陪我聊会儿天吧,你娘亲应该也不会怪我借走你几个时辰罢。”红衫女子两手交叠着替少女捂着因为常年做家事而带着薄茧的手,“丫头,你这几世过的可辛苦?” 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露琉有些不好意思的向着软榻的木边挪了挪,只留了半个臀部还堪堪的留在那铺着羊羔皮垫的软塌上。 翎羽见状忙又把她往软塌的中央推去,“你这丫头呀,这么坐着多难受,真的是在人间呆久了,怎么在我这处还抱着那么些规矩。”翎羽紧紧握住露琉的手,“不管你在外头遭了那些委屈,你且记住,在这里,我是你的亲人,你的娘家,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你可明白?“ 露琉感受到手掌上附着的温度,这种漂泊了百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亲人的委屈感终于在她心里弥漫了开来,催着她开始向翎羽叙述这几世为人的苦与悲。 日落西山,女子软糯的声音从已经点起了烛火的内堂响起,“所以你这一世仍未找到凝馫珠的下落么……这样也好,能在这人世间有人真心待你总好过日日独坐在那清冷处,只伴着一盏青灯靠着那些古语度过这恍然的一生。” 翎羽取过身畔的红木匣子,递给露琉,“丫头,这匣子你且收着,毕竟是成亲这等大事,不论大小,嫁妆总还是要有的。” 露琉呐呐的接过沉甸甸的木头匣子,默然不语。 翎羽看着娇小的少女,想着再过些时日她就要为人妻甚至为人母,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露琉丫头这一世出嫁有娘亲替你梳头呢。”翎羽伸手顺了顺少女乌黑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丫头要好好和夫君在一起呀……” 露琉听见翎羽口中呢喃的梳头歌,有些不解的望向她,正欲问些什么,翎羽却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再不然你娘亲可真该担心了。” 少女手中紧紧握着那菱角分明的木匣子,点了点头,转身就被铃桐送了出去。 翎羽看着走远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将那松松挽着长发的发钗抽了出来。如瀑的墨色发丝披散而下,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取过一把紫檀木梳,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眼里尽是看不清情绪的雾气。 良君空诺晨景下, 花月秉烛自梳发。 犹记得, 那绿藤新芽。 却不见, 吾故人仍候旧时花。 倘若当日也有人能为我唱起那梳头歌,是不是,我也能与其白发齐眉,子孙满堂…… 第九章 画烛心(三)异变 因为铁酉的父母早在多年前就因为战乱死在了他乡,露琉和铁酉的婚礼并没有铺张大办。好在露琉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那铁酉将家里布置了一番,又请了露琉的娘亲和弟妹来家里主持一下,拜过堂,就算是成了亲。 露琉只带着作为聘礼的短剑和翎羽给的木匣子就去了铁酉的家,至于衣服,也不过就那常穿的几套随着她去了铁家,几件没怎么穿过的新衣裳全都留给了自己的小妹。 虽说没有宴请宾客,那些个撒红枣抛莲子的习俗也理所当然的省了去,不过露琉仍是趁着铁酉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方红色的巾帕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红盖头是她整整赶了一个多月,趁着做绣品的间隙替自己缝制出来的。不论如何,今日都是她成婚的大日子,不仅是这一世,而是成为人后的第一次,她总还是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不会留下遗憾的美好记忆。 铁酉收整好东西回到卧室的时候就看见屋子里点起了两根蜡烛,心爱的人儿穿着自己攒钱买的嫁衣,头顶着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 他看着那纤细的身影,黝黑的大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挑起了那红色的绸缎。 被遮掩在盖头下的少女脸色绯红,墨黑的眼眸衬着昏晕的烛光,透出一种温暖的色泽。 铁酉忍不住低头吻上了露琉那不点而朱的薄唇。今天起,这个自己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姑娘就是自己的妻,自己未来孩子的母亲了,他想着,胸腔如同被注入了一大波热水,温暖而热切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露琉害羞的闭上了双眼,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却发现铁酉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讶异的睁开双眼,发现丈夫的胸口竟莹莹的散发出一种纯白的光芒。而铁酉正在用手摸着自己胸口的发亮处,一脸的疑惑。 穿着嫁衣的少女伸出手去触摸那看起来温和圣洁的光芒,可就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她怔住了。这个气息,不是凝馫(xin)珠又能是什么! 她不可置信的一遍遍摸着丈夫的胸膛,甚至将自己的脸蛋也贴了上去。铁酉稳定而又强壮的心跳声在她耳边鼓动着,仿佛要渐渐与她的心跳合二为一,然而那凝馫珠的梵音也慢慢随着心跳声传进了她的脑海,她猛的把头抬了起来,却又立马垂了下去,不敢看丈夫的表情。 为什么,凝馫珠会在丈夫的身体里! 铁酉看着垂头发愣的妻子只道她是被眼前这异象吓到了。虽然他自己也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古怪光芒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自己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这光芒似乎对他并无害处。 他一手搂住妻子娇小柔软的身体,另一只手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向来不善言辞的大汉此时仍旧说不出什么体己话来,但是这像哄孩子一样的温柔举动反倒安抚了露琉那近乎崩溃的情绪。 混乱的思绪一点点平静下来,露琉把头埋进了铁酉宽厚温暖的怀抱中,轻轻叫唤了声笨蛋,伸手抱住了丈夫的腰背。 铁酉感受到怀里僵硬的身子一点点柔软了下来,又听她叫着自己,双臂紧了紧,低头凑到妻子的耳边轻声道,“琉儿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 露琉用头顶蹭了蹭男人的胸腹,凝馫珠终于找到了,但是这融进了丈夫体内的神珠怕是不好取,看来明天必须再去找血叶姐姐一趟。 ¥¥¥¥¥¥¥¥¥¥¥¥¥ 第二天一早露琉就醒了,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后就跑去了园街想尽早找到翎羽。 到了忘茶门前,她抬头看着那悬在高处的茶铺招牌,和紧闭的大门,无奈只得走到忘茶铺子旁的小巷里避一下风。 此时方过卯时(六点),街上还冷冷清清的,街店商铺都还未到开门做生意的时候,露琉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用脚尖不停蹭着带着潮气的泥路,不一会儿,就将那绣花鞋蹭的灰蒙蒙的粘上了土。 铁酉他,其实知道自己出来了吧。 露琉轻轻踢两下巷子里的小石子,闷闷的想着,那个笨蛋,一定已经猜到些什么吧,才会明知道自己醒了走了,还躺在床上装睡。她叹出一口气,这个男人,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猜到了却只埋在心里,不问不说,一个人全然的承担下来。 唉,那凝馫珠遗落了百年,应该不光是融进了铁酉的体内,怕是当初掉落到人世间的时候就融进了灵魂之中,也不知这神珠伴随着他转世了多少次,难怪自己会一直遍寻不得。 如今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找到了这秘宝,可想要取出那珠子就相当于要拿走铁酉灵魂中的一部分。人自有三魂七魄,哪怕只是缺了一个都非疯即傻,如今这凝馫珠与他的灵魂相融百年,若是贸然取出,只怕他不死也会残。 只套了件薄冬袄的少妇有些烦躁的在那短窄的小巷里来回踱着步。为什么,这样的事偏生要落在自己身上。自己当初无意成仙做人,却机缘巧合得了仙缘;她安分学法修习,却又不得不下到这混乱的尘世里头,而如今好容易找到了宝珠,却是掉到了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 她不懂,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却也不知道该去怪罪谁,又能如何怪罪,只能祈求着血叶姐姐可以替她保住铁酉的性命。 如果……血叶姐也救不了,自己要怎么办……难道要去求幽衹仙人么? 不,不可能,莫说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如师如父的幽衹仙人,即便见到了,以仙人那清心寡欲的性子也不会帮自己的。 虽说让人心寒,但不单是幽衹,这个世上的仙人们并不在乎如蝼蚁般渺小的人类。人间那些戏文唱段里的正邪之道,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强弱的差距。他们从不为难在世间沉沦的凡夫俗子们,但也没有那么多的善心和精力去帮助与他们无关的人事。 露琉有些自嘲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当初自己在蓬莱岛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转世了几次,才感叹仙人无情。 “不管你在外头遭了那些委屈,你且记住,在这里,我是你的亲人,你的娘家,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你可明白?”她的耳畔又响起了翎羽对她说的话,即使那些仙人们不会管,但血叶姐一定会帮自己的吧,她既然会离开蓬莱,必然和那些终生不愿离开的仙人们有所不同吧。 露琉翻来覆去的想着,竟就这么熬过了半个时。听到一旁响起了开门的动静,她急忙走了过去,正是客掌柜和几个忘茶请的伙计在做着开店的准备。客掌柜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辰就会有客人过来,待看清了来人是露琉后,立马将她请进了大堂。 第十章 画烛心(四)决定 掌柜的拿了壶刚泡好的雪山云顶,替露琉满上了一杯,“姑娘可又是来找我们家主人的吧,这么一大清早的湿气重,可别冻着了。” 现在不过才出了春节的时候,要说已是不冷了那是假的。露琉在巷子里站了那么老久,也是冻得都呼不出几口热气。她接过客掌柜的茶,就这么捧在手里暖着有些麻木失去了知觉的掌心。她见现下还没客人来,而面前的掌柜的又总是那么一派和气的样子不禁壮了壮胆,直接问那掌柜的:“客掌柜,我现在可能直接进去见血……见翎姑娘么?” 客掌柜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姑娘你啊莫要着急,主人现下还未醒呢,你且在这里待上一刻,到了时候,你就能见到主人了。”一脸温和的中年男人安排露琉坐下后又兀自忙去了。 等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已是日头高照,眼看着都过了朝食之时(辰时即七点至九点),客人们在忘茶里头进进出出,她终于看到了那一脸冷清的铃桐姑娘从内堂走了出来。 “铃桐姑娘,血,翎姐姐她是不是已醒了?”她急急走到了白袍少女的面前。铃桐见到她时也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听她这么一问,才点了点头,随即就带她进了内堂。 露琉第一眼看见的,是点心。玲琅满目的各色点心铺了整整一桌,一旁的翎羽正拿了根银丝卷要往口中送去。外头虽已过了辰时,对翎羽而言这个时刻却还尚早。她整个人窝在软塌上,用那羊绒薄毯牢牢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披着薄毯的懒散女子看见跟着少女进来的露琉本是一脸的喜色,却在感知到她身上的气息后变了脸色。翎羽坐起身子,舀了一勺莲叶羹咽了下去,她幽幽开口。 “丫头,你今日所求之事我不能,也不愿帮你。” 露琉没想到自己苦苦等了那么久,甚至还未开口就被她一心期盼着会帮助自己的血叶这么直截了当的给拒绝了! “但是血叶姐姐!” “露琉,那凝馫珠怕是和你的夫君相融在了一起,你如今身上才会带上了如此浓烈的神器气息。我虽不知那宝珠和他融合了多久,但取珠之事对你而言并非难事,你这么一早便急匆匆的来找我,必然不只是取珠这么简单。你,想救他对不对?” 翎羽抿了口茶,看着情绪极为激动的露琉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自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这世上所有的事便都由因结果。你想做那非你命定之事,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凝馫珠不知和你夫君的魂魄一同流转几世,如今又怎么可能在保住他性命的情况下取出那灵宝。你今天来无非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可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带着前生记忆的凡人,以你一己之力搏命,只怕最后会害的你魂飞魄散!” 翎羽所言句句严厉,却不存在半句假话。 露琉虽然下世轮回了这么久,却一直还想着自己乃是蓬莱岛上的仙人,本以为以自己的法力,就算不能完美的让铁酉直接恢复,但也好歹能救下他,顶多是赔上自己这一世的肉身。而若是能再加上血叶姐姐的帮助,那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却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凡人,而这后果,自己也是根本承担不起的!但是,但是…… 露琉不再说话,只低头直盯着被自己踢灰的绣花鞋尖。 翎羽知道她心里难受,只叹了口气,又道,“丫头,你先过来吃点东西。一早就来了我这里,肯定饿的不行了吧。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可是想既然没有两全的办法,那就干脆等他百年过身之后再想办法取珠?” 她替露琉盛了一大碗珍珠翡翠汤圆,“这事你就别想了,那取珠的事,你只能尽快。本来这凝馫珠跟着他那么许多年,也没什么大事,可他偏生遇到了你。 那神珠本就是蓬莱上收藏着的仙物,而你又出生自蓬莱,就算没有了仙身,那种与生具来的气息还是一直伴随着你。 你和他虽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但毕竟男女大防的底线在那里,你二人便从未真正亲近过。而现在你们一成亲,那夫妻之事自然是必定的。可你一贴近他,就引起了凝馫珠的反应,你自己想想,凝馫珠那神力时不时在他这样一个普通人体内发作,就算他自己感觉不出什么,时日也多不了多少,倒不如你早些替他了解,也算给自己和他一个痛快。” “凝馫珠会伤他性命?!他……”露琉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论取或者不取他都会死!这全是因为她,真的,全部都是她的错呀! 刚嫁为人妻的少女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翎羽心里忍不住一阵唏嘘,想要安慰又不知该从安慰起,只能差铃桐拿来一方丝帕替她小心擦拭脸上的泪水。 “丫头……” “血叶姐,我要救他。” 翎羽口中的劝慰之语还未说出口,露琉已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穿着红衣,披着薄毯的女子顿了一下,梳着少妇发髻的少女语气坚定,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撕心裂肺与恐慌。刚哭的脸蛋上湿漉漉的一片,哭得泛红的鼻子还在控制不住的一下一下抽泣着,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你,不在乎魂飞魄散么?”翎羽捏住手中被泪水沾湿的手帕,“你本只是蜡烛,能修仙成人有多么不易,毋须我说你自己也是最明白不过的,如今真的就要这么放弃么?” 她抬手轻轻将沾粘在露琉脸颊上的发丝向旁边拨去,直直看着对方那哭肿的双眼。 露琉认真点头。 “我当初本就是无意识的死物,能得到如今的这些经历其实已是上苍垂怜我,我现在决定把这份幸运转交给我所爱之人又有何不可,只可惜,再看不见蓬莱岛上的昙花开了。”说着她有些自嘲的笑笑,眼中的落寞全然撞进了翎羽的心里。 “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劝。露琉,你当真愿意以此命换彼命,在你夫君醒来之后魂魄不再么?” “是。” 翎羽垂下眼帘,“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你们能够好好道别。你今日就先回去吧,别让你的夫君担心。” 露琉擦了把脸颊,笑着谢过翎羽,向门外走了去。 翎羽看着满桌子的点心,再没有了兴致,用羊绒毯子紧紧裹住自己,倒回了软塌之上。 第十一章 画烛心(五)话别 你可曾试过告诉心爱之人自己的死期?露琉从未尝试过,而今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体验方才做的事情。 她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批散下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可惜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机会与自己的郎君白发齐眉。 铁酉坐在床边消化着适才露琉对自己说的话。仙?灵宝?这些不都是传说里的人事么,怎么会让自己这样一个平凡铁匠碰上?! 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妻子穿着**正坐在不远处梳理头发,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场景,却让他毫无来由的感到了一阵苦涩。 自己,应该不行了吧。他抚摸着自己的胸膛,这里面,有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宝珠,那是妻子弄丢的,也是她要取回的东西。 他看向妻子,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被如瀑的黑发笼罩,看不真切。 铁酉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用力抱住了露琉,紧紧的,不愿留下半点缝隙。 露琉自然没有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丈夫,她只说会将凝馫珠取出来并带回蓬莱,但是铁酉自己却是明白的,和自己灵魂深切纠缠在一起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好取。自己,一定会死吧…… 他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那颗珠子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吧……既然如此,为了她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关系吧,只要,是为了她,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露琉倾听着丈夫的心跳,那富有节奏的响动犹如摇篮曲那样安详,即使自己活过了几百上千年,也抵不过身前的这样一个他。她转过身用力回抱住了铁酉。 烛光的映照下,窗上露琉亲手剪的囍字红的发亮。两个相拥的剪影似乎将这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 时光过隙,露琉再次见到翎羽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家里。登门拜访的女子穿着红色缀底,黑色滚边的飞鸟描花锻袍,裙摆拖地,烟霞色素绒绣花袄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翎羽踏进门的一瞬间,铁酉那壮实的身子立时就软了下去,手中拿着的小铁锤应声落地。露琉听见丈夫的声音从厨房赶了出来,看到翎羽的时候她一下子红了眼圈,却仍是安静的向对方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啊,血叶姐你等一等,我把饭菜做好再开始吧。”露琉轻轻的说着,试图展露出一个笑容,却怎么都扯不起自己的嘴角。 翎羽微微点了下头,她也不进门,就那么看着露琉回到厨房忙忙碌碌的端饭摆菜,心里说不出的悲哀。 人间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安静生活,本以为露琉与自己的重逢是老天可怜她久不见家人,但没想到露琉遇见自己却是要自己亲手毁了这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血叶姐,这些呀,都是他最爱吃的菜。这个笨蛋呀,从小到大总是把最贵最好的留给我,今天倒好了,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了。血叶姐,你说他会开心么?” 露琉就着粗布衣裳拭了下手,看着翎羽问。 “会……的吧。” 露琉听了翎羽模凌两可的答案也不生气,笑着说:“血叶姐姐,真的谢谢你,最后答应了我这个不成器的人的请求。就拜托你,把那凝馫珠取出来吧。”她向着红衣女子深深的鞠了一躬,小心的将倒在地上的丈夫抬上了床。 翎羽抬手摸了摸带着笑颜的露琉,叹了口气,走到床边。 她伸出双手,食指与小指相扣,放于铁酉的胸前开始结出一个个繁复的手印,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躺在床上的高大男人身体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胸膛处爆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洞的中央一团纯白的光芒浮现在其中。 “吾南洹血叶以上古之力代蓬莱露琉将你送回蓬莱仙岛,你可愿?” 翎羽低沉飘然的嗓音喃喃响起,似乎是在问凝馫珠是否愿意离开,又似乎只是仪式的一部分。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那本来还停留在血洞之中的光芒满满浮到了半空之中,最后凝结成了一个圆球的形状,停在翎羽的身前。 红衣女子伸手放在了圆球的下方,那光芒四溢的宝珠便自动自觉的掉落到了她的手上。翎羽将珠子收进了随身带来的一个小木匣中,屈指向露琉一勾,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女就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住了一般,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一点点从少女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露琉本是一直注视着翎羽的动作,现在见宝珠终于被取出,她以着灵体的方式向前摸了摸丈夫毫无血色的脸庞,模糊不清的言语却清晰的传进了翎羽的耳中。 “血叶姐姐,我能够在消失之前再见到蓬莱仙岛上的人,真的,已经非常满足了。家人和爱人能够在我的身边留到最后一刻,哪怕再也没有了意识,也没有,关系吧……” 随着翎羽将手掌放到血洞里的动作,露琉最后的声音也消失在了世间,而少女的身体就这么散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片,弥漫在了空气里,窗口的风一吹,就连最后的存在也看不见了。 ¥¥¥¥¥¥¥¥¥¥¥¥¥¥¥¥¥¥¥¥¥¥¥¥¥ 铁酉醒来时,房里已经没有了露琉的身影,他看着露琉留下的竹叶,心痛如刀绞,正是这个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忘了她,和这所有的一切,你能健康自由的活下去已是她最后的祈愿。” 低沉冷淡的声音只出现了那一瞬间就再没有了,铁酉疑惑的向后看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摇摇头,一定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再回过头时,他却一下子恍惚了起来,这一桌子的菜是自己的做的么……家里,是不是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翎羽站在铁酉的家门口避去了自己的身形,看那高大的年轻男人吃过饭后又重新开始敲敲打打,叹了口气。 露琉,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想要的么?她兀自摇摇头,她不懂,明明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为什么露琉会愿意抛弃自己的一切只为换他一世平安。明明人类啊,都是那么残忍又过分的存在。 她拍了拍衣袖,也不知是想拍去那不存在的灰尘还是拍去这个让她心痛的结果。舒出一口气,罢了,还是回铺子里去吧。 人还未动,一个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 “血叶。” 第十二章 何谓幸福(一)重逢 “血叶。” 人未到,声先至,翎羽回过头时方看到一个穿着墨色衣袍,梳着道家发髻的青年男子如同画中之人一般,踩着祥云走到了她的面前。 红衣女子的脸立时冷了下来,她福了福身,“幽衹仙人。” 她自怀里取出了一个木制盒子,打开盒盖,一个滢白透亮的珠子正卧在其中。翎羽也不多话,直接将那凝馫珠递给了身前的男人。 “仙人是来取回宝珠的吧,露琉魂魄已毁,肉身已散,这灵宝也只能由我这堕落之人交还给你了。” 男人却不接那宝珠,看着女子冷冽却苍白的素颜,眼神里似乎有着云雾在不停转动。 “你又何必待我如此生疏……血叶,你在这人间当真过得幸福么。” 翎羽见男人没有伸手拿那用露琉一命换来的宝珠,走上前去就把那木盒子扔进了男人的衣襟里头,“你且把这珠子带走,至于你我之事,又何必多说。”翎羽语罢,直接转身便走。 还没走出两步,男人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女人面前。 她不甘心的咬了咬唇,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茶铺的主人,昨日种种都已如昨日死,那个名为血叶的女官早下了黄泉之处,如今的翎羽,幸与不幸都与仙人无关。如此相逼又是何苦。” 幽衹听了这话,面色虽未变,却已叹息出声,“是我的错,你,回蓬莱可好?” “呵,幽衹你又何须认错,是我爱不到,得不到。当日的决定是我自己许下的,你有何错之有。下世后的种种我从未后悔过,而如今我在这俗世之中又有什么不好,能伴清歌入眠,迎朝日起做,倒不比在蓬莱之时苦上多少。仙人你还是回去吧,今日的翎羽还有店中琐事要管,恕不能奉陪。” 幽衹被翎羽的一席话呛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慢慢走远的女子,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如果真的过得好,我又如何会后悔,可看到你那疲累的样子,我岂会不知你的痛苦和绝望。当日之事全是我的错,你现在的样子我又怎么能够安心。 他想着,忍不住张开手掌,凭空转出了一个圈,你既然不愿回来,倒不如把那些痛苦的事全忘了吧,就让我这样弥补当时的错吧。 ¥¥¥¥¥¥¥¥¥¥¥¥¥¥¥¥¥¥¥¥¥ 翎羽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打着哈欠大声叫着随身婢女的名字,“香沉!香沉!?”过了半响,却不见有人来,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对方应该不在房里,低声骂了句死丫头,她爬起身来。 翻翻找找了一会儿,她挑了件莲青色绘着红杏的曳地忘仙裙,外头披上身金线掐丝的石青银鼠褂,在这初春的时日里倒是极为应景的打扮。 她懒懒洗漱了一番,坐上了那鸡翅木做成的妆台之前。在首饰盒里翻找了一阵,正挑出了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却瞟到盒子角落里头,一根剑似的发钗。 她挑起钗子,对着光照了一照,说不清什么材质做成的发钗,朴实无华的样式,只在那剑柄似的地方镶嵌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珍珠。 自己什么时候买的这种东西?当真是寒酸至极的奇怪款式呢。 她撇了撇嘴,将这发钗扔回了首饰盒中,替自己随意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戴上一乳白珍珠璎珞华胜置于额间。翎羽对着铜镜细细端详了自己一番,这发髻虽乱,倒也不失几分妩媚。 她又拿出一对赤金缠红珊瑚坠子,配上手上戴的金镶玉手镯,整个人看起来极是大方,不过那发髻……她有些不满的托了托发髻,却仍是散乱的样子。 翎羽正揽镜自照,一个白蓝色的身影自她的余光处闪了出来,是那穿着青花瓷韵如意纹衫的香沉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哎呀,小姐你竟然已经起了!”一个娇俏的声音在翎羽耳边惊呼了起来。 翎羽冷哼一声,“你这丫头倒是好兴致呀,一大早又去找那方家小子你侬我侬去了吧,也不知道那穷小子有什么好,把你迷的七荤八素的,倒是把小姐我扔到了一边不是。” 急急赶回来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倒也已经学会了害羞,听到自己小姐的话忍不住臊红了脸。她冲着翎羽吐了吐舌头,“人家这不是赶回来替小姐梳头了嘛~” 翎羽仍旧一脸冷然的态度,香沉已经把翎羽胡乱盘起的发髻拆了开来,灵巧的素手替翎羽将那一头长发梳理好后,仔细绾成了一个结鬟望仙髻。仔细挑选后竟只拿了条缀着缨穗的裸粉色发带,盘进了发髻之间。 翎羽替自己扑上了薄薄一层胭脂,拢了拢头发,再看那铜镜,终于满意的露出了个笑。 她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小丫头,“讲到底呀,女大不中留。让你这么个丫头陪着我这老姑娘一辈子也是不现实的事。”她站起身来,“看来呀,也是该为你好好安排安排了。” 香沉听见小姐那带着些许落寞的口气,忙摆手解释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的命可是小姐你救下来的!陪一辈子又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了,我们小姐美若天仙,现在也不过在桃李年华,还有人敢嫌弃我们小姐不成!小姐你若是想嫁,我们忘茶的门槛可绝对会被踩烂!别的不说,就是那日日来店里的姬家三公子也绝对会来上门提亲的!” 翎羽听了贴身婢女的话也没什么喜色,只旁若无人的翻了个白眼,抛下喋喋不休的香沉就往店面走去。 嫁人?自己去找个人来干涉自己,甚至在百年之后分走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家产么?她嗤之以鼻的撇了撇嘴,爹娘走了那么多年,给自己找麻烦的事,她可不会做。 “小姐。”走到店面,一个俊朗的青年笑着迎了上来。 这青年穿着一拢玄黄色亮绸面对襟长袄,龙纹云袖,里头是一袭绣绿纹的玄色长袍。这人体态修长,略显清秀的脸上显出了一分病态的苍白,却也展露出了丝丝无法掩藏的优雅意味。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竟然还隐约透出一股兰花香气。 翎羽不由愣了愣神,这娘娘腔是谁,怎么会在自己的店里还叫她小姐? 从后面跟上来的香沉拍了拍小姐的肩膀,正欲开口数落自己小姐抛弃自己的无耻行径,就发现翎羽正一动不动的看着那青年。 “诶诶,小姐你怎么盯着柳掌柜看呀,难道小姐今天转了性子,看上了我们柳大掌柜不成!”香沉戳了戳翎羽的细腰,挪揄道。 翎羽回过身,一巴掌拍上了香沉的手。“你这丫头今日真的是皮痒了是不是,我们柳掌柜可不是我们这种抛头露面的小门小户高攀得起的哟!” 话虽是这么说,翎羽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天天都能见到的人,自己方才怎么会认不出来…… 第十三章 何谓幸福(二)求医 明明是自己日日能见到的人,怎的方才竟会认不出来。翎羽的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忘茶的掌柜的是这么年轻的人么? 她上下打量着身为掌柜的柳尹岳,那种陌生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但眼前人的眉宇间倒是流露出了一点让自己感到无比熟悉的气息。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一定是自己睡太少了,真希望能有一天休息的日子呢, 在先王改立新朝之前,这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本是要遭人闲话的。不过战乱时期,那跟着先皇一路走南闯北,平乱贼,灭蛮夷的顺贞皇后的故事口口相传。到了如今,两个在百姓心目中犹如谛仙般的人物虽早已相继去世多年,影响却是从未变过。 也因着那开国皇后就是这样一个敢于面对非议的奇女子,在这个时代,像翎羽这样跑到他乡自立门户的女子虽算不上极多,倒也是绝不会遭人话柄。 现在还是初春的时候,新茶犹未上市,除了像姬三公子那样为了翎羽而天天往店里报道的人,偶尔会来逛这茶叶店的客人也都是些上了年纪,闲在家中无事,又不愿天天只乖乖呆在家里安享天年的老人家。 不过这会儿正走进了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少女披着兔毛滚边的枣红色长披肩,手里拎着一小巧的百蝶穿花云锦手袋。看那样式,里面装着的应是用来祛寒的香炉。外头的雪还没停,少女的脸蛋被冻得煞白,眼圈红红的,倒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翎羽见这个时候还有年轻客人上门,还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的样子,也不怠慢,直接赶上去招呼。可赶到少女身前的那一刻,她本该说出的招呼话竟脱口便成了“孙家小姐,汝可是有求于吾。” 这话音一落,翎羽便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后的香沉则是一脸的讶异,最为耐人寻味的却是那柳姓掌柜的表情,仍是不温不火的样子,眼神却又好像带了丝失望。 那孙家小姐见翎羽这么一问,本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她终于狠了狠心,大声道:“希望老板娘你可以救救我重病的娘亲!” 这话声音不小,好在店里的客人不多,不过那本来就时时关注着翎羽的姬家公子此时倒是有些八卦的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什么关于翎羽的信息。 然而听到这话的香沉可是忍不住跳了出来,“这位小姐,我们家开的是茶铺!不是医馆!你要找人救你娘亲替她治病也不该跑来我们这卖茶叶的铺子来!现个儿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且去东街找那妙手回春的刘大夫也不怕他没办法出诊!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翎羽见着那孙小姐的反应,虽意外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那样的话,又怎么会知道眼前的人姓孙,倒也暂且先按耐住了自己的疑惑。 她将那香沉斥到了一旁,开口先是赔礼道歉:“我家这婢子向来没什么分寸,想着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过脑子。若是无意冒犯了您,还请您多担待这些。不过孙小姐,你应是知道我忘茶乃是做茶叶生意的地方,又怎的会想来找我这不同医术的人去救你娘?” 翎羽带着孙小姐随意找了个茶桌坐下,店里本就生意冷清,这会儿所有的伙计掌柜们倒都齐了,围在那孙小姐旁边等着听故事。而那姬家三少也是挪了挪位子,让自己离翎羽可稍微近些,饶是摸不到吃不到豆腐,能这么就近看着也是好的。 孙小姐怕是也没想到自己那么一叫竟能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她倒是不知这下雪的天气店里总是没生意,这两天日日这么在店铺里头闲着,突地来了这么一出,自然是把所有人的兴趣都钓了出来。 她有些扭捏的坐在茶桌前,手里紧紧攥着碧玉色泽的青哥窑杯,好像有些难以启齿,又似乎是因为周围的人太多,而不好意思。不过事关自己娘亲,扭捏了一阵,仍是将那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孙小姐的闺名叫琦梅,却是那鼎鼎有名的锦绣庄的小姐。 因为前些年适逢战乱,经济萧条,导致锦绣庄陷入了绝境。做出来的绣布没什么人买,入不敷出的状况害得家里赔了不少钱。本还想着能借些银两救急,可那种时候,布料生意又怎么可能做的起来。时间长了她爹爹欠下了一屁股债,面对天天来家里叫嚣的流氓,她爹竟是受不了这精神压力而选择了自缢。三尺白绫,就抛下了她母女二人去了。 那时的孙琦梅才四岁,她母亲先是经历了丧父之痛,又得替绣庄还清债务,说来可能是为了女儿,又或许是不想让丈夫家里这几十年的绩业就这么毁于一旦,她母亲竟然硬是靠着自己一介女流之力,慢慢让绣庄的生意回到了正轨。 故事说到这里还不过只是个伟大母亲/妻子的奋斗故事,再听孙琦梅讲下去,却是出了些蹊跷。 本来她娘亲是个身子骨极为硬朗的人,平日里连个伤风感冒都不曾得过。可就是从去年大暑之日开始,娘亲的身体开始出了毛病。 先是在绣庄监工的时候晕了过去,请了大夫过来也只说是中了暑气,开了两方清热补气的药贴就走了。 在这之后,她娘又出现了夜游之症,第一个发现这事的人是他们家的总管事。据说那老夫人是在午夜三更的时候,半睁着眼睛在自家的花园里游荡,那管事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一房的绣女,待发现是夫人的时候又一次叫来了那刘大夫。 这一次诊断过后,那经验老到的刘大夫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又是两个无优无过的方子。 可是这药煎了喂了,她娘亲仍是一到晚上就开始到花园里乱逛,甚至最近这段时日,开始卧床不起。再换了三四个大夫,依旧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用些丹丸替她母亲续着性命。 孙琦梅本来对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病没了希望,整日以泪洗面,生怕哪天母亲就这么去了。 可就在昨天,她本是在母亲床前照顾着的,也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胡乱的做了好些个梦,醒来之后,却依稀记着有个声音让她来这忘茶找店主翎羽帮她。 孙琦梅想着母亲的病情,也就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直接就找了过来,这才有了方才的事。 她说她本觉得也不过就是个无稽的梦,不曾想她一到这忘茶,还没说话,那店主竟似乎早就料到了她跑来有所求一般问出了那话。如此一来,孙琦梅倒是重新燃起了希望,现在满心满意的都只希望翎羽真的能够救了自己的母亲。 站在旁边的香沉听了这一切,瞋目结舌的看着自家老板娘,“哇,小姐这么离奇的事情都能发生到你身上,你难道是神仙转世?所以其他的神仙才会托梦给……”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翎羽一巴掌拍到了一旁。 第十四章 何谓幸福(三)怪异 翎羽自然从未修习过医术,但孙琦梅的话再结合自己从早晨起就感到的异样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孙小姐不如跟我去内堂详谈,至于香沉你嘛,今儿就跟着柳尹岳好好在外头学学什么叫规矩。”说罢就将孙琦梅请进了内堂,丝毫没有在意香沉那快要抓狂的样子。 柳尹岳拉住一心想要往内堂冲的香沉,对着翎羽露出了一个“你放心吧”的笑容,转身的时候翎羽却好像感觉到整个店铺里弥漫起了一种看不透彻的异样气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翎羽皱皱眉,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是弄明白孙小姐的事情。 走进内堂,翎羽为孙琦梅沏了杯汀溪兰香,色泽翠绿的茶叶在上好的弟窑瓷杯中起起伏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 甘甜的茶水似乎安定了孙小姐的心情,她静静等着翎羽给出下文。茶店的老板娘却是蹙着两道柳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她搬来这棋罗镇近两年,虽然和镇上的人不能算十分熟络,倒也是能将些商店铺子都记得清清楚楚。锦绣庄作为镇上最大的绣庄,甚至和皇城一下大户人家也是有着常年往来的。这孙家老夫人作为一家之主,病重的消息竟然一点没有传出,应该是怕影响了生意,所以一直把消息隐瞒了下来。 今日孙小姐跑来找她,怕是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仅仅因为一个梦一时兴起来找的自己。那是为了什么?自己不过一个小小茶铺,不说生意好坏,作为一个卖茶叶的店铺,从根本上来讲自己也是影响不了她们做绣庄的。不是因为生意,那就是真如她说的为了她娘的病。 夜游之症……昏迷…… 这些哪里是自己一个小铺老板能解决的事。 翎羽想了又想,决定还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对方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很遗憾,但是自己并无力解救对方的母亲。 然而,吐出口的句子又是非她心中所想。 “孙小姐你救母心切,我自然也不愿做那恶人见死不救,将你拒之门外。不过吾忘茶翎羽,做生意从不收那等俗物银钱,你若是当真想要救你母亲,你可愿意为此付出你死后的灵魂?” 听到这话的孙琦梅沉默不语,而同时说不出话的还有翎羽。 灵魂?还救她都说不清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的母亲?!天啊,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刚才那些话真的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么?为什么感觉,好像是体内还有另外一个自己替现在这个说不出话的自己做决定? 翎羽忍不住抚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坐在对面的孙琦梅却呢喃着“那人说的竟然都是真的……”随后便径自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说出了我愿意三字。 “你既答应了,我们的生意便算是成交了。你且先回去找你娘亲,过上一刻,我自然会来找你们。” 翎羽尚来不及作出反应,嘴上已是自动自觉的回应了对方。而不知道是她的错觉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在孙琦梅说出愿意时,三根猩红的血线从自己的体内伸展而出,一瞬间涌进了孙小姐的体内,又立刻消失不见。 她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就从这一刻开始,她竟然无法再自如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寄居在这个躯体中的一个看客! ¥¥¥¥¥¥¥¥¥¥¥¥¥¥¥¥¥¥ 孙小姐离开的时候,翎羽拆下了一头珠花,嫌累赘一般,把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随手扔在了地上,替自己松松盘了个发髻,插上自己早上发现的那奇怪发钗,又去屏风后面挑了身红的发亮的霞影纱披上,也不加件斗篷就离开了忘茶。 被压制在了体内不得动弹的翎羽看到自己的这一袭打扮简直要尖叫出声,出了铺子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就这么一件夏衫竟然完全不觉得冷,不单不冷,准确来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出铺子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等她到了孙宅的时候,这天完全变成了一副马上会有狂风暴雨的样子。真是奇怪的天气啊,早上起来的时候明明还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怎么就这么一阵的功夫,就要下雨了么? 她心里思考着,不由想到了自己离开忘茶的时候,那柳尹岳说的话。 “店里的生意还没做完,你,当真要去么?哪怕像现在这样的生活也不是你所想要的么?我,又错了么……” 没有劝阻,也没有压抑,那深沉的话语里,只有浓重的悲哀,那种再也挽回不了任何颓势的悲哀。柳尹岳他,明明是个毒舌又冷淡的人不是么,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身上? 翎羽很想用力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自己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的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走到孙宅门口时,她本以为总要和门卫管事一类的打个招呼,领个路什么的,却发现那门口守着的人见到她就仿如被操控了一般,打开大门就让她进去了。 明明是第一次来这孙家府邸,翎羽只花了半柱香都不到就已经遛到了孙老夫人的卧房,找到了守在老妇人床边的孙琦梅。 孙家小姐看到她这一身打扮显然也是有些诧异,不过也顾不上管她的穿着,只把翎羽拉到了自己娘亲的床边。 翎羽原先以为会看到的不过是个病危的老人,可拉起床幔的那一刻,她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那个趴在这老人身上的紫黑色怪物是什么东西! 孙夫人有些喘不上气的躺在厚实的被褥里头,满是皱纹的脸显出了一丝将死之人才会显露的青紫色。而正在她的身上,一个全身上下看起来像是用粘稠的泥土捏成的人性怪物。说是人性,不过是因为看起来有头有手脚,这个怪物整个巨大的身躯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小坑洞,而头顶的位置竟然是五只眼睛,在发现翎羽进来的当口,五只巨眼齐齐看向了翎羽! 第十五章 何谓幸福(四)秘密 翎羽的心口涌上了一股恶心和说不清的恶意,仿佛立马就会被眼前的怪物吃掉。 反观就坐在母亲身边的孙琦梅,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娘,而那五眼巨物身上不知是体液还是别的什么的液体眼看着就要滴到那孙小姐的手背上,她却似乎毫无察觉到。 翎羽在这时其实是非常想拔腿就逃的,但是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微皱起了眉头,然后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哼一声,“原本还道不过就是一笔续命增添阳寿的生意,倒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等魔物在这里作祟!” 红衣女子说话之间,那妖物还在死死盯着一派冷淡的她。不知是感知到了威胁,也有可能是觉得发现了更加美味的食物,那巨大的五眼怪物开始烦躁不安的疯狂蠕动了起来。动作之间隐约能在那烂泥似的身体上看见几个模糊不清的扭曲人影,而那孙老夫人被那怪物拉扯着,开始了痛苦的**。 只着了夏衫的女子有些不屑的挑了挑眉,“呵,你们是否有冤屈与我无关,我此行来的任务,不过是灭杀了你等扰人性命的杂碎!” 孙琦梅有些不解的望向对着自己母亲自言自语的忘茶店主,她自觉娘亲现在的状况很需要找那大夫前来医治,可是…… 还来不及细想,翎羽已经从发间抽出了那古剑似的发钗,手上仿佛有金光一闪而过,那发钗已变成了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仍旧是那古朴的样子,剑柄上的明珠却幽幽的亮着一丝荧光。 翎羽也不犹豫,抓着剑柄,就向着床榻上那不断**的老妇人用力刺了下去!尚还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翎羽的灵体尖叫着闭上了双眼,肉体的动作却仍在继续。 没有感受到想象中那种温热粘腻的液体沾到身上,她颤巍巍的睁开双眼,只看到蓬勃的黑气从那怪物的身体里不断的涌出,那明显受了伤的怪物蓦的就消失在了满是药味的卧房里。 那猛的一刺太过突然,以至于孙琦梅都来不及反应去阻止对方,那剑已经插进了她母亲的体内。孙琦梅崩溃的大叫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自己母亲的身前,却发现方才还在不断**的娘亲,此时的呼吸竟然稳定了下来,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如纸,倒也不似先前那么可怕了。 孙小姐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见母亲竟然有了恢复的迹象,忙不迭的回过头向翎羽道谢,翎羽却冷冷一笑,“你莫急着谢我,你娘的身体可还没好呢。” 孙琦梅一愣,指着已经缓过来的母亲,不知该回应什么。 “孙小姐,你们锦绣庄能靠着你母亲一个人的力量在那个战乱的年代转危为安果真是极厉害呢,呵呵。那么,现在告诉我,那五个人的尸体,在哪里?” 少女的脸一下子苍白了起来,她张了张口,又默默闭了起来,显然并不愿意将一些自家真正的秘密全盘托出。 翎羽见她不肯说,有些厌恶的直接伸手把少女按到了墙上,“怎么,想救你娘又不想把真相全部说出来么?我告诉你,对我而言,你们这些猪喽的灵魂不过是低劣的食物而已,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傻妮子定的什么蠢规矩,我还真想就这么直接走人。和那个还在尖叫的笨蛋不一样,她可能有那个耐心去自己找,而我只想快点做完这笔生意,然后离开这个愚蠢的府邸。所以现在,你是说,还是说呢?” 翎羽就那么掐上了少女纤细的脖子,眼睛里只有冷漠和厌烦。作为灵体动弹不得的那个,楞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刚刚说的那个傻妮子是指我? 我的肉体知道我的存在?翎羽被自己绕口令一样的想法绕晕了,她干脆就放弃了继续思考的念头。 而被红衣女子按在墙上的孙琦梅看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女子,一股恶寒从她的足底冒了上来。她第一次觉得那个男人让自己去找这个叫做翎羽的奇怪女人,并不是替自己找到了一个救星,而是,招惹到了一个残忍冷血的恶魔! 翎羽的力道越来越大,孙琦梅被掐的快要喘不上气来。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她只能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愿意说出对方想知道的一切。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随手把少女扔在了地上。孙琦梅按了按自己的颈脖,有些狼狈的咳了几声。翎羽蹲下身,露出了一抹笑意,温柔的声音传进了孙琦梅的耳里,却仿佛是魔鬼的低语。 “休息好了么,若是好了,就带我去吧。” 少女有些惊恐的看着阴晴不定的女人,颤颤的扶地站了起来,带着女人向孙宅的深处走去。 ¥¥¥¥¥¥¥¥¥¥¥¥¥¥¥¥¥¥ 这个地方被孙老夫人封禁了七年,除了孙家已经死去的原管事孙竺祈,就再未有奴仆踏入过这个看起来有些萧瑟脏乱的别院一步。 此时早就过了亥时,孙琦梅提着一盏灯笼,孤身一人带着翎羽走进了这埋有五具尸体的废气别院。冷风呼呼的吹在孙家小姐的脸颊上,饶是知道身边的女子可能一个不开心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她仍是忍不住将身体贴近了翎羽。毕竟翎羽的身体是真实带着温度的,而在这里的那五具尸体却早已死去了多年,甚至还有可能有幽魂在这里游荡……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了身边淡漠的红衣女子。 翎羽打量着这别院附近的布置,不知怎的,一些自己本不该了解的事情一点点挤进了她的脑海里。不一会儿,她竟然发现自己能看懂这里的一些蹊跷玄妙之处。 不得不说这孙家夫人年轻些的时候当真是个狠角色,竟然能布下这种将冤魂困在死亡之地,以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的邪阵。若不是年纪大了,身子虚弱,那五鬼结合而成的魔物怕是也没机会出来反噬。也不知道她一深宅妇人是怎么学得这等遭天谴的邪术又是如何把五人一同骗来一同杀死的。 翎羽幽自在体内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听说那大名鼎鼎的顺贞皇后当年也是陪着先皇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 翎羽胡思乱想着,她二人已经走进了别院的内室。破败的家具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已看不清原先的颜色。正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角落里站了一个踽偻的身影,在她看向那身影的那一刻,那身影已经向着翎羽二人冲了过来。 待那身影窜到眼前时,翎羽的身体体已经从发间重新抽出了那发钗,不过一眨眼,那身影已经被女子一剑砍成了两半。 而孙琦梅大着胆子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具断成了两半的身影不正是几个月前病死了的管事,孙竺祈!一个已经被埋进坟地里的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别院里! 她来不及细想,从四周的角落里又出现了不少形态各异的身影。不过似乎是因为方才老管事直接被斩成了两段,这些身影并未像方才那个那样直接冲了过来,而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将二人慢慢围了起来…… ¥¥¥¥¥¥¥¥¥¥¥¥¥¥¥¥¥ 作者的话:大家觉得翎羽的身体和灵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捏☆?(ゝ。?)有什么想法都请不要犹豫的告诉柿子吧~ 第十六章 何谓幸福(五)不懂 孙琦梅现在再也顾不上许多了,毫不犹豫的抱住了翎羽的手臂。 穿着红衣的忘茶店主“哧”了一声,拨开了孙小姐软弱无骨的柔荑,举起那短剑,在身边猛的划出了一个弧度。 “孙小姐,如果你不想现在就变成我的夜宵的话,就好好的站在这里,不要碍事!” 话音落进孙琦梅的耳里,眼前的一排身影已经断成了无数的肉块。她看着似乎有些享受的翎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怪物啊! 尚被困在肉体里的翎羽也慢慢适应了身体这狠绝的动作。年轻女子的手势凌厉,没有多余的华丽招式,每一剑下去都能收获下一排似乎死去已久的半腐烂的尸体。然而不管翎羽如何挥剑斩断这些扰人的尸体,这些东西就仿佛无穷无尽的不断涌现出来。 终于,翎羽彻底厌烦了,她一手往孙家小姐的细腰上狠命一推,孙琦梅被推的跌跌撞撞冲出了房门,一回头,背后的木门竟然已经紧紧合了起来,她站起身,用力去推,可是那门好像被什么巨大的奇异力量给堵住了而丝毫无法推动。 留在木屋里的红衣女子嘴角绽开了一个完美的笑颜,双手捏诀,手掌处忽的飞出了无数的雪白色的花瓣向着四处飘去,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似乎被那些奇异的花朵所影响,所有向着她走来的身影竟一时停了下来。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所有的花瓣瞬间化为了一团团的火球,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火光,整个房子被熊熊的烈火浸染其中。 孙琦梅张着大口,无法相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个女人……难道和里面的那些同归于尽了?! 她想着,方才死命无法推开的门无风自动,已经开出了一条缝隙,不断燃烧的房间里,一个仿佛浴火而生的红衣女人提着一把短剑和一个古怪的盒子走了出来。 “你们几个,也该出来了吧,毕竟这尸骨盒,现在在我手上呢。” 女子笑着对着孙琦梅,又似乎是在对着孙琦梅身后无边无尽的黑暗说道。 年方二八的少女惊慌的回头看去,五个带着一丝透明色泽的男人慢慢飘了过来,脸色竟全是一副衰败的样子。 “那么现在,你们是要我送你们走,还是你们乖乖的自己离开呢?” ¥¥¥¥¥¥¥¥¥¥¥¥¥ 翎羽对现在的情景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在醒来之前还只是个普通的茶铺老板娘没错吧,自己甚至从未信过那些鬼神之说,为什么现在竟然在和五个幽魂说话?!而且,这种习以为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自己真的一直只是个普通老板么? “上仙请手下留情!我们当日听信了这孙家毒妇的巧言妙语,被她骗来这别院遭其毒杀,甚至还被困在了这别院整整七年,无法投胎转世,也没有机会离开,我们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这别院的控制,作出这等事,不过是想让那毒妇也体会一下日日被困在原地,没有任何办法逃离的感受罢了!上仙你且莫用那三途冥火让吾等魂飞魄散!” 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身份的男人。这人似乎生前就对这孙宅相当的熟悉,在看到孙琦梅的时候还恭敬的打了个招呼。 翎羽不置可否的看了孙琦梅一眼,眼神里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几个冤魂口中的“事出有因”。孙家的小姐自懂事起就知道这个别院和自己母亲对这五个人所做的残忍之事,虽然知道是为了孙家的大业着想,可现在听他们说自己会魂飞魄散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翎姑娘,这五人之魂乃是我母亲犯下的过错,他们虽然试图谋害我娘,却也是因果报应,你不如让他们自己离开,待我娘亲的身体恢复健康,就当是完成了这桩生意可好?” “有何不可,我只负责达成客人的愿望,至于这些是是非非,本就不是我愿意插手的事。”翎羽说罢,看向了几个幽魂。 五个早已尸骨无存的人似乎对这结局并不满意。 “不,怎么能就这么走!她,我们还没有……”他们还想要说些什么,翎羽却已喃喃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月光隐朔,那五个仍有不甘的灵魂在翎羽幽然的吟唱下,慢慢消失不见。 孙琦梅凝望着那五个人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旁边的翎羽已收起了短剑,甩着袖子离开了阴森破败的别院。 ¥¥¥¥¥¥¥¥¥¥¥¥¥¥¥¥ 走在子夜的街道上,翎羽突然发现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她先是试探的迈了几步,随即就开始疯狂的奔跑了起来。 回家,回家,她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离开这个奇怪可怕的别院,离开这个孙宅,我就还是我自己,还是翎羽。家里还有叽叽喳喳的香沉还有,那个毒舌的男人。 她不知道怎么想到了那个总是毫不留情辱骂自己,却又一直留在忘茶帮助自己的男人。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些什么,又好像混淆了些什么。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是不是比想象中更重要些…… “柳……尹岳……” 翎羽喘着气,慢慢停了下来,口中不由自主的呢喃起了那个人的名字。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想到的瘦高男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特地出来找我的么,真是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你们一定很担心吧……” “这样的生活,你并不想要么?” “什么?” “你终究已经习惯了这个俗世么……原又是我错了么……” “柳尹岳,你在说什么……什么错了,我……”对方没头没脑的话让翎羽怔在了当场,她喃喃的问着,却好像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眼前的人身形如云雾般变化了起来,待到翎羽能够再次看清眼前的人时,年轻的柳掌柜已经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神色忧伤的男人。男人身穿着墨色祥云鎏金衣袍,束着道家发髻。 “血叶。” 翎羽听到两个字的刹那,觉得自己的头开始了剧烈的疼痛,“血叶,血叶,我……已经不是血叶了啊……” 柳尹岳轻叹了口气,伸出两只在翎羽的眉间一点,只穿了夏衫的女子一下子的愣怔过后,神色满满恢复了清明。 “幽衹!你竟敢如此对我!你难道把我当成了玩物不成!”恢复过来的翎羽怒不可遏的冲着身前的男子吼道,抬手对着这仙人的胸口就是一掌,用尽了十分力气,狠狠拍在了男人的胸口。 幽衹闷哼一声,也不回避,仍是那样一脸忧伤的看着对方。 “你为何不躲……”没想到对方会就这么站在原地任自己打,翎羽皱起了柳眉,心里却不自觉的开始抽痛。 “这一掌……怕是不足以还你我欠下的千分之一。我原以为,你留在这世间不愿离去,不过是为了躲避我,躲避一切,没想到对你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你想要的全部。我妄自想要给你你不需要的幸福。墨乙他说的对,这千百年来,我仍未变过……” 翎羽凝视着眼前人那深潭似的眼眸,在听到墨乙这名字时,身体微微一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苦笑了一下,道“你身为不问凡尘的仙人,又何须有所改变。这人世间的幸福二字,你又怎么会懂。幽衹,一切都过去了,你回去吧。请你告诉仙君,是徒弟不孝,当初擅自留在蓬莱,又擅自下了凡尘。如今千年已逝,就让仙君他,当没有我这个徒弟吧……” 幽衹神色变换间,也不再回应,随着叹息声,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哪怕我想回去,也已经回不去了吧。 翎羽摊开双手,手掌上的命线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就会消失不见。 她迈开步子,向着园街渐行渐远,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尘土之中,不留痕迹。 ¥¥¥¥¥¥¥¥¥¥¥¥¥¥¥ 文文终于签啦~~谢谢彻了和凝姐姐的打赏~ 第十七章 姬甫 距离幽只回去蓬莱后已过了好几日。 这几日里翎羽再未看过一封请柬,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铃桐向来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格,对翎羽那时而乖张时而幼稚的行事风格也没什么异议,但最近这连日来的沉默却让她忍不住有些担心。 姑娘她……其实一直有很多心事吧…… 铃桐抿着嘴,放下了一碗细滑的豆腐脑。那白如凝脂的吃食上浇了一层辣椒油,还撒着些芝麻和粉色的小虾皮,显得整碗豆腐脑看起来极是可口的样子。那翎羽却只是和衣坐在软塌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泛着青光的天空。 院子里的榆叶梅开出了一片艳粉之色,衬着那雨水刚刚洗刷过的天青色的天空,有一种干净到透明的疏离感。 这些美丽的东西啊,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与我这么遥远的样子? 翎羽蓦的站起身,走到那榆叶梅树下,伸手轻抚着那些宽圆柔软的妃色花瓣。猛一回身,铃桐看见那一片桃色下,苍白却又带着些明媚之色的红衣女子笑了起来。 清泠泠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铃桐,今天陪我去铺子里坐坐吧。” ¥¥¥¥¥¥¥¥¥¥¥¥ 说来,这其实是翎羽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来这铺子里。 明明是自己的店铺,却一直都没有好好打理过呢。穿着朱红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女子有些落寞的想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好好活着。自己,好像一直只是在活着而已…… 翎羽找了角落里的茶桌坐了下来。她没有让铃桐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而是打发了她去客掌柜的身边帮忙。 红衣女子从茶架上挑了些阳羡雪芽,取了一小撮茶叶扔进了紫泥砂壶里,取了一旁的沸水倒入茶壶之后,闷了一分,便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素来不喜爱茶的苦味,故而每每沏茶时,必不会让茶叶泡久。这阳羡雪芽的香气清雅,滋味鲜醇,因为是南方江苏所产的茶,在这种还带着寒意,甚至飘着微雪的日子,她尤其喜爱喝这种带着春色的雅茶。 翎羽最近几日总是起的极早,现在虽已过了卯时(六至八点),这忘茶却其实尚未开门。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店铺角落,看着客掌柜和铃桐,连带着几个伙计在店里忙忙碌碌,准备着开店的工作。 待到了巳时(十至十二点),客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翎羽一早泡的阳羡雪芽的茶味早已淡去,她却仍旧面色淡淡的品着茶,眼角眉梢处却满是安详的样子,似乎在这一刻,她只是为了享受这人间平凡生活的宁静。 ¥¥¥¥¥¥¥¥¥¥¥¥¥¥ 姬甫从来没见过忘茶的翎姑娘。哦不,准确来说,他见过一次,甚至,在几日之前,他还有幸跟踪过她一次…… 想到跟踪的事,他有些迷茫的拍拍脑袋。他记性向来极好,可这跟踪的事,与其说是他当真做过的,倒不如更该算成是像他自己隐约梦到的。 那个阴森的别院,还有那像是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奇怪尸体……这些事,怎么想都只会出现在梦里吧。更何况,那天的所有细节都完全记不清了啊。 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要想这种复杂也无法解决的问题了。 快要走到忘茶的时候,姬甫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算是第一次的,和翎羽的相遇。 该是何等的机缘巧合啊,那日他本来是陪着自己的父亲平安侯在园街旁的凤仙楼应酬那皇城来的顾侍郎和几个新上任的闲官。说起来也是可笑,当今天下谁不知道那姬清平不过是个清闲侯爷,从来不管政事,也不知道这个新上任的顾侍郎哪根筋搭错了会想到来找他们。 那日,长辈几人喝得兴起,一直过了日晚(戌时,即19点至21点)还未散场,姬甫实在觉得头晕目眩,也不愿再听他们那些并无意义的寒暄,便找了个借口就出了凤仙楼吹风。 他本想着干脆去东街的刘大夫哪儿去开贴醒酒药,但是酒劲上头,姬甫一时没认清方向,走进了园街。不过几步,他就看到一个身材纤瘦的红衣女子站在一个宅院门口,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正在想些什么。 那个时候忘茶才搬来棋罗镇不多时,关于忘茶老板翎姑娘的传闻可谓是一个离奇过一个,而唯一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的说法只有一个,就是说那翎姑娘喜穿白袍,终日只着一身不变的白袍见人。 应该是喝多了,姬甫竟然也没细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女子单独出现在园街,心里只觉得这个身影好熟悉,真的好熟悉,太过熟悉了以致于他只想走过去好好看个清楚。 月冷兮, 风瑟瑟去不问归途。 战旗兮, 热血染了朱雀翼。 莫回首, 无长留。 所叹此生一记, 不过得有一知己。 他向着那女子走去,脑海里却好像响起了这样的一首歌谣。自己的声音和一个明媚的女声混杂在了一起,催促着他快些走,快去,看清她的脸。 待他终于步履蹒跚的走到忘茶门口时,那个红衣的女子仍是一动未动,头微微抬着望着天空,倒不知是在赏月还是在凝视着什么别人不曾注意过的东西。她注意到姬甫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后,回过了头来。巴掌大的小脸隐在有些散乱的青丝后面,五官虽不甚精致,但在月光的照拂下,竟像那天上飘下的仙人般带着一丝柔和的光芒。 姬甫很难说清那一瞬间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内心的震荡,就如同失去了很久很久,对自己而言极为重要的人,终于愿意再一次回到自己的面前。而那一刻的感受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酒意都醒了大半,心里的声音告诉他,要去抓住她。 他无法抑制的向前一步跃上了台阶,而那红衣女子却一转身就进了那宅邸。姬甫甚至都没有机会看清她的动作,那木质的大门已经在他的面前紧闭了起来。他怅然若失的想知道这带着仙气的人儿究竟是谁家的姑娘,一抬头却看到两个古朴的大字,忘茶。 第二日酒醒之后,他再回想起,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会把一个正好站在自家门口的普通女子当成了仙女。 然而不巧的是,自那夜过后,姬甫开始夜夜梦到那红衣的女子。她时而在梦里对自己微笑,有时又会对自己露出悲伤的表情,但更多的时候,竟然是梦到与其一起在战场上厮杀,在军营里当月饮酒。那日脑海里的曲子也是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回响着。 如此反复了近十天,他终于忍不住写了封请柬亲自跑去了忘茶。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那顾侍郎也在茶铺,于是姬甫很有幸的见到了那个被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忘茶店主”,那个身穿白袍,一脸冷淡的少女,却并不是她。 那那日的红衣女子是谁? 他不顾礼节,直接上前拦住了那欲带着顾侍郎向内堂走去的白袍少女。有些混乱的描述一番后,那白袍女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告诉他,“请将请柬交付于我,我自会交给姑娘。” 姑娘?他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一旁的顾侍郎倒是有些好笑的敲了敲青年的肩膀,“姬少爷,这位是翎姑娘的贴身侍女,铃桐姑娘,你且快把请柬给她,我还有事相求于翎姑娘呢。” 一听这话,姬甫方后知后觉的把手上的书柬递给了那铃桐。 那一日,他在忘茶一直等到了日落西沉,也没有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翎姑娘。打算关门收铺的客掌柜有些于心不忍,上去告诉他,今日翎姑娘不会见他了,还是改日再来吧。姬甫听从了客掌柜的话,可是这个改日,却变成了每天一封请柬,日日来店铺报道。 他知道自己和翎姑娘一定有着某种他无法言清的关系,他甚至开始相信,他们之间或许是那传说中的命定之人。忘川河上,奈何桥边,肯定在曾经的某一世里,他曾爱过她。 紧抱着这样荒唐,又让人忍不住唏嘘的信念,他再一次走进了忘茶。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今天一走进铺子,他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一脸沉静的红衣女子。 那个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的,他的翎姑娘。 第十八章 猫(一) 姬甫在看到翎羽的瞬间变得胆怯了起来,他捏着手中素白的请柬,他突然没有了直接上去提亲的勇气。 他看着翎姑娘那张恬淡如水的脸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对方。自己对于对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的,可能根本没有存在感的醉鬼罢。 他如是想着,客掌柜却已经走了过来。 “姬三少爷今日又带了请柬来么?”总是笑眯眯的掌柜的显然对日日来店里报道的姬甫早就习以为常,不过近日老板娘就坐在店里,他看看姬家少爷,又瞟了瞟自家的主人。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姬甫自然明白。 穿着绛紫色绣了祥云暗纹的年轻男人有些窘迫的把捏着请柬的手往后一缩,不好意思的对着掌柜的笑了笑。他脑子动的飞快,想着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光明正大的和他梦寐以求的翎姑娘搭上话的,不出片刻,竟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件。 仿佛得到了某种依仗,他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那穿着艳红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女子面前,有些僵硬的鞠了一躬,“翎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 翎羽虽然不爱管些对她而言无聊至极的事情,这镇子上平时发生的些什么却是了如指掌。 至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姬公子日日光临我这忘茶,我感激至极,却不知您日日一封请柬究竟有何所求?”翎羽挑起了眼帘,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年青人。男人的五官生的极好,鼻梁挺直,唇色绯然,眼眸晶亮,衬着那两道剑眉,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但显然,这样的美男子并打动不了眼前的翎羽。姬甫从来都很明白自己对女子的杀伤力,可看眼前的人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好奇自己为什么每天都要过来。他心里连连叹气,面上却深吸了一口气,道:“翎姑娘,我好友庄谦近日来遇到了不少怪事,望翎姑娘可以出手相帮。” “出手相帮?”翎羽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拢上一小片阴影,明明是张清秀的脸蛋,姬甫却觉得眼前的女人对自己有着神一般的吸引力,让他没办法移开自己的眼。 女子轻轻嗤笑一声,“既是你好友的事,就该由他亲自来送这请柬。再说了,近日来遇到了怪事,姬公子你,可是送了一年多的请柬呢。” 二人的声音都不算大,店铺里头的客人也算不上多,但是姬甫仍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涨的通红,是啊,送了一年多的请柬,我却连一面都没有再见过你。他想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那讽刺的言语。 翎羽摇了摇头,冲着眼前看起来有点傻的男人继续说:“我忘茶不过是个买卖茶叶的铺子,你总来照顾我们的生意,我自不会与你为难。至于你朋友的事,不如让他亲自过来与我相商。帮与不帮,非能与你所商定也。” 女子话音落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织锦皮毛斗篷,就这么走回了内堂。 姬甫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远走的女子,他没有勇气上前拦住她,也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是否还有意义。想想女子方才所说的话,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能见到她的,只要庄谦那小子愿意帮他。年轻的男人想着,嘴角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旁的铃桐见自己主人回了内堂,放下手上的东西就要往回走,看见姬甫那花痴似的笑容,她第一次破天荒的,走了过去。张了张口,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唤着她,“铃桐。” 铃桐定了定神,自己想什么呢,姑娘是不会希望自己管这件闲事的。她用余光看了那姬家三少爷一眼,如果被蛇咬过一次,又怎么还能够再伸手去招惹一次。她再不多想,也走回了内堂。 那姬甫摸不着头脑的看着方才还欲言又止的铃桐,晃了晃脑袋,抬脚走去了庄家。 ¥¥¥¥¥¥¥¥¥¥¥¥¥¥¥¥ 庄谦和姬甫能算是自幼一起长大,比不上姬甫这平安侯三子的尊贵身份,庄谦家里不过是个种田的。不过庄谦的父亲年轻时也读过圣贤之书,只不过没那个考状元的脑子。不说状元,就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等到了庄谦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想着哪怕没有任何功名,能学着些东西总是好的,便在庄谦六岁时,将他送去了学堂。 而他二人自然也是在学堂相识的。不过不比懒散毫无大志的姬甫,庄谦从学堂时期开始,就是个认真至极的学生,到了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考上了举人。在这棋罗镇也能算是个很受尊重的文人了。 在这个年代,大多数男人都会在十八九岁时就订亲或者成亲,只有少数像姬甫这样,上头有两个大哥,自己又有喜欢的人所以怎么都不愿成亲的人。而庄谦,不用说,本来也是有妻的,而且还是两任。他第一任妻子在他尚还是个苦秀才的时候就跟了他,但不过成亲了半年就病死了。过两年,他考上了举人,被自家娘亲催着又娶了一个媳妇,可又过了半年,这第二任妻子竟然小产死了。 自此之后,虽然他贵为举人,却再也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只觉得这庄谦虽是个好人,却怕是命里克妻。好在庄谦一心只在诗词歌赋,这没有妻子,克妻的名声也让他娘没有了逼他娶妻的念头。他如今倒也算是乐得清闲,一个人住在自己的举人府里,日日与圣书为伴。 不过庄谦毕竟还是个人,一个人住也会寂寞,便在自己的院子里挖了个不大的池塘,放进了几尾锦鲤,读书疲累之时,出来看看这些个身染富贵红的小生灵,倒也能让他放松不少。 而被那姬甫作为借口所说的怪事,就是从两个多月前,他的池塘开始的。 最先,是老鼠。 那日他又秉烛看着他特地托人从东洋带回的手卷,忽然听到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推开门,却看到门口正躺着几只被咬破了喉咙的老鼠尸体。那些永远生活在暗处的肮脏东西,到死也未曾闭眼,就这么用那泛着灰白光芒的眼珠子盯着开门的他。 大晚上的看到这种东西,庄谦自然被恶心的不行,也没有了那心思再去读书,而是随手找了块破布,将那几个尸体一卷,便在院子里烧了。 然后,是他的锦鲤。 那老鼠的事情过去了几日,庄谦也没有多想。这棋罗镇紧靠着一大片森林,若是偶尔有黄鼠狼什么的生物抓了老鼠,路过他门前时被他扰了,而放下了猎物就跑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这天早上,他起床打算去看看他那几条锦鲤时,一拉开门,看到的却是他小宠物们的尸体。前一日还活蹦乱跳会争相抢食的小东西们,现在就那么湿答答的躺在他的门口,有一条甚至还在一动一动的试图挽救自己。不过还不等庄谦把那条尚有气息的锦鲤放回池塘,它就已经没了动静。 庄谦可是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人为的了。但他向来一心求学,从未和他人有过争执,更别提什么仇怨。他带着疑惑处理掉了自己心爱的锦鲤们的尸体,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正好上门拜访的姬甫。 姬家三少爷向来喜爱看些怪谈类的杂书,听自己的好友这么一说,倒也起了兴致,当即表示想在庄家住上几日,看看是不是还会有怪事发生。就这么一连住了几日,却是什么事情都没碰到。 庄谦冥思苦想,却也只能把这事都当成了巧合。谁知就在送走姬甫的当晚,他又碰到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次不再是动物的尸体,而是蜡烛。 接连几日没有再碰到怪事,他也不愿多想,这晚送走了姬甫后,他又是捧着几本著作在那里苦苦读学。却不想正是认真时,他桌上的红烛突然灭了。要知道当时还是冬天,他晚上自然不会开着窗,那这蜡烛,不就是无风自灭的! 而他还来不及再去点灯,只觉得有两只冰凉的手摸上了他的脖子,随着那冰凉的触感,还仿佛有一些细线一点点飘抚到了他的脸上! ¥¥¥¥¥¥¥¥¥¥¥¥¥¥¥¥¥¥¥¥¥¥¥¥ 柿子又过敏了,所以很不好意思的断更了ˊ_>ˋ过敏体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呢……不过为了补偿大家,今天柿子决定两更(☆_☆)希望亲爱的读者大大们不要抛弃我的文文! 第十九章 猫(二) 那可怕的触感不过持续了几分钟就消失了,而蜡烛也随之重新燃起。 但是并不是只有这么一次。 让庄谦完全不发忍受的是,这样的事情,从那个晚上开始,每一晚都会发生。 无计可施的庄谦,又一次去找到了姬甫。但姬甫毕竟不是术士道士,听了这所有的一切后,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安慰这个好友罢了。 到了如今,其实姬甫自己也有一段时日没有去拜访过自己的这个同窗好友了。 不知道那个怪事解决了没有,如果没有解决,是不是就能让翎姑娘来庄家呢?而自己,是不是就还能有机会见到她呢…… 姬甫这么想着,虽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些恶劣,却还是没有办法忍住想要再见到她,想要好好和她交流的欲望。 叩响了庄家的大门,他耐心的等在门口,不多时,庄谦就过来打开了门。但是一看到那样的脸色,就知道庄谦家里的怪事,还没有得到结局。那样苍白又无神的眼神,姬甫皱了皱眉,这些日子里,自己的好友看来过的很糟糕啊。 “是姬甫啊……” 庄谦毫无生气的声音响了起来,算是打了个招呼,也不多问,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宅院。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原本还幽静但是生机勃勃的庭院如今看起来简直萧索的不堪入目。 “庄谦,你跟我走,有个人能帮你!”姬甫看不过去好友这有气无力的状态,一把拉住了庄谦的手。触手冰凉的掌心让姬甫不由得一惊,庄谦却已经甩开了对方的手。 脸色惨白的青年一脸厌恶的看着自己的昔日好友,“帮我?我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我,和扶柳这么在一起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你的所谓的帮助。只要和扶柳在一起就够了……” 庄谦说着话音满满变弱,竟显出了一分幸福之色。 姬甫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相识了十几年的朋友,扶柳,扶柳不是他那个小产而死的妻子么?!难道这一切的怪事都是扶柳的怨灵不肯离开所导致的么? 姬家的三少爷一下子没了法子,可是朋友这个状态他也没有办法抛下不管。 他踌躇着站在了原地,原本他来找庄谦不过是想让好友帮一帮自己,让自己能和那翎姑娘能有机会多谢接触。可是没想到一来这里,才发现庄谦竟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姬甫的第一反应是去找个法师之流来强行驱鬼,可就坐落在皇城脚下的棋罗镇因为一向太平,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能人异士出没。现如今唯一有可能能帮上他们的反而真的只有翎羽一人。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头疼,忘茶翎姑娘有着神仙似的本领是镇上一直有传闻的,但姬甫作为一个七尺男儿,其实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也正是因为不信,他平日里才总爱看些鬼怪奇谈作为消遣。如今这活生生的怪事就这么发生在眼前,已经由不得他不信。 他看着走到了池塘边自言自语的庄谦,好友看样子也是不会跟自己去那忘茶。他皱了皱眉,也不问好友的同意,自顾自的走到了书房,拿了纸笔,沾了些墨水,提起那细狼毫笔就写下了一封新的请柬。 寥寥几语说清了庄谦事件的来龙去脉,看了眼那仍站在池塘旁的庄谦,收起了信件就又匆匆向着忘茶跑去。 ¥¥¥¥¥¥¥¥¥¥¥ 铃桐拿着姬甫的请柬走进内院的时候翎羽正坐在那榆叶梅下看书。从內室里搬出来的梨花木圈椅和整个院子的布置并不相配,却因为翎羽的关系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姑娘,姬三少爷的请柬。” 翎羽并没有怪铃桐打扰了自己看书,而是抬起那细致的眉眼,有些不解的看了婢女手上拿着的请柬一眼。 “这人倒是真真好笑,我原以为他也该有个一样的脾性,倒是没想到这个叫姬甫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呢。你且拿来我看看吧。” 铃桐叫手中的请柬交付给了翎羽,她漫不经心的用手拿起那宣纸,在触上的一刹那,穿着红衣的女子不舒服的皱起了柳眉。她目光飞速的在墨字上游移,半响后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铃桐,去告诉那傻子,我会去庄家,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铃桐轻嗯一声,再一次走出了内院。 翎羽坐在树下,又看了遍那请柬,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那个叫庄谦的家伙,可是招惹到很麻烦的东西了呢。她抽了抽鼻子,嗯……不过还没到绝路。 ¥¥¥¥¥¥¥¥¥¥¥¥¥¥¥¥¥ 庄谦咳了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满是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一身湿衣,和眼前这个穿着艳红色锦盘金彩绣绫裙,披着织锦皮毛斗篷的女子。 女子的表情似笑非笑,让庄谦不由得感到了一阵自惭形秽,好像做的所有不该被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的事情都会被这个红衣女子看穿。 “你,咳咳,是谁……”全身湿透的男子惊异于自己嗓音的沙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红衣女子轻笑了起来,“庄举人,你最后能记得的事情,是什么?”她凑近了庄谦的脸,似乎很是好奇,但眼神里却夹带着一种怜悯和鄙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庄谦皱了皱眉,门口却跑进来了一个绛紫色的身影,“庄谦!庄谦!啊翎姑娘……” 姬甫没有想过进来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画面,自己心仪的女子正贴近着与自己有着十几年交情的同窗,而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忍不住觉得是不是破坏了他们之间的什么事情。 翎羽有些厌恶的“哧”了一声,又看向了那庄谦,“也罢,你家可有空房?” “空房自是有的,不知姑娘……”庄谦不懂翎羽的意思,还未提问,翎羽已经毫不犹豫的点头示意对方带自己过去。 “问你有没有空房自然是要住的。对了庄举人,我是忘茶的店主,翎羽。你身边的这桩怪事,我就接下了。至于报酬……” 她顿了顿,看向了大步走过来的姬家少爷,“报酬的事,将由姬少爷你,来支付。可好?” 姬甫看着面前对自己露出了笑颜的翎羽,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翎羽不置可否的随意挑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空房便走了进去。走在身后的姬甫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跟了进去,有些不快的说道:“你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可以单独住到这单独居住的男子家里!这若是传了出去,该遭多少闲话呀!” 红衣女子眯起了眼缝,手掌突然抚上了姬甫的脸庞。“哦?不能住么?那不如姬公子和奴家一同住进这厢房,是不是可避了那些劳什子闲话?” 青年的脸蓦的浮上了一层红,他扭扭头,把脸别到了一边,倒像个姑娘似的害羞了起来。 翎羽呵呵笑了起来,甩下了自己的手,“你这张脸倒是好看,到不知道吃起来味道如何呢?” “吃?……”姬甫的脸更红了,仿若朵盛开的醉芙蓉。 “是啊,我的交易啊……可是用你的灵魂,来交换的。” ¥¥¥¥¥¥¥¥¥¥¥¥¥¥¥¥¥ 说好的第二更来啦~有人猜出这次的故事是怎么回事了么~ 第二十章 猫(三) 女子身上特有的兰花香气呼在姬甫的耳边,让血气方刚的青年不由感到一阵心神荡漾。但是女子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他赫然心惊。 “灵魂?” 姬甫忍不住轻念出声,翎羽却已经一把推开了他。 “怎么姬公子?难道说你现在不愿付那酬劳了么?这可怎么办,我可是已经答应了你那朋友呢……还是说,你觉得我可以吃了他,以做报酬,让我来解决这怪事呢?” 面容有如水月观音的青年一下子怔住了,脸色一阵扭曲之后,竟然犹如壮士断腕般闭上了眼睛。他拉下了自己的衣领,一歪脖子,露出了被掩藏在锦衣下的一段细腻皮肤。 “你,你要是真想吃就吃了我吧,我只求你在我死后真的会把庄谦这傻小子的事解决掉……唉,想想我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二十年,其实也就数他和我的关系最好了……”青年喃喃自语着,一副这是我的遗言,要杀要剐我也随了你的表情。他应该是在努力试图压制自己的恐怖情绪,两个眼珠在眼皮下不停滚动着,饶是他那么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也没办法停下他嘴角紧张的抽搐。 翎羽有些好笑的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倒像是只玩弄猎物的猫科动物。 ”没想到我堂堂平安侯三子,死的时候连个小厮都不在身边……不过就算是这样,翎姑娘,我,其实对你一见倾……” 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周身一凉,也不敢睁眼,嘴里又开始停不下来的絮絮叨叨。 “啊啊,原来死的感觉就是这样么,没想到竟然一点都不疼呢?还是说我已经变成孤魂了?!那我现在岂不是在阴曹地府了……怪不得这么冷啊!啊,要是我还活着可一定要给那些怪谈作者们写上我现在的感受……” “姬甫,你站在门口做甚?”换下了一身湿衣的庄谦有些奇怪的拍了拍紧闭着双眼,呆站在厢房门口的姬家少爷。 那傻傻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地狱的姬甫被庄谦这一拍吓得一下子蹲到了地上,甚至还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庄谦吃不准对方这是怎么了,也不好再碰他,就这么静静在他身边候着,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看到自己。 姬甫一向觉得自己能算是个胆大之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虽然让他一时慌了头脑,倒也不至于一直就这么蹲下去。他深吸了两口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待了两秒后,他用力睁开了眼睛,映入眼瞳中的却是紧紧闭上的厢房门,和一旁抱着手臂,挑眉看着自己的庄谦。 他面对着强忍笑意的朋友,张了张口,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啊,今儿天气真是不错啊……那个啥,我和翎姑娘玩游戏呢……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 是夜,翎羽一个人睡在庄家的厢房里翻来覆去的,很不爽利的样子。虽然她平素也不算挑剔,但认床的毛病却是有的。 而睡在门口的姬甫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更是惹得失眠的翎羽心里全是怨气。本以为这傻子在经过下午的事后不会再有那个胆量靠近自己了,他倒好,没皮没脸的,胆子却大,这不但不避,还说着什么男女大防的迂腐话。 明明有着其他的空房间,他偏不肯睡,硬是找来了两床被褥,在她的厢房门口打了个地铺,还美名其曰要给她守夜。翎羽抽抽鼻子,这初春的时候,可还冷着呢,那庄谦怎么劝都劝不听,现在好了吧,看他明天可还有那活蹦乱跳,指手画脚的蠢劲! 翎羽恨恨的想着,显然是真的烦他扰了自己睡觉。她抬头正好能看到那雕花的窗棂,幽冷的月光洒了进来。 而门口的姬甫摸摸冻僵的鼻子,往被窝里缩了缩。他扭头看看木门,心里想起了几人吃过饭后,庄谦诉说的那些他跌入池塘前的记忆。 庄谦一个人住,本来是请了酒楼里的厨子来家里给自己做那午晚饭,不过之前那些怪事发生后,他遣走了平时请来帮工的人,生怕自己府里的事连累了那些无辜的帮工。 可能是被那夜夜吹灭的蜡烛弄的心神不宁,吃过从福升楼叫来的外食,三个人直接在院子里搭了个火塘子。各自披上了羊绒薄毯和斗篷,就那么围坐在暖火旁,倒是像极了尚在学堂的时代,夫子带着他们外出写生,在荒山里过夜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互相讲着怪谈的场景。不过那时侯身边可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坐在身边就是了。 “自从那天蜡烛莫名其妙的灭了之后,这样的事就天天开始发生,我也记不得究竟一连发生了多久……我再有记清的事,却是那天,我看书正入迷着,扶柳她突然敲门走了进来,说是为我准备了吃食。 我那个时候恐怕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也不疑有他,甚至还觉得有妻如此,真是自己多少年摊上的福气。我端起她所谓的夜宵就吃了起来,现在再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那之后,扶柳竟留在了我的身边,和我倒真像是回到了她难产之前的日子,每天有着她的相伴,不知不觉我开始连读书等事都忘了个干净,只想着有扶柳能与我这么一直双宿双栖,就算这么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庄谦这么说着,面目上只有全然的厌恶,姬甫白天里看到的那种幸福的标签,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姬家的三少爷现在还记得自己对庄谦这些经历的回应:“这绝对是扶柳她死了还放不下你啊!庄谦啊,你这肯定是被她的怨灵缠上了。说不定,她是想把你带到地狱去和你继续做一对鬼夫妻呢!” 姬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绝对的斩钉截铁,但是那翎羽却没有认同的意思。难道不是鬼魂么? 他想着,突然瞥见那庄谦穿着一身灰白的**,走姿歪歪斜斜的,但走向的方向,却又是他原本花费了许多精力打理的池塘。他皱眉,从自己的被褥里一跃而起,也不顾自己单薄的衣着,就想着要拦下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庄谦。 不过比起姬甫的反应更快的是一根看不清材质的发钗,从他身后的厢房里破空而出,直接射向了那已经接近池塘的庄谦。 样式有如古剑的发钗直刺进了男子的肩膀处,庄举人浑身一颤,不像是被发钗刺痛了,却更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他身子一软,就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团黑红色的雾气从他的口鼻处溢了出来。 姬甫惊异的看着这一切,跑上去想把好友抱起。翎羽的声音却穿破他灵魂似的响了起来。 “别碰他!让他就那么好好吸收些地气,别在这儿扰我。” 第二十一章 猫(四) 姬甫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站在木门前的翎羽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身上披了件绯色的中衣,抱肩正看着自己。可能起来的有些匆忙,她也没穿鞋,就那么赤着两只莹白的小脚踩在厢房前的青石门廊上。此情此景让姬甫禁不住一阵目眩。仿佛有什么火热的东西马上就要从他的身体里喷薄而出。 他遮遮掩掩的捂住了自己的整张大脸,一下子回过身来,嘴里叫道,“翎姑娘你!这尚是春日,春,啾!”小鸟叫似的喷嚏声从他的口中响起,他自觉极是尴尬,但还是继续说着,“这个时候,寒气还重……你就这么,这么,不太好。不管什么大事,你且先把衣服都穿妥当了,我们再说,再说……” 翎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会儿像个愣子,这会儿又像个和尚一般见不得女人,满心的好笑。 “哦?哪儿不太好啊?”带着取笑意味的声音窜进了他的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女子衬着明亮的月光,简直如月里嫦娥,姑射神人。当然,要是配上她的衣着,反而更像个青楼里的清倌…… 应该是在行走间带动了原本系好的衣裳,下头绣着莲花的藕色内衫不着痕迹的露出了一大片,连那颈脖下的肌肤都能隐约窥见。至于那看着不足一握的一双玉足,仍是赤luo在外,仿佛毫不在意的直接站在院中的软泥上。 姬甫只觉得面上一僵,方才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热意又腾的冒了上来。还来不及抬手遮掩,两道鲜红的鼻血已是淌了出来,转眼已流至了人中之处。 他谄笑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竟飞也似的跑得没了影子,心里只疯狂的咒骂着自己。又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怎么不过看见个脚都这么支持不住了! 翎羽一撇嘴,蹲下身子开始查看庄谦的身子。方才的红雾早就飘进了池塘,现在的庄谦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说那姬甫是傻子,可是真没说错。这一桩桩的怪事,怎么可能是冤魂做的。任她历世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哪个怨气满满的东西还能有这样的兴致日日做些吃食,还一边勾引一边吸取精气的。 更别说说这宅院里可是连一丝怨气都感受不到,就连那种游魂都不见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抽了抽鼻子,这股子妖气真都快冲天了,才吓得那些游魂都不敢靠近,也真是服了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对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都能忽视。 嗯? 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翎羽走向了院子向东处种着的一大片竹林。一只年轻男人手掌大小的黑猫瞪着两个亮着黄芒的眼睛,歪着头看着翎羽。 “唔……小东西,就是你一直在保着这庄举人的命脉么?” 她伸手向着那黑猫探了探,小黑猫却“喵”的一声就跑了。也不知道那院墙底下是不是哪儿漏了个破洞,这一溜烟的功夫,已经连个影子都没了。 翎羽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这猫是在嫌弃自己么?!她嘁了一声,回身看到还躺在地上睡得不知今日何时的庄谦,又是一记轻啐。那个傻子倒是会挑时间跑。 不过嘛,反正人类的生老病可不关她的生意,就这么让这个书生在地上躺这一晚上吸收吸收地气也没什么不好。 她轻踩着步子,走到了庄举人的身旁,伸手一晃,那刚刚被她抛出来的发钗又回到了她的掌心。她也不含糊,将发钗随手插回了自己的发间,扔下那个已经开始打呼的男人就回了自己的厢房。没了那个不停打喷嚏的姬甫,她倒是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庄谦是被晒在脸上的阳光折腾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刺亮的光线刺激着他的瞳孔,他有些郁闷的想拉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脸。摸了两摸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睁开自己尚还睡眼惺忪的眼,终于发现自己方才竟然是在院子里躺着。春风拂面,吹到只穿了内衫的庄谦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自己怎么会睡在院子里?他东瞧西看,也没发现什么可以为他解惑的东西。年轻的举人霍然一惊,有些害怕的摸上了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得了那夜游之症?!听说这病可是无药可医的! 他摸遍了全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想起起那病症据说是从脑子里开始的,还是从神经开始的?他纠结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找个大夫。想了想,还是去书房找找那些个医书好好研究一番。 跑着路过饭厅的时候他突然瞥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坐在桌旁,似乎在看着什么。 他忍不住停下了步伐,往回退了两步,这才发现那个正在吃东西的人不正是昨日的那个翎姑娘么。而她的面前是铺了整整一桌的各色点心。有简单的糕点,酥酪,也有看起来做的极为精美的梅花香饼,七巧点心,而剩下的还有不少他都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翎羽手里捻着一块如意糕,正捧着一本看起来极为古旧的竹卷耐心看着。咬着甜糕的时候,她抬头瞥了那个探头探脑的庄举人一眼,也没有要搭理的意思,简直一副主人做派。 庄谦想开口问她昨夜留宿在这儿的姬甫呢,又觉得自己会不会打扰到对方。话未出口,翎羽先开了话匣。 “庄举人早呀,昨夜睡得可好?” 翎羽咽下已经咬的细碎的糕点,撵了撵手指上的碎屑,她看向了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的男人。 庄谦摸摸自己的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自己昨天睡在院子里的事。 翎羽却好像只是随口寒暄一句,并没有想知道答案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你原先养着的那几尾锦鲤可是从东洋买回的?”站在门边的人略略一愣,点了点头。来不及说话,只听那个女子又道:“那你在碰到这一切的怪事之前,可有遇见过一只黑色的猫?” “猫?” 年轻的男人思索了起来,猫……猫?啊,她说的难道是那天那只小猫么? 庄谦又点了点头,开口回答,“我是有碰到过一只黑色的小猫,不过不是在碰到这些事情之前,而是快半年前吧。那天我正好有事去了老师家,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偏偏还下了大雨,我可算是极为狼狈呢。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湿淋淋的躺在我家的门口。我本来还以为他死了呢,凑过去才发现他的身子还有些起伏。 那天嘛,我本来就被大雨浇的一身湿透,我也就没嫌脏,把它抱了回来。替它擦干身子又给它准备了些吃食,我就去沐浴更衣了。不过等我再回来的时候,那小东西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身体干了,又吃了些东西不想呆在我这陌生人的家里吧。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和黑猫有过交集?难道说扶柳的魂魄还和那只小猫有关系嘛?” 他详详细细的给翎羽描述了一遍和那只小黑猫有关的事情,阅读着书册的红衣女子偏没了声音,好像是知道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但并没有那个给当事人解释的欲望。 第二十二章 猫(五) 原来是回来报恩的么?呵,这次的生意倒是比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翎羽的手指划过竹简上的刻纹,那几条锦鲤呀……唔。她收起手指,又叫住了已经打算先去换件衣服的庄谦。 “你方才说那锦鲤是从东洋买回的,倒不知是何人卖与你的呢?据我所知,庄举人你,从未出过这棋罗镇吧。虽说只是几尾鱼,不过东洋的东西可也得运过来,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买到的吧。” 还是只有一身底衣的男子有些懊恼的探出了半个头。 “唉,那几尾鱼是扶柳她哥哥,我那个舅爷,朱扶风带给我的。那个时候,扶柳过世不久,他特地拿了那几条锦鲤过来,说是想让我廖解寂寞,还说怕我一个人过于悲伤,有些活物陪着总是好的。不过扶风他的生活那么难,我又怎么好意思直接收了,就给了他些钱,算作是我自己买的。这池塘,还是他帮着我一起弄的呢。” 翎羽再一次低头看起那竹简,庄谦试探着叫了翎羽几声,再三确定了她没有其他的话要问自己,这才匆匆跑回了卧房洗漱换衣。 红衣女子的葱白细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凝神阅读着竹简上的法句经。 心意品者,说意精神。虽空无形,造作无竭。 意使做猗,难护难禁。慧本其正,其明乃大。 轻躁难持,唯欲是从。制意为善,自调则宁。 意微难见,随欲而行。慧常自护,能守即安。…… 呵,人类啊,一旦为了什么事情失了那份心里的平静,可就被自己可怕的欲望所操纵了呢。 “铃桐。” 她低低唤了一声,一个白袍少女的身影隐隐从饭厅的角落里透了出来。走到主人的面前,少女垂着手等着吩咐。 “你去那庄谦的穷亲戚家跑一趟,把那个朱扶风请过来。告诉他,他的好妹夫庄举人病重无人照看,希望他能来这帮忙。” 铃桐应了一声,离开了庄家。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仍坐在厅里念经的翎羽终于等到庄家的大门响起了叩击的声音。 穿着透着妖娆意味的女子施施然放下了手中的经卷,走到院子门口,打开了门。 庄家的门口站的是个一脸焦急样子的男人。有些破旧甚至洗的发白的衣裳,配上那张看着不太和善的脸,那副模样,神色与其该说是担心,反而更像一种诡异的期待。那种近乎要从他胸口爆炸开来的期待让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正是庄谦那个名义上的叔舅,朱扶风。 他看到前来开门的翎羽,明显的一愣,似乎不明白这孤家寡人的庄谦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在。 不过女人的事情对他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上下打量了翎羽一番,“你家庄举人病了,我是他的大舅子,特地来照顾他的,你让开!”解释似的嚷了两句,绕过翎羽的身子就向着宅子里头走去。 翎羽也不拦,锁紧了大门之后,她转回身,跟在那个朱扶风身后也向着庄谦的房间走去。 被门口的动静吵着了的庄谦,从书房走了出来。 正路过点着沉香的房间,朱扶风和庄谦二人俱是一怔。 “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病了?!” “病了?”前者满心的疑问,听见病了二字的庄谦奇怪的反问了一句,翎羽却接了口。 “庄举人行善积德,为人温谦。有着上苍庇佑,自然是不会得什么重病。不过舅老爷您,似乎很希望您的妹夫得病呀?” 本来看到安然无恙步伐安稳的庄谦,脸色已然青了下来的朱扶风,在听了翎羽的话后彻底青成了夜叉脸。 “我二人说着话,你这贱,一个女人家胡乱插什么嘴!还如此的血口喷人!庄谦如今乃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又怎么会希望他病!你如此诬陷于我,是有何居心!” 这朱扶风青着张生毛带角的脸,冲着翎羽一顿大吼,甚至越说越气,竟然扬起手来就作势要打下去! “哦?你这男人也真是有趣,你的能耐难道就只有……”翎羽不怒反笑,就那么姿态悠闲的站在男人的身前,倒像是随便男人如何作为。 “喵!” 一团黑影突然冒了出来,打断了翎羽的话。那黑影尖叫一声,张口就咬住了那正要落下的脏黑大手。却是昨夜出现在墙边的那只小黑猫无疑。 被猫的尖牙咬穿了手掌,面目狰狞的朱扶风拼命甩着自己的大手,试图把那黑猫甩下去。小猫身量不大,柔软的身体随着男人的动作左右飘着,却坚持着咬在他的肉里。任凭他怎么甩动胳膊,甚至伸手用力打着猫的身体,黑猫就是不愿意下去,似乎是和他耗上了。 朱扶风见自己如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刺刺的痛意,口中开始发出一些诡异的短音,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看不清形状的东西,就要向着这猫身上打去。 翎羽见状,面色不愉的屈指对着那体态并不矮小的男人凭空一弹,男人手上的东西还来不及拍下,那青筋毕露的手臂已经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上翘着。估计,是骨折了。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瞬之间。向来只一心扑在读书上面的庄谦对眼下看到的这所有事情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目瞪口呆。 他张口结舌的指着两人一猫,想要开口问这是不是他在做梦,可又不知道要从何问起。这事明摆着突破了他所有的人生经历,他甚至觉得以他的所学,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若不是有前些日子的“扶柳”做铺垫,他估计当场就会晕过去。 “小东西,松口。” 女子玉珠落盘的清脆声音沉稳的响了起来。方才还坚持着不肯下来的小黑猫,犹豫的看了女子两眼。终于还是松下口,一下子跳进了翎羽怀里。虽是如此,它仍旧弓着背,对着那朱扶风呲牙咧嘴的威胁着。一身本该如丝缎般滑亮的短毛炸了开来,男人的血从它的毛口溢出来,看着倒是有些可怖。 朱扶风现在可谓是狼狈不堪。一只手掌上满是猫嘴咬下的血洞,而另一只手臂,则是已经骨折的不能再折了。他恨恨的看着翎羽与庄谦,口中又开始念念有词,而那满是血迹的手掌则在不断的变化起手势。 第二十三章 猫(六) 朱扶风想来也是彻底的恼羞成怒了,饶是那手掌全是血迹,也开始飞速的变换起了手势。口中的短音含糊不清,又带了丝摄人心魂的魔力,让那庄谦好像受了什么蛊惑,慢慢向着翎羽走去。那表情却是极其的古怪,双瞳外凸,手也向着女子伸了出来。 “啊啦,没想到朱舅爷你这么厉害呢。” 翎羽看戏一样口里发出了声喝彩,还顺势鼓起了掌,对那庄举人的异变却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朱扶风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卖的什么关子。继续凝神念念叨叨,却惊觉自己没有了声音!而走向翎羽的庄谦也已经停了下来,表情还是古怪如斯,但好像已有了些许的回转。面目狰狞的男子停下了手上的古怪动作,张口试声,可不管他如何用力张嘴做着发声的动作,仍是听不见自己一星半点的声音。 他有些绝望的看向了笑容可掬的红衣女子。然而女子的回应让他更为崩溃。 “朱舅爷你可真是年少有为呀,奴家还真没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习得这西域的禁术,三见不喜。这三见不喜可是极为凶煞之术,施术者以自身精气催动着血煞,伤人无形。你不过而立之年,虽不能将这法术用到精深,倒也能使个七八成了。” 女子说着这所谓的禁术,面上可是全然的调笑之意。边说着,人却行至那早已没有了活物的池塘旁,蹲下身子开始挖掘池边的软土,也不知是想做什么。 听见三见不喜的名字,朱扶风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之前的青煞之气早已跑了没影。而当然看到翎羽在池塘边的动作时,他竟笑了起来,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倒像是见到了什么可笑到无以复加的事情。 一旁的庄谦随着朱扶风彻底停下的声音动作,已然好转正常了回来。看到自己那死去妻子的兄长这疯狂的无声大笑,他显然被吓得不行,紧张的俯身询问。 朱扶风听着妹夫的声音,抬起头来,眼角不知为何已挂满了泪水。和着那笑意扭曲的脸,当真有如恶鬼出世。他厚唇一张一合的对着庄谦说着什么,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眼睛像是气极了布满血丝,眼泪却也停不下来的从那灰暗的眼眶中滚出,在软土上砸出了一个个小洞。 泥因了?你应了? “你……赢了?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赢了?”从未学过唇语的庄谦疑惑的跟着重复了好些遍,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大舅子的意思。赢了?自己何曾与他有过输赢之事?他抓抓脑袋,另一边的翎羽一手抱着黑猫,另一手则拿着些泛着红光的东西又走了回来。 待女子走近些,庄谦才看清那泛着红光的东西不正是自己前些日子死去的几尾锦鲤么。这初春尚寒,土地温度不高,所以那些个尸体竟也没有怎么腐烂,而如今带着丝丝的红光缠绵在尸体的周围,正平添了些许诡异之气。庄举人不过一个读书人,当日埋鱼的时候还有着一心的悲伤,如今看到这奇异景象,心底全是森森的寒意。 “啊,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帮你呢,这些鱼可算是死得极是时候呀。”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些鱼尸已经被她扔到了朱扶风的面前。“可惜了,你那份好运气没能支撑到你可爱的妹夫死,却等来了我呢。” 翎羽说着,转回身看了眼庄谦,揉揉黑猫柔软的毛发,她道:“庄举人可是不懂我话为何意?”庄谦看着女子在阳光下有如深色碧玉的眼瞳,微微点了下头。 “唔……那么,就由我,来讲一个关于兄妹和报恩的故事吧。” “朱家,本是前朝的一代文官,随着那燕王主下台,这前朝官员自然也跟着落马。从宗族大家,变成了如今的落魄户,一直到了这最后的一代,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可怜前臣儿女的身份摆在那里,这儿子虽然极为聪颖,却不得任何一人的赏识,更别说能入那仕途,自然也就只能在这小镇上做些个粗活,偶尔能去那书院替夫子代上一节课,都能算是极大的幸事了。 说来,毕竟是书香门第的出生,纵然没了昔日的荣华富贵,那些礼教却是一直伴着朱家人长大的。待那妹妹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哥哥自然也要为她寻上一门好亲事。 无父无母,又是家道中落的人家,想找个有些学识的好人家,便成了个难事。寻寻觅觅,最终不得以挑上了镇上早前丧妻的举人。虽说他妹妹嫁过去只能算个续弦,但好歹也是正妻,更何况举人吃的朝廷的俸禄,日子过的稳定,自家的小妹嫁过去也不会受上什么委屈。一番谈婚论嫁之后,这朱家的妹妹就那么嫁给了举人。 那举人虽然是个书呆子般的人物,对自己的妻子却是极好的,夫妻二人的生活也算是极为美满。不出几个月,那朱家的女儿还怀上了身孕,两家都是极为开心。不想不过半年的时间,这向来体弱的妹妹不慎在家里摔了一跤,见了红。在床榻上熬了几日,就去了。 而那哥哥见自己唯一的妹妹就这么去了当然不服。本就人生坎坷的哥哥竟因此变得有些癫狂偏执起来。想到举人先前的妻子也是嫁入他门不过半年就死于重病的,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妹妹是不是被举人生生害死的。 出于这种奇妙的假象,哥哥开始日日来找举人,以安抚对方的伤心唯有,不断的试图套取举人杀害妹妹的真相。甚至,在他自认的蛛丝马迹中,肯定了举人杀死妹妹的事实。 接下来的,不用想,报复。这朱家的哥哥或许真的是个有些机缘的人,大家都知道,因为先皇的关系,我国常有西域的商贩旅人。这小镇离着皇城近,自然也是常有西域人路过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奇人因为何等缘由,曾教授过哥哥一些异术。而现在则派上了用处。 哥哥先是给举人送来了些已经施过咒术的锦鲤,又帮着举人挖了个池塘,在池塘周围布下了阵法,只等着这举人日日被煞气倾噬,最后变成个不人不鬼的活尸。可惜这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抵不过造化弄人。 这举人向来心善,那日大雨,竟救下了一个已然修有妖力的小猫妖。这猫妖为了报恩,先是给举人送来了老鼠,可人又怎么会吃老鼠,便将小猫的礼物烧了个干净。躲在院子里的小猫见恩人不喜自己抓的老鼠,竟然将举人池塘里的锦鲤全部抓了出来,又放在了举人的门口。 举人见自己的爱宠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自然不可能如猫妖所想,欣然收下那些尸体,而是将鱼全给埋了起来。又一次报恩失败的小猫没有了其他的主意,只好日日守在举人的宅子里。而那本就带着煞气的锦鲤们死后竟凝结成了一股奇异的妖气,混合上哥哥的执念,夜夜幻化成了举人死去的妻子,不过两月的功夫,也险些直接将那举人变成水下亡魂。 也是好在老天庇佑,让他有个真正关心他的同窗好友,这举人才没魂归九天。不知,我这故事二位听的可明白?” 说着故事的翎羽瞥了神色各异的二人,有些无趣的走到了内厅,自顾自倒了杯茶。那边的庄举人直接跟了进来,踌躇了半晌,闷声坐了下来,也倒上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再看那朱扶风,凄凉凉的坐在地上,已没有了笑意,似乎彻底对这世界失去了任何的希望。若是没人管他,说不定他能就那么坐到个地老天荒也是不定。 ¥¥¥¥¥¥¥¥¥¥¥¥¥¥¥¥¥¥¥¥¥¥¥ 柿子这两天期末。。。完全过得不知道时间了已经(╯°□°)╯︵┻━┻谁来救一下我ˊ_>ˋ 第二十四章 轮回(一) 庄谦沉默许久,终究是看不得那朱扶风凄惨的模样,走过去想将他扶起来。 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在朱扶风的眼里竟然是个杀人凶手。想到对方为了杀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机,他再次懊恼了起来。 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无用之人,除了读书写字他其实什么都不会,本觉得考上了举人也堪堪算是光宗耀祖了。可是举人,又有何用,第一任妻子闵柔死的时候自己救不了她,扶柳小产时自己仍救不了她。大概自己真的该死吧,真的……应该下去陪她们两个,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年轻的书生叹息着,弯下腰,将手伸到了似乎崩溃毫无反应的男人面前。男人却是一动不动,庄谦轻唤了两声,这人仍是未有反应。他突然不安起来,轻轻推了这男人一下,男人却直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庄谦尖叫着,猛的向后一跳,大声呼唤起了翎羽,女声淡然的飘了过来:“报酬我已收下。庄举人,望你今后安好,我就不久留了。” 报酬? 书生凝神细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尸体,心里里满满当当的竟然是一种悲凉之感。 他抬手,想把尸体收起来,过两天给这死去的舅子订上一口好棺。不论他如何对的自己,庄谦始终还是将他看作亲人朋友的。他不愿意让他暴尸荒野,也不想就这么草草埋了他。 人死罪灭,可他再一次触碰到那肉身时,尸体竟块块碎裂了。尸块有如被砸碎的瓷瓶,散乱的布满在地上,却不带一丝血迹。细瞧那切口处,倒像是粘土一般。庄谦忍不住好奇,轻轻碰上去,细碎的土从他的指尖掉落下来。这朱扶风,竟然彻底变成了一具泥尸。 庄谦呆呆坐了下来,这这这,他,他此生坎坷,没想到,连这最后一死,都落不得一个好走…… ¥¥¥¥¥¥¥¥¥¥¥¥¥¥¥¥¥¥¥¥ “姑娘,姬公子又来了。” 几日后的午后,翎羽捧着一杯清茶,正在赏着自个儿院子里的花,一遍一遍的念着那往生咒。 她虽是个冷淡的性子,却是及其喜爱花草的。院子里除了已经开成一朵红云的榆叶梅,还种了些梨花,紫藤,绣球,角落里还拥着一簇开得极好的杜鹃。 这已经慢慢回暖的天气,催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开了好些,粉的白的团成一块儿,倒是极美的场景。 听到贴身侍女的话,她也不理,蹲下身子,唤了声“小黑”,一只黑黝黝的小猫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就窜了出来。她抱起小猫柔软的身体,“小东西,你在我这儿赖了这好些天,今天跟着那个傻子回你恩人家吧。他是个好人,好好护着他,也算是你的功德。” 小猫显然是听得懂女子的话的,明亮的黄眸盯着女子看了又看,“喵”的一声跳了下去,又没了踪影。 “铃桐,这几日可有人提到那个朱扶风。” “镇上不少人都发现他失踪了,不过最近一个月,镇上好像出了不少的拐卖案子,许多少女都突然的就没了踪影。大家似乎把那朱扶风的失踪也归结在了这些少女拐卖案里。” “拐卖?已经发生多少起了?” “好像,已有了六起。据说除了镇上的人,有外乡人路过这里,结果也有两个丢了女儿的。” “哦?六起……呵呵,原来是又开始了么。这命运啊,还真是可笑呢。” 女子的唇边划开了一个微笑,留的秀美的指甲轻轻抚揉着绣球那些雪白的花瓣,真是个愉快的午后呢。 ¥¥¥¥¥¥¥¥¥¥¥¥¥¥¥¥¥ Misha是第一次来中原。她的中原话说的很差,虽然阿妈从小就有教她,但她总是耐不住性子听,以至于现在终于跑出了沙漠,却听不懂说不清。 她阿爹总说中原的人狡猾,奸诈,不是好人,对于她这趟坚持要来中原游历的做法也是完全不支持的。Misha还在沙漠的时候,最爱听的就是阿妈给她讲中原的故事。在她的想象中,中原的人都穿着最美的锦绣华服,织成衣服的丝线抵得上他们沙漠的十匹骆驼。中原还有好多好吃的,那些糕点根本不是自己日日吃的那些羊乳酥,煎饼能比上的。 然而,当她终于到达中原,终于快走到皇城的时候,她唯一能想到的,却是阿妈和阿爹恐怕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吧。 她说的漂亮的人,是正站在绣庄门口,一动不动的男人。 温定很讨厌购物,不论是买菜还是买衣服,都是需要付出的事情。然而他作为一个猎人,只喜欢卖出,是决计不会喜欢买进的。不过他的弟弟温沐显然和他并不一样。一样拥有着漂亮的五官,身材却要比哥哥高出不少的温沐是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多的男人。 而今天,自然也是温沐强拉硬拽,说了又说,才终于将哥哥拖来这绣庄,给两人置办一身新衣裳。 温定站在烈日下,汗水流过眉毛,又点上了他长长的睫毛,眨眼的时候,晶莹的汗水在阳光的折射下就好像是眼睛冒出了星光。 “腻好!卧叫Misha,中原命叫卡斯!腻好漂酿啊!” 默默等着试衣挑布的温定面前突然冒出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一个大声带着奇怪口音的少女。她一头带着棕色的长发被辫成了细细的无数根发辫,其中的几根被攒成一簇,最下端拴上了一块小小的松石和一个小巧的银质铃铛。自称为卡斯的少女,穿的是一套不伦不类的麂皮长袍,里面能隐约看见一件白色的中衫,而腰间束了一条皮绳,脖子上带着的玳瑁项链正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带有自然味道的温和光芒。 女人。温定想着,毫无贡献,毫无用处的生物,女人。 常年仅有弟弟为伴,并一直居住在深山里的温定,对女人的概念,除了生儿育女,就只剩下麻烦这两个字。他并没有想和麻烦生物打交道的欲望,所以他相当直截了当的选择了无视。 Misha对自己的中文水平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她看着并不说话,甚至看都不向她看一眼的男人,又开口说:“腻正的很漂酿!腻觉得卧漂酿,吗?” “卧好喜欢腻,腻会去卧么?” 喂喂,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好么,喜欢是什么,还有去你?娶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恬不知耻呢!温定在心里对着她嗤之以鼻,却也不愿意作出任何的回应。 男人仍是不理她,她有些郁闷的歪着脑袋,继续看着眼前的人,“卧,不漂酿么?”她对着自己指了一指,终于忍不住,“腻,难道是鸭霸吗?腻补会说话?” 鸭霸?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女人果然不但麻烦,还很呱噪。温定想着,目光直视着这绣庄的大门,心里暗叹怎么弟弟还不出来。 而一边的Misha见男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有些害怕,又好奇的想要伸手摸摸男人的脸。手快要碰到皮肤的时候,又收了回来。男人的皮肤虽然不像一般中原人那样白白净净的,有些黝黑,但肤质一看就很好。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更没有什么痘痘,整张脸五官立体,肌肤平滑,可算是完美了。可是,她看着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的人,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还是说,中原的人偶,都是这么栩栩如生的?! 如果是人偶的话……如果是人偶的话,自己是不是可以买走?诶嘿嘿,那自己就可以天天看见美人了吧!少女想着痴痴笑了起来,温定心里嫌恶的皱起了眉头,终于看到自己的弟弟抱着三四个包裹,从绣庄走了出来。 ¥¥¥¥¥¥¥¥¥¥¥¥¥¥¥¥¥¥¥¥ 柿子明天要上推荐啦(′▽`)?希望各位大大们继续支持小女子的作品~ 第二十五章 轮回(二) “哥!” 身材高挑的男子面上带着灿烂的笑颜,抱着刚买好的衣裳从绣庄走了出来,向自己的哥哥打了个招呼。 看到温定身前的少女,他有些奇怪的抬起手晃了晃,也算打了个招呼。 “哥,这个是谁呀?”温沐好奇的问了一句,温定却不愿回答,只淡淡说了句“走吧”,就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酒楼走了过去。 温沐见哥哥走了,只好对少女回以了一个抱歉的微笑,就也拔腿离开。 少女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偶”竟然是个真人无疑,也不是什么哑巴,有些气极的拦住了走得慢了些的温沐。 “腻们都不喜欢卡斯!为什么?!” 嗯?温沐不明所以的看着拦住自己的少女,喜欢?这小丫头倒是有意思,“喜欢?小丫头,你到底是谁呀?” “卧是,卧是卡斯!卡斯喜欢他,可是他都不睬卡斯,还装鸭霸!” Misha极具委屈的话语配上那奇怪的口音,让高大的青年有些好笑,“卡斯是么?你为什么就喜欢上我哥了呀?他还不睬你呀,那我带你去找他讨回公道好不好?” 想到自己总是一副禁欲表情的哥哥,突然起了坏心,拉住少女柔软的小手就向着酒楼走去。 ¥¥¥¥¥¥¥¥¥¥¥¥¥¥¥ 平芙楼堪称棋罗镇最大的酒楼,虽说才新建了不过几年的功夫,但因他们家的大厨的手艺极为高明,哪怕只是一道清炒冷盘,都能让他做的味道精美,让人难以忘怀,所以虽说是新楼,却也已经能够和棋罗镇的老字号,凤仙楼并驾齐驱。 可是近日来的少女诱拐案,轮到了平芙楼老板,李明清的头上。他的独身女儿李慕木年方十七,前几日的傍晚,在去给婶婶送完点心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想到镇上关于这诱拐犯的讨论众说纷纭,许多人都觉得那些孩子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一想到自己辛苦养了十七年的宝贝女儿可能已经命丧黄泉,李清明额头上的皱纹就多了一道,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倒好像已经老上了几十岁。 “翎姑娘,你当真能为我找回女儿么?” 平芙楼的老板叹着气,一旁的妻子刘氏抹着脸上的眼泪,哀戚的问着身前穿着南天樱红色苏绣罗裙的清秀女子。 翎羽端坐在红木制的方椅里,不置可否的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把眼前的女子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刘氏一下跪在了翎羽的脚下。 “翎姑娘,翎老板,你如果真的能找回我们家慕木,就算是要了我们家这酒楼,我也愿意!” “哎呀,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快些起来!翎老板,你既答应了会找到慕木,那我们就等着你的消息。你,可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的我们都会为你办到!只要你找回我们的慕木……” 李清明扶起泣不成声的妻子,叹息着一边替妻子擦拭眼泪,一边对着翎羽说着。可终究是悲从中来,说着说着,竟然也险些落下泪来。 “二位会找上我,自然也是知道我忘茶的规矩。我可以替你们找到女儿,而代价,不过是你二人中的一个灵魂而已。你们可愿意?”翎羽夹起一筷子的松子爆鸡米,放进嘴里,这平芙楼的美味果然不枉虚名啊。她满意的点点头,又起身去夹餐桌另一边的东坡肉。 坐在翎羽对面的李家夫妻有些讶异的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那刘氏一擦眼泪,道:“只要翎姑娘你找回慕木,我便是交出这灵魂,也算成全了一个母亲唯一的心愿了……翎姑娘,你可还有其他的要求?” 吃得正香的翎羽微一点头,“如此尚好。至于其他的要求……你们平芙楼有一间牡丹花房乃是最顶级的客房可对?” “是啊,莫非翎姑娘想住进去?那我们即刻去安排!”李清明闻言,已然站起身来,红衣的女子却一抬手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李老板何必这么急。那牡丹房自然不是我想住,而是啊,留给她的。” 她? ¥¥¥¥¥¥¥¥¥¥¥¥¥¥¥¥¥¥ Misha被温沐一路拉到了平芙楼里,和楼里的小二熟识的打了个招呼,就向着二楼走去。 平芙楼分为了五层,不同于一般的酒楼只提供吃食,二楼是专给吃客们准备的雅房,而三层至五层乃是给贵人们提供的客房。这些客房也不同于普通客栈的那些,每一间房都以花为名,三楼与四楼各两间,而五楼则是翎羽方才所说的牡丹花房。 诚如你们所想,这五间客房从不轻易让客人们入住,非达官贵人,侯爵公子,那是连见上一面的可能都没有的。 “卡斯。”温沐到了酒楼之后就放开了Misha的手,而少女跟着对这里熟门熟路的男子七拐八弯在这酒楼里走得晕头转向,不过一个转角,竟然已经找不到男子了。正是这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她回过身,发现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女子并没有像寻常中原人那般涂上了胭脂水粉,而是素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发髻也是有些散乱的随意盘起,只插了一根看起来很是古朴的发钗。 “腻叫卧?” Misha指着自己问,那红衣女子笑盈盈的回答:“对呀。小姑娘你不认识我么?”“不认识。”少女费力的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唔……真是让人伤心的回答呢。嘛,你可有住的地方?” 少女又是摇了摇头,“卧今日才到这个地方,还没有照到客栈。” “嗯,那姐姐让你住到这镇上最好的客房里去可好?” “最好的?”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要为自己安排住的地方,还是最好的。但是自幼在沙漠长大的单纯少女向来不喜多想,又觉得眼前的女子应该是个好人,便点头答应。 不过……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姐姐,最好的柯房会不会恨贵,卧只剩三锭金子了……”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这客房我为你安排好了,自然用不着你花那点可怜的金子。” 女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制的钥匙,递到了少女的手中,“晚上直接去五楼……” “卡斯!对不起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走,没有想到你跟在我后面。快跟我来!” 女子的话没有说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脸歉意的向少女说着。西域来的少女自然没有生气,笑着拉着男子的手,想告诉他自己碰到了个特别好的姐姐,一转回身,却发现女子人已经不见了。 “咦?姐姐人呢……” 少女轻轻叨念着,已经被男子拉向了右边尽头的雅房。 待二人走远后,那红衣的女子缓缓从一旁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奇异笑意。 啊啦,这个味道真是……没想到,这相同的转盘已经又一次开始转动了么。 真是,有趣啊。 ¥¥¥¥¥¥¥¥¥¥¥¥¥¥¥¥¥¥ 有没有宝宝看邪恶力量的呀(☆_☆)这个故事算是一个小同人吧~把cass写成了妹子,大家不要打我昂(??;) 第二十六章 轮回(三) Misha被带进雅房的时候,兄弟两先前点的菜肴已经上齐了大半。看到自己的弟弟把这个陌生的呱噪女人带进来与他们一同吃饭,温定很有些不悦的轻哼了一声。Misha虽然天真,倒也不至于完全不懂察言观色,这看着自己心上人的表情,有些窘迫的拉了拉温沐的衣袖,喃喃着打算离开。 “卡斯是不是给腻们添麻烦了……” 是啊是啊,你可是完全打扰到我这难得的清闲日子了呢。温定腹诽着,面上却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变化。 人高马大的弟弟温沐看着小猫儿一般可怜的少女,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小卡你别瞎想,我哥他就这个样子,天天都好像有人欠了他千百两银子没还他!来来来,你尝尝这个,这可是平芙楼的一绝呢。” 男人温柔的说着,拿起筷子就替少女夹了一筷子的菜。少女似懂非懂的又偷偷瞟了温定两眼,乖巧的点点头,开始吃菜。 温定冷眼瞧着自己弟弟仿佛讨好般的动作,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犯了太岁,怎么莫名其妙的碰上个少女缠上自己不够,连阿沐都跟自己对着来。 他皱眉却也不愿说什么,只得闷头吃菜。 向来了解哥哥脾性的温沐看到哥哥吃瘪的样子,暗自偷笑。再看看那正慢慢嚼着口中食物的西域少女,倒不知怎么,心里好像涌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卡,我可以叫你小卡么?” “口以呀~”少女嘴里还含着少许食物,含糊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小卡是从西域来的吧?是来中原探亲的么?”温沐又给少女夹了一筷子菜,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四,卧在这里没有亲人的。卡斯卧只四想来中原看看!阿妈总说中原有很多好玩好看的,不像卧们大漠,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一点好玩的东西都没有。”Misha说着,挑起了一块蘑菇,“像这种东西,卡斯从前都没见过呢!没想到还这么好吃!” “哦?那卡斯可有见过山川,见过深林?” 温沐继续问着,少女却只摇摇头,并没有再回答的意思。 “那小卡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呢?我和哥哥是猎人,我们啊就是生活在山川深林之中的,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享受一下你从没体验过的日子呢?” 男子紧接着脱口而出的话,倒是让少女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却也让那温定一脸森冷的看向了弟弟。 温沐其实也是没过脑子就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过他这个人从来都是随性而为的,已说出口的话自然也没有要收回去的打算。而且,想想他兄弟二人独具深山,每日也就与那些个野禽为伴,若是身边多个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 男子的眼神突然幽深了起来,看向自己那面无表情的哥哥。 温定看到弟弟的样子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像是猜到了对方的所想。他沉默片刻,终究没有说出那些拒绝的话语,而是重新开始埋头吃菜。 相反于温定那冷淡的有些反常的反应,Misha没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中原竟然就能得到如此际遇。 “哥哥腻,请卧吃饭,还愿意照顾卡斯!阿爹在家的时候,总说中原人很坏,没想到一来就能碰到你们这么好看又善良的人!阿妈老跟卧说,既然来了中原,就一定要,要……广结善缘!所以卡斯当然愿意和腻们在一起!” 少女说着,目光殷切的看向了闷声吃饭的男子,“而且,而且,卡斯是真的,真的好喜欢腻!” 她认真的说着,后者却只当没看到那眼神,倒是温沐笑了起来,眼里的欣喜仿佛能腻死人。 “嘛,哥啊,既然小卡真的这么喜欢你,你不如就从了她?”调笑的话语从温沐的口中说出,目光却是一瞬不眨的盯着少女。 从了她?听见弟弟的话,温定抬起头,温沐那毫无遮掩的表情就那么落进了他的眼里。 啊,又来了,这个眼神啊。 唉…… ¥¥¥¥¥¥¥¥¥¥¥¥¥¥¥¥¥¥ “你可听说了,昨夜张家的小女儿也丢了!” “什么?!又丢了一个?哎呦,这镇上究竟是怎么了呀,衙门怎么也不想想办法!” “唉,这可都是第十三个了吧,先头失踪的那些丫头们可是连尸骨都没找到呀。” “可不是嘛……” 最近几日这样的谈论在棋罗镇的大街小巷都能听见,不论是普通的民众百姓还是有些底气的达官贵人们,只要有女儿的家里,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之中。 而此时忘茶的内院中,翎羽不知何时觅来了一张古董小桌,放在了花园的角落里。或许是因为天气日渐变暖,翎羽越发喜爱呆在这院子里头看书写字,读经,品赏点心。 “姑娘,你要找的那个西域女子仍在那拂去山里。” 铃桐站在女子的身边,静静说着。 随着天气的变化而换上了蝉纱丝衣的女子舀豆腐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选择先吃下了一口杏仁豆腐才开了口。 “最近几日是不是又丢了一个?” 铃桐不语,只微点了下头。 “唔,我倒是低估了他这一次的耐心。”女子又舀了一勺豆腐,凉滑的杏仁豆腐划过喉咙,让她忍不住享受的叹息了一声。 “倒不知道那小丫头过得如何,这都快三个月了吧,我那牡丹花房倒是白白留了。” 翎羽如此说着,目光流连在头顶上嫩黄色的细小桂花之上。已经夏天了呀,这一次,也快要结束了吧。 她看着自己修剪的圆润粉嫩的指甲,已然是夏季的阳光从门外洒在她洗白修长的手指上,看起来带上了一丝半透明的质感。 “人类还真是无趣的生物啊。” 她将手指含进了唇间舔舐了两下,一脸无聊的闭起眼睛感受着阳光抚上脸庞的感觉。 “除了人类,这世间恐怕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物能如此热衷于对同类的猎杀。可怜那平芙楼的女儿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获救的机会了吧,自己这一次,可是做了桩完不成的生意呢。唉……” 她轻叹了一口气,摘下了一小簇桂花放到鼻尖轻嗅。 纵然自己想插手一次,却也抵不过命啊…… ¥¥¥¥¥¥¥¥¥¥¥¥¥¥¥¥¥¥¥¥¥¥¥ 有没有人想要猜一下这拐卖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_☆)还有,有没有想念我们可爱的姬甫捏~下一章傻傻的姬三少爷又要出现了哟~期待一下吧! 第二十七章 轮回(四) 此时的卡斯已经跟着那温家兄弟在拂去山住了足有三月。 温家兄弟二人常年在山林之中捕兽抓禽,平日里头也不怎么打理自己。如今多了个卡斯跟在他们后头帮着去收捡猎物,甚至还自动自觉的帮他们做着洗衣做饭的活,让单身多年的两个大男人都生出了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哪怕是温定那等冷清的性子,都忍不住享受起被他人好好照顾的日子。 不过…… 温定看向了正在溪边浣洗衣物的娇小女子。 这样的生活,是不可能永远下去的。又是两个人的命。温定看着自己的双手,刚刚掏过野禽内脏的大手上全是血污,浓重的血腥味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有的时候,哪怕自己什么都没做,光是看着这双手,也仿佛能闻到那种不加掩饰的带着腐烂,死亡意味的味道。 迟早有一天,这个孩子,这个单纯的傻丫头,会死的。 那种从出生开始就盘踞在骨子里的嗜血欲望是不会放过她的。他知道,可是,自己好像没有办法放走她…… 正在洗着衣服的卡斯感受到背后那种灼热的目光,不由回头,看到正紧盯着自己的温定,她有些窘迫的又扭回头去。 好歹也在中原待了这么好些日子,卡斯的语言水平可谓是有了相当高的提升,然而中原那些针对女儿家的礼法,她也陆陆续续学会了不少。如今虽还是和兄弟二人一同住在他们搭建的小木屋里,却也学会了女儿家的羞涩。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这么看着自己,她已经没有办法像初识时那样直接了当的上前询问。至于那种不知羞的表白,如今的她也是已经决计说不出口了。 “小卡在想什么。”温沐啃着一个红紫色的浆果,蹲到了卡斯的身边。 温沐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中文名取做卡斯。小小的丫头那个时候正在抓一只兔子,听到温沐的问题时,梳着纷乱辫子的她回过头来,逆着光的样子让她纯净的小脸看起来不知为何带上了一缕圣洁。 她告诉男人,她在西域的乳名叫做dangga,而dangga在她的家乡意味着精美。在她的想象里,中原是个极美的地方,既然来了这里,她自认无法和中原的美丽无法相提并论,便将乳名稍稍改了一番,变成卡斯。 温沐歪着头看着旁边的姑娘,想到当时的那一幕,他的笑容就扩大了不少。不精美么,我倒是觉得你要比这世俗地方美上千万倍。也比那些世俗的东西,更吸引我呢。 卡斯放下手里已经用皂角搓干净,还为拧干的男士外衫,托着下巴又朝着温定的方向看了过去。 “沐哥哥,为什么定哥哥他,看起来很不开心呢?”有些忧心的语调让温沐听的一愣,他又啃了口果子,“这东西可真酸啊。小卡,我哥其实就是那个样子,你用不着瞎担心他。” 男人说着,随手将那果子扔了老远,卡斯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温定。 “是这样么……” “是啦是啦,你真的别想太多。其实啊,小卡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会一心扑在我哥身上。他长得有我好看么?也没我可爱吧?为什么你看上的不是我呢?” 温沐说着,后面又加上了一句,却并没有说出来。正看着清洗猎物的温家大哥,卡斯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一张放大的俊脸就那么凑在她的面前,她一惊,向后退了一下却险些被放在后头的木盆给绊倒。她有些不悦的喃喃了起来。 “沐哥哥你别老戏弄我……我……” 吓到少女的高大男人可丝毫没有歉意的样子,反而似笑非笑的盯着卡斯因为不开心而微微带上了红晕的脸。 “好啦,我不闹你了。今天,我和定他,要去打猎。” “上次卖狼皮的钱还有剩,怎么这么快又要去打猎了么……而且,又要是晚上么?” 卡斯抬起了头,看向温沐。男人生的高大,一站起来倒把还蹲在溪边的少女身影完全笼罩在了自己的影子里头。黑乎乎的也看不清表情。卡斯皱了皱眉,总觉得,沐哥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啊啦,小卡这是在担心我么?哈哈,打猎啊,可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懈怠的呢。猎人生来就是要猎杀别的生物的,猎物和我们啊,可是有着一种比男女之情,父母之情更为高尚伟大的联系。我们啊,可是靠血来维持彼此的联系的。而且啊,钱从来都不是够用就可以的,要是不趁着有闲钱的时候好好打猎谋生存,说不定呀,下次再卖的就是小卡儿你了哟~” 温沐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卡斯有些似懂非懂的思考着对方刚才那一番关于猎人的话,随意的点了点头。 ¥¥¥¥¥¥¥¥¥¥¥¥¥¥¥¥¥¥¥¥¥¥¥¥¥¥ 午夜降临,卡斯一个人睡在温家兄弟搭建起来的小屋里。山里的风不比寻常镇子,一到晚上,这呼呼的吹的这木屋都好像要倒了似的。被一阵尿意憋醒的少女有些迷糊的眨了眨眼睛,随手给自己披上一件外套打算去茅厕小解。一个带着黄光的东西突然从她的眼前一划而过。 她揉揉眼,拿出火折子点起了一旁的小灯。因为是住在山上,那蜡烛等物容易走水,为了防止引起森林起火,兄弟二人当初可是拿了五条狐狸皮才跟一个游历商人换取的这盏小灯。她提着灯向着方才看到黄光的地方照了照,却发现那黄光竟是一把铜制的钥匙。样式看起来有些奢华,明明只是把钥匙,上头竟然还精雕细琢了花纹,隐约倒能看清像是牡丹花盛开的样子。 钥匙? 她有些疑惑的想了想。钥匙?啊!难道是那天的姐姐! 少女终于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头,捡起了那把钥匙。那天红衣女子把钥匙给她之后这钥匙就被她随手扔进了怀里,要不是刚才拿衣服的时候钥匙正巧从衣襟里掉出来让她给瞧见,怕是再也不会想起来的。 她拿着钥匙在小灯旁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一下。那天,那个姐姐说什么来着?那家酒楼的五楼?唔……姐姐好心给自己找了客房,自己却没去,没去也就算了,还一直拿着这钥匙,那酒楼的老板大概都急死了吧。 卡斯想着,有些歉疚的摸了摸那钥匙,当即决定明天要去那平,平什么楼的一趟! ¥¥¥¥¥¥¥¥¥¥¥¥¥¥¥¥¥¥¥¥¥¥¥¥¥¥¥ 柿子很抱歉说好的姬三少爷木有出来ˊ_>ˋ柿子又不小心把故事写长了-_-#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没办法……脑洞实在太大停不下来。。。嘛嘛!谢谢彻宝宝的长评!!那么认真的长评我都不好意思了~捂脸遁走 第二十八章 轮回(五) 翌日清晨,翎羽正在擦拭着一个看起来样式古怪,还带着些泥灰的茶壶。铃桐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她去了牡丹花房。” 穿着红衣的女子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哦?竟然还能想起来倒也是不容易啊。不过……现在还来的及么?”她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道,“说不定也正来得及呢?呵,命运啊,可是最有趣的了。想想也真是亏本呢,为了她这一桩生意,我都做了多少未完契了……要是这一世再解决不了……” 女子的声音小了下去,手中的茶壶已经被她擦的干净了不少。 “解决不了,就干脆等何夫子你醒了再帮我解决吧……今年,你可该回来了。” ¥¥¥¥¥¥¥¥¥¥¥¥¥¥ 卡斯是踩着晨露跑到棋罗镇上的,她知道温家兄弟出门打猎,一般都要过了晌午才会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兄弟二人知道她来还钥匙的事。尤其,不想温沐知道。 卡斯和兄弟两也相处了好些时日,可有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完全摸不透他们的心思。定哥哥总是冷冷的,而沐哥哥,他虽然总事笑吟吟的,也喜欢和她开玩笑。可是,有的时候,真的只是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怕,很怕。明明还是那张阳光的俊脸,看在她的眼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变了副模样,那种沾满了血污的样子,那种眼神里带着可怕意味的样子…… 她晃晃脑袋,走在棋罗镇清冷的街上。一个一个看着,似乎是想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找到那个平什么楼。 东拐西走,绕了快有三个圈子,她总算是认出了前面一个看起来就很是气派的酒楼。卡斯作为西域人,能识得几个常用字也算不错的了。而恰好,她是认识那“平”字的,再对比一下这酒楼上那明晃晃的招牌,自然是肯定没有走错了。 穿着麂皮短衣,梳着无数根辫子的少女一踏进平芙楼的大门,就引起了小二的注意。虽说这时辰尚早,因这平芙楼并不单单只是家供应酒菜的地方,小二掌柜都是习惯了早早就在店里候着,就怕住在店里的达官贵人们有什么吩咐差事。 看到卡斯的小二有些诧异的迎了上去。这平芙楼开得早是为了在楼里住店的客人,平日里头别说在这个时候来客人,其实就算是那些住在楼上的贵客们,也不会在这种点来麻烦他们这些做下人。今天倒是奇了,来了客人不说,还是两个! “姑娘……” 小二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问她是来吃饭的么,太奇怪,这个时辰难道来吃早饭不成。问她是来住店的么,看她这一身打扮能算是风尘仆仆,身上却什么包袱都没有一个,也并不像是来寻住处的。 “啊,这位小哥,我是来还钥匙的,对不起啊,上次那个姐姐给了我这钥匙让我来这里,我给忘了,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啊。” 少女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制的钥匙,钥匙上面雕刻着牡丹的样式。那小二看见钥匙的刹那愣住了,随即就道:“姑娘原是牡丹房的客人在等的人呀,您请快跟我上楼。” 说罢,领着卡斯就向着楼梯上走。一头雾水的西域少女见对方不收钥匙,还要将自己带上楼,有些急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什么客人等的人,我是来还钥匙的,你,诶!你别走啊!” 那小二却不听卡斯说话,卡斯喊了一会儿,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再不回去,定哥哥他们可就要回来了呀!无法,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只得也跟着上了楼。 牡丹花房作为整个棋罗镇上最奢华的房间,在平芙楼的最上层。因为早些时候已经有了客人在这厢房里等着,门并未锁,小二带着卡斯走到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急匆匆的跑下了楼。 卡斯皱着眉,推开了房门。这牡丹花房布置的很是典雅,窗下还能看见一排正盛开的牡丹,也不知道这平芙楼的老板造这么个客房,究竟花了多少心血成本。 牡丹花房的最外间不知是议事还是喝茶的地方,并没有人。她继续向前走去,掀开由碧玉珠子串成的珠帘,这才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曼妙女子正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些什么。 “怎么不进来?” 轻柔的声音窜进她的耳里,她有些迟疑的走到了女子的身边,那女子转过头来,卡斯这才发现这所谓正在等着她的人却是当日给她钥匙的那个姐姐。 “姐姐是你呀!我今天是来还钥匙的!对不起啊……你一番好意,我不但没住过来,还把这钥匙也给忘了。” 卡斯一边念叨着,一边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铜制钥匙放在了桌上。 “姐姐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卡斯,你还未想起我是谁么。” 女子扶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撇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少女闻言,回到女子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却仍旧可以肯定自己从前并未与这个姐姐有过任何的交集。 “对不起啊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你了,我还有事,真的该走了。”“不忙,你担心的人现在正在为其他的事心烦呢,你便是现在匆匆赶回去,也还得等上个好半天才能等到他们。与其如此,不如坐下陪我喝杯茶如何?” 红衣女子说着,一手拉开了她身畔的红木椅,示意对方坐下。 我担心的人?定哥哥他们难道出事了么?! “你莫慌,他们不过是被一些小事给纠缠住了,并非出了什么大事。” 似乎能猜到卡斯心中所想,女子说着,替少女也倒上了一小杯茶。 打扮古怪的西域少女半信半疑的坐了了下来,她跑了一整个上午,其实也是有些渴的,当即就把面前的那一小杯一饮而尽。女子看到她这般粗野的品茶方法,掩袖轻轻笑了起来。 “品茶可是需细品慢饮才能明白这茶道中的意味。这一世的你真是有趣,难道是因为这样,才反倒给了你生机么?夏从安小姐。” 夏从安?卡斯疑惑的听着对方这话,迷糊了起来。我不是卡斯么?我不是misha么?我…… 脑子里似乎突然冒出了很多她从未有过影响的事情,身材高大五官俊秀,表情却异常冷淡甚至有些冷血的温沐哥哥,流着泪满脸悔恨的定哥哥,还有无数少女尸体堆在一起的犹如屠宰场的血腥场景…… 这些是什么…… 我,是谁? ¥¥¥¥¥¥¥¥¥¥¥¥¥¥¥¥¥¥¥¥¥¥¥¥¥¥ 大家好!!我终于考完啦!~~勤快的柿宝宝回来了!大家有木有想我(′?_?`)[断更的人还不要脸的希望大家记得自己]今天开始柿子会恢复更新,今天起码会有两更哟~么么哒! 第二十九章 轮回(六) 卡斯有些晕晕沉沉的倒在了桌上,一旁的翎羽却只喝着茶,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卷书笺,犹自看了起来。 似乎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趴在桌面上的少女幽幽坐起了身来,理了理似乎散乱了的发辫,她一言不发的直视着仿佛沉浸与书卷之中的红衣女子。 “夏小姐是无话要对吾说,还是想要等我来给你一个什么解释呢?” 翎羽指尖抵着书简上晦涩难懂的古言,开口问到,却是连头都懒得偏一下却看那神色冰冷的少女。 “我轮回了三世,你却仍未替我完成当日所求么。” 少女的声音也如她的脸色一般冷冰冰的,翎羽却听的好笑,抬起头来,终于看向了被她叫做夏从安的少女。 “夏小姐,你当日以游魂的身份来与我交易,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样的交易?” “怎么能不记得,我求你救我的性命,我用我的灵魂做交换,只求再来一次机会能够让我安安静静的过我本该有的生活,远离这本就不属于我的一切杀戮!”卡斯,哦不,夏从安好似气急,有些激动的拔高了嗓音,坐在旁边的红衣女子却毫不在意的打断了对方的怨言。 “既然记得,那你也该记得,当日的你还有那些姑娘们都已经命归黄泉。恕翎羽无能,没有那改天换命的逆天本事,只能将你们全部投入轮回,包括那被官府找到,并施以车裂之刑的兄弟二人。我这法子,你也是应允了的。 可是夏小姐,即便将你们全部轮回,也逃不脱一个“命”字。你如今记忆既然已经全部回来,你打算如何呢。” “如何?自然是要去官府告他二人乃是连日来,拐卖少女的真凶!” “哦?那你便去吧,我绝不拦你。”翎羽说着,又低头看起了书。 夏从安似乎有些不懂翎羽这话的意思,一皱眉,当即就离开了这平芙楼,向着衙门跑去。 翎羽暗自摇了摇头,夏从安啊夏从安,你若只是当日来找我的那个游魂,自然是随你想做些什么,可如今啊,你可曾想过卡斯的意愿?我既帮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也算是为你改命的最后一招,至于结局如何,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 ¥¥¥¥¥¥¥¥¥¥¥¥¥¥¥¥¥¥¥¥¥¥¥¥¥¥ 夏从安跑出那酒楼,一路向着官府走去。走过了两条小巷,她突然感到一阵迷惑,报官?那定哥哥怎么办?定哥哥他…… 什么定哥哥,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人!不去报官,就是在助纣为虐!那些少女的命现在可就在我的手上啊! 不,不行……我不能让定哥哥就这么死了,我,我要回去陪他们! 前世的怨恨和这一世的爱恋交织在一起,夏从安满心的混乱,不知不觉竟然当真还是跑回了拂去山。 仍旧一身西域打扮的少女抱着膝盖坐在溪边,无法理清的思绪让她的额角都不住的在突突跳着。 现在就该去报官,不然等他们回来了,会杀了我的! 不会杀了我的,如果要杀,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哪天没有那个机会杀,我是不一样的,我一定是不一样的! “小卡!有没有想我们呀~”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少女的身子一抖,他,是他…… 温沐有些奇怪的走到了少女的身边,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好像受到了惊吓,少女猛的向旁边逃窜出去,跑了几步,才有些尴尬的停下了脚步。 温定皱眉看着今天举止有些怪异的卡斯,不明白这个一向活泼开朗的小丫头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在怕他们? “定,定哥哥,沐哥哥,你们回来啦……有抓到什么好的猎物么……”说到猎物二字的时候,她的身子又是一颤,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竟然变得煞白。 温沐有些担心的走向前,用手掌摸了摸卡斯的额头,又摸了摸卡斯的手,并没有生病的感觉啊,这是怎么了? 少女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被自己满心恐惧的人这么亲昵的碰着,竟是生怕一个动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后面的温定把肩上扛着的一头有着棕黄色皮毛的成年麋鹿扔到了地上,可能看出了卡斯莫名其妙的紧张心情,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上去把温沐拉开,示意弟弟帮自己一起为那头可怜的鹿做“分尸”的工作。 夏从安颤颤的暗自舒出一口气,看着那个在阳光下用刀刃划开麋鹿尸体的男人,又是一下的恍惚。她觉得自己是爱着这个叫做温定的男人,但是爱着他的人又不是她。 她是夏从安,但她也是卡斯,她拥有着从前和现在的记忆,她现在,其实谁都不是。 少女晃了晃脑袋,走进了木屋拿出前几天在林子里摘的蘑菇野菜,打算配上兄弟两今天打来的鹿肉做晚饭。除了这种像往常一样的简单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她想要逃,想去报官,但是她没办法扔下温定。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先这样得过且过的继续下去……她,真是个没用的人啊。 ¥¥¥¥¥¥¥¥¥¥¥¥¥¥¥¥¥¥¥ 转眼已至深夜,夏从安翻来覆去的无法安眠。她还是怕,怕当初那样被绑起来活生生被开膛破肚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那样血淋淋的看着自己的内脏肠子留了一地,真的好可怕,真的好疼。 她明明是嫁去刘家联姻的夏家嫡女,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会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明白,当时的男人明明出生名门,又生有一张好皮相,究竟是为何会作出那等事情,杀死那些未出阁的,迷恋他的少女们。 她光是回想起当时发生的种种,就觉得全身发冷,忍不住想要起身再给自己加一床毯子。这深山老林里的湿气重,用棉被容易潮,他们向来是用毛毯取暖的。 还没穿好鞋,她却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少女踮起脚尖,凑到了门缝处,明晃晃的月光下,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赫然是温沐没错,可是那张脸…… 本是貌比潘安的俊脸,现在不知发生了些什么,那张脸上竟然布满了沟壑,五官就如同被女娲捏坏了的泥人,扭曲的纠结在了一起! 而站在温沐身边的哥哥温定,难得的露出了像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正大声的冲着自己的胞弟在吼着什么,然而距离隔得太远,夏从安只能听见“停手”,“不该”这样的字眼。 她没有办法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轻轻拉开门,试图能听个明白。 ¥¥¥¥¥¥¥¥¥¥¥¥¥¥¥¥¥¥¥¥ 强烈推荐我彻宝宝的《男友刚满月》~轻松搞笑的灵异类小说!大家去看看吧(; ̄ェ ̄) 第三十章 轮回(终章) 森林里的天气变化多端,尤其是夜里,方才的月光还极为明亮,不过片刻的功夫,大片的乌云已经飘了过来。瞬间阴沉下来的天气,让身处这密林之中的人不由心生恐惧。 温定这是第一次和弟弟吵架,他看着对方那张可怕的脸,心里却全是后悔。 是的,他的弟弟温沐并不是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正相反,他很丑,丑的像个怪物一样。从温沐出生开始,温定就被母亲告知不管弟弟长相如何,那都是他的弟弟,他必须保护,必须帮助的亲人。 温沐出生时,看到弟弟那丑陋长相的父亲不能接受,直接抛弃了他们。等到他长到五岁时,母亲死了,没有钱,家里还有个怪物儿子的母亲病死在家里。从此以后只有温定和温沐两人相依为命。 那是一段很可怕的日子,两个人都不过还是孩子,没有生存技能的温定学会了偷,甚至抢。他知道弟弟的长相不能示人,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在外面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被各种商贩们辱骂,被抓到的时候还会得到一顿暴打。但是每次拿着食物回去,听到弟弟的笑声,他都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弟弟就是弟弟,为了他,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温沐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开始对家外面的一切感到好奇,他偷偷跑出去,却被看到他长相的人大骂怪物,甚至还有骂他畜生的。 小小的孩子总是哭着跑回家,过上几天又忍不住溜出家门,只为了能多见到些人。温定心疼弟弟,却也拦不住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他去。 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是住在隔壁街的翠娘,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已经能算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温沐那天,又偷偷溜了出去,他是去表白的。为了能让心上人开心,他还特地去很远的野地里摘了好些野花。 很可惜,他的情窦初开换来的是翠娘轻蔑的嘲笑,和厌恶的眼神。 第二天白天,翠娘死了,脸上被人用石头砸得凹了下去,哪里还能看出之前娇俏可人得容颜。 温家兄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温沐笑了,那是温定第一次听到弟弟那样古怪的笑声,也是温定生命中噩梦的开始。 温沐如今用以示人的脸,是找了一个神人制作的人皮面具,他基本从不拿下。而温定看着面前弟弟扭曲的真面目时,突然发现,他好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弟弟了。 “哥!那些女人都是贱种!她们只会迷恋我那张俊美的皮相!多可笑啊,她们该死啊,都该死!我杀了那个侍女又怎么样!她看到我们了!我们如果不杀她,她一定会去报官,害死我们的!” “这么多年,你要杀那些人,我没阻止过你,甚至还帮着你……今天的那个侍女,不过是路过而已,她对你没有恶意,你又何必要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杀手!都是我的错!是我助纣为虐!” “哥你在说什么!她们活该死!活该!我没做错,你也没有做错!” “不……我们错了,我错了……” 温定一脸的灰败,他不知道要拿自己的弟弟怎么办,他希望那一切的杀戮都没有发生过,他希望自己一开始就带着弟弟去报官,去自首,在他第一次发现温沐杀人的时候。 听到哥哥的话,温沐的表情扭曲的更厉害了,他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他要把哥哥摇醒,他要让哥哥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高大的男子抬起双手抓住了哥哥的肩膀,一道闷雷劈过,闪烁的光影将男子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庞照的越发狰狞。 站在门边的夏从安看不真切,见那温沐将手放到了温定的身上便忍不住惊呼了起来,他这是要杀定哥哥?!天啊! 作为猎人,耳朵极为灵敏的兄弟二人自然听到了那一声惊呼,同时回过头去,面目狰狞的男子笑了起来。 “啊呀,小卡儿发现了沐哥哥的秘~密~呢!” “小卡快跑!快跑!!” 意识到不对的温定一把抱住了弟弟的腰,冲着少女大吼。 被自己亲哥哥抱住身体而无法动弹的温沐有些暴躁的一肘敲在了温定的头上。男子吃痛微微松了松手,身材高大的弟弟刚要抬步去追已经跑远了的少女,温定身子一歪,竟然半跪在地上,死死拉住了弟弟的腿。 温沐被这一拉失去了重心,也跟着倒在了地上,他恨极的开始用另一只脚开始狂踹哥哥的身体,温定却坚决不肯放手。 救下一个也好,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好好保护了你,不让你出门,如果我在那个时候阻止了你,而没有纵容你继续杀人,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都是我的错,小卡,你一定要活下来,就当是我对那些死去的少女们的救赎吧…… 被踢的已然有血迹从嘴角溢出,身材并不魁梧的青年仍旧拼命的抱着弟弟的腿。 “小沐,如果能有下一世的话,我还是想当你的哥哥,到了那个时候,我愿意把我的脸给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希望我死了,你能放弃杀戮,却官府自首……” 他喃喃的说着,微弱的声音完全传不进已经疯狂的男人的耳里。他突然觉得脸上一热,一种粘稠温热的液体粘在了他的脸上。 温定的意识几近消散,他最后的想法只有那温热的液体是什么,小沐他停了么…… 夏从安气喘吁吁的拿着斧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兄弟二人。温沐那张丑恶的脸连带着他的脑袋都被少女砍出了一个豁口,血肉模糊的一团极为让人作呕。 她一下子扔掉了手上冷冰冰的凶器,扑倒了温定的身边,她轻轻呼唤着没有了动静的男子,男人却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反应。 少女无法置信的抱起了男人沉重的身体,她把嘴贴近男人的耳边,一遍一遍的叫着他,一直到男人的身体变得冰冷。酝酿了一个晚上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混合着血液的泥土变得湿泞一片。 “夏小姐,你的愿望已经达成。恭喜你这一世终于摆脱了被残杀的命运。” “我是卡斯……” “哦?好吧,那么卡斯,”翎羽蹲下身看着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少女,“知道么,你这一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为你辛苦了三世,可没指望那么快就拿到报酬。活得久一点给我看吧,那样,才不枉我这么多年的辛苦。” 少女表情有些茫然的看着红衣女人清秀的脸蛋,身子一歪,已然晕了过去。 翎羽叹了口气,把身子滚烫的少女放到了医馆的门口,头也不回的回了忘茶。 就这样吧,那样残忍的几世轮回终于结束了……希望你以卡斯的身份活下去,到最后的灵魂,是甜美的。 再见,夏从安。再见,Misha。 第三十一章 琴师 “姑娘,前些日子的拐卖案结案了。” “是么,那丫头也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了。铃桐你今天别在我身边候着了,去帮客掌柜吧。” 一身白袍的少女微一点头,离开了内院。 难得穿上了鹅黄色锦绣月华衫的翎羽坐在树下,正拿着那样式古朴的茶壶细细擦拭着。过了一会儿,她把看起来干净了许多的茶壶放在了桌上,打开了壶盖。 不知是否是从那茶壶中飘出来的淡香,温和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人身心愉悦。 翎羽独自跪坐在庭院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今天的后院明显被布置过了,两方软垫,一小茶几,再加上翎羽跪坐的姿态,倒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前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余,那空无一物的破旧茶壶中突然涌出一种半透明的水汽。水汽向着翎羽对面的软垫上飘去,最后形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 翎羽微微笑了起来。 “何夫子好久不见。” ¥¥¥¥¥¥¥¥¥¥¥¥¥¥¥¥¥¥¥¥¥¥¥¥¥¥¥ 何非白轻抚着琴弦,不过七弦的乐器在他的手下倒像是生出了魂魄,幽幽袅袅的琴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飘荡着碰上那上等木材致成的墙壁又荡了回来。 “何夫子的琴艺当真非凡。” 他不言,一个身着黑袍的少女端着好些书卷已然踏进了宫殿之中。少女看起来尚在十七八岁的妙龄,说话的语气却让人无端觉得老成。 “汝缘何唤吾为夫子,吾不过是母国献给戍国的小小琴师,何以当得被称为夫子。” 一头长发未梳,男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手脚之上均铐着那玄铁打造的锁链,所幸那铁链长度正好,并不影响男人做些日常的事情。 “何夫子乃是瑞国乃至现今天下最为聪慧的智者之一,如何担不得这一声夫子之称。” 少女回应着,将手中的书简一一铺陈在了男人面前的矮机上。混杂着各国文字的书简堆放在了一起,让人看着便生出了无数的倦意,何非白却已伸手翻阅了起来。 草草读了两行字,男人叹了口气,又将手收回放在了琴弦之上。 琴声如泣如诉,何非白半阂着双眼,手下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的拨动着那细细的丝线。殿外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小雨,琴声迷蒙的传了出去,又融进了那雨水之中。忽听那乐声正到澎湃之时,“铛”的一声激得那弹琴之人猛地停下了拨弦的动作。却是到了膳时,那钟楼提醒各房中人用膳的钟鼓之声。 男人睁开眼睛,却见那方才端着书简而来的少女仍候在自己的身边,似乎一直在等着自己。 “汝为何未走。” “夫子,因奴婢还有一事想问,不知夫子能否满足我这小小宫女的好奇心?” “即如此,汝问便是,吾乃阶下之囚,被缚于这戍宫中的俘虏,哪日人头落地也不过在戍王平的一念之间,吾又有何事能不允的呢。” 男人说话之间,已然苦笑出声。他本该是个俊美优雅的人,这刻看去却是满脸的衰败绝望之气。 “何夫子,你现在留在这戍国,那么奴婢想问,若他日大王需你的才智去攻略他国,你可会同意?” 何非白似乎没有明白这宫女的意思,抬起眼帘,神色怪异的撇了这少女一眼,道:“吾虽生为瑞国之人,却已是这戍国的‘东西’,吾便是不愿相帮亦不得不帮。” “是耶,那若有一日大王要你去帮着他攻打瑞国,你又当如何?” “吾何非白乃是瑞国所出,所谓学识全靠吾之母国所赐,吾安会帮他国去灭自之母国!” 男人似乎有些恼了,这回答如此脱口而出,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认真将眼前这自称为奴婢的少女好生打量了一番,从鼻端轻哼出声,又言:“倒是在下失礼了,方才未发现贵人身份,倒不知贵人是哪位公主,如此戏弄于我这琴师。” 少女冲着男人眨了眨眼,笑了起来,“非也,非也。我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婢子,那公主的身份可不是我敢高攀的。” “姑娘这莫不是在嘲笑在下学识浅薄。戍国自古崇黑,唯王族血脉可穿黑,而能在衣裳之上再绘上此等绣案的,除了戍王,便只有公主公子们能穿得此等华服。汝若不是公主,莫非还能是那戍王不成!” 何非白指了指少女领口处用金线秀出的祥云纹路,似是已认定她是特地来戏弄嘲讽自己的哪位戍国公主。 少女摇了摇头,又是笑,声音像铜铃般清脆的响起。 “夫子若执意把我当成公主,我也无意再去辩驳,不过夫子,我今日来,是来帮你的。” 少女如此说着,手指一勾,男人手腕脚踝间的铁铐竟“铮——”的应声而断。 “当今戍国国力强盛,可戍国国君平却荒淫无道,残害生灵,我此番不过是来助你回母国,让你有机会回转那瑞国将会被灭的颓势。” “助我?”男人抬手看着被枷锁拷住了十几日而显得格外苍白的手腕,他惨笑一声,“难道汝以为这样吾便能讨回瑞国,助吾国君夺得天下大权么?” “非也,非也。我替你断了这枷锁可不是让你逃的,而是要让你去戍王平面前去陈情的!” 少女如是说着,眼眸中闪耀的光芒像是星辰无意中掉落了进去。可惜,何非白日后再想起时,却发现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少女那样明亮的眼神。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再不曾见过她有过如斯充满希望的神态。 ¥¥¥¥¥¥¥¥¥¥¥¥¥¥¥¥¥¥¥¥¥¥ 软垫之上半透明的人梳着发髻,头发一丝不苟的完全盘起,身上灰色白边的长衫让他看起来很是儒雅。 随着茶壶中的烟气越冒越多,人形一点点凝聚了起来,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个完整,看不出任何异状的男人。 翎羽拍了拍放在一边的酒坛,似乎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上面还沾着些带着潮气的泥土。女子似乎并不在意,打开蒙住坛口的红盖,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混杂着一丝桂花的甜意弥漫了出来。女子闻到这鲜花酿制的酒味露出了一个笑。 “夫子你真是会挑时日,每每醒过来都正好是这忘忧酿成出土的日子。” 她口中说着,已经为对方满上了一小碟。 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端起那酒向这口中送去。一口酒下肚,一股子花香回荡在他的唇齿之间,再加上那淡淡香甜酒味,倒让他觉得周身极为暖和。 “这忘忧果然只有出自你血叶之手,才能酿造的如此甘甜。” “夫子哪里的话,这酒方当年可还是那穆大夫授予我的,我不过是仿着随便弄弄罢了。夫子你这七十年在壶中过的可好?”女子掩袖笑了起来,抬着湿润的眸子问道。 “不过是梦中之境,如何会不好。倒是血叶你,可还好?” 翎羽饮下碟中的酒,一丝红晕已经浮上了她的脸颊,面若桃花般娇艳,极为好看。她“咯咯”笑了两声,“岂会不好,这天下如今皆是姬家的天下,如何会不好,又有何不好。” 坐在对面的人听得她的话,呼吸一滞,是了是了,如今早就是姬姓的天下,瑞国也好,戍国也罢,都早已是千百年前的事了…… 第三十二章 旧日与今朝 “汝名为何?” “小女子无名,自山野中来,只往恶人丛生之地而去。” 恶人丛生……何非白端着手中的酒碟,有些怅然的看向了殿外。自从那日他被这奇怪的少女解开了手上枷锁后,已过去了有月余。他听从了少女当日的陈情建议,去找到了正好为战事所扰的戍王平,一番巧舌如簧替君王解了愁难。现今他所受的待遇虽不能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是极好的了。 不过,他看向了皱着柳眉喝着酒的少女。这酒是当朝最好的酒窖中所酿出的御酒,到她手上倒像是在喝什么毒药似的。他叹了口气,继续看着殿外那一洗如碧的天空。 虽说从那日起这少女便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但偶尔有旁人时,却好像从来没有人见得到她。他有的时候都会怀疑,这少女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因为受不了做一个无用之人而凭空在自己的世界里捏造出了一个这样的少女? 但那天那锁链绝非人力,起码绝非以他的能力能够弄断的…… 如今的戍国在他的帮助下越发的强盛了起来,那戍王平也越发的相信重用于他,甚至将不少战事的机密都告知了他……想到自己已经偷偷送回瑞国的那封书简,他手中一晃,那酒碟之中的烈酒撒出了不少,染的他衣衫皆是湿了一大片。 “夫子何必内疚。” 少女似乎终究没有办法忍耐这酒味的辛辣,吐了吐舌头,将酒一口气倒在了身前的泥地里,转过头冲着何非白说到。 “你现在身处这戍国宫中,看不到外头千万百姓的怨声载道,便觉得他礼贤下士乃是一代好君王。你自认是个身怀大义的良善之辈,便觉得让侍从将军事机密偷传至瑞国有违你的良心。但我们且不论那戍王平为人如何,只说你出生瑞国,帮助你自己的母国,就也是应该的。” “汝究竟为何要助瑞国灭戍国?吾虽不甚聪慧,倒也能猜出汝并非常人,此番助吾自然不会是为了天下太平,到底为何?” 何非白沉默半晌,道出的话却是这样的。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夫子好生聪明,我确不是常人,我乃南洹一无名野花所化,被墨乙仙君识得方得知了这世间伦常。而我此番来助你,却是为了那戍王魂魄而来的。” “魂魄……”何非白也没料想到自己这一问,竟问出了这种颇为惊世骇俗的回答。但随即,他意识到,这少女虽告知了她的身份来历,却始终未曾说出自己的名字。 “夫子莫想太多,我非不愿告知你我的姓名,而是我的的确确不曾有过名字。世人见到我所开之花时常有将我误以为是金线莲,却不知,我食人魂魄,绝非那等能治病救人的良姝。” 少女如是说着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以魂魄为食的事情。 何非白听了,也不好多问,但为了戍国国君的魂魄而来,又为何要自己和瑞国灭了这戍国。他皱眉,再向那少女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发现不过一瞬的功夫,这少女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 “如果有机会,我也进这梦壶中睡上个百年,倒不知道醒来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似乎有些醉了,拿着筷子轻轻敲着那古旧茶壶。瓷器和象牙制成的食具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似乎被自己的举动逗乐了,翎羽笑了起来。 “啊,何夫子,只有同你在一处时,我还能当自己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姑娘。” 何非白沉默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碟酒。果酒味甜,不知不觉这一坛子酒已被二人喝了大半。 他每七十年才能醒来一次,每一次都能看到眼前之人的变化。有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恍惚,自己当初认识的血叶究竟还是不是这个性情清冷的女子。 她依旧是聪慧的,可是她再也不快乐了。 “血叶。” 女子抬起头来,自喉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嗯?”,坐在对面的何非白尚要开口,铃铜却回了后院。 “姑娘,姬三公子来了。”白袍少女如是说着,手中递过一纸书信。 翎羽有些怨怼的哼了一声,倒还是接过了那书信。 “这傻子也是颇有意思,明明心里怕的要死,却偏偏不要脸皮似的缠着我。”她叨念着,飞速略过了那书简上的内容。托腮凝思了一会儿,她突然把那书简放到了何非白的面前,“不如夫子也替我看看?” 儒雅的男子也不回绝,低头草草看了一遍。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翎羽,倒像是有些茫然。 这封信写的有些啰嗦。先是絮絮叨叨的写了这名叫姬甫的男人对“翎姑娘”的一见倾心,与上次一见之后再无机会相见的想念。 后边才是正题,说是他大哥近日来总是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前几日他们家设宴给他的姨母庆祝寿辰,他大哥突然大叫了起来,还砸碎了好多东西。这一行为惹得他父亲平安侯大怒,直接将他大哥关了起来,让他闭门思过。一旁的人好说歹说才劝得平安侯把人放出来,可这一放出来却发现他整个人的样子都不对了。 本来已快至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如今莫名奇妙的变得有些畏畏缩缩,有时候在院子里碰到那些小丫鬟们凑在一起说些私房话,他竟然会冲过去打断她们,还说什么让他们别把孩子藏起来,别以为他不知道云云。 这样的事发生了几遭,姬家的人终于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大问题。这姬家毕竟是皇亲国戚,不是先前那庄举人可比的。他们一确定是有邪祟,便找来了好几拨法师,接连做了好几日的法,他大哥却并无好转,还是整天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孩子,哭声。 一大家子人都被这事搞得吃不好睡不下,姬甫便想到了翎羽。 不过何非白看完这一整封信,却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因为无法言明的难过。他沉思了半晌,最终道,“这信上所言之事如是真的,可大可小,不如去那府邸看看如何?” 翎羽闻言倒是有些讶异了,“夫子素来不爱多管,今日怎么……即夫子如此说了,不如今日陪我一同前去如何?”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下,竟邀请眼前之人和自己一同前去那姬家。 男子盯了女子一刻,还是应了,“善,吾每次醒来都未有机会真正接触过这外世,今次也算是得了机会,看看现今的天下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 啦啦啦,萌萌哒姬三少爷要粗线啦,有木有人想他的呀~何夫子将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穿插在文里,有些旧事也会时不时穿插进来,希望大家不要嫌弃ˊ_>ˋ 对了还有就是柿子没办法绑定手机。。所以没办法发表评论。。。但是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哦~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三十三章 血泣(一) 姬言止用力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那期期艾艾的哭声仍旧在他脑海里不停的回荡着。那种像猫叫一样的啼哭声总会在深夜里突然窜进他的耳中脑中,直刺得他无法安眠。 他如今已二十有六了,膝下生有一儿一女,却均已经是上学得年纪。这诺大的姬府也并无婴孩,所以不论他怎么言之凿凿得告诉旁人那所谓的婴儿哭声,始终没有人信。 他们都以为他疯了。他知道。 但是他也知道,他没疯,他肯定没疯。这是他的报应来了,他十年前欠下的债,回来找他了。 ¥¥¥¥¥¥¥¥¥¥¥¥¥¥¥¥¥¥¥¥¥¥¥¥¥ 姬甫并没有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期望,他总是期盼着能见到他那个翎姑娘,却又有些害怕见到她。他害怕她那样诡异的力量,却又对她充满了那种他自己都理解不能的迷恋。所以他还是来了,不单是为他的大哥姬言止,也为了他自己。 “铃桐姑娘!翎姑娘她,可愿见我?” “姑娘已动身去了姬府,姬三公子你回去便是。至于能否见到姑娘,就要看你有无这造化了。”白袍少女如是说到,却并不像平时那般言辞缄默。 姬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铃桐姑娘不同我一起前去么?” “今日姑娘有夫子陪着,自然用不着奴婢。”少女回应着,却已经转身往内堂走去。 夫子?年轻俊朗的青年口中叨念着,似是有些不明白,可见那少女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无法,他只得赶紧回家,希望能尽快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 “翎店主真是年轻有为啊,听小儿说你懂得那些玄黄之术,倒不知现来到我府上可有发现些什么?” 姬清平笑眯眯的喝着茶,问着坐在下首的黄衣女子。或许是因为姬清平素日里只是个闲散王爷,说话做事倒是并没有什么架子,只像个上了年纪的温和长辈。 翎羽淡然回应到,“平安侯不必如此客气,唤我翎羽便好。”她咽了口茶,继续道:“那玄黄之术翎羽自认并不甚解,不过有关邪祟之事倒的确能帮上一二。至于发现什么……我初来府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侯爷若当真需要我帮忙,不如直接去看看那大公子如何?” 姬清平似乎并没有料到这忘茶的店主会如此应答。他本也是有些走投无路,先前请来的法师和尚一个个都说他们姬府有妖,有秽物,做了所谓的法事之后,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此这般,他那小儿子姬甫又坚持说这忘茶翎羽能帮着解了家里的邪祟,他便全当以死马当活马医,让姬甫请来了这颇有些神秘的翎姑娘。 初见这翎羽时,他心中当真算是啼笑皆非,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能帮他们?还是个开茶叶店的?真真是笑话!不过人都请来了,即便是来骗钱的,也干脆让她走一遭得了,万一有用呢不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不过随口一问,这翎羽给出的回答倒和别的人完全不一样。 没有什么异常?这女子难道连骗钱最基本的招数都不会? 姬清平有些疑惑了,竟就这么坐在那红木圈椅上不动了。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侯爷可是在担心我家姑娘是来骗钱的?” 男子的声音温婉,姬清平不解的回头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人是一直站在翎羽身后的书生,说是书生,浑身的打扮反而更像是前朝的衣着。 “不知你是?” “在下是姑娘的侍童。方才见王爷似乎有些疑问,方才斗胆开口。侯爷你,可是担心我们是来骗钱的?”何非白微微一笑,拱手算施了个礼,再次问到。 一旁的翎羽完全没有懊恼的样子,似乎饶有些兴趣的看着二人,也不忙着要去看那姬家的大少爷。 至于那姬清平,皱眉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不错,我的确在怀疑你等是来骗钱的。要知道我们家为了犬儿那病症也并非没有请过法师术士,然先前所来之人,人人都道我府上有妖邪作祟,方害得我儿得了那幻听之症。现在你家姑娘却说我们姬府并无什么异常,这,我如何能不怀疑?” “哦?那先前之人可为大少爷他解决了这病症?”何非白仍旧带着笑意,话语温润的回问。 “这……自是没有……” “即如此,侯爷为何就信那些无用术士的话,却不信我家姑娘的话呢?” “这……” “可是因为我家姑娘仅是一个开着茶铺,做着小生意的女子?”男子如是说着,对面那平安侯却连一句话都回应不出了。 “世人总易被外相所迷,不愿看那些其实显而易见的本相。可叹啊……” “非白。”女子清泠泠的声音响了起来,那还欲说些什么的书生徒然将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又道:“侯爷,你如今并无法子帮大少爷,何不就信我家姑娘一回。” 姬清平闻言,叹了口气,是啊,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是她当真只是个骗子,也要试一试啊,毕竟言止他,快要撑不住了啊。 已经上了年纪的侯爷不再犹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二人向着大少爷姬言止所居住的宁院走去。 行至宁院,一直一言不发的翎羽皱起了眉头。眼尖的何非白自然瞧见了,轻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之处?” 女子摇摇头,“不,就是这里太正常了。” 二人悄声说着,跟着平安侯进了房里。 此时宁院的卧房里拥着不少人,正半跪着给姬言止喂药的妇人看起来年逾四十,衣着华贵,应是这姬言止的娘亲,而一旁正拧着块帕子的女人则应该是他的妻子。至于其余的婢女仆从们自不用说,看到姬清平进来,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向他行礼。 平安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该做的,随即领着翎羽二人走到了姬言止的榻前。 姬言止今年二十六岁,本是身强体壮,最好的时候,如今却病殃殃的躺在这床榻上。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幻听究竟折磨了他多少时日,整个人看起来竟是枯瘦至极,胸膛起伏间,还能隐约瞧见那根根分明的肋骨。 “翎姑娘看我儿……可还有法子救我儿?” 姬清平又是一声叹息,有些期盼又有些绝望的看向了默不作声的黄衣女子。 翎羽向着床榻边的妇人行了个礼,伸手搭在了男人枯瘦的手腕上。片刻,她又凑近了男人的耳朵,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最终,她微微颔首,像是有了法子。她带着何非白退出了房间,又示意姬清平跟着一块儿出来。 “侯爷,少爷他自然还是有救的。不过我翎羽乃是商人,这治病救人也好,祛除邪祟也罢,于我而言都不过是生意。” “啊,你是说真的?你有办法救言止?若是你真能救,那银钱必不会亏待了你!”姬清平听了翎羽的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喜不自胜的拍了拍手掌,如是说到。 那翎羽却摸了摸鼻子,眼底划过了一丝不耐,回道:“侯爷,我忘茶有规矩,不收那些金银俗物。” “不收金银?”老侯爷又是一怔,“那你要什么?” 翎羽不言,漠然的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一旁的何非白倒像是有些不忍,张口欲言,却终究只是那么默默站着,没有驳了翎羽的意思。 姬清平见对方就这么个不回不答的样子,有些不悦的咳了一声,但听她先前之语,似乎当真是有些本事的。这世间做生意不过就是以钱换物,以物换物。他虽只是个闲散王爷,要满足这么一个茶铺的老板,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当下,他也不再问,而是笑眯眯的又开了口:“既然翎姑娘有法子救我儿,那就请姑娘在我这儿好生住上几日,老夫先写过姑娘了。” 黄衫的女子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就当是定下了这桩生意。 第三十四章 血泣(二) 姬言止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 少年站在别院的中间,抬头看着屋檐与屋檐间那一小方天高云阔,那一瞬间他好想逃。这个世界不是他的,有些位子也不是他想要就一定有机会能得到的。 他觉得自己的手掌有些涨涨的疼痛感。沉默看起来有些纤弱的少年看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掌,突然就笑了起来。 又能怎么样,自己还能怎么样。如果他不逼自己做这种决定,这个世界也会逼着他,一步步把他和她推进深渊里。 啊,就这样吧,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吧。 ¥¥¥¥¥¥¥¥¥¥¥¥¥¥¥¥¥¥¥¥¥ 因着何非白自称是翎羽的侍从,那平安侯自然也没有为一个下人单独安排房间的道理,只给翎羽寻了处带了一个小外间的客房,就算是为二人安排好了。 何非白看着只有着一个小小软榻的外间,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夫子,大王派你出来游说泗国想让其与戍国结盟攻打彦国,你为何看起来并不高兴?” 彼时的何非白应承下了戍王平交与他的任务,孤身一人留宿在泗国过境内的一个小旅馆中。他尚在挑灯夜读着前人的谋略书籍,少女的声音已然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他没有回头,只挑了鬓旁散落的长发扫向了耳后,“血叶,你又来了。” 血叶,乃是他为她所取的名字。少女在世间活过的日子怕是比何非白多了几倍有余,早就习惯了无名无姓无心的生活,何非白却觉得她需要个名字,他想让她有个名字。 少女自己并不有所谓,所以也就由着他给自己取名字。 何非白想了好几夜,突然想起她说自己的原身状似金线莲。金线莲乃是一种会在春天开出白花的植物,人们常将其入药而用,金线莲乃是别称。这植物的原名却是唤作血叶兰。 血叶兰,血叶。 他想到少女那似乎对世间不带任何怜悯,那种不带感情的单纯,突然觉得血叶这个名字,当真再合适不过了。 “夫子,夫子。” 何非白突然回过头去,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血叶,却又不是那个血叶。她如今看起来似是二十余岁的样子,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她如今叫做翎羽,她有了从前没有的感情,可是她的眼睛里好像只剩下了安静。七十年又七十年,他突然责怪起自己,是什么在他沉睡的时候把那个娇俏的少女变成了现在的她? “夫子莫不是有了心事?” 女子又开口,神色倒像是有了些许担心。何非白微微摆手,“无事,你想对我说什么?” 男人声音温和,女子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摇摇头,又走回了内间。 何非白看着对方有些单薄的身子,皱皱眉头,只叹出一口气。 她啊…… ¥¥¥¥¥¥¥¥¥¥¥¥¥¥¥¥¥¥¥¥¥¥ 时至午夜,有着认床毛病的翎羽自然并未睡意。她半睁着眼睛,口中正在喃喃自语着几个数字,也不知是在给自己催眠还是在做着其他的事情。 突然,一声如同猫叫似的啼哭声入了她的耳中,她挑眉,笑了起来。 来的还真快。 她也不起身,只凝神细听着那哭声,却是自她所睡的客房南边传来的。 姬清平给她二人所准备的客房正是在大少爷的宁院内,而这客房的南方,不用想,便是姬言止所睡的卧房。 因着姬言止的“幻听”毛病,他的妻子暂时搬去了平时空置的另一间客房。至于奴婢侍从什么的,虽说应该是要在病人身边伺候着的,但大少爷被邪祟妖物缠上的事情,府上人人皆知,又有谁会那样的不惧鬼神敢在这种时辰还大咧咧的直接留在他的房里。 如此一来,倒是当真顺了那个背后之人的心意了,呵。 翎羽心底冷笑一声,却没有要出手干预的意思,而是就这么闭上了眼睛,像是得到了什么最好的助眠药物,不消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想来是睡得极为踏实的,一直到一个男人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她才幽幽醒了过来。 不像整个姬家都急匆匆赶去了姬言止的房里,翎羽悠然自得的替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套朱红色的细衫,这才领着看起来有些不愉的何非白走到了姬言止的房间。 这个时候,不大的卧房里已经挤满了人,不单有昨天那两位妇人,平安侯,姬甫也来了,还有一个看着有些面生,但容貌与姬甫有五分相似的男子,也是满脸担心的半跪在姬言止的床前,似乎是在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啊呀,翎姑娘你可来了,你昨日说我府里并无不妥,也无邪祟之物,可我儿怎么今天又犯病了啊!他,他还说自己不单单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还看到了鬼啊!” 平安侯见翎羽出现,急急的就说到,话语之间倒像是在怀疑并责怪对方的不尽责。殊不知他这“鬼”字一出口,几个离得近的佣人们都有些紧张的微微退后了几步,便是姬言止的妻子元氏,都不着痕迹的抽出了方才还附在丈夫手背上的手掌。 一边的何非白暗自观察着众人的举动,翎羽却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似的,提袖掩住了自己的小脸,轻笑了起来。 “侯爷既然不信翎羽又何必将我请来。再言止,我昨日说你府里并无异常,却未有说过并无不妥的话。要知道,凡有人者,必有祸端。既有祸端,自有秽物。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游魂孤鬼的,更何况侯爷你这么大的宅子。不过据我所查,此处并无什么会危及人命的妖邪之物。若是有,怕也是隐藏的极好。” 女子这一席话出口,那姬清平有些狐疑的看着她,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站在床边的姬甫在翎羽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她,现在见翎羽这番话似乎并无人信她,有些焦急的想站出来帮她说几句话,一直半跪着沉默不语的男子却站起身来,一脸厌恶的神情看向了翎羽。 “我不与你这种骗子在这里废话扰了我大哥的休息。说什么家里无祸,又说家里实则有秽物,你不过是想在我们家多待些时日,可多骗些钱罢了!” 男子似乎在强行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声音压的极低,一字一句却似乎是对翎羽全然的不信任。姬甫蓦的涨红了脸,张口欲替翎羽反驳,红衣的女子倒像是有些意外的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呵呵,公子既不信我,不听我言便是。我本也不是与你做的生意,你又何必如此‘义正严辞’的在这里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还是说,你觉得你如此一说,我就会被你吓走。好……圆满了一些别人不该知的事情?” 男子听到这话,似乎怒气更甚,竟连回话都没有,一甩袖就出了这卧房,没了踪影。 第三十五章 血泣(三) “翎姑娘,我那二哥也是担心大哥的身子才会如此,望你谅解。” 姬甫听着自家二哥的话倒是比那翎羽更气,可在父亲面前又不好表露太过,只能施与一辑向其道歉。 身着红衫的女子却并无恼怒之意,微微点了点头,“姬三公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翎姑娘你……”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父亲虽是个闲散人,对他们这几个儿子的婚事管的可算是极为严的。别看这满镇子的人都知道他日日往那忘茶跑,在父亲的面前,他终究不敢失了那点分寸。 立于翎羽身后的男人闻言,不着痕迹的将这姬三公子打量了一番,心里却起了些其他的念头。 今日的姬甫身穿着天青色长袍,似乎这两日并未有过好的歇息,两只明目之下有着些许淡淡的青痕。身为世家子弟,看起来并不像其二哥那样带着分戾气,倒似乎是个好相与的人。再看他对翎羽的样子,怕是当真动了真情。 不过……何非白又凝神看了他的五官好一会儿,他的脸,为什么会有种熟悉感? “如此,你们现在也不用这么围着这大少爷了。他昨夜未曾安眠,现下天已大亮了,不如就让他好好休息,侯爷你们且去用早膳吧。” 翎羽也不管姬甫是不是还有话想说,就这么淡淡的遣散了众人,那口气倒比平安侯更有些主人气势。话是如此说,那平安侯见她这般姿态,意外的没有动怒,心里更是对她生出了几分信心来。毕竟,能者则傲,若她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怕是也没这样的气势。 “翎姑娘既然这么说了,你们就都下去吧。”姬清平挥挥手,把那些个其实早就想快些逃出这“闹鬼”房间的奴仆们都遣了出去,又问翎羽:“翎姑娘难道不与我们一同用膳么?” “我啊,怕是要在大公子这房里多留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找出那扰得公子如此不安的‘邪祟之物’。”翎羽如是回应,沉吟了片刻又道:“不知侯爷府上可有朱砂?即便我稍后找不到那秽物,也可为公子先布下个护他的阵法。” 姬清平听了,连连称是,当下就派了身边的小奴去找朱砂来。自己又寒暄询问了几句,便带着姬甫离开了这宁院。 那姬甫心里倒是更想留在自己心上人身旁,可惜翎羽不需要他的陪同,他爹也不会任由他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商贩女子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年轻的男子心事重重的跟着自己父亲走了出去,一直未发一言的何非白这才开口。然而那说出口的话却让翎羽有些始料未及。 “血叶,他非他矣。” “夫子这是何意?”女子转过头去,看着如今与自己仿佛年纪相仿的男人,话语里夹杂了一丝犹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何非白直直看着眼前人那碧色的眸子,“汝道为何,则为何。” 翎羽皱起眉盯着对方,男人却也不动不避,两人竟就这么互望了好些时候,直到那平安侯派去找朱砂的小奴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才打破了这异样的僵局。 女子接过朱砂,待那小奴出了宁院方开始用手指蘸着混合了猩红粉末的液体在姬言止的床前开始画些看起来晦涩难懂的古言字句。 何非白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嗤”的一声笑出了声来。翎羽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男子一眼,竖起那粘了红色颜料的食指放于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左眼飞快的眨了一下,又回去继续写着那些字句。 书生打扮的男子兀自笑了好一会儿,这现世的人或许皆不识她现下所绘的那些文字,他作为千年前的人,可是清楚明白的很。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这却是以戍国文字写就的道德经! 这丫头啊……何非白摇摇头,倒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看着那自窗棂晒进房里的日光披在女子单薄的身子上,让他突然涌起了一种想要给她一个拥抱的冲动。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少女青铃似的的声音在男子的耳边响起。 “夫子你说,这天地造就万物却被世人称作不仁。这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①。世人生有双目,却形如耳聋眼瞎。也不怪乎师傅他们不愿与世人为伍。” 男子手举酒樽对着殿外那一轮月光,眉目间全是凄哀之色。 “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乱世之时,不过是人人流离失所,丧其家,丧其国。天道不可抗,所以便是怪之怨之,最终也只得甘心受之。这世人啊,不过是用这种说法,安自己的心罢了……不过,血叶你,怕是不懂吧。” 何非白仰头向着喉咙里倒酒,辛辣的液体涌进喉咙,一下子将他呛出了眼泪。 “咳咳……今日,乃是中元节啊……” ¥¥¥¥¥¥¥¥¥¥¥¥¥¥¥¥¥¥¥¥ “血叶……” 时过卯时,翎羽这才算是将阵法全部绘好。 “血叶,如果,当日我没有求你以我之命,换大王之命,时至今日,我又会是如何一番模样?” 翎羽站直身子,像是有些疲累的轻按了两下腰处,回过头,“夫子如何想到问我这样的问题?” 何非白望着姬言止床下床边密密麻麻的道德经,却转了话头。 “你如此布阵,可是确准了昨夜之事今夜还会再发生?” 身着朱衫的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瞬,叹了口气,“这世事无常,我又如何能确准。不过是看到了那点龌龊的人心罢了。” 龌龊…… 何非白心里苦笑,在你的心里,这世人终究还是不堪的。 “也是,也是啊。”他心里千回百转了万番话,吐出口的却只是这么两句附和之语。沉默了片刻,他又抬起脸,温柔的表情似乎从未变过,“那侯爷应该给我们也准备了膳食,这阵法既已完成,不如我们先去用膳吧。” 轻缓的男声落下,翎羽揉了揉脖子,“也好,便先去吧。” ¥¥¥¥¥¥¥¥¥¥¥¥¥¥¥¥¥¥¥ ①取自[十方天华]中的江山雪,看文的宝宝们有兴趣也可以去听一下~ 第三十六章 血泣(四) 啊,你又来了。你真的很想带我走吧,言诗。 言诗啊,我其实,真的很想你。这几年我常会想,如果当年我没做出这样的事,我们会怎么样呢?宝儿,会怎么样呢? 止梅她是个好妻子。但是她和你不一样,泓儿他和宝儿也不一样。如果当初宝儿出生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怕是要比泓儿再大上两岁呢。他如果活着,现在会不会念诗写字?会和夫子辨嘴么?会耍赖撒娇么? 啊,今晚的夜色真好啊。 你看这月亮多圆。 言诗,你会原谅我么?你和宝儿在等我么? 言诗,我来了…… ???????????????????????????????????? 时至午夜,翎羽有些厌倦的伸手打了个哈欠,今夜果然还是来了呢。 她剔着月白色的指甲,施施然的踩着莲步,向着姬言止的卧房走去。行不过两步,她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微蹙起眉,似是听到了什么让她无可奈何的声音,她面露不悦的抬手一挥,隐约间有破空之声一晃而过,不远处的房中想起了沉闷的“砰”的一声,转瞬又静了下去。 人类啊,当真是可悲至极的生物呢。既然你如此要求了,那我也不妨接下你的生意罢。 红衣女子的唇角划过了一丝笑,眼神却是冰凉凉的仍旧犹如一潭死水。 卧房里的姬流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突然崩裂的白绫,倒在地上的姬言止并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还是能看见他胸腹处那点微弱的起伏。姬流的脸上杀意一闪而逝,手中的匕首却是已然被紧紧捏在了手心处。 “啊啦,二公子与大公子当真是兄弟情深啊,这深更半夜的不在自己床上就寝,跑来这大公子‘闹鬼’的宁院作甚啊?莫不是怕自己一个不留心,你亲亲大哥的薄命就被那鬼怪妖物给取去了不成?” 女人娇媚的声音带着笑意传了过来,手持凶器的男人没有回头,他蹲在自己大哥的身旁,手中握着那匕首,猛的一抬手却是已经向着那毫无意识的男子胸口刺去! “唔,这样我很难办的诶,二公子你还真是个不可爱的人呢。“ 语音未落,那在月光下闪着银白色金属光芒的的匕首已经掉进了翎羽的手中。那镶嵌着红白珠玉的精美刀具在她葱白的长指间翻跃着,女人那轻巧随意的动作倒像是在把玩着什么发簪首饰。 “真是把漂亮的匕首呢,是玥珠阁定做的吧…唔,你这样也是行不通的哦,我就说让你别再动你的大哥了啊。” 女人似乎有些不悦的将那匕首随手一扔,“既然你这么不听话……”一转身,她的身子已经站立在了那面无血色的姬流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着对方,眼眸里流露出的玩味让男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感。 “不如……你来陪我玩啊。你说,你想要选哪种死法呢?” 穿着红衣的女子笑颜如花,仿佛得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 ???????????????????????????? 姬甫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担心大哥,抑或是在想那个杀人如麻,却让自己无法放下的翎姑娘?杀人如麻……他让这四个字在他的口中反复翻滚着,却又觉得翎姑娘不能算是个杀人者。 她杀人了么?是她杀人,还是那些人自己害了自己呢?他想着,翎姑娘她……只是吞食灵魂,而已吧…… 他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姬甫随手取了件酱紫色的外衫披上,百无聊赖地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在花园里踱着步,不知不觉竟就走到了宁院。 翎姑娘她……在做什么呢?他想,却觉得猜不透她,暗自叹了口气,他晃荡着身子,有意无意的还是走到了翎羽所住的客房门口。 夜里很静,应该是整个院子的人都被迁到其他院子去了的关系,宁院里头一片寂静,而客房门前,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坐在那青石板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壶,似乎是在对月饮酒。 “…心为属,忘今朝,忆前夕,将这半生付白头。” “何?何…何非白?” 书生闻声转过头来,轻抿了下唇,冲着姬甫点了点头。 “翎姑娘呢?” “自然是做生意去了。”男人的声音很轻,夹带着一种疲惫感。 “生意?我以为……”姬甫说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非白抬头又是一口酒,沉默半晌,他撇了姬甫一眼,忽的笑了起来,笑声淡淡的,只听他说,“你,不一样。” “不一样?和谁不一样?”年轻的富家公子不明所以,皱眉问道,何非白却不再理睬他,而是漠然的望着那一陇明月。 只穿了外衫的男子有些讪讪的站了一会儿,终究是夜深雨露重,他冷的有些受不住,尴尬得坐了下来。何非白面不改色,仍是那么不言不语,却把手中的酒壶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姬甫一怔,伸手接过那玉质酒壶,抬手,猛的就给自己灌上了一大口。辛辣的酒精冰凉凉的滑过咽喉,带起一股暖融融的灼热感,就这一口,登时让他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他把剩下的就又交回到何非白手边,书生打扮的男人却没接,而是在凝神听着什么,他呆了一刻,不由得皱起了两道剑眉。 姬甫只听他悠悠的叹了口气,“跟我走。” ???????????????????????? “啊呀,二公子你真是不诚心呢,怎么又被我抓到了呢,你都不逃诶!” 女人的说话声敲击着姬流的耳膜,他觉得自己的头一胀一胀的似乎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唔,我给忘了,上一次你被我抓到的时候被挑断了脚筋,真是可怜诶,这么拼命爬原来才爬出了这么远啊?” 姬流说不出话来,,好像五感都被封闭了一般,他感觉不到痛,甚至不觉得累,他听不清翎羽的话,但是他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那清泠的女声像脑语一般直接的插入他的脑袋里。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你别折磨我了,直接杀了我吧!哦不,不不不,我还不想死,不想死啊…… 男人恳求的看着女子,嘴唇一开一合的蠕动着,女子细白的手却已抚上了他的颈脖,那滑嫩的涨薪引得他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哥?翎姑娘?!” 一声惊呼忽然闯进了翎羽的耳中。听见声响的女子咯咯笑了起来。 “喀嚓!” ??????????????????????????? 大家!!好久不见啊!!!柿子这学期真的真的忙的停不下来,所以断更了这么久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之后柿子估计会不定期更新,没办法保证一日一更真的要再跟大家说一次对不起!谢谢还在期待翎羽的故事的你们(真的还有人看么。。)!谢谢大家! 第三十七章 血泣(终章) 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下来,姬甫借着天边透下的那一丝月光,看见了遍体鳞伤,已经软软倒在翎羽手中的自己的二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平复自己这焦躁的心情,他用力闭上了眼睛,努力晃了晃头,又猛的睁开,似乎是想告诉自己这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个噩梦。不想,他如此这番,再睁开那眼睛,面对的却依旧是这犹如地狱的一切。 “血叶……” 站在姬甫身后的何非白喃喃出声,不知是对眼前场景的不可置信亦或者对翎羽的怜惜,他只这么轻唤了一声,又没了声响。 红衣似血的女子看着身前不言不语的两个男人,方才那仿若嘲讽的轻笑渐渐大了起来,“怎么,没见过么?” 女子直起身子,细白的手指冲着那呆若木鸡的富家少爷晃了晃,姬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勾过去了大半,迷迷蒙蒙的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走至男子的面前,却见她突然收敛了笑意,两只带着碧色的瞳子直直的盯着自己,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几个字 “你若想救他,以自己来换如何?” 若想救他 以自己来换 姬甫咀嚼着这几个字,他不懂,翎羽不是来救大哥的么,为什么会对二哥下了杀手…他更不懂,为什么翎羽的眼里好像在诉说着沉淀了千年万年的恨意…… “血叶!” 何非百蓦的拦到了似乎有些意识不清的姬甫面前,面上却带上了一种深切的悲哀,他那个轻灵活泼的小姑娘啊,为什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翎羽并不搭理他,仍是定定的看着那神色惘然的姬家少爷,“姬三公子,你可知你大哥缘何变成了现今的模样?你可知道你那亲亲的二哥施以毒计,一心想害死你这大哥,好继承你那父亲的位子。” 姬甫垂下眼帘,双手已经紧紧扭在了一起,他希望自己能够失聪,可以不再让那残忍的字字句句撞进自己的脑中。 “你们人类真真是可笑至极啊,你又知那日日纠缠着你大哥的冤魂婴灵却是为了护着这个亲手杀死了她的负心男人,自愿将其魂魄交付于我,托我顾他半世周全。若非她的这桩生意,现在躺在这里的怕已不是你这二哥,而是那个病弱疯癫的大哥了!” 翎羽说罢,又咯咯笑了起来,“所以,姬三公子啊,你既然不忍你这二哥就此死去,倒不如牺牲了自己把他救回来,再让这愚蠢的兄弟两个继续斗下去如何啊?” 她说着,手却是向着那身体尚未僵硬的姬流尸体向上一抬,只见那尸体猛的坐了起来,那双眼还未张开,已经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姬甫见状,急急的就扑到了自家二哥身上,还来不及开口,翎羽将那手一放,那尸体又一次无知无觉的倒了下去,年轻的富家公子呆愣愣的看着再次没有了呼吸的亲人,眼泪绷不住的大颗涌了出来。 “翎姑娘,翎姑娘,你饶了二哥吧,你救他,救他……我不要我这条命了!他是我二哥啊,他是从小事事让着我,自幼护着我的二哥啊!翎姑娘,你救他…救救他吧……” 什么大哥二哥的自相残杀,什么夺位,他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了。姬流的年纪与他相仿,比起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大哥,他与这个二哥其实亲近的多。他没办法看着自己二哥这样备受折磨,不过是一死,救了自己这血缘至亲,又有何不可! 翎羽“哈”的一声,还欲讽刺几句,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手一挥,那呜呜咽咽的姬甫已然没了声音。女子脸上的笑意再次敛了下去,似乎有一股无穷无尽的森冷之意将她团团裹了起来。 她扬手对着姬流,口中那繁复的咒语尚且说了一半,却不想那何非百影子蓦的散开成了片片半透明的光斑,柔和的融进了那软软倒在自己亲兄尸体旁的男人体内。 “夫子你在做什么!” 随着影子的四散,书生打扮的何非百也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血叶啊,吾以此魂换他生,可好?”儒生面上流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下半身已经消失了大半,显是弥留不了几时了。 “我这次醒来,常会想起你那时候总是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你那个时候是个多么有生气的小姑娘啊……而如今……” 他看向了倒地不动的男子,“血叶,我希望你仍旧是那个小姑娘,而不是现在的翎羽。” 他抬头,眼前的翎羽面色惊惶,伸手似乎想挽住这个正在消失的书生,她说不出话,向来一派冷清的她正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薄唇,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让现在的这一切停下来。 何非百用仅剩的左手轻轻在翎羽的头上抚了一抚,动作轻柔,手掌却也开始隐去。 “我不想再看你因为恨他一个,而这样也深深恨着自己了。你啊,终究还是那个丫头……血叶啊…我想,我大概是……爱你的吧……” 他轻轻的说着,只来得及将那最后一句道完,整个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阴沉沉的卧房之中。 红衣的女子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缓不过神来,又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夫子……”她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声,那本该清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低哑,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一点一点,蹲了下去,没了声响。 ¥¥¥¥¥¥¥¥¥¥¥¥¥¥¥¥¥¥¥¥¥ 小女子无名,自山野中来,只往恶人丛生之地而去…… 便替你取血叶二字可好…… 吾乃戍王之臣,自当为大王而活,为其而死…… 血叶,吾今日若是背了此心,纵是苟活,亦不过行尸走肉…… 血叶,和他在一起你的笑容似乎变多了呢…… 夫子,这世间之人总是肮脏无道,却只有你有些许不同…… 你不过是怀了对这世人的大爱行了他们不可做的事罢了…… 夫子,你有没有后悔过与我的交易…… 何夫子,好久不见…… 夫子……你走了,这世间懂我识我的人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第三十八章 往事不可追 姬甫是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的,外头看得出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身边却没什么声音,平日里总是守在外间的小厮丫鬟们不知为何全都失去了踪影。 他撑起身子,面色颓唐的坐了起来。直起身的一刹那他这才发现卧房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女子,红色的纱衣及地,不是翎羽还能有谁。 “血叶……”姬甫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颤,平日里听来爽朗的声音,如今低低的,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两字,却像是有着分祈求的意味。 “姬甫,你我生意已成,自此以后再无瓜葛,望你自重。” 女子显然是不愿听眼前之人的任何一言,她只冷淡的丢下如斯一语,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厢房。 “血叶,你可还怨我……” 低沉的话语却跟着她从那雕花华房中一路回了忘茶。 翎羽几日未归自然也不影响这茶铺的日常生意,当她走在熟悉的游廊上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种归属感。 只是一回那内院,看到那坛还余下了大半的忘忧,她突然又涌起了种想要逃离的冲动,那句低低的问话还在她耳边一荡一荡的起伏着,她有些迷茫的出手抚摸着那丛丛花瓣,无数的往事都从那暗哑的嗓音中散了出来。 ???????????????????????? “跟我走吧!你总是守着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他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 一个俊朗的少年涨红着脸对着眼前一身黑袍的少女嘶吼着,他死死抓着少女的肩膀,大有要将其捏碎的姿态。 少女抬眼一巴掌就甩在了少年的脸上,少年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方才那响彻树林的声音也即时消了下去。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你就给我在这里站一辈子吧!” 少女似乎也是气急,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向着西南处飞奔而去。她就是喜欢幽衹又怎么了!一介凡人也敢对着自己指手画脚,自己当初就不该救了这傻子! 她有种被戳穿心事的愤恨,又有种心酸。在她的心底,她是知道的,幽衹上仙那温和却疏离的态度其实早就告诉了她一切,但是她不想承认啊! “丫头,莫惊着了那扶妧花。” 温润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一双细白犹如玉雕般的手轻轻挡在了她的身前,少女低头看去,脚下赫然是一朵已经鼓着花苞的小花,若再向前一步,这花怕就没了展露自己身姿的一天了。 少女似是仍怀着不甘,样子却是恭敬的对着身前之人一福,“幽衹上仙。”声音有些刻意的掐尖,听着反倒更像是在对着对方轻声嘶叫。 “何故在这鸢宫中如此横冲直撞?”幽衹的声音仍是温和,像是在关心个妹妹一般,他低声问道。 少女嘟了嘟嘴,在这蓬莱擅自收留凡人的事情本就不该,现下又被那个臭姬朔气得差点伤了这蓬莱上的生灵,她有些气恼的把一切的罪过都怪在了那个被她定在了林子里的男子身上。咬了咬唇,“血叶方才,修炼灵术,自觉了悟了些许奥秘,故一时忘形,请幽衹上仙责罚。” 男人却将手扶上了少女肩头,“既是这样便是好事,下次稍微注意着些便是了。血叶,你确实没事吧?” 身着黑衣的少女抬头看着男人,泛着绿色的眸子落在男人的眼里,猛的就红了脸,“血叶自是无事,上仙,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又是一福,身子有些僵硬的快步离开了原地。那男人有些愣怔的看着少女的背影,低头又看了看那随风摇曳着的扶妧花,无法言述的感情在他心里弥漫了开来,霎时他只觉得心下一阵迷茫,再没了平日里的清明。 时隔三日,血叶有些烦闷的抛接着手上的珠子,那珠子泛着丝丝微光,显然是神器一类,可在她手上却如同玩物一般,不得重视。 她正发着呆,忽听的门口有人进来,想来应该是那看守天阁的露琉来打扫整理神器天书了,血叶暗自吐了吐舌头,把那神珠随手一放,身子悄悄往后头躲去。笑话,幽衹上仙平日里虽不太管束着她,但要是让他知道她跑到这天阁里来这么糟蹋神器,好歹会招来一顿骂吧。 来人的步子近了,的确是一身白衣的露琉无疑。 血叶看着那透着安静清冷的少女,心下却道,这幽衹上仙无情无欲,座下的蜡烛化作了仙灵,竟也是同样的样子,莫不是失了好多为人的乐趣?她又暗自摇了摇头,作为仙人大概都要无情无欲吧,起码,得这么冷冷清清的才像个样子? 可是墨乙仙君就不是他们的样子嘛,血叶想起自己满头白发的师傅,无声笑了起来。看着前头的露琉凝神开始修炼,少女盘算了一下,默念灵咒,身子一轻就风一般的飘了出去。出了天阁的瞬间,她似乎听见了露琉的惊呼声,血叶没敢回头,急急的飞回了自己的寝殿。 第二天一早,她就听见外头沸沸扬扬的在吵着什么,却是那看守天阁的小仙露琉弄丢了灵宝凝馫珠,要剔了她的仙身,让她下世去找珠子呢。 血叶自然是傻了眼,这凝馫珠不就是她昨天拿在手上把玩的珠子嘛!怎的就被露琉给弄丢了?!莫不是昨天那声惊呼…… 少女急急的跑去找幽衹,向他细细的讲述了来龙去脉,恳求他不能因为她的过失而让露琉受罪。幽衹却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良久,叹息了一声告诉她,那露琉已经下了凡尘,且不说仙身已被留在了蓬莱,她如今怕是早就进了轮回,若想补救,最多就是让她保有自己的记忆去投胎,要想让她就这么回来怕是难。 难,自然还是有办法的,幽衹却显然不肯那么做。血叶不甘,又道,“这祸既然是由我闯出来的,怎么能让她一人受过!要受,我就陪她一起!” 幽衹摇了摇头,摸上她的头,“你这丫头,也是该罚,可看在你也是无心之过,你下次自己注意着些便是了。” 下次注意着些便是了 血叶不知从哪儿涌上了一股恨意,为什么总是这样,做什么都只是这么一句!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个小孩子么?!我宁可受罚也不想被你当成个孩子看啊! 她蓦的转身,一闪身就没了影子。幽衹不明所以,良久只是轻叹了一记,这孩子,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血叶在林子里狂奔着,她想要发泄,想要食灵,她不要呆在这个破蓬莱了!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被她定在林子里的少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血叶皱了皱自己小巧的鼻子,在空气中捕捉起了少年的味道,不一会儿,便向着一个方向掠了过去。 说到那姬朔也是可怜,想他一个堂堂王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没想到那个丫头竟然真的这么狠心就这么把自己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了!也亏得蓬莱地域蕴含灵气,莫说是就这么不吃不喝站了几天,就是站上一两个月,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看到血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姬朔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见那丫头皱着张小脸,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刻意的试图摆出平日里那种冷淡高傲的表情,最后却是衬得她比平日里又可爱了几分。 说来,也是命。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却独独对这丫头动了心,年轻的王子眼神渐渐热烈了起来,待他夺回王位,不论如何,他都要娶这个丫头为妻! “喂,你带我去人世吧!” 第三十九章 镇(一) 竹离村距离棋罗镇大约百里,背靠着山,前头还有个不小的湖,到算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可惜不知道是风俗还是其他,竹离村的人并不爱出村。村里都习惯了自给自足,有什么事情靠着村长和几个大家的族长也能直接定下个好歹来。 竹宝生给眼前的女人倒了杯茶,乡下的土陶杯配上那久未被人碰过的茶叶,说不出的苦还夹杂了丝土腥气。面容明媚的女子小口小口饮着,却是没有一点嫌弃的样子。 竹宝生坐在这女子身前不由自主的局促了起来,“我们竹离村好些日子没有外人来过啦,不知姑娘你来这儿是所谓何事啊?” 男人今年刚过四十,村子里的人过得清苦,虽说不大的年纪,头发倒是已经花白了。他早两年的时候被推上了村长的位子,这竹离村小,不知怎的人也越来越少。早的日子还是有些大族的,如今倒是除了竹家的那两个长老,就只剩下金家还有几个苗子了。 如今在这村子里头走,从村头去到村尾,还真没哪家不认识哪个。所以说竹宝生这个村长,说是个管事的位子,其实不过是为了巩固竹家这个所谓大族的名罢了。 竹宝生惦着手里的旱烟杆子,黄铜制的老东西,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他眯缝着眼往那烟筒里头塞些土烟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生人,他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村长的样子。他等着那女子开口回答,却见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着自己莞尔一笑。 ?????????????????????? 张小毛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人,一身大红的薄纱,明明看不清面孔,却偏生能感受到她的美。他啃着嘴里的草秆,那身泛着金色光泽的衣裳也好看,不像村子里的大小婶子们那样,总是灰扑扑的一身,哪怕过年过节的时候也不会换上新衣裳,那些个鲜艳颜色的旧衣裳总是透着股霉味,关节的地方被洗得发白,反倒更平添了股陈旧腐败的味道。 半大的小子“嗤”的吐出个音节,他就那么看着那女人身姿袅袅的走进了村长的家。待那身影完全消失后,张小毛嘴里嚼烂的草杆子被他“呸”的一下吐在了地上,一翻身猛的窜了起来,趁着自家娘亲还来不及反应,已经一溜烟的跳出了栅栏跑了好远。 他隐约还能听见老娘在后头大叫着小兔崽子不干活,净知道往外头乱跑,哪天进山被狼拐了去,看还能不能回来…… 竹离村的村口有块特别高的石牌子,听村里头的老人说,那块大牌子其实是个贞洁牌坊,如今改朝换代的早就不兴这些东西了,不过放在朝前啊,这贞洁牌坊可就不一样了,别说是带动那贞女家名声,就是整个乡县都被造福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所以说啊,竹离村当年也是辉煌过的呢。 每每说到这些东西,那些半条腿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人们就会像吃了什么灵药似的兴奋起来,指指这儿说说那儿的长吁短叹,仿佛在那一瞬间,他们眼里看到的已经不是这个破败,暗沉的村子,而是什么了不起的热闹地方。 张小毛对这些老黄历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他感兴趣的,是牌子下面的那个东西。已经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洞的了,很小的一个,刚好能让瘦小的他钻进去。当初是怎么发现这个洞的?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是那个艳红的大盒子,洞里的光线不够,按理说是看不清的,可是那盒子的色泽却像个明灯似的,就这么明晃晃的吸引着张小毛过去。说是个盒子,其实也不确切。不是寻常那种四四方方的,而是更圆润一些的样子。盖子高高的隆起,那边边角角的地方也被打磨成圆弧的样子,有些像棺材,却不见谁家的棺材会做成这么个样子,这么个颜色,还这么小。 这大盒子大约和张小毛一般长短,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子还没抽高,不过小毛人瘦,所以看着要再高些。刚发现这洞的时候,他也试图去徒手掰那盒盖,奈何这盒子的重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明明看着有缝隙的模样,却怎么都抬不起那盒盖。他倒是有想过要带把铁锹来撬盖子,但这洞口太小,铁锹又太过打眼,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小毛小心翼翼的俯身钻进了那个他进过无数次的地方。他没来由的打了个颤,收了收衣领,怎么感觉有些冷?他搓了两下手臂,隐约能感觉的衣袖下头自己的手臂上炸起了一颗颗的鸡皮疙瘩。张小毛也没管,只往下爬,不过一会儿就下到了洞里。熟悉的地方让他感觉没方才那么冷了。 少年摸了摸那个始终没被打开过的大盒子,自顾自靠着旁边坐了下来。忍不住想到了方才那个红衣女人,那么漂亮,和竹离村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想着想着,心里泛起了一阵痒。忽的一阵风过来,他一个激灵,看看那向下走的洞口,蓦的心慌了起来。 这洞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撑着洞壁站了起来,手触及到那盒子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对,小毛细细摸索着,熟悉的纹路起伏着贴着他的手,摸到边缘的地方,他徒然一惊,盒盖竟然被挪开了一点,他手碰着,似乎整条手臂都能够伸进去。 张小毛向后退了两步,想走,却耐不住好奇,真的,好想知道,这盒子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他手扶上那精雕细琢的木头盒壁,慢慢,将手臂伸进了那被挪开的缝里。 少年小心的摸索着,手触及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直感到一丝淡淡的热气喷上了他的掌心,就像,是人的呼吸! 他吓得一个趔趄来不及稳住身体,直直往前撞去,那本该重如巨石的盒盖直接被他撞了开去,他伸进盒子里的手臂尚来不及抽回,顺着摔倒的势头,直直按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软绵绵的,还带着点热气,温温热热的触感让他凭的生出了一股恶心,那像绸缎似的东西下面,好像有液体在涌动。 他低头一看,一个晶亮亮的红色珠子正对着他,像夜明珠一般闪烁着黯淡的光芒。他不敢再把手放在那不知名的东西上面,一手扶住盒子边边,稳住了身子。他试着抽回自己仍在盒子里的手,却不知怎的,手上像是粘了东西,虽然能抬起来,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诡异的温热感。 张小毛眯起眼睛,探下身子想看清手上的东西,那红色的珠子却动了起来。不是滚动,而是,而是犹如眼球一般,转动着,“看”向了他! 地洞开始弥漫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臭味,少年尖叫着甩着手就要往洞外爬。 那东西!那东西!那是什么?它看到我了?它看到我了!! 尖叫声还没来得及溢出喉咙,骤然被卡住了,半大的少年自喉间不断发出着“吼…咳…”的声音,他双手疯狂摆动着,像是被蜘蛛网束缚住的小虫那样,不停的挣扎着,直到,他的余光处,闪过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一切的挣扎都停止了,地洞一片静谧,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四十章 镇(二) 金馥榆是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的。 她讨厌竹离村,这种乡下地方让她一秒都不想继续呆下去。她轻轻叩击了两下床板,等了片刻也不见外头的声音安静下来,她有些怨怼的一翻身坐了起来。外头天还是灰蒙蒙的,天光都还没怎么显露出来,一派冷清的样子。 张嫂家的小毛不见了! 那孩子是下午的时候跑出去的,乡下不比那些皇城,孩子们性子都野,一般大人也不管。就说张嫂吧,先前也只道儿子是出去玩儿去了,反正这个年纪的小子正惹人嫌,留在家里也是闹心,倒不如让他出去糟蹋别处的东西去。 可是出去疯也讲个分寸,这竹离村小,再怎么玩也就那些个地方,这张小毛一直过了午饭的点都还不回来,张嫂就有些急了。她先是去和小毛走的近的那几家问了一圈,谁知道人人都说没见过他,问说会去哪儿啦,也都答不上来。 唯一一个叫水牛的娃告诉她前些日子有看到小毛往村口那牌坊那儿去过,去干嘛的他就不晓得了。听了水牛的话,张嫂和水牛他娘的脸色都有些僵,转头却也不往村口去,而是去找了村长,把小毛失踪的事给说了一通。 金馥榆一身素白丧服出现在自家大宅门前的时候,只瞧见那门前的街道上零零散散的几个冒着火光的光点,手持着火把的村民正在大呼小叫着呼唤着张小毛,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她隐约觉得那些人的脸上都冒出了一丝厌恶的表情。 少女尴尬的站在原地,她本来是被吵的睡不着觉,所以想出来看个究竟,却不想自己好像被这些人给排挤了。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这些人把自己给吵醒了,凭什么还嫌弃自己! 咬了咬唇,她轻咳一声,拉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婶子问了问,才晓得原来是有个叫小毛的孩子丢了,现在全村的人都在帮忙找呢。听说村里的青壮年都被叫去山上找人了,说是这山上有狼的,平日里头少有村民会上山,但保不准那孩子是不是贪玩自己上去了,要是迷路了还好,要是碰到了狼……说到这里,那婶子啧啧了两声,一副那孩子就死定了的表情。 金馥榆大致听她讲了一通,只觉得这村里人找人的方式怎么这么奇怪。自家这个老宅位于竹离村靠山最偏僻的地方,这么多人找一个孩子,怎么只在村里走来走去,也不寻思一下这村口有湖,那小孩会不会是去村子外头玩水去了。 “你们有去村外找过么?村口那儿,不是有个湖么?” 少女拉了拉那大婶的手问。也不知怎的,这中年妇人的手极凉,触到只觉得一片冰似的贴上了自己的手,她下意识缩了一下,看看那人,有些讪讪的笑。 那大婶也不在意,挥了挥手,只回了句“我们村的人一般不出村。”就撇下金馥榆自己走了。 少女略皱眉头,怪人!她又看看周围,都是怪人!她轻哼一声,有些厌恶的回了宅子。 天大亮的时候,金馥榆听到外头有人嚷嚷着找着了找着了,找到小毛了!她有些好奇地放下手里头的卷轴,走到大门口,开了条缝,偷偷向外瞧。 脸刚凑上去,一个乌黑的眼珠直直对着她,她吓得一声尖叫就要往后逃,门缝一下子被拉开得更大了些,却是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在她门前站着。 “哎呀呀,金家丫头你没事吧?” 那男人有些担心又有些歉疚的看着惊魂未定的金馥榆,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听李婶说金家有人回来了,还向她打听小毛的事。昨个儿怕是吵着你了吧,你爷爷刚去,你一个人回来,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没照顾上你。哎呀,这老宅也是好些日子没进过人了……” 中年男人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金馥榆不好意思打断,只任由他一路絮絮叨叨的说,好半天,他才突然回过神一般,对着金馥榆又是一笑,道:“哎呀,你看我这人,说起话来就忘了正事,那啥,张家那个小毛啊,找着了,我们想着你昨晚上也关心过,就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毕竟不认识,就不必去了吧……” 少女喃喃着回了句,那中年男人却是一摆手,“哎呦没事儿!你是姓金的,不算外人,你爷爷去了,我们这竹离村啊,大族还真没几个人了,你既然在这儿,也能算是我们的一份子,一起去吧,没事儿的!” 男人说着,就走到前头开路,金馥榆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暗骂自己昨晚干嘛没事出来趟这个浑水,面上只得跟着这男人一路走去村口。 还没到牌坊那位置,金馥榆就已经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好些人正围在那。她撇撇嘴,就说这半大的小子贪玩,门口有个这么大的湖,怎么可能不出来玩水。那李婶可真是,说什么不爱出村,人家小屁孩子可不管你们那么多呢。 她想着走着,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人群里头。少女皱眉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心说那小孩难道是溺水了不成?这么多人围着,怎么也不送去找大夫。 她矮了矮身子,从人群中的缝隙往那中间看去,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半大孩子的身体,好像直挺挺的躺在那儿没什么动静。 难不成是死了?! 正是这时候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金馥榆还未回头,就见那原先直挺着的孩子猛地做了起来。一圈人都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那孩子突然扭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直直看向了金馥榆。 少女只觉得一阵恶心,这孩子…… 他的左眼被什么东西生生挖烂了,眼球还在,却像是瘪掉一般凹陷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只眼球仿佛还带着一层红光,是血么?这只眼睛,真的还能看见东西么? 身边好像有人在哭喊着什么,有人推推搡搡的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但是金馥榆只看到那只眼睛,她和那只眼睛对视着。 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为什么看着我? “再看下去,我都保不了你的命。” 突然一个声音像根针似的扎进了金馥榆的脑子里,刺刺的竟有种实质般的痛感。她想要回头,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你,就是下一个…… 你逃不掉的…… 你们,都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