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逃出秘岛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我爱上了一个人,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爱我。 或者说,还爱不爱我。”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一卷寒蝉凄切 渺茫烟海上,燃起了大火,那火像是有了自己的魂,任人如何扑打也不见消减,反而有更盛之势,原本富丽堂皇的海岛骤然倾塌,风云变幻莫测,缥缈不定,巨石一块块分崩离析坠入海中,最终只剩下栋栋阁楼,孤立在海面之上,在海风中矗立,火舌扑闪,吞没一切,沿途所经之地惨叫连连,梁柱一根根倒下,价值连城的各类古物在大火中静默,翻到的同时似是终于得到了解脱……黑烟腾空而去……只留有一座孤峰在楼阁后面,幽暗,不见天日,在黑暗中,重重压在人的心头。 汉宫秋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在楼阁尽头,对身后的哭喊嗤之以鼻,汉苡仁站在他身旁,也是通身黑衣,但长衫后摆之上,朵朵白牡丹绽放在她身上,精致的绣工像是给它赋予了灵,栩栩如生。 往昔在眼前的大火中闪过,快乐的不快乐的,恨过的爱过的,那些人给的爱与恨、悲与欢,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掠过。 眼中突然流出一滴清泪。 火中还有村氏族人的呼喊,求饶,汉苡仁恨,却不够狠,双腿渐渐软下,最后瘫坐在沥青石上,保养姣好的面容上沾满泪水。 她闭上眼睛,任由袖子下的手指刺破掌心,喃喃道:“宫秋……收手吧!” 汉宫秋不语,冷漠的眼睛直视黑压压的孤峰,冷然,“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海上飘来一副棺木,柴架缠绕在一起,托住了沉沉的黑棺,棺木周围铺设满了鲜花,在海上沾染上水珠,汉宫秋如霜的面容终于柔软下来,一步步向着漂浮的棺木而去,踏水前行。 这里是他的世界,他是这里的王,所有的规则,由他定,只要他想,这方世界也可以自此消失…… 他走得有些急切,海水溅上他的衣摆,汉苡仁失去力气,只能看着他走向海中,御水前行,终不曾回头。 “宫秋……”汉苡仁传音唤他,同时一步步走进火海长廊:“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当那道虹成了七色,我便可以去找他了,可是,那道虹从来没有成过七色……我知,所以,我将要在这里等他,并且献上我的一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 山林轰然倒塌,自中间分裂,海水肆意咆哮着涌进去,飓风呼啸,在岩石上冲击震响,汉宫秋才安置好黑棺,就看到那孤立的长廊被巨浪冲刷吞噬进黑山的夹缝,一股由心底升起的孤寂爬上脊髓,让他害怕的发狂,发疯了似的要拉回走进了火中的黑影,火海顷刻间消失,可是那抹身影却再看不见,汉宫秋想去抓住楼阁长廊,但天地规则强硬的合上孤峰的夹缝,不容汉宫秋逾越。 “母亲!母亲你快出来!!!!” 他用力的拍打崖壁,然而于事无补,黑峰一旦合上,便无人能打开,除非还有村氏嫡系的祭献,他想也不想就在腕上划出一大道口子,口中念念,几乎疯魔,忽然一双手从身后环过来,紧紧的抱住他。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终于平静下来。 汉宫秋一直活在一堵墙内,走那天,墨玉来送过他,交谈结果并不美好,最后分道扬镳,从此各是各的人生。 他原以为这天也该放晴的,谁知墨玉一走,这雨也蒙蒙地下起来,心里原本就不是几分滋味,好不容易上了禁墙,恍然间一片茫然。 不出意外,外面是一片汪洋,而这禁墙也格外宽广,所以整体看起来,家族所在地,反倒像锅盆中待做的菜。他沿着禁墙的外沿走着,想要寻找一片陆地,沼泽地也未尝不可,海风吹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吹散了不安,亦然吹散了十多年来的疲惫…… 禁墙虽然广阔,使人深感这样的工程所需要的劳力该是多么令人震撼,但除此之外,汉宫秋完全没感受到它为什么存在的原因,所以,要么真是他小瞧了这里,要么就是里面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眼前突然飘来一根羽毛状的东西,汉宫秋眯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楚,可越是如此,人就越想知道这是什么,等身体坠落砸在在地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全身脱力,唯独头脑还有些许清晰,但是当羽毛落在鼻梁旁边,真真切切地看到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头脑也不清醒了,眼睛肿胀无比,明知道不应该再看下去,视线就是不可抽离,脑子里的理智与莫名的固执好似展开了大战,忽地眼前一黑,大脑终于在一片糨糊状态下沉入黑暗。 生平第一次外出,倒是收了个好礼,光荣晕厥。 醒来的时候,按他的猜测,要么是被家族人架回去,要么是被不知的势力或力量所挟持,可是冷冷夜风吹醒他的的大脑,清醒后,他发现自己在原地。 此时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海潮不停冲击下面的禁墙,波澜壮阔,白天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墙外风景,现在闲暇起来,竟然觉得格外美丽,以前不是没有体验过月光,只是过去都是在小方院里头,或者在大黑林外面的树洞石洞里,美则美矣却无震撼,如今的月亮,没了旁的遮蔽物,也不需要别的陪衬,只是那么几缕烟云,就让人觉得身处月宫般,即使凄冷,但也绝美。 此时,汉宫秋的世界里是完完全全的一个自己,仿佛月亮为他而生,为他而落,那潮起潮落,全都是因他而存在。 披上披风,倒有些小孩子心性地在这墙上小跳小跑起来,顺道找个出口,也幸得没人,否则这少年郎该被认为是女娇娥了。 找寻出路的过程是漫长的,他想过会很长久,可是走走停停了两天,也没看到个头,看着太阳的起落,却隐约发觉这个墙是弧形的,因此也有了忧虑,生恐这个禁墙是圆形环状,到时候若是来来回回不得法门,难道要打道回府?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淡水快要用完的时候,走了近五日,总算看到前方有些许暗黑色,不论是什么,都让人觉得欢喜,已经看了好几天的蓝色,这样的变化实在令他喜上眉梢。 那前方雾气渐浓,好不容易到了,汉宫秋才认出那云雾后是一座很高的山峰,那日头已经开始西下,他念头一转忽然猜到,这怕是大黑林后面的山峰了…… 这近几年他也算把禁墙内的地方逛遍了,因为时常和墨玉待着,所以着实没有什么机会这样没日没夜地围着一堵墙转,但墙内的地形地势甚至哪条路往哪里去是捷径他都烂熟于心,除了大黑林深处,先辈标识过的高峰中,其他的,怕是找不到这样的山了。 大黑林野物甚多,如此看来,现在便要多加小心,汉宫秋没有退路了,不可能原路返回,并非只是是食物问题,更多的是对过往的抗拒。 他尽量靠墙外沿走,也省得突然窜出什么鸟兽来惊慌失措无路可退,海浪一遍遍拍打在礁石上,发觉海里有些船只残骸,它们有的漂浮不定,不知是要飘来还是马上飘走,有的聚成一堆,全卡在礁石中间,海鸟在礁石上沸沸腾腾的,归巢时间到了,吵得不成样子,雾气越来越重,好像感觉到有什么在他背后晃过去了,可是回头一看,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却觉得那不知的事物肯定趁他回头之际,在前面过了。 此时的汉宫秋除了用得一手好药,装得一肚墨水,什么也不会。 若是一直都是吵闹或者一直都是安静状态,总也不至于瞎想、害怕,可是渐渐的阳光没了,鸟声消失了,前路变得坑坑洼洼,再加上下面的残骸,一切就慢慢变得阴森,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呢,他自认没做过亏心事,唯一觉得有愧的就是连自己母亲都没有告诉她说自己要走,可能再也回不去的事,但如果这也算要怕的理由,那这世道真是严苛。 本来就是天黑的时间,大雾一弥漫,就感觉全世界都暗淡起来,汉宫秋两腿由于几天来高度的运动量,酸痛无比,脚上也磨起了泡,走一下都酸痛得很,又像针扎一般,以至于一度幻想前面有一张舒服的藤床,只要自己加紧前进,一定能在天黑前找到它,舒舒服服地躺一个晚上。 这样想着,确实觉得动力满满,走起路来都带劲。 第二章 逃出秘岛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在自己快倒下之际走完了这单调的墙上路,也是,这大黑林历来便是危险之地,本来禁墙就无人敢靠近,何况顺着墙来到这凶险之地,所以这墙便慢慢没了,坍圮颓废,想必当年修筑这项工程的人也没有想到今日会有人如此大胆,不要命跑到这种地方吧。 依照目测,这里应该是险峰后的山谷,既有谷地,地势又如此险峻,那就极有可能会有河流,前方的平坦林地,说不定也是万万年来形成的沙洲,年代久了,便成了茂密丛林。他花了一点时间休息,回复体力,才慢慢踏入林地,这里常年荒无人烟,草丛灌木有的长得比他还高许多,但随着慢慢深入,树木变得高大起来,地上的植被得不到光照,就逐渐不似之前那般茂盛,倒是青苔泛滥,害得几次都摔了狗吃屎。 闲来无事,便一边留心身边会不会有野物,一边思考自己所身处的土地可能是什么样子的,汉宫秋不怕后面百里千里都是树林,就怕,当走完了所有地方,外面的景象都是海洋,如果是那样,那他就是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 那样的话,还得花几年时间学习造船、航海、识别海上的一切,才会有可能出得去…… 但是,他还剩几个几年?族中嫡脉向来不得长寿,先不说身体,就在家族方面,过了一两个月后,要是他还没回去,族长一定会派出人来寻他,毕竟是族中嫡子,又早早没了父亲,自然不会有亲子弟这些,所以对他们来说他也算是及其重要的,除非身死,不然想不到他们能放弃自己的理由。 啪嗒! 一根干树枝被踩断,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响亮,汉宫秋低头一看,眼前明显是有人为铺设陷阱的痕迹,而他自己半个脚已经踏进去了,要不是恰好踩到树枝,这地面松软,怕是不能意识到陷阱的存在。 呼了口气,他庆幸自己还不是很背,把脚挪开,谁知刚放到旁边的地上,可能是触碰到机关,一根大木头迎面呼来,一看就是要你命的那种劲道,汉宫秋下意识往侧面躲,视线还没看清,就被一张大网网上,只觉得身体被瞬间提起,等反应过来,才看清自己已经是高高挂起,这高度少说两丈,若是强行挣扎,落下去,便恰好落在陷阱里…… 这个连环设计,他曾经也用过,用来捕捉那些狡猾的小兽,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中招。才不久还在想软软的藤床,现在反而真的躺上了。 陷阱里有什么,不是很清楚,但换做是他的话,必定会放上箭竹,为了自身安全,他觉得还是安心等着比较好,能做出这种陷阱的人,总不是野蛮人,只要对方讲道理,他自信还是没危险的。 这兽网大概是浸过药水,很快就让人进入了昏昏欲睡的阶段,明明空气中的潮湿发霉味道很浓,但汉宫秋完全无视了这样的味道,再次醒来,是在篝火旁,火架上还烤着一只野鸡,好几天没有见过荤腥的他默默咽了咽口水,但理智还在,驱使着双眼打量身前的环境。 软软的被子搭在身上,火光耀眼,野鸡喷香,周围的树木依旧很高大,把天空遮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视线下移,一只胖手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他有点惊讶,顺着小胖手看过去,一张精雕玉琢的女娃娃脸蛋,一岁左右,靠在腿上睡得香甜,在火光映射下还仿佛有哈喇子从嘴角下来了。她被一个相比较她而言大得多的斗篷盖着,所以小小的掩映在斗篷里,娇俏的让人忍不住想揉捏她的肉脸。这么想着,汉宫秋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是却没有捏她,只是轻轻在她脸上抚摸,同时那种滑溜感袭来,软绵绵的,简直是要把人的心都软进去。 “你这小家伙啊,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他自言自语问着,知道她听不到,现在这个年纪也可能还听不懂,所以更不可能回答自己,他想爬起来,但又怕吵到她,只能无比小心的把身上的薄被慢慢挪到她脑袋下垫着,然而小家伙还是醒了,睡眼惺忪,很快就清明起来,他以为这样大的孩子醒了会哭泣一番,然而并没有,她先是打量汉宫秋一眼,啊啊两声,紧接着瞪大了眼,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小手一伸就要爬起来,但是绊上树根又摔了下去,小嘴瘪着,眼泪在眼眶里溜溜转,就是不肯掉下来,汉宫秋吓得赶紧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家里的孩子都轮不到他来带,所以经验是个大问题。 “祖宗你可别哭啊,待会要是把什么招来了,你一看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带着你更别说别的,咱两就死定了!” 不知道是不是抱的手势有误,她不哭出声,可眼泪花花的,也着实让人心疼了一把。 “小姐,二老爷已经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需不需要派灵素去接……小姐!”大树后面传来一个丫头脆脆的声音,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话锋一转叫了一声,汉宫秋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后面一脚踹开,而怀里的小孩子被一把抢过去。 在地上滚了一圈,坑坑洼洼的地硌得慌,而且这一脚着实结实,感觉心肝肺都要移位了,那小丫头踹完人也不啰嗦,抱起孩子就往树后面的帐篷里跑,那孩子被宽大得过分的衣服衬托起来,更是小巧玲珑,见他还在看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突来横祸,他也不甚气恼,只好乖乖地坐在火边上干等着。 刚才是因视角问题没看到后面帐篷,现在知道有人,倒是放心了,没把人五花大绑,想来不会有恶意。可是那小孩哪里来的?怎么到自己怀里的?那丫头应该是侍女,功夫也不赖,可这森林里险象环生,带着个孩子算什么事? 那样的侍女倒是可以有一打。 第三章:初次相遇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那样的侍女倒是可以有一打。 不多时,那侍女又将帐篷掀开,满脸没好气,汉宫秋缩了缩脖子,手不动声色地放在腰间,想着只要她再敢乱动手,就不能怪自己来阴的了。 好在她只是出来送吃的,两三个青青红红的果子一骨碌丢他怀里,后者怀疑地看着她,想着她是不是变得有点快,理论和她的实践不符啊…… “爱吃不吃!”, 她鄙夷地看他一眼,又带着几分嗔怒,跺着脚跑回帐篷里,嘴上可以吊瓶酱油。 汉宫秋捡起那几个果子,遥对着她的背影,喊到:“多谢了!” 她步子一顿,但只是一瞬,就掀起帐篷进去了,帐里隐隐的影子绰约,想必是有夜明珠,本着非礼勿视原则,他也不再看她那边,只好对着篝火看着烧鸡,默默啃野果…… 多年后他才知道,当时若是碰了烧鸡一口,必会大泻三天……那果子不知是什么种类,若和油腻荤腥一起食用,腹泻功能倍增。 “快快快……速速往船上撤去,通知小姐预备开航!” “野兽来了!快跑!” “啊!救我……” 才吃完两个野果,就听到不远处丛林传来的呼喊声,身后的帘子骤然掀开,出来两三个侍女模样的人,火速往声音来向奔去,林中窜出一个一身黑的人,身形矫健,步乘轻风掠来,“灵素,速速通知小姐准备开航!” 那名叫灵素的侍女也不拖沓,或许是早得了他不曾见到的小姐的命令,轻车熟路的安排好一切撤退事宜,一切井然有序,汉宫秋正呆呆的不知自己用处,便被一人拉住往林中跑去,那人边跑边喝到:“发什么呆傻!也不看看时候,还不赶紧去接应伤员?!” 语气也着实恶劣,但抱着救死扶伤的心,汉宫秋也没跟他计较,而且这人生的高大,却踏实憨厚,一路拉带着他,避开荆棘坑洼,也犯不着计较。 “快快快……这里有两个伤员!”迎面就看到十来人仓皇逃窜,为首的人被刚才报信的人扶着往前急奔,那个报信人匆匆拿火把指了左后方示意,汉宫秋身边这憨实大汉毫不含糊,架过伤号就往前面跑,后方隐隐传来野兽怒号,他眉头紧皱,深感棘手,但等不及多想,只得在地上撒上一把药末,希望来的野兽也会避讳三分,不然照这个逃亡速度,怕是还没上船,就被灭了。 山林间隐约可看出那猛兽已经是狂躁状态,所到处皆是排山倒海之势,林木尽倒,而它碧色眼眸在黑暗中亮堂的渗人,在远处看着,还以为是幽灵鬼火。 目光如炬,可汉宫秋觉得,它好像对他表达的视线尤其直白,像是旧识…… 山林间灌木再次晃动,碧色眸子忽闪忽闪,片刻间便消失,怒号的兽鸣亦无所探寻。 船上 “公子!二老爷有请!” “哦,好,我马上来。” 等一切尘埃落定,汉宫秋自然也跟着到了船上,休整了片刻,苏仲,即那位二老爷,便派了个侍女来请他一见,这侍女眉目娇俏间又含情,他暗地里打了个疙瘩,微微还礼,跟着她出去。船上有些颠簸,汉宫秋这辈子没坐过船,有些晕乎乎的,将腰间小紫香囊放于鼻尖一嗅,才感觉稍好一些。 沿途三三两两的水手对自己投以肃然目光,当然也有探究,私下对他晚间的“伟绩”说不定还有各式议论,汉宫秋对那些不同目光统一报以点头虚礼,还没到最大的那个船舱,便听到温润柔和至极的女声从内传来。 “二叔此行,可还好?又不知收获几何?” 瓷器碰撞声轻轻传来,应当是有人在把茶盖盖上,“香儿不知,那秘岛上的野兽,仿佛比之前的更加凶狠,经年之前,那些法阵都还能制服,这一次,连使君都差点应付不过来,险些命丧兽口……” 侍女丫头进去通报:“二老爷,那位公子到了。” 汉宫秋在她身后走出来,双手合抱作揖。 他没叫他老爷或是别的什么称呼,毕竟在家里,需要汉宫秋叫老爷的,确实没有。苏仲有一瞬微愣,但随机爽朗笑道:“公子年少有为,又有丰神俊朗之资,真是少年英雄呐!哈哈哈哈哈哈……老朽苏仲,这是老朽侄女合香……” 不过是一瓶自制驱兽药粉,使得那野物不敢上前,众人安然上船罢了,却被夸什么年少有为,他嘴角礼貌地扯了扯,对二人分别行礼,这才谦道:“区区在下不才汉宫秋,见过苏老,苏小姐。” 对上苏合香的视线,倒该他愣一愣了,等她还礼,他才反应过来。 “小姐有些眼熟。” 苏合香大概是没想到汉宫秋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是这种,脸色立僵,许是在想这人为何如此轻浮,半响没回答。他也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有些不对,忙解释道:“小姐莫要误会,只是觉得小姐眉眼间略像我一个妹妹罢了,宫秋绝无它意!” 苏仲忙出来打圆场,笑得莫名其妙,“……哈哈哈哈,公子还是请坐吧,想不到香儿和公子妹妹有如此缘分,香儿改日怕是要去叨扰一番了吧?” “……那是自然。”苏合香面色三分古怪,颔首喝茶,广袖挡住了她脸上的神色。 “不知公子哪里高就?又为何去那荒岛?”苏仲问。 荒岛? 汉宫秋坐下的动作微僵,立刻恢复自然,“在下不过闲云野鹤,四处为家,半月前海上航行云游,突遇狂风巨浪,无意漂流才到了那岛上,也幸得身上储物袋仍在,才不至于狼狈不堪。” “哦……”苏仲思忖,右手缓缓转动掌间两颗核桃,眉头微锁,“那不知令妹何在,公子要是不嫌老儿家贫微寒,可愿接上令妹一同在府上从事?老朽看公子似乎在医术上有所建树,香儿自小体弱多病,我大哥也在广招医士,公子若是愿意来,也算是有个居所……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啊!” 闻言,汉宫秋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苏合香,她看似落落大方,实则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特别,但他想,苏合香那袖子下的手,应当是已经握起来了。 第四章 晕船入府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到底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只要心思缜密的人,几乎都能看到她的那丝不满之意,似有丝丝嗔怪,越是满不在乎,反倒越像心里不舒服。 这个苏合香,到底为什么对他有所不满?他自认为这次是第一次见她,根本谈不上得罪。 沉吟片刻,他故作一番沉重样,叹息,“难为苏老不嫌弃,宫秋这点医术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为求个一技之长而习,若是苏老能为宫秋施以援手,自当感激不尽,只是……我那妹妹,早已走失了,我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小时候,现如今人海茫茫,早已不奢求还能找到她,也就……无法携妹同往……” 说苏合香眼熟像他一个妹妹不过客套话,她像的,是在岛上扑自己身上那个小孩,那孩子要是长大,该是和她一般无二,眉眼像极,汉宫秋人武力值虽低,但记性可是一等一的好,又通医,所以,想不怀疑都不行。那孩子被侍女抱走后就不见了,他上船时还特意留意了一把,确实没有小孩子的踪影,连小孩的用物,也什么都没看到。 苏仲的大哥广纳名医,可他看她面色正常,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一样不少,瞧不出什么大病疑病造成的憔悴样,所以,她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 汉宫秋眉头锁起,忽然有个大胆猜想…… 这船上堆了极多物什,等在海上飘飘扬扬一个月后,看到那些水手一个个凌练的卸货,他才明白这种巨大的船是装货远航的货船。 好不容易到岸,汉宫秋早已被这踩云般漂浮的一个月折磨得面色饥黄,苏仲看他晕船有些严重,就没让去给苏合香诊治,又因为船上物资药物被伤员用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就只能忍着——他们没药将就自己。 多么痛的现实。 下了地,哪怕是脚踏实地他也觉得如在空中飘飘然,有小童来扶他,恍然抬头看到迎面而来的轿子,又是一阵头晕,实在不敢上轿,苏合香的侍女春华陪走在轿旁,鄙夷的看着汉宫秋。 “一看就没有富贵命!连这上好稳当的轿子都坐不得……” 要是平常原理,苏合香该在轿里斥责她无理才对,但她明明听得到,却装作不知,汉宫秋努努嘴,不打算跟她们一般计较。慢慢去看街上那些新奇小物。街道两旁叫卖声不断,一片只有在书中才见到过的繁华,小贩们见到苏家的标志,一个个收敛了呼声,让开主道供人通行。 看着这排场,他实在想不出苏仲说的“微寒”该是什么样,轿夫、侍女、还有后面的侍卫,礼节方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而且那衣料,光扶着自己的这个小童,他都能摸出来对方的衣料不是那一般的粗布麻衣,具体是什么料质,倒是不清楚了。好不容易来到苏府门前,看到烫金的匾额,一堆白雕的狮子石墩,气派的门面,门口被一脸凶相的侍卫把守,进入后,假山、廊道、浮雕……无一不精美,无一不华丽,但又不是盲目的富贵,每一处都精心布置,有的看似简朴实则有致…… 贵族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虽说不如自己家,动不动就是古董文物,但豪华程度也是不容小觑。 真是……“微寒”呐…… 好在自己也是见过自家世面,不然怕是得咋舌,吓到。 好一番兜兜转转,汉宫秋才被小童带到西苑,离花园极近,倒是个修养好地。 安心躺在软被里,昏昏然间门口来了敲门声,他乍一激灵,旋风般捯饬自己一把,才开了门。 是苏合香,她身后跟着个侍女,举案恭敬侯着,看着那丫头案板上一碗汤药,他便知其意,让她们进来坐。 “二叔让我来看看你,顺便送点补药,汉公子这一月来辛苦,不补一下,倒是我等不对了。” 这等报恩之举,他安然受着,等侍女把药放下后,汉宫秋就顺手挥退了她,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无比,而那丫鬟也极其顺从,等一系列动作完成,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不过,几人都打算忽略这种反客为主的莫名感。 “苏小姐,在下这点算不得苦,不如趁现在方便,我给小姐诊断一下?” 这苏大小姐莞尔一笑,坐下伸出葱白素手,汉宫秋自认为男人味的朗声一笑,右手搭了上去,慢慢推敲起来。 这脉象无异与常人,要说疾病谈不上,要说健康又像有些虚弱,开点补血益气的药即可,可苏府却广集名医…… 如此,便是有两种可能。 其一,什么广集名医,只是个由头,私下必有不可告人之密;其二,鬼神乱力或是这世上当真有什么疾病,是光凭脉象看不出来的,这一点的可能,便微乎其微了,他虽然从未出过那秘岛,但族中医学名著,对疑难杂病的收纳可说是全之又全,唯一缺少的,便是游历经验。 思虑片刻,他收回手。 “苏姑娘,此病有些复杂,需得多日近身观察,在下才好得出结论,对症下药啊……” “如何个近身法?” “晨起暮安,寸步不离最好!”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对方脸色有些僵硬,汉宫秋隔着空气也感受得到那冒出的火花,如果不是自小涵养甚好,那脸怕是要绷不住了,碎成一块块。 气成这样,也没把他赶出去,半响,苏合香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公子这玩笑,当真是不好笑……” 于是汉宫秋开始自己的胡言乱语表演:“姑娘此言差矣,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这望闻问切,全是为了病人考虑,医者眼里,哪有男女之别,若是因这样的礼教反而来害了一条鲜活生命,不值啊……再说,听闻苏姑娘是苏府独女,这唯一一根苗苗,必是会被疼进心尖上,只要是为姑娘好,想必令尊也会答应的!难道姑娘忍心令尊日夜为你担心,茶饭不思吗?!” 这一番话说得他自己都快感动了,那声情并茂,且不管是自己家里还是那些他在藏书阁搜到的话本子,孝道都是个没法回避的问题,他还不信了她会一口否决。 果然,苏合香沉默半响,生硬地问到:“非如此不可?万一汉公子什么问题也查不到,我名节岂不白白受损?” 第五章 宅宅生活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这不可能!在下区区不才但是对医术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 “如此……有劳公子了……” 苏合香面色晴朗的来,顶着个极臭的脸色离去,一时间府里议论纷纷,待看到苏合香闺房隔间搬家具的人进进出出,晚间便有一人堂而皇之住进去,整个府中差点炸了锅。 丫鬟甲:“欸你们知道吗?今个小姐给那新来的医师送药,出来脸色就变了,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刚才,那医师就搬进了竹林阁!” 丫鬟乙两手一拍,愤愤然:“看那医师也是翩翩公子,原想他必有真才实学,谁知如此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小姐那么好的性子,竟也被气到了,而且那禽兽还逼着小姐让他搬进竹林阁,那可是小姐专门的阁楼啊,就寝什么的都是在那里,要是他居心不轨,小姐名节可怎么办!” “衣冠禽兽啊衣冠禽兽!简直恬不知耻!” 丫鬟丙:“他也不过是欺负小姐性子好,要是我,早就把他踢出去了,这等伪君子,怎能留下!且等着,要是他帮不到小姐,我才不会让他好看!” “轮得到你吗?”丫鬟甲,“老爷可第一个饶不了他!” 几个丫头正愤然,一抬头看见前方廊桥上一抹绿色,纷纷禁了口,低头不语。 灵素从另一边走来,递给苏合香一个小盒子,后者接过,打开,里面三枚圆溜溜的丸子躺着,煞是可爱。 “这也不过一个月的分量,汉宫秋那小子可是要待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 “小姐你也是糊涂,怎么会让他进竹林阁!那些丫头们见着你不说,背地里,还不知道有些人要嚼什么舌根,吴家怕也是要借题发挥的……” “那家伙健谈得很,谁知道我拒绝了第一个会不会冒出第二个理由,而且他拿父亲压我,我也是一时找不到理由驳回。” 灵素心知苏合香自会有所考量,便也不再多说,只道,“吴家来了人,二老爷正在客厅待客,这一番周旋……也不知吴家在做什么打算,阴谋诡计一箩筐!” “诡计嘛……”苏合香抿嘴微笑,挑起面前的一朵月季,那月季娇艳欲滴,鲜红似血,下方小刺在不经意间扎了她一下,她不动声色收回手,用手帕掩住指尖血珠。 “红娘子那人向来见不得苏家好,圣上诞辰在即,苏吴相争,不动点手脚,倒有点不对劲。我和二叔才回来,她呀……怕是对我们的收获起了心思!虚虚实实,既然明面上没撕破,就试水来咯。” “她们可真是不要脸!” 苏合香不置可否,突然想起回来后还没看到使君,便随口问一句,灵素仰头望天,一副我才不知道的样子,“小姐,同去的人可不止使君兄,人家柏子仁也半晌没露脸,你怎么不关怀关怀?” 苏合香:“……” 眼见自家小姐脸色深沉下来,不像动怒反而颇有几分娇嗔意味,灵素到底舍不得这样逗她,忙抱着苏合香胳膊,讨好道:“哎哟……灵素知道了知道了,使君兄只是朋友嘛!是二老爷,他让使君兄和柏大哥去清点这次的货物,小心管理,免得有人居心叵测动手脚!” 苏合香食指把灵素额头抵回去,赌气似的。 灵素便开始逗她,好一会,才喜笑颜开,一起往竹林阁走去。 苏合香到的时候,汉宫秋正在院子里研究这些于他而言是世外之物的对联。 岛内虽然文献不少,但根本无人与他谈这些,所以,即便汉宫秋把藏书阁看完,也无实用,现在一出来,包罗万象的世界,各类话本子、诗书、棋局,勾的他心花怒放还眼花缭乱,便搜搜寻寻找到了带他进府的小斯,给带了些话本子进来,那小伙子虽然不理解汉宫秋为何要光明正大的问这些东西,而不是托他拿圣贤书,但还是极其利索的给拿了几本时下流行话本,外加他所认为的正经书。 汉宫秋大致翻了一番,无非某些伟人的野史正史什么的,野史嘛……各式各样的都有,在市井里最为畅销,若真真只是奇人异事倒也没什么,但野史里面,有些东西简直是崩塌他的世界。 于是他就拿起小斯给的“圣贤书”,翻几页压压惊。 “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此为上联,嗯……” “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汉宫秋灵光一闪,深感绝妙,又道:“白水泉边女子好,少女更妙!” 苏合香低头沉思片刻,靠在柱子上,托腮望着面前的盆景,忽地,慢步向他走来,坐下看着他,两个水灵灵的眼睛里含有笑意。 “山石岩上林木森,此木是柴!”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观天上云卷云舒。” 像找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蔓延在心间,激得他心跳都不稳定。这简直是知己啊! “一直没看出来,苏姑娘有如此才学!在下之前眼拙了眼拙了!” 苏合香也总算对汉宫秋认真的笑了一回,三分娇俏四分柔软,“兴趣使然罢了,汉公子倒像是真正的学富五车!”她瞥了一眼边上重重叠叠的几本册子,径直伸手抽了一本,随手翻两下,“不知公子都在看些什么?这书,倒像是没看过的,眼生得很……” 声音渐渐低了,尾音拉得有些长,汉宫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合香慢慢把书合上、放下,复杂的瞟他一眼,似有惋惜和各类感叹,但又不作表达,直接起身……离开。 被惋惜了的汉宫秋一头雾水,忙拿起那本书,一顿狂翻,大致来到她刚刚看到的页数,扫视了两眼,感觉后背冷汗涔涔,同时又有浓厚的羞耻心涌上来,耳根子刷得烫了…… 娘……怎么会有龙阳之好的章节……那小斯,都是在看些什么书啊! 好不容易树立的良好形象,现在估计已经崩塌完了…… 他尝试挣扎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救,“苏姑娘,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你信不信?” 苏合香步子一顿,对着背影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尴尬,对方微微点头,一脸了然。 “公子放心,我明白,明白……你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所以你是明白了什么啊…… 第六章 灵芝被盗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汉宫秋内心一万点咆哮,还想解释,对方却加快步子往房里去,到喉咙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此时说再多,她也肯定认为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即是事实呐…… 族中不乏姑娘小姐,每每表现出“我明白我了解”的时候,多半都是误解,还一错到底,拉都拉不回来。 罢了罢了,他想,等日后在证明自己,只是那小斯实在太缺调教,待会必然得去给他谈谈人间大义,才不会枉费对方一番苦心!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半个月过去,据说再过两日是当今圣上的四十大寿,万岁日,苏府将会当众进行献宝,吴府像是和苏家顶上了,也说是要献宝,至于献什么宝,一个个不露风声,捂得紧实。 汉宫秋贴身“望闻问切”了半月,别的收获没有,对苏吴两家的恩恩怨怨倒是了解不少,先不说别的,就看的民间传言来看,这苏合香的自幼体弱多病,便和吴家脱不了干系。据说那放毒人已经伏法,但这世家官僚里面,找个替死鬼还不容易?一个黑手,没有主子的示意,哪犯得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晨起推窗,阳光慢慢射进汉宫秋这简朴的小屋,屋外早有丫头在扫地,他捯饬好自己,便日常去把脉,扫地丫头一看到汉宫秋颀长的身影出现,便笑得咧开嘴,“先生起了?今日小姐已经出去了,不在竹林阁,二老爷派人来请了小姐,现在应该是在大堂。” 他道了谢,放弃敲门打算,转而向大堂踱去。 是发生了什么?这大早上的,就开始做正事,以苏家的办事效率,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怕已经不是一般的事情。 中间曲折路过梅苑,那是姨太太们的起居所,那二奶奶恰巧带着侍女从拱门出来,见汉宫秋往大堂去,乜斜看他一眼,边走边没好色的小声啐道:“真是不知礼数的野小子、小白脸!不过是做了两天某人的姘头,便形影不离忘乎所以,这梅苑本是妇人居所,要去找人,还要顺道来这里看看别的花儿……” 汉宫秋这人听力也是个大优点,所以那话一字不漏全入耳中,这二奶奶……当真是对自己的“美貌”很自信…… 他心里暗暗扶额,为二老爷的眼光擦汗,随即略微快步向前,与二奶奶交错而过。 二奶奶幽幽住了口,毕竟苏合香是嫡女,有些话她还是得掂量着说,汉宫秋又常在这嫡女身边,所以“吹枕边风”的可能可是大得很。 悄无声息做完手脚,他心满意足,才错开两丈,身后边接连不断传来打喷嚏声,堪称声势浩大,那侍女手忙脚乱,一头雾水不知所以,连连问怎么了,汉宫秋回过头走近好心提醒她们,“二奶奶晨起时怕是受了寒,还不快去找大夫,愣着干嘛!你这丫头,看着挺机灵的,却这般不懂事!二老爷要是回头问你,你要怎么答!” “对了对了,二奶奶,降香带你去找大夫去!”那丫头后知后觉,说着就要走,他连忙大声咳嗽一声,证实自己的存在。 二奶奶喷嚏打得脸都红了,满脸粉也遮不住。 降香极有眼力见的想起来汉宫秋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连连求道,“公子,降香也是听说过您的,如今夫人这病来得急,还请大夫施以援手!” “这诊金……” 二奶奶双眼大睁,掐着帕子提手刚要骂人,又一个巨大的喷嚏袭来,她连忙吧手伸回去捂脸,满脸通红,最后打喷嚏已经不足以了,咳嗽并出。 汉宫秋猜,大概是气的成分比较多。降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好替二奶奶做主诊金的事,只好一味求他,不敢懈怠,又忙手忙脚的给二奶奶顺气。 二奶奶终于找了个气顺的段,闷声道:“……诊金……都好说!咳咳……啊……阿嚏!只要你阿嚏……开,我就咳咳……出的起阿嚏!!!!” 最后,汉宫秋提着一块布包的金块,进了大堂。 简直神清气爽! 前一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去,苏合香就从里面出来,蛾眉紧蹙似有烦心事。里面苏仲气急败坏的对旁人发了脾气,他只听到了一个男音不停请罪。 “发生什么了?” 苏合香看他一眼,这几日相处还是可以,她对汉宫秋的敌意也消磨得差不多,因此边走边道:“紫灵芝不见了……这次回来,最大的收获便是那紫灵芝,如今被盗,献宝一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圣上什么宝物没见过,缺的,也就是这类实用的稀罕物,我们若是随意拿了别的宝贝上去,在吴家面前,怕也是讨不到好……” “可有查到是谁?” 苏合香摇头,带着汉宫秋往藏宝阁去。也不是放心外人进了自家藏宝室,而是她自信以汉宫秋那两下子,盗不了宝,里面阵法什么的随时都在变更,今天看到的可能是这个,明天又是另一个,汉宫秋的底子有多少,她这几天也摸得差不多,总之就是武力值可算为零。 藏宝阁处于地下,空气不流通,所以来人轻易就闻到了迷香的味道,这下面有很多间屋子,依稀可见残留的阵法,苏合香径直往安放紫灵芝的那间去,路上墙边有破坏的痕迹,门口玄锁也被溶了,可见手段高明强硬,但为何来人直接就找到目标,这一点,相信苏家已经有了底,派人开始调查。 原本存放紫灵芝的培养槽空无一物,只剩下点点泥土,紫红色的泥撒了一地,苏合香走到另一边掀开布帘,这里理应有三株小的,可现在只有一朵打焉似的最小的灵芝还在…… 拿走了最好的,破坏留下的,简直是嘲讽! 原本藏宝阁有层层守卫,昨晚交接时,中间却漏出半个时辰的空子,对于高等盗者来说,可以做很多事了…… “如今要怎么做?”汉宫秋问。 苏合香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转身往外,陷入沉思,蓦然间看到他手中提的物什,问道:“你提的什么?” “一点报酬罢了。”汉宫秋悄然靠近苏合香耳边,轻声,“那二奶奶口德不行,我收点功德钱。” 第七章 灵芝被盗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他自小在秘岛长大,对男女之防没多大感觉,族里的姑娘小姐也大多豪放,不拘小节,可苏合香不一样,这么近的距离,汉宫秋是第一个靠这么近的男子,因此条件反射避开,但脖子隐隐泛红。待想到二奶奶被整蛊,苏合香原本严肃的脸突然有点忍俊不禁,憋笑了:“你可悠着些,虽然她人不怎么样,但毕竟是长容的生母,得给长容留点面子。” 苏长容是那二奶奶和苏仲的孩子,也就是二房嫡子,和长房嫡女苏合香很是合得来,难以想象,以那二奶奶嚣张跋扈的个性,会生出那种懂事的孩子,恰好也因为他,苏合香每次回报二奶奶的时候,总是手下留情。 汉宫秋点点头,示意明了。 苏合香和他是一路人,本应该在最慌乱的时候,他俩合着去听书去了。据说后来苏仲差点气急败坏,当然这是后话。 汉宫秋再次展现了对新世界的新奇,一路扫视着那些好看好玩的玩意,却无数次忍下想买下的冲动,苏合香见他抠门至此,默默叫灵素在后面将汉宫秋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东西买去,于是他就顶着灵素抱怨的目光,毫无负担的扫购。 “这个……诶那个也可以!哇,这东西怎么那么精巧别致!这个……这个……那个也行,天哪,京师这小玩意也太多了,我也会做,可从未想过可以做成这般……啊,这个不用了我有,呀……这可以可以……” 隐约听到灵素在后面说了句恬不知耻。 汉宫秋回头,越过重重叠叠礼品盒,看着那个梳着男人发型的头顶,“灵素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从未来过京师,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你们二老爷亲口相邀的,可你如此不耐烦,难道就是你们这的待客之道?而且你看你瘦的,小胳膊小腿,一看就是缺乏锻炼,这是一次机会,让你证明自己也是上得厅堂下得柴房,是能用可用的人才,如此方能为你家小姐奉献自我……” “小姐,要不然灵素先回了吧,灵素去下柴房,锻炼自我……” 气温骤降,汉宫秋还没说完,灵素就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自动请缨回去劈柴,可那语气尤其幽森,想必脸上已经龟裂一片,可惜看不到她的脸。 苏合香抿嘴笑,挥手让她先走,灵素托了托手臂,便摇摇摆摆的回了。从这以后,每每听到汉宫秋要逛集市,总能看到她努力推脱却不得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少了个帮手,他又不好意思让苏合香拿东西,可自己又觉得要是一个大男人提着些小玩意也好像仿佛似乎不太好,便有所收敛,苏合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步往前走。 原本苏合香就只有十四来岁,如今着男装,更像发育不良的小弟弟,她在前面走着,汉宫秋在后头寸步跟上,颇有几分莫名的意味。具体像什么,又说不出来。他只觉那背影很清瘦,走起路来自成一派风流,原来精美的发髻换成了男士发型,高高束起,纤细的脖子和晶莹饱满的耳垂一览无遗,脑子里竟刷的想起了前段时间看过的东西,里面的龙阳君不就是这般形象? 老脸突然有些发热,发现自己想了什么之后,汉宫秋猛然对自己的取向产生怀疑,连连看向街上的男人,高矮胖瘦一一略过,并无什么特殊的感觉,这才放了心。 “跟上,还看什么呢?”苏合香以为他跟掉了,回头责怪的喊他一声,汉宫秋拉回神游天地的思绪,大步跨上去和她并排而行。 “还是去那家?” “不……”苏合香打开折扇在面前扇了扇,道:“这次换一家。” 新来的这家对面就是青楼,莺莺燕燕纸醉金迷,环肥燕瘦只要长得过去的没客的都跑来门口拉人,汉宫秋还没表现出要进去的意思,一个满面红妆的女人就靠在他身上,搔首弄姿,“客官长得好俊呐,要不要进来玩玩,妾身可以……”尾音拉得太长,一脸你懂得的,可笑汉公子从未来过这等秦楼楚馆,实在不甚了解,不解风情。苏合香直接一把扇子把人家拍开,一言不发的瞪着对方,那女子也算是个来事的,给了汉宫秋一个明白的眼神,便悻悻退回去,对着姐妹们的发笑,打闹成一片,又娇娇的准备迎接下一个恩客。 苏合香悠然往茶楼里走,而汉宫秋直到进店坐下时,脑子都是木然的。等回过神来,苏合香已经开始品茶,听着楼下的人说书。 门帘下有个小东西拱起一个小团,外面乱哄哄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跑掉了正在找,那一团受到惊吓,猛地发力一窜就窜到苏合香脚边,苏合香开始也被吓了一跳,等汉宫秋蹲下,提着这家伙的后脖子,白花花的一条就束在面前,通体雪白,就留两个眼睛像黑眼圈似的,乌黑又可爱。 苏合香少女心显然是喷发了,小心接过这毫不挣扎两眼却乌溜溜转的小兽,抱进怀里小声安慰,“小家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刚这个大哥哥是不是吓到你了啊,你这小傻子,连挣扎都不会,这要好在是我在,不然别的人抓了你,你被人做汤喝了都没人知道!” 门外传来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就有一个和苏合香差不多大的玉面小公子掀开帘子往里面看,看到苏合香,脸上明显的喜悦之情遮都遮不住,等看到苏合香怀里,不停变换最舒适位置的小兽,那小公子脸就鼓起来了,“我就说怎么到处都看不到,八宝!你果真只喜欢女孩子!又跑到别人怀里了!” 小公子跑到苏合香面前,礼貌地作了个揖,“苏姐姐好!”然后提起八宝,弹了弹它的小脑袋,质问道:“我不好吗?!” 第八章 灵芝被盗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汉宫秋内心刮起大风,尤其凌乱,和他相似的小公子他不是没见过,像苏长容,尤为懂事,还有街上那些,有的人在他这样年纪,孩子气已经消失得差不多,这一朵,简直是一朵纯真的奇葩。 八宝好像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小脑袋垂着,不时抬起眼皮看一眼握住它命运的后脖子的人,见那气鼓鼓的脸还没消,便小心地晃荡起下半身,完美地勾住,再乖乖趴在他手臂上,发出嗯嗯的兽鸣。 苏合香笑着给这两宝打圆场,道:“阿通是要来听书吗?反正姐姐也无聊的紧,下面的书我也听得差不多,要不阿通也给姐姐讲讲你游历见过的故事呗!” 白通一听,立马喜笑颜开,把八宝往广袖里一塞,便开始自己滔滔不绝的演说,“苏姐姐,你这可是找对了啊!我恰好才和小叔游历回来,我正愁没地方说我这些奇闻异事呢!要说我啊,那可是江湖小百晓生,天桥路路通!”说着,便特别自觉地把汉宫秋原先坐的位子抢占,八宝在袖子中好容易钻出个头,又被他塞了进去。 被挤走的汉公子,默默为受此“酷刑”的八宝叹息,自个儿在旁边又找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听这路路通裹脚布般又臭又长的故事,开始一顿猛夸如何凶险,胡地怎般野蛮,自己小叔又如何英勇,自己如何机智诸如此类,等了半天,看着八宝多次越狱失败,才听到了些有用的好玩的,像那刮眉怪,据说碰到它的人,每天早上醒来,眉毛都会少一边,即一边粗,另一半边却被刮得干干净净,还有某个地方,传闻到那里去的人,回来都精神失常,更多的,却是回不来了,曝尸荒野,而他小叔却全身而退…… 如此这般,除了前半部分完全可以砍掉外,总体上在场倒着实是听得津津有味。总之结局还是很美好的,至于那八宝粥……哦不,八宝,除了用眼神给它勇气,再没有别的。 一夜安好,甚为愉快,但回来之后第二天一早,苏合香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汉宫秋本想靠着“晨起暮安,寸步不离”的坑进去瞧瞧,却被门口的灵素一口回绝,任他舌灿莲花,说不,还真的就是不! 他只好退回自己的小屋,瞧着昨天扫购的玩意,开心的研究起来它的做法,想着自己要是有孩子了,一定要亲手给他做一个,两个,五个十个,只要他要,他便给。 外面春华和别的丫头小声讨论着大堂那边发生的大事,说是原来在府里呆了好几年的丫头杜鹃,为了爬上枝头,出卖了大小姐和二老爷,现在已经被杖责八十,赶出府去再不得出现在苏家人面前…… 汉宫秋边听边拆东西,他从来没有过玩具,回想以前,似也没有像这半月来活得开心,所以这人啊,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忘了今夕是何夕,一抬起头,就发现月光都照在窗柩上,白绵绵的,柔软清凉。 汉宫秋想起白天春华她们提到的杜鹃,八十杖,打完后怕也是进了乱葬岗,还谈什么出现不出现的问题。府中也有人觉得太过严厉,但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残忍与否,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试想,如果杜鹃要做什么直接要命的事,苏家上下百口人,全都给陪葬,那就不是八十杖能解决的事,所以,这惩罚,更多是杀鸡儆猴。 书房那边灯光已经亮起,灵素已经在那里守了一天,如今终于累得打瞌睡。 汉宫秋提着灯小声推门进去,屏风后面没了声息,走过去看,发现苏合香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一旁的桌子上,呼吸浅浅,似乎是睡着了。他只好将旁边的披风拿来给她盖上,然后来到那合并的长桌面前。两台桌子合并也放不完那上面铺的画纸,画纸一端垂在地上,另一端还卷成一大卷,他大致看了一眼,这画,像极了自己藏书阁里的一幅珍藏,上面明确标识了岛屿、航线、沿岸海国等,只是,才完成了一半,内容也不尽完善,画卷另一半还空着。 思索片刻,汉宫秋提起笔沾墨,顺着苏合香的笔墨往下画,将记忆中的东西一一补齐,但鬼使神差的,故意将秘岛遗漏了,不要问原因,他只是觉得,不画最好。 等补完,边上的蜡烛蜡泪已经滴了一地,汉宫秋揉了揉自己酸软的脖子和手腕,才将画小心吹干,然后慢慢把它卷起,放在桌案上。一回首,披风里空荡荡,他险些吓了一跳,镇定片刻,大步过去一看,才在披风下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娃娃。 正是当初那个在岛上,靠着汉宫秋睡觉的那个!! 果然,他就说,这个猜测虽然大胆,但不妨试试,万一真的成功了呢?果不其然,被他发现了,苏合香的怪病就是会不定时变成幼儿! 也不怪别的医士无用,这病明面上瞧不出来,而敢冒着风险来观察苏家嫡小姐的,目前为止也就独独他一个,毕竟这件事,干不好,后面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汉宫秋心里打着小九九,能把人变小的病症,是真没看过,不救吧,苏合香这半月来对他也是极好的,救吧,又一时没有个头绪。 思考了半天,他决定出门把灵素拉进来,让她把她家小姐抱回去。 灵素见汉宫秋从这扇门出去,简直是见鬼似的,等他把她家小姐的缩小版指给她看时,那表情已经不是见鬼能形容,沉默半晌,才对汉宫秋鞠躬致谢,“先生,多谢了,若是换了旁人,不是逃跑就是出去宣扬,先生如此,灵素在此替小姐和老爷谢过,但也恳求先生,能尽力为小姐医治!” 说着就要跪下,汉宫秋连连扶起,免了这一拜。 半晌,看着灵素真挚无辜又小心翼翼的眼神,他只好应承:“我尽力便是!” 第九章 刮眉怪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这件事过后,汉宫秋算是正式收了个“小弟”,除了在逛街时表现出明显抗拒,大多数时候他也能抵得上她家半个“小姐”的地位,不只是因为他成功发现苏合香的病后却不张扬,还因为那幅画,苏府的人将它装裱献上后,龙心大悦,大赏,而吴家进献的,竟然是紫灵芝,苏吴两家虽心知肚明,但苏家免不了要出口恶气,旁敲侧击的指示紫灵芝的来历,吴家自然早有应对,但不知为何,最后惨败,圣上在万岁日扫了兴,吴家受了罚,相信后面一段日子也翻不起幺蛾子了。 吴家将事情压了又压,但耐不住这时民间“野史”的强大,总有人见缝插针,趁风口一松,就开始大肆谈论。 汉宫秋虽猜得差不多,但具体细节苏府也没细说,毕竟宝物被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他只好不时去街上,坐在街边小摊,点上一杯清茶,再来点花生小菜,看着路边说书先生“大显神通”,自己脚边瓜子壳掉了一地。 “这次万岁爷的大寿,满目的天材地宝不说,最有亮点的却不是那宝贝,而是苏吴之争啊!” “什么争啊?”下面的人纷纷起哄。 说书先生不急不缓,掷地有声,“据说,这苏家啊,进献的是一幅海国疆域图,这图长就两丈,宽七尺,描绘细致,无一处不精美,无一处不绝妙,无论是从丹青艺术还是实用价值,都是一绝,再来一句恭敬的万寿无疆,圣上是龙心大悦,当场就赐百金,还赏田地,赐匾额,可就在这时,精彩的好戏就来了……” “什么好戏?” 说书先生猛一拍案,低声道:“吴家出来献丑一把,进献宝物,紫灵芝!有人知道紫灵芝是何物吗?啊?” 下方皆摇头,催他别买关子,汉宫秋手里已经吃完了一把瓜子,伸手去抓桌子上剩下的,却抓到了个毛茸茸的物什,扭头一看,久别重逢,八宝正小心翼翼的伸着小爪子,已经抓了一把在小篮子边上啃,见汉宫秋看它,索性大大方方抓,身体坐着,自有悠闲,圆溜溜的像个球似的。 汉宫秋赶忙看四周,果然有个格格不入的锦衣少年在后面津津有味的听书,一脸迷醉,连自己爱宠不见了都没发现。 他悄悄把瓜子花生丢在桌上椅上,无形间连成一条线连向白通,八宝吃得认真,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套路,一步步吃回白通的“魔爪”。 听到少年稚气惊呼,汉宫秋才放了心,继续听书。 “那苏家的苏二老爷当场就质问说:吴大人说这紫灵芝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请问是如何得来的?伤亡几何?紫灵芝生活环境如何?要如何培养?可知它喜性?各位啊,这一连五问,吴家是各个击破,回答得天衣无缝,谁知苏家是在给吴家下套呢!把前因后果说明以后,直指吴大人府上偷盗,说吴大人受奸人蒙蔽,那紫灵芝入药不当,是会要人性命的,为何呢?因为守护着那紫灵芝的,乃是条百年巨蟒,那巨蟒还有毒性,紫灵芝常年在它旁边生长,少不了沾染些什么,要说这苏府为何知道这些……各位……”说书先生嘿嘿一笑,折扇哗的打开,慢悠悠的扇起来,“那万岁爷可不是好糊弄的啊,一听就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即刻叫人来验,果真,那紫灵芝看着是好物,却果真有毒性。这可是把堂堂正正威风八面的吴大人吓得啊……连连磕头请罪,说是受奸人蒙蔽,竟献上了此等毒物诸如此类,下面的都是明事儿人,那吴大人此刻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偷吧,还偷到了这种东西,你说是自己的吧,说严重点,那极有可能就是弑君大罪,要说不是自己的吧,偷盗一事,实在没脸,如今,果真成了京师笑料谈资了啊!” 下面人笑成一片,此事算是告一段落,汉宫秋将小费留在桌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径自往苏府去。 吴家怎么样了他没听下去,但也知道了个事情的大概,京师已经逛了差不多,是时候去别的地方瞧瞧了。 大街上总是熙熙攘攘的,一一路过,不经意抬头,前面一辆马车横亘着,车旁灵素一身男儿打扮,使君与柏子仁左右两边坐着,仿佛说一句话,他俩就能驾着一匹马绝尘而去。苏合香掀起马车的帘子,笑盈盈道:“发什么呆,我打算游历四方寻治病良方去,打手和丫头都齐了,就缺个懂药的医士,你来不来啊?” 汉宫秋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果断问道:“管饭吗?有钱吗?” “当然!” “要是有危险了,这两位仁兄能护我吗?”汉宫秋指那坐在车头的两人。 使君和柏子仁乜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眼睛里的意味简直难以言说。灵素仰头望天,似是叹息为何这人如此没出息,苏合香放下帘子,故作生气,道:“使君兄,我虽愁钱花都花不完,但有人那么怕危险,即便我答应了,后面说不定也有无数要求,看来我那金子是只能给别人了,且走着吧,医士遍地走,看看路边能不能捡一个……” “是,小姐。” 马车轱辘往前走,汉宫秋脑子里的线断了片刻,忙追上,“诶!金子要怎么算的啊?要医士,我就行啊!路边捡的多不安全!苏姑娘,万不可草率,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我啊,知根知底还能妙手回春,重点是长得也不赖啊……诶等等等等……” 灵素快步一跃便上了马车,回头看他,嘴皮子动三下。 她在说:不要脸…… 可恨他听懂了还得继续追赶,好在城里人多车走得不快,他们也并不是真的要甩掉自己,只让汉宫秋跑了一小会就让上了车。 第十章 刮眉怪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一屁股坐在锦丝软塌上,苏合香正坐在一边看书,见汉宫秋多少有些狼狈,便给丢了张帕子,他拿来随手就擦,问:“咱这是往哪走?” 苏合香看书动作不改,“去锦心镇。” “那刮眉怪?”不怪汉宫秋记得住,只是白通给人印象颇深,裹脚布里难得有点有用的。 苏合香点头,突然想起来点什么,放下书郑重地看着汉宫秋,后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连连躲避,半天后,她才一本正经对他说,“献宝一事,多谢了,要不是你给我补齐海国疆域图,还告诉二叔说那紫灵芝有轻微毒性,这次,我们苏家在吴家面前可能会很难过……” 是的,即使只是宝物低一等,作为献宝发起方,吴家可以做很多落井下石的打算,灵芝被盗,苏合香不能慌,所以特意出去放松一晚,给吴家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假象,回来以后,探子已经被揪出,所以即便苏合香彻夜把自己关在书房,只要交代一声,吴家便没什么可知道的,再者献宝只是两家相争的由头之一,并非什么大事,两家都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有自己的势力基础,想要掰倒也没什么可能,所以吴家损失一名探子之后,再不会派人来送死,同理,苏仲深知,就算吴家事迹败露,也伤不到根本,倒不如送个人情,给自己留下美名。 汉宫秋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岔开话题,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打算走了的?” 他可不会相信她只是碰巧缺个医士那么简单。 “灵素说,你这几日常常往外跑,有种要一次性看完京师风景好了却遗憾的感觉,我就想着你之前好像说过自己常云游四方,大概是要走了,不过,汉医士你是不是忘了来京师的理由了?我病还没好,你知道我是什么情况了,就想跑?我家的房子不是白住的,饭也是不能白吃的,我家的小姐更不是能白看的……”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把人轰得外焦里嫩,汉宫秋耳根子刷的红了,血气上涌,险些头晕目眩,这热度从脑门往下渗透,脖子的血管突突的跳,他一把拿起挂在轿子上的折扇,疯狂晃动…… “咳咳……这秋天,暑气还没过,好热啊好热……你热不热?要不我给你也扇一个?” “扇子要破了。”苏合香客气提醒,未了,又添一句,“现在是春天……而且秋公子你貌似火气有点旺,需要好好调理。”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这些的啊!!!! 汉宫秋内心抓狂,受到极大的暴击,最后,以和使君兄与柏子仁交流感情为由,总算逃离那个炙热的战场。 灵素进去前,回头疑惑的问他:“公子你最近吃辣吗?感觉火气有些上涌。” 柏子仁对其投来死亡审视,汉宫秋感觉自己仿佛下一秒要被眼刀戳成筛子,默默往目不斜视专心赶车的使君兄边上靠了靠,认真忽略灵素的话,认真和使君兄搭讪,“使君兄,你是姓使吗?这个姓氏挺少见得……” 这次,他明显感到使君兄全身一僵,随后手中长鞭啪地拍在地上,马儿听到这种鞭笞声,跑得更加“欢脱”,这声音实在响亮,像是在撒怨似的。柏子仁双手抱在胸前,懒懒地靠在马车上,笑道:“人家使君兄最讨厌别人问他姓氏,你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使君,这小子在惹祸能力上,怕是天赋异禀啊……哈哈哈……” 使君:“……” 这次汉宫秋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又默默往中间靠了靠。 那次早间去把脉,按平时苏合香是该起了的,可那次不知何故,他进去,灵素不在,兜兜转转后却发现了正在沐浴的苏大小姐,当时惊得落荒而逃,原以为她该是不知道的,因此还一直捂得死紧,可谁知,苏合香竟然知道进去的是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姑娘家家的,面对着本人直说这种事,竟面不改色…… 他掐了掐自己脸,心里默念‘难道真是我脸皮比一般人薄?可是这厚度,是正常的啊’…… 柏子仁对汉宫秋掐脸的动作表示嫌弃,后者眼皮一抬就看到他还来不及转回去的白眼,一秒把手放下来,规规矩矩坐好,一派老成,“子仁兄,白眼翻得不错,但还是没能掩饰到你的心情,我只想告诉你,不要小看这件事,掐脸看似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实则是在舒缓面部肌肉,有预防面瘫的作用,你看看使君兄,面色冷酷,一言不发,这春日微寒,冷风吹在脸上,极容易面瘫,来来来……使君兄,我这里有一套面部动作,哎哎哎哎……你别别过去啊,我给你演示一个先?” “……” 最后,他又被柏子仁塞回车内。 苏合香满脸笑意,汉宫秋悻悻抚鼻,索性缩到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不去看她。灵素显然没明白里面的幺蛾子,满心给自家小姐添茶,倒让他松了口气。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在一觉睡醒之时到达目的地,此时已是晚间,却也还不算很晚,可是大道上人丁稀少,硬是给人三更天的感觉,使君驱车在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停下,里面小厮兴致缺缺的跑来问打尖还是住店,柏子仁直接土豪的丢出一锭银子,直说要两间客房,再来点拿手好菜。 小厮两眼放光,见钱眼开,瞬间勤快几个度,知道是大人物,满脸堆笑地往里迎,接过行李就朝楼上送,几人也顺势跟上。 楼道间也空空荡荡,和大街上的惨像一般无二,几盏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摆摆,柏子仁心生疑惑,问:“小二,我看着这街上空荡荡的,是何缘故?” 小二原本点头哈腰的,此时却落寞的摇了摇头,“客官啊,不怪小的多嘴,这入夜后,以后还是少在街上走,夜路走多了,就怕遇到些什么不干净的。” “哦~”苏合香拍了拍手中折扇,问道,“到底是什么不干净的?满街的人都镇不住它?小店家又为何不怕,仍在开门迎客?” 鬼物多怕浓烈的阳刚气,可像店小二这般讲述,又似不同一般。小二呵呵一笑,手往脑门上一抹,两片眉毛顿时消失不见,变戏法一般,使君下意识防备,见店小二无甚恶意,才住了手。 第十一章 刮眉怪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小二被使君这阵势吓了一跳,汉宫秋忙打圆场蹭使君一下,“人家变戏法呢,没见识!”小二嘴一咧,又才说道,“这邪祟其实也没干什么大事,就爱刮人眉毛,可到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客官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没见识到睡一觉眉毛就没了的可怕,偏偏还只是少了一边的眉毛,说怪吧也确实,少的一边,全跑到另一边了,这刮也不是,留也不是,惹不得,还躲不得?诶……客官就这两间了。我啊,也就是仗着自己天生没有眉毛,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掌柜的现在还就正缺我这种,晚间虽然生意不好,但这不,就等到了您几位!” 灵素自觉地选了一间房进去整理,苏合香见也没什么好问的,加上路路通那小子也说得差不多,便要了些清淡吃食,自个逍遥去,徒留汉宫秋和使君兄、柏子仁三个大男人干瞪眼,一路沉默的进了自己房,然而秋公子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人模人样的,却没人给他留床…… 他进去时,柏子仁鉴于莫名的敌意,占了左边,使君兄一脚踢向高板凳,衣袖翻飞间几个长凳子规规矩矩的排一起,两床前面空出一片。 意思及其明显,要么睡地上,要么睡凳子上,床归他,为表诚意,一人给了他枕头,一人从旁边柜子里,给丢来一床被子…… 意图,如此明显,竟无力反驳…… “喂……”汉宫秋食指指着天花板,表达抗议,“为什么只要了两间房?咱不是还有银子吗,为什么不多要一间?” 柏子仁掀起被子,靴子一脱就躺了上去,一本正经答,“我记得我们只有四个人来着……” 使君坐在床边,取出腰间宝剑擦拭,认真的看他一眼,却惜字如金,屁话不说。 某人:“……” 我那么大个活人在车上、面前,晃荡如此久,你告诉我说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我谢谢你个斗鸡眼,斗鸡眼眼神都可能比你好,来来来我们不如谈谈,你的眼疾多久了我可以帮你看看! 出于对美好世界的向往,汉宫秋按捺住实践与理论的抗争,屈服在那把白晃晃的宝剑下,乖乖打起地铺,为了眼不见为净,洗漱过后特意靠门睡,远离那两个只会用武力的“粗人”。 睡到后半夜,总觉得脸上凉丝丝的,像小时候母亲湿湿的头发扫在脸上的感觉,只是有些滑腻腻的,在睡觉的时候尤为不舒服,他只好伸手去赶,可每次赶完,心里默数三声,这感觉又来了…… 汉宫秋只觉他想一巴掌拍死这作恶的人。 于是也就这么做了,一巴掌啪的扇响,同时一咕噜翻身就往使君他们那边看,可是那两人好好的躺着,听到响声也不过哼哼两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秋公子脊背突然发出凉意,从头凉到脚,在暖暖的被窝里硬生生打了个冷颤,环顾四周后,即使没发现什么,还是有些怕,只好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哆嗦着去寻使君他们。 这两人睡眠都不深,起来后迅速掌灯,使君留下来检查屋内有无异样,柏子仁则第一时间去隔壁探望苏合香她们。 片刻后,几人围着桌子,瞪着桌子上的一缕黑发,全都眉头紧锁。 苏合香右手一会握拳一会张开,疑惑地看着汉宫秋……的眉毛。 嗯,没错,完好无损。 “它为什么没有刮你的眉毛?” “不知道。” “这头发是你抓出来的?” “有可能。”毕竟那一掌自我感觉挺用力,手指带落了邪祟的头发也是有可能的,可是那邪祟未免太过胆小,一巴掌就把它吓跑了。 “这小鬼感觉像个小孩子似的……”灵素对此发表言论,汉宫秋两手一拍,附和道,“我也觉得像个小孩子,要是成人,怎么会干这么幼稚的事,还一下子就吓跑掉!” 毕竟他长得也没有比鬼更可怕吓人,那小鬼总不至于是被吓走的。 成人对世俗要是生怨,多会成为厉鬼,怎么只会刮人眉毛,只有孩子,本性纯良,但或许是生前在眉毛一事上面有什么心结,又没法转生,才会来做这种恶作剧。 为了验证这件事的真实性,次日几人先是问了“刮眉怪”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开始了分头走访,灵素是誓死要跟着苏合香好贴身保护她的,于是她们两人同路。 路上有意无意打听了些,但大多数人闭口不谈,又或许是真不知道,快到了晌午,才稍稍有点眉目。 那是个小祠堂附近的人家,草屋房,门前有一条小河,河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株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在沙渚中间圈出一个小山包,树上系满了红丝带,随风飘舞,似要乘风而去。 汉宫秋兜着一堆吃食慢吞吞踏上河上年久的木板桥,边吃边享受春末的和煦微风,丝带飘飞间,苏合香绰约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头。 日光下朦胧若梦,不得不说,即便只有十四岁,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哪怕身着男装,也挡不住那股清秀味儿,像个勾引人的狐仙,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便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汉宫秋有些失神,喃喃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苏合香一路寻访,才找到了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奶奶,去的时候,老人正坐在自己家编出的藤椅上,一双手颤颤巍巍的剥蒜,屋内应该还有人,燃起的炊烟随风飘散,应当是在做午饭。苏合香借口喝水,礼貌地交谈几句,有意无意说自己家里有个弟弟,天生没多少毛发,总是带来困扰,所以她四访名医,希望找到法子可以医治自己的弟弟。闻言,老奶奶剥蒜的动作打住,无神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就着挽起的袖子沾了沾眼睛。 “那你弟弟,运气很好,有你这样的姐姐……” “听老奶奶这么说,是有谁也有这样的病吗?他可有被治好?还是说……” 老奶奶挥手,“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而且人也走了,自然治不好。” 第十二章 阿彬出现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灵素已经给苏合香打了一瓢水过来,听着老人那“好在是去了,也就一了百了”的语气,感觉有些担心,老奶奶要是不愿意谈,她们也没办法。 汉宫秋早已上前默听,见有几分僵局的意味,忙上前,“奶奶好!奶奶,我也渴了,可否讨点水喝?” 老人立马把头转向苏合香,无神的眸子“看着”苏合香,眉头微锁。 “这是我朋友。”苏合香道。 老奶奶了然,继续剥蒜,“这小伙子声音挺好的,年纪不大吧?要是……” 她顿了顿,半晌才开口,语气中满是孤寂,“可惜了……不然也该和你差不多大……小伙子今年有二十吗?” “虚岁十八了。” “……小了点……” 老人陷入回忆,几人都不好打扰,恰巧屋内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对着这边遥喊道:“娘,吃饭了!” 说完便进去,并没有打算让汉宫秋一行人进去的样子,三人也只好拜别老人,另寻时间才来看一番究竟。 “那妇人想必是被人烦够了,才看到来人都全当做来找麻烦的。”不过是见他们穿着打扮都不像特意找事的才没有恶言相向。 “看那奶奶的神色,这邪祟生前应该是她孙子之类的,而且和我该相差无几,哎,那妇人再晚来一会就好了,可惜!” 回到客栈,使君和柏子仁早已在里面等着,见汉宫秋和苏合香一同进来,柏子仁那眼刀简直遮都遮不住,大手一拍桌子,捡起桌上面的宝剑“流苏”,愤愤往楼上去。 汉宫秋本是与苏合香并排走,见状放慢步调,后退对着灵素使眼色,悄悄问:“那子仁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怎么感觉这两天老瞪我,尤其是我和你们一起走的时候。” 灵素瞧了一眼苏合香后脑勺,右手虚掩着在脸旁,低声道:“柏子仁心悦小姐,此事府上人尽皆知,就小姐不知道,所以你要是想小命安好,危险时让他救你一命而不是送你一程,你就得好好表现了,具体怎么表现,自己掂量去!” 汉宫秋默默想了想,觉得柏子仁刚才一定是以为自己趁他们分开行动,恬不知耻去找苏合香去了…… 想着以后,万一汉宫秋自己落入虎口,柏子仁还在屁股上送上一脚,那感觉,真是凉飕飕的。 使君过来大体交接打探的情况,不得不说,专业的就是厉害,和汉宫秋他们打听到的拼凑起来,故事就大体连成。 据说二十来年前,有个小孩子阿彬,自小便没有眉发,大人间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小孩子在一起玩,总会抓住些小事做题,每每擦掉阿彬画上的眉毛,还扯他的帽子,叫他秃子,戏弄他,有时候玩笑开得过大,阿彬与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总要挂一身彩回去,可是有一天,那孩子不见了,阿彬的父亲因战争早逝,母亲看在唯一老母已年迈的份上,和他一起留下了,没有改嫁。那老奶奶本是老来得子,所以阿彬父亲死后伤心欲绝,看在儿媳肚里还有个孙子的份上好歹有个念想,便想着以后一心疼爱这独苗,可天不欲成人之美,阿彬生来就带了缺陷,好不容易拉扯到六七岁,便无故失踪。 可想而知这对她们两个妇人有多大打击,阿彬母亲一家家去找,去问,去找平时总欺负阿彬的孩子们,可那些家长不肯认,死活不承认和他们的孩子有关,老奶奶在家里每日以泪洗面,最后眼睛就瞎了,阿彬母亲仍旧隔一段时间就去闹,那些人被打扰的没办法,基本全家就搬了家。 也不是没想过去告阿彬母亲扰民,但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孩子平时确实有欺负过阿彬,阿彬又不见踪影,现在一家只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再者阿彬父亲是为国捐躯,凡事自然不能做太绝,否则在镇子上也无法再立足…… 本以为这事也就这样了了,几年前,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怪事,每晚上只要还在大街上游荡不回家,落单的人,眉毛都被弄得一边粗一边却都没了,开始的时候甚至有人被剃了光头,起初人们只以为是谁在恶作剧,但后面怎么蹲点也没抓到人,反而发生了很多怪事,便慢慢想到了邪物上。 街民们乱做一锅,地方官还被逼的特意请人来降服妖物,然而来的道士、和尚和地方散修全被打回去,并被勒令不得踏足锦心镇。 邪物得不到治,却也没有闹出大事,人们也就随它而去。 有一天,不知是从谁那里传来,说可能是阿彬回来了,就是他在暗地里作祟。这消息在人群里传开,三人成虎,最后就说是阿彬母亲在指使自己儿子作祟…… 阿彬母亲拿起扫把破口大骂,满心委屈全化作一股蛮力,硬生生把人全打出去,一把泪一把泪的流。 有明事理的人站出来为她们说话,这件事闹了好几天才勉强揭过,但阿彬母亲再也没有进过镇子内部,宁可到邻镇去换取用品,也不愿意和锦心镇的人有瓜葛。如果不是阿彬奶奶老了,没几年好活,腿脚不便还双目失明,说不定她们早就搬离锦心镇,再不回来了。 “话说你这消息上哪打听来的?”汉宫秋问使君兄。 “街尾有个老乞丐,他见我在打听这些事,便和我谈了谈。” “那他怎么知道那么多?按理说二十来年了,记得的人不多才对。” “我也是这么问的……”使君还记得,那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内疚,悔恨与遗憾贯穿成一句话,他慢慢告诉使君,说,“因为,当初害阿彬失踪的人中,有一个就是我啊……” “那老乞丐真可怜啊,就带着内疚这样过了半辈子……”灵素道。 苏合香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这邪祟如果是阿彬,他为何不去找那个老乞丐算账?而且常理来说,老乞丐和阿彬年龄差那么多,没什么交集啊……” 众人看向使君。 第十三章 阿彬出现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他解释道:“是那几个欺负阿彬的孩子们找到老乞丐,让他帮个忙的,只要帮他们把阿彬引到郊外去,他们就给他一个月分量的乞钱。老乞丐本想着,小孩子而已,闹不出什么大事,这点小事可以管他一月不用风吹日晒,便去了。” 结果,阿彬那晚上就再没有回来。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柏子仁站在楼上用“流苏”拍栏杆,“姓使的,那老乞丐没有告诉你为什么阿彬没找他?” 声音有点大,楼下吃饭的都听到了,一个个条件反射抬头看他,好在没一人想到此阿彬就是镇子里的彼阿彬,低头继续吃饭。 汉宫秋发誓他终于看到使君动粗了,而且揍人的样子过于爽。但过后又有些后怕。 他眼睛还没来得及转,使君袖子一拂,袖子里的小果子咻地砸向柏子仁的脸,证明了自己的存在的柏子仁一见摸了老虎屁股,风度也顾不得就开溜。门框上砸出一个小坑,发力过大,门框摇摇欲坠,店小二屁颠屁颠送来一张账单,苏合香很是习惯地接过,灵素捂脸,一幅没脸见人的样子。 而秋公子为那天问了使君兄的姓氏后脖子还好好和头连着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感动! 夜晚降临。 太阳才落下,最后一抹余辉消散时,店内的人便已经该回家的回家,该散的散,该进门的进门,而汉宫秋一行人本来就是冲着那小鬼而来,自然不会刻意躲避。饶是如此,被推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心里凉丝丝的,仿佛受到莫大的伤害。 “秋公子,你行的!”苏合香郑重无比的对汉宫秋说着鼓励的话,可是话音刚落,便一掌把人推出店外,去“露宿街头”。 深感被遗弃的秋公子只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心经》,可一想到这样子怕是抓不到小鬼,又改口,默背起诗来。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清明时节雨纷纷……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看似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批,不知不觉把甲诗背到乙诗上面,或是篡改人家题目或是改写一下诗篇,总之,等他实在开不了口背不下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走到郊区了…… 春风也开始扫落叶,一片枯寂味,甚至由于紧张而过度敏感的耳朵,仿佛还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汉宫秋吓得汗毛倒立,赶紧双手合十飞快念“不知不怪不知不怪”,转身就预备往回走,谁知才往回踏出一步,就感觉自己腿被什么拉住了,低头一看,一只惨白惨白的小手紧紧揪住他的的裤腿。 一瞬间,管不得自己的目的了,《心经》噼里啪啦往外冒:“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孩子被吓得连连后退,眼见就要消失,使君和柏子仁迅速出现,很快就将阿彬困住,手段着实果断简单,苏合香忙出现制止,那两人才没有做出暴打“幼童”的举动。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阿彬看到苏合香出现后制止了使君他们,像见到了救星,忙求救。 捆妖绳牢牢缚住阿彬,他动弹不得,苏合香只好和他约定,不许跑,好好说话,才肯为他松绑。阿彬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柏子仁当然不信,不放,苏合香瞪他两眼,他才悻悻地松手。 阿彬果真没跑,只是特别委屈,瘦瘦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不时抬头看汉宫秋一眼。 没错,是的,看他。 要是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这个动作确实能激起人的同情心,可是阿彬面色惨白,眼珠没有活人的神色,两叶眉毛歪歪扭扭,头发也乱七八糟像是用别人的头发拼起来的,整体看来,着实可怖。 汉宫秋下意识后退,谁知他更委屈了,像是要哭一样。 苏合香忙稳住他的情绪,和他坐下面对面交谈,“你是叫阿彬,对吧?” 阿彬点头,终于认真的去看苏合香,夸道:“姐姐,你好漂亮啊……” 旁边柏子仁手一抖,惊奇地看向这瘦不拉几的小子,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把妹技巧,原来是要从小培养的吗? 苏合香从小被各种夸长大,但突然被一个小鬼夸还是头一次,短暂腼腆后指了指汉宫秋,“你回答姐姐,你是认识他吗?这个大哥哥。”其实按年纪算他该是弟弟才对。 阿彬再次点头,“认识,扯我头发的人……” “我认错,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这孩子记仇,一来就说黑历史,可怕汉宫秋还得心服口服道歉。 苏合香把问题掰回正轨,又问:“阿彬,姐姐可以帮你,但现在姐姐有些问题想问你,我问,你答,好不好?” “嗯。” “那,我们开始吧。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呢?而且根据时间来看,二十来年了,你为什么这几年才……醒过来?而且有人说,别人找过道士来打你,你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啊?” 阿彬人虽小,心智也没有多完善,但还是耐心给几人解答,答案拼凑起来,真相大白。 原来,当初阿彬被带到郊外,那伙人本想小揍他一番,免得他总是向别人告状说他们欺负他,阿彬自然打不过,身上挂了彩,便想把破了皮流血的地方洗洗再回去,记起附近有口井,就打算去打水,那井早已被遗弃,但六岁多的孩子哪里会想到有没有水,只是怕回去被大人骂,才铁了心的要弄点水出来,至少要把自己的新衣服给弄干净。 可是他阴差阳错,没有按着稳当的石头,而是碰翻了一块看似稳定的青石,本来爬的就高,重心不稳,整个人就翻了进去。 死后,身体没有入土,没人来收他,他便做了游魂,但浑浑噩噩,完全不知身处何方。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我也可以穿墙,可以碰到东西,只要我愿意,还可以不时出去和别人玩!不过大多数人看不到我,所以任凭我怎么折腾,也没多大反应。娘娘说,我只是有股怨,等怨消了,就可以投胎去了。” “娘娘?!” 第十四章 阿彬出现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对啊!”阿彬欢喜的说:“就是娘娘,就是她帮我醒过来的呢,还有那群道士和尚,也都是她赶走的!娘娘可好了,还帮我把尸身埋了呢!” 苏合香和汉宫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简单。汉宫秋问阿彬:“那位娘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敢发誓,要是对方说一句就在你后面,汉宫秋都会相信,并且立马吓出心肌梗塞什么的,好在这娃娃只是记仇,却没有故意吓人的习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娘娘说,不久后我就可以投胎了,要是有人来寻我,就不用打跑他们。” 这都能预见?还是说连几人何时出门都在她的掌控中? “阿彬,你能说说那个娘娘长什么样子吗?” 阿彬沉默,似在纠结该不该说,好半天才摇头,“姐姐,娘娘不让我告诉别人……” 苏合香抿嘴,两颊圆圆的鼓起,甚是可爱,她呼出一口长气,摸摸阿彬的头,“嗯……姐姐想知道的都差不多了,阿彬有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心愿?做完以后,姐姐让你去投胎了好不好?” “……姐姐……”阿彬沉默了,两只小手纠结的缠在一起,不敢说话。 “没关系啊,你说,姐姐一定帮你!” 阿彬两手一拍,下定决心,“我想惩罚一些人,可是我出不了镇子,没办法找他们,还有,我想要再陪娘亲和奶奶一天,行不行啊姐姐?” 众人心里已有定数,使君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右手食指毫不犹豫的往剑上一抹,就着自己的血液快速画了一道符,递给苏合香。 “小姐。” “多谢,辛苦你了。” “应该的。” 苏合香为阿彬作法,柏子仁在一旁专心护法,汉宫秋左右没事干,便在袖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包止血药,本来是想亲手给使君包扎的,但碍于对方浓厚的自尊心,没敢。而且这伤也不重,要不是他强烈推荐自己的自制止血药,使君兄怕是收都不会收。所以,也只是收了,没用。 这个事貌似挺费时间,汉宫秋开始试着和舍身就义的不二臣使君兄交谈:“苏姑娘看着挺柔顺的小姑娘,怎么也会度化这种事?” 他本来没有指望使君兄回答的,但后者破天荒和他说了目前以来最长的话:“苏老爷带发修行,小姐小时候是跟着老爷的,后来也就耳融目染了些度化之法。再后来,苏老爷便把小姐送回来了,二老爷在航海上颇有兴趣,小姐也常常跟随,所以说,小姐和京师里的娇娇女不同,她会的,远不止你知道的这点。” 汉宫秋表示了然,苏合香在游历这一点上,虽然年纪小,但见识却比他广博,他知道的东西,只有从大黑林和藏书阁来,而她,可以从全世界得来。 相比较之下,他确实在某些方面不如她,就目前来说,脸皮就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 当天晚上,菖州、陈县、绥县等地共九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在梦中被一个几乎都快忘记的人吓得半死,次日大早便开始七天数月不等的礼佛斋戒,烧香拜佛积功德。其中一个富豪,捐出半数身家布施、修路、搭桥,还因此备受当地百姓赞誉。 此是后话,当下,汉宫秋与苏合香正在去往邻镇的路上等着,天太黑,为免吓到阿彬母亲,苏合香便在阿彬提示下使了隐身咒。前方果然隐隐有个人走来,背上背着为数不多的大米,但路途遥远,依旧累得不行,忽然踩到不知何时出现的水坑,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阿彬见状,忙屏声上前拉了一把背篓。 阿彬母亲没有摔下去,只当是运气好,擦擦额头的汗,坐下歇会。 “天杀的,从哪冒出来的坑,明明走了那么多年,莲子啊莲子,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阿彬和她并排坐,无神的眸子这一刻仿佛有了光彩,一动不动的看着莲子。 “娘亲……”他一遍一遍轻声喊着,怎么喊也不够,明知莲子听不到,还是不停息。莲子还在抱怨,比如去年天气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才开春,粮食就快去了一半;比如阿彬奶奶的病,到底要如何才能治,不求治好,但求让她少受点罪等等……更多的,多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莲子没受过什么大教育,却懂做人的原则道理,因此抱怨归抱怨,却无一字表现出要走人的念头。等歇够了,就又利索的爬起来,抖抖腰腿往家赶。 阿彬也爬起来,像小时候一样,屁颠屁颠的跟着,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大一小,在夜色里逐渐远去,汉宫秋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她从小就没有怎么抱自己,但他始终相信她是爱他的,可是族中规矩甚多,族长还从小将自己带到身边教导,于是他和母亲相处的时光大大减少。 族长不让他习武,也不让修行,汉宫秋唯一要做的,就是读书,或许有那么几刻,族中长老是想过让他修行的,但从未实践。 汉宫秋对族中的记忆是呆板枯燥的,无甚开心,这也是为什么他出来那么久,才想起被他尘封的回忆的原因。 苏合香撤掉术法,提步回走,汉宫秋赶忙跟上。 “就不管阿彬了?”他问。 “天亮的时候他自己会去投胎的,你放心,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团聚了。” “那为什么不作法让阿彬母亲看到阿彬?这样岂不是更好……” 苏合香轻轻摇头,专注的往前。汉宫秋一顿,忽然明了,其实,要是莲子看到阿彬了,短暂的开心过后又是无尽的分离,这种痛有一次就够了,何必徒增伤痛,她们两个妇人,终于习惯失去阿彬过后的生活,这种时候,不打扰这种常态,反而更好。 苏合香悠闲的步子突然顿住,夜里仍旧发亮的眼眸严肃的眯起,汉宫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抹火红的身形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周身闪着不知名的荧光,使得那红色似火般耀眼,又如血一般刺目。 他第一次听到苏合香咬牙切齿的喊一个人的名字,三个字从嘴里蹦出来,难掩恨意:“红、娘、子!” 第十五章 百鸟朝凤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来人发出不屑嗤笑,一步步踏来,“苏大小姐……好生凑巧……” “果真是凑巧么?”苏合香冷笑反问。 红娘子在前方几步定住,不再上前,借着衣服上的光,低头玩弄起丹寇,漫不经心道:“其实也是费了些心思吧……大小姐还是让我好找……” 苏合香按捺住自己翻涌的心,沉沉问道:“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苏二老爷,在海上可能会出些小麻烦,我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也就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好?” “那我在这里谢谢你了!” 两人唇枪舌战,字里面都是刺,汉宫秋虽然不知所以,放在背后的手已经准备好随时放毒,但听说这红娘子也精通毒道,就不知秘岛上的毒她有没有研究过。 苏合香忙着应付,没注意到别的,一心只关注毒娘子,可汉宫秋听力敏锐,竟听到了嘶嘶声,刚开始很少,但很快就不是一道两道那么简单,四面八方全都是。 苏合香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狠声道:“卑鄙!” 花花绿绿的蛇从黑暗中显现,慢慢将三人围起来,一个个昂着脖子,仿佛只要红娘子动动手指,就能扑上来。 毒娘子捂嘴笑了,摸了摸左手上一条青蛇的头,对这个夸奖很是受用。 “苏大小姐,有没有长进,就看你的表现了哦,还记得你小时候,真是没用,轻而易举就中招了,呵呵……我还以为自己能好好居功,谁知你命好,挺过来了,不过,每次变小,不好受吧?啧啧,那骨骼收缩的声音,我还没好好听过呢……” 苏合香本就恨她,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不定时受那种罪?此时伤疤被揭,难免气得慌,因此抽出腰间软剑,凌厉的就攻出去,速度奇快,但好在汉宫秋在听到蛇声时就暗自给她撒了避虫药,不然这一冲出去,顾头不顾尾,怕是不好受。 红娘子也不是好欺负的,毒蛇齐上,外加自己独门毒攻,两人打得不相上下难舍难分,群蛇不敢靠近苏合香,也不敢靠近汉宫秋,在周围方寸间越聚越多,吐着芯子,焦躁不安,黑压压的一片,他虽然不怕蛇,但有点密集恐惧心理,因此各种驱虫避害的药用上,可是药物终究有限,而苏合香那般晃动身形,什么时候药抖没了都不知道,总归要想个正经法子。 夜空里鸟鸣声隐隐,汉宫秋忽然想起自己在大黑林的时候,有时山间艰险,他便学墨玉驯养了两只大雕,只要一吹口哨,那大雕就及时过来讨吃的,作为报酬,便抓住他的手臂将其带离险境,有一次路经蛇窝,大雕见蛇眼开,险些把汉宫秋丢掉自己去觅食…… 汉宫秋把手放到嘴边,记起墨玉教他的哨子声,深吸一口气。 呜呜声不绝于耳,悠悠传于僻静的夜空,可是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有那么几下扑腾声,苏合香分神看他,明白了汉宫秋的意图,素手一甩,一张扩音符贴到他手上。 红娘子冷笑,对这种伎俩不屑一顾,“你以为唤来几只鸟就有用了吗?这地上的毒物,可多得是!”说完,更多的蛇从黑暗中爬出,蜂拥而上,一个挤一个,地上的药在磨蹭间散去不少,但后面还有蛇,前仆后继,不曾停歇。 汉宫秋只得顶住压力,加快吹哨,哨声又快又急,在扩音符的作用下,传遍四方。 夜中慢慢扑腾出一只鸟,接着两只、三只……最后数也数不清,乌乌压压一片,遮天蔽日,挡住星空,御风而来。 百鸟朝凤之景! 白鸟围着他盘旋,随着哨声的指令,地上的蛇被大鸟一条条抓起,两方大战,鸟羽扑腾坠落,以汉宫秋为中心,那蛇一层层四散逃离,死的死,散的散,鸟群数量不减,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哨声一转,数量庞大的鸟儿便往红娘子疾驰而去! 苏合香见势,快速退离,红娘子原本占上风,此刻一张脸尤其难看,那一身红色倒更像明艳艳的靶心,本来和苏合香相斗,武力上就不是很有优势,不过是仗着毒物,才在一群年轻人间脱颖而出,此时,即便毒功高深,但在铺天盖地的攻击里,很快就受了伤。 她见好不一定会收,可是落败,撤得倒是爽快。 “苏合香,今日是有人助你,他日,你最好祈祷他永远呆在你身边!” 说完,化作一道残影,红色长虹划过,顷刻间不见踪影。 苏合香放下剑,软剑自动贴合身体缠上腰间,看着散去的群鸟,身体一软,就到了下去。 “你中毒了?”汉宫秋稳住有些软的腿,接住她大声问道,抓过手就开始把脉,并无多大异样,才放了心。 苏合香无力道:“放心,应该只是软筋散,只不过劲头有些大。” 话说着说着,汉宫秋却明显感觉到她骨骼在发生变化,苏合香也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低吼,“转过去!一炷香内,不许……转过来……” 他知道她这是又要变小,或许是怕难堪,担心出丑?汉宫秋对这些不甚在意,却还是尊重她,乖乖转身,后面传来难以抑制的呻吟,苏合香难受的命令着:“……耳朵!塞上……嗯……” 他又乖乖捂起耳朵,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还是能听见一些,等后面声音渐渐低下,汉宫秋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回头,果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躺在宽大的衣服里,面色红润,陷入沉沉昏睡中。 原本想着,靠着苏合香,自己说不定还能蹭着御剑回去,现在看来,不仅只能走路,还得“负重前行”。 怪他平时不锻炼,抱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走路走得大气直喘,好不容易到了客栈,使君兄和柏子仁以及灵素都不见踪影,想到他们可能都遭到红娘子等人的攻击,此刻,怕是避难去了。 店内一切完好,使君兄向来顾全大局,应当已经把人引出镇外去,他们本来就和锦心镇无关,没必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汉宫秋把苏合香安置好,摸摸鼻子,想着要不要等他们回来,可是见到旁边桌上的留信,他忽然对明天充满绝望。 京师二爷出事,已回。 落款是使君兄。 武力值最高的人跑了,灵素这个死忠党不见了,一心只想护着苏合香的柏子仁也消失不见…… 可是,总得有人告诉他,先怎么把苏合香变大啊!!!! 第十六章 路遇土匪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次日。 好歹汉宫秋用在房里搜刮的钱雇了辆车,鉴于翻了天也没找到药丸之类的东西,只好带着缩小版苏合香,由车夫带着往京师赶。 车夫在车门外唱起当地民歌,郎朗质朴之声回荡在山野间,他抱着苏合香,掀起帘子望向外面的山路。车夫以为汉宫秋是在看到哪了,回头笑道:“小相公放心,还早得很呐,只不过听说前面新来了一伙山贼,但也只是听说,不过我虽没见识过,还是能避开就避开,速度会有些快,小相公千万抱好小小姐,莫要摔到。” 汉宫秋点头,礼貌道:“辛苦你了,只是既然听说有山贼,为何不绕道而行?” 车夫长叹一声,“小相公不知,这条路是官路,现在更是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原本还有另一条的,但是去年水涝严重,山体滑坡,路瘫了大半,官老爷也想重修那条路,但据说朝廷拨款一直下不来,镇子里的人也没有钱,再说有钱人也不见得愿意无偿修路,那条路就被遗弃了……” “……原来如此。” 放下帘子,苏合香小小的身体靠在角落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身衣服看,对于汉宫秋给她换了衣服的事情表示明显不满,小脸嘟起,肉鼓鼓的。汉宫秋忍不住掐了一把,反正她现在是小孩子,没那么多禁忌。 小香香被“调戏”,明明是个小屁孩的样子,脸却红了。 车轮应当是被硌了一下,苏合香被重重的颠起来,眼看着就要扑倒,汉宫秋及时稳住自己,伸腿挡住了要落下的小丫头。她显然是没受过这等颠簸,小嘴一撇,眼睛里就蒙上一层水光,他又只好像哄小孩子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哄,拍她的后背,忙作一团。车夫放慢速度,在外面小心问:“小相公,没事吧?是不是吓到小小姐了啊?” 他专心哄人,百忙中抽闲回答:“无事,你继续!” 马车这才缓缓前行,就这样摇摇晃晃一炷香后,车夫颤着声音对着马车里喊:“小相公,我们运气实在不好,你抱好小小姐,我要掉头了……” 车外面哒哒的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匪帮气息的呐喊,汉宫秋抱着苏合香,心里咯噔一响,大叹一口气,认命的听着车夫的悲呼,摇摇摆摆各种颠簸后,眼看着就快散架的马车总算是被迫停了下来。 外面土匪头子大喝:“此山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哼!留下买路财!” 马车四面传进各式摇旗呐喊声,看来是被团团包围了。车夫声音抖三抖,对这异常耳熟的打劫口号完全不做反抗,跪下就开始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小老儿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路过这山头,老爷万万开恩啊!这些,这些银子全给你,还请老爷大恩,放小老儿过去,这里面……”车夫指指车内:“里面的小相公是为了去京师看病,也是人命关天,老爷高抬贵手,也当功德无量啊……” 汉宫秋只在内里听着,哄人的手不停,默默感叹,现如今,看来做车夫也需要文化了,谈吐甚可。 土匪头子大刀一横,对旁边小弟使眼色,那小子立马利落的上前,把车夫奉上的小包挑开,里面只有稀稀少少的钱币,当即脸色一黑,抬手就给车夫一拳。 “妈的!就那么点钱也好意思叫咱老大高抬贵手,欠抽嘛你!” 说着就要拳脚相向,汉宫秋把苏合香稳稳抱在臂弯里,她配合地勾住脖子,他两天来第数不清次叹气,掀开车帘,躬身而出。 “慢着!” 小土匪出于莫名的怯意,当真停了手,满脸络腮胡的土匪头子气得当头一脚,怒道:“娘的谁是你老大!他让你停你就停!!给我打!” “我说,慢着。” 日头正中午,汉宫秋一直呆在车内,衣冠整齐,再加上满面书生气和自带的威仪,气场上就压倒在坡上守了大半日,满身臭汗狼狈不整的土匪。 小打手犹豫片刻,又不敢反抗土匪头子的命令,扬手就要打,车夫哀嚎在地上连连后退,不耐烦的秋公子抬起空闲的左臂,五指张开,一阵无形的白雾霎时扑向那人。霎时场面反转,小土匪前一刻还狐假虎威,后一秒就尖叫起来,惨叫着滚落在地上:“我的手,我的手!老大,我的手中毒了!好痛!老大救我老大救我啊!!” 袖子前端露出的一截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土匪头子大怒,提刀直指汉宫秋的脖子:“你这阴险小人,竟敢出此等毒辣招式,还不速速交出解药,我饶你不死!” 汉宫秋又抬手对准他,歪歪头,无所谓:“到底谁阴险毒辣?而且最后谁能饶谁不死,还不一定呢……” 苏合香在肩头给力的嗯一声,娃娃脸上满脸严肃,诡异组合,镇住不少人。 土匪头子来了气,吹胡子瞪眼,后退好几步后才终于无视汉宫秋伸出的手,壮实大腿一横搭在旁边大石上,大喝:“我延胡荣告诉你!我们这群兄弟虽是土匪,但也是讲仁义礼智信的!何谈阴险毒辣?!!!” 小伙子在地上不停打滚,鬼哭狼嚎,想引起老大注意,奈何延胡荣在自证的路上越走越远,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你这小白脸!简直是鼠目寸光!以貌取人,我为这群弟兄们挣口饭吃,有错吗?这叫仁!他们为我做事,我保护他们,这叫义!我刚刚明明正大光明的告诉你们,‘此山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先礼后兵,这就是礼!再者,我们一群弟兄出谋策划,风里来雨里去的候着,成功截获你等,这是智!还有啊还有,我们虽然收取路费,但兄弟们只要出了力的,就都有份,这是信!有仁有义,礼智双全,信义不缺,凭什么说我们!” “对啊,凭什么!凭什么……” 第十七章 路遇土匪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一群盗匪开始力争清白,车夫已经惊得收不住下巴,打家劫舍的强盗竟然讲起信义来,画风清奇,纵汉宫秋看过无数话本子,也没遇到过此类神人。 汉宫秋有些僵住,苏合香也没想到这个结局,眼睛眨也不眨,像个瓷娃娃一样愣着。 最后还是延胡荣小弟的惨叫打破僵局,延胡荣见他痛的实在难受,仿佛自己身上也在遭罪,眉毛拧成川字,快步抓起缩在一旁不敢作声的车夫,想打又不敢打,总算退一步。 “小白脸!今日是我倒霉!给他解药,我放了这老头,至于你们……我也可以考虑放了。” 汉宫秋讨价还价:“你先放了那车夫,我再给他解药。” “哎哟我这暴脾气!给你点颜色你还蹬鼻子上脸开染坊是吧!” “放不放?” “不放,你先给解药!” 汉宫秋把解药瓶盖打开,做倾倒状,放低声音威胁,“你先放,我再给!” 众人在延胡荣身后直呼:“别倒!” 延胡荣老脸一黑,一屁股踹上车夫,大喊:“娘的滚吧你!别让老子看到你!” 赢得胜利,车夫滚出老远,回头担忧的看着他和苏合香,汉宫秋微笑示意他先走,车夫也见到他的本事,而且这事本来也和他没多大关系,因此快步离开,也算少给添麻烦。 见他已经走了老远,韩汉宫秋把手中瓶子丢给那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的小子,抱着苏合香,将她换一只手搂着。那小子看着解药来了,也顾不得形象,捡起来就倒,里面乌溜溜导出来一枚药丸,也不管真假,就着手吃进去,片刻间,那手上的黑色便褪去。 他喜笑颜开,对着延胡荣连连磕头道:“多谢老大!多谢老大!” 延胡荣又一脚将他踢回后面的队伍里,直喊丢人现眼,“牛子你给我不准吃晚饭!丢死人了你!” 牛子即使是被踢了也乐呵呵的,拍拍屁股就往后面走,牵起唯一的一匹马,给它顺毛。 第一回合,延胡荣惨败。 不过解药给了以后,延胡荣没了软肋,气焰又涨起来,挑起大刀,对准汉宫秋,眼神里全是藐视,一幅你小子这次死定了的表情。 汉宫秋悠悠的看着那把大刀,正考虑是要下点软筋散还是剧毒散,苏合香突然伸直了身体,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汉宫秋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突然能说话了,延胡荣大刀就劈过来,他想以自己的身手这一刀想避开怕是得摔得惨,但苏合香猛然间看向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前方生出一道屏障,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延胡荣被弹开,而汉宫秋安然坐在车上,纹丝不动。牛子等人被吓到,三三两两围着延胡荣把他拉起来,延胡荣面子里子都过不去,大喝一声又要来第二刀。 苏合香身体隐隐颤抖,汉宫秋知道如果再来第二击她肯定受不住,微怒,又拿出之前唬住众人的手势,大喊:“慢着!” 延胡荣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脚下生风连连后退。 “小白脸有本事不许放毒!” 汉宫秋有些微怔自己的怒意,放下手,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行为很轻蔑,抬头时眼神又无辜的很。 “我没想放毒,我只是想说,看你满身鬼气,最近怕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巧我对这一方面比较有经验,说不定能帮你呢!” 延胡荣明显一怔,随即严肃道:“胡说八道!” 牛子脸色大变,上前扯了扯延胡荣衣角,两人小声嘀咕半晌,延胡荣才面色深沉地面向汉宫秋,大手一指,命令小弟们为他驱车。 上山途中,他挑起车帘,厉声威胁:“你这小白脸要是弄不出什么来还给我惹事,老子不但要把你两剁成肉酱,还要查到你两祖坟,挖坟鞭尸!” 汉宫秋严肃纠正他对自己的外号,直视延胡荣,毫不怯懦地说:“我叫汉宫秋,这是我妹妹合香,别小白脸小白脸的叫,不然我真跟你弄一大鬼来!” 延胡荣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怒踹一脚车门,前面赶车的人以为发什么了什么,停下回头看,见自家老大像吃了红辣椒似的火大,忙转过去当不知道,同时加快了驱车。延胡荣本想骂“看什么看,还不给老子快赶路”,结果一个两个溜得飞快,害他硬生生憋出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内心不平的汉宫秋自然没再管外面的事,努力屏蔽外界干扰给苏合香检查身体。刚才那一记攻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勉强,此时内里血气翻腾,快乱做一锅粥,他只好翻翻找找储物袋,终于找到了在大黑林二阶地带争夺来的灵泉水,这水很稀有,二阶地带效果远没有中心区的好,但实力有限,只能靠着一箩筐坏水弄来这中间区的灵泉,灵泉需要特殊的容器才能保持功效,因此他也只有两瓶,不到紧要时刻的内伤外伤,都不敢用。 如今资源匮乏,实在找不到别的药来治病,这灵泉再重要也比不得一条命重要,用了便用了,大不了,要是还有归去之日,再取便是。 苏合香一喝就去了半瓶,他怕她受不住,没敢让她再喝,轻拍她的背,真真是把她当孩子一样哄,她累极,顾不得什么越矩,沉沉睡去。汉宫秋本以为她睡了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也闭目休憩,可是怀中重量慢慢加重,迷糊间睁眼,吓得他睡意全无。 这丫头,居然变得有三岁左右大了,可是要长大又不完全长大,要死…… 这待会,下车要怎么交代她变大的事? 然而,不管汉宫秋如何骂天怨地,现实就是得抱着苏三岁在众人惊掉的眼神中走进寨子,苏合香脸色极臭,下车前非要自己走,汉宫秋一想到要带着个三岁小儿跌跌跘跘在一群土匪面前走,即使他装得一脸清高,画风也会清奇得很,丢不起这个脸,便不顾她反对,搂在右臂上就开走。 第十八章 鬼幡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延胡荣在他下车后特意掀起帘子,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后终于相信汉宫秋怀里这个就是刚才那个“小妹”,对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古怪起来,在后面低声爆起粗话,但都被汉宫秋自动忽略。那群兄弟自觉地把马车带到自家地盘,然后开始拆卸“充公”,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一群人乐呵呵的像捡了宝。苏合香嗤一声,对此表示不屑。 延胡荣大手一挥,立马来了两个人屁颠屁颠的求吩咐,汉宫秋深感对这个寨子的人有些担忧,智商堪忧,画风也算奇葩。 “把他俩带走,随便找个窝丢进去就是!” 两小伙点头哈腰就要实行,汉宫秋正想提出抗议,寨子正中央走出一抹白影。 “阿荣……” 待近了,才看出来那是个温文如玉的少年,说是少年,却应当比汉宫秋大几岁,只是面色惨白,似有隐疾。 刚才阻止延胡荣的就是他。 延夏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捂嘴咳了几声,延胡荣这络腮胡大汉立刻上前,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解下就要给他披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汗味有些重,披也不是,放也不是,旁边一个小喽啰眼尖地从屋子里拿出一件兽毛大衣,延胡荣这才小心翼翼的给延夏拢上,责怪道:“大哥你怎么跑出来了,现在虽然是傍晚,但也开始冷了,明明自己病就没好,还不爱惜自己!” 原来是他大哥,难以想象延胡荣这种莽撞的大汉,会有这样一个哥哥,白衣胜雪,举止风雅,在破烂的寨子里倒成了一股清流,虽格格不入却让人赏心悦目。 苏合香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 “看来被邪物缠上的就是他,那鬼气重的很,而且他体弱,扛不住邪物的入侵。” “你确定吗?” 苏合香点头,汉宫秋看着和延胡荣理论的延夏,他表面看着严肃,但看久了就尤为顺眼,而且别看延胡荣在自己小弟面前鼻孔有多高,但在自己大哥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竟有几分讨喜。 延胡荣到底争不过延夏,在一边站着不肯动,却没再吱声,延夏在他肩上拍一下,转而走向汉宫秋,满是歉意。 “阿荣只是性子直,公子可莫要责怪他才好,延夏在此替他赔罪了……要是阿荣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公子海涵。” 延胡荣眉毛又拧成大大的川字,大概是怕汉宫秋告黑状,在延夏后面好一顿挤眉弄眼,汉宫秋也不是故意找茬的人,因此含糊两句揭过一路上延胡荣的“恶行”,两人交谈甚欢,等苏合香提醒他该办正事的时候,汉宫秋才恍然发觉已经相当晚了,延夏明明身体不好,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耐心的和汉宫秋交谈。 “延夏,我见你身上有些不对劲,宫秋虽没有什么名气,不是什么名医,但自认为在医术上还是有些把握,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调理一番。” “如此甚好……还要劳烦宫秋了……咳咳……” 延夏伸出白衣掩盖下的素手,汉宫秋搭上去,边把脉边聊到:“其实这身体要调理也不难,但是,恕宫秋无礼,你这病症,来得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不去根,就谈不上好。” 延胡荣忙问:“如何去根?” 延夏也跟着看过来,目光里存了希冀,汉宫秋收回手,老神在在,又把原本在边上吃茶点的苏合香抱怀里,本想揉她头发,接收到后者带刀刃的眼神后,悻悻收手。 “我记得和二当家说过,你身上有鬼气,可是我从刚才就看出来,那鬼气其实是从你大哥延夏身上沾染的,延夏是人,这个不用怀疑,可是,既然有邪祟缠上他了,你们为什么不招人来除了它?不要给我说什么没想过是邪祟作怪,我不信你们没经历过怪事。” 延胡荣安静两息,听完大手往桌上一拍,唾沫星子直冒道:“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似的,老……我当然有试过办法,不然能沦落在这山头风吹日晒的!!” “……阿荣!”延夏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想着因这病而遭受的一切,无奈叹息,却也只能给汉宫秋道歉。 “宫秋,今日天色已经太晚了,合香还小,需要休息,不如我们明日再聊?” “也可,但恕宫秋多言,斩草除根才是啊……” “嗯。” 牛子把汉宫秋带到寨子里一个上好的房间,本来是打算给两间房的,但寨子里都是大老爷们,谁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汉宫秋也觉得留苏合香一个人不太安全,就只好认命的抱着“小香香”进房,烛火亮起,两人才发现这破烂寨子里的内部其实也还可,虽远远比不上苏合香平时所用的用具,但整体给人一种农家小院的感觉。 苏合香坐在床上,抖动自己胖乎乎的小腿,双手托腮,认真道:“秋公子,我饿……” 汉宫秋打地铺的动作愣住,默默想刚才被苏合香消灭掉的茶点,双眼微眯盯着苏合香的肚子,直言,“你肚子是通的吗,进去了东西就不见了不成?乖乖啊,桌上的茶点不是被你吃了不少嘛?” “那些东西不好吃,一群土匪做的,能好吃到哪去?”她总不能说基本上都丢桌子下面去了,只得用自己奶奶的嗓音求道:“秋公子……” 汉宫秋被闹的没法,就只好厚着脸皮去要厨房,他会做的饭菜屈指可数,不过蛋炒饭也算为数不多的拿手绝活,可是看到凌乱的锅、盆以及灶台,他对这次下厨产生怀疑,首先觉得那烟一定会顺着灶口跑回来,把人熏得半死,其次,材料不足…… 没有蛋的厨房,对于汉宫秋来说简直是没有灵魂。 最后他选择将就煮一碗清粥,小孩子的身体太晚了吃流食比较好,易消化。 苏合香躺在床上,恍然惊觉自己身体变小后,孩子气也冒出来了,放平时,她不敢相信自己会用那般软绵绵的小奶音让人帮她做吃的,可是面对才认识不久的汉宫秋,她不知不觉就喊出来,此刻神志回来,简直羞愤欲死。等汉宫秋把粥端上来的时候,因心里堵着事,也就没有刚开始那样饿,草草吃了两口就打算睡下。 第十九章 鬼幡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汉宫秋以为是味道太差,古怪的看着缩进被子里的苏合香,没多想,收好碗筷又去乖乖打水,好不容易把苏合香从被子里拉出来,这小家伙却死活不让他碰到脚,非要坚持自己洗,汉宫秋只好作罢,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小香香把脚伸进可以给她当澡盆的脚盆中,小手艰难的挽袖,浇水,洗完脚,却像洗了澡一样,大大的双眼蒙上水雾,小脸尤其红润,诱人得很,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好在汉宫秋还是比较有理智,安安分分等苏合香洗完,才把她抱上床榻,就着她洗过的水洗脚,问道:“延夏那件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先说哈,我只能对付活的,妖魔邪祟我不行哈……” 苏合香脸色更红,又缩进被子,闷声回应:“不用太担心,不过你早些时候给我吃了什么吗?我怎么变大的?” “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泉,有治疗伤病的功效,延胡荣那人下手没轻重,我身上治伤的药不多了,就给你喂了灵泉水,但是怕你身体太小虚不受补,就没敢让你喝太多。” “嗯……这你可以放心,我身体受得住,明天你先去探一下底,要是情况紧急,我就用了那灵泉,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出事,这样的小鬼,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汉宫秋心想‘这样的小鬼你没放在眼里我信,但是我不敢不放在眼里啊……’,感动归感动,却还是有些担心,“灵泉也不是万能的,你可千万要慎重使用,不然反而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苏合香嗯一声,算是回答,便不再搭话,汉宫秋见她睡去,收拾完毕便吹了蜡烛,窗外夜风飒飒,山林间特有的虫鸣令人异常心安,月色自窗口投射进地板上,如霜一样,又如匹练,柔软如水。 一夜无事。 次日,汉宫秋醒了个大早,苏合香早已睁眼,小小的身体悄悄爬下床来,想找镜子,转念一想,男人窝里哪有镜子这玩意,瞬间气馁,见汉宫秋歪头看她,也就不客气的把自己的发带交过去,蹲下委屈问:“能不能给我束发啊?我看不到,手也够不着……” 汉宫秋毫不掩饰的笑出声,苏合香小脸一鼓,眼看着就要生气,他忙忍住笑意,一咕噜自被窝爬起来,用被子把苏合香裹住,才抓过她的发带,生疏的绑头发。 “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啊?这样也太不方便了……” 大手在发间穿梭,小香香气鼓鼓道:“不知道,应该快了。本来周期是六天的,但你提前给我喝了灵泉水,不知道会不会早一点变回去,这几日,麻烦你了。” 整理好后,一大一小往客厅去,牛子本就打算去看看人起了没有,看到两个人神清气爽走来,明明前一天还恶言相向,此刻却狗腿的带着往前面走,只是给人忸怩之态,实在怪异,苏合香忍不住拉一把汉宫秋的衣袖,求抱,不想再去看他。 “牛子是吧?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大老爷们扭扭捏捏像小姑娘一样,看得人眼睛痛。牛子被汉宫秋点到,思考半天,终于一拍栅栏,索性直说:“秋公子,大少爷是个好人,你可一定要帮他啊!” “哦?” “大少爷和二当家原本也是富家子弟,只是二当家从小寄养在外,山野气浓了些,但对大少爷是一等一的好心,昨日算我牛子对不住您,您可千万别因昨日的嫌隙就不帮大少爷了啊……” 汉宫秋想,那延胡荣岂止是山野气浓,不做匪帮头子都委屈了一身肌肉和那粗犷的气质。 牛子见汉宫秋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继续道:“大少爷染病之后,老爷为了大少爷几乎散尽家产,但又遭到江湖术士骗子,才让大少爷落得个家破人亡,好在有老大帮衬着,在这山窝里落户,做起那些……哎……若不是这样,我们这一群兄弟,也无处可归,大少爷也说不定就要流落街头,但大少爷是个好人,闲暇也教牛子识字做人,牛子知识不多,但也懂知恩图报,只要能为了大少爷好,牛子就算做牛做马也没有半句怨言!” “哦……那你可真是……” “真是岂有此理!”灵素打掉使君放在红娘子面前的碗,碗中清水随器皿的破裂倾撒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使君兄拦住正要动粗,恨不得把红娘子大卸八块的灵素,眉头紧蹙。 灵素在执剑挡住她的使君兄手上挣扎,气得浑身颤抖,“使君!!那个贱人不知道把小姐怎么了,你怎么还救她?!小姐因为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你竟然……哼!” 红娘子躺在稻草上,对面前争执的两人报以冷然,即使再狼狈,也不肯低下头。 “落在你们手里,我只怪自己倒霉,我又没有让你们救我,何必假惺惺演戏唱红白脸?” “你!!”灵素只差跑上去踹她一脚,两眼睁圆瞪完红娘子又瞪使君兄,最后两腿一瞪,直呼不管了就跑出去。 使君兄有些无奈,解下腰间水壶放在红娘子旁边,不发一言,留下些治疗外伤的药,就打算转身出去看灵素。 未了,他还是站在门口,顿住,淡淡道:“这次,我是因为一开始没有认出你来,才救下你,虽然我也知,人做事,总有些说不清的理由,但我不管你当初为何要伤小姐,如今又为何重伤在此地,沿其根由,我和你没有利害关系,我犯不上伤你性命,可你若是再对小姐出手,再见之时,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谁稀罕!” 使君摇摇头,离开,破庙外春末的风吹来,留下他的气息,红娘子眸子暗下来,看着那些伤药,眼中似有流光涌动。 后背上伤口遍布,手臂也被划破多处,都是被那些大鸟所伤,她用毒击退不少,但终究寡不敌众,最后累瘫在路边,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这点伤虽然不至于流血而亡,但再睁眼看到救她的人的时候,仍旧有些许动容,常年以来,谁看到她都是避之不及,深恐遭到毒害?她一方面骄傲,一方面又觉得落寞,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若是没有利益牵制,谁会靠近她? 第二十章 鬼幡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她把药放在储物袋中,慢慢起身,也离开这个破庙,再出现在他人眼中时,又是一个孤冷高傲,心狠手辣的红娘子。 “苏合香啊苏合香……来日方长,我不急。” 苏长容在看到父亲回来的时候,觉得世界是灰暗的,晴天霹雳,乌云密布,他的世界已经快要一片漆黑。之前报信的人说,二爷只是受了重伤,但性命无忧,数日内可归,可是到达苏府的,却是一副灵柩。 随同回来的人全都不说话,只哀求节哀顺变,可他如何能节哀?如何能顺便? 他发狂地把所有围在灵柩边上的人赶开,一个也不许靠近,人人都被平时温柔懂事的小公子吓到,不敢上前,二奶奶边哭边拦着苏长容,不让他去掀开棺盖。 “长容……长容你冷静点,没事的……没事的……” “娘……娘这不是……这不是爹爹……这不是真的娘你告诉长容,你告诉我啊……这不是真的,爹爹怎么会……爹爹不会的……他还没带我去海上,还没给我看看那些外面的小玩意……爹他从来不会食言,他答应过我等我满了十三岁就带我去游历的……娘你让他们走开!你们都走开!!” 一些人见二奶奶拦住了苏长容,就要把灵柩抬进去,可苏长容半点不肯退让,拔出旁边侍卫的长剑就挡在棺木前面,哭红了眼睛也不许别人碰。 二奶奶虽然谈不上风华绝代,但平时保养也很好,看不出是个年近四十的人,可现在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眸子里的生气黯淡无光,她忍住悲伤,试着靠近苏长容,苏长容没有明显抵触,她就把他搂在怀里,颤着声音道:“长容……一切都会过去的,娘在这……娘会一着在这……” 苏长容死死抓住二奶奶的一片衣角,躲在唯一的港湾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身体不住地发抖,如何也不敢接受会是这种结果。 天空飘下雨丝,这春末的雨已经没了凉意,但风吹过来,还是寒进每个人的心里,二奶奶母子俩抱成一团,而在慢慢变大的雨水中,苏府渐渐被一片白色覆盖。 青灯古佛下,苏渊正闭目诵经,他本愿剃度修行,但即便悟得再多,方丈也不肯为他剃度,因此入空门数年,依旧是带发修行。 小沙弥长空小心推门而入,恭敬地地上一封信函,苏渊本无意这些来自红尘的牵绊,可看到加急印,仍旧忍不住打开信封。 一字一字读完,黄色纸封滑落,他说不出什么味道,心中有些堵,却又不算堵,他认为自己看破了,却还是有所动容。苏渊走出山门,清古寺位于山间高处,层林掩映下只有听见钟声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可是站在山门口,又能清楚看到山下曲折的山路,山路上,一个白衣少年九步一叩首,一点点往山上前行。 若要以这样的方式和速度,等上山来,天已黑尽,就算是修为高深的得道高僧也难受的紧,苏长容却半点没有退却,不肯御剑,不肯休息,只偶尔喝水,又爬起来继续。 他边跪行,边祈愿。 “请青灯大师为家父超度,长容在此拜谢!” 青灯,是苏渊现在的名字,只愿常伴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苏长容膝盖已经酸痛不已,额头叩得通红,掌心被磨破,渗出点点血丝,可他不在意,执拗地要以这样的方式到尽头。天色暗淡,飞鸟归巢,红云消散,可这天梯却仿佛没有尽头,降香每每看到苏长容额头冒出汗就给他擦拭掉,对于小少爷这种固执她不懂,但她想,大老爷即便四大皆空,也该有动容了,可是前路漫漫,没有一个人出现。 她只能做自己能做的,水没了就噔噔噔跑下山打水,苏长容休息的片刻她就不肯停歇的给他捏拿,如此下来,竟也没有比苏长容轻松。 到最后,苏长容见她走路也不稳当,就不许降香再跑下山打水,自己却还是以原来的方式上山,每爬九阶石梯,就叩一次头,他嘴唇都干裂了,意识也有些恍惚,头已经是靠本能低下,这次却叩到了一只宽厚的手掌上。 像父亲的,却又不是父亲的,但又一样的宽大,一样的温热。苏长容留恋的蹭了蹭,十二岁的少年眼睛湿润起来,抬起头看到来人后,等这人和记忆中的样貌重叠,便一把扑上去,哇哇大哭。 “大伯……” 苏渊揉着少年的头发,轻声道:“长容。” 禅房内 “请大伯出山,为父亲报仇!” 苏长容忍住浑身的疼懂,也不顾膝盖是否还承受得住自己,便跪了下去,疼懂袭来的瞬间他脸色一变,伸手撑住歪倒的身体,但掌心也并不完好,苏渊只得叹口气,拿过长空带来的药箱,把苏长容扶起,为他包扎。 “长容,我已经遁入空门,便不再会有出山的可能。” “可是大伯……”苏长容想起苏仲,哭意又从鼻腔深处侵袭过来,“大伯……吴家欺人太甚……长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姐姐也不知道去哪了,毫无音信。” 苏渊手一顿,片刻又恢复云淡风轻,伤口包扎很简易,他很快就把长容的手掌处理好,又拿过药酒给处理膝盖上的淤青。 “按理说,红尘俗世我不该管,但我是你大伯,这点不可更改,你父亲……斯人已逝,死者为大,他膝下独有你一子,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这一把,佛门中人不可动私欲,我只教你一法,保你周全。” “大伯……” “此事已是极致了,再多,我便枉称青灯……” 苏长容明白,这事再无商量余地,因此呆住片刻后,忍痛后退,整理仪容后站直恭敬行礼作揖,垂首,鼻音浓重,一字一顿道:“长容……还请青灯大师……赐教。” 相比较这边低沉的气氛,汉宫秋表示自己此刻心脏都快沸腾,直呼烂摊子真的不能滥接,如今后面一只恶鬼对他紧追不放,他都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十一章 鬼幡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山路乌漆嘛黑的,只有前面应当是另一座山头,山腰处有一点灯光,身后路凌乱一片,此刻回去,怕也难逃迷路的风险,倒不如朝着那灯光去,还能找到人家。 路上避开各种蛇虫鼠蚁,两腿颤颤的汉宫秋好不容易杵着一根木棍到达目的地,等近了才终于依稀辨认出这是个破旧小木屋,屋前一人身着白衣,正点起长明灯往天空放去,夜风把灯带向星空,安宁一片。 听到声响,白衣人回头,竟是延夏,他看到汉宫秋一身狼狈,也是很惊讶,忙放下手中的灯,走过去将汉宫秋扶住。 “宫秋怎么到这来了?” 汉宫秋捶捶自己酸软的老腰老腿,反问道:“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时候跑这里来的呢……就你一个人在这吗?延胡荣呢?” “阿荣把我送来就走了,你大老远走过来,饿了吧?我这恰好还有些吃的,能果腹。” “啊呀……那快拿些来吧……整个下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刚才还因为你狼狈成这个样子……你该负责的啊你……” 延夏轻笑,将他扶到凳子边,“那你坐好休息,我去拿。” 说罢就起身,推门进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汉宫秋看着延夏挺直的背影,觉得他此时的身体状态尤其不错,几乎看不出来是个病秧子的样子。 等黄灿灿的蛋炒饭放在面前,汉宫秋挑眉,对于延夏拿出的东西感到古怪,这只有孤零零的小屋,带吃的也该是干粮一类,怎么会有蛋炒饭?下意识的他没动筷子,而是直直盯着延夏,问道:“牛子说你厨艺不错的样子,看着这道饭,我对牛子的话表示怀疑啊……” 延夏又放出一盏长明灯,动作不停,却抽空回头看他,“我也觉得自己厨艺一般,牛子那样说,也太恭维我。” 闻言,汉宫秋眼中温度骤冷,右手悄悄伸进袖子里,拿住苏合香提前给他画好的符咒,延夏见他低头没再说话,眼眸转了转,有几分了然。嘴角勾出一抹邪笑,最后一盏灯脱手而去时,他懒懒道:“宫秋,你后面有惊喜哦……” 汉宫秋回头,黑暗刹那间扑面而来,无数鬼幡符咒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他心头一慌,转回来看延夏,却发现‘延夏’早就消失了,小木屋亦然消失不见,头顶似有阵法,符咒拥挤得不留空隙,在头顶说不出多远的位置,以他为中心绵延开去,在这黑暗中好似无边无际。 浓浓的黑雾在中间弥漫,恍惚间,一只手从脚下伸出,抓住他的大腿。汉宫秋心头咯噔一响,就要把符咒给这手贴上去,原本深藏在记忆中的声音忽然在脑中炸开。 “秋儿……秋儿……母亲好想你……” “宫秋……父亲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你要乖乖听母亲的话……” “汉宫秋!我以族规命令你,立刻给我回来!” “秋儿……” “宫秋……宫秋!” 幻境!这是幻境!汉宫秋!这是幻境!是幻境!母亲也好,父亲也好,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一切都该是幻境!只可能是幻境!假的……都是假的……这不是真的……不是…… “宫秋……”“秋儿……秋儿你在哪里,你快走,不要再回来……” 汉苡仁和汉宫秋父亲的声音原本在不停的哀求,嚎哭,可突然间,画面一转,全世界陡然安静,鬼幡不见了,抓得自己大腿生疼的手不见了,地崩山摧,他向身后倒下,陷进深坑中,落地时,又是一方黑暗阴沉的天地,眼前杂草丛生,一人高的狗尾杂草上飘飞着白色圆纸,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汉宫秋慌乱的拨开杂草,一些锋利的茅草割破他的脸颊手掌,鲜血溢出的景象让他想起各种人邪笑的样子,他方寸大乱,跌跌撞撞后终于闯出去,来到一片空地,空地中却赫然立着两块石碑,坟头亦是凌乱的杂草。 碑上的名字,竟是自己父母亲的名字! 汉宫秋双腿发软,脑子一瞬间混沌,莫大的悲痛袭来,等他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湿润一片,潜意识告诉他,这就是真的……母亲已经死了……和父亲藏在一处…… 杂草丛中有一条小道,一抹白影撑伞靠近,来人走得极慢,仿佛那路尤其长,待渐渐进了,蹲下擦掉汉宫秋眼中水雾,汉宫秋才发现,她长了一张尤其熟悉的脸,可她叫什么,他又记不清楚…… “相公……我们该回家了。” 她叫他相公?自己已经成家了? 女子柔柔地抚平汉宫秋凌乱的衣服,一手挽住他,一手打起原本放置一旁的白伞,姣好的面容染起愁色,却不经意间让人觉得她眼波潋滟,绝色无双,满面愁容更是一派风流,她略有嗔怪道:“相公还是放不下吗?母亲都走了那么久了,你还是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伤心,咱们的孩子最近总是闹脾气,你不开心,他也不开心……” 说着就把汉宫秋的手拉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蛾眉蹙起,“相公可感受得到?香儿可是每天都感受到了……” “香儿?”汉宫秋觉得脑子里是一团浆糊,说什么都是分不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知道到底何处错了,他抽出被挽住的手,双手按着头,头痛欲裂,让他忍不住瘫倒在地…… 脑子中就像有什么东西打架,香儿在一旁担心不已,连问他怎么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有力气回答,没有力气看她,就这样挣扎半晌后,身上已经汗湿透了,一切终于慢慢清楚……乱麻被分得有条有理,各种困惑柳暗花明。 这香儿是杨家的嫡女,小名合香,他们是从小的娃娃亲,四年前母亲病故,随父亲而去,自己却总是接受不了,精神恍惚,时常偷跑出来看这两座坟。难为合香怀孕了还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明明族中大小事那么多,他自己却半点责任没有尽到,全让给合香一个妇人去解决…… 第二十二章 鬼幡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合香见他眼中清明起来,人也不再挣扎,总算舒了口气,伸出纤细柔弱的小手,眼中含有笑意,整个人柔和的像一汪池水,“相公,你可是想清楚了?” 汉宫秋沉浸在这温柔里,不自觉的点头。 合香又问:“相公可愿意永远陪着香儿?不离不弃,再也不离开?” 淡淡的熏香袭来,像是曼陀罗,又像是别的什么,和着那柔软的声音,惑人心神,汉宫秋觉得自己没有喝酒,却快要醉倒在这春风般的笑容里。 他坐起正要点头,突然侧旁飞出一柄细刃,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喘息反应的机会,面前那只素手就被穿透,合香被细刃上的金光震慑得飞速后退,等汉宫秋在这瞬息间反应过来,一抹绿色就挡在自己面前,合香却一个后空翻,清风托住她的身体站立在一根茅草上,她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单手撑伞,白色的伞纸将她脸色衬得惨白,在全身白色中,垂下的右手上那抹紫红色液体尤为明显。 “孽障!”及时赶来的苏合香双手结印,虽然疑惑为何这鬼物要借用自己的脸,但对方邪气弥漫,由不得她细想,因此她瞪了“不争气”的汉宫秋一眼,结印间金光大盛,软剑“咫尺”咻地绕回来,配合地在空中运作,白衣的杨合香眸子危险的眯起,白纸伞游刃有余的挡住“咫尺”的进攻,可是苏合香结出的阵法确实是驱邪的好物,难以应对,两人分分合合,打得天上地下难舍难分,狗尾茅草被割断,飘得到处都是。 幻境被破,回过神的汉宫秋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霎时臊红起来,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一只大手从后面伸出,大力扯动,将汉宫秋拉进身后的虚空中。 柏子仁翻着白眼极不情愿将汉宫秋扯出幻境,手中的人一直挣扎扭动,等手拉着人完全从虚空里出来时,手臂上已经贴满了各类驱鬼符咒还有银针之类的,汉宫秋正眼一瞧自己犯了大事,看清楚对救命恩人做了什么,深恐柏子仁会一掌把自己丢回幻境,连连反身抱住这“救命稻草”直呼:“柏子仁大哥!子仁兄!我错了我忏悔!你手抓稳了可千万别把我又塞进去!” 柏子仁气得把人往地上一丢,运气在右臂上一震,符咒顷刻间碎成灰,银针噼里啪啦往地上掉。汉宫秋觉得此时已经要不得什么脸面了,落地趴稳后就开始找解毒丹,眼巴巴送上,柏子仁手臂已经开始发黑,看着解毒丹,脸色铁青,但还是憋着火气吃进去。 原本跳脱的柏子仁此刻硬生生给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延胡荣乐得见此美景,前两日在汉宫秋那里吃了不少哑巴亏,如今有人给他出气,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但总有种总算舒心的快意。延夏咳嗽一声,把汉宫秋扶起,让人去给准备热水,汉宫秋现在一身泥土,也不知道是上哪弄得,和延夏一站,对比之下如受重创,难以忍受的想跑去洗漱。可是苏合香为了救他,还在幻境里奋斗,他终归是有些放不下,只得巴巴的等着。 一道白点吸引他的视线,那圆溜溜的小兽在墙根摸索,屁股直蹭,似在挠痒,汉宫秋惊讶的睁大眼睛,觉得那小兽的黑眼圈尤其眼熟,果然,半盏茶的功夫不到,白通屁颠屁颠的从楼阁下面顺着梯子搜寻,八宝八宝喊个不停。八宝一听到这个兽奴的声音,通身白毛抖三抖,也不管屁股痒不痒,抬头撒腿就要往屋里寻找藏身点,奈何白通人小却腿长人也利索,两三步就上了楼梯,一眼就发现了那个不知该算是长条条还是圆溜溜的白点。 于是八宝再次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子。 “八宝!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还到处跑,被人宰了怎么办?!” 某宝翻白眼,要是它能说话,估计会拿出十二分的抗议:正是因为胖才要多运动,不然危险来了该怎么逃命?甩膘吗?! 一人一兽互相瞪眼,外人都能看出八宝是不满,唯独白通觉得这是八宝表达爱的方式,圆溜溜的眼睛乌溜溜的转,简直转到他心坎去,汉宫秋看得有趣,楼道间又悠悠走上另一个人,每走一步,便多看到一段风姿,男性成熟的韵味在他身上尤为凸显,不是延胡荣的粗犷,更不是延夏的柔弱温润,他看着面色清冷,线条冷硬,偏偏举止间给人平易近人好相处的感觉,只有一双眼眸深沉,猜不透底,明知这人精明有城府,却长了一张真诚的脸,让人忍不住去信任。 和白通一起出现,又有这种光看表象就能忽悠人的脸,无疑,是陆上首富,人如其名的白商陆了。 啊…… 汉宫秋内心大叹一声,发现目前为止,遇到的人都很极品。或是外貌上的,或是性格上的,但不论是那种,好像都没他普通……他是真真切切普通到人堆里去了吗? 白商陆见汉宫秋看他,一幅深受打击的模样,沉沉回看他一眼,点头算是大致地打个照面,汉宫秋一愣,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实在比不过对方,悻悻地摸鼻子,回头问抱手靠着柱子的柏子仁,补上脱节的情节,“子仁兄,白通他们怎么会来这里?你又是怎么找来的?” 柏子仁表示不想回答,汉宫秋立马识趣不问,这下子柏子仁有话堵着却没处说,险些又被气到,内心直呼这人怎么不多问几遍,最后还是忍不住,拉下脸面为正在擦拭脸的汉宫秋解说。 “我们那天晚上分开之后,刚回到客栈就遇到袭击,然后和你们失散,使君兄给你们留了纸条,我负责寻找接应你们,可是不知道什么回事进了个迷魂阵,我饶了半天才出去,回去时人全都跑了,没一个留在锦心镇,我就想着你们肯定要回京,又怕御剑要错过,就走走停停找,再后来就遇到了白商陆白老爷,他们本来打算去北疆,中途收到传信,说……说二老爷去了,苏家和白家一个在海上叱咤风云,一个在陆上风生水起,私交也还不错,便转回来,预备参与吊唁,送二爷一程……” 第二十三章 葬礼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说到这里,柏子仁也有些伤怀,鼻音微微粗重,他咳嗽两下掩饰,继而说道:“本来白老爷昨日就可回去的,但听闻大小姐有难,便推迟了,说等救出大小姐再一起回去也不迟。后来我们就找到这里来了……大小姐明明也很难过来着,却还得救你!”当然他没说两方见面掐架的事情,延胡荣那人实在剽悍,手下还有一群小喽啰,柏子仁几乎是惨败,要不是苏合香及时出现,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汉宫秋一开始还在偶尔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听到了,等听见最后一句,被这种灵素才该说的小女儿说辞说得一怔,古怪的看一眼柏子仁,后者忙着躲避眼神,好让旁人看不到他泛红的眼眶,完全没注意到这种微妙的视线。 “要出来了!”牛子在一边激动地喊。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泛着波纹的虚空处吸引,苏合香的一只手伸出来,但动作极慢,汉宫秋有些急,本就靠的近,便忍不住上前拉她,等指尖相触他才恍然间看到柏子仁眯起的眼睛,手一抖,力道就变大,苏合香本来就受了伤,拉扯下整个人直接穿越虚空落入汉宫秋怀里,看到是谁接住她后,她闭上眼睛,累极,安心昏睡过去。 延夏照例咳嗽两声,让人过来收拾这凌乱的场面,柏子仁看到完全信任汉宫秋,只需一眼就可放心交出自己的苏合香,整个人像打霜的茄子,头顶一片乌云,白商陆悠悠回首,微妙看过后又悠悠拉住白通的后领,慢吞吞离开,白通一脸茫然,大喊要看苏姐姐,手上力道没了轻重,被吊着的八宝再次惨叫。 延胡荣吹胡子瞪眼,直言:“娘的,她丫丫怎么隔一段时间就变一个样?” 是的,苏合香现在是成人身体,但变大的时候延胡荣应该不在现场,所以深感莫名,但延胡荣前话刚刚落下,汉宫秋就极其不爽的给了他一个阴沉的眼神,后者条件反射地被唬到,乖乖闭嘴,汉宫秋这才舒服点,抱着苏合香进房,细细把脉看看情况如何。 好在只是太累了,体力透支,有些虚弱罢了,并无大碍。 柏子仁和白商陆去准备出发事宜,他趁着这片刻空闲,安心守着苏合香,回首这段时间来,苏合香和他相处的时候,不是变小就是受伤,总有种他拖累她的错觉,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做过或大或小的“贡献”,他都快怀疑自己在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能独自生存下去……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无能? 这个词一冒出来就收不回去,汉宫秋干脆找些事来做,把凌乱的储物袋翻来覆去,将里面的物品各从其类一一收整,等做完以后,柏子仁就赶来通知可以出发了,延夏前来送行,汉宫秋把原本就准备好的药方交给延夏,叮嘱他切记要按时服用。延胡荣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坐在后面老远的木桩上,任由延夏如何说也不打算过来,等汉宫秋几人的马车开走后,带着瘟神终于走了的心,磨刀霍霍,整顿一番,又是一条强盗模样的好汉。 因为赶时间,所以几人并没有带着闲情逸致的心,苏合香一醒来就看到八宝一身白毛,毛茸茸的搭在靠枕上,她抱过小家伙,掀开帘子一看,白通正兴致勃勃的驱马,见苏合香醒来,开心得像捡了宝,欢呼雀跃的紧。前面还有一辆豪华的马车,白家的标志尤其明显,苏合香一看就明了,这已经是和白商陆他们回京的路上,想起京师还有二叔的事情,她心立刻沉下去,连白通和她搭话也没有心情回应。 “阿通……我们还有多久到?” “天黑前就到了,苏姐姐你好好歇着吧,柏子仁和汉宫秋都在前面,和叔叔在一起,我怕他们打扰你,全给撵走了……” 笑盈盈的样子像是求褒奖,苏合香被他这幅乖巧的模样逗到,心情舒畅不少,两人东聊两句西聊几句,初夏的夕阳映照在马路上,苏合香闭上眼睛去感受迎面扑来的风,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想起等会将有一场硬仗要打,姣好如玉镀上金光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苏合香,你越是伤心,就越要笑。 这是她超度那个鬼幡中的邪祟时,对方望着她说的。 视线相对,分明是截然不同的身份,她却产生和那个冤魂的共鸣,恍然间她就是那只鬼魂,屈辱和恨意走马观花来过,高楼上,孤身笑。 苏府 苏长容跪在苏仲的棺木前,他已经数日不得好好休息,此刻双眼皮打架,脑子一片浆糊,二奶奶心疼他,让他去休息,这里有她守着,但他不肯。 前来吊唁的人来来去去已经有好几拨,唯独吴家还没有动静,不过苏长容知道,同朝为官,吴家不来,未免落人口舌。 下人放慢步子躬身进来通报,苏长容清秀的眉头皱起,袖子下手握成一团,二奶奶见状,按住他发抖的肩膀,对下人说:“请他进来吧……” 同时给降香使眼色,降香表示了然,退下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搬上客厅。 来者是吴家的一家之主,吴悦,他没穿官服,而是着黑色私服,腰间佩精雕白玉,四十来岁,身材略有臃肿,眼睛却甚是精明,像藏了一只狡猾的猫在里面。红娘子跟在后面,面色冷然,蓦然发现在侧门站立的使君,眼神一晃便错开视线。 吊唁送行不过是做做样子,苏长容年纪还不足以迎接这种“贵客”,但有苏渊给的忠告,二奶奶即便平时有些跋扈,此时却打起十二分的力气,放下以往的骄傲,做足谦恭将吴悦请往客厅。 吴悦一进门就被琳琅满目的财宝晃花了眼睛,他这人没有别的嗜好,唯独想要收集宝物,于是看到那万年人参、千年古董、海上仙物、名家书法等等宝贝之后,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盯着一把弯月玄刀入了神。 第二十四章 碑志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二奶奶一看这幅神情便知道后计有望,让降香上最好的茶,同时引他入座。 “吴大人请上坐。” 吴悦回过神来,堪堪坐下,两人闲聊几句,终于忍不住,指着这一堆宝物问道:“不知道二夫人……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是何意啊?” 二奶奶长叹,闻言从梨花椅上走下,上前取出那把弯月玄刀,轻轻抚摸那冰凉的刀柄刀鞘,“吴大人的才华,众人皆知,先夫也曾对我谈起过,在某些方面,虽与大人在朝堂上有些分歧,但若真是有一日身去,能得大人您一篇碑志……也算幸事……” 说着,便将弯月玄刀双手奉上,垂首恳求:“先夫遗愿,还请吴大人莫要推辞!” 使君照例在府中巡视,微风抚来,带起他腰间的穗子。转角而行,前方一道红色影子靠在门上,那人双手环抱,眉头微微蹙起。 “你莫不是在躲我?”红娘子问。 使君兄目不斜视,径直越过她,漠然道:“无稽之谈,倒是你,这里是苏府,不是吴家的后花园。若要乱走,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就不好说了。” 她缺胳膊少腿,概不负责,可要是苏府缺了什么东西,红娘子就难逃干系。 红娘子眉头蹙起更多,对这种明显的敌意感有些不悦,转念一想,立刻道:“苏大人的死,和我们无关。” 或许他们是个引子,但绝不是主凶。 “有没有关系,我必定会查明。我只相信证据。” 自从苏家献上海国疆域图后,圣上就派遣苏仲为首的一干大臣进行海国外交,这是一块肥肉,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海上的霸王,富有经验。一些大臣渐渐便有退意,但也有人眼红,所以背地里下黑手总是常有。 这次在海上,有人发现了吴家的标志——风印图纹,而恰好苏吴不和,参与海国外交的人又没有吴家。苏仲死了,苏渊遁入空门,苏合香尚且年幼,只十四岁也担不起什么担子。那苏长容更是软柔,苏家,怕是慢慢要落下去了…… 这对吴家,不也恰好是好事么?这个锅,谁背也没有吴家背合适。 说和吴家无关,谁信? 不过…… 红娘子直起身子和使君反方向离开,眼底冷霜稍有化开。 但使君没有斩钉截铁的说是他们做的,是不是表示,仍抱有一丝对她的信任? 吊唁结束,吴悦欣喜的抚着弯月玄刀坐上轿子,打道回府。旁边小厮则抱着几个盒子,小心翼翼跟上。 红娘子对这种场面感到疑惑,苏家就算再落魄,但苏氏傲骨在京师还是有所耳闻,既然怀疑是吴家导致苏仲的死,此举…… 路走到一半,都快到了家门口,吴悦心中咯噔一声,突然发现其中弯弯绕绕,直呼停下。掀开帘子,急急地叫过红娘子,“茱萸!” 红娘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领命以后火速往皇宫的官道跑去。京师内不允许御剑,她便捏了个缩地千里的符咒,赶到宫门口的时候,使君挺拔的背影刚好进入,消失在那道宫墙里。皇宫自有它的防卫阵法,任何非正常的渠道都没有用,除非主人允许,擅自闯入,当诛。 她一掌拍向旁边的石墙,墙体应声碎裂,周围行人被吓了一跳,有认识她的人看清正脸后纷纷躲开,不敢多言一句。待走了老远,才有小声的议论。 当夜,苏家就将碑志刻好,由于已经递交给圣上阅过,也盖上了皇帝的金印,不可更改,并且一切进行的极为迅速,再无挽回余地。吴悦知道后,连弯月玄刀也顾不得,气得将手中核桃砸向面前跪着的人,红娘子不偏不倚被打个正着。那一下力道极重,额头上立刻红了一圈,渗出点点血丝,她面色不变,匍匐到地上。 “是茱萸办事不力,父亲息怒。” “让你拦个人都拦不住!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红娘子不语。 吴悦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才顺气,理智回归,坐下叹道:“罢了罢了!反正苏家连个有用的男人都没有,一篇碑志而已,权当放他们一码!你退下吧,让半夏进来……” 红娘子猛然抬起头看向吴悦,后者瞪她一眼,她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多说,低声道:“……是。” 灵堂烛火闪烁,明灭之间,像星星眨眼,汉宫秋来到门口,看着在棺木面前长跪不语的苏合香。那娇小的身子一动不动,他手中提着一碗暖汤,正想进去,却在她脸上发现了点点水光。 于是他停住,放下篮子,悄然离去。 月上中天,寒意升起,苏合香才惊觉自己已经跪了半夜,白烛燃了一半,蜡泪在灯盏上如冰锥般挂着。夜里的风吹进来,呜咽像有人低语,她看向紧盖着的棺木,匍匐跪下,额头贴着地,泣道:“二叔,若真的是你,可否出来见见合香……” 风吹来又走,没有游魂,也没有任何人到来。她不信,一遍遍试着招魂,想知道苏仲的具体死因,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灵堂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一片飘摇的白布。 她终于放弃,起身离开,因为跪了太久,腿下意识软下去,扑倒在地的瞬间,门口那个竹篮映入眼帘。苏合香心头微微发热,打起力气,提起篮子往竹林阁走去。远处小厮见她已离开,便重新向前来,在灵堂口规规矩矩守着。 小罐子封存较好,半夜过去后还有些温热。苏合香打开一看,是山药炖鸭汤,乳白色的汤汁一看就很滋补,也不知道还放了什么补药。舀起一勺子,暖暖的东西喝进去,从内而外地使人得到温暖,等苏合香发现的时候,眼中已经有大块大块的热泪滴落,溅进汤里面,她忙把罐子口遮住,同时咬紧嘴唇,不敢发出声来。 她坐在自己房门口,春华和灵素都极有眼力的回避,原本欢声笑语的竹林阁,此时尤为安静。 汉宫秋不知道何时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站到她面前给她递手绢,苏合香一抬头,哭得和核桃一样肿的眼睛便不可忽视。她也大概知道自己什么样子,迅速低头,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汉宫秋叹口气,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逝者如川,一往不归,节哀……” 第二十五章 入学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二叔生前,就对我很好……”苏合香哽咽地回他,“我自小和父亲生活,八岁时二叔便把我带回苏家,把我将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与父亲分离时,我还小,虽然难受,却不是很懂分离的意义,因此过不了多久就淡然了,可是二叔……我……所有的美好时光,都是和二叔一起的,没有二叔,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你明白吗……还有长容,他还小,才十二岁,我宁愿他再小一些,什么都不懂,然后我可以给他所有的爱……可是,他现在……他……” “没关系的……你现在也能给他所有的爱。苏合香,你要变强,不然,没人能帮你……” 世界上的美妙时光总是很少,而不懂珍惜的人往往占大多数。把回忆留下,多留一点美丽。莫要更添三分哀伤,四盏清愁,坦然相待,方是解脱。 “汉宫秋……” “嗯?” 苏合香哭够了,鼻音渐渐消散,埋首在他怀里闷闷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汉宫秋一怔,有种自己被调戏的错觉,心里荡起波澜,面上却要装作云淡风轻,“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人有灵魂,也知道有前世,我深知自己从未见过你,可是,我总觉得我一定见过你,可是我不记得了……” “我很确定,我们不曾见过,因为遇到你之前,我都不曾来过这里。”甚至没有出过秘岛。 苏合香离开他安慰性的怀抱,两人都坐在地上,她后退几步,跪坐在地,认真的看着汉宫秋的眼睛,“你信前世吗?我觉得我们如果不是小时候见过,那就一定是来自上辈子的回忆,否则我不会这么熟悉。” 熟悉到,总觉得两个人已经相处了好多年。 汉宫秋广袖下的手蓦然握住成拳,口上一幅你开玩笑的表情,笑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明天再给你弄点东西补补?” “汉宫秋!!”苏合香秀气的眉头皱成川字,嘴唇蠕动,想说什么,话到了嗓子眼又被生生咽下去。最后她把篮子罐子管他什么全往汉宫秋怀里塞:“走吧你!别烦我了!” 说完便把门推开,汉宫秋狼狈地坐在地上,摇头发出嗤笑,整理一番,便往自己的房间踱去。 族中的人,嫡脉都活不长,他有什么理由拖累别人?他自己怎么活都无所谓,但一旦扯上他人…… 何必牵扯别人…… 苏家到底底蕴还在,苏仲的丧事办得也算隆重。苏仲下葬后,苏合香明显成了苏家唯一说的上话的人。当今圣上念及苏渊早年的功劳,在加上苏仲是以为国献身的名义上报的,苏合香与苏长容都被开恩进入皇家学堂学习。朝野上下无一不感叹当政者的皇恩浩荡。但苏合香明白,苏氏倒下,皇帝那么做,一是为了展现皇恩,二,也是为了给吴家培养制衡的对手。苏仲的死,整个朝堂都觉得和吴家有关,但是敢和吴家公然相对的,寥寥无几,只能慢慢培养。苏长容便是很好的种子,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别人也成为了扶持对象。毕竟苏长容还小,能不能用,还是个未知数。若是苏长容足够争气,未来的朝政中,他必然能拿大头。 帝王之术,水清无鱼,但要让一家独大,也是不可能的。盛极必衰,若在另一股势力培养起来之前,吴家有所收敛,规规矩矩,那就都好说。可要是权势滔天,对统治者有了威胁,哪怕只是一丁点,那这皇朝政堂,过不了几年,怕是要来一次大换血了。 苏合香与苏长容叩谢皇恩之后,修整一月,便整装前往子胥山。皇家学堂修筑在此,专门培养皇亲国戚的子弟,无论是哪方面的修习,这里都是最好的。为了培养皇家子弟的能力,这里所有人都不能带侍卫,丫鬟也没有。全程封闭,除了做任务,不许外出,生活自理。 汉宫秋被理所当然的留下了。本来他是可以四处云游的,但一直给苏合香制作药丸的药师回乡探亲不幸抱恙,留下一纸药方便还乡不归。苏府原本云集的医士见苏仲死了,树倒猢狲散,纷纷找理由离开。苏合香本来就觉得他们是在浪费口粮,白白为苏府弄出一笔不必要的开销,就全部赐还,只留下汉宫秋一人。汉宫秋一瞬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就担负起为苏合香制作药丸的任务。 苏合香已经十四岁,修习时限为三年,每半年有一次大休假,每两月可以有一次探亲机会。秋公子每日呆在药房里,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给苏合香送药丸。苏长容每次见到他都冷冷的,以前那个温顺的小弟弟只留下在回忆中。但只要和苏合香待着在一起,苏长容那种和善温润的气息又会回来。 仲夏,天已经热起来,苏合香照例带着苏长容做任务。这孩子小时候虽然活泼,但大了却没怎么历练。丛林间地势复杂,光是陪着苏合香爬上那峰顶,就已经花费了好大力气。其实这也是当初苏仲没有带着他出海的原因。苏长容乖巧,令人喜爱,但二奶奶只是山野出生,根骨实在一般。苏长容却恰好随了二奶奶这一点,苏仲的修炼天分半点没有得到,因此在苏合香已经能驱鬼的时候,他还只会歪歪斜斜的画符咒,并且效果还奇差。 好在苏仲并不看重这点,转而让他从文,苏长容仿佛天生就是修文的料,打小就练出一股子大家书生气。二奶奶见他有天分,便一心扑到这上面,让他日日夜夜的读书。 苏合香回头见苏长容累得快趴下,笑着去拉扶他。大力一拉就把他拽上山顶平地,此时最后一抹夕阳落下,远处大片紫色红色晚霞铺陈蔓延,从山顶望去,仿佛一掠过去,就能达到天宫,腾云而行。 苏长容震撼到了,第一次见这样的壮景,眼睛瞪大,巴巴道:“好漂亮……” 苏合香摸摸少年的头顶,席地而坐,笑语:“等会还有更漂亮的。” “还能有更漂亮的?” “有的!” 苏长容便信了,乖乖坐好,等着天上云卷云舒,晚霞散去,天上无月,他有些失望,苏合香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让他躺下休息。 第二十六章 风波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视线被遮住,虫鸣声此起彼伏尤为明显,苏长容从来没有听过,问:“姐姐,这是什么声音?” “有虫鸣,风声,树叶彼此摩擦的声音,还有天地间的灵,它们都在低语……” “灵?” “对的,灵,不只是人有灵魂,天地万物,都是有灵的,你仔细听,它们都在和你说话呢……” 苏长容仔细感受了一下,依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畔说话,声音空灵,像山涧的泉水回响,喃喃私语,如醉如痴。 “……真好……是精灵吗?” 苏合香笑了,揭开他的遮眼布条。苏长容眼睫颤抖,上面闪着莹莹水光。缓缓睁眼,漫天星宿映照在眸子里,眼里装满了星星。他泪水再也止不住,哗啦就溢出来。 “你看……” 苏合香装作没看到他的眼泪,抬起手,一只萤火虫在羊脂白玉般的掌心跳跃。它小小的身影随着苏合香掌间流出的荧光飞舞,苏长容的视线顺着它流动,很快,视线所及处,大片大片的萤火虫从草丛里、树林间漫出。 像梦一样。 (PS:撩妹技能,撩弟也是可以的,恭喜苏合香喜提迷弟一枚) 苏长容看她的表情,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也不为过。此时岁月静好,苏合香见他已经好多了,心头一块大石头也就落下,便不和他忽悠。待荧光散去,摸摸头表示安慰,就拉着苏长容去做任务。 这次是要采集白月花,那花说是白月花,可是真正开花的时候,却不是在白月光下,而是在无月的晴夜里。就如今夜。白月花开花之前要吸收天地灵气,但喜阴,因此多生长在阴暗地。周围也可能有阴邪之物,不过都是小场面,很容易应付。 苏长容现在需要历练,快速的成长,苏合香带着他,只能先让他学着做一些简单的任务,时不时帮衬一把,等他熟悉了,才会放手让他自己操控。 饶是如此,苏长容还是觉得很吃力。但是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因此哪怕浑身都是淤青挂彩,也咬牙坚持,不肯让苏合香帮忙。等最后一缕恶灵散去,苏长容才手扶着长剑,拖着身体去摘下白月花,放进储物袋。 抬头朝着苏合香开心的咧嘴一笑,两排白牙在夜里尤为明显。 苏合香宠溺的摇头笑,拿出一张符咒单手掐诀,一阵阴风吹过,汉宫秋正屈膝蹲着,手提一只还在拔毛中的鸡,呆呆的出现在苏长容面前。 拔毛的动作未改,汉宫秋显然毫无预兆就被拉过来了。好在他呆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把鸡往储物袋里一塞,又恢复一派正经公子模样。侧首瞟苏合香一眼。 “都说了用什么什么咒之前给个信号,万一我在洗澡可怎么办?” 苏合香皮笑肉不笑,扯着嘴皮子道:“话说我家还是买得起做好的**?你上哪弄来的没拔毛的活鸡?还有,长容受伤了,赶紧看看!” 苏长容一张脸表情很是精彩,也不知是想要笑还是想要生气。鉴于不想让苏合香难堪,也就乖乖让汉宫秋检查包扎,同时用苏合香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对汉宫秋八卦道:“汉宫秋……你和姐姐……” 汉宫秋拿出随身绷带,心无旁骛的就着夜明珠的光给苏长容包扎。闻言抬头,眸子里毫无杂念的看他,“嗯?怎么了?” 那眼神实在清澈,看不到一点坏心思。苏长容虽小,但对儿女之事却知道得不少,也知道自己的姐姐就快到了及笄年纪,到时候就可以准备出嫁,如果是汉宫秋,他虽然谈不上满意,却也不觉得厌恶。 仔细想想,在他心里,好像他所知道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配得上他姐姐。 如此一想,也就没什么好排斥,话到嘴边又收回去,别开头不愿多说,“没什么,你快点,等会还有门禁!” 汉宫秋打结的动作一紧,表示完工。苏长容吃痛,刚刚建立起来的形象骤然崩塌,脸色冷下来,后来竟是一句话也不肯说。苏合香无力耸肩,三人懒懒散散又走回原路。 汉宫秋抬头看一眼天色,也并不十分晚。待问了门禁时间,两手一拍,开始在山林间三三两两的拾起干柴。等走到一块平地时,他怀中已经有了一堆。 星火燃起,很快就烧成一团。苏合香配合地从储物袋拿出一袋水,把鸡简单冲洗,汉宫秋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作料撒上。两人配合完美,像是经验老道的熟手,一只烧鸡很快就在火堆上翻烤。 苏长容表示惊奇,露出和白通一样的孩子才有的天真,烤肉味蔓延,令人垂涎三尺。 林间传出人影晃动的动静,苏合香敏感的竖起耳朵,来不及做别的事情,掐诀迅速将汉宫秋送回。汉宫秋胸前荧光一闪,整个人凭空消失。而阴影里,走出来另一个人。 “哟……小日子还可以嘛……” 吴半夏从树下走来,苏合香看他一眼,感叹吴家的人都一个样,全都喜欢从暗处出来,深怕别人不知道这种“特色”。 苏长容明显有些激动,肩膀抖个不停,怒气都快从鼻子里喷出来。苏合香对他摇头,示意他冷静,不可激动,苏长容这才收敛了火气,拿起一只鸡腿背过身去不看他们。 “这里可是子胥山,你私自进来,也不怕被当做什么间谍给抓了。” 半夏纨绔一笑,“子胥山我自是不会进去,可是,这里已经是常乐峰边界,我为何不能来?” 苏合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合着汉宫秋东走西走,本来收集白月花就已经是在子胥山的边界,现在直接出了那个范围,跑到常乐峰来了。 “长容,你先回去。” “姐姐?!” “听话!”苏合香不容他反驳,在其背上快速画着传送符咒。单手一推,不肯离去的苏长容就消失在虚空里。 此时只剩下两个人,苏合香也不拐弯,直接问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老朋友了,见面和至于如此生疏?苏合香,这么见外,真让人伤心。” “哦?你也会伤心?” 苏合香不着痕迹往子胥山退,吴半夏知道她打什么主意,猫捉老鼠般玩弄起来跟上。 距离渐渐逼近,吴半夏显然有恃无恐。两人就这样推搡拉扯,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苏合香就被圈在一棵大树和吴半夏的双手间。两人隔得极近,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苏合香脸上出现慌乱,警告道:“吴半夏,你若再纠缠不清,小心我不客气!” “你也不过如此!”吴半夏捏住苏合香的下巴,细白的脖子就在掌下,仿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在他手里香消玉殒。 第二十七章 风波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合香,苏仲都死了,你还傲什么傲?!难道还想靠你那个懦夫爹吗?不过死了个娘们,真是没用,就跑去出家……啊!!!” 吴半夏本来还想说下去,忽然左眼眼中在刹那间爆开血光,紧接着就是撕裂的剧痛袭来。他痛极,捂着眼睛后退,鲜血从掌间指缝流出,在夜风里带起血腥味。 吴半夏一瞬间发狂了:“贱人!泼妇……啊!贱人!啊!!!” 他怒火中烧,尖叫着扑上去,苏合香早已退开他的钳制范围,手中握住一把精小的匕首,在寒夜中泛着森气。 本来她就是扮猪吃老虎,更何况吴半夏一只眼睛已经看不到,哪里还能是她的对手。刀光闪过,不过数息之间吴半夏就被按压在地上。此刻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伤口,血流不止。 “我警告你吴半夏!”苏合香把他的手反扣在背上,骨骼间发出咯噔响,骨折的疼痛和眼睛不分上下。他痛得几乎无力反抗,但来自骨子里的不服气与恨,驱使着身体不断挣扎,伴随着低吼。苏合香把头伸在他耳边,像他之前对她做的那样吐气,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狠的字眼:“你嘴巴要是再不干净,我就不会只要你一只手和一只眼睛,我让你……有命来,无命走!二叔的事情,我会慢慢查清楚。而你的眼睛,就当是利息……给我……滚!!” 夜已深,一切尘埃落定。 苏合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准备进房的时候,瞥到了院子角落里的苏长容。他小小的一团,缩在黑暗中不肯说话,看到她后,却眼珠子里有水光滴溜溜的转。 “长容……你不该在这里……”苏合香默默蹲下摸他的头。她瞳眸里有些许无奈,但却没让他发现:“这里有不少公主郡主的,万一冲撞了谁,我们都不好办……” 进来的这段时间,苏合香都是和那些公主分开练习功课的,偶尔才打照面。听说这些皇族中,大多都是品行极佳,唯独那么两三个,刁蛮跋扈,苏合香不愿多事,时常避开,因此至今没有碰过面。 这里说是不许有小厮丫鬟,但其实谁都有暗影,帮衬着解决一些危险或者做些杂物。不然娇滴滴的皇家贵族,尤其是公主之类的,哪里做得来打扫洗衣做饭这些活?更何况,这些也不是属于她们需要修习的功课。 “姐姐……长容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 “那姐姐为何不让我留下帮你?” 苏合香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手顿住,呆愣片刻。 “长容……有些事,你还小,不需要你解决,姐姐就可以做好。但是姐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在的,所以你要快快长大变强。到时候,姐姐就需要你的帮助了。你要是可以帮到姐姐……姐姐也会很高兴的……” 她其实宁愿永远都没有需要他帮忙的那天。但如果真的有那天,她更希望苏长容有能力去解决,而不是理所应当的在她的保护下,成为一朵太阳下娇养的花朵,经不起风雨。 少年看着她,眸子里的水光映得亮晶晶。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为什么他会这般无用,以至于像个累赘?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还能变强么? 不,就算是用尽一切办法,他都要变强。 苏长容平静而又坚定的说道:“姐姐,我一定会变强的。你信我。” 苏合香笑着摸他的头,点头安慰道:“我自然信我们长容,但是不要勉强自己。姐姐会是你的后盾,无懈可击的后盾!” “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还要你做什么?!”汉宫秋被苏合香传送回来的时候,心里面就觉得有些不妙。正想去找找有什么法子可以回子胥山,二奶奶带着怒意的声音就从竹林阁外面传进来。他眉头一皱,走出去看。 降香正在那里不停的磕头求饶:“夫人,降香错了,可是,降香真的不知道那是秦少爷啊……您只说最近有贵客,可是降香并未收到指示说秦少爷会晚间才到。擅自将人赶出去……是降香错了,实在是现在还是二爷的丧期……大小姐临走前说,府上要保持安宁,不要随便把谁都放进来,奴婢才这么做的……” “阿忠是随便的人吗?!你还狡辩!现在绥县那边发生瘟疫,他也是没办法才来这里,你就是怕染上!现在他走了,京城那么大,我上哪找去?!我就这一个侄儿……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到底是在谁手下长大的?既然如此,你倒是走吧你!枉费我多年来对你的好!”二奶奶几乎要拍着心窝嚎啕大哭,一副降香的良心都喂狗了的沉痛。 “夫人……降香真的知道错了……夫人你不要赶降香走……夫人……” “滚!” 二奶奶一个劲的推开降香,后者又一个劲的跪上去拉着她的衣角。双方僵持,汉宫秋眉头皱起川字,总觉得要不是降香向来不是那等虚假的人,他都要怀疑这两人为何会跑到竹林阁附近来哭闹。 “慢着!别吵了。” 汉宫秋提着一盏灯出去,降香看到救星,连忙跪过来求他,“公子你快为降香求情啊公子……降香不能走……” 二奶奶见他出来,一直提着一口气,看汉宫秋一眼,就转身准备走人。她现在还记着当初被讹的事情,对汉宫秋能躲就躲,连坏话都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 汉宫秋简单安抚降香,喊住二奶奶,放下灯做了个虚礼:“刚刚无意间听到绥县瘟疫之事,二夫人若是不介意,汉宫秋愿意帮您找回秦公子,顺便为他查看一番。降香说到底也是无心之失,毕竟二夫人和降香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日,说到底也该明白降香的为人。” 二奶奶脸色当即缓和,汉宫秋刚一说完,她就快步上前问道:“当真?你当真愿意给阿忠看病?” 汉宫秋嘴角差点绷不住,他就知道!这二奶奶是故意跑到竹林阁附近来的吧! 要感谢苏合香把他送回来了,不然降香岂不是要白白受委屈,一出戏都没有看众。 找到秦忠的时候,他正在街角抱着一个包裹睡觉,全身都是逃难的模样。这般衣衫褴褛,全身都是乞丐打扮,实在看不出他和二奶奶这样锦衣玉食的人有关系。 可怜的降香,二奶奶是猜中了这样的秦忠会被拒之门外,拿她做戏呢! 二奶奶虽然偶尔也拿府中的东西,或公或私接济娘家人。但逃难过来的人,谁还能保持好模样,况且他独自一人也不敢穿好的招摇过市,来的,只能是一幅捡破烂模样的秦忠。 降香一个劲的给秦忠道歉赔罪,秦忠虽然在自家乡里富甲一方,但京师的豪华还是让他眼花缭乱,而苏氏在世家官僚中,是除了白家以外最富有豪气的,连门口的花盆都价值不菲,秦忠被刺激得头晕目眩,完全没有注意到降香的存在。 第二十八章 风波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等洗漱打整一番出来,终于像个公子哥的模样。二奶奶和秦忠姑姑长侄儿短的唠嗑一番,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出来。汉宫秋正想着不知道何时二奶奶才能想到正事,让他把脉查探,万一真有瘟疫,染上也不好。千等万等终于在他熬不住打瞌睡的时候,二奶奶把人引过来,恳请他帮忙查看。 秦忠分明有些怯懦,却还是挺起胸膛,以对待下人的姿态伸出手腕。汉宫秋内里对这种势利小人模样深感厌恶,但既然许下治病的说头,就得做下去。 板着脸给人看好脉,二奶奶紧张的看着他,生怕那张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厄运来。 汉宫秋突然起了坏心。 “秦公子,可否为在下说说瘟疫的情况?在下也好确定一下,是不是……” “是怎样?”二奶奶捏着手绢,一双眼睛铜铃大,死死地盯着汉宫秋。后者觉得不能说太过,不然这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掐脖子的阵势实在可怕,婉转一番言辞,才慢吞吞道:“秦公子的脉象看似无恙,但总有些许怪异,很像某种病症,但在下没有接触过瘟疫,也不知症状,所以无法定论……” “姑姑……我……”秦忠一幅如丧考妣的样子,深受打击,越听越怕,在椅子上险些要哭起来。 “阿忠不怕啊……姑姑在,你且给秋公子说说,他医术高明,不会有事的!” 两人慌成一团,把汉宫秋当救命稻草死死地拽住,秦忠才一句话一道颤音的讲起瘟疫的事来。 汉宫秋睁眼说瞎话,柏子仁在门口不屑地哼一声,暗道:“要是真的有瘟疫症状,那小子早就把人隔离开了,谁还慢慢让你在人堆里说这些……” “开始的时候,我们那里的人都没有怎么注意,毕竟脸上脱皮也不是什么怪事,大冬天的脸还脱皮呢。本以为没什么,等大片的人都这样的时候,才觉得有点不对。集体就诊,可是大夫也没发现什么啊。有人就说会不会是村里的水有问题,于是我们就尽量到山林里担水,村里的水井基本就没用。但是怪事就偏偏在那种时候来了,有的人在担水的途中,竟然浑身脱水,最后变成干尸……” 秦忠说道这里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恐惧浮现在脸上,仿佛那干尸就在面前,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干水分,倒地不起。 “阿娘让我赶紧走,然后招了术士作法,就看看是不是山中精怪作乱。但是镇子里的人……只要是在作法事的现场的,全死了……接着,那种瘟疫就全面的爆开,本来只是镇子里,现在绥县都被波及了大半部分……” “京师没有派人去处理吗?为什么这里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哼!”秦忠一听,火气就来了,“我怎么知道!明明把情况都报上去了,音讯全无,半点盼头都没有!你们这些人,在京师吃喝玩乐,哪里管我们的死活?要不是你们无能,我哪里能沦落到这……那种地步!” 汉宫秋和柏子仁交换眼神,心中已有了猜测。 大概是那县官怕上面降罪,想强行把事情遮住,没料到终究纸包不住火,事情越闹越大,都有难民逃出来了。这件事,应该瞒不住多久,而且如果真的是瘟疫,那么那些逃出去的难民…… 事情明显变得麻烦,汉宫秋重新问一遍秦忠那瘟疫的症状。秦忠虽然有些势利,但关乎自己小命,也不敢含糊,一一给他说明。 “开始是面上起皮,就和冬天的皮肤一样,然后皮块变大,和蛇皮一样一层层的。后期,大概一个月左右,身体明显变干,就像有人特意把血给抽干一样,干枯无比,和干柴似的,面色枯黄,毫无血色……这一定是妖孽!哪有这种瘟疫?!” 汉宫秋直接忽视他这种怪脾气,随便给他从药房里抓点补药垫着,说是短时间内要仔细观察,便将人打发。躺在竹林阁的藤椅上,头顶竹架爬上花藤,末梢绿意盎然。汉宫秋思维乱做一锅粥,想到苏合香,不知道她解决了问题没有,便一咕噜爬起来转向书房,翻翻找找终于找到和胸前一样印记的符纸。 苏合香走前给他画了个图纹让他贴身收着,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传送用的。胸前这个不能乱用,还是找一个多的比较好。 按着记忆对着符纸念了几句咒语,掌间溢出虚空的波纹,他裂开嘴一笑,感叹自己的聪明才智,踢脚跨进去。 苏合香已经合衣躺下,呼吸匀净浅浅。汉宫秋从屏风后面走来,正想上前,迎面忽然一道亮白的剑影闪过,使君兄凝练的身姿出现在室内,剑尖直指汉宫秋的脖子,“何人?” 汉宫秋顾不得风度,连连小声惊呼,同时缩回脖子,“使君兄是我是我!你手可别抖,莫要伤及无辜啊……” “你来此作甚?” 听出是熟悉的声音,使君兄收回宝剑,看看睡得正熟的苏合香,眉头皱起,带着他走开,“小姐无事,只是你大半夜闯入女子闺房,实在……不成体统……” 汉宫秋也忽然觉得不太好,深感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因此也没有做狡辩,讪讪说完两句话就要走。 临去时忽然想起绥县的事,简单的和使君兄商量。使君兄听完,本来就面无表情的脸更是冷酷,让汉宫秋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冻死。 “使君兄啊,你可千万要记得给苏合香说。这事我觉得有些麻烦,说不定要去一趟绥县,苏合香虽然要修习……”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等会被看到了,对小姐声誉有损。” 汉宫秋话说一半,虽然知道使君兄是好意,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递过去,“这个是药,近来几个月应该没什么大碍,我怕外面的事耽搁了,索性一次性给了吧。” “嗯。” “还有……” “作甚?” 第二十九章 风波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作甚?” 汉宫秋脸上笑出一朵花,“……能不能,给我弄个传送法送我回去?” 使君兄沉沉看他胸口一眼,直接道:“我记得小姐给你画过一张符咒,那是可以长期使用的,你既然能来,应该也能走才对。” 汉宫秋嘴角尬笑两下,拱手道:“那我走了,走了……” 回到苏府,汉宫秋对自己没出息的模样深感痛绝,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却噩梦缠身。 梦中被一个长毛大怪卷入怀里,烫呼呼的舌头流着哈喇子舔他,吓得他浑身冒汗。醒来才发现自己把被子卷到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被勒住,热的大汗直冒。 五月,杨柳依依。 江头船夫来回吆喝,汉宫秋靠在船上,沿着江岸,一一收揽好风景。随便找了借口摆脱二奶奶和秦忠,看这遍地花开,童稚嬉戏。有的拿着逢年过节才用的小鞭炮,你追我赶,打闹声不绝。 乌篷船的船头有渔夫唱着自家水乡民俗歌调,稍大的船舫里芦鼓笙箫,日光透过来,一幅好韶光。 “白首吟,时光如流,世事百味一生尝,妖艳红花梦一场……” 柏子仁站在船头,抱着“流苏”,摇头笑他,“伤春悲秋……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事……” 汉宫秋有些伤感,不想理他。像平时他必然会怼回去,此刻他却只想晒太阳,珍惜当下。 乐器争鸣的声音渐近,琴音袅袅,动人心弦,汉宫秋看向边上不远处的大船舫,问:“那边是在做什么?好生热闹……” “那可是白家的船。” 船夫摆弄着浆,一脸神往艳羡,“今天是江南有名的艺妓六月雪的生辰,白老爷在那边庆生辰嘞!话说那六月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日她进京的时候,小老儿我有幸看到那芙蓉轿,轿中人虽然被轻纱遮住,但那依稀间的神韵真是连京城里的花魁也比不得。所过之处,香风扑面,令人难忘啊……” “大叔也去看这些?”柏子仁笑问。 船夫嘿嘿两声,随即又摇头叹息,“谁不爱美呢……只是小老儿年纪也大了,美是美,也只打算远远看看罢了。过过眼瘾。当日不过是进京给家中那娘们抓药,才有机会看得。” “美丽的东西向来脆弱,或是充满危险,看看就够了。” 船夫是甚是认同汉宫秋的话,回应道:“美丽的东西确实脆弱,那六月雪据说天生一副愁态,药不离身,所以多少人想要去看她一眼,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呢……听说京城许多公子哥都慕名去白府拜访,可六月雪是白老爷重金请来的,赎没赎身不知道,但入了白老爷的府,也算白家的人。那些公子被一一婉拒,竟是谁也不曾看成!” “千金一掷为美人,白老爷也是风流人物啊……” “谁说不是呢,但这位白衣小相公刚才说的危险啊……小老二听闻那苏家大小姐,美貌亦是京师一绝,那种人也算危险得很。” 汉宫秋和柏子仁脸色皆变,有些困惑。 苏合香的性子对熟人是开朗直率,偶尔可能会捉弄人,但在外人面前是绝对的彬彬有礼,怎的到了坊间就成了危险?要说危险,红娘子才是不二人选才对。 “怎的说?”汉宫秋问。 船夫摇头,避开大大小小的船,向开阔处移去。 汉宫秋有些晕,便坐到乌篷下。 船夫的声音缓缓响起,“今早吴家带着一批人向子胥山去了,说是找人算账,听说……今早一大早那吴家二公子被抬回来的时候,是满脸鲜血,手臂也断了一只……具体怎么样不清楚,但着实狼狈,小老儿我家那娘们有个亲戚在吴府做差事,看得也是吓人。吴老爷气得不行,整个吴府都不敢说话,问清楚原由才知道,那一身伤,都是苏家大小姐打的。你说一个姑娘,何至于这样残忍,废手臂,剜人眼……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至于那红娘子虽然毒辣,但至少看着是一个样,实际上也是那个样。可苏大小姐,小老儿在城里混了那么多年也还是远远看过,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谁知……哎……” 原来如此…… 汉宫秋想起昨晚苏合香把他传送回来的事,想来就是吴半夏出现了。但是他后来去看她的时候,也没看出个什么啊,苏合香的样子,完全不像刚刚做完那些事的人。 市井中人不是很清楚苏吴两家之间的事情。吴半夏虽然纨绔,但没有影响到下层百姓,人们也就没觉得他怎样。 这好好一大男人突然间就被苏合香断了手臂,剜去眼睛。苏合香在坊间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而且百姓就是一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只要给点风,往哪边倒都行。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谁会仔细看事情背后的真相? “大叔可有听说去子胥山的有谁?”柏子仁急切问。 船夫哪里能知道这些,摇头示意不知。 柏子仁有些担心,想问汉宫秋接下来怎么办,却发现人都不见了,船舱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汉宫秋的人影? 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被气到不行。刚转头想让船夫靠岸,自己有急事不去绥县,白通那稚气的声音从旁边高大的船舫传过来,把他一走了之的意图瞬间冲开。 一说一搭之下,都忘了自己要喊船夫做什么了。 “柏子仁大哥!” “白公子。”他回礼作揖,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船和白家的船舫已经靠得比较近。 江面开阔,为了避开别的小船,船夫都快把船划到江中心了。 白通挥手让他别做这些虚礼,一手凭空和柏子仁比划手势,一手揽着八宝。 八宝被勒得不舒服,钻过来钻过去,身上缠着花花绿绿的线,磕磕绊绊地把自己半个身子搭在栏杆上,又觉得不行,再转而往白通肩膀上爬,白通对这种很受用,也就由它而去。 “柏子仁大哥,你这是要去哪?” “去绥县,办些事。” “就你一个人吗?” 柏子仁咬牙切齿:“不,还有一人,只是他现在有点忙……过会就来……” 第三十章 风波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柏子仁咬牙切齿:“不,还有一人,只是他现在有点忙……过会就来……” 子胥山 汉宫秋从虚空里跌落,滚到草丛里。 好在此刻这里空无一人,不然被发现擅自闯入的话,自己小命难保。 头顶不时三三两两有人御剑往一个方向去,他心中一紧,连忙跟上,等走到人多处,才发现场面确实有些混乱。 子胥山的弟子站作一方,吴家的人站作一方,那一方除了吴家的风印图纹标识,还有蛇纹,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为首的人叫阵:“交出苏合香,此事作罢!” 子胥山这边站出来一名蓝袍道人,汉宫秋不识,但看到那谈吐气势,应该也是长老之类的。 “吴家这是仗势欺人么?竟敢公然上子胥山挑衅,逼迫我们交出子胥山的弟子?难道以为叫上瀛洲的人,我们就怕了?你等若不说个所以然出来,今日的账,怕是不能善了!” “牵牛子……”但沉封从吴家那一堆人里走出来。他目光沉沉,周身气息翻滚,衣发无风自动,“我们敢来子胥山,自然不是无故闹事。苏合香在此受教,却做出伤人害命之事。我那侄子吴半夏昨夜在常乐峰历练,无意间碰到苏合香,无缘无故竟就被剜眼断手,我等若不来,还真当吴家和我但家无人么?!” “果真有此事?”牵牛子侧首看向后面一脸淡然的苏合香。 苏合香闻言,从队伍里走出来,行礼。 “师尊,剜眼断手,确实我所为。”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李子梅和寒家两位郡主挨得近,嗤道:“血统不高,做事也无能。” “真想不到,这苏合香表面看起来柔弱,冰清玉洁,竟也会做这种事!这世上,没了手和眼睛,落下个残疾,还能好好修行吗?” “表里不一,这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不知背地里是什么样呢……” “虽说修行之人,手上不沾鲜血不可能,但无故伤人,还是伤的是吴家的。有这瀛洲但家做后盾,看这苏合香可怎么收场!” 各种各样的话冒出来,声音或大或小,好在一个个也是皇家贵胄,没接受过市井泼妇般的骂文,也不至于粗俗不堪。尽管诛心难受,苏合香全当没有听见,行礼的动作不收,等牵牛子的下文。 李南星原本一句话没说,但越听越不舒服,冰霜似的眸子扫向说得正在兴头上的几人。 后者发现那目光里的警告,纷纷住了口,不一会就安静下来。 “苏合香,你可学到了什么?”牵牛子这才问。 苏合香站直,不带情绪地扫视吴家那方的人,又看向身后,摇头道:“人言可畏。” “你可是要为自己辩解?” “是!” “荒唐!”吴家又站出一人,直指苏合香:“难道半夏那身伤会有假不成?铁证如山,你还不认!” 说完一道劲风袭来,苏合香握紧手,知晓自己躲不过这一击,全身力气聚集起来准备防御。 牵牛子却手一扫,广袖翻动,顷刻间就化解这一记袭击,同时飓风升起,向那攻击者奔去,速度之快,连但沉封也没能立马做出反应,旁边那人就被打出去,口吐鲜血,好生狼狈。 “牵牛子!” “你等报仇心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我只听了你等一面之词,若就这样把弟子交出去,以后还怎么在子胥山立足为师?” 但沉封脸色黑起,“你……” 牵牛子却不理他,兀自让苏合香站出来,“苏合香!” “是!”苏合香走出,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口中念念,荧光大盛,昨夜发生的一幕幕便在上空显现。 “……不如你跟了我……我还可以扶持一下苏长容那个废物……” “吴半夏,你若再纠缠不清,小心我不客气!” “你也不过如此!” “苏合香,苏仲已死,你还傲什么傲?!难道还想靠你那个懦夫爹吗?不过死了个娘们,真是没用,就跑去出家……啊!!!” “贱人!……贱人!啊!!!” 等所有的画面看完,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精彩,而且,这件事发生的地点,也并不是在常乐峰,而是已经进了子胥山地界! “师尊!”苏合香跪下,膝盖在地上发出重击声,她却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郑重地行大礼,“请师尊为合香做主!吴家欺人太甚!明明是欲要毁人清誉,不得手却反咬一口!合香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且,试想,若让人知道,子胥山的弟子在境内就遇到这种事还无力反抗,传出去,让世人怎么想子胥山?怎么想李氏皇族?!所以弟子擅自废了吴半夏的一只手和一只眼睛,本来只是作警告,但吴家非要把事情闹大……若说合香有罪,也只是错在没有上报给师尊,别的,合香不认!” “如今吴家贼喊捉贼,欺人太甚,合香势单力薄,但只想要讨个公道!” “你!”但沉封一张脸已经黑得不行,硬生生挤出一道笑,道:“好……苏家真是好,养出如此伶牙俐齿的人来……苏仲也该含笑九泉吧?” “不敢……”苏合香跪直身子,侧脸乜斜看他,“吴大人给二叔写的碑志,通篇都承认二叔怀瑾握瑜、高山景行,教出的人不敢也不可能会辱没他的脸面。倒是某些人,向来不分青红皂白,颠倒黑白的本事让在下愧不敢当!” 吴家那边的面色如吃屎,更多满脸菜色。 牵牛子抚弄一番衣袖,眼神略带责怪。 “苏合香,不得无礼,我有教过你这么说话吗?含糊不清,指意不明。” “师尊?” “你且退下。” 苏合香便恭恭敬敬的退离,局势转换。 汉宫秋见事情没那么严肃,也算是呼了口气。 他就知道苏合香不会毫无准备,他刚刚还在想,要是没人护着她可怎么办。如今看来,人精还是人精,哪里那么容易就被算计到。 事情很快就得到解决,吴家那边的人吃瘪,被从此勒令不得踏入子胥山半步。 吴家和瀛洲的弟子素质被受到质疑,子胥山与这两方的合作,比如草药采购等,怕也是会受到极大影响。 这次这两家的梁子是结大了。 第三十一章 绥县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合香回到自己的院子,途中遇到李子令,她有些无力地向他道谢。 苏长容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被苏合香拜托李子令拖住,丝毫不知道事情发生的过程,风浪过去才被放过来,此刻一见到自己的姐姐,百般滋味在心里打翻。 两人寒暄一番,李子令便离去。苏长容抹抹眼泪,跟上他去练习,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会变强,苏合香对此只笑笑。 推门而入,墙根站着一个白衣人。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是汉宫秋。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毕竟吴家来时阵势浩大,坊间都快闹翻了。” “是吗?” 苏合香满不在乎,从储物袋里拿出伤药,细细擦拭掌上磨破的地方。 汉宫秋熟稔地上前接过,替她处理。 “腿……”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虽说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别,但到了苏合香这里,他就有些在意。 苏合香知道他是看到了刚才自己跪下去的样子,抿唇摇头,道:“无碍,我等会自己处理就可。” “你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干脆,神不知鬼不觉,谁能奈你何?” “汉宫秋,你错了……死了是一了百了,留下的,活着的,才是最痛苦的……” “苏合香……” 何必如此难为自己…… “哦对了!”苏合香回归本质,方才的伤感一扫而光,大拍额头,“使君兄不是说你要去绥县吗?按理说现在你该出发了,你怎的有空来这里?!绥县的事,你要怎么办?” 经她提醒,汉宫秋恍然想起被他落下的柏子仁,一想到等会面对他的时候可能会被暴打,就觉得脖子阴风阵阵。 苏合香一看这模样就猜到了七八分,笑看他,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秋公子,你等会完了,柏子仁最讨厌别人丢下他一个人,你等会,还是好生安息吧” 苏合香果真没有猜错,汉宫秋回去的时候,柏子仁察觉到动静,立刻抬头冷飕飕的看他,汉宫秋哈 哈讪笑,指着外面道:“啊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轰…… 隆隆雷声响起,夏雨敲打在乌篷上,噼里啪啦。汉宫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沉得厉害。 本来夏天的雨来得就急,此刻江面上已经打出小水窝,船夫拢上蓑衣,靠近堤岸慢行。见船上多了个人,脸色不变,大声喊着:“两位小相公可要坐好了。现在雨大,等会怕是要涨潮,为了安全着想,小老儿我先靠岸,等雨停了再走。两位小相公也无需吃这样无聊干守的苦,这里有个古巷,在卖些小玩意什么的。倒可以游览一番,只需雨停时回来即可!” 本来汉宫秋正觉得被老天爷拆台尴尬无比,船夫这话恰好给了他台阶下。 柏子仁知道他的意图,侧首闭目不看他。 汉宫秋死皮赖脸的磨,终于两人还是一起上岸,一人撑一把伞,翩翩公子行于柳树下,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且因为下雨的关系,路上没有多少人,这便无意间给了全世界 只有这般俊俏公子的错觉。 古巷两边楼上,有姑娘相依,对镜贴妆,听闻有两人闯入这世外雨景,不一地凭窗观望。 金樱难得的从众,拈花而笑,折下窗口一枝正盛的紫藤花,掩嘴笑笑,轻飘飘掷下。 汉宫秋和柏子仁悠悠抬首。 “公子可愿意进来避雨?” 汉宫秋看看这连绵起来的雨丝,欲停不停,便对上头喊着:“如此,多谢姑娘美意了!” “你别玩起来忘了正事。”柏子仁忍不住提醒他,本来是不打算理他的,但这嘴就是管不住。 汉宫秋嘿嘿一笑,人已经走到廊下收起伞,伞上水珠崩开,在空中滑起一粒粒珍珠。柏子仁只得努努嘴,沉默跟上。 “子仁兄,劳动是件好事,但适当放松也是可以的。” “你不是刚刚才去放松过么?” 那可不一样,汉宫秋心想,自己躲在远处提心吊胆,手在兜里摸来摸去找各种迷药毒药的,也很心累,怎么也谈不上放松。 进去后,两人才发现这楼阁间放满了各类花,或是新鲜馥郁,或是低沉暗雅,当真是争奇斗艳。 金樱在楼道上方等着,对旋转上梯子的两人唤:“看两位公子如此俊朗,想必家里门槛都被踩破了,不如买些花儿回去给家中夫人瞧瞧?” “姑娘原是采花女吗?花美,人也是不逊色!” 汉宫秋夸人也是一派正直模样,换做一般人必然要被骂登徒子,到他这里,却听不出丝毫轻佻的意味。 金樱显然是被恭维到了,也很吃这一套。没计较来人的答非所问,引人上前,在窗边摆出一套青翠的茶具。 杯盏似翡翠,烧制得十分精巧,色泽方面也算上品。 茶香弥漫,金樱挽袖给两人倒上,轻声请,“两位公子请用……” 柏子仁本来没有品茶的心,但汉宫秋已经毫不客气不见外的端起那精巧的瓷器,他总觉得没理由让人家姑娘难堪,便做做样子的抿一口。入口醇厚,芳香馥郁,竟不似一般的茶叶。 “……这是?” “花茶。” 柏子仁没喝过,深感叹服:“果真是好手艺!” 金樱颔首受了这褒奖,见两人打扮略有凝练,朱唇轻启:“二位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仲夏季节雨如瓢泼,倒是没挑到好时辰出门。” “姑娘不妨猜猜我们的去向?”汉宫秋调侃。 金樱摇头,凭轩而望楼下的雨巷,片刻又转过来继续烧茶,声如婉转黄鹂,笑叹道:“世上人有千千万万,而不论晴雨,来这花廊的人我就是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小女子若是人人都去猜一遍,说不定都能练出算命的本事了。” “也是,那姑娘可知道绥县?” 雨巷对面的楼阁上一个脑满肠肥的“汉子”插话,“金樱可就是从绥县来的呢,怎么会不知道!” 这“汉子”之前一直背对着汉宫秋他们,此刻一出口,竟是略微中性但明显是女性的女声,方言气息浓厚。 汉宫秋上楼刚坐下就注意到对面的人了,只以为是披头散发的男子。而且这挨着的几户也不时有人探出脑袋看他们,汉宫秋习惯这种场面,此刻冷不丁冒出这等奇葩,正在喝茶的两人齐齐地浑身上下抖一抖,看清楚声音来源后差点把口中醇香的花茶喷出来。 第三十二章 绥县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那人虽是女子没错,但胖的过分还是其次。脸上每一处显然都是在模仿金樱的妆容,偏偏还弄得花里胡哨。 不施粉黛倒也可以看出是个正常人,可那脂粉也明显没有抹匀,一坨腮红抹的像鬼似的。头顶一朵时花,但原谅汉宫秋没勇气去细看究竟是什么花,匆匆一瞥就移开视线。 柏子仁显然也被惊讶到,半天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接话。 汉宫秋总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自动忽视对面本来就眼睛鼻子被满脸肉挤到一块却还坚持把牙齿笑出来的胖妞,深呼吸一口气,捡重点听,“原来金樱姑娘是绥县人?” 金樱垂下头,似有些伤感,浓密的睫毛盖住她的瞳眸,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但隐隐的抽泣声还是暴露了她的哀伤。 她抹抹眼角的泪,粉嫩广袖将脸遮住,“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不曾不曾……” 柏子仁皮笑肉不笑看汉宫秋进行眼观鼻鼻观心的恭维,默默低头喝茶,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一路的,但抬头有恰好对上对面那个还在咧嘴笑的胖妞,视线无处安放,只得内心大叹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闭目养神听汉宫秋套话。 “金樱姑娘为何来到此地?” “哎……”金樱悲戚地擦拭眼角泪花,“家中,发生了瘟疫,只得趁早,还未染上疫病时出来谋生。也算避难,幸得婆婆收留,才得此生计。” “家中人可都还好?” 金樱平静下来,狐疑看他,嘟囔着:“公子莫不是衙门里的?倒像是办案一样……” 汉宫秋顺杆爬,拱手作一派苦大仇深确实如此我也很为难但没办法的模样,“确实是在办案,在下也是有苦衷才便服出行,还望姑娘见谅,告知一二!” 编!你继续编! 柏子仁蔑看他一眼,好在此时他将使君兄的面瘫学了个八分像,也没看出什么猫腻。 金樱不知何时把一只手绢都捏皱了,眉头锁住,像是拿不定注意,最后试探问他,“大人可会帮帮我的家乡人?只要大人给个肯定的说法,金樱一定在所不辞!” 最后柏子仁顶着对面“胖美人”抛媚眼的压力,好不容易熬到雨停,一而再再而三地明里暗里的提醒汉宫秋,两人才辞别金樱,手提一捧花束和一盒香粉回到船边。 船夫觉着江面虽然还算平稳,本着风里来浪里去的本事,顺流跑,硬生生把一日路程缩短至半日就到。 汉宫秋肚里翻江倒海,面色惨白。 柏子仁生怕他吐自个身上,上岸后硬是隔他三丈远不肯靠近。 因为绥县的事情船夫也有耳闻,所以把他们送到驿点就不肯再往前。钱他缺,但他也知道钱再多也要有命来享用,任凭汉宫秋软磨硬泡舌灿莲花也不走了。 柏子仁早就知道会这样,等汉宫秋“孕吐”势头一过,提起他腰带就往剑上跳。 汉宫秋还没有在别人提着腰带的情况下飞那么高,风噼里啪啦往脸上咋呼,脑子清醒无比,也顾不得晕船,死命抱大腿不敢松手。 柏子仁终于抱着出了一口恶气的心,上午被丢下时的不痛快散去,舒舒服服身心舒畅地把人带到绥县市集上。 说是市集,却满街都是死气。京师热闹非凡,而绥县远在千里之外,萧条一点他懂,可没想到,会萧条成这样。 已经不仅是“秋风萧瑟”、落叶漫天的景象。 市集上的小铺子都关完了,平日里供人休息坐下的凳子也东倒西歪。可能是经历过太多次丧事,圆白的纸钱满天飞,天色暗沉,风一吹,给人到了鬼门关的错觉。 分明是个县里的集市,能看见的人,却基本是乞丐。 汉宫秋本想逮住一个人问问情况,谁知道那些乞丐一看到生龙活虎的人,就顾不得身上是不是疾病交加,咋呼着纷纷涌上来。 汉宫秋被他们眼窝深陷皮包骨的样子吓到,两人被逼得步步后退。柏子仁拔出“流苏”,汉宫秋眼疾手快地制止他,很快他就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群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抓住救命稻草,谁还管来人的呼声? “救我……救救我……” “他们刚才是从天上飞下来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神仙……神仙来救我们了!” “神仙救我,救救我们吧……” “你不是神吗?为什么不早点来?我的妻儿都死了……”一人在汉宫秋面前跪下,衣衫褴褛哭诉,“为什么不早点来……” “我不是……”汉宫秋正想解释,但人越来越多,他的声音立刻就被掩盖。后面跑来的人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只跟着前面的人跪了,请求汉宫秋救他们,给点药,给点清水,给点吃的,给什么都行。 汉宫秋觉得,哪怕眼前是潲水,也有人会在里面捞吃的…… 柏子仁白净的衣衫不一会就染上各种姿势的手印,大大小小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摸上去的。要他下重手他也不忍心,最后只得提起一口气,拉着汉宫秋跃起,跳跃间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房屋后。汉宫秋看着下方紧追不放的人流,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酸涩。 林间无人,两人被追得够呛,天色已经快要黑尽才找到落脚地。柏子仁在一片片坟地周围寻了个合适的地“打地铺”。 死的人太多,县太爷也不知去向,怕是畏罪潜逃去了。林间有很多新坟,白纸到处都是。汉宫秋虽惧怕恶鬼,但旁边也算有个抓鬼行家大师,所以也不是很慌张,在两棵树中间做了一张吊床,躺上去才慢慢整理思绪。 “那些人眼窝深陷,瘦弱不堪,骨瘦如柴,确实像被吸干了身体里的水分似的。” “对。”柏子仁难得正经一回不和他抬杠,低头擦掉衣服上的粉尘,面色严肃:“他们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开始蜕皮,和秦忠说的没有多大差别。”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不出去?难道城门口有人把他们堵在绥县范围以内了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明知道留下一定会死,出去还可能获救也不肯走?” 第三十三章 绥县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不出去?难道城门口有人把他们堵在绥县范围以内了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明知道留下一定会死,出去还可能获救也不肯走?” “不知道,如果是我,怎么肯坐下等死,说不定,真有什么原因不成……” 汉宫秋脑子里乱如麻,浑浑噩噩间就睡着了,迷糊间突然睁眼,面前一只特大号蝴蝶漂浮在半空睁着大大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猝不及防汉宫秋会醒来一样,立刻惊慌失措的飞走,吓出像小姑娘的声音,汉宫秋有些怕,但知道它没有伤人的恶意,半坐起看一眼熟睡中的柏子仁,轻轻爬下床,顺着蝴蝶落下的荧光跟上去。 面前起了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远处,山涧泉水叮咚,月夜下百花盛开,带露含羞,给人穿过幻境进入桃源的错觉,而桃源里,少女的哭声嘤嘤传来,汉宫秋给自己打气,循着声音过去。 是的,翅膀,那翅膀上眨着眼睛,忽闪忽闪,随着翅身的开合而闪光,像宝石,流光溢彩,却比宝石更夺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蝴蝶少女惊诧回头,似乎没想到他能走过那片迷雾,一时呆住,忘了逃走。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汉宫秋都跃跃欲试的走到了跟前,她花容失色,扑腾起彩翅就要飞走,汉宫秋情急,一把扑过去拉住了人家已经腾起的脚。 “姑娘留步!” “你放开我!”蝴蝶少女挣扎,带着哭腔“你放开,不然我……我我我不客气了!” “姑娘我没有恶意!真的,我要是有恶意现在早就动手了,哪会有空和你慢慢说话!” “骗子骗子骗子!” “我不是骗子!姑娘,我可以帮你,你刚刚哭什么?我真的能帮你!” 蝴蝶少女发现自己真是脱不了身,脚下的男人太重,她才修炼出人形,可是现在连妖身都还遮不住,如何能打赢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别无选择,只得放弃挣扎,心肝直颤抖着接触这个异族生物,哭着选择妥协,汉宫秋再三向她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蝴蝶少女边哭边点头,可是等汉宫秋一放手,她就一溜烟往高处飞,离汉宫秋数丈远,汉宫秋表示自己完全揪不住她,只得无力的站在树下看在树藤间飘飞消失的少女,叹息现在人能修炼成精,妖物骗人时也像修炼成怪一样,表面看着是行了,后头就给开溜。 他真的是自认为不是长得惊天动地能吓得鬼哭狼嚎,但这个蝴蝶少女的反应实在让他对自己的审美产生怀疑。 末了他只得原路返回,可是走了很久也没找到出路,一拍脑门,终于发现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遇到鬼打墙。天上的星宿明月看不出时间的流逝,他大概猜测自己走了快两三个时辰,想着反正自己也走不出去,倒不如保留体力,等柏子仁来救他得了,也省得狼狈。 破罐子破摔,他一屁股坐到花丛里,觉得没事做,便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古琴,再倒上一杯清酒,陶冶起情操来。 这样的自娱自乐并没有持续多久,汉宫秋便感受到别人的靠近。他指尖跳跃转急,勾得人心也跟着忽上忽下,末尾嘶鸣,蓦然停顿,提着一口气舒不下来,等得人心烦,才又不急不缓高山流水般在月光中倾泻出来,让人身临其境,仿佛从大浪顶峰坠落,忽然落尽泡沫上漂浮,起起落落,终归宁静。 他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出来。 “出来吧,你知道我不会伤你。” 古树后面才探出一个畏首畏尾的人,尖尖兽耳,一对美丽的蝴蝶翅膀甚是惑人。蝴蝶少女盯着汉宫秋看了好久,才终于挪动步子,在他一丈远的前方站定,低着头,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弹得……真好听……小金鱼说,这样的人,都是好人……”蝴蝶少女捏着手别扭的夸起汉宫秋,汉宫秋一时不知道如何接,他对人没有压力,可是对妖…… “小金鱼是谁?”汉宫秋避重就轻的问。 蝴蝶少女立刻警觉起来,跳到树上用翅膀把自己滚成一个球,闷闷的声音从球里传出来,“你是坏人对不对?来抓小金鱼的对不对?” “我连小金鱼是谁都不知道好不好……”,汉宫秋眉毛抖动,如是说。 “小金鱼那么好,可你们都要抓她……人都是骗子,说好只是求平安,结果不把小金鱼还给我!” “这样好了!”汉宫秋思索片刻,踩着高高盘起的树根,努力踮脚,挠挠蝴蝶的彩色大翅膀,商量,“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我要是能帮你就一定帮,但是你得送我出这个迷雾阵……我外面还有人呢,那可是抓妖抓鬼的行家、高手!他一觉醒来我要是不在,指不定把你这迷雾阵翻成什么样,为了你的小金鱼,为了你这漂亮的小地方,咱合作一次,我可以保证啊,绝不骗你,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的好买卖!若我蒙你,就叫我……叫我天打雷劈!” 据说妖都比较注重誓言,一般不轻易发誓,汉宫秋想这么个小家伙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小金鱼的事指不定当场“破案”,脑子转上十三圈,直接立了个狠誓。 蝴蝶少女试探地松开翅膀,有些不相信,但想到他说的天打雷劈,一想起某些先辈被雷劫劈得焦糊,修为尽散,她就有些后怕,知道敢这么立誓的人不多,终于放下戒备。 她哪里知道,天打雷劈这个词在京城公子哥中,秦楼楚馆里,算是最不值钱的,好在遇到的是汉宫秋,换别的人,舌头稍微利索点,胆子稍微肥一点,这妞不知道要被忽悠成什么样。 “小金鱼是我三十来年前在河边发现的小鱼,她当时被搁浅在鹅卵石石缝里游不出去,我恰好在那附近采花,听到求救声就把她救了,后来才知道她是随着河神出行,被意外打散的,河神的府邸已经关闭,她没了庇佑,没了随行的法力加持,回不去了,就和我一起留在了花谷。” 第三十四章 绥县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因为小金鱼多少沾了河神大人的仙气,初来的时候这里百花披泽,人们都认为是祥瑞,纷纷来拜,有一次我和小金鱼不小心贪玩露了身,恰好有人看到,直说是神仙显灵,小金鱼修为比我深,早就看不出妖族特征,玩心重,就当起了山间神仙。有一次,有个大户人家来请小金鱼去家中,想沾点仙气,求求平安,小金鱼因为平常也常常到村子里玩耍,帮帮老人家做农活之类的,很喜欢人……可……” 蝴蝶开始哭丧这脸,一抽一抽的说:“小金鱼再也没回来了,再后来,我收到小金鱼用自身精血化成的血书,她说,说……再也不要去相信人类了……” “我的小金鱼……呜呜呜……啊……”如果是之前是小声的嘤嘤嘤,现在真的是嚎啕大哭,汉宫秋只专门请教过别人怎么哄小孩,可没人教他怎么哄小妖…… 一个头两个大,汉宫秋伸手扶额,努力把皱起的‘川’字压平,只好等蝴蝶少女自己哭完,可那声音越来越大,叫得他耳朵疼,秋公子表示自己耳朵要耳鸣出血了,为了转移耳朵的注意力,他回敬蝴蝶,大声喊,“所以小金鱼是在哪里消失的啊?!!” 蝴蝶被吼得一愣一愣,还保持着在树上吊着腿晃荡的模样,鼻子抽泣,委屈巴巴的看着汉宫秋,弱弱哭着说:“我听得到,你不用说那么大声……” 汉宫秋立马转换语气,生硬地挤出笑容,尤其“心平气和”地重新问:“那你能告诉我小金鱼是在哪里消失的的吗?” “绥县……” 汉宫秋怔住,重申自己的问题,蝴蝶少女再三肯定,是绥县。 “你没去找她吗?” “我去过了,找不到,再后来,我就进不去了……” “为什么进不去?” “应该是有结界或者说专门针对我不让我进去的东西在,具体的我不懂……” 轰……哗啦啦…… 爆炸声沉沉响起,地上的土地也跟着震了三震,狂风如巨浪涌来,把花谷吹得七零八落,树上叶子被纷纷摇落,发出哗哗响,汉宫秋心中一紧,也不管蝴蝶少女是不是差点摔个狗吃屎,跑去把自己的古琴什么的囫囵收好,抓住蝴蝶的衣角就问:“出口往哪走?我有急事,必须走了!!” 蝴蝶少女眨眼睛,“我不是被你拘来的吗?你问我出口?” 汉宫秋:“……” 什么回事?! “这是我梦里?” 蝴蝶点点头,汉宫秋努力压下心里无名的焦急,深呼吸……如果不是确定对方是真实的小妖,汉宫秋此刻砸死她的心都有! 柏子仁听到震动就立刻醒来,绥县上空火光还在,冲天的气浪任保留着余韵,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冲击力,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汉宫秋已经从吊床上爬起,两人对视一眼,顾不得什么东西,柏子仁带着汉宫秋御剑而行,夜风飒飒,换平常汉宫秋该叫冷,可是现在他全心都在不远处的火光里,完全忽视身上的感受。 原本只是凌乱的集市现在火光冲天,眼细的人还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刀光剑影。乞丐也好,躲在屋里一直不敢见人的也好,纷纷往外面冲,汉宫秋和柏子仁站在城墙上,本来该有官兵看管的城墙空无一人,没有头领,低下的平民像惊弓之鸟四处逃散,汉宫秋向柏子仁借了一张扩音符,把可以行走的通道给下面的人指示出来,但人一旦乱起来,就很难整齐划一的安排。柏子仁简直想问候下面这群要乱不要命的人的祖宗,两腿飞奔,偶尔踏剑借力,在高处各方贴上扩音符,这样轮一圈回来,白衣在风中翻动,所过之处都有可以逃生的指示,众人惊为天人,顺着指令彼此搀扶逃到城门口,聚集在一起,大口喘息。 “这是白天时候出现的那两位神仙!”有人眼尖的认出站在高高城墙上的汉宫秋他们,带着身边的人纷纷下跪,求神仙保佑,汉宫秋眸子很沉,眼底漆黑一片,却把远处跳跃的火光映在里面,柏子仁抬头看他,想问问是不是先走,汉宫秋却已经抬起眼皮,收敛动作,站得笔直,用他从未见过的严肃面容开了口。 “我不是神仙。” 底下立刻一片哗然,各种悲戚声响起,妇人忍不住哭泣,“不是来救我们的吗……难道我们真的被神抛弃了吗?神不再保佑我们,为什么人也没来救我们……” “但我是来救你们的——”汉宫秋继续说着:“你们没有被神、被别人抛弃,是你们自己抛弃的自己!我今天来的时候,这里一片荒凉,萧条,可是,你们为什么明明有手有脚,也没有说是立刻就要死了,就放弃了自己呢?人固有一死,怕死是正常的,可是死也是无法避免的。我知道,有瘟疫,也有天灾,粮食收成不好,朝廷的赈灾也没有见到,但,明明还没到山穷水尽,一个个为什么自暴自弃?你们可以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几天没洗澡?雨季分明来了,我也看到了外面有很高的野草,为什么野草都长出来了,没人劳作?别跟我说是怕水有毒,你们镇里县上不可能一个医士都没有,他们!难道不会看出来是不是水有毒吗?!” “为什么?!三人成虎,一觉得自己就快得所谓的瘟疫死了,就什么都不做了吗?!坟地里有空撒那么多纸钱求先人保佑,你们自己不肯从烂泥里爬起来,谁能扶起?!” 下面的人有一瞬间的无言,但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反驳汉宫秋:“你凭什么说我们?!我们难道容易吗?无端生了那种怪病,谁不慌?人好端端的就死了,县太爷搞不定就跑,把我们留在这里,有钱的,早走了,像那杨家,早就不知道跑哪去,说好主持祭祀,要作法事除祟,可是结果呢?在所有人都死了!!” “对啊!凭什么凭什么?!” 第三十五章 绥县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对啊!凭什么凭什么?!” “我的孩子,才满月,我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看着他死去,明明给他喂了水,各种医士也求过了,四处奔波求药,倾家荡产,最后也只是换来个坟头,有什么用?!” “我家那娘们,还怀着孩子,我盼了那么多年,多不容易,最后……最后闹了个一尸两命!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但神明不保佑我们,朝廷也不管,逃出去的倒是安生了,我们呢?出去的,没有一个到达京师……还能怎么办?等死啊……”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和金樱说的多少有些出入,汉宫秋在心里给她下了个疑点。衙门那边的大火烧起火舌,舔舐着边上的房屋,所过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柏子仁见状,一张神符捏起,在手中燃出蓝色光晕,那光随柏子仁的手势飞出去,快速的飞向火光,两团光相接的时候,蓝光大盛,数息间将红橙的火吞噬。 众人再次被此举惊诧到,声音不知不觉间歇下,最后竟不敢再说一句话,汉宫秋才又开口。 “你们的情况,我还没有完全了解,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一走了之,当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京师很快就会知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你们,你们如果不想死,就全部配合我的安排,服从我的指挥,若不然,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自助者,天助之。 底下的人纷纷低下了头,似在商榷汉宫秋是否可信,一个一直缩在角落里没说话的老人忽然站起来,拄着拐杖,慢慢移步到城墙底下,用着颤颤巍巍如柴的腿站直了,拿自己最大最洪亮的声音,喊道:“我老汉已经活得够久了,少侠想做什么就做,只要能救好这绥县幸存的百姓,我老汉拼上这把骨头,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老汉是年轻时被征兵老了回来的,也算有见识,能识人,众人见他已经表明态度,目前也确实没有人能帮他们,就算破罐子破摔,也只有这一个罐子可摔,信他,可能会被治好,也可能会变差,虽然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是不信他,就一定不会了…… “我也信你!”另一个也也站出来。紧接着,就像一生二,二生三一样,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老汉的建议,狼狈的百十号人,彼此搀扶,用着升起希望的眼睛,看向城墙上迎风远望的男人,选择了相信。 “看不出来嘛!”下了城墙将人初步安顿好后,柏子仁看着周围没人,对着汉宫秋眨眼睛。汉宫秋对这种“抛媚眼”行为表示拒绝,捶捶自己不知道是站太久还是因为高度紧绷而酸痛的大腿,大叹一口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起火的地方你去看了吗?为什么起火?” “大概看了,是有人打斗,火被扑灭的很及时,那些痕迹都还看得出来。” “是谁呢……”汉宫秋撑着下巴,陷入思考,“绥县这里并没有什么价值,谁会到这里发生打斗?” “对了……”柏子仁将汉宫秋带去现场,指了指墙头,那里放着一枝盛开的花,在暗夜下迎风摇曳,仿佛丝毫没受到之前烈火的影响。 汉宫秋仔细看,才在微弱的光里认清这是什么花,心中的疑虑渐渐浓厚。 “黑色曼陀罗……” 黑色的曼陀罗,据说生长在不为人知的大山里,她能衍生出花精灵,美丽高雅,妖艳神秘,是花中极品,而花精灵能够通灵,预知未来之事,实现埋藏在人心里深处的愿望。黑色曼陀罗代表无间的爱和复仇,爱得绝望,而有着不可预知的死亡意味…… 如果说,金樱是他的怀疑对象,可是现在看到这花,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 “麻烦——”汉宫秋把花丢进储物袋里,把它当药材留着,郁闷地嘟囔:“我只是个看病的,好好的药方不开,心肝儿错位脑子进水才跑来这抢当官的的饭碗办起案子来……” 柏子仁甚是苟同此说法,正在此时,一道流光飞来,漂浮在他头顶,他伸手,那道光就落在手心,化作一行行文字。柏子仁快速浏览,欣喜道:“小姐可能要来了!” 汉宫秋眼睛一亮,正愁没钱没物资的他一个人要怎么搞定这么多灾民,救星就来了,连连问:“怎么说怎么说?这信上说什么了?” “使君兄说,牵牛子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会上报,朝廷应该已经知道了,两天内就会有专门的人士来解决,小姐会提前一步来查看情况。” 花谷 百花盛开,即使在夜里也不曾闭合,这里四季如春,烟雾缭绕,似有真仙在此修行,古径曲折蜿蜒,似是朝着前方那最亮的星星生长,每每向前一步,便寸寸显形,而头顶的天空在夜里绽开一条星河,朦胧迷离中,恍若来到银河里。不知何时,尽头全是怒放的牡丹,红的白的交错,蔓延数里,最后从杂色全部变为白色,风吹花落,远远看去,像是一场银装素裹的葬礼。 层层白色牡丹包围中间,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厚重的深蓝色在氤氲的水汽中沉淀,星空映照在里面,新鲜采摘的牡丹花漂浮在蓝湖表面,湖中咕噜噜的冒出小水泡,不一会一具鱼骨从深处浮出,一露出水面,就立刻长出新鲜嫩肉,等白骨上岸后,双腿幻化出来,踩在花瓣铺就的地上,双腿修长白皙,一双柔荑手,状若无骨。 视线往上,一张脸被花瓣叠出的面具遮住,但露出的皮肤柔嫩光滑,身后长发及地,湿漉漉贴在身上,美好的胴体还带着湖中的水,从身上滑落,沾湿一地。 “时钟……”她轻唤,花丛里立刻飞出一只彩色蝶儿,翅膀缓缓扑腾着浮落在她身后,手中拿出轻纱小心翼翼地拢上,玲珑的身躯渐渐掩映在薄纱下,回眸,猫一样慵懒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娘娘为何此刻就起了?” “熟人到访,就算不去迎,也应当瞧瞧。” 第三十六章 新娘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她抬头,深长浓密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时钟见她预备离开了,便识趣的退下。等人化风离开后,她素手一挥,荧光铺天盖地的溢出,落在群花上。原本盛开不败的花纷纷闭合,等待下一次被催开。 天已大亮,汉宫秋抓紧时间休息片刻,刚进到临时打扫的房间里,就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苏合香。 他心里在那一瞬间跳得飞快,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但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扫去。 苏合香听到声响,本来睡得就不是很熟,抬起昏沉的脑袋,睁眼抬头看向他。 “我以为你一时半会不回来。” 汉宫秋看到她身上的血迹,血腥味入鼻,大步上前,疑惑问:“你受伤了?为什么提前来这了?按理说至少还有一天……” 面前的人忽然就软了下去。 汉宫秋大惊,手已经比思绪更快的反应出来,接住了滑落的苏合香。 怀中的人面色惨白,身体冰凉。汉宫秋不经意按到苏合香的后背,怀中人呼吸立刻滞住,昏迷也仿佛要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汉宫秋把她抱到床上,苏合香趴着,身体慢慢缩小,不多时就又变成一岁孩童模样。 这人…… 汉宫秋无奈,像呵护至宝一般把她后背的衣服剪开。细嫩的皮肤下,一大块烧伤闯进他的视线,伤痕斜着,几乎覆盖她的整个背部。没有化脓流血之类的,应当是做了简单处理,但是伤在后背,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难怪如此虚弱也不去躺着,原来如此。 冰凉的药膏细细涂抹在火辣辣的伤口上,苏合香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一些,没了痛意的折磨,才沉沉睡去。 一受伤就变成孩子似乎已经成了常态,这样虽然麻烦,但孩童强大的自愈能力,在这样的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明明白天的时候后背还有一片恐怖的伤痕,晚间醒来时,或许是药的质量确实上乘,伤口已经结痂不少,穿上衣服也并没有明显的摩擦的疼痛。 汉宫秋才刚刚给那些人义诊完,大体确认了症状,又在田野里探查了河水,甚至连每一口井都去看看,心中大体有了主意。 可是身体尤其沉重,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 灵素早间就已经找来,现在正在守着苏合香。苏合香的事情可以放心,但是一看到还在挣扎抵抗病痛的灾民,他又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高高提起。 “啊!!!”前方一个老人倒下,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干了水分。 周围的人一看到,立刻吓得惊呼尖叫,似乎倒下的人是他们自己。一圈一圈的人围着现场,恐惧笼罩在四周。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哭闹起来,直往自己大人身上钻。 “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怎么办?怎么办?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怎么会这样……我还年轻,我还没出去看过,媳妇都还没娶到……就要死了吗?” “啊!!!救我,谁能救我,大人呢?大人呢?!大人去哪了?不是说是来救我们的吗,为什么还有人死了……啊!” 一个个哀嚎起来,汉宫秋挤进人群中。人们看到他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一些胆小的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想要去拉汉宫秋的衣角。柏子仁见状,撑起一条布带,立刻将人隔离开。 “不要吵!我们不还没走吗?!这样闹有什么用,除了干扰他,让你们早点死以外,还能怎么样?!” 怒意毫不掩饰,众人对柏子仁多少有些惧意,经他这一吼,立刻安分了不少。有些胆大的,克制住自己的惧怕,隔着带子颤抖着问正在检查的汉宫秋,“大人,你可有发现什么?” 汉宫秋直起身子,正色道:“人我要带回去看看,明天就应该能知道结果。而且,不出意外明天早上朝廷就会有人来,在此期间,还请各位镇定,不要自乱阵脚。另外,我配的汤药,采药的人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时间紧急,药材只能应急,也请各位体谅,不要浪费。” 一个老妇人拉着怀中哭泣的小女孩跪下,哭诉道:“大人的恩情,老妪我没齿难忘,我一把老骨头没什么,但还请大人,看在我这孙女……”她拉过小女孩,“生她养她一场也不容易,她没了爹娘,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但若是大人能救她,老身就算死也绝无二话,定会铭记记得大人的恩情!” “平安他们回来了!” 汉宫秋扶起老妇人,就听到采药的人回来的好消息。他回头看,果然,少年带着另外两三个还算身强力壮没受到疫情影响的人,手提肩扛,带了不少草药。 “大人!” 平安走到跟前,柏子仁顺势接过他手上肩上的东西,递给汉宫秋。 汉宫秋大体翻看看了一眼就知道基本上都采齐了。虽然有些杂草,是采错的,但不妨碍,他有些惊诧:“我前两天来的时候,只大概注意到有些药草,但本想着不可能采摘齐全,你是在何处找到的?” “一个山谷里面,我按着大人说的方向去找,发现那里有好多!” “……是吗。”汉宫秋疑惑的盯着那堆草药看,忽然发现里面有片黑色的花瓣。柏子仁也看到了,把它捡起。 黑色的花瓣在修长的指尖竖起,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山谷那边,心中的疑团变得扑朔迷离。 黑色的曼陀罗,如果是来复仇的,为何要帮他们得到草药?如果是带着某种爱而来,为何之前一直见死不救? 今夜下起蒙蒙小雨,在盛夏温柔得尤为稀奇。汉宫秋忽然想起今日是五月二十四,便撑起纸伞,神神秘秘的出门去。 柏子仁以为他是要去找防治疫病的草药,本想跟着,但听说苏合香大小姐来了,汉宫秋也没有特别要求他跟着,他就自动辨认为守着大小姐才是第一任务。 虽然也的确是。 临近半夜,苏合香又一次悠悠转醒。灵素早已给她换好药,此刻正靠在旁边桌子上休息,也许是太累,连苏合香醒来都没发现。 窗外有滴答滴答的雨声,从屋檐上坠落,滴到多年来打出的水窝里,叮咚清脆,令人心得到难得的平静。 外面有香味传来,苏合香腹中空空,难免感到饥饿,便推门出去寻吃的。一开门,门前便放了一枝盛开的花,她没见过,说不出名字。往院中小径看去,没隔多远,又是一朵,呼吸一滞,她回门悄悄穿好外衣,小心带上门,将引她而去的花一朵朵捡起,抱在怀中。 第三十七章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花隔得远,却又恰好在她能轻易看得到的距离内,等她拾完,已经走到了一片稻田的入口,视野开始开阔起来,月明星稀,只是深夜的风吹来有些寒意,将随意挽起的头发吹散,一根根扫在怀中花瓣上。 苏合香捧着一大捧花,四下无人,她只得再往前走,等转过一道土墙,比星光还要耀眼的光刹那间映入眸子。 怀中的花散发阵阵芳香,面前的人笑意盈盈。 篝火燃着,火光跳跃,飞溅的火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溅到她心里,把心脏流动的血液化作岩浆,把她烫的一塌糊涂。 “还等什么?寿星你再不过来就又要老一岁了!”汉宫秋把她拉过去,见她穿得单薄,又身上有伤,便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苏合香直到汉宫秋把长寿面端到她面前时,脑子都是乱的,有种浑浑噩噩就把生日忘干净的错觉。 看到长寿面中加了三个蛋,她无奈的笑了,“你是对蛋有执念吗?一个就行了,非要多弄两个……” 汉宫秋调侃道:“如果不是想到及笄礼不能太随便,我还只打算给蛋就行,面都省了!” “认真的嘛你?” “不是。” 汉宫秋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枝雕琢过的藤蔓,走到苏合香身后,把她一头青丝小心挽起,“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什么妇德妇容妇功妇言都可以去死了,多好的年纪,学那些干嘛。” 一个简单的发髻初具雏形,但汉宫秋实在手贱抽筋,硬是弄不标准,只能堪堪别住保证不掉,苏合香也感受到身后人的囧意,端着长寿面笑得发颤,“搞得你像我娘似的……” “我要真的是你娘,那你就要哭了,你爹该是什么眼光看上长得那么像男人的女人。” 苏合香:“……” 蹬鼻子上脸。 “许个愿呗!”汉宫秋将纸笔摆出来,面前放了一堆孔明灯,苏合香才尝了两口面,对这人的手艺不做评价,只生硬地往下吞咽,别过头去不看他,“许什么愿,哪有神仙会专门听人的愿望,而且就算听到了,也不见得会帮人实现愿望,他们哪有那么闲,不许!” 汉宫秋几乎把柏子仁翻白眼的本事偷师学艺照搬过来了,苏合香不干,他就自顾自的给她写上,什么‘早日嫁人’‘嫁人后百年好合’‘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股脑写上去,甚至还来了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看得苏合香想把自己手中的碗往他头上招呼。 “够了你,笔拿来!我看你是闲得慌!” 她把笔飞快的夺过来,龙飞凤舞写了一串,汉宫秋还来不及看,苏合香手一拂,那字就被隐住,如此重复,写完三个愿望,汉宫秋愣是一个都没‘偷窥’到。 写上愿望的孔明灯一个个往天空高处飞去,汉宫秋借着身高优势,拍拍苏合香的头,“古时候孔明灯都是作战场信号用的,现在它却承载着人们的希望,远远飞去,这一年的晦气和厄运都被带到九霄云外去了,远在天边的神明,也一定能看到你写的愿望!” “看不看得到都无所谓”苏合香躲开汉宫秋在头顶作乱的大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耸肩,“本来也就是为了应景,这些愿望不用所谓的神明施舍,我自己也会去争取。” “呐!这个……”汉宫秋有些腼腆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白娟包裹的小物,苏合香奸笑着看他这幅难得一见的样子,伸手接过拆开,挑眉道:“又是哪个小姐姐小妹妹教你的?有放孔明灯又送礼物……” 一盒香粉静静躺在素绢里,苏合香一怔,反应过来后细长的眼睛眯起,大腿一横,搭在田坎上,翘着兰花指直指汉宫秋的鼻子,“你是不是问香春苑的姐姐们要的?” 香春苑,京师一大秦楼楚馆。 汉宫秋快速准确而肯定的摇头,感觉苏合香做这个动作莫名让他心突突跳起,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受伤的,后背的伤,灵素有换药吗?我今天忙了一天,都没时间问灵素。” 虽然知道灵素肯定会收拾得妥妥帖帖,但现在汉宫秋脑子发胀,已经快要口不择言。苏合香原本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但一想到前一天的事情,心中也甚是疑惑,把香粉小心收起,随性地坐在田坎上,两条修长的腿交叉搭着。一只萤火虫飞过来,尾巴上的小灯笼闪闪发光,苏合香对着它吹口气,小家伙立刻像遭受了飓风一样飞得东倒西歪,像是故意碰瓷似的。 “灵素做事大可放心,伤口已经结痂,没什么大碍。” “哦……” “昨天晚上我本来是想提前过来,趁夜里去查探一下县太爷的府邸,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资料,结果一进门,就看到……” 苏合香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刚刚缩地千里到达县府,一个白衣女鬼(具体是什么其实她也看不真切)就回头,用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对着她,苏合香自然不怕,试探着交流无果以后,一人一鬼就交起手来,谁知道县府到处都被散满磷粉,短兵相接难免产生火花,大火就燃起,一片铺天盖地的气势,她原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控制火势,但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人推她一把,那种力量排山倒海,她顿时就觉得五脏庙都要断成几截,倒下的瞬间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落在背上,等逃出去,再回头看,那白衣女鬼早就和神秘人消失了。 “我本想直接找你的,撑着伤逃出火海,但是在暗中看到你……在忙,就没出现,简单处理伤口,就在附近等,谁知道你忙了一晚上,我看着人给你安排了屋子,想着你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就自作主张的进去了……”说道这里,她耳根突然升起一丝可疑的红,但借着夜色,她壮起胆子,理直气壮道:“你不会连伤患也要斤斤计较吧?我知道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不好,但我竹林阁不也给你分了个小窝嘛!” 第三十八章 鬼新娘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你不会连伤患也要斤斤计较吧?我知道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不好,但我竹林阁不也给你分了个小窝嘛!” “无妨无妨……”汉宫秋丝毫不掩饰的笑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之前听秦忠说,他们有一次作法事,结果妖物一来,就把在场所有人的杀了……” “你的意思是?” “再作一场法事!”汉宫秋语气很笃定,“我看过那些患病的了,说是瘟疫,但这两天我和子仁兄都没有感染,当然不排除体质好又预防得当的可能,但是那些人的脉象,其实是谈不出什么疫病问题,所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妖物作祟。” 祭祀,是个引出它的好办法。 “当真打算祭祀引出神秘人吗?” “对,不管怎样可以一试,秦忠那人虽然看着是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但大体上是惜命的,灵素应该给你讲过,他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但祭祀时闹出的事情不算小,应该是触怒了那个神秘人……” 苏合香若有所思的点头,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忠莫名打了个哆嗦,还不知道已经被安了个灰溜溜的帽子。 李氏皇族到底还是心系民众,说是两天后到,其实当夜就已经赶来,苏合香在汉宫秋的准备下过了个不伦不类的及笄礼,灵素和柏子仁寻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并肩回走,柏子仁看到天空忽闪忽闪的孔明灯,蓦然想起自己错过了什么,眼神立刻化成实质的小刀子,在苏合香看不到的方向几乎要把汉宫秋戳成筛子,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灵素看着很实在,稍微整理一下心情,面上笑得春风不断,暗地里却果断和柏子仁结盟,大有汉宫秋再敢这样吃独食似的瞒着他们,就要把人大卸八块的势头。 小姐之前一直和大老爷苏渊呆在一起,后来又和苏仲外出游历,基本没有正经过过生日,所以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忽视掉她的生辰。灵素自然是记得的,但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后就睡得像头猪一样,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这肯定是汉宫秋的手笔。 天上划过流星似的虹,苏合香手腕上的玉镯闪烁起来,四人就知道朝廷里的人来了。 苏合香猜过会来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人,却万万没想到是李子令等人亲自来,算算时日,历练任务的检查还有个把月,他们完全可以挑些简单的做,绥县这事可大可小,但一看就是很耗时耗力,子胥山距此千里,何至于…… 子胥山的弟子历练是需要检查的,皆按照次数来算,不论大小,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余的人在难度上不作要求。任务完成得当然越多越好,等历练每积累到一个度,便可以层层开启鸿鸾阁,阁中各中资源,对修行都是有极大帮助。 “大师兄!各位师姐!”苏合香照礼数问候两句,本来李子令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行礼问题,但某两个郡主公主的对等级看得甚重,所以即便大公主和太子李子令说什么可以省了,苏合香还是该怎么问好就怎么问好,该退下就退下,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吴半夏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当初她对吴半夏下手,说重不重,说轻却也貌似有些狠辣。刺猬温和的时候可能很可爱,引人心生欢喜、怜爱,却也容易受到伤害,但是当它把刺竖起时,虽然隔绝了外人,但至少保全了自己。 恰好,于公于私,她一点也不想和李家人扯上关系。 李子令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苏合香这种疏离的问安,没再多说什么,几人彼此介绍,汉宫秋也就把人认了个全。 李子令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汉宫秋早来几天,差不多就把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两人边走边谈,李子令开始以为他是本地人,后来才隐约猜出他应当是和苏合香一路的,稍微一问,便心中了然。 “看公子谈吐不凡,又心系百姓,只在苏府做个配药师,不觉得可惜吗?” “苏大人于我有恩,宫秋不敢忘。”汉宫秋听出人家这是有意伸手拉他一把,但想起苏合香和苏家待他如何,他就完全没有想法去回应这种攀高枝般的“宠幸”。 “公子高义,像公子这样的人,不多……” “那可能是殿下见过的人太少。或者说,见识的人太少。” “如何说?” “身居高位,您本身就是很多人往上爬的桥梁,能出现在您旁边的,也多是这样有野心的人,他们背后,都有这种支撑着自己野心的理由,但汉宫秋没有,宫秋孑然一身,无所欲求,心之所向便是自由二字,实在无心朝政之事。” “……自由。” 李子令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眉间有些不解,却没有再问出声。 他是皇后嫡出,又是长子,从小到大人们给他灌输的理念都是功名仕途、大义仁德,为君之道、为臣之道、帝王权术……无一不是在权利的中心游走。他从来没有想过自由这个词,仿佛今天它才出现,因此他忍不住咀嚼一遍,感受它带来的韵味。 竟是出奇的新鲜。 像一枚种子埋进泥土里,他竟希望它能生根发芽,最后遮天蔽日的长出来。可他随即抖了一下,一种从未感受到的可怕的空虚从种子落下的地方蔓延。 父皇母后不会同意……全天下也不会同意…… 种子在泥土中干枯起来,还未发芽,就已经被扼杀。 汉宫秋不知道自己半真半假的忽悠把人家天上地下的伤了一遍,一脸认真的跟李子令讲起祭祀的事,李子令即使神游天外,脑子也算清醒,竟然没有和汉宫秋脱节,顺着话往下接:“我今夜来得匆忙,初来乍到,尚不是很了解灾情,暂时就按公子说的办,我等自会配合。” 汉宫秋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使唤当今太子爷,只是打个招呼而已,苏合香才是他打算轰炸敌方的主力。 第三十九章 鬼新娘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李南星带着李子情和郡主寒成霜,随着苏合香在简单收拾出来的房子里稍作整理,李子情一进到满面灰尘的屋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明里暗里冒着鄙夷的酸话,寒成霜本来就是跟着李子情来的,心中也很是厌恶这种房顶还漏光之地,殷勤地劝着李子情到外面去搭帐篷。 两个碍眼的家伙一走,苏合香觉得眼睛甚是舒爽,李南星不愧是长公主,面不改色地就接受了这种“惨状”,只是李子情和寒成霜到底是和她一脉之人,因此还是向苏合香道歉。 苏合香挥手表示无事,趁着灵素替李南星铺床的空,两人聊了会疫情,但苏合香在外人面前装惯了,即使李南星表现的再平易近人,她也聊不出人生,谈不出一朵花来。 李南星倒是有意示好似的,指了指苏合香头上别着的一枝花藤做的簪子,仿佛很新奇,“这是什么做的?很别致……” 苏合香伸手摸摸这簪子,眼神里闪过谁也没注意到的温柔,口头却只说:“一根花藤罢了,不是什么稀罕物,让长公主见笑。” “世上物稀罕不稀罕也没什么,这……怕是有什么心意在上面吧?” 苏合香脸上升起薄薄的红,没否认,正想该怎么接,灵素就已经收拾好,前来叫二人就寝。李南星和她睡在一间房里,中间只一道临时搭起的布幕隔开。 李氏皇朝的建立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各个方面却已经发展得十分完善,但帝王从来不让一家独大,因此苏合香对这两代皇帝对待苏家总是边打压边给糖的举措十分不喜,同时连带着对李家人没好感。聪慧如长公主,心细如发,自然也知道个中关系,而且,苏家成了现今的局势,李家脱不了干系,因此她也时常关照苏合香,外人只当她是为了给自己培养帮手,毕竟苏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出嫁,以后在朝政中,她也可以留一把手。可是只有她明白,这样的好,并不单单是为了利用,她也不屑这样的利用,能用最好,多个朋友,不能用也无妨,权当她们李家欠她们的。 李子情却不这样想,她向来看不起那些血统不纯之人,和李子梅一样,她们的母亲是以公主之身进献到天朝的,血统在她们族里很受重视,与天朝通婚,诞下皇子也不算玷污了草原血脉。所以对于苏合香这种外族血统,多少有些鄙夷。 寒成霜和李子情在城门口临时搭建得豪华异常的帐篷里“委屈”将就了一夜,本来来得就晚,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帐篷面前闹腾指点议论,寒成霜闹出起床气,掀起帘子出来直接抽出皮鞭将人抽走,鞭子一拍到人身上,就扬起一片粉尘,随风而动扑了满面,她深感恶心,杀意就起来,正要再一鞭子把这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乞丐抽死喂狼算了,凭空飞出一颗石子打在手腕上,她吃痛,平时宝贝得不得了的皮鞭落地。地上还没干,一地的烂泥就糊上去,有洁癖的她顿时炸毛抓狂。 “谁?是哪个贱人?给本郡主出来,竟敢伤我还把我的皮鞭打落,不要……” “你叫谁贱人?” 李子令从身后走出来,眼神冷得像霜。 之前就被打得嗷嗷叫的几个平民见救星来了,一瘸一拐的,一人扶一个,低声哭着半爬半走躲到他身后,李子令见他们背上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还被抽出一条破裂的鞭痕,浑身冷气直冒,简直想打寒成霜的心都有了。 寒成霜被这样冷若冰霜,浑身冒着森森冷气的李子令吓到,缩着脖子就要辩解:“表哥,表哥我错了,我没说你是……是他先来冒犯我,我……” “你闭嘴!”李子令怒喝,“寒成霜,本宫警告你,你是来赈灾的,不是来降灾的,连自己本分事都做不好反而如此刁蛮,本宫看你是太缺管教,回去后禁足并且自行领罚!” “表哥!”寒成霜想起所谓的领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闹着,“你竟然为了这等贱民罚我?我还比不得这些贱民吗?我——” “霜儿……”李子情蓦然出声打断了哭诉的寒成霜,掀开帘子出来,先对李子令行礼,“皇兄!” 李子令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显然是动怒了。寒成霜却没有这个眼力见,还想争辩,可是还没开口,李子情就沉沉看她一眼,霎时她所有委屈都不敢冒出来,冲到嗓子眼的话艰难的咽回肚子里,最后不甘心的福了福,咬着唇道:“是……霜儿不如这就回去领罚,也省得给表哥表姐们添麻烦!” 一直在后头给受伤的灾民看伤口的汉宫秋工作不忘娱乐,看戏看得贼起劲,本以为按照寒成霜的脾气怕是要闹很久,结果人家李子情一个眼神就止住了闹剧,遗憾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皇家的事,真的是比深海里的鱼还看不清。 还在秘岛的时候,就知道外面的皇权斗争是兵不血刃,秘岛上三足鼎立,虽然偶尔也有小心机,但总体是相安无事,颇有相互依存又相互掣肘的架势,书中那些看不见的腥风血雨几乎没有,但是一出来,汉宫秋就觉得需要步步小心,生怕走错一步就掉进不知名的陷阱。 看完闹剧,汉宫秋叫来平安,把新拟定的药方和李子令他们带来的药交给他,平安原本是药铺伙计,开药方不够格,认药抓药却是把好手,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汉宫秋已经把县上还在的人做到了物尽其用,没办法,就像双手难敌四腿,把他和柏子仁拆了也照应不过来百十号人,所以平安这样的“人才”,无疑是和救星一样。 简易的祭台搭好只是一会的事,况且也用不着挑良辰吉日,汉宫秋叫退了旁边战战兢兢要走不走的民众,也免得真的把什么招出来难以照应他们。众人一见汉宫秋挥手,脚底生风跑得飞快,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有病在身。李子令等人也算深刻领会到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难你当”。 第四十章 鬼新娘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一切准备就绪,既然是祭祀,总要有祭品,但这个县集破败了半年多,实在找不出什么好东西,就连昨日汉宫秋给苏合香的蛋和面,都是他平日里放在储物袋里应急的。 一般人在储物袋里放的都是法宝重物,他专放药材伙食。 苏合香站出来,想了个活人为祭的法子,李子令原想亲自上,但汉宫秋觉得,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先不说他们在场的人要担什么罪名,就看眼前,帮手都会缺一个,看遍全圈的人,汉宫秋突然发现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武力值的人…… 于是某人老神在在大尾巴狼似的上了祭台,在中间盘起腿坐下,不可一世的表象倒给人一种无名的镇定。 汉宫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镇定。尤其是乌云骤起,在头顶轰隆隆的响,似要给他降下几道雷劫的时候。 苏合香把能给他防身的都给了,再三保证不会让他出事,他一张脸笑僵,“我是什么人?哪里那么容易嗝屁?你就放宽心,我有办法,伤不到我,就算伤了也肯定死不了,不过到时候还需要大小姐你看在有三个蛋分量的长寿面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别把伤残人士丢在外面不管就是!” “还有心情嘴贫,看来无碍。”柏子仁在旁边抱着流苏,嘴贱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大小姐你还是快快下来吧,脸皮厚又没心没肺大概是会传染的。” 李子令上前来,稽首示意,几人按照平日里的进程开始祭祀,口中念念,每人身上升起荧光,这些光奔涌到汉宫秋周围,为他撑起结界,汉宫秋难得体会到这种结界包围的感觉,有几分新奇,周围却由远及近响起了铃铛声。 当当当……当当当…… 慢慢逼近,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人着红嫁衣,头顶悬浮一把红伞靠近,一步一娉婷,却脚不沾地,身后跟着几个幻影,像迎亲的队伍一样,锣鼓声响起来,盖过铃铛的脆响,好一派热闹景象。在这热闹的尽头,是一个气派的门面,上面的牌匾赫然是印着“陈府”二字。红色的彩绸将陈府装扮的甚是喜庆,内部宾朋满座,锣鼓喧天。 似是注意到汉宫秋在一直看到她,鬼新娘回头,红盖头恰巧被风掀起,七窍流血的面孔直直的对着他,一双眼睛无神的很,虽然空洞,汉宫秋却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针扎一般痛起来,眼睛下意识闭起,再睁眼那番景象便无影无踪,仿佛一场幻觉。 他蓦地惊醒,爬起来打断了李子令等人的作法,跑出结界把柏子仁往祭祀台一扔,让他先顶着,自己却快速的往县太爷的府邸跑去。苏合香见状,忙跟上,缩地千里,刹那就把两人带到目的地,果然,原本该成为一场废墟、断壁残垣的县太爷府,已经恢复如初。比前两天苏合香看到的还要完整,甚至可以说是豪华。至少在当地看来,是很豪华了。 “给殿下说,作法不要停,我们先进去看看。如果有异动,殿下能处理也可,不能就罢了,不要轻举妄动。另外,他们得空的话,帮忙查个人。” 苏合香将原话传音过去,李子令听完,终于觉得有些棘手。 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阵森森鬼气扑面而来,汉宫秋和苏合香眉头皱起,对视后并排走,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 能有这样功力的,不是小鬼那么简单,而且之前它就杀过那么多人,说不定已经成了厉鬼。 它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死死地守住县府不肯离去?它和县太爷陈轼是什么关系? “你要小心,毕竟你上次才和它交过手,它对你印象不会太好。” 苏合香没回声。 汉宫秋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像知道了什么,脖子僵硬的回头,原本肃穆的县府场景飞速变换,一条条白娟布匹横搭在晾衣衣杆上,在他的视线里,昏暗的空间兀自明朗起来,数息间就成了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 素绢在阳光下投出婀娜的影,清风浮动,风姿绰约。一排排布匹之后,一道婉转的女声悠扬婉转,但总有那么两道音不对,汉宫秋试探着叫两声苏合香,却无人应答,他只得硬气地往前走,掀开一张张布匹,歌声戛然而止,让他的心也忽的一紧。 “你来了?” 左边素绢之后冒出个小脑袋,少女笑盈盈的看着他,无比灿烂,见他呆愣着,便主动地上前挽着他的手臂。 “你说,那首曲子怎么那么难唱啊,杜鹃唱,总觉得很好听,我一唱,总是要跑偏!” 汉宫秋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少女的眼睛仿佛藏了星星,可是很快星星就消失,少女的眼中死气弥漫,汉宫秋大惊,一只利爪勾住汉宫秋的肩膀,只轻轻一拉,场景又快速变换,楼阁崛起,汉宫秋掉落在房顶的砖瓦上,险些掉下去。 房梁下的人熙熙攘攘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一伙二十来岁的从莺莺燕燕的春楼里出来,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少年意气正盛,却有几分纸醉金迷。 “陈兄!我今日带你却看一个尤物,唱的那小曲,简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可以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李兄此话当真?我家中夫人近日管得紧,可是好久没有见过你说的那般妙人了!” “当真当真!” 又一人站出来,手中折扇摇得风流,“李兄的眼光可是众所周知的,既有如此妙人,何不早些让兄弟几个瞧瞧?” “人家姑娘不肯啊!” “哟哟哟……你这就不道德了!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哪里哪里……” 几人弯转进了一条巷道,拐来拐去,汉宫秋对这迷宫似的古巷心烦意乱,眸子里景象翻转,楼阁消散,像沙子弥漫一样幻化成一道古色古香的宅子。 一个老妇人出现在长长的走廊,汉宫秋的视线跟着她前进,妇人手中端了一只药碗,里面的药散发苦味,随着老妇的动作晃荡。老妇人慢慢来到一间房前站定,对里头唤—— “小雨,开门吃药了……” 第四十一章 鬼新娘6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里面的人应声开门,满面红妆,似是气色很好,但脂粉下的惨白还是暴露了她的身体状况。 “母亲……”少女走出来,明亮的光映照在她脸上,汉宫秋认出这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女,只是年纪明显大一些,少女二八年华,却被病痛折磨,身形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 “母亲,我觉得,陈郎今日会回来……” “小雨!”老妇人一瞬间的惊愕,把看到小雨转好的气色时的喜悦冲散,将人带进屋子,免得风吹到她,才语重心长道:“你何必就为了那种男子如此……” “母亲不必多说。”小雨冷下脸来,眼里有几分嗔怪,压住喉头的咳意,固执着,“陈郎曾答应我,守我到三十岁,若三十岁时他还爱我,我们便在一起,若他倦了厌了,走了便是,我自会遁入空门,再不扰他,他怎会食言……他不会的!” 明亮的景象忽然暗淡起来,老妇消失不见,少女仍在,但她躺在床/上,眼睛怔怔地注视前面的男子,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仿若下一刻就要西去。 “你何苦负我……陈郎……”她轻声质问,一行清泪从苍白的脸上滑落。 陈轼被结交的兄弟骗来,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后,再不愿有人与他结交,李兄劝他再来一次,至少要给人家姑娘一个结果,被迫门前冷落的他低着头,此时面对小雨有些怒与怨,亦有些愧。 “我当初……卢家是当朝贵族,皇上认定的八大贵族之一,父亲的安排,我不得不从……” “可你走时告诉我,你是去退亲的……” “是!”陈轼不否认,“我是原本是打算去退亲,可是家逢变故,我需要卢家!你要我守你到三十岁,可是就算我遵了这口头诺言,又有什么用呢?” “……口头诺言?有什么用?”小雨怔怔地重复着这八个字,从经年的心如刀绞到此刻心如死灰,她发现卑微的希望磨灭时,一把刀子突地拔出来,竟是如此的痛。 原来在陈轼心中,那些诺言只是随口说说,原来在他眼里,她能否长久存在在他身边的理由,是能否对他有好处、对他家族有好处…… 她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到最后连敷衍都没有,一别经年,从此杳无音信。 “陈轼!!”她用上所有的力气,从床/上撑起,脖子上青筋暴露,一双眼睛血红,薄薄的被子被捏在掌下,即使隔着被单,掌心依旧被刺得生疼,她却恍若未知,直直的瞪着角落里的陈轼,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我今日必死!我死后,必当变成厉鬼,愿你和尊夫人欢好时,都有第三者的影子!我会在暗处看到你,到老!到死!!!” 砰……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周遭的一切迅速回归黑暗,似黎明之前,如墨染的死水。 黑暗的尽头,红衣嫁娘一个人站在那里,一道光从头顶照下,她一人牵着喜绸,绸带的另一端隐在如水的漆黑暗淡里。 红烛,天地桌台上红布铺起,坐北周南,她独自站在东方,身后的婚礼礼堂没有人为操作,自行铺设,等一切完毕,她便自顾牵起喜绸,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对着虚空拜了一拜,算是礼成。本应该由新郎掀起的红盖头被风吹起,飘飘摇摇飞到空中,又恋恋不舍地落地,温柔的风缱绻,好似情人的呢喃。 汉宫秋一下子被拉到新嫁娘的面前,对上那张素白的脸。 少女的红嫁衣焚烧殆尽,顷刻间就变为全身的素白,和脸一映照,渗人程度简直了。 “你,明白吗?” 她喃喃问,血泪从眼睛里溢出,“你明白吗……” 汉宫秋小心翼翼试探:“他最后怎么了?他的失踪,是你做的吗?” 小雨的眼神空洞,带着茫然的看向四方黑暗,“我倒希望是我做的……他躲着我,不论生老病死都要防我躲我……他欠我那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回报他一次?” “绥县的事,都是你做的?” “……是!” “为什么?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下得了手?” “是他逼我!是他逼我!!”小雨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咆哮,双肩发抖,“都是他逼我!我没想过害那么多人的,可是他骗我,哪怕我死了也还骗我,明明说会把我的骨灰藏进陈家的坟地,明明说会照顾我母亲,明明……明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真是好!” 小雨疯魔起来,由她的意念支撑的空间碎裂成一块块,汉宫秋以为自己会被她杀死,可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坠落,最后竟然出现在陈府,然而她还在哭嚎,血泪流得更欢,白衣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地上、墙上慢慢变为血色。 整个陈府,红得像血一样,空中飘着的布匹素绢,从记忆中的白,被小雨的戾气执念化成令人作呕的血腥红色。 “苏合香!!”幻境破了,没看到苏合香出现的汉宫秋在布绢里穿梭,高声唤她,前方刀光剑影,他拨开层层障碍,一只小鬼发着乌黑浊气撞过来,他下意识躲开,却被躲在暗处的人一手抓过去,他蓦然回头,果真是苏合香。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苏合香带着他躲起来,一见面就开始问伤势,汉宫秋摇头,又问她情况如何,苏合香明显没有汉宫秋运气好,只是看了场戏,她全场都在杀小鬼,筋疲力尽,只得临时做个替身傀儡挡着,自己休息片刻,找生门或是直接破阵。 “使君兄呢?他没有跟着你吗?” “没有,进来的时候,我让他待在外面,万一一炷香我们出不去,他好去求援,找太子殿下和长公主。” 汉宫秋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幻境里待了多久,产生了时光错乱的错觉,外面发生什么也只能靠蒙,人却本能的护着苏合香。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处的极近,汉宫秋的身形高大,远看瘦小,真真挨着,有觉得这人又高又壮,宽大的臂膀几乎要把苏合香整个圈进怀里。 第四十二章 新娘7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处的极近,汉宫秋的身形高大,远看瘦小,真真挨着,有觉得这人又高又壮,宽大的臂膀几乎要把苏合香整个圈进怀里。 淡淡的月支香萦绕鼻尖,近几日为了驱散瘟疫,每天都泡在这种香里,味道经久不散,这种香原本是月支国进献的贡品,苏合香也只是有幸沾苏仲的光闻过,汉宫秋说他之前只是一介散士游民,之前没注意到这种香时她深信不疑,可是现今静下来看…… “汉宫秋,你会骗我吗?” 脑子崩成一条线的汉宫秋被苏合香这明显不应景的话问愣了,条件反射就问道:“我骗你干嘛?” 苏合香抬头,认真的问:“那你以前骗过我吗?” 刚刚看完陈轼的教训而悟出心得的某人深知不能随便忽悠女孩子,不论大小老幼,于是牛头不对马嘴深思熟虑拐弯回答:“我保证以后不会骗你!” 话音刚落,避身场所纷纷塌陷,利器在硬物上划过的声音尤为尖锐,两人听得牙酸,知道躲不下去了,苏合香也不和他计较骗人不骗人的问题,粗略推算了生门就拉着汉宫秋冲。 汉宫秋这几个月恶补了很多关于鬼怪的知识,但八卦阵一类的还做不到现场快速的推算,因此只能跟着苏合香混,要是错了就准备好接招。身后恶鬼扑来,还未靠近就被打散,一只小鬼窥见苏合香保护圈的漏洞,化作劲风扑来,汉宫秋躲闪不及,心中暗暗发誓若是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找高人学习逃命技术,然而内心再怎么后悔哀嚎,也挡不住自己胳膊上鲜血的溢出。 小鬼见自己得手,咬着汉宫秋的臂膀龇牙咧嘴奸笑,然而还没笑尽兴,一张神符就贴在面门上,哭爹喊娘都来不及就灰飞烟灭。 苏合香:“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某人没皮没脸装柔弱:“也还好,就是有点痛……” “……” 鲜红的血从袖子底流出来,一看就知道咬得不轻,小鬼们飞得欢快,但闻到这种本该激起杀戮的血腥味,却纷纷由躁动趋向平和。 说是平和,其实应该是有些惧意,一个个缩成黑雾团,在周围形成圈子却不敢再进一步。两人背靠背防御,尽量拖延到李子令等人到。 “汉宫秋,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真的只是一介散士?” “……不然你以为我还是什么人?” “它们怕你……” “你怎么不知道是怕你?要说我真是什么人,那我倒是觉得奇怪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是什么人,要不是托你的福,我都不知道死到阎王殿的哪一路去了。” 这话倒是认真的,汉宫秋在族里废柴了十来年,比起墨玉他们简直就是弱成渣,在大黑林历练时也时常被那些怪物吊打,要不是靠着一肚子坏水上天入地,光靠蛮力对着那些野兽,怕是塞牙缝都不够。 苏合香不语,也不知道时真信还是碍于场面假信,汉宫秋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解释两句,周围的小鬼忽然发出小兽的呜呜声,带着讨好的意味聚集到一起,黑雾聚合又消散掉一部分,小雨那张柔弱无辜的脸渐渐从一团团迷雾中露出来。 她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没有先前的癫狂,无视苏合香的敌意,正儿八经的给汉宫秋福了福,“先前不知是公子,多有得罪。” 汉宫秋只觉得是一道晴天霹雳降下,他前面才表达过自己就是个普通到扔人堆里也不见得出彩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下一刻就有一大鬼跑来彬彬有礼的问候他,这脸真是打得火辣辣的疼。 他条件反射看向冷脸的苏合香:“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 后者报他以微笑:“呵……” “公子……”小雨侧过身,长发及地铺到红嫁衣上,她不管汉宫秋有没有看过去,便好似自言自语地轻轻说道:“我知公子为除我而来,小雨不敢说毫无过责,但仇怨未了,就算身陨神散,终归是不甘心,公子可否等我完成此愿,到时候无论什么刑罚,小雨绝无二话,甘之如饴。” “你可是还要伤人性命?”苏合香不留情地把咫尺对准她,“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反而杀了那么多人,手上的血洗都洗不掉,还有什么资格不留遗憾的走?” “是了……我的确没有资格,可是——”小雨声音陡然提高,怒目而视,周身衣袂飘飘肆意舞动,“我和公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么?” 小鬼们又躁动起来,呜啦啦的叫声不绝于耳,这种魔音的穿透力极强,苏合香快速结印挡住,双方僵持不下,小雨看在汉宫秋的份上一直没有亲自动手,而在这种场合汉宫秋毫无用武之地,对方又一直在观察他,似是只要认定汉宫秋手无缚鸡之力就要反扑。 他稳住身形,沉声喝道:“住手!” 小雨便抬起苍白过分的手,小鬼们见状,纷纷安静下来。 “你先说说你要做什么,我可以酌情考虑。” “公子一言九鼎,那小雨便说了。我只有一个心愿,将陈轼交给我,此愿一了,任凭处置!” 苏合香站出来:“他若是不同意呢?” 小雨这次没有追究苏合香插话,无辜的看向旁边的众多小鬼,小家伙们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仿佛受到莫大宠幸,争先恐后地往小雨身上粘,亲昵的模样隔着浓厚的雾气也看得出来,小雨伸手在其中一只的头顶抚摸,深情款款,“这些小家伙跟了我那么多年,当初就说过要为我做到死而后已,今日之事,也不算可惜……” 汉宫秋不寒而栗,“你的心呢?他们跟了你那么久,就算作恶应死,毕竟是为你如此……若是有神志,知道你用它们的性命来威胁我们……怕是要心寒。” “我的心,全都被陈轼践踏到烂泥里了,真也好,假也罢,值几个钱?” 芳心付出,就算不奢望能被他捧在手心,放在心窝子里,但终究还是曾希望,那人能有一丝怜惜。但是往往期待越多,这芳心就越如零落成泥的花,终作一抔黄土。 第四十三章 了结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当初陈轼百般花言巧语,她捧出一颗真心相待,结果却是苦守无果,她一头栽倒在仇恨里,在盼与怨的泥淖中挣扎,那人,却连一根稻草都要割断…… 嗡—— 冷剑刺破虚空穿进,小雨堪堪躲避,神色惊变,愤怒的看向汉宫秋他们,“我至今没有斩尽杀绝,甚至扪心自问已经做到以礼相待,可你们竟然耍诈?简直卑鄙无耻!” 被“以礼相待”的苏合香摇头,身形浮动,与及时赶来的李子令等人默契的结阵,一点废话没有,直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卑鄙”。 小雨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缚灵绳将其牢牢捆住,她周身泛起金光,竟是直接要被净化,汉宫秋拦住雷厉风行的几人,走到明明动弹一下就要多尝一份痛苦,却还在挣扎的小雨身边。 “你可有后悔过?” 双眼充血的她突然怔住,似是知道再无机会见到某个人了,年少时那些美好的画面浮上心间,一行血泪就这样留下来,不甘、思念而不得、痛恨以及心底深处她想努力抹去但还扎根的爱意涌上,把她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小雨伏在地上,哭成一团,“我……后悔了……” 到底是后悔当时年少轻狂错付真心,还是悔一念疯魔杀人无数,一切的一切,在此时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 “小雨……”县府没有小雨的法术支撑,早已恢复残垣模样,一片焦黑中,一人从拱门后走出来。陈轼早已没有汉宫秋在幻境里看到的翩翩公子形象,肚子也因上了年纪凸出,但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美,他绕过李子令,到狼狈得不得了的小雨面前跪下。小雨却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发疯似的把自己挪来背对陈轼,哭喊:“别过来,别过来你走开……你走开!谁让你们把他带来的?走!都走!没有听见吗?我叫你们走哇!” 她原本是盛怒的喊,缚灵绳发着光将人又裹紧一圈,挣扎无果,现在直接是大哭起来。 陈轼又转回来,对着李子令等人匍匐跪拜,恳求道:“还请殿下把小雨放开,让我们独处片刻,一切因我而起,也该在我这里结束了……” 李子令也不是不通人情,将一把匕首递给陈轼,直言:“若她不肯悔改,还请大人自行裁决。” 陈轼摇头,没有接,恭敬地将一干人送出,他和小雨两人一人一个结界,一个是防止小雨跑掉,一个是防止他被伤到,等人都走了,他才捡起匕首,走到小雨跟前。 寒光乍现,小雨心一寒,仰着脖子看他,“怎么?知道我是个祸害,要亲自解决我了?你——” 身上的缚灵绳软软的落下,她呆住,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固执的不肯服软,“别以为割掉一根绳子我就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都是我欠你的。”陈轼面对着小雨跪坐,后者蓬头垢面,只觉得那目光使她如坐针毡,身体没了束缚,她便一个劲的背对着那人。 两人陷入僵持的局面,陈轼也没有强迫她,在小雨身后重重叹息,打破死水,“这些年,我对不住你,你的罪过,我做什么也偿不了了。” “真是笑话,我的罪过如何,与你什么干系?” “这些年,我是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抬树,提心吊胆防人算计,其实也累了,你若是要取我性命,便拿去吧,全当我还债……” “哼……”小雨发出冷笑,这笑渐渐放大,变成嘲笑的意味,她肩头抖动了好久,才忍住那些混杂的情绪,玩弄地问:“说的多简单啊……你的各个夫人这等话怕也是听了不少,让我猜猜,你对多少人说过愿意为她而死?十个?二十个?” 陈轼苦笑:“不都被你丢的鞋子搅黄了吗……” 小雨才死不久时,陈轼是有意将她纳入陈家的宗室的,但卢氏一力反对,八大贵族之一的傲娇压得他无力反抗,只得作罢,便以金银细软作为偿还给了小雨的母亲,然后全家搬离当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一次正在和夫人欢好时,床下冒出一只白底靴,他平日穿的都是黑底,这鞋不论是颜色还是款式,一眼看去都知道,那自然不会是他的,想起小雨临死时的诅咒,便再也没有心情做那等事。 心中一旦存了芥蒂,他便解不开这个疙瘩,前前后后纳了几房,全都如此,之后他便一路搬家,并且过上清心寡欲的生活,一心扑到事业上,男儿成家立业,他的家事不兴,为官却算得上尽心尽力,因此在百姓当中口碑甚好。 谁知在小雨眼里,这些都是在躲他。 他也是后来才知,卢氏早知不对,用了些法子对付过小雨,还是以他的名义做的,也算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小雨恨他也是该。 汉宫秋一干人走出县府,李子情见事情也没什么好做的,便随口敷衍几句,先行一步离开,一刻也不想在这种破烂地待下去,李南星和李子令守在门口,一旦有异动便会采取措施。汉宫秋拖着受伤的手,忍痛对两人恭敬施礼道:“多谢殿下及时将人带来,不然小雨含怨而去,终归是一场遗憾。” 李子令扶起他,“应该的。” 起初李子令听到汉宫秋要找人时,便将在旁边观望希望出能一份力的平安叫出,平安很快就把陈轼的特征说出来,再加上李子令本来也要追究县令的失职之罪,早已了解不少,因此一个令传达下去,地方官又有几分阿谀奉承,跑腿速度简直了,凭着人多力量大,不出半日就找到了十来个相似的人,等花点力气把人弄出来,赶来时便是那僵持着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的阵势。 “等这事一了,我们就回子胥山,到时候还有后续人员来处理这些琐事,绥县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汉公子有何打算?” 汉宫秋两手一抄,手痛立马给了个下马威,他只得干笑两声,吊儿郎当的答:“吃吃喝喝配点药,混吃等老死,没别的打算了。” 第四十四章 失踪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汉宫秋两手一抄,手痛立马给了个下马威,他只得干笑两声,吊儿郎当的答:“吃吃喝喝配点药,混吃等老死,没别的打算了。” “公子真是好生风趣……”李南星在旁边插话,汉宫秋那明明是不学无术的话,在她的品读下硬是有了一些阳春白雪闲云野鹤的休闲。 汉宫秋只得再次呵呵笑,同时悄悄瞟从刚才就不给他好脸色的苏合香。李家兄妹似乎也看出什么猫腻,借口说进去看看情况,将两人丢下。 汉宫秋有些慌,故作镇定,“这夏天的天真闷,要不咱去喝杯茶?” 苏合香闻言便提步走,目不斜视,坦坦荡荡,这让汉宫秋又是一阵心虚,天知道这股惧意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背地里扇了自己一小巴掌,然后赶紧跟上。 苏合香自顾自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停下来,一言不发走到汉宫秋旁边,抓起他的左臂,甚是粗暴的当街就撕掉染血的广袖,袖襦应声光荣阵亡,露出里面狰狞可怖的伤口。 “你是傻的吗?自己就是医士,连包扎伤口都忘了?” 受宠若惊的汉宫秋难得带着羞涩,挠挠后脑勺,有些傻气的回她:“医者不自医嘛……嘶啊呀呀呀轻点轻点!” 苏合香下手那叫个如风如电,一点不可怜伤患,瘪嘴道:“愚蠢而不自知!歪理!” 也幸得街上没人,早就被集中到城西去,否则汉宫秋面子里子就要掉完了,不过一码归一码,苏合香愿意给他包扎,不代表事情能就那么揭过去。两人之间的气氛始终怪怪的。 身后远去的县府升起净化的光,在阴暗的天里尤为明显,两人都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便放心的往城西去。城门口聚了许多人,柏子仁、灵素和一直在暗地里不曾露身的使君兄从那吵闹的人群里走出来,几个人都不是无脑人士,稍微说了几句就隐隐发觉到这种微妙的尴尬,使君兄向来不参与这类没有硝烟的战争,自觉飘走,再次回归隐形状态,灵素知道事情搞定了,苏合香又要回子胥山,两人拉着依依不舍地絮叨好久,柏子仁则幸灾乐祸,跑过来乐得戳伤疤。 “哟,我以为你无所不能呢?身上也挂彩了,嘿,不如把伤心事分享出来开心开心?” 汉宫秋直指城门边上的狗洞,对这种落井下石深恶痛绝:“你可以圆润地滚开吗?” “哼……”柏子仁高兴得鼻孔都要对上天上的乌云,一副我过来打击你是给你面子的样子,抱起流苏哼着小曲到边上去。 汉宫秋简直是愁得头发都要掉了,苦大仇深仰天大叹:“试问闲愁都几许——” “公子!!” 一句诗卡在一半没念完,汉宫秋还没反应过来闲愁是什么鬼,分明是忧愁,平安就兴冲冲跑来报喜,少年高兴得满脸通红,像仰望神明一样看像死了亲爹一样的某人。 “公子,京城的人,来了好多!我们……我们终于没事了!!” 汉宫秋心想你们是没事了,哥哥我现在事情大了去了。然而心里再怎么伤春悲秋哭夏哀冬,面上还是得装得一派老重持成,默默少年的头,春风化雨般进行自己的演说。 “平安啊……你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对上要对得起皇天后土,对下也要不负亲爹祖宗,很多事情的抉择其实就在一念间,不疯魔不成活这种念头想想就可以了,还有啊……” 汉宫秋顿住,认真的看向虔诚听教的平安,鬼使神差打量四周一把,见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慢慢的说着:“女人是这个世上很神奇的物种之一,你万不可欺骗她们,辜负她们,不然……哎……” “怎样?” 汉宫秋总觉得对着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说这些大概也没用,估计吃完饭后,这些话就跟着食物残渣排出来了,操之过急的事情甚是扯淡,半晌后才把喉头的字眼咽回去,摆手,“罢了罢了,你毕竟还小,过两年就能自己悟出来的,不慌,记住我说的话就是!” 少年如奉金科玉律,认真点头。 或许是怨气消散,连日里昏沉的绥县下了一场暴雨,洗尽铅华,泥土中钻出新绿,晚来的春意盎然,平安等人在这雨里淋了半个时辰,舒爽得不想进屋,原本皮肤蜕皮的人在这几天里迅速的恢复,劫后余生,一家家一户户的翻出压箱底的东西招待汉宫秋,某人还在无限哀愁,实在没有心情去回应他们的热情,便把还留下的柏子仁推出去挡酒,自己则趁人不注意,偷偷往自己的小屋子溜。 刚刚被连带着宠幸的新县令踏着方步走来,汉宫秋一看他手里的硕大酒杯就忍不住两腿发软,蒙头又挤回人堆里,从另一个方向爬出。 田间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热闹的场景和回走的小径形成对比,冷冷清清,各种欢呼声渐远,汉宫秋无奈叹息,只觉得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物种,明明前几天还全都哭丧着脸,生怕他会撂挑子不管,或是带着疑虑总是拘谨,短短的时间里,又能笑出河清海晏的气象来。 蓦然抬头,前端小径的大石上,一人拈花,沐浴在月光下,甚是清闲。似是早猜到汉宫秋会提前溜走,她便极有耐心的在路边候着。 “公子可算是来了,金樱可是等了很一会儿呢……救我乡民之恩,没齿难忘……” 汉宫秋负手而立,沉声道:“你果真不简单,故事半真半假,蝴蝶如梦,怕也是你的手笔之一吧?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吗?” “公子可是客气了……”金樱轻轻一跃,从大石上瞬移到汉宫秋跟前,捧着一只黑色曼陀罗,歪头问:“那些也只是为了好玩罢了,现在倒是有件要紧事,不知公子是自己乖乖地和我走呢?还是金樱亲自带着你走?” 柏子仁醉醺醺地推门进房,衣服鞋子全都没脱,醉鬼一样瘫在床上。按平时他是不该喝那么多的,但今天的平安似乎格外喜欢和他喝酒,一个劲的敬酒来着,等自己大着舌头喝完一杯,其余人又纷纷涌上来,简直没完没了,偏生自己也确实没法拒绝——谁让汉宫秋那小子脚底生风溜得贼快,他这一员挡酒虎将,如今也是丢盔弃甲,被灌得快神游天外。 第四十五章 失踪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屋子里寂静无声,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连今夕是何夕都记不清,也就懒得管。 可等第二天,头痛欲裂的某人醒来后,发现屋子里没人,又见汉宫秋的被子折叠的整整齐齐,连躺过的褶皱都看不出的时候,他那仿佛被火药炸过的脑袋终于刮起一阵狂风,硬是把他吹清醒了。 柏子仁大概可能也许的猜测汉宫秋只是被某个好心的民众带去喝酒,可等从临时修补的“豪华”县府到平安家的破落小户都游荡了一圈,他终于在明媚的阳光里感受到后脑勺的阵阵阴风。 完了——汉宫秋被他弄丢了! 他甚至捡起汉宫秋床/上的断发用神符搜索了半天,可那符纸飘飘荡荡,强撑数息后又径直从空中落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再也飞不起来…… 按理说汉宫秋那小子就是嘴有点欠,但委实谈不上能得罪什么大人物,谁能不动声色就把人掳走,还把气息也给遮住,丝毫不漏? 大发了大发了事情大发了! 柏子仁在这种时候想到的不是自己要怎么办,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反而是自家大小姐苏合香那能杀死人的眼神。 虽说汉宫秋与苏合香相识,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但两人之间多少有些猫腻感,旁人基本心照不宣,唯独那两人仿佛当局者迷,一层纸几个月都没捅破。 这下好了,也不用捅破了。 柏子仁认真的想,自己要如何才能在大小姐云淡风轻的眼神杀下存活,可任凭心里怎么想,手还是遵从本性地把消息写下然后传送给苏合香。 忐忑不安的等了两个时辰,空中才又飞来回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已知,务必寻回。 就像是丢了不痛不痒的物件。柏子仁捂脸蹲在墙根,一度怀疑是不是苏合香在回信。 然而粗枝大叶的子仁兄也算猜对了。传信到达的时候,苏合香正被牵牛子叫去谈话。使君兄见到这个信息在书阁的结界外徘徊许久,又恰好是自家大小姐的,暗影在特殊时候有能先行查看主子普通信件的权利,于是便擅自拦下看了。 他心知柏子仁表面看着不靠谱,但长处也还是不少,也有点好面子,不是真的无法解决的地步,是不会拉下脸来问苏合香的。 可鸿鸾阁年度开启在即,牵牛子对苏合香也有所希冀,此事…… 使君在符纸上随手写完一句话,先回复了柏子仁,再等苏合香出来之后告知。 被蒙着脸昏睡一夜的汉宫秋还不知道外面的人对他的失踪会作何反应,可他现在唯一的反应就是难受:头晕,恶心,想吐…… 空气中可以正常呼吸的气体越来越少,又闷又热,他简直快要窒息。 身上热汗把衣服湿透,那贴身的黏稠感可以说是很糟糕。他调整气息,对身子底下抬着他的人闷声抗议道:“我说金姑娘,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环境吗,还有能不能松个绑?太紧了我闷得慌,这实在太糟糕……实在不行,袋子拿开让我呼吸下新鲜空气好吧?你家主子没让你这样五花大绑似的折磨人吧?啊?金姑娘?金菩萨?仙女?美人?” 金樱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话要再多,主子只让我请,可没给我说什么要完好无损的请回去!” 某人脸皮再厚也懂惜命、怜惜自己的舌头,果断住了口。可那窒息感越来越强,他怀疑自己就要被闷死在这个袋子里了,身下的人忽然停住,那种颠簸感骤然消失。 汉宫秋正松了口气,谁知金樱招呼都不打猛然加速,他立刻一口酸水自下而上冒出来,好在胃里没东西,否则真要吐一滩出来糊自己脸上。 那画面,真是想都不敢想。 可能是走进了另一种环境,浓郁的青草花木的香味扑鼻而来,微凉的气息从袋子缝漫进,使人神清气爽。 香而不闷的气息,汉宫秋只在大黑林的峡谷里闻过,像老友相见一般,使他升起久违了的心情。 毕竟秘岛是个世外桃源,除了封闭一些,比起这外面的浮华,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原来,世上竟有和那峡谷气息如此相近的地方。 “到了。”金樱轻轻地说,声音里微微的颤抖遮不住她的向往,像是被震撼,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 汉宫秋以为自己会立刻看到什么人间仙境天宫别苑,然而下一刻,袋子上透进的光咻地消失,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一阵跌落感,他就连人带袋子滚到软乎乎的东西上。 周围没了声音,无法视物又安静得可怕,他蓦然升起一股不安。 黑暗中,强光从头顶刺入,他一时不能适应,闭紧双眼的同时,一道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里回荡起来:“宫秋……我,等你好久了。” ***************场景分割线*********** 常乐峰下有一条小溪,这溪水四季叮咚不停,就连枯水期也保有一条长河的底子。沿岸水草已经枯败,深秋以来,落叶纷纷,踏上去便是干脆落叶的碎裂声。而在其中,一只两眼仿佛被人胖揍的小兽正诡异地抬起自己的前掌,努力撑住自己因要准备入冬而过分圆润的身躯,一步步凑上土丘。 好在杂草甚多,它那通身白毛也就被完美掩饰,前方一只长耳朵小灰兔正在刨土,每听到丁点可疑的声响,就竖起身子四处观望,如此循环。 八宝大人一会趴下一会站起,那一身肥肉在腰上晃荡,可算是累得慌。 偏生它的主人还是觉得不够近,非要再多等会。 它愤愤然摩擦前脚掌,那兔子没白长一对尖耳,双腿一蹬就往洞里钻。这可把八宝大人激兴奋了,使出胖子特有的灵活,身姿矫健,一溜烟就跟了进去。 白通守在之前就准备好的洞口面前,双眼放光,狡兔三窟,有八宝在,不怕赶不出来晚餐。 “出来了出来了!八宝八宝!!”灰兔逃命反而窜到了洞口铺设好的捕兽网里,白通眼疾手快地揪起它的一对长耳,兴奋的把猎物塞进袋子里。劳苦功高的八宝从洞里面探出头,屁股扭动窸窸窣窣爬出来,一身泥土,白毛变杂毛,一人一兽却不甚在意。 小家伙使劲抖动身子,满身泥灰的它周围霎时散出一阵灰雾。没良心的主人哈哈大笑,揪起它后领子把八宝提起,轻轻给它拍毛。 某宝已经习惯这种揪住命运的后脖子的行为,甚至还有点享受,抖动自己的长胡须往装有兔子的袋子边凑。 白通好笑的把它放在肩头,亲昵地和它蹭额头:“别慌,等会给你吃烤兔大餐!” 第四十六章 白通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白通如今已经是十五少年,眉眼基本长开,当真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每每走到街上,不经意间都能引得人频频回首,男女老幼通吃。 这天桥路路通虽然还是透着股天真无邪,但那孩童气息已经褪去,少年风流,韶华正好。 一人一兽就着小溪的水整理晚餐,兔子被丢置在一旁。白通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宽大的绸布,将先前采摘的水果洗净放好,然后认真思索该如何处置兔子——是先放血再剥皮还是先敲晕再剥皮? 自家叔叔不在,和六月雪风花雪月去了。明明说好一家子出来打猎,结果那两人趁他不注意就悄悄跑去风流,留他一人在此吹西北风。 自四年前苏合香进入子胥山到现在,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边疆多动乱,具体多乱他不是很清楚,但叔叔白商陆的生意明显变得艰难,虽然赚得不少,但对外的交易无异于刀口舔血,因此此次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六月雪赎身后就一直住在白家,虽然没有正式名分,但白通也是默认了她才是自己未来婶婶。不过随着年纪长大,少年就对自己叔叔那龟爬的进展扼腕叹息,实在忍不住捶胸顿足。 朝局变换于白通无甚相关,白商陆也没有刻意要求他入仕,他便把古籍经典当兴趣学。什么都涉及却什么也不是很精通,幸得白商陆开明,也不约束他多少。 放养的少年没有大多翰林学士身上的酸儒气息。按理说他此时该抽条得厉害,可终究纤瘦的身躯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不少,这也使得他看到小溪另一侧高大的身影时,内心总是止不住的升起一丝窘迫。 纵使心中无限哀伤,他对来人还是很欢迎,站起来对对方挥手,大声喊道:“长容哥!” 苏长容正打算回子胥山,万万没想到路上还能见到这小子打猎。虽然惊异为什么白通会独自一人在常乐峰附近,但本着礼貌原则,也不便多问。 白通一直知道苏长容高,但一片阴影盖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索性蹲下不起,悻悻地找话闲聊。 苏长容一身便装站在旁边,看白通捏着兔子半天不下手,活生生的野味都快被他玩儿死了,暗地里一嗤,便不动声色接过,替他打理起来,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只有你一个人吗?白叔叔呢?” “哦……啊他和婶婶遛马去了!” “婶婶?” “就是六月雪!” 不怪苏长容不知道,他这几年潜心修行,外面的事情基本都是从师兄弟口中听得。像这类京师笑谈趣事,子胥山是不会有的,只有国家大事,军政方面的东西,他才了解得比较多。 “话说苏姐姐呢?”白通把干柴搭起,取出火折子,趴在地上吹。 明明一个神符就可以点燃的火堆,白通硬是用上了最原始的办法,见他被熏得要哭,苏长容才好笑地把他叫开,行云流水地生火上烤架,一只打理好的兔子撒上香料,上火翻烤。 “长姐她近日闭关,你也知道在子胥山留下来不容易。” 修行期限三年,本来去年就可以出师,或是进入朝堂,或是四处云游,或是继承家业……但苏合香选择了留任,继续在子胥山进修。 原则上是不可以的,但牵牛子明里暗里给开后门,加之她确实表现优异,也就留下了。 苏长容恰因年纪小,还未及冠,圣上许他及冠后入仕,在此之前可以留在子胥山。不过却是多了一个身份——太子殿下的侍读。 侍读——试毒,按理说,混得好以后也算平步青云,虽然他并不看重,混不好,也就一幅皮囊,就那样吧。 可是想到还有一些人,坏事做尽却还逍遥法外,他就算死,也咽不下那口气。 一想到这里,苏长容捏橘子的手劲就骤地加重,里面的汁液迸发出来,险些溅白通一脸。 趴地上正享受自家主子服侍、安享顺毛的八宝被惨兮兮正中靶子,好不容易抖动干净的白毛霎时间染上几滴黄色。某宝立刻炸毛,仇视地看着苏长容,嘴里发出软绵绵的“咆哮”,要不是白通拉住它,下一刻怕就要冲出来使出它那空中连环全方位脚踢。 余光瞥见白通那尽心尽力安慰稳住某肥宝的样子,苏长容才发现自己失态,歉意问:“没事吧?” 一大一小已争执得鸡飞狗跳,难得白通还要抽空回他:“无妨无妨!” 苏长容觉得好笑,秋阳映照在两个相差无几的少年身上,平添几分静好。两人分明只差了一岁,可白通身上的天真稚气,他仿佛从来没有过一样…… 有的人生来就是阳光,可是越长大,他却渐渐觉得,如今就算是月光都……太过明亮,而阳光,远在天边,他从未接受过多少光与热…… 如此神游片刻,忽然升起不快,对面那人的打笑和玩闹都戴上了异样的色彩,虚幻如泡沫,一触即破。 突然生起出几分烦躁,苏长容兀地放下手心干瘪的橘子,把快好的兔肉连着架子全给了安静下来的白通,随意推脱个借口离开。越过小溪时,白商陆和六月雪正在溪流下游骑马悠悠行来,俊男靓女自成一道风景,双方远远打一个照面,他客气地行了个礼,乘风而去。 白商陆两人走到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专心烤肉,人却明显思绪飘远的白通身边,放下打好的猎物边问:“苏小公子来此作甚?” 似有针扎了心尖一下,白通回神,没第一时间理他,快速先将少许橘子汁淋在兔肉上,又撒香料又防八宝偷吃,再献宝似的给六月雪撕了个腿,殷勤得很,“婶婶吃!” 六月雪本伸着自然优雅的一双柔荑,听后一时呆住,竟不知该不该接。如此片刻,忍不住瞥一眼白商陆,而后者硬朗的面容上神色不变,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白通简直怒其不争,硬是在不弄脏六月雪衣服的前提下把兔腿塞到对方手中。 后者只得讪讪接过,低头小口品尝,不语。 白通脸色缓和,才又孝敬起自家叔叔,奉上另一只腿,总算理了这个‘没用’的叔:“长容哥接到边境消息,赶着回来给太子殿下报信。我拖着人家宰了兔子,只希望他回去不会因延误军情挨罚才是。” 第四十七章 阿秋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长容哥接到边境消息,赶着回来给太子殿下报信,我拖着人家宰了兔子,只希望他回去不会因延误军情挨罚才是。” “简直胡闹……”白商陆不轻不重地点评白通刚才的做法,“我不要求你平步青云,但你也长点记性,别妨碍别人扶摇直上。” “知道了。”白通一点没放心上,等八宝得到自己称心如意的烤肉后,才照顾起自家的胃,对本该三十而立却还膝下空空的小叔表示鄙夷——拖着人家好姑娘老大不小了还不赶快落锤,自己事都没拎清,对他的事情倒是有些上心。 苏长容回到子胥山,简单交代军情后便往苏合香的阁楼走去,她现在的实力已经让自己有了一分天地,独有一台楼阁供她使用,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她说到底还是外人,因此比起李子令等人,逊色不少。 苏合香对外宣称闭关,可是等苏长容进入朱阁后,看到空空如也的打坐台,他就知道,长姐又悄悄跑出去了。 这几年,苏合香不辞外出的经历两只手都掰不过来,太多次过后苏长容也就淡然处之,顺道帮她遮掩一二。吴家安静了好一段时间,但最近在暗地里又开始蠢蠢欲动,也不知道在酝酿些什么阴谋,红娘子和吴半夏之间争权,吴悦乐得见他们争,如他所言,没有竞争,他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个没有经历风雨、娇养的花朵,而不是能呼风唤雨手腕强硬的继承人。 年少的人已经成长并露出棱角,未来的逐鹿争斗,还未可知。 “生了生了!啊……天哪,阿姊,好可怕!” 过一会,另一个童音脆生生地响起:“别怕,娘说了,生得越多越好,现在已经生了五个了,这是福气!” “不痛吗?”雌雄莫辩的声音中带着怜惜,奶音让人心都快化了,两个小孩子围着猪圈,恰逢这母猪产子的‘大场面’,兴奋得不得了,同时又很心疼那只大母猪,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正看得起神,头顶忽然暗下来,两个小家伙下意识仰起秀气的小脸,一张略有黝黑但格外有亲和力的模子出现在头顶,弯月般的眼睛尤为动人。 “阿秋姐姐!” “阿秋姐姐!我们家的猪在生宝宝了!” 阿秋怜爱地揉揉两个家伙的头顶,软软的头发触感使人格外舒坦,她咧嘴笑问:“猪宝宝好看吗?” 两小屁孩看看大的又看看一群小的,初生的小崽顺着本能去找奶吃,小小的一团慢慢挪动,煞是可爱,但同时又对那生小猪时喷出来的血水甚是纠结,小心肝都要疼了,“好看,只是,花花好像很痛啊……流了那么多血……” 花花就是这头产仔母猪的名字,因为它白底黑斑,就是头花猪。 “这就对啦!你们看啊……小猪才那么大点,花花都流了那么多血,你们当初生出来的时候,可比它们大多了,你们的娘亲比花花更痛,所以以后要好好听自家娘亲的话,不可以剩饭,不可以顶嘴,要好好听话,快快长高高知不知道?” “嗯!”两个奶娃点头,“我们一定会好好听娘亲话的!” “对了!”阿秋捏捏较小那个的脸蛋,从怀里拿出一包山楂糕,小家伙眼睛发亮,一瞬间就把花花的事全丢身后,围着阿秋闹起来。 “话说你们的娘亲怎么还没回来?还在地里吗?” 乐乐殷勤举手,鼓着腮帮子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姐姐安安吃得斯文些,便从容的回答她:“娘亲说要把红薯挖完才回来,过几天怕开始打霜了,红薯在地里要冻烂,让我和弟弟看家。” “哦……那我去找她,跟她说家里猪下崽了,你们看好家,知道没?” 乐乐含糊不清抢答:“知道了!” 阿秋这便放心的往田间走,安安乐乐两个孩子虽然小,但胜在懂事,讨人喜欢,因此她每次来渝村都会给这两家伙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小玩意,同时和她们的母亲混得很熟,一来二去,这里简直就是她第二个家,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事要到处游荡的话,到可以着手准备一个庄子什么的拿来以后年老归隐用。 自己造图修筑,梯田花室,亭台小阁,婷婷翠竹,再来个适合的人作伴…… 本来呆呆地看着湖水的水兰像是被摄取心神,对阿秋的话置若未闻,竟反着来,一步步向那堵水墙走去。 狂奔中心提到嗓子眼的阿秋:“……” 我他*! 自认为自我修养甚佳的阿秋在心底忍不住爆粗,然而这还是不能让水兰从那魔鬼一样的反常中走出,巨浪抛起滔天水花,阿秋纵使脚下生风御剑,等冲到那里的时候,水兰已经一头栽进去,简直十头牛都拉不回。 吼…… 水底传出厚重低沉的嘶吼声,某个深青色的巨大尾巴从里面模仿鲤鱼打挺,玩得好生欢快,阿秋一个猛子砸进去,正好被这股子浪打得七荤八素,水中打怪她没做过,但哪怕深谙水性,这种架势可能也要提前到阎王府报道,因此她尽量小心,小心翼翼使出灵力,既要护着自己,还要找一个不知道被卷到哪去的人,同时当心不知道是在玩还是打算出来吹吹山风顺带“兴风作浪”的怪兽,阿秋简直想骂娘。 到底谁丢三落四把这种大东西丢这的?这渝村普普通通哪里养得起这种大物件?! 好不容易找到已经溺水的水兰,阿秋提着的心松了一把,扑腾过去将人护住,一个小小的结界生出,隔绝了巨浪,可是水压太强,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她只来得及将人往湖面上推,就感觉到那巨物来到了自己身后。 结界散发柔光,整个看起来就像个圆球,这未知的巨兽玩心大发,长尾扫过,那结界就支离破碎,同时把人抛出老远,但好在里面的水兰已经昏过去,不然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 被殃及池鱼阿秋稳住身形,自我安慰好歹是把人抛出去了,自己没算白进来一趟,可是这气还没舒缓一半,那水中“长虫”见结界破了,没追过去,却把目标转向了面前的另一个圆球光点。 第四十八章 庭竹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暗红的眸子里发着光,巨大的瞳孔立在面前,像两个超大号的灯笼,翻涌的湖水没了它的搅动渐渐静下,水中上下摇摆的藻荇下沉,阿秋胸口咚咚咚跳个不停,难得的静谧中,总算是看清楚了这等巨兽。 一个字来形容它,大,若要再添一字,丑字屈居第二,倘若还觉得难以形容,凶字也可加之;如果要形容阿秋此时的心境,亦只需三字:惊呆了! 在那巨头划过来准备顶起结界玩的时候,阿秋按捺住逃跑的冲动,同时准备好反击,口中大呼:“停下!住口……住头!” 巨兽愣下,歪着头看她,阿秋正想着有戏,谁知道那怪物不按常理出牌,血盆大口大开,用力一吸,那种强烈的吸力瞬间突破阿秋的认知,三息都未能抵抗住就被吸进去,尽管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逃出兽口,一连串呜呼哀哉在心头流过,黑暗吞没之际,她想,这下好了,舍己为人,身后事的居所都不用找了,也算上天垂怜,只是,到底有那么些许不甘心…… 远在子胥山后山精修炼体的苏合香心头忽的一震,自一脉骨血传来的剧痛袭来,一口鲜血喷出,沾染池中泛白的水,她脸上刹那间白成一片,那种被切割的感觉尤为强烈,池水因她心绪不宁而变成淡黑色,苏合香大惊,狼狈地从里面出来,满身水珠,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失败了么……” 她闭上眼睛感受那股和她一般无二的气息,可是那本该就算相距千里也能感知的人,此刻像被拉进另一个空间,毫无回应。 蓦然间一阵波动传来,她细细感知,顺着这股波动寻去,心中松下,可是一股大力拉扯来,她毫无防备,这种第三者的力量直接将她带过去,随即全身被碾压的痛感布满全身,周遭漆黑一片,她在昏睡之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居然可以和分身互换意识了吗? 滴答……滴答…… 和十五岁生辰那天一样的滴水声。 苏合香平静的睁眼,眼前漆黑一片,她坐起,忍痛翻找起自己身上有没有火折子之类的可以照明物件,无果后小心摸索起周围,蓦地一个清朗的声音入耳,和旁边的滴水声一样好听。 “是在找什么?” 苏合香顿住,消化半晌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后歪头问:“有火折子吗?” “要火折子做什么?” “照明。” 对方沉默了一会,苏合香觉得自己面前有什么物体晃动,然后那人又坐回去,小声说着:“旁边有火。” 那看来她是失明了? 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苏合香觉得没什么可悲的,除了觉得不方便,其他的也无甚感慨,旁边那人见她低头不说话,安慰道:“可能是那巨兽的肚里瘴气太重,把眼睛熏到了,在下学过点岐黄之术,恰好也有草药,敷上几天药应该就能好。” “公子竟能敌过那巨兽?真是佩服。” “哪里,那巨兽腹中有另一个空间的连接点,在下见姑娘凭空出现坠落山崖,又……闻到了某些独特的味道,便猜出个七八分而已,实不是在下之力所能敌才救下的姑娘。” 那所谓的独特的味道应该就是巨兽肚子里的味了,苏合香下意识闻闻自己身上,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闻不到…… 那巨兽简直是她遇到的有史以来最强的活的武器,光是胃里的恶臭都能熏得她目不视物,鼻子失灵,用在某些场面,那可叫杀人于无形,生擒敌手简直不在话下…… “到底是救命之恩,公子虚怀若谷,可……不知该怎么称呼公子?” “姑娘不必见外,叫我庭竹即可!此处荒郊野岭的,姑娘又身负重伤,接下来几日可能要相互担待了。” “公子也不必见外说什么姑娘姑娘的,叫我阿秋吧,平日里不拘小节惯了,忽然被这么客气地叫姑娘,倒还有些不习惯……” “看来阿秋也是个爽朗的人啊!” 两人交换姓名,继续彼此客套:“不知此地是在何处?可是出了陈县?” “额……陈县在哪我不知道,但看姑娘服饰,想必也不是本国人吧,倒像是立国的,在下曾经云游经过过立国的京师,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倒是知晓一二。是个地灵人杰的妙处,也只有那等地方才能生出像姑娘那么俊的人来!” 苏合香笑而不语,面色不变,恭敬淡然,心神却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开外去。 原来已经出了立国了?那巨兽腹中的空间连接真是能纵横万里,如果她没搞错,从和阿秋失去联系到被强行交换意识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她就从京师附近的渝村被凭空丢到异国他乡,可真是……太不可思议!若是能逮住一只,运用得当,简直能战无不胜。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子胥山来来往往的信件不计其数,上尘国和立国关系最为微妙,分明还是盟友,但其中总能闻到火药味,李氏皇族不能安枕,塌下仍有这所谓盟友虎视眈眈。 她心中默默祈祷可别没事被丢在上尘国了,然而,庭竹在旁边吹起凉都赋的时候,苏合香心里还是凉了半截。果真是上尘国…… 庭竹吹着萧偏头侧看花猫脸的苏合香,对方一本正经地应付他,对答间滴水不漏,实质地想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般模样异常眼熟,但脸不对,他之前也检查过,并没有人皮面具之类的,因此也就把人归入大众类,可能是无意间见过多次,偶然正经遇到了,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被夸俊的花猫脸苏合香终是不能忍自己身上滑腻腻的感觉,巨兽胃里的粘液把衣服粘在一起,贴身上后闷热难受,深秋之际也深感烦闷,庭竹也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拿出一根木棍,让人牵着,小心将人带出山洞。 刚开始面对这种失明的情况有些不熟悉,但走走停停间苏合香适应得很好,很快就从善如流地应对起山间的情况,两人一前一后仅有一根木棍相连,但彼此在走路时也能走出一股默契的味儿来。 第四十九章 庭竹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前面不远处有条小河,我常来山间采药,对地形的情况了然于胸,所以你要是不小心走丢了,呆在原地别动,我很快就能想到法子在短时间内寻到你。乱走的话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庭竹是上尘人士?” “啊?不,严格算来我是无国人士。”庭竹在山间笑起来,苏合香正在想吴国是哪,那人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回头看她一眼,让她小心脚下,才道:“不用想是哪个无什么的,我谁都不属于,哪一国都和我没关系。” “那过关卡的时候怎么办?没有通关文牒……” 说道这里,苏合香心灵福至地想起什么,灵光闪过,忽地笑起来,“庭竹原来也是能飞檐走壁的奇人啊,上天入地想必会的不少。” “哪有……说白了就是那啥回事而已,要不是囊中羞涩,那样的体力活还是不怎么想做。” 能走正门何必爬侧门狗洞,也就是一个道理。 泉水声潺潺,林间湿气渐重,混合前方那人身上的药草香扑面而来,苏合香觉得无聊,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话,“话说我们要在山里等多久才可以回去?我是指出这个山头。”然后各回各家。 前路被前几月的洪水冲刷得只剩遍地石块,庭竹没急着回答,伸出手隔着衣袖将人扶住,苏合香手不自然的一僵,但很快就适应好任他牵引,庭竹心中一松,真怕阿秋过分看重男女之别,不然接下来的几天可如何相处? “我这几日在等一味药材成熟,再过两天,马上就是月圆夜,它吸取月中精华后会散发奇香,成熟时间只有一夜,不采摘入药就太可惜了,所以阿秋只能再忍耐两天,而且那味药材对你的眼睛也有好处,说不定等它成熟之时,你多吸一点它的香,再调和内息,马上就好了呢!” “那么神奇?” “嘿……也不是,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我学医也就几年,不然现在也不会放着阿秋的眼睛不管了,实在是眼睛太重要,我还没有和师父好好学这里,就只敢给你简单处理,多的就只能任其自然……” 苏合香在庭竹背后抽了抽嘴角,有些担心这小子会不会给她乱弄药,学医学了几年连眼睛都没涉及,他师父是有多疼他?她舌头绕动半天找不到话接,只好自我欺骗,违心地恭维起他那师父来。 “尊师想必是个能妙手回春的世外高人,想必家中医书该是汗牛充栋。”所以你才学得慢。 庭竹立刻自来熟地兴奋起来:“那是当然,我师父不仅医术一绝,而且人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放到我见过的人里面,能超过他的不超过三个!”他竖起空着的一只手,支起三个指头,想起后面的人看不到,又悻悻放下,继续崇拜起他那看似眼前实则天边的师父。 “我是真的没见过比师父还完美的人了,而且就那三个人,也只是打了个平手而已!白家小少、苏氏长容、还有上尘若卿,他们啊……啊呀……到了……你……” 苏合香真怕他讲自己的师父讲得天花乱坠,夸到天昏地暗永无尽头,因此还有些庆幸已经到了,做出一副我明白我了解我也好想知道你师父的丰功伟绩丰神俊朗但是我现在有事实在可惜的表情道:“啊……无事,剩下的我自己解决就是,可否帮我守着?毕竟我眼睛不方便。” 庭竹还未尽兴,但也只得住了口,然后乖乖地退后到竹林里,给苏合香守着。 这样平淡而又休闲的日子苏合香难得体验一次,就这样在山中“修养”了几日,没事便练练身体,给庭竹生个火,免得他回来时冷得发抖,偶尔又进林子里找点干柴,但每次才出去没多久庭竹就找来了,真没辜负他几年中风里来雨里去的采药,就连哪里能找到竹鼠,哪里的小溪水质比较好,全都一清二楚。 除了偶尔受到这话痨的荼毒,其余的简直美好得令人身心舒畅。 眼前的火散发着灼人的热度,火星跳跃,苏合香揉捏着自己眼睛周围的穴位,无神的眸子里已经勉强看得出前方的橙黄色火光,只是模糊的一团,看久了眼睛就酸涩无比,她强撑了一会尝试着看清某些东西,发现双眼着实干涩,只得放弃,自己做起按摩。 庭竹那小子已经出去好一会了,月上中天,应该不久就要回来,苏合香摸了摸腰间玉简,想着那人也该到了,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也不给个消息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看到哪家异域美女私奔了不成? 正想着到底什么样的美女才能让使君兄那样的人神魂颠倒甘于沦陷,洞口夜宿的乌雀忽地惊飞,摇动了周围的竹木,苏合香漫不经心地挑起一根干柴掷出,看似随意实则力拨千斤,洞口咚的一声,明显是有重物坠下,她才用力眨几下酸涩的眼睛走出去。 只是只小兽。 毫不费力就得了今天的晚餐,苏合香娴熟地拖起它往洞里走,宰杀解剖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她丢掉最后一个无用的内脏后,一阵风吹起,火花四溅,洞内多了一个身形稳重成熟的男子。 “小姐。” “嗯,怎么样了?” 使君兄万年如一日地把礼行全了,才道:“太子殿下他们估测得不错,上尘的确和立国的商贩有私下进行铁器的交易,我近日跟着一个商队在边界查探了许久,不出意外,此地,也就是云沙,可能就是他们私造或藏匿兵器的地点。” 使君兄早在前两年就被苏合香派出去做这类事情,如今出了点小岔子,想着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他了,便趁庭竹不在时做了些小心思,谁知使君兄竟然也在上尘国附近,随便出个意外也能跑到这样的地方来,苏合香表示自己的运气也是很逆天。 洞外老远就听到庭竹那小子的欢呼声,应该是采到药了,使君兄不用苏合香指示就自动隐去,空气里传来波动,苏合香忽地想起什么,对着空气轻声说道: 第五十章 庭竹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洞外老远就听到庭竹那小子的欢呼声,应该是采到药了,使君兄不用苏合香指示就自动隐去,空气里传来波动,苏合香忽地想起什么,对着空气轻声说道:“使君兄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去查,如果发现真有什么不对劲直接通告给太子殿下就是了,最近如果需要联系你的地方我再找你。”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要是看上这异域姑娘,你也该把胆子养肥一点果断一点加把劲,就是因为你打光棍,害得我也红鸾难飞……” 正转身打算离开的使君兄在黑暗里背影一僵,难得的听到这样的笑话,他却像受到万人嘲笑一样感觉万分羞耻,冷淡惯了的脸忽然升起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红,险些踉跄摔下,最后落荒而逃。 感知到这点的苏合香笑得倒在稻草堆上直不起来,要不是还要稳住手里的晚饭,她说不定都要在上面打滚了。 庭竹一进来就看到笑成颠病的苏合香,疑惑问是发生了什么事,苏合香抹掉自己眼角的眼泪,忍笑挥去脑海里使君兄拉着一个姑娘央求人家别走的画面,抖着手把晚饭上火烤。 “小孩子还是不要问太多了,你不是采药去了吗?说好的奇香呢?我怎么没有闻到?” 庭竹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朵花来,那花和昙花酷似,但花茎都要大许多,馥郁的花香里带有药材独特的味道,沁人心脾。 “呐,采到了,我原本打算采完药就回去的,家中只有师父一人,也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不过阿鉴于秋你眼睛还没好,咱们天亮再走,顺道带你去我师父那,我跟你说啊,你能见到我师父那绝对是三生有幸啊!不仅医术高明,人还特别好……” “打住打住!啊……这花真香,我来打个坐调理内息看看能不能好些!”苏合香打断庭竹的长篇大论,移开话题,坐在花前就开始吐纳,庭竹却还不罢休,继续吹捧那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可得的师父:“我师父什么都好,就是人冷淡了些,不过我看世俗里的什么大儒大家都是这么样的,想必高人也都是这个行事方式,啊你不知道,我师父……” “庭竹,你对着一个女人这样吹捧自己的师父,是想给你师父相亲不成?你师父卖不出好价钱?” “你说什么呢?!”少年微怒,“我师父怎么卖不出好价钱了啊呸我师父才不需要卖就啊不不不……你你你我我……哼!” 越说越觉得自己将师父和青楼女子作比,庭竹深感玷污了他那绝世无双风华绝代的师尊,你我半天,语无伦次,只得从鼻孔里哼出自己三丈高的火气,一个人跑到洞口背对着苏合香蹲下,那傲娇的小模样也是没谁。 若是白通在此,两人说不定可以认个亲,来个义结金兰。 庭竹这小子,头两天还矜持一番,一幅彬彬有礼甚至还有些故作风雅的味道,上来就是一首凉都赋,可是也不过两三日,原形毕露,那脾性,简直和白通一个路子。 苏合香暗地里掀起一只眼皮看他,大概猜出那家伙是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描摹,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反正认真得很,任凭苏合香在后面做出什么动静也不肯回头,苏合香只得无奈地专心翻烤起火架上的烤肉,思索自己等会该用哪一块去“讨好”他比较好。 “你画的什么?” 庭竹正在专心的释放自己的才华,借着月光,凭着一根从地上随手拾来的树枝修整自己的大作,冷不防身后那也是自己捡来的女人突然发声,他手吓得一抖,受惊了似的回头,一条小臂粗的腿差点撞上眼睛,他堪堪后退,一屁股跌到地上,按平时他多少是要埋怨两句的,可是见苏合香眯着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努力要看清他的样子,他有些过意不去,爬起来随意拍两下屁股上的灰尘这事便过了。 “我在画师父。” 苏合香把烤肉递给他,怕他自尊心太强没敢笑,故作严肃地打量起地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泥灰线条。 纵使苏合香努力睁大了眼,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也没看出来那一坨究竟可以归为哪一类画派。 像他们苏家,琴棋书画中,虽然画不行,但是至少也能看出是什么东西,拿两个优良的词句来形容也还当得起,而白商陆别看他常年奔波在外,他那一副画卷能值千金,且自成一派,题字以后,那也是洛阳纸贵;还有上尘,本着和立国的盟友关系,民间也好宫廷也罢,都有多多少少的文艺物品传入,里面便少不得有画品,多少也能看出一脉风格。别的更别说,苏合香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说精通,但对各类画作也能品鉴一二。 可是庭竹的‘杰作’……难道是因为他是无国人士,所以风格迥异,她才欣赏不来?又或者是这眼睛实在还没好,就如那些老翰林学士一样的花镜一样,高度模糊,才造成那一坨东西看不出名堂? “额……我觉得……”苏合香努力斟酌起自己的词汇,“即便我的眼睛视物高度模糊,但从这幅画上隐约的风雅之气来看,不难看出他是个俊朗的男子,看看这画工,简直巧夺天工鬼斧神工无与伦比,我敢说,世上无人可以与你匹敌!嗯……加把劲,庭竹,你的空间很广!有前途,有前途……” 她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而庭竹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他,嘴巴也跟着张大,仿佛要把咚咚直跳的心给吐出来,让苏合香看看他有多受宠若惊。 “阿秋!”庭竹仿佛遇到知己,捧着一条半生不熟的肉腿简直要喜极而泣,“阿秋只有你懂我,原来不是我画的不好,是他们不懂欣赏!还有师父,他虽然不说,可是也从来没有夸过我……怎么办阿秋,你跟我回律宗台长住吧,找一个知己太难了!” 只要远出几丈就是雌雄同体,让苏合香人畜不分,庭竹简直激动过头,对苏合香的夸奖深信不疑,苏合香额头冒出三条黑线,越发对这人的靠谱程度产生怀疑。 第五十一章 庭竹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只要远出几丈就是雌雄同体,让苏合香人畜不分,庭竹简直激动过头,对苏合香的夸奖深信不疑,苏合香额头冒出三条黑线,越发对这人的靠谱程度产生怀疑。 而直到第二天两人启程回律宗台的时候,庭竹还在怂恿她干脆留下长住,苏合香被闹得头疼,显然是明白他那师父为何会性子冷淡了,这货简直说不得骂不得,不理他还好,一旦熟悉了以后,你给他搭话一句,他能给你说出一百句来! 最后,苏合香把白通拉出来,告诉庭竹她认识一个和他能趣(臭)味相投的人,恶狠狠地威胁说:“只要你安静一会,我保证把他介绍给你看,到时候你们一定能尽兴闲聊三天三夜!否则,没门!” 旁边的庭竹只得像小媳妇一样弱弱闭了口,可是没过多久,苏合香也就安享久违的宁静一炷香左右,他又死灰复燃,问起各种关于白通的问题。 苏合香:“……” 她就知道,不该回话,不该理他! 律宗台,名字听起来实在大气,给人一种禁欲的味道,可是,结果往往并不如常人所想,那种仙风道骨的老道没有,玉树临风的师父也没有,话说有这样的名字,至少住所也该有一个‘台’的风气吧? 比如子胥山里面,就有轻絮台、景旭台、祠宗台等,无论建筑还是内里所分配的职责,无一不给人庄严肃穆之感,所以,这律宗台的尊严呢?律宗台的人不要面子的吗?明目张胆的挂羊头卖狗肉真的好吗? 面前那朴素的吊脚楼,勉为其难地充当起“台”的格调,幸得各类草药物尽其用,虽是深秋,但也有四季常青的藤蔓稍微将它装饰一番。 庭竹虚扶着苏合香走上木制楼梯,远远的还没进屋就对着里面喊道:“师父,徒儿回来了!药采到了!” 没人回应,两人推门进入,庭竹叮嘱苏合香莫要乱碰那些花花草草,怕有剧毒什么的平白遭罪,然后将这几天采集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收整好,同时问苏合香:“师父应该去药园子了,那里有几株草药十分珍贵,需要时常去看看免得枯死,我马上要去找他,你去不去?” 苏合香眼睛酸涩,难得有机会摆开这小祖宗,才不愿为了他那抽象的师父遭这趟罪,敬谢不敏连说不去,当起娇娇女。 耳朵受了庭竹好几天的唠叨荼毒,突然安静下来倒还觉得少了些东西,苏合香又闲不下来,便靠着神识,玩似的找了个水壶浇花。用神识做事十分耗神,不过这个小地方也没什么危险,耗神也就是累一点的问题,因此便有些放肆了。 常人用神识是拿来探测情况,她拿来浇花,也是十分任性。 这个小药圃被圈成一个棚子,里面的温度比起外面简直是温暖得不得了,她左右细细的浇了,顺着药圃的小径走出廊道,掀开帘子,迎面吹来凉风,大片大片的花铺满面前的田野,盛景刹那间映入眼帘,秋菊以及一些苏合香说不出名字的花随风摇摆,铺陈而去,不知具体有几里,堪称震撼。 她表示要收回之前对律宗台的质疑。 花田里独独的长着一颗高大的树,苏合香凭着神识看去,绿树枝繁叶茂显然是四季常青树,伸出的一根粗壮枝干上吊起一个秋千,而那棵树附近,一人微蹲,面若秋月,仿若谪仙,又因劳作而有些红润,额头沁出点点汗珠,诱人无比,当提着锄头站起走向下一个种药的泥窝时,颀长的身形在秋日里投下一抹暗影,秋风似也十分给力的贴上去,撩起他的衣襟墨发,那风华连见惯了美男的苏合香也忍不住抿嘴呆呆看着。 她不仅要收回对律宗台的质疑,还要收回对这师父的质疑。 庭竹那小子啊,他画的怕是鬼吧,哪能有这人的一丝风采?连边都没有沾到行吧? 察觉到有人窥视,美男微微仰起头投去一抹淡淡的视线,四目即将相对,苏合香忽地不敢看他,猛地把神识收回,深怕自己这“偷腥”似的罪恶被对方发现。不过既然被看到了,也少不得打个招呼,毕竟擅闯别人的药圃花田,还是得说说原由。因此苏合香眨眨眼,稳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踏步往前走。 “别……” 汉宫秋还来不及阻止,苏合香就已经一步踏进花田,这一步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花田里乖乖随风摇曳的花,从根底快速的抽出荆棘,先是缠住苏合香的脚,面前也铺天盖地的涌出刺藤,这动静一开始,苏合香就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收回脚,但那些刺藤好像并不打算放她走,紧追不舍。 放平时苏合香自然不会把这种小玩意放眼里,但是刚刚用神识耗力大半,加上眼睛看不清,仅仅凭听觉,又不是用的自己身体,那些功法发挥的力量实在不够,只得生生挂彩。 等汉宫秋过来停住那些攻击的时候,方圆几丈内的花花草草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苏合香撑着咫尺,费力地坐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一袭白衣晃过来,她知道这是庭竹的师父过来了,可是,一来就给人家弄了那么大个麻烦,可怎么说得清? “天哪!阿秋你都干了些什么?”没找到师父就跑回来的庭竹及时出现,拉开药圃的帘子就看到这幅惨状,自家师父目光沉沉地站在一边,而苏合香狼狈地蹲坐着,身上也是明显挂彩。 “师父。”庭竹对面前矗立的师父行礼,然后扶起地上的苏合香,小声说:“师父可宝贵他的花花草草了,我刚刚从药圃过来还看到有几株药都死了,周围还有水,你是给它们浇水了?还有现在,怎么弄成这样?哎呀阿秋,我才走了多久,你就捅了那么多篓子!” 苏合香抽搐着嘴角简直笑不出来,咬牙切齿,“你只让我别碰到,没说世界上还有不能浇水的药啊!” 她刚暗地里对着庭竹张完獠牙,回头时瞬间弱弱看向汉宫秋:“那什么……大师啊……” 后者丢下一句话便傲娇的走开:“先去处理伤口吧。” 第五十二章 秋逢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后者丢下一句话便傲娇的走开:“先去处理伤口吧。” 汉宫秋没管他那一地的花草,思绪沉重,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里,脑子里都是苏合香手里那把剑的样子。 是咫尺吗?若不是,为何长得一般无二?若是,为何会在这个女人手里?苏合香呢?她还好吗?前些日子听闻她在立国秋猎中护驾有功,受了重赏,那么,那些东西,有顺利的送过去吗?他一声不吭地在离她那么远的地方生活,音讯全无,她可否怪他?苏府据说也没有再请配药师,那她的病是谁在治理?哦对了,汉宫秋自嘲地想,她现在是李子令的准太子妃,虽然李皇没有明说这门亲事,但在立国的名门贵族中,再没有比苏合香更适合李子令的人了,李皇又对李子令寄予厚望,想必一个配药的而已……不会缺。 等汉宫秋整理好情绪出去的时候,庭竹已经给苏合香拿完了药,让她自己去房里处理。偏头见自家师父出来了,便给汉宫秋解释苏合香的来历,见汉宫秋没有不悦的神情,挠挠后脑勺后自觉地挽起袖子烧火,从厨房里探出头问:“师父今日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徒弟我不过走了五日,这锅倒像一月没用似的,一看就知道师父你……” 庭竹说话说一半,接收到汉宫秋某种眼神后立刻住口,缩了缩脖子乖乖往火里面加柴,这时苏合香恰好打整好出来,对汉宫秋施礼后,自告奋勇来当帮手。 “你不用去,过来我给你看看眼睛。”汉宫秋叫住眼睛眯成一条缝认路的苏合香,转身往旁边花廊下走去。 苏合香难得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用眼神瞥向庭竹,后者状似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她只得乖乖跟上汉宫秋,到了花廊下后摸索着坐下。 “那物名虺,上古毒蛇,据说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幼时细颈大头,绶纹,大者长七八尺。”汉宫秋给她检查起眼睛,同时解说起让苏合香暂时失明的罪魁祸首,“此虺既然能吞人入腹,想必年纪也不小,听闻其腹中有大能,可使斗转星移,我却觉得这不过是夸大其词,顶多就是将人从一个空间移到另一个空间罢了。闭眼。” 苏合香听话的把眼睛闭上,凉丝丝的膏药敷在眼睛周围,她忍不住避了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跟着颤动。 “我见的那物虽然和大师说的差不多,但是它平白出现在一个小地方,当真是上古之物?” 白纱布绕上苏合香的眼睛,汉宫秋动作不停,继续道:“是与不是不重要,但此物多少也是邪物,如果说没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倒有些怪异了。” 是与不是不重要?难道那虺还可以是今人所造? “大师此言是何意?” “我看起来老吗?”汉宫秋答非所问。 “……也没有。” “那你为何总叫我大师?” “……”叫大师,很显老吗?她还以为像他这种大家被叫大师听起来很受用呢…… “你之前用的剑,是软剑吧?世人皆要宝剑冷锋现于人前,却不懂更多时候该藏其锋芒,可有起名?” 苏合香无意识地摩挲腰间咫尺,那软剑贴身而放,沾染了自己的体温,仿佛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初创造‘阿秋’的时候,她便将咫尺赠予她,苏合香没有多少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唯有咫尺…… 她只希望阿秋能活成另一个样子。 苏合香在子胥山,只得孤冷高傲竖起满身刺来保护自己,但阿秋是个全新的存在,阿秋可以在人前大笑,即便是耍耍小性子也无妨,只要阿秋完成她的使命,苏合香便打定主意放她自由,而软剑咫尺,就当做她对阿秋的赠礼。 她原本也打算再不用咫尺,天意使然,有一次再触碰到它。 “我叫它咫尺,近在咫尺,不离之意。” 汉宫秋顿了半晌,才轻声叹:“此名其实不好,因为也可能咫尺天涯。” 苏合香总觉得这大师绕白纱的手速过于慢,但她又不敢再用神识去观察,倒有些左立难安。脑子尽可能绕快一点想和汉宫秋聊天,但那人沉默了半天才回了一句咫尺天涯,现今又陷入沉默,难道她天生很会冷场? “它有什么故事在里面吗?” “啊?”苏合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汉宫秋说的什么,那微凉的指尖不经意从脸颊划过,凉而润,不会使人升起寒意,她差点眷念上这样的温度,汉宫秋又开始问问题,幸而思想远走却还拉得回来,才没有失态,及时反应过来这个‘它’是指咫尺。 “咫尺是我娘留下的东西,原本是我爹给我娘造的,但我娘走得早,我爹又是个情种,我娘一死他就撂挑子不干正事出家去了,还是我二叔顾全大局担起事来,我才有这把剑,不然,我娘的东西,我怕是一个都没有。” “……是吗,不好意思,挑起了这些往事。” 苏合香觉得这大师声音有些抖,不过这个想法立刻被否定。庭竹说他师父性子冷淡,这抖动的声音应当是错觉。 绷带已经缠好,他却还站在后面没有离开,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苏合香嘴里包起一口空气,吐泡泡似的呼出,耸肩淡然道:“其实也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习惯了,小时候谁问我这些事,我还要跟谁急呢!诶……这是在做什么菜,好香啊!” 苏合香循着香味便过去了,汉宫秋停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打完结的样子悬在半空,如果苏合香能回头看,或是用神识打量,哪怕一眼,都能看到那通红的眼睛。 秋日里的阳光恰好消散,最后一抹余辉在云霞里流走,谷间能看到秋雁经过,汉宫秋浑然未觉,视线愣愣地追随苏合香而动,忽地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面上冰凉,他一抹,才发现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此刻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当初走时是盛夏,如今相逢,已是秋意渐消。 第五十三章 云沙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夜色如水,林间打了薄薄的一层霜,使君走出漫长的林道,终于来到云沙的一处小镇。镇子里灯火通明,大街小巷里都是狗肉羊肉味,他难得深深吸一口气,想起今天已经是立冬。 那股温暖的味道驱散了林子里的寒意,他走到一家店里坐下,因为是在露天场地,所以讲究也不多,老板见来了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有种蓬荜生辉的荣耀感,立刻殷勤地过来问要点什么,使君不吃狗肉,但毕竟是过个小节,便入乡随俗要了份羊肉汤和一笼包子。 面前忽然坐下了一个红衣的女子。 那张扬的样子,旁人见了也得多看两眼,这样的小镇上难得见到那么标志的人,还一起来到自己小铺子,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过来招呼,红衣女目不斜视地看着使君,“他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红娘子单手托住下巴靠在桌角,调笑着看使君,“怎么,好歹认识那么多年了,见了面,都不打个招呼?” 使君兄沉默半天,给面子似的回道:“你怎么来了?” “这镇子也不是你开的,我还来不得?使君兄,我说你这人为何如此不解风情?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思?” “你什么心思?”使君顺着话反问,红娘子被噎住,打好的腹稿霎时无处施展。 “我见你挺好的,是个练毒的好材料,不如你和我走吧,别管苏合香了。我保证对你好,绝对不会像苏合香那样使唤你。使君兄你想啊,苏合香可能就是未来太子妃,我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但到时候你要怎么被安排?” 进了皇家,暗影基本是要退下的,这是李皇的要求。 李家的江山还没有坐多久,疑心病重也是对的,像当今皇后,未入宫廷之前,也是天子骄子,又有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老爹,培养暗影防身也是对的,可几十年过去,摄政王的权利被下了大半,皇后的暗影也早就被拔了个差不多。 后来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外人凡进宫廷者,不得携暗影。就连李子令他们的暗影,其实都是要李皇亲自选定,防狼防到自家人身上,可见当政者是多寝食难安。 “……我自有去处,不劳你操心。” 老板极有效率的把羊肉汤和包子摆上,两大碗冒着热气,暖暖的,看起来也极有食欲,两人之间却能散发出冷气,整个场子连暖汤都没法焐热,没一人动筷子,店家本想唠嗑两句热场子,鉴于莫名的惧意,只得缩着头弓起背去守着自己的火。 “使君兄,说谎已经说得得心应手了吗?” “胡说。” “那你打算去哪?倒是给我说说?” “……” 使君兄向来不会说谎,按平时见到的那些人的风格,比如苏合香那种,对这样的问题基本信口拈来,随口胡诌,反正只求过关,可他不行,凡事都正直过了头,极为认真。每每需要撒谎敷衍的事情,在旁人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他却像舌头打了三道结,话从肚子升起到了喉头欲出不出,最后基本都是要落回肚子里去。 红娘子也不逼他,捡起一个包子撕开,大大咧咧地当着使君兄的面,把馅吃完,随手把皮丢在桌子上。使君兄见此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你不吃,就不要点。” “哟……”红娘子继续丢下包子皮,满不在乎:“我这样糟践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坏家伙,你瞧着能有什么好品性?” “……你何苦如此?” 何苦如此?何苦哪样?苦吗? 随口撮了点羊肉汤,本来这样的民间风味极具特色,入口鲜妙,是京师截然不同的味道,红娘子被使君兄一句话哽着,索然无味,将碗丢在桌子上,汤汁溅了一桌。小老板在旁边和老板娘围着火聊得起劲,全然没有发现这小插曲,使君兄好脾气地从怀里拿出一条布来,细细擦拭溅到面前的汤汁,一点怒色也不见。 红娘子倒是真想使君兄能生个气,最好能和她打一场,她堆积多日的怨气没出撒,蹙眉斜眺使君兄那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脸,忽然升起恶趣味,将整碗羊肉汤倒在桌子上,自己却早早避开。 使君兄未有防备,此刻被倾倒而出的热汤淋了一腿,好在天气冷,汤已没有刚出锅时的烫,便无什么大碍。店家慌忙跑来,忙上忙下的给擦桌子道歉,反正不管这汤是如何倒的,错误全揽到自个身上,正想问问使君兄有没有被烫伤,要不要他去找小镇上的大夫瞧瞧,抬头就看到那抹红衣消失在眼前。 “这……她……” “无事,小店家就不用麻烦了,我没受伤,她的钱,我也一并付了吧!” “也行……真是对不住了客官……这衣服……” 店家是真怕有人敲诈勒索,说是什么这衣服有多金贵,就是因为他家的羊肉汤才毁了这一件衣服的,好在使君兄不是那种找茬的,摆摆手,并没有要牵连他的意思。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小心。” 红娘子离开的方向,竟然和他要去的地方一样,虽说大道不是他开的,但巧合如此,真的不是人为安排?苏长容说最近吴家,尤其是那个吴半夏有些不安分,不管是鉴于苏长容对吴家的敌意还是别的什么,他确实放了不少心思在吴家身上。 云沙这个小地方,似乎聚集了不少熟人。 立国,苏府 厨房里小火啪嗒发出声响,降香正小心翼翼的煨着银耳燕窝粥,夜已经到了,二奶奶近日总觉得夜里饿,她便细心地给她准备些易消化的流食。 端着粥打算进屋的时候,苏长容正从里面出来,两人迎面相逢,降香立刻裂开嘴笑了,“少爷回来了!” “嗯。”苏长容也应了声,眼睛扫向降香手里的案板,问:“这什么?” “银耳燕窝粥,二夫人觉得夜里饿,降香便去熬了这个。少爷难得回来一次,今日可会留下歇歇?要不降香吩咐下去准备准备?” “不用了,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等会还有公务。” 第五十四章 长容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不用了,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等会还有公务。” 两人错开身体,降香背对着门,仰着脖子看他:“已经入冬了,少爷还有这么多事要做,肯定很辛苦吧……” 苏长容摇头微笑,对这个当初陪着他去清古寺求大伯的丫头心生亲近,“母亲受不得寒,你记得夜里关好门窗。” 降香盈盈一笑应了,正欲进门,转过身去的苏长容忽然回头叫住她,“降香,以后这些活可以适当叫春华她们做,你手都冻僵了,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做太多,好好的一双手冻伤了可就不好看了。” 本来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关心,于苏长容来说就像吃饭一样自然,降香却好似受了惊,反应过来后匆匆支吾两句就推门进入,还不待苏长容说更多,便将门关上。 二奶奶悠闲地躺在屏风后的小榻上,听到动静懒懒地问:“是降香吗?” 降香低头静了心绪,轻声向前福了福:“二夫人。” 二奶奶撑起半边身子,手抬起指向边上的小桌子:“粥先放下吧,我头有些疼,可能是近日有些受寒,来帮我揉揉头。” 纤细的手指按上头上的穴位,十指纤纤,若生在富贵人家,以降香的模样,想必也是能引得不少媒婆踩她家的门槛,记得初见降香的时候,她还是小小的一个女娃娃,不知不觉,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当初的唯唯诺诺,在现在沉淀不少,竟有了静若处子的文静气质,有时候又很开朗,咧嘴一笑,像是什么事都打不倒她的样子。可是,明明还是那一遇到处理不了的情况,就会露出女儿本性,马上就会哭出来的小姑娘而已。 多像啊…… 和当初的自己。 如果不是苏仲,她一辈子都会呆在绥县那种地方,就算是无忧无虑的长大,活到现今的年纪,可终究不是自己所爱之人相伴,也不会有长容那样懂事的孩子。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懂事,在苏家犯了很多错,但苏仲还是无条件包容,如今苏仲死了,她一个人,就只是一个人了…… “降香今年多大?” “腊月十八就十七了。” “十七了啊……也该给你准备出嫁了……”二奶奶喃喃着,问身后的降香,“可有想过回家看望父母亲?年关的时候回家一趟吧,到时候回来,我给你准备嫁妆,趁着过年的好日子,我给你看门亲事……” 身后忽地咚一声,二奶奶惊讶的回头,降香已经跪下了。那声响着实大,连二奶奶年轻时被逼学规矩时也没有磕得这么响亮过。 “二夫人,是降香哪里做的不好吗?为何不要降香?” 二奶奶从榻上爬起,欲伸手扶起她,降香却往后退,“夫人,降香不嫁!降香此生只愿伺候夫人和少爷,终生不嫁也无妨!” “胡闹!”二奶奶觉得降香只是和她处得久了生了情分,不舍离开,佯装生气喝她:“哪有女人不嫁人的?” “夫人……”降香像受了滔天委屈,一把眼泪不要钱似的开始往下掉,有些不知所措,嘴唇翕动发抖,她爬上前扯住二奶奶的衣角,抬起朦胧的泪眼哭道:“夫人,你就成全降香吧,降香可以不回家,降香可以不要工钱,夫人让降香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只是降香不愿意嫁人,夫人……降香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您教降香识字,教降香读书,降香把您当母亲一样,求求您了……看在降香多年侍奉的份上,不要把降香嫁出去……” “你可是怕我给你找了不好的人家?”二奶奶扶住降香的手臂,凑近了柔声问她:“你可是怕夫家会待你不好?或是怕嫁妆不够份失了脸面?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 “不是的……不是的……”降香不住地摇头,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奶**疼得厉害,无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只得以手扶额撑着回到榻上,打算先挥退降香。降香见她头疼犯了,眼泪都来不及擦,忙将人扶着躺下,起身去找大夫。 “夫人,降香去给您找大夫,您先歇一歇,有事叫春华她们。” 立国的冬天今年来得有些猛烈,降香呆愣愣地从二奶奶房里出来,春华正领着银霜炭过来,就看见降香逃难似的从里出来,一对眼睛即便天色暗了也看得出肿成铜铃大小。 春华立刻上前扶着降香问:“怎么了?” 天空已经飘起小雪,降香双眼无神,兀自推开了春华的手往外走,“我去找大夫,你先看着二夫人吧。” 春华不知所以,正想问,可是降香忽然跑了起来,她只来得及对着降香的背影小声呼喊:“降香你慢点,刚刚才下雪,地上滑,莫要摔着了!” 人已经走远,摔不摔得着也不知道,春华有些担心,但降香向来让人省心,这次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伤心,应该也能很快处理好。 下雪了,降香知道,不该在雪地里跑,降香也知道,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仿佛一停下来就要倒下再也爬不起来,街上的人和往日一样多,平时的繁华今日都成了聒噪。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降香身体不稳,一下子扑到地上,冷硬的石头和手掌膝盖亲密接触,本来就冷得通红的手立刻被蹭破了皮,膝盖也是,不消说也知道,很快就会青肿起来。 有些情愫,一开始就不该产生,她到底是在妄想些什么?得到垂怜吗?即便是得到了几丝关怀,难道那会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感情吗? 提起苏氏长容,世人都会夸他英俊神武,不说年少有为,光是凭着长相也能引来万千少女掷果盈车,每每走到街上,楼上的妙龄女子还会时不时丢下些物件砸到他身上,可能是朵花,也可能是粒葡萄,又或许是一方手帕,一个香囊。在这方面同样吃香的还有那白家的小公子,不过旁人对白通多是当小弟弟看待,毕竟他长得着实让人心生亲近,可是苏长容确实实实在在的能让姐妹反目的那种。 第五十五章 长容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那样耀眼的人,高高在上,远不可及,如果不是前生踩多了狗屎,降香都不相信今世能有幸和他处在一个屋檐下。 但是,别的不说,光是身份这一层,他就永远不是她能触碰的人…… 若海之上,李子令和苏长容一前一后伫立在船头,身后的水手来来往往搬运货物,夜风吹到这闲暇的两人身上,略微掀起厚重的斗篷。 “下雪了。”李子令忽然感叹一句。 风将雪花打得七零八落,苏长容看着它落在栅栏上,小小的一片飘零着,最后化为一滩水。 “今年的冬天,真冷。” “云沙那边怎么说?” “还在观察,不过八九不离十,殿下为何非要亲自前去?那种地方,属下也能解决。” 李子令摇头,“耳闻不如一见嘛,不多看看,不就是坐井观天?偏居一隅,只会鼠目寸光。” 搬运货物的那边忽然传来喧闹声,苏长容心中一紧,与李子令对视一眼后立刻过去查探。水手们挤成一团,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情。 苏长容和李子令是便服出行,没有惊动什么人,这一船的人多是平民,可要是真混了谁进去,可是一只背后捅刀子的好手。 层层堆叠的人圈子里围着刚从箱子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肩头还有个小家伙龇牙咧嘴,仿佛要是有人心怀不轨,就要跳出来将人撕成碎片。苏长容挤进去,那些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苏长容看那人实在眼熟,试探的问了一句:“白通?” 满身稻草的白通也是愣了,没想到躲个人躲到箱子里竟然还直接被当成货物搬走,历经各种摇摆,如果不是恰好那些水手要清点物品再次确认,他怕是要被当成压箱底的搁到目的地才会被发现。 八宝显然是被自家主子坑了,满脸不开心。白通虽然平日里讨人喜欢,在京师混得开,可是白商陆将人护得太好,从来没有经历大风浪,白通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场面,一圈圈大汉大冬天的光着膀子围着他,心中难免升起怯意。 一见到熟人,白通立刻像见到了大英雄,差点哭着过去抱大腿,不过理智不允许,但也不妨碍他用着两分哭腔喊:“长容哥!” 苏长容将人带到自己的船舱里,替白通把身上的稻草摘掉,问道:“你怎么这么胡闹,白叔呢?他知道你跑出来了吗?那么冷的天。” 一提到白商陆,白通抱着八宝心里更难受了:“小叔他让我去陪三丫待几个月,三丫你是见过的,长得像座山一样,关键是她还总要黏着我,且不说她家爹娘多刻板刻薄,光是让我和三丫处一天,我都觉得我会死的……长容哥,既然遇到你了,你就收留我吧!我现在回去,怕是要被小叔打断一双腿才能了事……” “京师近日可能有些不太平,你去陪陪三丫,又不会少一块肉……现在离岸不远,我叫人用小船送你回去……”三丫苏长容当然记得,不过那还是十二三岁时候的事,只依稀想得起那满身的赘肉,还有那一言不合就要往白通身上倒的性子。苏长容一想到那样一座山会把白通压下去,就觉得牙疼,可是白商陆出了名的护短,白通偷溜出来,没事也就罢了,有事的话,白商陆后面的组织怕是能把肇事的祖坟都给掀了,还要鞭尸百下,曝尸三日,甚至挫骨扬灰都行。 “不行——”白通连日常蹂躏的八宝都不顾,索性扑过去一把抱住正要起身出去的苏长容大腿,破罐子破摔道:“长容哥!你要是把我送回去,倒不如立刻把我丢海里喂鱼好了!我不回去!我现在是宁愿死,都不敢见到小叔……”白通声音放软,可怜巴巴乞求着:“小叔平日里虽然对我好,可是有些事一旦碰到底线打起人来毫不含糊,苏长容,长容哥,我这次是犯了大事了,你忍心让我回去送死吗?” 苏长容无奈:“你先放手……” “不放!” “你先放……” “不放不放打死都不放!要么你打死我好了!” 八宝此刻也是十分给力,作为灵活的胖子,一溜爬到苏长容肩上,亲昵地蹭苏长容的下巴。 两人一兽就如此僵持,船舱的门被轻轻推开,李子令站在门口微微猫着腰,一句话就给这僵局盖棺定论:“长容,带上吧,不妨事。” “我们去的地方也不见得安全。” 白通立刻发表意见,抱着苏长容的手收得更紧,直呼:“我不怕!既然太子殿下都说了带上,长容哥你可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 对他来说,比起白商陆身边,再也没有更危险的地方了,而且白通也是那种能拿能放的人,只要没触及底线,脸皮都可以不要。 这般无赖的样子,苏长容暗地里长叹一口气,终是心软,便不提把白通送回去的话。 此时,整个京师一片素白,六月雪裹上她那红艳似火的斗篷,自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起纸伞,细碎的步子走过,在院子里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轻微的吱呀声响过,六月雪提步进了白商陆的书房。燃了一半的蜡烛火苗扑闪了两下,白商陆知道是谁来了,坐在太师椅上姿势不变,有几丝疲惫:“可有知道白通去哪了?” “应该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钻到旁边的箱子里,被当成货品搬走了,如今船已出海,要追回来吗?” “那是谁的船?” “只是平常商船,不过有人见到有两个长相非凡的人在上面,我多打听了几个人,不出意外该是李子令和苏小公子。” 场面陷入沉默,白商陆敲了敲太师椅的把,从鼻子里发出轻叹,伸长了脖子靠在后面,浓浓的鼻音这也遮不住,半晌后只道:“也好,也好……” 红色的斗篷未摘下,六月雪的脸隐匿在一片阴影中,她不不放弃,问:“大人,真的收不回了吗?” “收回?”白商陆似是在嘲笑什么,明明才三十来岁四十不到,却仿佛早就历经了沧桑,“还记得那块血台吗?” “……记得,那血台上专修了一个祭台,不过已经荒废了多年,并无特别。” “……对旁人来说,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寄芦啊……有的事,做了,就不该后悔,可我当初出卖他们,如今后悔了,我当初三次不认他,我也后悔了,如今我再不做点什么,这些悔恨,怕是要带到坟里面去,生生世世都祛除不掉。” 第五十六章 闲时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白商陆知道是谁来了,坐在太师椅上姿势不变,有几丝疲惫:“可有知道白通去哪了?” “应该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钻到旁边的箱子里,被当成货品搬走了,如今船已出海,要追回来吗?” “那是谁的船?” “只是平常商船,不过有人见到有两个长相非凡的人在上面,我多打听了几个人,不出意外该是李子令和苏小公子。” 场面陷入沉默,白商陆敲了敲太师椅的把,从鼻子里发出轻叹,伸长了脖子靠在后面,浓浓的鼻音这也遮不住,半晌后只道:“也好,也好……” 红色的斗篷未摘下,六月雪的脸隐匿在一片阴影中,她不放弃,问:“大人,真的收不回了吗?” “收回?”白商陆似是在嘲笑什么,明明才三十来岁四十不到,却仿佛早就历经了沧桑,“还记得那块血田吗?” “……记得,那血田上专修了一个祭台,不过已经荒废了多年,并无特别。” “……对旁人来说,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寄芦啊……有的事,做了,就不该后悔,我当初出卖了无辜人的鲜血,如今后悔了,我当初三次不认他,我也后悔了,如今我再不做点什么,这些悔恨,怕是要带到坟里面去,生生世世都祛除不掉。” “前些日子您去看望苏大人,他还是不愿见您吗?” 白商陆没说话,盯着那一盏烛火入了神,六月雪知道他不愿再多说,便收了口,可到底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灯火跳动,忽明忽暗,让他的神色隐匿不清,本来白商陆长得很俊美,时间在他脸上沉淀,那种成熟的韵味越发拨动人心,可她知道,这样的人,心思早就不在红尘俗世上了。 律宗台 这几日日子过得闲适舒坦,苏合香明显有些飘了,完全忘记使君兄还在外面奔波跑腿,一心扑在和庭竹一起照料草药上,但可能是蒙着眼睛,看不清方向,总觉得哪里透风,大冬天的莫名觉得后背阴森森的。 她试把绷带取下来,觉得现在已经无碍,但庭竹那她至今无法膜拜的师父不许,说要是不想以后天天顶着老花眼,现在最好多敷两天药,眼睛也最好闭着,免得累到。 这日庭竹捉了一条鱼回来。 苏合香不睁眼也能跟着打下手,适应能力堪比到哪都打不死的蟑螂,两人一个人刮土豆皮,一个人刮鱼鳞,给鱼开膛破肚,顺道拿在后山照料药材的师父当起饭后谈资。 “我说庭竹,大师他是一直住深山里的吗?是不是有些怕生?为什么我这几天都和他说不起话?” “不是啊,我也是几年前才遇到师父的,当时师父还没有这么不爱说话,后来慢慢就这样了,再后来便是我负责说话热场子咯,其实吧,当初的师父还没有现在有魅力呢,现在的师父随处一站,那可是自成一道风景,去年我们去立国京师的时候,师父一掀开轿帘子,下面就各种尖叫,还有人居然胆大包天,出千两黄金想要买下师父呢!” “诶?我怎么不知道去年京师还有这样的事?后来呢?” “切……”庭竹两指夹起一片飞到衣袖上的土豆皮丢在潲水桶里,愤愤然道:“那个脑满肠肥的老小子,竟然敢肖想师父,还妄想用黄金这种俗物来侮辱我家师父,要不是我师父那天才去过常乐峰附近郊游玩了一圈心情好,他肯定死得渣渣都不剩!” “咦……居然是男人……我要是你师父,不管心情好不好,保证让那种人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你们去常乐峰郊游,你师父真是胆大,肯定备了不少毒药吧?是不是腰缠十个香袋袋,见一条毒蛇猛物就撒一把毒粉啊?” 那日见他师父种个药都能出汗,庭竹看着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样子,估计也不能打,说不定还就是那个样。 庭竹就不干了,将土豆丢在盆钵里,反驳苏合香:“才不是,我师父可厉害了!腰缠十个香袋,怕只有你这种纤纤姑娘才会干,我师父……” 庭竹忽然住了口,苏合香听得正起劲,一下子没听到声音,笑着问:“怎么了?” 背后吹来一阵冷风,大概是门被外面的风吹开,现在厨房的温度忽地就冷下来,苏合香当是什么大事,但庭竹也没什么其他反应,她便自动忽略这点异样,故作嘘唏:“哎……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想你师父腰缠香袋的样子?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话说你那师父,我那天看他的时候,就瞧着有些柔弱,就算再风华绝代,可一旦柔了起来,戴起香囊,虽不能完全说是女人样,但还是也看不出什么违和吧?啊……”真是想想都觉得是个美人…… 不过后面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庭竹就低声叫了句师父。苏合香一句话卡住,嘴巴还张着,气温有点冷,好像连带着把她的脸都给冻僵了,一时不能做出适时的表情。 汉宫秋在后面一直没出声,见庭竹已经把他暴露了,也不装自己不存在,顺着苏合香前面的话接:“我不随便戴香囊,阿秋既然能想象那十个香囊缠上的样子,不如给做一个,我戴上以后,你也好证实到底有没有违和……” “啊哈哈……”苏合香干笑两下,用手背推了推僵硬的下巴,刚才那种似要指点江山的气势瞬间萎靡,伏低做小地对汉宫秋说:“大师啊,阿秋的手只能拿剑,拿不了绣花针……” “哦……那可真是可惜了。” 苏合香连忙应承:“是可惜,是可惜……” 汉宫秋也不打算下了她的面子,便给台阶下,说起别的话:“今日是吃鱼吗?” “是的师父,吃烤鱼,听阿秋说,把鱼烤了,再弄上配菜,泼上辣油,味道是一绝!” 汉宫秋点头,一脚踏出厨房,又回头叮嘱两人:“记得放蛋。”两只脚都已经踏出去了,他又往厨房里喊:“蘑菇也别忘了。还有阿秋,既然要泼辣油,你还是出来吧,免得烫到,恰好我也给你再看看眼睛,明天就可以把纱布摘了。” 第五十七章 碧沙潭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庭竹对着苏合香做了个愿你安好的表情,好在苏合香看不见,否则怕是要回来飞踢他一脚才能舒坦。 纱布一圈圈揭开,有些冷意,苏合香试图睁眼,本以为这大师会说不可,但眼睛眯开一条缝后,眼前人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她便更大胆把眼睛睁大,且试图第一时间要去看汉宫秋的脸。 汉宫秋暗地里捏紧了袖子,对上那迷离的目光,强行淡定问:“看清了吗?” 刚开始有些朦胧感,但很快这个世界的光与影重现,如久违的老友。而自己这几日一直想看却不敢看尝试后发现看不了的脸就处在视线的正中央,有些熟悉,直击心头,细看却发现只是神似,那脸虽是俊美,却不是她想象的俊美。 她想象的俊美是哪种俊美呢?苏合香一瞬间困惑起来,而汉宫秋的脸适时浮现,占据了整个思绪。 “看清了。” “如何?” 苏合香一本正经回他:“大师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汉宫秋不知道是舒心了还是郁闷了,反正心里不很是滋味。他手不再暗地里紧紧握着,站直微微弯曲的身子,转身往外走,“既然没有什么事,就不用缠纱布了,去收整收整,明日我打算带庭竹出去办点事,届时你就自行打算吧……” 苏合香连蹦带跳跟上追问:“自行打算的意思是有可以留下的选择吗?” 汉宫秋忽然就停下了,苏合香没及时刹住脚,一头撞上去,险些把鼻子撞歪,可前面这人只是停了这一霎便又开走,既没有怪罪苏合香,也没有说出别的一句话。 所以他停的意义是什么? 苏合香捂着鼻子,有些搞不懂。 汉宫秋深觉自己有心绞痛这毛病。见不到苏合香的时候,要痛一痛,见到了,还是时常要痛一痛。她当真是要留下吗?李子令呢?苏长容呢?她的子胥山的职务呢?难道平白换了一张脸,是有什么意义吗?她…… 为何忽然要给他希望…… 踏上第一阶楼梯,汉宫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提起脚往前走一步。 “律宗台的空间秘密都被你知道了,出去了我反而有些不放心,你若是要留下,自然比较好。不过这里不养闲人,你……” “我懂我懂!”苏合香笑得仿佛春日里的阳光般和煦,大步上前抱拳正色道:“多谢大师收留!以后洗衣做饭采药挖坑,阿秋绝不推脱!” 仿佛千斤重的脚终于是松了,汉宫秋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起来,苏合香看迷了眼,话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大师啊,庭竹之前有没有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汉宫秋的脸立地僵下来,问:“你对很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吗?”他本想问’你见到好看的男人都要这样撩拨一下吗?’,但觉得这样有些自恋还有种怪异感,话在舌头上绕一下立刻换了个说法。而且现在的脸并不是原来的,苏合香对这张脸越夸,就越不是滋味。 苏合香没想过汉宫秋肚子里那些小九九,想着这脸也是阿秋的,丢脸也不是丢自己的,就算此时不要脸的夸人,等云沙的事情一过,身体换过去,谁知道这是她?而且她现在厚着脸皮‘讨好’这大师,也算是给阿秋提前找个归隐的地,丢脸这种小事,哪能和一个养老的窝相比?思及此,苏合香便实诚地回答汉宫秋道:“我其实……一般不夸人的,这话还是第一次说!” 两人一人在台阶上微微低头看着下面的小女子,眸子里有一般人看不出的宠溺,一人站在台阶下,仰着头几乎是讨好的看着那人,天空恰巧飘雪,颇有静好安宁意。 庭竹站在厨房门口,忽然发现自己很多余,明明刚才阿秋才说过和师父说不了话,这莫名的和谐感是什么道理? 晚间等把鱼摆上桌子的时候,庭竹那种多余感还是没消,悄悄觑了自家师父一眼,发现他老人家明明端端正正的坐着,夹菜也是慢条斯理目不斜视,可是一在他给阿秋夹鱼挑刺的时候,就有种冷飕飕的气场从那边迸发出来,整个饭桌子的温度比屋外低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怎么觉得有点冷?”苏合香新取得了住宿权利,心情颇佳,对这房子的漏风问题高度重视:“庭竹啊,看你平时挺勤快的,屋子漏风你都不去检查一下的吗?要是把师父冷着了怎么办?” 被点名的汉宫秋掀起眼皮看了苏合香两眼,不发表自己的观点。庭竹没好气的挑掉一根刺,把鱼肉放苏合香碗里,道:“我有检查过好吧,不过可能是哪里的松鼠怕冷又没做窝,总是在哪处扒个洞,前几日都不冷的,近两天总是透风,看等我逮到那松鼠,宰了做菜!” “庭竹。”汉宫秋友爱的喊了义愤填膺的某人,笑着说:“我见你这烤鱼做得不错,日后多吃点,冬日里师父也没有给你做新衣裳,鱼肉虽然不会让人长太胖,但这样类型的热食多吃些也能长膘,于你御寒也是可以的。阿秋虽瘦,但到底是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你若是再给她夹菜喂肉,来年开春找不了好人家讨不到好彩礼,可就是你的错了……” 庭竹:“……” 苏合香:“……” “阿秋……”汉宫秋面色不改地给苏合香夹了一筷子素菜,然后手一拂,将整个烤盘正正地移到庭竹面前,他才慢吞吞继续说道:“明天还要出门,庭竹你多吃点,莫要饿瘦了,不然外边的人见到你,还暗地里议论,说我亏待了我的徒儿。” 只多吃了这一顿能瘦了还是胖了,师父这是存心要玩他啊!庭竹张大了嘴巴,眉毛也扭曲成了高低毛毛虫,一双眼盯着那一盘油光闪闪的烤鱼,仔细思考了一番这几日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事,半晌后仍是无果,咽了口唾沫,果断低头认错:“师父,徒儿错了!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错了吗?哪里错了?为师都不知道你哪里错了,为师只是关心你而已。” 明明就是一幅你就是错了的表情! 苏合香暗自腹诽,心想庭竹这徒儿真是太好拿捏。可这师父也是不好将就啊……若是阿秋以后真打算在此长留,自己可要提醒她不要得罪这尊大神。 第五十八章 碧沙潭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次日三人出门时,苏合香看着这大师手一拂,身后渐渐远去的房屋田舍就隐匿起来,乍一看就是普通的山间谷地。她放下马车的帘子,嘟囔问着:“大师你这也太厉害了,话说,律宗台是简单的隐匿了还是怎么了?难道也是被放到另一个空间了吗?” 之前苏合香才来的时候,因为不管是花田还是药圃都是处在另一空间,所以从外边看便只有一个吊脚楼,极其寒酸,可进入后另有乾坤,使人生叹。不过每个空间的切入点都很有讲究,如果把整个楼舍也切分出去,且只是数息之间,苏合香就不得不再次对庭竹的师父另眼相看。 汉宫秋听着这近乎叹服的语气,状似无意地抚了抚衣袍上的灰,问:“怎么,你想学吗?” 这等绝学,怎能说学就学?后面怕是有坑。且看大师这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在诡异。 苏合香摸摸鼻子,自认为还是有自知之明,悻悻一笑,不说话了,乖乖坐好。 坐了半晌,苏合香倒是如入定老僧,但汉宫秋本等人回答,忽地没了下文,兀自心底一片空落落,上下皆不是。庭竹在外面驾着马,劳心劳力甚是不平,再次发出抱怨:“师父,为什么非要用马车啊?!我们用空间术不好吗?要是嫌弃、觉着麻烦,来个传送阵也行啊!” “庭竹,你为过冬囤的膘还不够多吗?为师发现你最近可真是越来越懒了,是草木经抄得不够多?” 草木经听着清新,实则是一本药书大全,内里记载全之又全,偏生文字还是用古文编撰,生涩难懂,抄一遍就能让庭竹成仙升天。庭竹一听到此等威胁,两腿一哆嗦,犹记得当初的惨淡,实在不敢顶嘴,加快了赶车,连内里苏合香的笑声都顾不得回敬。 明明昨夜还在说人家瘦了,今日又嫌弃他长膘,师父心,海底针! 车轱辘行起来,看似缓慢,实则数息间就走去老远,苏合香没探出头看,却觉得这路实在太平坦,连一丝颠簸也无,总不能说是庭竹驾马的技术高超到炉火纯青吧?抱着浓浓的好奇心,她觑一眼闭目养神的汉宫秋,轻轻掀起帘子。 天空依旧那么蓝,清澈干净,阳光暖暖的照射在她脸上,而眼下是一片云烟,云蒸雾绕,恍如仙境。云朵缥缈随风腾起,如极透极薄的白纱,车轮滚过,撩起一道痕迹,顷刻又恢复如初,舒舒卷卷,好生自在。 美景美如画,浩渺烟云流动,清风吹起她额头碎发,苏合香却瞪大了眼睛。 这马车,竟然在云上走! 一般人只御剑,他们竟然御车,还那么高?万一中途脱力可怎么办?摔下去?砸成肉泥?且马是活物啊,这,究竟如何才能做到? 饶是速度如此快,到时也已经日暮,天色渐淡,苏合香已经从震惊转为平淡,觉得这师父有再高的本事再深的底都是无所谓了,她全都能接受,不足为怪。可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一棒子打醒了她:使君兄!! 她把使君兄又丢下了! 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一靠近这师徒俩,她就有了沉迷美色无法自拔不知今昔是何夕的错觉。如今人已经到了,下方是一个宽大的祭台,暮光下周围的水池发着环形波光,其中隐匿点点黑色,等凑近了,她才发现那是枯败的荷叶。 若是盛时,该是怎样一副盛景啊,可如今隆冬腊月,万草枯败,池中水也因无人打理而成为一潭死水,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尘灰覆在青石上,雕栏玉砌也只是往昔岁月。 莫名生出熟悉感,苏合香本打算找个借口尿遁也好,好歹要先给使君兄说一声,可这幅景象萧条无比,浓浓悲痛袭来,让她无暇顾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 汉宫秋的思视线大半都分在苏合香身上,此刻见她有些异常,特意放慢了步调,好在苏合香适应极好,那种不悦感很快就从胸腔里驱散,虽然仍忍不住想哭,但多少也是能忍住。 “大师啊!”苏合香吸一把鼻子,鼻音有些浓:“话说大师你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是什么隐秘事,带上我真的好吗?” 倒也不是什么隐蔽事,只是有的事如果永远尘封,那这个糊涂人可真是当得彻底。 汉宫秋走在前面,兀自问:“阿秋有听说过一些禁术么?” “禁术……比如说呢?” “有违人伦的分身术、丧尽天良以他人性命为代价的长生不老术……” “哎师父!”走在前面的庭竹打断汉宫秋,好学不倦:“师父你说的长生不老术,如果是自然修成那倒无所谓,可若是以他人性命为价,确实令人发指,但分身术怎么有违人伦呢?只要功夫深,人家乐意,修出两个分身也无碍吧?” “庭竹,师父教过你什么?” 庭竹挠了挠后脑勺,思考了半晌,试着回答:“人一出生来是来当儿子孙子的,不是来当祖宗的?” 苏合香差点在旁边被庭竹这小样子逗得笑出声,不过这话确实话糙理不糙。 “话这么说也不错,每一个人来到世界上,都是有自己的身份的,分身术若是简单的制造傀儡倒也罢了,傀儡没有思想,做错什么做对什么,都是主人指示。可是有一种分身术,制造出来的分身,不仅不是傀儡,还可以算是一个全新的人,有自己的思想、能独立自主地生活,他们不用依赖主人,但又和主人有暂时的共生关系。” “啊!!!”庭竹叫出声,“照师父所言,这个分身,他要是做了坏事,杀了人,便不知道该怎么算了!这可不行啊,万一是他主人指示,他主人又赖账,这事到底要算谁头上?” “也不能这样说吧……”苏合香或是底气不足,但还是忍不住小声插话:“万一那人创造分身的初衷是好的呢?” “初衷虽好,可是万一后果是坏的呢?毕竟那样的分身有了自己的思想,又天生没有父母亲人,没人管教,犯了错,算谁的?他到底是个生命,难道就要随便打杀了么?” 苏合香:“……若是为了一人故,分身算什么,只要值得,让我与天下为敌也无所畏惧。” 第五十九章 碧沙潭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若是为了一人故,分身算什么,只要值得,让我与天下为敌也无所畏惧。” 庭竹与苏合香唠嗑半晌,彼此不肯认输,等话题结束的时候,才发现汉宫秋早就将乱麻扔给他俩,自个走远了。 若为一人故…… 汉宫秋望着破败的祭坛,轻轻嗤笑,是为了哪人故呢? 那个共生关系,是一种契约,吾与汝生命,汝圆吾夙愿。夙愿不成,永无自由,契约一下,再无转圜。那个分身,真以为是白来的灵智么?天地间有如此多的残魂,谁又知道,招了谁…… 当使君兄的灵符再次飘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家无良主子又跑了,还跑得挺远,灵符也难以找到气息。铁器的贩卖已经有了眉目,可是,这个眉目,还真是难以定夺了……明明所有的证据都在指着吴家,可是这里面,怎么又会有白家的手笔? “哟~这不是苏合香的小跟班么,怎么,使君也来这里赏雪来了?你家主子呢?想必也来了吧?” 一样的招摇不知收敛的声音,四年过去,分毫不减。使君兄不动声色将灵符收起,回头象征性地遥遥拜一拜:“吴公子!” 吴半夏左眼由一只黑色眼罩蒙着,整个儿邪气外冒,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术,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妖异,不过红娘子自小也是修炼毒术,她的哥哥能练点什么奇门偏术,倒也不足为怪。 “小姐自是还在子胥山修炼,在下来此,也不过是有些私事告假来得,小姐劳您挂牵了。” 说来也奇怪,使君兄还是乔装打扮过的,吴半夏瞎了一只眼也能老远就认出他,不知该说是聪明了还是刁钻了。 “我挂念她?哈哈哈哈哈……”吴半夏笑起来,与他身后的两个小侍卫的肃然截然不同,暮色潇潇,这样的笑声竟还有些渗人:“使君,我当然挂念着她呢,不过今日本公子不与你动手,我现在奈何不了你,你也伤不了我,你且给我记着,当年的仇,一时不报不代表一世不报,本公子什么都不好,也乐得不好,但唯独这记性……可是好得很!” 使君兄面色不改,仿佛在听着对方说今天有没有便秘一样,那语气中的恨与狠,分毫扰乱不了他。 “公子慢走,使君会给小姐传达,还希望公子安好。” “哼!” 与这凶神短暂相遇,使君兄恭敬送走了对方,心中却还是沉了沉,云沙是个小地方,可是红娘子来了,苏家来了,吴半夏也来了,这里面,甚至还有白家的手笔,当真是卧虎藏龙,这水可不浅。 柏子仁那小子,汉宫秋的走丢虽然与他有不小的干系,可是,到底有什么让他那么执着,不找到人就誓不回来? 再过一月,红河就要破冰,到时候冰雪消融,云沙有一半都要变成水坝,水运极其方便,所有的证据都会转移,可是苏小公子虽然说要来,暂时也还没有踪影…… 使君兄突然停下自己的脚步,警觉地看向吴半夏等人来的方向。忽然,心中敲起警钟,飞速地向那边奔去。 云沙各地蓦地升起风筝,冬日里放风筝是个难得一见的风景,偏生这风筝都还是一个样,面上只画了一片竹叶,本来下面的人都各走各的,看到天上的东西后,有本在集市上买东西,和店家唠嗑两句便声称得回家了的、有正在自家门口,拿起村头王秀才写的对联歪歪扭扭地贴在门框上的、亦有人本在街头插科打诨没事找事,一抬头看到那一叶风筝,也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得罪他祖宗了,挽起袖子啐两口唾沫便散场,如此三三两两,不知不觉便聚集了三十人,这三十人一改往日的不务正业样,精神抖擞、昂首挺胸,仿佛随时可以提刀作战。 “公子,不知公子唤我等前来,可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了?”以黄锵为首的三十人站在使君的面前,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这三十人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到什么人,使君兄感激地抱拳,低声感谢道:“今日事有些棘手,各位在云沙退隐多年,使君本想着能来十余人已算幸运,没料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来,不管事成与不成,使君在此先感谢各位!” “公子不必客气,苏大人可还好?一别十余年,我等在此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可却从未忘记过大人,当年大人待我等不薄,那日的誓言历历在目,不敢忘却,只要是大人需要,大人的后人需要,我等必定万死不辞!” 后面的人也纷纷应和,四十而不惑,即便有的事已过去了十多年,该铭记在心的,却绝不会忘记。 使君兄再次抱拳感谢,与黄锵大致交流情况。 “云沙小镇看似小,但可算是水不浅,按照我接到的线报来看,至少有上吨重的金器储藏在这里,今日我才见过吴家少爷吴半夏,前几日还遇见过红娘子,上尘与立国交好,但国与国之间的交流不是永恒的友好建交,只有永远的利益,上尘的金属冶炼有很多缺点,原料极少。此地虽然草肥马壮,男儿也个个谈得上骁勇善战,但终究没有好的兵器。如此,立国的某些商贩偶有走私的,为了谋财,便顾不上国体家规,若只是小规模的走私也就罢了,但使君和小姐都一致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吴家也参与进来了,甚至,这里面还有商业大户白家的痕迹……” “白家?!”黄锵一震,“可是白商陆?” “正是!” “昔日大人待白先生不薄,他若是真的插手,怕是……” “黄前辈,上一辈的恩怨使君只有耳闻,往事尘封多年,哪怕是小姐也知之不多,若真的有什么厉害关系,还请前辈,以大局为主,莫要……” “哼!”黄锵后面走出来一个壮汉,全身的肌肉即使是破烂衣衫也遮不住,脸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着实狰狞。此人名叫刘忠义,数年前跟随苏家,也是位少将级别的人,那件事过后,与黄锵等人一起隐居云沙,当起了屠户,对外说这脸上的疤是杀猪的时候伤得,可是那痕迹,却又是战场上的兵刃才能有的杰作。 第六十章 碧沙潭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当初苏大人是如何对那人的,那人又是如何对苏大人的?!这样的小人,哼!若不是大人交代过,他还能在京师逍遥自在?老子我……” “忠义!”黄锵打断他,肃声道:“慎言!” “公子……近日我等也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是,碍于多年前苏大人有令,不得插手庙堂事,所以在此脓包惯了,十多年来我等将大人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不敢违背,若不是那竹叶风筝,今日也不会出来。” 使君兄作揖言:“使君明白。诸位前辈不用做太多,只要给我拖住该拖的人就成,太子殿下和苏小公子已经在来的路上,只希望各位不要让证据被销毁,至少也要拖到殿下他们到。” “嗯!如此,原为苏家效劳!” 十里长亭霜满天,青丝白发度何年。 苏合香蓦地升起一股悲凉。 “大师,我有一事想讨教一番,不知大师可能解?” 汉宫秋未说话,眸子淡淡转向她,苏合香勉强扯出一丝笑,装作漫不经心问:“国家,国、家,人人将国置于家前,可若国与家二者产生冲突,该如何抉择?国非我国,家却是己家,是从心而动为一人,还是该为了大义考虑大局?” “……我以为,你心中早有抉择,何必问我。” “大师……”苏合香歪着头看远处月色下萧瑟的枯败景象,浑身软绵绵不知何处,只觉得自己一定要问点什么才好,不然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选择都做不出来。 “既如此,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吧。” “古有一隐族,有长生之法,无需与天地夺机缘,无需自己劳苦修炼,不靠天地灵气,不寻金丹妙药,自有秘法。此法简单异常,只需一场祭献即可,祭献后灵谷自然送出秘物,食之,百年不老,修为精进。此隐族常年与世隔绝,内里却有外界的一切秘辛,朝代更替,新旧轮回皆在其中,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可以说,此一族,得之,能得天下。有一人,生其中,受生养,分明锦衣玉食,为何他要想尽办法毁之?” 苏合香陷入沉思,“生养之恩不可不报,锦衣玉食未必就是幸事,毁之,由何?难道也是家国之事?” “家国之事,倒也算是,但是那人却没有将隐族毁了,而是自己逃了~” “……” “大师!我在和你谈正事!你就给我没头没尾讲这个!” 汉宫秋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揉揉“阿秋”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头,往月色昏暗的地方走去,“跟我来吧,阿秋。” 庭竹那小子被打发去寻视去了,此刻就汉宫秋和苏合香两人。明明曾经两个人的性格都是反着的,如今顶着假身份,汉宫秋活得像过往的苏合香,苏合香亦是不再深沉,像极了当初的汉宫秋。这四年,对方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当初两人的相处,也不过短短数月,可是究竟是为什么,竟会生出情愫,并且就这样拾起来便放不下,以至于变了味道,成了如今这样的? 两人走到祭坛神殿密道甬道处,月光已经不能照顾到这些角落,周遭变得黑暗起来,虽说两人都是修炼之人,黑暗中亦能视物,但汉宫秋手一浮动,掌心便飘起来一团浮动的荧光,青绿色的光柔柔的团在他掌心上方,一开始很稳定,但是忽然变化起来,从他掌中溢出,渐渐弥漫到整个甬道。 整个通道被青绿色的柔光覆盖,“柔光”四处飘动,竟然是不计其数的萤火虫! 苏合香表示自己的小心肝震动了起来。眼睛暗自飘向目不斜视的大师,在这样的柔光里一切如梦似幻,眼前这人也俊美挺拔得不可思议。 真好看,这人要是哪天被谁收了,她都不信有谁能站在他旁边还不自卑。可是,要是是自己收了……苏合香猛地打了一哆嗦,觉得自己太可怕,这才认识多久,对大师的心思怎么转变得如此快,一开始不还嫌弃来着?虽然长的好看,但是他人冷冷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来不曾好好交流过。如今发现,这人要是撩人起来,自己怕是完全招架不住。 “寒冬腊月,怎么会有萤火虫?大师你上哪弄得?” 两人在其中穿梭,汉宫秋在前面引路,苏合香自然而言跟上,与之并行。 “天下之大,总有地方你没有去过,那里可能四季如春,可能当我们还在穿夹袄的时候,他们那早已经着春装甚至入了夏,阿秋以后若是想归隐,倒也可以四处看看。” “四处看看倒是不打紧,但要说是一个人到处跑,没个人彼此照应反倒不好玩,即使是人间仙境,怕也是少不了孤衾难眠。大师难道以后就只想一个人四处游历?不打算给庭竹找个师娘什么的?嗯哼?” 言语间渐渐不正经起来,汉宫秋本质里的性子还没移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是想说两句回去,但是硬生生忍住,好歹也静静地锻炼了四年,也不是以前的少年了。 两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一堵石墙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去路,上面覆盖满了咒文,像是某些部落的图腾,又像是上古的咒语,整体散着一股沧桑。苏合香回头一看,才发现这大师一边和她交谈一边使用空间术,不动声色便把自己带到最里头,想是这道门有了禁制无法前进,才停了下来。 “这里面有什么么?”苏合香小声问。 汉宫秋正在仔细观察石门的纹路,隔着衣物四处摸索,不言不语。 苏合香吃了闭门羹似的,噎了那么两下,但想着这大师一直都是这般高冷,现在也没什么了,习惯就好。 只是,这身形,这动作,真的是像极了那某人。 “等会庭竹回来,会不会找不到人?” 汉宫秋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会。” 苏合香:“……” “你都没有跟他说?就这样把我带进来了?!” 某人继续惜字如金:“嗯。”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身上,苏合香感觉整个人是外焦里嫩,她心中的大师一直是沉着稳当的,绝对不会干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事,这可是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一章 碧沙潭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身上,苏合香感觉整个人是外焦里嫩,她心中的大师一直是沉着稳当的,绝对不会干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事,这可是发生了什么? 她无数次自我安慰,大师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而找到进门诀窍的汉宫秋内心冒出一个小人摸鼻子,大呼自己完了现在做事一点也不稳重,会不会在苏合香面前形象碎了一地? 在汉宫秋巧妙的手法下,大门发出一阵哄哄声,内里一阵潮湿发霉的味道传出来,两人皆是刹那间屏住呼吸,小心观察了片刻,才提脚缓缓走进去。 “现在知道这里是哪了吗?” 萤火虫跟着飘了进去,点亮了墙壁上的色彩,深的浅的,有的又像是彩画,但年久以后,因为潮湿剥落了不少。室内有灯盏,汉宫秋手一拂,四五盏灯便慢慢亮了,萤火虫的光渐渐散去,被送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这个石室有六面墙,几乎每一面都被刻满了东西,或是古字,或是图画,最右边的一面墙转过去是个小室,其间挂了一幅画像,画中人坐在礁石上,眺望远方,可长长的裙摆下,竟是一条鱼尾。 “墙上的字不曾见过,但我曾在藏书阁见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有鲛人,鲛人落泪,泪落地便成珍珠,从鲛人身上提炼出的油,凝做蜡烛,可长燃不灭,人称长明灯……” “的确。鲛人,又名泉客,有记载言`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费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鲛人有时候看着与我们一般人不同,但其实并无恶意。有传言说她们善用歌声吸引人,拖到水中吃了,但其实鲛人不吃人,相反,还有很多鲛人与人相恋的传说。鲛人虽善,但怀璧其罪,光是泣泪成珠和长明灯这一点,就引得无数人要偷猎打杀。上古时期的传说中可以见到不少关于鲛人的记载,但后来由于几乎遭受灭族之灾,鲛人一族便渐渐消失,隐匿在汪洋深处,后世史料也便没了鲛人的踪迹。” 苏合香仔细观察了画像和壁画,其中线条画法很注重美感,笔法细致,其中风格、服饰都与立国很接近,不像是上古留下来的。“这些画的年代明显不远。只是不知这画中鲛人,是画师臆想的还是确有此人。” 这些画法,可以说是很眼熟了。 “确有其人。”汉宫秋道:“传闻数年前,立国京师,有位大人是个有名的航海家,出海航行到的地方前所未闻,每次出行也是满载而归,更有传言说,那位大人曾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着先进的技术,能不用术法便使人上天入地,虽说修士修行便已经是与天地夺取资源,修炼到一定境界就能被当个宝藏对待。但世界上更多的还是一般人,若是得到了那些技术,立国可以说是能遥遥领先,远超周边国家,称霸大陆也就不在话下。说起来,这也该是你们立国人的事,阿秋来自立国京师,想必知道的该比我多才对。” 苏合香脸色沉沉,石室内家用用具应有尽有,倒像是个隐蔽的房间,她靠在墙壁上,环视石室,心中了然,却不怎么高兴,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可就是被尘封着出不来。 这些事她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的不少。因为那位航海的大人,就是她爹苏渊。 那是她出生之前很多年的事情了,似乎已经久远到成为一个传说,苏合香对这些事本就一知半解,后来还被隐瞒着,自然知之不多。 “你说的这些,我也只是耳闻,并不特别清楚,但是你说的那位大人,我还是知道的,是中郎将苏渊,只是,并未听过什么鲛人的事情……”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鲛人,还有一种能力,只要她和你接触,就可以使人忘却记忆。” 苏合香猛地退一步,眸子中的瞳仁瞬间收缩,手也来到了腰间寻到咫尺。这下意识的后退却没有踩到实地,而是一脚踩空,她本想勾住什么东西,腰间却忽然多处一只手,将她拦住,视线晃动,刹那间就到了一个矗立高空的塔顶。 夜风飒飒,两人的衣服飘动打在一起,月色极美,高处视线也尤为壮阔,苏合香却浑身僵硬。 “大师,你知道些什么?”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肯定。汉宫秋搂着人,也没有放开的自觉,塔顶很陡,他反而把人搂得更紧了,“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 “是因为咫尺的原因么?”从今天他提起分身术,苏合香就觉得不对劲,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果然,这人早就在怀疑她了。 “有一部分吧,不过真正确定一个人的身份,有时候不仅是靠眼睛。眼睛有时候会骗人,可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足够了解,那么一个细节,一两句话,就能认出来。虽然你变了不少,但有些东西可骗不了人。” 苏合香扭了妞,试图挣脱,“听大师这些话,似乎和我很熟啊……但不知为何大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汉宫秋将人抱得更紧了,嘴角扯出一抹笑,右手微微抬起,指了指塔下,池塘边的祭坛,上面走着一行人,而更远处有不少亮光,应当是有人在此安营,而祭坛上的人,则是来探风的。 “今晚很热闹,你信么?” “是你把他们引来的?他们都是谁?” “嗯……”汉宫秋在苏合香身上点了几下,怀中人立刻僵硬起来,动弹不得,某男这才安心的揽着她身形一转,似残碎的影子无声无息出现在祭坛左边背风的屋顶上。 “今天,是那鲛人的忌日。我带你,看一出戏。” 苏合香浑身麻痹,使不上半分力气,却执拗得像个被惹毛的小猫,瞪着汉宫秋:“你到底要做什么?就算真的有鲛人,那鲛人真的存在,你的目的是什么?!我……” 汉宫秋不想听,索性直接用手捂住了苏合香的嘴。如此亲密接触,苏合香心尖上猛然颤动,如春日晨间,那种春笋在第一缕光照射下自湿漉漉的土里窜出来,细节却被刻意地无限放慢,直到刚刚破土那一瞬间就骤然加速的感觉。 第六十二章 碧沙潭六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公子。” 余粮石跟在前方那个颀长的身影后,两人仅仅一步之遥,看似主仆,实则更像友人。他面前这个男人看似高大,但那也是厚重披风造成的假象,行走间衣袖浮动,空荡荡的,便能感受到男人身形的单薄。 苏合香待人一走近,就认出来了,这是若卿公子,上尘出了名的美男,没有之一。一首《凉都赋》使之名扬上尘,甚至立国也对其谈论不休,是个难得的才华与美貌并存的男子,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体质问题。似乎自古以来,名士便注定命途多舛,若卿这样的人也招得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就染了重疾,好在遇到贵人,至今性命无虞,就是身体弱了些。弱到什么地步呢,出门游玩被凉都女子的花砸了,回去必得重病一场。 苏合香曾经远远见过若卿一面,那样的风采真的是举世无双,莫说别的男人,就是女人,后宫中的三千佳丽,也得自愧不如。世界上被称作公子的人很多,但是在若卿面前,大多都得自惭形秽,上尘若卿,可以说是唯一配得上“公子”之称的人。凉都距此千里,什么大事会让他千里迢迢来此? “公子年年来此,虽是表了心意,但今年身子不比从前,为何不设祠堂?”下面的两人已经开始交谈,两人说话并不大声,可苏合香听得无比清楚,一看就知道是旁边这个人的手笔。 “姑姑说的时间到了,我来,寻个答案。” “公子,那封截取的信,看着有疑,觊觎公子的人太多,这些事派阿粮来做就好了,公子着实……不必冒此风险。” 听着余粮石管家婆一样的唠叨,若卿抿嘴一笑,回头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一般人,倒也奈何不了我。” 两人又继续前行,枯败的荷叶在若卿走过后,竟逐渐抖动起来,沿途走过之地,荷叶从岸边开始,在夜色中探出绿意。 枯木逢春! “现在情况如何?” 余粮石对着这枯木逢春之术见怪不怪,看来已经习以为常,这么看来,这上尘若卿,不是传说中那么简单啊。 “那封信的源头查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止一队人收到了。立国京师之中,至少也应该有两拨人收到,加上上尘的我们,难保不会是陷阱。所以公子,倒不如早些祭拜完,我们也好先撤,虽说一般人奈何不了公子,但次数多了也实在经不起这些。” “阿粮~”若卿淡淡叫了这喋喋不休的男人一声,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就像被神恩赐的嗓子,间关莺语花底滑,此时三分平淡三分正经四分慵懒的叫人,连苏合香这样的见惯美男的人也忍不住一抖,心尖上颤三颤。那人又悠悠开了仙口:“阿粮你分明是一个大男人,这几年怎越发像个管家婆?” 余粮石步子微不可见的僵硬片刻,终于默不作声跟上去,不再言语。 “这余粮石,据说是天涯阁的人,居然也会跟随若卿来到这里,看来若卿对这次祭祀,也是很重视。” 天涯阁,大陆上的一大黑帮,不知底细,不知其背景来历,在众多小帮派中异军突起,若不是前两年各国朝中的奸佞甚至重臣的暗杀背后都有其手笔,苏合香也不会注意到它。据说天涯阁杀人,不论好坏,只管钱,量够,一切好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位,像苏合香这样的,勉强可以算是万金,毕竟是立国新星,未来不可限量,若是太子殿下那样的,价格便得往上再翻一翻,但是像汉宫秋这样的,不见经传却能暗中翻手为云,更是天价。 “现在几时了?” 若卿兀自瞥了一眼祭坛正中那个残破的台子,那里原本应该有座雕像,但是现在光秃秃的,只剩一个底座放在上面。祭台四周环水,水中荷叶像注入了活水时搅动翻滚开来,水里出现大颗大颗泡泡,自下往上冒出,来到水面一一破碎,咕噜噜似开水沸腾一般。余粮石面色不改,看了看天色,道:“即将到子时。” “嗯,那你去吧,我自己待会就好了。” 余粮石知道他要做什么,很有自知之明的拱手:“是。” 水中泡泡还在咕噜翻滚,即使知道会破碎也从未停止,像极了飞蛾扑火。余粮石依言已经远去,湖中才渐渐平静。苏合香此时的姿势已变成依偎在汉宫秋怀中,原先还有几分僵硬,但躺着躺着也就习惯了,夜风微寒,背后却是说不清的温暖,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肢体早已做出回答,并且习惯了这种温度。她暗自唾弃了自个一把,脑子里还是强逼自己去观察下面的若卿公子。对方、坐在祭坛下方荷塘边缘,洁白如玉的手伸在水里搅动,两腿也早就探进水中,一派安然自得,手下波浪涌动,他也不嫌冷。可渐渐地苏合香就发现人家根本不是在玩水,手下方的波动,分明就有个庞然大物! 那大物不再潜水,好似是摸头摸得舒服了,巨尾欢脱地扫了一下,整个荷塘掀起巨浪,若卿被迎面扑了满满一脸水,也不恼怒,反倒是咧嘴一笑,似春日朝阳,哪有半分病态。将脸上水渍擦拭干净,手下巨宠本来扑腾得开心,忽地抬起半个身子,对准箭塔一角凝聚出水柱,杀气骤然迸发,同时巨尾扫出。 箭塔被扫中,轰轰然垮落坍塌一大部分,见没有击中目标,它又发出嘶吼,预备从水里出来,焦躁不安,仿佛对面的什么东西杀了它全家,满眼通红。 若卿急忙安抚它,动作轻柔,但对旁人声音却很是冷然,对着祭坛下方道:“既然来了,何必看戏!” 苏合香此时已经恢复自由,行动自如,惊讶于这巨物的同时,也感叹若卿的强悍,回头责怪看汉宫秋一眼,才慢慢走出。 若卿已经不在池边坐着,而是坐在了巨物的头上,华丽锦服之下波光粼粼,竟是一条鱼尾,还没等苏合香惊讶完,若卿身下的巨宠自鼻子里重重喷出水汽,苏合香这才注意到它。这次她看到了它全貌,全身偏青色,非是完全的绶纹,不知该不该算入虺,但确实和那次把阿秋吞入腹中的巨兽一模一样! 第六十三章 碧沙潭七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那巨兽应该也是认出阿秋的身体了,一兽一人大眼瞪小眼。 汉宫秋眼睛微眯:“……竟是青虺……” 若卿摸着身下兽的头,没有理会汉宫秋,反而是盯着阿秋,嘴角玩味的勾起:“能在青虺口里逃生,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呢……” “那可真是荣幸……”苏合香撇撇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全身恶臭难闻,那种记忆真是挥之不去,而且阿秋部分记忆和她互通,毕竟是自己造出的分身,和自己有很多感应,所以连带着对青虺,也记忆深刻。 “上尘若卿,百闻不如一见。” 若卿对苏合香的话坦然受之,青虺歪着头将他送到池边,那尾好看的银色鱼尾触地瞬息就变为人腿。刚幻化出双腿,他身子虚软,稍微歪了一下,青虺便立刻伸出自己的头稳住他。 那乖乖的小模样,哪有那天对待阿秋的凶狠。 “你们,也是看中了传说中的宝物来的?关于宝物,我只说一次,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就算偶有耳闻也是民间传说来的,随便找个说书的都知道的比我多,没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费功夫,没用的。” “宝物?”苏合香怔住。 她是听说过据说在大陆某个地方藏有宝物,只要找到拥有地图的人就可以找到那宝藏。但苏合香并不知道这是真的,而且在上尘若卿这里。 “别装出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这里已经荒废数年,除了觊觎宝藏的人还记得这里,谁会来?还找准了时机来,这么多年你们这样的我可见过不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套我都看厌了。” 苏合香还是眉头微皱真的不知道的样子,她本来的身体就长得明眸皓齿,一对眼睛更是显得天真无辜,只是在苏家常年端着架子所以显得有些冷漠,但是真的无意间露出来疑惑不解时,那双眼睛可是能骗到不少人。阿秋的身体和苏合香并不十分像,但这眼睛却又异曲同工。汉宫秋微微护住了苏合香,挡住来自若卿的鄙夷,眸子里冷意森然。 若卿被汉宫秋这样的气场压制了片刻,心里生出一丝惧意,但更多的是愕然,疑道:“你是真不知?” 半晌,若卿笑开了,青虺大半个身子潜在水里,只留头在水面,鼻子淹在水下咕噜噜冒泡,歪着一方头时刻关注若卿和苏合香两方,只要有什么不对立马窜出来。若卿的声音好听,它听得高兴,在远远的池塘中间尾巴也搅动个不停,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小姑娘,若是当真凑巧也就罢了,速速离去,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不过……你身前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姑娘大可长个心思了。” 话音刚落,祭坛百人梯之下,枯木森林旁边原本在安营扎寨的一群人忽地发出惨叫,苏合香一群人在高处的祭坛上,恰好可以看到那边迅速窜起来的火光。她惊诧着迅速回头看汉宫秋,但是某人一脸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她信他个鬼!!! “果然来了!”若卿脸上继续冒出冷笑,从苏合香看到他到现在,这样的冷笑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也是难为若卿,不管他内里有一颗如何想要骂娘的心,面上总还是一副翩翩君子,波澜不惊的样子。 涵养当真是可怕。 “二位若是想走,还来得及。” “公子想走,也是来得及的。”久久不曾说话的汉宫秋总算开了金口,那种大势在握的感觉十分欠。若卿转向苏合香,略微颔首,一副你看他果然不简单的样子。 苏合香当然知道她进了狼窝,扮猪吃老虎的事情她不是没干过,但是面前这人居然在一个月来将自己几乎耍的团团转。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各种扮丑各种放飞自己,可是面前这人却是老早就知道真相,那这一个月来都算些什么事,她就一傻子演戏似的…… 思及此,苏合香内心原本只是蠢蠢欲动的火气彻底冒了出来,抽出腰间咫尺,那咫尺认主,感受到苏合香内心的怒意,仿佛也自带上火气,剑锋看上去都比平时犀利不少,在暗夜中散出寒光。 青虺被寒光刺激,身子也往水面抬起不少,鼻孔大张冒粗气。祭坛下方若卿自己带的护卫节节败退,苏合香正要上前加入战斗,冷不防肩上忽然一麻,汉宫秋在她身上点了一下,周遭视线模糊,等她双眼恢复清明的时候,人已经换了一个地方,庭竹提着个小灯笼和她四目相对,又一次被安排的苏合香表示她想咬死面前的人! 内心草地狂奔过一群脱缰乱马!! 她又不能动了。 庭竹坚持师尊的指令,将苏合香安置在一个亭子中,不论苏合香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给她解开禁制。 小子把灯笼放一边,双手手指缠绕在一起,掌间揉着个小包,面上十分的委屈:“阿秋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待着吧,师尊这么做,肯定有师尊的想法,你要是再试图怂恿我,我就只好让你睡会了……” 表情和手上的做法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苏合香此时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当她打算用一些非正常措施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波动出现,她心中一喜,放弃挣扎,渐渐减缓攻势,两三言拐完后幽怨地看庭竹一眼,便自己闭目养神去也。 庭竹松口气,面前这人总算消停,不远处,山下火光冲天,一阵一阵的冒出来,点亮了半边天,不用猜也知道战况之惨烈。 这边汉宫秋将人送走后又立刻折回去,若卿已去到祭坛中央的坐台上,面前支起结界,看到汉宫秋去而复返,有一丝诧异。青虺扑出去将那些进攻的人一一绞杀,动口利落毫不含糊,水柱在人身上穿心而过,有的来不及就直接用嘴咬,一口一个,完了以后还发出呜呜鸣叫,仿佛在感叹不好吃,待飞身上来的人都杀尽了,努嘴片刻才从嘴里吐出来一堆衣服。 “你为何不走,你应该知道这还只是前奏,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你与我没有干系,他们就算发现有人走了也不会多做纠缠,但你要是留下来,保不齐会被当做同伙哦。” 第六十四章 石出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月上中天,几丈开外腥风血雨,上尘若卿还是一副安然样,在乾坤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祭品一一摆上,等准备工作做好,才又下来,对着空空的坐台跪下低垂着眸子,看不出在想什么。汉宫秋无视他的结界,穿进去轻轻将手放在他肩头,果然手下的人在微微颤抖:“令母想必不愿你这般。” 若卿松开紧握的拳,盯着摇曳烛火:“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又如何,就算我知道,你能如何?” 是了,强悍如汉宫秋,不用打碎结界便能自由进出,天底下能拦住他的又有几人?先不说他有没有恶意,就算有,他若卿又能如何?无非是死守一些秘密,带进坟墓里罢了。 “你与我娘亲可是有什么关系?为何我对你有种特殊的感觉,甚至青虺,也没有对你散发敌意。” 余粮石此时已将乱局收拾得差不多,不愧是天涯阁的人,面对刚刚那样的爆破、暗杀,身上竟是一处伤也没有,唯有身上溅到的血迹,才看得出他刚刚进行的厮杀。 余粮石剑尖直指汉宫秋,“出来,我劝你不要将手放在他身上。” 他以为汉宫秋是要对若卿不利,若卿轻微抬起手,示意无妨。余粮石这才发现关心则乱,青虺都没有异动,那就说明此人没有恶意,至少暂时是这样。 若卿以前都是一个人在此祭拜他的娘亲,一个人拜完后带着几个随从悄悄离去,这次却有另一番风味。他不再管坐台下的东西,甚至纸钱也不曾烧一张,起身欲往祭坛另一边:“我知道,你来这里肯定不是游玩这么简单,有什么目的你且说来,不必遮遮掩掩。” 汉宫秋双手交握,与之并行:“本来是为了一个答案而来,但……”但他忽然怕了。 话音未落,面前突地闪现一抹寒光,余粮石反应极快飞身上前,方寸之内,刹那间火花飞溅,红白光影交错,与余粮石这样相接,竟是不相上下。若卿广袖翻动,自袖中迸发出一颗长钉,长钉与余粮石相互配合,才将那物从空中击落,飞出老远嵌进石柱里。 汉宫秋望向拐角处,居然出现了老熟人——太子李子令和苏长容以及后面隔了几步却紧跟着自己老大哥的白通。 苏长容右手掐诀,流光隐隐,面露不善。 若卿与他们对视片刻,嘲讽道:“这我也不知道的宝藏到底是有多诱人,竟连立国太子爷也忍不住了竟然亲自来。” “来此不为宝藏……”李子令还没开口,苏长容却一双眸子阴鸷起来,目光从若卿汉宫秋身上转向左侧斜持长刀“炼狱”的余粮石,克制道:“更多是为了他!” 余粮石与若卿对视一眼,表示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找事儿的祖宗。 他沉了沉嗓子,面对苏长容的敌意表示疑惑,自认不愿帮人背锅:“这位小公子,我与你有何渊源?” “怎么?”苏长容冷吸一口气,跨步向前,身后的白通有些心慌,抬起手想拉住他却扑了空,面前的人已经走出去,质问道:“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苍狼”?” 苍狼是余粮石执行任务的代号,一般没人能把代号与本人联系起来,他本能地觉得事情该是不简单,没有立即回答,对方却又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是也不是?!” “……” 余粮石保持静默。 苏长容本着不说话就是承认的原则,再一次踏向前,问出第二个问题:“你四年前,可曾去过鹰礁海域?” 这次该余粮石愕然了,鹰礁海域,这个地方他去过不少次,但却不是执行任务,而是为了个人私事,思索了片刻,纵然以他非常人所能及的记忆力竟也没想明白在哪里得罪了这个人,只得提起剑道:“在下是去过,但这与小公子无关吧,公子想找麻烦,大可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这是承认了对吧?” 话音刚尽,苏长容就一剑刺出去,他面上的表情几近扭曲,恨不得将眼前人剥皮抽筋,下手快准狠,毕身所学倾尽用上,只巴不得将对方捅得满身窟窿才好。 这两人很快混战起来,若卿衣裾翻飞正要上前,面前兀地横出一把冷光寒意彻骨的剑,李子令单手负于身后,面上依旧温润如玉:“若卿公子,您的对手,可不是他。” “是吗?” 若卿召出暗藏在水中的青虺,全身衣袂翻飞无风自动,汉宫秋皱眉,按上他的手腕:“你现在的身体,怕是难以招架。” 双方僵持不下,青虺在后面发出嘶吼,水花飞溅,苏长容与余粮石交战也将周围打得尽是乱石,那边一片混乱,这面剑拔弩张。 “公子!!在下来迟!!” 从天而降一把惊雷剑虹,来势汹汹气势磅礴,威压强大,李子令倒吸一口冷气生生接住,却被这道剑气逼得后退一丈,右脚抵住一根石柱才堪堪停下,将那道剑气化开。这些年鲜少有人能将他逼得如此狼狈,只要一招人未到剑先行的剑气就不得已后退至此,惊诧抬头,一把赤红剑已刺进地上的石板中,剑身入地一寸,力量把握极好,而它的主人也紧跟而至,凭千斤之力坠地,坠落处传来巨响,刹那间一片石灰飞扬。 尘烟散尽,汉宫秋看清来人后,忍不住一阵扶额。 柏子仁! 这丫的不是苏合香家院里的吗?这些年汉宫秋没有刻意打听苏合香的消息,知晓些大概,只知道柏子仁不怎么现身在人前,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跑到上尘那边去。苏合香呢?她不管?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看这阵势,今天是要来一锅大杂烩啊…… 汉宫秋默默退出不远,瞄了瞄同样在石柱后躲着的白通,竟是生出“殊途同归”之感,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冒出这个词来。 “见过太子殿下!多有冒犯,但也是逼不得已,还请见谅。” 柏子仁来势虽猛,但毕竟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因此将李子令震远之后便没有再动作。李子令收回自己的动作,将剑持于身后,并未动怒,却面露不解,想必他也是认识柏子仁的。 “你可还记得自己该是什么身份,你身后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第六十五章 石出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殿下!”柏子仁正色道:“子仁并非是叛国之人,实乃若卿公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此恩不报,子仁如何对得起老母为我取的名字?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若卿公子离去,大恩大德,子仁永世不忘,必当结绳以报,死而后已!” “这是你的恩情,与我何干?” 是了,这是柏子仁自己欠的债,上尘若卿,他背后的诱惑比起柏子仁的感恩戴德可要大得多,柏子仁确实是强,但立国比他强的比比皆是,这样的投诚,李子令并不稀罕。 柏子仁并无一官半职,身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势力,若真要说有,也就一个苏合香,但他现在要护的人,身份实在特殊,就算是苏合香在,怕也是难以转圜。 “殿下若是不肯通融,子仁便只得以性命为注,今日过后,子仁性命由殿下处置,若伤及无辜,子仁自会来领罪……”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的节奏。 余粮石和苏长容还没有结束战斗,这面柏子仁又和李子令对打起来,场面不可开交,汉宫秋无从插手,只得再次将视线放在“废物”一只的白通身上。白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黑衣长袍的男人盯着自己,内心慌张,面上却不敢显露,八宝在他肩上对着汉宫秋龇牙咧嘴,一人一兽模样看起来十分嚣张:“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小叔一定会把你大卸八块!死无全尸!你知道我小叔是谁吗?我告诉你我说的出他就做得到,任由你上天入地也别想……” 虚张声势还没张完,他便听到了汉宫秋不是很明显却尽能入耳的一声“啧”。 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白通在这光天化日……不月明风高朗朗乾坤下,也还是抬不起头,无他,只因自己偷溜出来的时候,身上一件有用的法器都没带,走得匆忙,根本就不是为了闯荡江湖才出门的,实在是只能外强中干,做做样子。 若卿将隐藏在袖中的长钉祭出,长钉上古朴花纹散着浅蓝光晕,他侧首对汉宫秋道:“要走趁现在,再迟了,我可不负责。” 青虺见自家大人发动,自是不甘落后,摇头晃脑将头上的水花甩得到处都是,身子猛扑朝战场转去。 汉宫秋这下是彻底没地方插手了,本来还打算把若卿带走打听些事,但现在看来有些棘手过头啊…… 苏长容那面传出重物崩塌声,“无所事事”的几人条件反射的转头去看,那厮杀中的两人步子招式明显不如之前那么沉稳有力,尤其是苏长容,步影凌乱,几乎可算是招式全无,漏洞百出。余粮石并非好战之人,之前碍于可能存在的误会对苏长容处处忍让,如今对面却招招拼尽全力,下了死手的要置他于死地,他不是软柿子,怒气上来,也不再客气。 “好一个苍狼!!可真是好!”苏长容双眼发红,里面布满血丝,他接下余粮石的一斩,对方剑身自他肩头刺入一半,幸而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可抵不住血流不止,他现在半个身子像血水里浸过似的,仿佛下一息就会倒下。白通在远处看得触目惊心,好似那刀子砍在自己身上,整张脸皱成苦瓜。 余粮石也没好到哪去,身上早挂了彩,只是比起他的对手要轻一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前余粮石心忧若卿,时刻分神两分,还要顾及之后的埋伏问题,因此并未使出全力,但苏长容丝毫不留情面,话还没说清楚就出手狠辣直取要害,拼着两败俱伤甚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誓要取下余粮石首级。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在下已经处处忍让,你却依旧紧紧相逼,真以为我是怕了你么?!!” “是!!你苍狼当然不会怕!!”苏长容再一记格挡,灵剑在主人的催动下光芒流转越来越急,“你如何会怕?杀入如麻,草菅人命!天涯阁接任务从来不曾有正义有原则,即不管目标品行好坏,更不管目标妻儿家人!你们入夜时分,午夜梦回,可曾见过他们的冤魂向你们索命?心中可有过一丁点的愧疚?呵……没有!我见你活得这么好!想必是一丝愧疚也不曾有!这样的人渣败类,活着何用?!” “天涯阁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滚你妈的!!” 这是苏长容为数不多的爆粗,正在边上焦急观望的八宝白通都呆愣了片刻。记忆中的长容哥是温文尔雅的,不论是什么场合,都不会轻易动怒,因为他事后总会有办法解决那些问题,但这次逼得直接连十多年的教养都顾不得了,看来真的气极。 李子令以一敌二,渐处下风,苏长容毕竟没有自小学武,仅靠后天努力和灵药加持,到底不如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余粮石,结果可想而知。 罡风扑面,苏长容几乎是带着必死的心迎上,但这一刀并没有熟悉的落在身上,而是停在半空,半分也下不来。 正身剑! “小公子。”使君兄拦下这一击,还能抽空问候,余粮石对这半路杀出来的人深感恼火,丝毫不愿多缠,只想速战速决。使君兄在人前鲜少显山露水,平时动手用了几分力也看不出来,但观其面色平静,想必也是不怎么吃力。 苏长容不愿就这么放弃,提剑预备再次加入,却被翻身跃回的使君兄快速的点了几下穴道,绵柔一掌推回白通旁边。 长刀“炼狱”逼来一道锋芒,使君兄闪躲跳向高处审视着下方蓄力的对手:“苍狼?” “阁下又是谁?” “苏氏一小小侍卫罢了。” “我还不知,何时得罪了苏氏。”余粮石乜斜一眼被白通护着动弹不得,双眼却依旧嗜血的苏长容,他已经隐隐猜出对方是谁,道:“这位苏小公子在下也是偶有听闻,初次见面,动手如此狠辣,委实配不上坊间冠上的美名。” “四年前苏氏一位大人苏仲,在鹰礁海域出了事,现场除了吴家的风印图纹,后来循着蛛丝马迹甚至发现了阁下长刀‘炼狱’的痕迹,听闻天涯阁卖人命,只要价格到位,不论对方是谁,人头三日内就会送到买家手里,阁下要说是凑巧,未免过于巧。” 第六十六章 石出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仲?”余粮石握紧长刀,细细回忆一番,却依旧一无所获,“不管你们信或不信,我四年前确实是到过鹰礁海域,却不是为了什么名为苏仲的任务,而是另有私事,若说我做过,无需否认。苍狼一生任务无数,杀过的人不少,也不惧什么仇家追杀,但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在下也定不会任由这顶帽子扣上。” 苏长容冲击着自己身上的大穴,试图解开使君兄下的禁锢,额头青筋冒气,显然是不信。 “长容哥……”白通弱弱扶住他,劝说道:“说不定真是什么误会呢?这样的人我是见过的,面对这些事,根本不屑于撒谎,啊呀长容哥你别激动!!”白通慌忙将身上的止血药撒在苏长容冒血的伤口上,表示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苏长容会激动至此。 “杀父之仇……”苏长容呕出一口血,总算冲开穴道,颤抖着推开白通扶着他的手,撑在地上,一字字道:“……不共戴天!” 来自李子令、若卿以及柏子仁的刀光剑影在他红白交错的脸上闪过,白通忽地看呆了。 这和他记忆里面的苏长容,相差实在过于远。 不多时,李子令也因一人难敌三面而被拿下,若卿的幽冥钉在脑门上悬浮着,身为钉下俘虏,哪怕衣衫有些凌乱,整个人的气度也还是不减,他只看向柏子仁,淡淡道:“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在下不敢,又不得不敢。” “你可知,苏合香会因为你的报恩,陷于何种境地?” 柏子仁愕然,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些念头也只是一瞬之间,闪过之后,便是救命之恩。他父亲曾说,‘莫以仁义之名,行不义之事’,他奉为金科玉律,自小到大,从未逾越这条线,苏家与他是恩,上尘若卿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 “此事过后,流放亦或是斩杀,权由殿下处置,子仁一人做事一人当,甘愿受罚,还望殿下莫要牵连苏家。” “够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自高处传向祭坛四方,众人抬头,残垣之上,一抹纤细的影子浮动,音未尽,人已经顺着一道剑虹滑来,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已落在眼前。 月华正盛,这人仿佛从月光中走出,自带一股仙意,衣袖飞舞、长发飘然,广寒宫中的仙子怕也不过如此。 “大师兄!”苏合香没管旁人,径直走向被挟持的李子令面前,若卿以为她要劫人,控制幽冥钉的手紧了紧,离李子令面门更近:“我劝你不要走动。” “若卿公子,你手下的是立国太子,当朝天子最看重的儿子,也是未来的王,将来若是放眼天下,他更是整个大陆最尊贵的人,你的手……我建议,还是稳当点比较好。” 苏合香后退一步,注意到一直不敢看她的柏子仁,眸子对着若卿两人沉了沉才道:“公子可否信我?” 若卿报以疑问,苏合香自顾自道:“放了太子殿下,我来做人质,放心,只要我在你手里,没人会动你们,而且这里也并不安全,相信你也知道,速战速决为上策。” “小姐!”柏子仁猛然抬头,四目相对,他哑然,忽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比较好。 双方很快达成了意见,余粮石戒备着将苏合香挟持后退,使君兄皱了皱眉头,再次点中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的苏长容,口中说着得罪了,下手却毫不含糊。已经走到祭台边缘的汉宫秋看到中间那个女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叹比较好,百密一疏,千算万算,哪能想到苏合香本尊会来? 这么一想,庭竹守着的那个,怕早已经是真正的阿秋。 本来就已经有退意,现在,汉宫秋是真的无法下手。 “大胆狂徒!竟敢绑架当朝太子殿下,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 当真是从天而降一道惊雷,细看却又不是天上来的惊雷,而是一把长枪破出的雷电,雷电自枪口出,宛若飓风狂卷向正在后退的一行人,青虺见主人有危险,扑杀向前截住这一击,但这次攻击过大,连它这般强大的庞然大物也被击得倒落在地,吃痛的巨宠呜呜出声,怒意升起,它身子彻底从水里出来,在岸上与来人纠缠,庞然大物一起来,整个池塘掀起大波浪。 来人左眼戴着一枚眼罩,整个人冒着森气,面对青虺这样的存在,内心也是难免生出惧意,但想着自己雷霆枪在手,这样的神器若连一只大点的泥鳅都收拾不了,那还叫什么神器,于是壮了壮胆,提枪迎击。 汉宫秋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的动作吓得险些五魂俱散,若不是青虺反应及时,苏合香这一众怕是难以招架下来。他下意识就撕裂空间去到了苏合等人旁边,苏合香右手陡然被捏住,刚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余粮石却已经更快的将人击开,如此两三招下来,地动山摇,总算有人发现不对了。 “看地上!”白通搂着苏长容,惊诧喊道。 地上陌生的符文暗暗闪烁起来,渐渐连成一条圆线将所有人包围住,汉宫秋只瞄一眼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吴半夏打斗间,恰好将地上的大阵引发。祭台左下方那块巨石果真挪动了位置,残缺的阵法补全,大阵启动,竟是连空间术也无法运用。 “拉住我!”汉宫秋此时已经顾不得别的了,避开余粮石的攻击,瞬移到苏合香身边,一把就将人圈在怀里,一阵天旋地转,祭坛中心卷起黑洞洞的漩涡,漩涡越转越大,漆黑一片如来自地狱恶鬼,刹那间祭台中间空荡荡的坐台就被彻底的摧毁,四周残破建筑随着地面的震动而不停摇摆,高处本就不稳的横梁瓦片乃至墙砖一点点剥落坠下,漩涡愈发大,似蛟龙之势向着头顶天空张出巨口。 众人御起灵剑试图从空中逃离这个巨大的漩涡,然而不论是正身还是炼狱都在空中漂浮片刻便有摇摇欲坠的征兆,灵气从剑身上往漩涡流失。柏子仁一震,将自己的流苏剑收回握紧,大喊道:“在这漩涡之中,用不了灵力!甚至灵力会被吸取!” 第六十七章 石出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在这漩涡之中,用不了灵力!甚至灵力会被吸取!” 瞥见苏合香由一黑衣人已经护住,柏子仁跳跃着冲向苏长容,才刚一手一个白通一手一个苏小公子拎在手里,脚下的巨石就刹那间裂开,更大一波浪冲击而来,这次,更是一口气将所有人吞噬干净了。 头顶星汉灿烂,明月渐消。 待到最后一道波浪消逝,池中恢复平静,祭台升起大雾,将残垣断壁层层围裹,远远看去,竟是一丝风浪也不曾出现似的。 红娘子顺着吴半夏给的信号走到山顶,突然脚下大地震动起来,下方山谷间原本应有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但等她靠近时,却什么也没有,唯独空气中弥漫了血腥,再往前走,一块巨石矗立在径旁,由鲜红朱砂涂抹,“血台”二字在这夜里,格外的渗人。 她看了看前方的大雾,抽出身上的长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闪身消失于雾中。 碧沙潭。 碧沙潭已死寂多年,这里常年以来荒无人烟,无人驻足,四周杂草野树专以不修边幅的方式成长,至于这里唯一存在的一条湖,由四方山麓围着,天生地养一深坑,万万年来雨水稀缺,阳光也极少光顾,便还自然形成湖水,周遭树木杂草受它滋养,日久天长竟也衍生出精灵,这精灵本有一主,奈何主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去经年,竟也没想过回来看它,因此它也就每日无所事事,没事就数数天上的星星,看着那道门何时能打开,自己的无良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多少年前,那时天空中冒着一道道火花,貌似是要重启阵门的阵势,它心中惊喜,巴巴的咬着自己的一条枝干,等着那道影子从天上再次飞下来,它忆起主人的身姿,那般的飘摇而下,直至落在眼前,是它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影像,也是那天,它第一次见到阳光,即便在那人口中那道光只是一道余辉,它也忘不掉那淡金色镶嵌在层层云烟边上的美。 今天这样的火花再次出现在空中,这些年它看到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一闪一闪的就消失无踪,如此反复,渐渐地就没有了期待。于是小树精将拖着和自己玩的野草往地上一丢,叉着两只脚就往自己的小窝窝走。 还没走到一半,天空一道轰鸣传来,接着一阵阵的回音响彻,它从未听见过这种声音,似初生牛犊,毫不顾忌,撒着脚丫子地往碧沙湖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凄惨,更为凄惨的事还是从天而降一团白球,哗啦啦从它新长的树芽子上砸下去,把它整棵树生生砸趴下。 还好它天生没有痛感,也就呆呆的等自己缓过来了再把磕歪的头转个方向,灰色的眼睛通过两个凹陷小洞看出去。待它把那砸晕过去的小家伙圈起拎在面前观察时,那俩黑煤球一样的眼圈吓了它一跳,深感恶心并且烫手,一咕噜把它丢出去老远,可怜的八宝纯白的皮毛在地上滚几圈,堪称落魄小乞丐。 于是小树精安安静静待在湖旁,离了八宝两丈远,盯着还在泛波的天空,伸出一条枝丫挠背,模仿着当年那人的姿势,翘起来二郎腿,一晃一晃,默默数着时间。 阵门在轰隆回响中,终于显现了自己古朴的符号,金黄火花在空里爆开,就像刀戟相接擦出的光,美丽而危险。就在小树精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看到主人从空中飘回来时,阵门大开,四五坨纠缠在一起的东西就像它平时砸石头一样从空中砸下来,噗通噗通接连落了五声掉进湖里。 小树精脸当场就成了一个标准的“丧”状,并且在四四方方的脸上看起来尤为生动。 回忆都是骗人的。 相比八宝,其他人显然是没那么好运,全掉在了湖里。柏子仁一下子要照顾两人,一个重伤一个废物,好在现在灵力没有在漩涡中时候那么难以控制,他唤起流苏,把白通和苏长容换了个好提的姿势从水里冲出来,四处观望,总算在岸上看到了还在昏迷不醒的八宝,当下松了口气。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水里爬出来,可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这样无厘头的狼狈过。 使君兄水性较差,下水就给呛到,待爬出来之时,整个人哪怕再克制再正经,也咳嗽个不停,力竭趴在草地上,满脸苍白,仿佛生无可恋。李子令稍好一些,已经在运行自己的灵力调息,身上的水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发。至于若卿和余粮石,此时估计已经是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也疗起伤来,丝毫不担心偷袭。 几人僵持起来,都互相不说话。苏长容由于失血过多,又在漩涡里翻滚太久,发烧昏迷,好半晌才悠悠转醒,强撑着眯眼环视四周,自知此刻拿余粮石没法,而且比起一开始的冲动,到底还是冷静了不少,便也没有再找事,问着给他包扎的使君兄,道:“我姐呢?” 使君兄摇头,倒是窝在后头的白通抱着肥硕的一只小兽赶忙解答:“我们掉下来的时候过于混乱,不知道姐姐掉哪去了,还有吴半夏,他也不见了。另外那个黑衣人,我看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似乎也在护着姐姐,所以姐姐应该是没事的,子仁兄已经去找了。大家的灵力都还有些乱,这里吉凶未定,太子殿下也说,在恢复一点自保的实力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平白添麻烦。” 话虽这么说,也是实话,但是苏合香不见了,李子令却用“添麻烦”来形容,苏长容脸沉了沉,心中一滞,但想到柏子仁在自家姐姐身上算是尽心尽力,便又稍微宽心一点。 “你呢,有没有受什么伤?要不要紧?身上可有带伤药,可别伤到自己还不及时治疗。” 面对苏长容抽空的关心,白通心中的郁结一扫而光,摩挲着八宝被掸干净后白净的皮毛,欣喜之情提升了不止一个度:“我没事,就是八宝掉下来的时候摔晕了过去,好在地上是块草地,这家伙命大,倒也没摔死,它可是有九条命呢!” “九条?” 第六十八章 石出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九条?” “是啊,猫都有九条命,八宝长得和猫那么像,肯定也是九条命的!” 白通还在和苏长容解释为什么猫有九条命,后者精力却也没有再集中在他身上,而是看向了李子令那边。 上尘若卿正走向李子令,也不知要做什么。使君兄已给苏长容处理好伤口,见他眸子冷冽,寒光隐隐,眉头微微锁起。 苏长容自然知道使君兄担忧什么,顿道:“使君兄你放心,我现在没那么冲动,没找到姐姐,我不会没事找事的。” 使君一板一眼道:“多谢公子体谅。” “体谅什么,怕我找麻烦也给你带来麻烦么?呵……”苏长容嘴角扯出笑,大约几分自嘲,叹道:“我知道我现在是个麻烦,我还是懂的。” “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无妨,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都无所谓,你只要照顾好阿姐,保护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 这次使君兄索性不说话了,静静坐下继续调息。身后丛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调动神识观察,却是空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太子殿下。”这面若卿对着李子令恭恭敬敬行了立国的礼,头未抬起,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从拱手后袖子遮挡的后面响起:“不如我与殿下谈个合作如何?” 李子令侧首,半晌不言。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也不嫌累,沉思片刻,太子殿下开了金口:“你想谈什么?” 若卿这才直起腰板,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此地名曰碧沙潭,在下虽然不熟悉,但多少还有点了解。如今我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阿粮与我毕竟只有两人,人单力薄,想出去,还得咱们通力合作才行。” “怎么讲?” “想要出去,需要有媒介,但是那物有禁制,触之必有外物阻碍。而且据说碧沙潭还有别的凶煞邪物,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你们离不开我们,而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如此说来,到底谁更需要谁,怕也说不准。” 若卿脸一沉,他就知道,趁火打劫,是从骨子里就一样的,就像那远坐在立国京师的李皇,这一招,当年更是百用不厌,屡试不爽。 果然,李子令追加了条件:“告诉我们宝藏的位置,另外,余粮石与苏家小公子的恩怨,必须有个了解!” 噌! 余粮石抽出自己的剑“重生”指向李子令,他向来用刀,剑一直放着,此时重生握在手中,李子令白玉脸庞映在上面,火药味显得格外的浓。 但光影闪过,重生剑上很快又多了另一道影子——正身剑。 使君兄单手掐诀御剑,人还在远处,存在感却一分也没少。 “阿粮,放下剑,重生可不适合用在这样的场合。” 险些再次掐架的局面被若卿轻轻一句话止住。余粮石收剑,使君兄自然也不会为难,将正身立于李子令身旁,并无下一步动作。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若是若卿两人还有什么举动,他使君可是完全来得及反击。 “宝藏一事,好说!我并不完全知晓,那个地方我也未曾涉足,若是你们能去,回不回得来还是你们的事。至于阿粮,他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殿下应该知道,他身上负血债颇多,自然不会惧怕再多一条人命。但是平白帮别人背了锅做枪手,想必这种事无论是发生在谁身上谁都是不愿意的。只要苏小公子肯静下来,不再那么冲动,自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吗?” 苏长容远远地冷哼一声,表示对最后一句话的不屑。 “如此,那合作愉快。” 血色契约浮动,若卿和李子令的脸被映照得绯红,两人对视着,皆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嘴角含笑,但笑容里的东西,却是知之不多。若卿抬手正要滴血,余粮石却更快一步将手指割破,饱满的血珠落在半空漂浮的契约中心,红光一闪,契约成立,违者将受到反噬的代价。 对彼此来说都是或多或少心怀鬼胎的两队人,就此出发。 回头柏子仁找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散坐的人全都消失无踪,跑了几圈发现自己果然是被丢下了,脸色一黑,流苏锵地插.进草地里。可怜的流苏,为了安抚住自家主人总是被抛弃的命运,也是受了不少罪。 因阵法大开而带来的一抹阳光消散天际,小树精搔着自己的后脑勺,叹息完毕,拨开灌木草丛预备溜之大吉。碧沙湖周围的灌木长得稍微茂盛一点,它也就没注意,等拨开最后一层遮盖物时,面前兀地掉落两个人,它天生胆子小,此刻却硬是捂住自己的嘴没叫出来,外八字的脚丫退了两步,身形也快速的和周围的草木融合起来,看不出差别。 汉宫秋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没让苏合香朝下落垫底,敏锐地听到旁边的声响,转头看,却还是那些疏疏离离的灌木草丛,刚舒一口气,就被身下人揪住衣领,一只手顺着下巴伸到耳后,急切却一点也不肯遗漏的摸索。 “姑娘,就那么急着投怀送抱?” 两人确实是抱着,掉落之时将彼此贴的死紧,竟是一点空隙也无,再加上苏合香的动作,真是说不出的暧昧。 苏合香却没心思暧昧,虽然很想翻白眼,心脏却突突的跳。终于摸到一条凸起的细线,哪怕很小,她也没有错过,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顺着它,将它轻轻揭开。 一直任由她动作的汉宫秋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细长的睫毛垂下,隐隐颤抖。 “……你这是做什么?” 苏合香手顿着,两人颈项相依,缠抱得仿若一体,明明双手还按着他的头,激动到身上的血液都在叫嚣,却不敢再动。 “……你怕么?可我那一瞬间都看到了。” 落进漩涡时,所有人都失去了灵力,那一瞬间苏合香分明看到了他变换的脸,虽然一瞬间就被遮住,但她肯定那是真的。 “……我换那么快,你也能看到,真不知该怎么说你……” “那你要夸我吗?我等着呢。” 噗。 第六十九章 石出6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噗。 汉宫秋被逗乐了,按着苏合香的手收回来,不再阻止她,正想说为什么你现在变得那么没皮没脸,搭在脖子上的手却还是没有动作,只是鼻音有点重,呼出的气息也混乱起来。他只得松开怀里的人,笑道:“紧张到不能自已了?怎么不动……苏合香!” 面前的人几乎面色惨白到不能言说,像把一盒白粉全扑脸上似的毫无血色,偏偏嘴角还有一抹猩红溢出。镇定如汉宫秋,关心则乱,吓得整个人都魂飞天外。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一边给快昏过去的苏合香调息,一边从怀里拿出治理内伤的药,手忙脚乱,苏合香背靠在他怀里,有气无力道:“歇会就好,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什么?居然还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简单?可是,他观她脉象,虽说混乱,却不伤及根本,怎么还会有这种反复发作的伤? 汉宫秋颤声问:“我不在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秋,是我用分.身术造出来的,你知道吧……” “嗯,我猜出来了。” “但是造这么一个与活人无异的分身,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嗯……就像吃了什么土方药,顺道赠送副作用似的,只要分身出点什么问题,我与她相连,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你怎么……创造阿秋的?她的灵魂……” “咳咳……”苏合香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虽然在汉宫秋的调息下身体舒坦不少,但总还是有不适,捂嘴挡住涌上的血腥,强装并不很痛的样子,开玩笑道:“你能不能先把面具摘了,这样不透气,不长痘痘么?嗯?” 汉宫秋无奈弹一下她的额头,将人按在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人躺了一会。等苏合香抬头看他的时候,果然那张脸已经换了。 还是那样熟悉的棱角,那样熟悉的眉眼,但是比起四年前,却多了一份坚毅。 “你之前说过,不骗我的。” “可是你瞒了我多久你自己说,明明知道阿秋那副皮囊里是我,你却还戴上面具,把我当傻子一样,还有你现在的一身灵力,空间术……你总是骗我……” “你知不知道,柏子仁,他为了找你,走遍千山万水,就因为他以为是他把你搞丢的。有段时间,我失去了他的联系,子仁兄这个人,即便我说再多哪怕是违背我的命令,他也不回来,四年,风餐露宿,落难上尘,还欠了若卿一屁股债……” “对不起。” 汉宫秋翻身将苏合香整个人圈在身体下,小小的一个人,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圈内,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点也不愿放开。 “对不起,我回来了,不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不走了?”苏合香沉闷的声音从他颈窝传出来,带着哭腔,却明显没有开始那么失态。 “嗯。不走。” 她只说柏子仁这四年的辛苦,可他又何尝不知,她的辛苦。 “汉宫秋,”苏合香小指头戳了戳身上的人的胸口,带点撒娇语气道:“我现在没力气了,背我走好不好。” “哈哈哈哈……” 好一会爽朗的笑声从草丛里传出,里面的宠溺说都说不尽,等了很久,一直在旁边努力当自己不存在的小树精听到男子颇有磁性的声音,他说:“多久都可以。” 按理说以汉宫秋和苏合香现在的修为,是可以检查出这个地方是否有危险的,但俩人如此重逢,心中各自打起小九九,于是在沉默又暧昧的气氛里走了过于久,直到发现四周物什都没有什么变化,俩人终于发现事情不简单——怕是已经不知不觉就进入迷阵,还不自觉。 “多久了?”汉宫秋警惕问。 苏合香在迷阵方面研究比汉宫秋要多一些,但此时面对这种全新的阵法,却也找不到头绪。 “咱们已经绕了两三个时辰了吧,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既不伤人,也没有搞出别的名堂,至少目前没看出什么危险,难道这阵法只是为了将人困住?它把人困住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谁知道呢。”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方便些。” “不放!”汉宫秋搂更紧,沉声道:“上了贼船,下去可就难了,估计你这辈子都要搭进来,现在放你,要是跑路可就伤人心咯~” 苏合香噎一口子气,难得被堵了嘴却还满心春心荡漾,意识到自己脸上笑容过大,霎时化作鸵鸟,将头埋在汉宫秋后颈,不肯挪开了。 前方一片芦苇荡,看起来像极了当初汉宫秋遇到山贼那次,误进了迷阵的场景,而现在也是迷阵。他都要笑了,想来自己和迷阵是有多大缘分,不管走到哪,总能与它打交道。 嗖—— 利剑划过的声音突起,很快便四面都是,辨不出具体方位来。 “来了!”苏合香在汉宫秋耳边上警惕着说:“还以为这个迷阵很单调,果然还是加了料的。” “说起加料,出去后,请你吃暖锅如何?” 苏合香提高音量:“左边,闪开!” 汉宫秋依言闪躲,黑影从身旁擦过,身上带着黑郁的烟雾,看起来如同一道虚影,但是黑影窜过刹那,却划断了几根苏合香垂下的长发,苏合香不是很在意,没注意汉宫秋的神态,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现在天冷,暖锅倒是个好选择,到时候,叫上长容、阿通,还有庭竹,之前说过要介绍他给阿通认识的,这俩小子真像,话多。” 如果她能看到汉宫秋的眼睛,就会发现里面已经冷冽一片,看不到温度。 汉宫秋将人放下,单手掐出一个剑诀,面前立刻晃出透明的剑影,黑影四处徘徊,剑影尾随其后,紧追不舍。这黑影也有灵性,不与剑影纠缠,而是瞄准时机攻击苏合香,一阵阵尖叫声随着黑影的逼近而变大,扑闪到两人眼前时,那尖叫更是刺耳到不行,然而还没有更多动作,这黑影就被苏合香绞杀。 “左一,前三,右四,停下!” 两人配合得当,汉宫秋在苏合香指令停止后也立即停止在原地,空间术运行,暗影看似要袭击到面前,一瞬间又被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如此往复,深陷迷阵的二人竟也毫发无损。 苏合香从掌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溢出,随着她口中念念的咒语发散到空气中,“破!!!” 顶点 第七十章 白玉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合香从掌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溢出,随着她口中念念的咒语发散到空气中,“破!!!” 一声大喝,尖叫着的黑影迅速消逝,一团团向天空散去,风一吹,就像燃烧的桔梗,片片散落,归隐到天地间。 之前因阵法里面自带的压抑感,也随之消散。苏合香心头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陈年执念。 “香儿,你看。” 顺着汉宫秋的手指看过去,层层迷雾仿佛被一直大手拨开,一栋栋白色的建筑露出,在后面山上的青山掩映中,宛如一只倒下的巨兽骸骨,被人挖凿,横亘在山梁间。 …… 碧沙潭内死气浓郁,先前汉宫秋两人并未在四周见到尸骸,还以为此处并不会有危险,但看到这只穿凿掏空的巨兽,这两人才隐隐明白,为何外面会这般“干净”。 苏合香小声感叹,深吸一把冷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巨兽……” “不知道年份多久了,周围死气这么重,像是全都由它散出去的。而且这残留的威压还是会令人感到沉闷,可想它还活着时,该有多么骇人。” 两人惊叹间已经小心进入巨骸内部,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什么建筑物,进来才发现,这些更像是天然形成的岩洞,只是人工简略雕琢修葺过。越往内越暗,轻微的动作声惊起大波蝙蝠出洞,从头顶争先恐后窜出,汉宫秋护住苏合香,等这群嘈杂的黑暗生物都走了静了,才摸摸广袖下苏合香的头顶,拉着她继续前进。 更里面的湿气也更重,想必这巨兽还有一部分埋在山里,早期的居住者顺道把内里也给挖空,才有了这甬道。 大体巡视完一遍确认没有危险,两人这才安心找了个宽敞干净的地方暂作休息。汉宫秋右手翻转,萤火虫再次如泉涌从他掌心溢出,已经看过一次盛景的苏合香虽然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但还是忍不住惊叹,这样的景色真的很美。而且创造这个景色的人,也显得格外有魅力。 汉宫秋表面上从容淡定,实则一直都在观察苏合香表情,观她神色微微荡漾,自己内心也像潭春水,在船桨的拨乱下生出阵阵涟漪。但瞥见苏合香面色一愣,古怪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颗比婴儿拳头还大的夜明珠时,汉宫秋那抹得意立刻卡住,简直如鲠在喉。 夜明珠发出的光自然是萤火虫的百倍,对比起来真似“米粒之光”争“日月之辉”,好在再亮也不同于白昼,苏合香也并未在意汉宫秋面色,也就没发现他的微囧。 “你说,是吴半夏触动了阵法,才产生了那个漩涡?” “嗯。”汉宫秋升起一堆小小的柴火,又往里面丢了枝干枯的树枝,那阵火光闪烁,忽高忽低,偶有火星从里面弹出,发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祭坛本来有个阵法,应该是当年……嗯……我也不知道具体干嘛用的,总之这与传送阵很类似,但又不同于一般的传送。阵法早些年被人为破坏过,经过他们那群人的打斗,还有吴半夏巧合的一脚踩在触动机关上,才引发漩涡,打开了传送。” 苏合香叹道:“原来如此。” 天色更暗,寒气也加重,在这碧沙潭里灵力的使用几乎都给打了折扣。非人的寒气略重,森森钻进毛孔,苏合香隐隐觉得牙齿都快打颤,忽然手背上一暖。 汉宫秋紧接着将苏合香整个圈进怀里,摸着她冰凉的手,疑惑问:“怎么会这么凉?” 苏合香也不打算矫情,实在是过于寒冷,既然有免费火炉,自是不用客气。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她已经蜷缩成一团窝在汉宫秋怀中,皱着眉头道:“这里的寒气,好重。但你似乎不受影响,不知道又是什么幺蛾子。” “除了冷,你还有没有其他感受?”汉宫秋运行灵力,尽量使自己暖成苏合香冬日里用的小手炉子。苏合香本就瘦削,此刻就只露半个头在外,头脑晕乎乎的说:“好像,有人在叫我……” “叫你干什么?” “不知道……就一直叫我,也不说干什么,要是真有亡灵,好歹也该有个要求说法才对,光叫不说,我现在感觉……有点晕……” “香儿你再坚持一会儿,把话听完……然后我带你出去……” 苏合香觉得脑子里真的和灌水了一样,沉重得不行,摇一摇仿佛还能晃出水,但她还是听着汉宫秋的话,努力辨别那个遥远缥缈的声音:“她说……说……让我……走……”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这股脑子进水的感觉立刻铺天盖地涌进头里,冲得她头昏脑涨。只听着有人急切唤她,但那音也似隔水穿透而来,渐渐就随黑暗的降临,沉入不见底的深潭。 汉宫秋说的不错,苏合香确实有一段记忆缺失,但这个记忆,早已经被人为的尘封起来。 当整个人向下陷落,仿佛捂在一片泥沼中的时候,苏合香模糊看到无边黑暗中伸出来一只小手,纤细柔嫩,正是孩提才有的娇小。她下意识伸手回应,但这只手并未拉她,而是不紧不慢挥动,似是招揽。 顺着手看去,光影乍现,小手的主人顶着窝窝头式发型,在半人高的野草花丛间小跑,蒲公英被绊开满天空散落,像雪一样纯洁。 女孩依旧往前跑,嘴角裂开,比花还娇,幼孩特有的嗓音笑出一片天真烂漫,肩上纱衣被风扬起,风一吹过,就带着花香体香漫出去好远。纱衣浮动间,苏合香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看到两个人影,也是那种边远民族才有的服饰,虽是转瞬即逝,她却看得魔怔,盯着那个女孩子不肯眨眼。 那到底是谁…… 探知的欲望一步步如沙漠中的水滴一样引诱她。 但浑身僵硬,难以抽身,恼火之余,竟是一筹莫展。旁边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有字迹。年代久远,却还依稀可认。 欲出此境,以心头血或心尖泪为价。 “孩子……” 似雪山上清凉水滴,滴答落进在火急火燎的心头。燎原之势的烦躁忽的就被浇了个彻底,遇见命中克星,从张牙舞爪渐趋平缓,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将它妄图掌控的躁乱放回原位。 苏合香警惕,却生不起杀意,试探问道:“……你是谁?” 顶点 第七十一章 白玉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合香警惕,却生不起杀意,试探问道:“……你是谁?” “我的孩子……”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语调平缓,又充满爱意。 一股暖流从空荡的天地间流去,将她冷得颤抖的身体包裹。 恍惚间让人忆起孩童被母亲抱在怀中轻摇的触动。苏合香不知原由,等自己注意到时,脸上已湿了一片。她这才意识到这股暖流并不只是温暖她的身体,还自带某种情绪,轻而易举将人感染。 难道是哪位前辈将我认作她的孩子了? 难道这里有专门针对自己这种闯入者的法术? “晚辈苏合香……”她吸了下鼻子,实在克制不住这种悲伤情绪。这种情绪来自外界干扰,从脑海中就蛊惑人回想起各种各样美好又不可再得的事情,悲感如潮。苏合香恰好被这股哀凉浇个彻底,只得哽咽道:“不知是误闯了哪位前辈仙居,若有冒犯还请见谅……还请前辈,指出一条明路放晚辈离去,晚辈定感激不尽……为前辈搭桥布施积功行善,也好早日登仙,得尝正果……” 说完苏合香等了好一会,却没有任何响动。她以为这位散魂已经离开了,正一个劲揩眼泪时,那沉沉的声音才如海水绵柔拍打在沙滩上一般落入耳中:“孩子……” 苏合香一抖,忙放下手恭恭敬敬听着,连吸鼻子都克制了不少。 “我儿切记,小心那左手拇指持白色扳指之人啊……留下你的心尖泪,便去吧……” 散魂似哭似笑,又呜呜咽咽着“魂兮归去……不如归去……” 一阵疾风吹来,天地色变,浩渺草原寸寸塌陷,若打碎的铜镜,片片剥落,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构架。蓝天白云、艳阳碧草顷刻消失,以苏合香为中心留下一丈天地,平地而起。 苏合香稳住身形,稍微俯身向下看,下方已经成为滚滚岩浆,从脚下流向远处,分明是死气沉沉的景象,里头却暗藏一股生机。 “我儿须知……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苏合香认真思索这句话,不得其解。 何为大破大立? 忽然灵光一闪,谢过那远去的散魂,双手握拳,紧咬牙关,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奔流的岩浆中。 重新回到黑暗中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像谁了。和她幼时的模样,正是一般无二。 有的人死了,死的明明白白;有的人活着,活的不清不楚。 一阵刺目的光隔着眼皮都晃得苏合香眼睛疼,刚如溺水之人重获空气似的重见光明,眼前便不合时宜的多了个人。 吴半夏坐在对面的石壁下,旁边立着他的长枪,吸收着洞外照射进来的月光,长枪自身也跟着泛起光芒,正是这道光晃在苏合香眼上。 苏合香警惕的坐起,觑见边上放了块结界石,才算明白了吴半夏为什么没提枪过来将失去知觉的她给斩得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苏合香讥笑一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可不,”吴半夏伸手点自己的眼罩,邪笑道:“山水有相逢,何况咱俩孽缘深重。” “你倒是猜猜,咱俩谁撑不住先动手?苏合香,看到我的枪了吧?你的结界会越来越弱,我的枪能吸收的能量却越来越多,就算我不动,你也撑不了多久。你的那几个跟班喽啰还不知道在哪,以你现在的身体,啧~”吴半夏舔舐着自己的嘴角,仿佛逃窜已久猎物就要到手马上就可拆吃入腹。苏合香只看一眼就觉得平白的恶心,断不想再看一眼。 真的恶心。 苏合香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也是怎么说的。吴半夏听到苏合香如此点评,脸上闪过一抹狰狞,阴骘着一张脸:“咱等着瞧好了!” 然而还没等着两人互相‘瞧一瞧’,异变就猝不及防发生。 剧烈的震动将此僵局打破,白灰细沙从缝隙中漏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具白色的骷髅,要塌陷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吴半夏稳住自己的身形,透过骷髅朝外面的荒原望去。荒原泛起浓烟,似是起火灾。但是火灾什么的关这个尸骸什么事? 苏合香被结界石护着,但同时也失去自由。四方震动塌陷,甚至连尸骸脱落的骨头,那白骨形状都在头顶清晰可见。吴半夏本打算立刻逃离,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苏合香一眼。他丝毫不介意送她一程,于是提起枪将苏合香周围通通捣毁,才邪笑着飞快地跳出骷髅。 周围的塌陷越来越多,苏合香眼睁睁看着吴半夏远去,双手紧握,只盼着汉宫秋能及时回来。终于在最后一丝光亮要被遮住时,一道凌厉的光把结界外面的尸骨碾压粉碎,露出内里掐诀,随时准备拼着灵气亏损也要逃出来的苏合香。结界石被汉宫秋飞快收回,趁着陷落的空隙,他抱着苏合香快速闪离。 苏合香慌乱的心终于安定,问道:“你可知为何这里会突然塌陷?分明好好的,难道你离开这段时间里,不小心又碰到什么机关禁制?” “嗯。”汉宫秋点头,“我去找了一样东西,不过此地不能留下,待安全之后,我再与你细说。” 这边山崩地裂,柏子仁使君一行人同样受到影响。众人都以为是地牛翻身,余粮石对阵法禁制甚为敏感,抽出长刀‘炼狱’,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大家都小心点。” 果然,话音刚落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善于发现‘美’的白通就发现了山麓上冒出一些带绿色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山林间本应不明显,但碍于碧沙潭常年荒芜,基本都是枯黄杂草,稍有青翠的绿,晃动着便显得尤为特别。 “长容哥!你看那边山上!” 和白通挨得近的几人闻声都向山上看去,正惊诧这是什么怪物时,李子令与若卿也分别指着不同的方向,“这面也有。” 柏子仁皱眉,立马抽出‘流苏’护在苏长容旁边,警惕着看向这些慢慢靠近的怪物:“这些是什么东西?菜精?还是树精?” “不对……”使君兄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精怪,打起十二分精神辨知:“没有感受到戾气怨气,不像害过人的。” 柏子仁道:“先结阵,此刻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危难关头,还是得摒弃前嫌才是。” () 搜狗 第七十二章 白玉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柏子仁道:“先结阵,此刻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危难关头,还是得摒弃前嫌才是。”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鼠目寸光之辈,深知此刻窝里斗没好处。纷纷结起结界,将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留在内侧。使君兄、柏子仁、余粮石主外围。 脚下晃动,升起土包一起一伏,一根根枯枝从沙土中钻出来,欲要伸进结界去攻击里面的人。 八宝才苏醒没多久,就发现它被一圈人围着,地上还冒出这么多东西要抓他们,立刻怂起来,使劲缠上白通的脖子。 白通叫苦:“八宝你轻点,脖子都要被你勒青了!你这是要谋杀啊!” 苏长容从储物袋里面抽出一把短兵刃,递给白通,抽气忍痛道:“等会如果结界被打破,我可能不能照顾你。这把刀拿好,关键时刻可防身。” “这是……” “当年苏渊大伯用它杀过一头近似神兽的巨兽,沾染巨兽气息,平等妖邪不敢近身。” 这把剑本来是苏合香的,但是苏合香有了咫尺,苏长容又年幼弱小,便转赠给了他。 “长容哥!不,我不能要!”白通深知这把剑对于苏长容苏合香的意义,连连推脱:“现在危机关头,长容哥你又受了伤,你也需要它!” “傻子!我没那么容易被这些东西收拾。你可一定要拿好,回头出去了,我可是要问你要的。如果没了,看我不收拾你。” 白通感到为难,但八宝难得机灵,一咕噜爬下来将两人推脱来推脱去的手用身体缠在一起,谁都脱不开。 “八宝说,我们俩可以一起用!” 某宝傲娇抬起脖子求搔,表示就是这么回事。 外围的防御已经开始了,余粮石使君兄主攻击,柏子仁则更多防御。苏长容是伤患,不到紧急时刻怕也不能动手。李子令负剑问正在推衍地陵位置的若卿:“还是没能推算出地点么?” “就快了,给我护法。等我衍算出来,立刻画传送符。” 碧沙潭的风水不好推,因为这里很多地方都脱离常理,所以万一推错了,传送符在这里也不稳定,很容易发生危险。 吴半夏才刚逃出白骷髅,就遇上“焚风”。这种东西看起来是风,但其实烧过来可以直接将人烧伤,如在火中。他看了看自己储物袋中的储备,偏偏那件刀枪不入防火防水的红袍不在,便只得认命往反方向逃离。地上三三两两冒出树枝,最后缠绕成树人紧追不放,好容易击杀完面前的两三个后,终于发现了一个地洞。 后有焚风,前有树妖。 “晦气!”他吐口唾沫,钻进地洞里面,提起长枪。长枪顶端燃起火光,照亮前方一丈远左右。吴半夏小心翼翼前行,正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机关野兽,身后转角传来碰撞声。他立即收敛气息,灭了火光,隐到暗处。 “这是哪?” 苏合香的声音沉沉传来,在悠长深邃的地下通道中回响。 “应该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地陵。”汉宫秋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带着苏合香往前:“这里一般人只能进到外围,真正核心的区域,没有信物,是进不去的。” 像这种陵墓,除非自己直系血亲,或者是身怀墓主人的信物可以逃过其中对气息捕捉、从而不触发禁制机关外,外人进去,怎么说也得见血。 “你刚刚是去找那个信物?”苏合香拿出夜明珠,光立刻照出周围的景象。 内部生有杂草,因为以碧沙潭为中心死气过大,这些植物便想方设法在远处、暗地里悄然衍生。 汉宫秋不说话。两人扑开杂草,内部蛇虫鼠蚁爬过的痕迹尤其明显,霉湿的气息扑鼻而来,连带着一股腐烂味,不知道多少动物曾经在这里腐烂。 越往里,越觉得不对劲。 这里面看似是陵墓,但是墓室中却不摆放棺木祭品,而是一堆又一堆的刑具。 刑具之下,白骨皑皑。 透过这些刑具的摆放、锈迹,两人都能想象,受刑之人,以何种姿势受到何种惩罚。 虽然惩罚不一定是公正的,但一定是痛的,极近残忍。 这里曾经,是以鲜血浸染的黑牢…… 血台 红娘子站在坍塌的祭台上,望着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个小子。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一看就瘦弱的小姑娘,当然重要的不是小姑娘,而是小姑娘旁边的灵素。 一对三,彼此剑拔弩张,着实不太友好。 但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的实力面前,三杀只是小意思。灵素不是她红娘子的对手,而这个男人,也就十五六,空长架子,看不出有几两肉。至于另外一个人,虽然不知底细,但从气息身法上看,不弱却也应该不是能碾压她的人。 四年来,红娘子鲜少找苏合香麻烦,但这并不代表,灵素能摒弃前嫌。 “怎么,你也在此,想必是苏合香也在附近吧?她不出来?听说她几年来闭关苦修,太久没见到,缺个经打的人,我还挺寂寞来着……” 灵素稳重不少,不会像最初那样见到人就想冲出去踹,但这并不影响她想万年如一日骂红娘子的心:“不知悔改!” 在场最无辜的当属庭竹,这种对峙的来由,他一无所知啊啊啊! 好好的阿秋忽然晕倒,好不容易给弄醒了,却又忽然冒出另一个人,拉起弓就对着他的后脑勺威胁不准动。庭竹是个爱美的人,尤其对女孩子,绝不下重手。苦逼应战,完全是因为阿秋跟着灵素的关系。 阿秋也是无奈的紧,她完全不知道主子和她交换身体的这段时间具体干了什么。 苏合香是主体,她不过是由苏合香以禁术捏造的分身,虽然一定程度上能互相感应,但在先天条件上,她根本做不到随心所欲的感知对方。于是,面对庭竹,就可以说是十分微妙了。 “红娘子,听说,吴半夏也来了血台,怎么,这没见到你那好哥哥呢,他干嘛去了?” 红娘子眯起眼睛危险的看向灵素,警告她:“不过区区女婢!我劝你不要放肆,不然什么时候舌头没了、头断了,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顶点 第七十三章 白玉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庭竹小声问:“阿秋,咱就这样站着,到底是要干嘛?” 阿秋沉默,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要干嘛。全程就红娘子和灵素对着,要不是附近还有火光,有黄土血衣烧焦味、腥味,她都要怀疑这种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绝对不能就这样僵持不下。 “这样好了!”阿秋让灵素收起自己的弓箭,自己则上前一步,算是暂时放弃对峙,与红娘子商讨道:“在下不过山野小民,虽没有和大名鼎鼎的红娘子过过招,但您威名远扬,也还是有所耳闻。为了大局,咱们双方各退一步,不瞒你说,咱们脚下的是个阵法,可以传送。但这个阵法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破损,所以,为了让消失的人回到这里,只能齐心协力帮助修复它。我知道,吴家公子也进去了,要不是他给你留有标记,你也找不到这里。如果他消失不见,我不敢保证你吴家会怎样,或许吴姑娘能继承家业也不一定,但倘若他们全都活着回来了,吴姑娘猜猜,吴公子明明给你留有信号,为什么,你却没有极尽所能,为他铺好路回来呢?他会怎么想?” 红娘子歪头看她,眼里的不屑变了一丝,总算拿出正眼瞧阿秋。 其貌不扬,但和某个人实在相似。话里话外不见锋芒,偏偏每一句话连贯后都目的明确,让人无法无视。 不仅长得和苏合香相似,作风也同样的让人讨厌。 红娘子惯不喜欢被人挟持,稍微一点威胁她就想跟着拧,哪能就此被说服。 她转回头,余光却还在这几人身上:“只有这一个理由,就想让我救他们?” 吴半夏如果死在里面最好,但是如果活着回来,她也有一百个理由推卸责任。 阿秋自然不期待用红娘子最讨厌的人来要挟她,便凭着身体中的记忆与苏合香传递的感应继续说道:“当然不止。其实进去的人,可多了。上尘若卿,传说中身怀藏宝图的人在里面、咱家姑娘公子以及两个侍卫也在里面、还有当今太子殿下李子令、陆上首富白商陆家的公子,这几位,随便谁,都不是一般人。如果吴姑娘,我们几个,齐心协力救出太子殿下,还抓获了上尘若卿,这对吴家来说,可是莫大的功劳。另外,白家也会连带着欠下人情不是?这么好的买卖,吴姑娘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 有条不紊,条条是道。这次连带着灵素都多看阿秋一眼。 灵素一直都知道阿秋的身份,她也并不同意小姐触犯禁术,所以,阿秋的到来,她并不是那么欢迎。现在看来,更加需要注意。 人一旦聪明圆滑,便会生出许多不可控不可捉摸的心思,即便阿秋此刻向着他们,但聪明的人,不会永远受人桎梏。 红娘子笑了,思考片刻,手抬起,很是轻快道:“你很聪明啊,我们,成交。” 祭台四周嘶嘶声退去,庭竹下意识看去,发现一条条蛇扭曲爬开,退往暗处。他后背冒出冷汗,后知后觉明白,刚才已经被红娘子暗地里召集的蛇群包围,此刻危险才相对解除。 真不愧是个魔女。 绕过重重机关,越往里,才越有陵墓的样子。周围霉湿的臭味渐渐淡了,石壁也相对干燥,和外面比起来,更像是后来精心修葺打理过。最后一道门打开,汉宫秋两人都无比谨慎,确定没有什么毒气之类的以后,才又提脚步入内部。甫一踏入,身后的石门便重重落下,将外部隔绝。 苏合香立刻回头检查石壁,但石壁重越几百斤,厚重不说,还是用了特殊质料打造,一般情况下,怕是难以攻破。如今两人灵力无几,在碧沙潭根本发挥不了多少。 她皱眉:“没路了。” 这是个环形石室,也并没有其他石门的存在。中间摆放着石质棺木,汉宫秋先行爬上台阶,示意苏合香先别上去。 刚踏上最后一阶,周围的灯台受机关触发纷纷被点燃,同时石棺上空挂起数颗夜明珠,与周围的珠宝铜镜相应,将所有的光都聚集在正中央来。 整个石棺,如在圣光里沐浴。 汉宫秋退下,带着苏合香在棺材前拜三拜,才伸手,想要推动棺盖。手刚刚放上去,他便停下来,望着苏合香,一时说不出话。 片刻对视后,他才涩声道:“要不你来?” 苏合香很干脆的将手放上去,闭目歉意道:“失礼了,形式所迫,还请前辈见谅。” 这口棺材的存在少说也有十来年,内部本是漆黑一片,只安安静静躺了一具尸骸。如今随着石板推开,棺内忽然被光照射,骤然一亮,在光与尘灰里,就好像灵魂禁锢多年,终于迎接飞升。 里面躺了具女尸。 穿着得体,珠宝陪葬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一块完整的血玉握在手里,神奇的是,这具尸体并没有腐烂。 苏合香看着这具骤然入眼的尸骨,突然心口刺痛,就像谁拿了把钝刀,在上面研磨,还欣赏着从心口上喷出的血柱。 她疼出声,几乎是立马就痛得趴在棺材边上。 汉宫秋没想过苏合香会有这种反应,立马扶住她,关切问着:“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紧?” “没事……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让我们出去,还有这里,有没有你要的东西……” 苏合香痛得快说不出话,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溢出来,她忽然分不清是肉体上的痛还是心灵上的痛,就是难受不得了。 这棺材里的人,一定和她有关系…… 汉宫秋给她输送灵力,但很明显这并不是身体上的痛,于事无补。苏合香摇头,让他去看棺材。 “你去找东西吧,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信物,是能证实墓主人身份的……” 石棺的雕刻很精美,朵朵莲花绽放其中,似要将棺中人包裹在芬芳花丛里,即便是死,也死在美好的环境中。没有什么比假花活得更持久。鲜花终会腐烂,于美丽而言,更像绝美的谎言。谎言过后,便是死亡、是终结、腐烂,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两侧棺壁并没有别的东西,倒是汉宫秋不经意抬眼,看到了棺盖底部刻了字。 “上尘天涯月,立京薄情竹。爱恨何所惧,终将于冥属。” 顶点 第七十四章 白玉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上尘天涯月,立京薄情竹。爱恨何所惧,终将于冥属。” 另外还在最底部刻有很小的篆体,分别记有她每年做过的大事,但是多为功劳,却没有多少私人的信息。 苏合香听汉宫秋念完,忍痛爬起来,望着这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多有唏嘘道:“白玉……她是天涯阁的前阁主……” 天涯阁的力量不是一般人能猜想的,有什么奇珍异玩能保持人尸身不腐,也不是很稀奇。但是…… 苏合香仔细看着这个人。 白玉的身体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多的伤痕——颈部、手腕、手掌上的各种伤痕,连指甲也是外翻的,就算再怎么修剪,也还是能看到惨象……至于脸,即使特殊处理过,那上面的刀痕都还是清晰可见。入眼处无一处是完好无损。 尸体又冷又硬,青紫的痕迹,一直保持在上面。看得到的地方尚且如此,看不到的地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会遭此折磨? 视线下移,苏合香发现白玉的身体下,有一张白色绢布。这和她周身的黑衣格格不入,因此哪怕只露出一角,也有些显目。 汉宫秋与她对视一眼,点头。 苏合香抽出绢布,但绢布应该包裹这东西,不能直接抽出来。她轻声说得罪了,才翻动白玉的身体,把白娟包住的东西拿出来。白娟上面刺有像线路的东西,展开看很明显是张地图,而白娟包着的,是封信。 是一封,绝笔书。厚厚的泛黄,也绝不止一张。苏合香莫名紧张,但还是果断的撕开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东西,借着明亮的光翻看。 吾儿亲启: 岁月如梭,看着夜灯下熟睡的你,仿佛想起你刚出生的样子。那时候小小的一团,你爹的一双手就差不多能把你包起来。生你,娘不曾后悔,即便为此放弃天涯阁,娘也没有任何犹豫。 但娘亲恐怕陪不了你多久了。 娘亲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怀璧其罪,上位者,怕是已经知晓。孩子,有的东西,是真的不能触碰的,即便是背后有着天涯阁,娘亲也感受到了有心无力。苏家恐怕就要被我拉下深渊,但娘不能看着整个苏家因我而覆灭,所以,娘临走前,才会对你留下这封信。 但娘亲并不打算你能早早知道。 海外神山,看似拥有长生不老之法,但罔顾人伦,有违天道,娘亲决不能让这样的秘密给更多人知道。所以娘亲要带着这个秘密走。娘走后,虽不敢保证你能快乐,但你绝对能平安。 若有朝一日你真能看到这封信,那么,要么是天涯阁的人出现,要么……是你找到我的尸首……虽然这对我们来说是件残忍的事情,但是孩子,你要成为强者,你也最好别再人前哭泣。 因为,那手持白色扳指之人,将会永远虎视眈眈,只等你松懈,就会揭开你所有伤口,挖掘你所有秘密,然后,如狼似虎,将你毁灭…… 娘将要去毁掉那个秘密,但如果娘未能做到,有一天,你将会代替娘,去完成这个使命…… 愿在此之前,安康永健。 吾爱,永别。 念完后,苏合香握着信的手都在发抖,急于求证泪眼婆娑抬头去看棺盖下的那句诗,指尖摩挲在那浅浅的字迹上,失声喃喃道:“立京薄情竹……立国京师,薄情之人,寡淡之竹……所以她是……我娘……” 一滴滚烫的泪,滴在永别二字上。 “香儿……” “你别过来!” 苏合香后退几步逃跑似的躲开汉宫秋伸过来的手,嘴角翕动着像缺氧的鱼。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些怕他了。 她看不清这个人,分明眼里是有她的,举止间也并不曾伤害她,但是,一旦要伤害,就是最狠。 他居然设计她来找她娘的尸体!他怎么敢! 众所周知,她娘亲是因叛国罪背叛死刑,斩立决,就葬在苏家的祖坟处。但是这棺材里的人分明不止是死刑而已!她更遭受了折磨,在这不见天日的碧沙潭、就在这满是腐臭味儿的地底下。她被偷梁换柱关押在这见不得人的鬼地方,外面那些刑具或许每一个都占满了她的血,而苏家坟冢里面,供着的不过是个替身!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汉宫秋……我那么信任你……” 汉宫秋慌忙想要解释,再次上前:“香儿你听我说,我……” “你住口!”她打断他,咬着嘴不敢置信,只能扶在棺木上才能稳住身体不脱力摔倒,苏合香恨恨道:“四年前,在绥县的时候我问过你,我问你会不会骗我,你说不会!可现在是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你直接带我来看我娘的尸体!让我看她是如何遭受折磨死去!你很可能什么都知道!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上尘若卿他们也是你引来的?我娘是上尘天涯阁的人,余粮石来自天涯阁,你想利用他们得到什么?你怕我不是白玉的女儿!你没有信物,所以你带上他们!如果我不是,你是不是就打算丢弃我,然后在若卿那里找信物进来?!还有太子殿下李子令,他来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你是不是还想找到这个秘密,然后对着他邀功,说‘太子殿下!我发现了海外神山的秘密!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的吧?” “我没有!” “你真的没有吗?!那这是什么!”苏合香捏着那张地图,脸上很想坚强的笑却又忍不住要哭,哽咽道:“我娘用命换来的一张地图,一块布而已,你费尽周折要的东西,真的不是它么?!我会相信你能一个人到海外神山吗?!你还在骗我!可你骗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利用我娘的尸体……你怎么这么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放佛一直保存在心灵深处的镜子,碎了一条缝。汉宫秋认真的看向苏合香的眼睛。那双眼盈满水雾,此刻通红的望着他,里面没有欢喜没有爱意,只有疼痛、怀疑、以及害怕。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狡猾多变的一个人吗?” 苏合香仰起脖子,整个心都在发着钝痛,但还有最后的倔强强撑起她的骄傲,不肯放松一丁点。 “难道你的所作所为,没有表现过这些么?” 顶点 第七十五章 前尘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难道你的所作所为,没有表现过这些么?” 汉宫秋被这一提醒,也恍然记起了自己和她相处时候的事。确实,他对她说了不少话,但是没有哪一次是不顾一切和盘托出了的。 他没有背叛,但有着无限的欺骗。 “呵……”汉宫秋自嘲一笑,“也好。但是苏合香,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我,白玉阁主的事情,终将是要埋葬在这里的。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所以……一切的矛盾,我们出去再说……行不行?” “当然要出去!我不仅要出去,我还要,让欺辱、杀害我娘的人……血债血偿……” “很好……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上尘若卿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而他手中绝对有信物。这道石门,如果我查的东西没错,应该只能从外面打开,进来的人,基本九死一生。所以,再等等,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所幸来的是苏合香不是别的什么人,否则天涯阁设立的禁制一旦触发,就算侥幸进入这里面,怕是也只能死无全尸。 在这样的时候,他居然也是将所有的东西的设计好了的。每一条退路,清清楚楚。 “你离我远点……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汉宫秋只得走到角落里,尽量离她最远。 这个女人,趴在她娘的棺材上面,盯着里面望,连眼睛也不眨。她是个理性的人,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做什么,所以她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哭哭啼啼闹个不停。 很好。汉宫秋想。 如果苏合香趁现在远离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因为未来,如果没猜错,这绝不是他最后一次利用她来验证他想知道的。 石室里一度安静,几乎让人以为没有活物存在。 轰…… 沉闷的轰鸣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引发震动,整个石室细微的摇晃起来。周围地上堆积的珠宝因为震动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有人触动了禁制!! 汉宫秋脑海中思绪飞快运转,终于想起,他还漏掉了一个人——吴半夏! 这面若卿腹背受敌,好不容易推衍出地陵位置,但余粮石的防线已经被树人攻破,他措不及防被一根粗壮藤枝抽打倒地,背上立刻火辣辣疼起来。一直守在旁边的李子令也没料到树人从地下攻击,召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白练,绿色汁液迸出,那枝树藤刹那间就一分为二。他对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若卿喊道:“没事吧!还能坚持么?” 背上渗出血珠立刻染红了衣服,但是并未伤及肺腑。若卿看一眼,抹掉嘴上咬出的血,回道:“没事,让他们都退到我这里来,传送阵一旦画好,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进入地陵里面了!” 余粮石对着周围奋击的几人喊着:“退!” 放眼平时,使君、柏子仁、余粮石、李子令在年轻这一辈人里面,都是佼佼者,鲜少有什么东西能将他们逼的如此狼狈。但是碧沙潭会压制人的灵力,且树人数量过多,斩杀一个以后,后面依然还有无数个,放佛没有尽头。 就好像车轮战,势必要耗死他们。 几人的灵力都已经不比充足的时候,再这么强攻强守,绝对讨不到半分便宜。因此退令一下,自是不会多做纠缠,保护圈渐渐缩小,背靠背围到一起。 白通扶着苏长容,尽量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树人见他们退,攻势更加猛烈,竟然彼此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大树妖。原本腕粗的枝条因为合体的关系大了好几倍,真真的比人腰还要粗。它怒吼着,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朝着地上抱团防卫的几人重重砸下去—— 嘭! 飞沙走石也不为过,地上砸出大坑,长长一条裂出去几丈远,地上碎石被砸中的地方化为齑粉,混合着污泥浊水沾染到一起。 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不论是谁都难以抗衡。树人以为入侵者都被消灭掉,终于平息了怒火,浩荡大军开始撤退。有的就地扎根,恢复枯树模样,有的缩进泥土里、乱石间,但大多数退回山麓间,回到最深的枯木林中。 不多时,就安静的一如初始。 这边抱团的几人成功落入地陵里,但是等几个人都安静下来以后,就发现不对劲儿——连着这地陵,也不稳定。 白通有些坐不住了,这一路过于惊心动魄,他也什么防身的都没带,自保能力简直不能再低,哭丧着脸弱弱问:“这地陵这么晃,会不会要塌了啊!” 若卿:“有人在我们之前就进来了!” “会不会是姐姐她们?” 苏长容在白通的搀扶下站起,对着李子令说道:“姐姐她们从进碧沙潭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如果有人进来这里,那么是她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快去找她们吧!再迟了,万一这地陵塌陷,没有灵力后果不堪设想!” 若卿眉头紧皱,从怀里拿出地陵路线图,看过周围的环境后,指着左边的分叉:“走这边。” 使君与余粮石经过刚刚的合作,已经生出一丝默契,自觉打前阵。柏子仁则负责断后。 前方窜过一道黑影,余粮石的暗杀训练成果在此时展示到淋漓尽致,错步出去,一道残影划过,就在转角处抓到了那个黑影。 长刀炼狱架在对方身上,那人深知自己打不过,抬起手,配合地从暗处走出来。 是吴半夏。他身上负伤,胸口的衣服破烂,露出的肉血肉模糊,若不是衣服的材质坚硬,几乎是刀枪不入,此刻怕是已经半条命都没了。 “太子殿下,自己人。” 吴半夏举着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抽气着对李子令喊了一声,同时用眼神瞄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刀。 震动还在持续,要找什么东西得尽快。 若卿与李子令交换眼神,转头示意余粮石放了吴半夏,“不必管他,拿着我给你的东西,按照路线去找正殿。” 有了信物,前进的路上并没有太大阻碍。柏子仁走上前,防护在若卿旁边,提防吴半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若卿既然已经派出余粮石,自己自然就不急,转而站在正靠在石壁上简单处理伤口的吴半夏面前,冷声质问:“你触动了什么东西?” 顶点 第七十六章 前尘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若卿既然已经派出余粮石,自己自然就不急,转而站在正靠在石壁上简单处理伤口的吴半夏面前,冷声质问:“你触动了什么东西?” 吴半夏可笑了,觉得这人真天真:“我拿了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 李子令站上前:“但说无妨,你拿了什么?” 见李子令也开口问他,吴半夏微怔,这才敛起玩世不恭,稍微正经一丝,拿出乾坤袋里面的东西。 是颗黑晶石。 他刚一拿出,在场所有人的灵力都波动起来,甚至躁动不稳,冲击灵脉。除了白通,这个几乎不修行的人。 吴半夏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刹那间就又将黑晶石封印回乾坤袋,也就避免了在场人的灵力暴动。但这个举动后,地陵晃得更厉害了。 若卿怒道:“你拿了黑晶!” 这黑晶本来就是为了支撑整个地陵内部完好的存在,白玉的尸身不腐也有它的功劳。本有六块,如今少了一块,就如同不周山断了一柱,整个地陵开始倾倒。 “拿了又怎样!爷不过是看它特别,拿回去遛遛罢了!” “不知天高地厚!”若卿对着吴半夏就是一巴掌扇上去,如果不是余粮石不在,而且对方不宜随意打杀,柏子仁都能猜到他会祭出幽冥钉。 吴半夏从生下来到长大记事的现在,一直是嚣张跋扈,唯一敢在他头上动土的就只有苏合香一个,现在光荣的又多了一个。 柏子仁很及时的将流苏抽出架在他肩膀上,很明显,只要他反抗,头就要搬家了。吴半夏第一时间就是去看了他那太子殿下的反应,但李子令已蹲在旁边,正去看苏长容的伤口,没有半分回头的意思。明明听到了这清脆的一巴掌,总有人能当没事发生。 “呸!” 他啐一口,将口腔里的铁锈味吐出,也不说话爆粗,也不直接动手,百年一遇地乖乖受人挟持。 成王败寇,人心不古,他一向懂得。他不是什么好鸟,他一直清楚,所以,他也不会永远,看着别人当好鸟。 走着瞧好了。 “公子!” 余粮石从里面飞快的跑出来,同时奔出来的,还有苏合香以及汉宫秋。几人骤一相逢,苏长容白通就关切的喊了她,同时身形不稳的快步上前,好看看她有没有事。 “姐你真的在里面!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红肿?” 苏合香摸摸苏长容和白通,安慰道:“没事,就是有个幻境需要留下心尖泪,哭了会。没事,我很好!” 余粮石交出他在正殿里拿到的东西,正是白玉尸体上的血玉。血玉离体,又没了黑晶石,她的尸身快速化为粉尘,最后只留下一具白骨。 若卿面色复杂的看向苏合香两人,但血玉也被动了,不过一刻钟这里就会完全塌陷,沉入地底,由不得他慢慢理清楚来龙去脉。 血台外四人合力维持着阵法,忽然见上面光芒更亮,整个阵上面的符号都在发烫以后,就知道,那几个人要出来了。 大阵上凝出一道光门,庭竹激动起来,很是希望第一个出来的就是他的师父。 但并不是,第一个落出来的是李子令,其次是苏合香、苏长容、使君柏子仁、吴半夏、若卿以及余粮石。 直到光门消散也不见汉宫秋出现。 青虺已经去了其他地方,没有共同利益牵制,若卿自然是有多快跑多快。当然,临走时还让余粮石绑架了苏合香。苏合香下令不许追,使君跨出的步子顿住,立马停下。 不过刹那间,三人就消失不见。李子令皱眉,果真没有再追。苏长容也若有所思,和李子令视线交汇间,神色复杂。至于吴半夏,他连同红娘子一起拜别李子令之后,就离开血台,后续的事情,不用多说。 阿秋在暗处,兜帽将她的脸完全遮在黑暗中,等着被使君兄带走。柏子仁看着灵素、使君,没有动作,而是将自己的剑呈给李子令,跪下请罪:“子仁犯下大不敬之罪,罔顾君臣之道,生杀予夺,任凭殿下处置!” 周围断壁残垣,硝烟弥漫。 人活一世,忠孝仁义,总是难以圆满的。但是既然不忠不义,那他愿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你走吧。” 李子令转身,走向苏长容。八宝这次被吓坏了,紧紧缠在白通肩上,大概是扯都扯不下来,一见有人走过去,就往白通怀里钻。然而李子令并不管它,径直扶起负伤的苏长容,往祭台下方走。 灵素快步跟上,搀扶苏长容。 使君对阿秋点头,彼此会意后,各往各的方向离开。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上尘地处北方,终年寒冷,哪怕是最热的夏季,也不会像立国京师一样热得只能穿纱衣。是以,苏合香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寒冷,裹在一层貂毛大衣中,仍旧觉得冷的不行。 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紧接着进来一个人,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坐到她对面。 “真这么冷?” 苏合香翻起白眼觑他,表示不是很想说话。 若卿对这种冷漠并没有很伤感,而是拿起钳子夹银霜炭丢在火炉中,轻轻翻动。小火炉上方还有个小铁格子,里面放了小小的几个红薯,很容易熟,此刻被炙烤得散发出香味,在冰天雪地里尤为诱人。 “其实这样的冷,对于天涯阁的人来说,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苏合香:“你想说什么?” “应该说,是你想知道什么吧?”若卿递给她一个烤好的红薯,极有礼貌的笑着说:“这都好几天了,如果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不信你会这么安分。” 苏合香整个人蜷缩在马车角落中,伸出手接过红薯,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鼻音微浓,边吃边说。 “那我说了。我们的共同点,是白玉。” “答对了。” “你抓我,是因为我进了正殿,毫发无损。” “又对了。” “所以你断定我和白玉一定有关系。” “嗯……然后呢?” “你知道白玉有个女儿,但是你不知道她女儿是苏家的。你知道白玉很多事,包括她在天涯阁的种种。让我猜猜看,白玉死的时候,死的那么惨,最后是你们天涯阁收尸的吧?毕竟苏家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家长房主母因叛国罪被斩立决之后,居然没死,而是被别人私下带去了一个极尽所能创建的牢狱中,尽其所能各种折磨,只为了撬开她的口,知道一些他们渴望不可得的东西……” 顶点 第七十七章 前尘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不要一口一个白玉。” 若卿越听脸越黑,又气又无奈,但又不能让这丫头觉得他在开玩笑,便收起自己的随和,目光幽幽周身释放冷气,居高临下看着角落中正条条是道地分析的苏合香。 原本那种谈笑生风夹杂马车外面的寒气,一阵阵渗到假作云淡风轻的人身上,展示着降下冷气场的主人已经生气了。 “苏合香,你可知,你一口一口咬着牙说的白玉,是你娘。” “呵……你看,你果然知道。” “看着我,香儿。” 苏合香并不想看他,她抗拒任何人的眼睛。 眼睛有时候是人心的窗户,但是真正的表演者,眼睛最是能说谎话。 “看着我!”若卿命令道,声音突然加重,连在外面赶车的余粮石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内部。 “香儿,有的东西忘记了,再想起来,是很痛苦。但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死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你,还有我,才是那个任务的希望!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嗯?你忘干净了么?你敢回答我么?” “忘记了又如何?!记起来又如何?!让我想起我娘是怎么被勒着脖子,一点一点的被拖进囚车?让我想起当时地上的血有多红?想起那天,整个京师的人们是怎么指点她的吗?!” 她听不进去话,一如当初事发之时。 五六岁,刚刚记事的年纪。白玉深知自己已逃不掉,只想回去见苏合香最后一面,但当时御林军早已埋伏在聚头点,就等她落网。彼时苏渊去了西域,并不在场,快马加鞭夜以继日回来之时,所有的事已经尘埃落定。 苏合香受到的打击太大,目睹生母被抓捕,知晓母亲被斩立决,身边最亲的人却只有自己二叔。那段时间,黑屋子是她待的最多的地方。见到的每一个人,她都以为是要去抓她、抓她母亲的人。 最后,苏渊找来若卿的母亲——传说中的人鱼,请她消除了苏合香内心最恐惧的记忆。 所以她忘记了自己的娘亲,十多年。 内心的疤措不及防撕开,血淋淋一片。 若卿知道,只能等她冷静,安抚道:“你再静静吧,等到了天涯阁,再说后面的事情。姨母的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你不必出去,这点小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的娘亲——”苏合香叫住正躬身要出去的男人,她低垂着眉眼,淡淡说着:“你的娘亲,也在那里吧?所以你才去祭拜她。那天是她的忌日?” 她这是想开了? 若卿并不忌讳和苏合香谈论这样的问题,他自己就回想过足够多次,也不计较这一次。于是他又坐下,顺着小孩子毛一样,跟着苏合香的话题说下去。 “母亲与人结合,生下我之后,身体就渐渐不如从前。之前和姨母一起出海,偶尔还能回到海里,但是事发那两年,发生了太多事,身体每况愈下,就算去了深海,也无济于事。为了找到姨母,她们动用了天涯阁所有力量,但最后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母亲就利用碧沙潭原有的阵法,在里面建造了地陵。” “既然找到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娘的事……” 若卿一针见血:“你当时过于脆弱。” “到了后来,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也就没有去找你。更重要的事情是,天涯阁的人基本都是以化名出现,而姨母就是苏府主母的事情,是最高层的机密,所以自我娘亲去后,就基本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谁、到底在哪了。我对你的记忆,也就只剩下小时候那几面之缘。” 马车吱嘎声渐趋平缓,若卿打住闲聊,扭头沉声对外面问道:“怎么了?” 苏合香跟着看过去,只听见乌鸦扑腾嘶叫的声音,随后余粮石递进来一个纸筒。 “公子,加急信。” 若卿回头看苏合香一眼,后者也知道自己或许还没有到能听机密的程度,自觉打算封闭五识。若卿却已经若无其事的转回去,展开纸筒中密封送达的信件。 只寥寥数语,但表达的东西足以惊动四面八方。 苏合香疑惑看着他。那人薄薄的两片唇温而润,颜色稍浅,吐出的声音也依旧那般悦耳,笑道:“白商陆反了。连带着吴家,也扯上了贩卖兵器的罪名。立国有点名气但凡和白商陆有过交集的商铺都被紧急封查,民怨沸腾。” 民情也好,军事也罢,都不如这平地惊雷一张纸上的讯息。 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是要诛九族的! 苏合香在这般混乱的思绪中,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的人,却是白通,那个平时只知道屁颠屁颠跟在她和苏长容身后的少年。 她翻身下坐塌,蒙头就要出马车:“我要走!” “来不及了!”若卿端正坐在那里,也不刻意拦她,只陈述事实。 “立国京师距此数千里,这条消息就算比旁人来的快,但信鸦飞到这,也至少两日。你再怎么担心谁,就算赶回去,怕也于事无补。” “难道就这么干坐着什么都不做么?!白叔叔他疯了!为什么突然想起造反?!” “他才没有疯,相反,他清醒得很。” 苏合香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当初出卖了姨母的人,就是白商陆!” 立国某山间 庭竹叼着根狗尾巴草,仰头望天。身下的马匹没有主人特意鞭笞,也就越发倦怠不肯勤奋赶路,学着自家主人,有一搭没一搭,高兴了就提蹄子做本分工作,不高兴就呆呆站着,马尾巴甩得老高。 “小棕啊~你说师父到底去哪了哎?全都出来了,没理由他出不来啊……难不成又把我忘了?自己有随便撕空间跑了?不至于啊我不是他的宝贝徒儿嘛?!” 小棕并不能回答他,鼻孔朝天呼呼吹气。 前面有个茶棚,来往人不多,庭竹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决定下马觅食。 老板是个小老头,不高,更像侏儒,满脸皱纹,牙齿泛黄、参差不齐,但人很热情,见庭竹身上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般山野村夫,殷切地把他引到最干净的一个桌子边上。 “小公子要点啥?” 庭竹友善一笑,把包裹放在小老头擦了很多遍的桌子上,坐下问:“老大叔,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啊,有面条、白粥、老面馒头、馄饨,小公子想要点什么?” “来碗面吧,麻烦老大叔了!” 顶点 第七十八章 无力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来碗面吧,麻烦老大叔了!” 老头子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俊秀的小公子,心里欢喜,拿出看亲儿子的神态问:“清汤还是红油?加肉么?小本经营,没有牛肉猪蹄,但猪肉苕子还是有的!” “不用了大叔,就清汤面就好,多放点青菜~” “好嘞!老婆子!清汤面多放青菜。” 老婆子在清汤面那加一笔,却并没有特意记下什么多加青菜,人还是大声应着:“好!” 靠外的方桌上一大汉喊道:“老汉!过来结账!这茴香豆给打包一份带走!” 老头子跑去结算账单,那大汉就合着旁边的伙伴走过马棚这面牵马,叹道:“据说那白商陆要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首富不当,你说他都富可敌国了,还不知足。这一出事,那京师里面啊,据说,但凡和他有交集的铺子都关了!” “京师里面的富家公子哥儿大小姐们,稍微跋扈点的几位可是闹得很,据说因为怀疑他们那些老板们窝藏白商陆,那几个郡主,直接给人把店抄了。什么胭脂首饰布匹良药,没一样给剩的。东西要抢,人也不放过,只要有不满,直接下狱!” “话说,这白商陆,怎么个反法?也没见哪里真的打仗了哎!边境那些不挺平静的嘛!” 另一人唬道:“李大哥你这可就不知道了,据说,白商陆伙同吴家,贩卖兵器给舟国。就在云沙那地界,太子殿下明智,派人把那老窝给一锅端咯!” “谁不知道舟国人觊觎立国地大物博,听人说他们每年都派有人渗透到朝政里去了呢!” “这又是从哪听来的?” 老头子把账算好,低眉顺眼伸手接钱。其中一个大汉丢下几枚铜币在他手心,然后转头对着那还在喋喋不休的人就是一通骂。 “管这么多做甚?!现在佣兵团发布了捕杀令,抓住白通白商陆,有钱拿就是!有空说这些话,还不如多去问那些画师要几张人像,记住这俩财主长什么样!要是先被别人提了人头,看你们白忙活一场回头喝西北风去!” 那几人才稍微收口,安分上马,往东边的大路驰去。 庭竹一字不漏听完,惋惜地摇头。 “阿秋还说介绍白通给我认识,结果自己跑了,现在这白通怕也是凶多吉少,这年头,真不容易……”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没有谁很容易,都是命罢了。” “师父!” 庭竹惊喜抬头,面前果然多了个人,并且已经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自己倒上茶开喝。 “师父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话音刚落,汉宫秋危险地给他投去一个眼神。庭竹吐舌头,兴奋地说道:“我在外面等了师父好久来着,见师父不出现,就知道肯定是有事!所以你乖徒我就自己先溜啦~一丁点麻烦都没有惹哦!” “嗯,那你真棒。” “还有啊师父,还有件事……” 庭竹说话向来快言快语,这么一矜持,反倒满是猫腻味。汉宫秋这可稀奇见的,绕有兴趣嘬口茶,等这乖徒自己憋不住直说。 也没等多久,庭竹就老实交代道:“这不是那什么白商陆谋反嘛,然后,他有个侄子叫白通,阿秋说要给我介绍介绍拜把子的,额……就是……师父你能不能帮个忙,帮一下他们啊?” “哦?你不知道你家师父自己就是泥菩萨过江吗?还希望我帮别人?” 庭竹一直都知道师父在躲什么人,不易插手太多事,但他对白通印象挺好的,是真不忍心见他就此被杀。多好的年纪,他当初沦落遇到了师父,救命之恩是要结绳以报的,他十分感激。可白通不一样,他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遇到贵人相救,如果没有…… 但如果要在师父和白通间做选择,他还是选择师父。 “师父既然不愿,那就算了吧。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来。” “……庭竹。” “啊?” “以后,你自己走吧。” 庭竹大惊,立刻蹦起拍桌喊道:“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周围喝茶吃面的人被庭竹的大惊小怪吸引,一个个没忍住转过头打量这桌人。老板正把清汤面端上来,吆喝着暖场:“客官您的清汤面!诶?这位爷是小公子你的朋友么?要不要来点什么?” 汉宫秋谢绝店家,神情严肃,对庭竹皱眉道:“坐下。” 少年神色戚戚然,委屈巴巴谢过老头,乖咪咪坐好。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怀里,二郎腿也不翘了,眼睛平视前方,要多乖有多乖。 正儿八经的坐有坐相。 汉宫秋觉得这孩子是真的可爱,但是正因如此,这好苗子不能再跟着他。 “那些人,已经发现我的踪迹了,跟着我,你会很倒霉的。先回律宗台,照看花草药,如果我没事,自己会回去。” “那要是有事呢?” 汉宫秋简直想对着他这乖徒的乌鸦嘴就是一巴掌:“哎你小子!巴不得我有事?!肯定没事啊!”但是他马上又敛起自己的不在意,宽大的手掌拍在庭竹肩上,也算破罐子破摔,“如果,我真的被带走了……律宗台,我屋子里有个盒子,你替我把它交给一个人。” 庭竹要哭出来了,脸垮下来瘪着嘴,眼眶都红了一圈:“师父……” “乖~白通的事情,你不说,我也会去的。” 不为多的,只因为,他现在想补偿那个人。人之将死,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带着完成遗愿的心去做。 ****** 一般人要想找到白通,并不容易,但是汉宫秋想找他,却不算很难。空间术在此时可谓是行者的福利,只要灵力尚足,整个大陆任我行。 白府被抄,白纸黑字盖棺定论,两纸封条将偌大的府邸衬得落魄萧条。 被派来的守将毫不怀疑白府这么大不可能没有秘密,或许守着在这白家的桩面前,能逮了一只瞎溜的兔子也不一定,于是外面仍旧被一群人把守,稍有动静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但绕是他们如此警惕,也没能妨碍汉宫秋在内部随意穿梭。 他之前没来过白府,但首富的家中怎么说也该金碧辉煌,可入眼处却满是破布摇摆,花坛上丢满杂物,桌椅板凳四处倾倒。门窗因为抄家的缘故,歪扭倒塌,窗户纸破风进去,风一吹整个府邸就呜呜作响,就像白府被抓走的百十人在呜咽哀嚎。 顶点 第七十九章 难时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上百口人已经下狱,只等白商陆被捕,诛九族跑不远。 无需找暗道明道,很明显即便是最危险的地方也不见得是安全,白通不在这。 东宫附近有一处平地是专门开辟出来供太子殿下议事修行使用的,苏长容裹上一身戎装,哒哒军靴踏在沥青石,回响在百步梯上。 太子李子令正在上方的望江亭与客卿议事,见下方蜿蜒梯上一人疾步而来,抬手停下了客卿对京师商务的提议,将人挥退。 来人甫一上亭,就看到三两客卿退下,就知道自己的意图多半是被李子令猜到了。 “参见殿下。” “免礼,坐。” “殿下……” “你是想替白通求情?” 这种斩钉截铁的陈述语气,冷冷清清。苏长容也不顾自己戎装不便,咻地跪下,请缨道:“属下愿亲自去招降白商陆,必要时刻甚至斩杀逆贼。但白通年幼无辜,品行端正,株连九族之刑,望殿下三思。” 望江亭之下,青草渐长,随河而动,那倒影在河中的蓝天白云中掠过早来的鸟雀,一飞冲天。 李子令将兽皮手套取下,仔细感受了这寒意到底还有多重,兀自说着:“你可知,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一人破例,将来,万一有更多人造反,谁来求情就能改法度轻刑法……那么法,还能被称之为法么?” “有的事,能开先例,但有的事,是底线。长容,你伴我四年,太傅所教的君臣之道、仁义法度,我懂,你就算没有用心听学也该耳融目染,何况你从来不在这些教习上分神。所以,为什么你要觉得,我得为了一个人,坏了一条法?” 苏长容摇头喟叹:“法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法无情,人有情!” “可光有情,是不够的。” “那属下就以命做担保,做交换。” “如何换?你的担保,我又如何信?” 苏长容即便早就在生活钻出的一颗玲珑心里打好了腹稿,但真要毫不犹豫说出来,却又仍觉得这些话沉甸甸压舌头,只是形势所迫,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轻声缓缓说道:“若殿下放过他一命,属下将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立国,儿孙万代,皆为殿下所用,为皇室所用!另,吴家、白家的反叛者,属下将亲手为殿下献上他们的人头。以此,保白通!” 之前那铿锵掷地的下跪声在此刻姗姗来迟回响在字字誓言中,太子殿下细细俯视匍匐在脚下的这个人,少年儿郎也不过十六七,正是茁壮成长的时候。 苏长容有着他能看到的坚定坚韧,哪怕浑身是伤也决不放弃。这样的决绝是把刀,双刃剑,用之得当,不说是神兵利器,但绝对忠诚可用,但若不小心操控失手,倒更像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半晌,李子令伸出一只手,虚扶起磕长头的苏长容,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跪下,细细掸去他肩身上的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仁和的笑容。 “白通在碧沙潭不小心被树妖偷袭,当场暴亡。本宫将会把此事回禀父皇,且将消息传与白商陆,勒令其早日投降。” 苏长容再次拱手,这次好似灵魂也极尽谦卑在地,沉沉浮浮道:“……多谢殿下……” 子胥山后山谷底终年温暖,云烟雾绕,晨起之时薄薄白雾从山顶冰雪溢出,一直盘桓在谷中,待到冬阳布泽时,才逐渐消散。 后山多为草药培植地,什么都不多,唯独放簸箕、架子、背篓的草屋子多。但更多屋子的是为了存放草药,普通草药都是囤积在此,只因此处地势平坦便于草药烘晒,因此被独辟成为专门的药草区。 此处只寥寥几人,典型的属于人少活多后勤杂务,想跳出去的人也不少,所以偶尔来新人接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里领事的正是当年在绥县的小伙子长安,总管药材分类,来来去去的小跟班手下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因此突然来个人加入,他也没怎么抬起眼皮,拨弄着药草,让那小子自己去领牌做事。 等人走出去了,他才想起今天该去看气血草的播种生长情况,只好一溜步爬下梯子,对着外面还没走远的人喊:“哎新来的!等一下……回来回来……对对对过来,去北边,那儿,就那间屋子,拿个小背篓,等会陪我上山去看气血草。” 这小子头顶歪帽,标准的小厮打扮,人却很白,瘦瘦弱弱,不是吃食跟不上,而是本身体质如此,但整体看不出是穷人家出身的模样。他就站在那里,肤嫩衣粗,周围是灰色干草药烂背筐,而他身上自带忧郁,与环境就格格不入,好似唯有锦绣华袍才能配他。粗布麻衣在他身上生生提了几个档次,整个人很低沉,小小年纪不会笑,有人吩咐就动一下,没人吩咐就呆呆的。活像是金玉其外的癞蛤蟆。 “你叫什么?”上山路中,平安试着和这新来的交流。 “……路通,大人。” 平安被这生无可恋激起鸡皮疙瘩,在泥泞路上挖个小平坑下脚防摔倒,哼哧道:“大什么大人,我在这也就是芝麻大的领事。路通,看你年纪也不大,更不像做粗活的,怎么进这杂务地?家道中落?” 后面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跟着走的路通眼神更涣散了,要不是他还能自己跟上,平安都要怀疑这新来的是个木偶傻子。 他好难,怎么新来了个奇葩。 平安每问一句,路通就回答一句,简直不能更标准的僵硬。 气血草才播种几天,但是生长良好,已经多多少少窜出小小的芽,鹅黄色在地下薄薄一层,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分秧出去,种在开阔的地方了。 既然来了山上,自然不打算空手回去。两人往更高出走,直奔雪山。平安一路给这孩子讲注意事项,但他发现不论他说什么,这个少年都兴致索然,即使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了给自己打手的人能分心成这样。 “你给我站好!” 路通放下手上的活,低头站好。 他边上有朵雪莲,但是采摘手法过于拙劣,花叶都被蹭坏了一半。 “你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才被迫来这里的吧?” 路通头放得更低,但依旧不肯说太多话,不自然的嗯一声,以示回答。 见此情景,平安是想去给他一巴掌的,人要长记性。但是这小子过于柔弱,一看就是遭受重大变故打击,贸然厉色训斥,怕也是起不到什么用。 顶点 第八十章 香消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见此情景,平安是想去给他一巴掌的,人要长记性。但是这小子过于柔弱,一看就是遭受重大变故打击,贸然厉色训斥,怕也是起不到什么用。 “听好!”他丢下铁锹,上前双手紧握路通的肩膀,尝试着看他眼睛,尽可能安慰:“发生了的事情,改变不了,可你是活着的,你还要更好的活着。我知道,第一次见面,我说这些会触及你的隐私,就算是为人父母也没有完全掌控孩子私事的权利,我可能会冒犯你,但是,你得听进去我的话!你看到你采的药了么?这是雪莲,它的药用价值远超那些一般草药。如果你因为分心、注意力不集中而毁掉一朵雪莲,被上面知道了,不是扣工钱那么简单。今天这里是我,下次呢?万一是哪个挑剔的大人物呢?我来自乡野,我没有父母兄弟,但我相信我的父母在天上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自暴自弃。所以,不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你得调整好状态,你懂么?” “……我懂……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 路通抽泣起来,肩膀不停耸动,没有经历过风霜的孩子,大浪扑来,摇摇欲坠。他觉得双腿没有力气,没有支撑他站着的东西,只想蹲着,大哭一场。 他又何尝不知道如何才能最好,但百余口人的性命难保,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现在好怕……我们没有……我没有……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平安:“控制不住也得控呃……”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声音忽地一滞,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声。路通吓得忙抬起埋在腿间的头,嘴角不安翕动,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映着直挺挺埋在雪里的长安。而长安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 “你是谁?!” 茅草屋内,随着哐当声,白通连着平安被毫不留情地丢在草堆上。平安因为还晕着,就像个没放稳的布偶有歪倒落地,而路通无比清醒,条件反射就拿起手边的镰刀反击。 来人显然碾压他,自己还没冲上去就被一股厚重的气障冲击回来,压制在草堆上不得动弹。 “安静,我没有恶意。” 汉宫秋伸出手在路通脸上摸索,找到一条细微的线,小心翼翼地沿着它将这层皮撕下来。忽然一抹白色疾驰而出,直奔他面门,但在一尺远的时候,就不受控制从另一个方位窜出去,滚落在地,连地板的咚一声响起来。 “八宝!” 嘶~ 面具被揭下来了。 白通立刻拼命挣脱了桎梏,冲过去抱起八宝,将自己背对着汉宫秋,整个人十分紧绷。 “我说了我没有恶意,我来带你走,去个安全的地方。你也不必特意躲我,我知道你是谁。” 白通忍住害怕,声音发紧,连他自己都感受到其中的颤抖:“现在整个佣兵团都在找我,我不信你!” “我是苏合香的……朋友。我们见过的,四年前,李皇寿辰那段日子。我和你苏姐姐听书,你去找八宝闯进了我们的单间。在土匪窝也见过,苏二爷亡故那次,你和子仁兄他们去找苏合香,我也是在场的。” 两人并没有见过太多次,当时白通毕竟年幼,记不太清也是正常。此刻经汉宫秋一提醒,他就从这莫名熟悉的面孔中,找回被他大大咧咧丢在角落里的记忆。 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白通找到希望,也不害怕了,转过来到汉宫秋身前,跪下拉住他袖子祈求道:“你现在这么厉害,如果能救我,也能救我们白府的人对不对?!白伯、绿袖、红玉、冷香……还有小葛子……他们是无辜的!你救救他们好不好!还有我小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刚回京师就听说白府被抄……我小叔平时并没有表现过什么反心,这些肯定是有人造谣!是栽赃陷害……” “这并非造谣。”汉宫秋扶起这还天真的孩子,打破他最后一丝希冀:“据我所知,他已经在滚石谷招兵买马,有钱可使鬼推磨,大批能人异士已在滚石谷聚集。至于舟国,他们大概准备并不充分,随便推出几个替罪羊杀了以作交代,这是要弃了白商陆。而同样贩卖兵器给舟国的吴家,因为消息得知尚早,提前一步去了瀛洲寻求庇护,朝廷暂时也无可奈何。所以,你叔叔,如今是孤军奋战,反了。” “……怎么可能呢……叔叔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他傻了么?!” 白通跌坐在冰凉地板上,失声笑了,片刻又喃喃自语:“怪不得他要送我走,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汉宫秋:“跟我走吧,在我那,你会更安全。” “我不走。”白通拒绝他,几乎是决然道:“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 外面忽然有人喊:“领事在吗?平安?” 传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白通心慌,立刻藏起八宝,快步捡起地上的面具往脸上贴。汉宫秋听到这声音,熟悉的人名出现其中,下意识低头看地上惨遭爆头晕倒还没醒的平安。 之前一直没注意,现在细看……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可怜孩子,每次遇到汉宫秋都不是好事儿。 白通是下决心不跟他走,汉宫秋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及时消失在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茅屋的门被打开,苏长容站在门口,身后还跟了个小巧的女孩子。衣着打扮,是要来做下手的。 来人乍一看到这狼狈的景象,心里一紧,快步跃进去:“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人发现他了?平安为什么被打晕在地上? 白通摇头,表示没事,双眼却看向苏长容身后的女孩子。 注意到白通目光里的探究,降香躬身,恭敬喊道:“降香见过白公子。” 苏长容解释:“从今天开始,她和你一起做事。你要是有什么活需要她帮忙的,大可直说。降香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你不用担心太多。” () 搜狗 第八十一章 香消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长容解释:“从今天开始,她和你一起做事。你要是有什么活需要她帮忙的,大可直说。降香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你不用担心太多。” “……多谢长容哥……” 皇宫议事书房 年逾半百的李皇坐在龙椅上,此刻已是黄昏暮时,但最近因为白商陆和吴悦的事情,操心不少,常常半夜还在批阅奏章。对于平常来说现在是温柔乡徘徊时间,但他这段日子心烦意乱,整天都埋在一摞摞公文堆中。 下方李子令传达完自己想说的,退下低头等李皇示下。 “白通已死,不过一个还未及冠的毛孩子而已,就此作罢。但是这白商陆在滚石谷明目张胆招兵买马,这是对朝廷的挑衅!谁借给他胆子以下犯上!!这老匹夫!这苏长容,他真愿意去讨伐逆贼?” 李子令:“是的,父皇。长容对此事义愤填膺,自动请缨前去讨伐。” “哼……苏家与白家交好,他莫不是想趁机放水?” “儿臣以人格担保,他不会的。” 云沙这件事李子令是大功,苏家也有不小贡献,因此李皇对自己的儿子也算十分信任。冷哼一声,让他退下。 白商陆既然敢造反,就要准备好接受帝王之怒,浮尸千里、流血百万!龙之逆鳞,可不是谁都能触碰的! 议事书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李皇揉揉自己的眼睛,忽然升起疲惫之感。外面太监荣升低声传话,小心翼翼问:“陛下,丽妃娘娘来了。” 丽妃娘娘是新入宫不久的美人,但讨皇上喜欢的能力可不小,几个月就升到丽妃这个阶品,连见惯了后宫招数的荣升都刮目相看。放平时,皇上要是倦了,遇上哪个不受宠的妃子,这公公都是敷衍走了就是,但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是要捧着的,好歹也要进来通报一声,看皇上肯不肯见才好交代。 李皇瘫在龙椅上,吐出一口浊气:“……让她进来吧。” 轻轻的开门声,轻轻的脚步声,丽妃娘娘身上自带淡淡冷香,由远而近走进这个闭目养神的男人的跟前,又轻轻放下什么东西在桌子上,抬手摸上帝王的脸,摩挲着找到太阳穴的位置,慢慢揉起来。 皇帝享受片刻,忽然抓住她的手,眯眼看附身在面前的女人:“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之前不是挺能闹腾的?” 这样的姿势,胸前春光一览无余。丽妃长得好看,六宫粉黛无颜色也不为过,摆明了就是来“祸国殃民”诱惑他的。李皇活这么久,向来不掩饰自己在美人方面的爱,为美人,权弄江山也是干得出的。 美人在侧,哪有不享用的道理。一把拉进怀里,丽妃应时应景的娇哼一声,顺从的揽上这个男人的脖子。 “陛下太累了,妾身舍不得闹。” “寄芦……”李皇抚摸面前这人姣好的脸,顺而又往后抚摸起她的黑亮的头发,拿在手里把玩,觉得不够,非要埋头过去把那冷香吸入肺腑才觉得满足。深吸一口气认崽一样的举动逗笑了丽妃,她顺毛一样摸摸埋在她胸前的男人,娇笑问着:“陛下叫我,却又不说话,这是何故?” 怀中的人软得就像没有骨头,捏一捏就怕坏了,但不妨碍皇帝双手作恶四处奔走,在她耳边亲吻吐气:“真怀疑,你会不会是谁派来暗杀朕的,不然怎么会如此合朕心意……” “这话可就怪了,谁能恰好培养一个人来合陛下心意?陛下的心意,谁能窥探?呵~陛下这次,可是说假话骗寄芦吧?” “朕是帝王,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没有假话。” “哈……”丽妃有点受不住皇帝陛下的“服侍”,气息不稳,脸颊生红,推搡道:“陛下,这可是您的议事书房……寄芦为您带了汤,先喝汤,暖暖胃……” “哦?”李皇的手被按住,也不生气,反问:“爱妃进宫这么久,头一次见你给朕煲汤,还真是稀奇~” “陛下,未来还长,您现在就觉得稀奇,以后岂不是要隔三差五稀奇一次?天冷,再不喝,汤也要冷啦!” “也成!”李皇暂且放过这小人儿,放手让人好盛汤,自己坐享招待。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一人喂一人喝,场面和谐到不似天家皇室。 “陛下……” “嗯?” “寄芦听闻,白商陆……” 李皇面色一冷,提醒又舀一勺汤递过来的丽妃:“后宫不得干政,丽妃娘娘。” “臣妾没有干政~”她撒娇道:“臣妾才不会劝说陛下要如何如何,陛下是天子,谁能置喙您?臣妾只是好奇,白商陆好好一个首富不做,金钱地位什么也不缺,怎么忽然就反了……” “够了,朕不想喝了。” 一个视线翻转,等丽妃惊呼完反应过来,就发现李皇把她整个人抬到肩膀上,提步就要往后面的卧榻走去。 “皇上?陛下?您生气了?” “生什么气?”他把人往榻上一丢,也不怕摔坏了,还带着粗暴的动作扑上去,将这人压在身下:“不罚你,你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上次黄妃和朕说起她娘家的事,回头就给朕丢进冷宫,你现在就仗着朕还宠你就肆无忌惮。把你扔冷宫朕还舍不得,但不罚你朕又过意不去……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嗯?” 人过中年,在一般人来说都会多多少少发福,但是李皇在自律方面可谓极为认真,因此身体上见不出一丝“福气”,健硕有力的躯体迷倒后宫三千,硬朗的相貌在岁月中积淀,越发有味道。怀里的人眼可见的脸红到脖子去,乖乖任他上下其手。 “陛下是天子……自然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外头荣升就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般境地,极有眼力见的将周围一干人挥远点,自己却忠心耿耿生吞这一把扎心窝的恩爱。 这冬天渐渐就要过了,年关将近,总管太监荣升被那宫墙上的红灯笼映红了脸。 “苏公子!” 出发征讨在即,苏长容照例往李子令的书房走去,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停下脚步回头。 是个小侍卫,如果没记错,是新升上来的太子殿下的人。 顶点 第八十二章 香消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是个小侍卫,如果没记错,是新升上来的太子殿下的人。 “见过苏公子。”小侍卫跑上前,行礼说道:“初次相见,也不知送点什么好,在下这里有份薄礼,还望公子不嫌弃,笑纳了去。”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恭敬递给面前的小公子苏长容。苏长容没接,跟着太子殿下这几年,给他塞东西的人多了去,若每一个都收,那就得每一个都帮。他嫌麻烦,根据对方地位判断是否能直接明说拒绝。恰好这小侍卫就属于可以不留情面打回去的那种,于是他站直身体,垂下眼睛看着这侍卫,冷硬说道:“想见太子殿下直接去,不用来找我,你在绕远路。” “不不不!”小侍卫连连否认,“在下不是为了太子殿下。其实,纯属是因为有求于您……才来的。” “不瞒苏公子,在下一直知道,您在子胥山的时候,和草药区的领事很是熟识。在下家境贫寒,家中老母药不离身,但仅凭做卫军的微薄俸禄,实在难以供养……因此,想来请大人通融通融,能不能与草药区的领事说一声,草药按原价买与我……毕竟外面的药铺,对比的药价实在太高了……” 苏长容依旧不轻不重评价:“一片赤诚孝心,也是难得。” “苏公子!性命之事,实在是迫于无奈才来叨扰……,若公子肯施以援手,在下一定刀山火海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不必了。”苏长容沉沉看他,目光里意味不明。 小侍卫以为这是被无情拒绝了,心里一叹,就知道这种世家贵族,怎么可能理解穷人家的苦楚。手都准备收回去,怎料面前突然多了另一块玉佩,接着自己手里的玉佩被捡过去,那块羊脂玉的反而塞进手里。 “礼,我不收,但可以做交换,也就不是收受贿赂。这块玉,草药区的领事认识,你拿去找他,他会知道的。” 听到这样的话,小侍卫眼里骤然冒光,欣喜若狂,再次郑重拜礼:“多谢公子!史明感激不尽,此等恩情,定会报答!” 这不是平安第一次看到有人拿着苏长容的东西来找他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苏小公子的随身挂件可真多。穗子就见过三条,玉佩两块,当然也有直接书信表达的,仔细算算,这个侍卫,应该是第六还是第七个来着? 他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一度以为,这草药区是专门给苏长容和他两个人私设的,说原价就原价。但是这些事也只敢私下进行,即便这里是子胥山低级的草药区,但也是要为了子胥山甚至皇宫宫女侍卫等人用的,随意贩卖给民间的人用,被上头知道了少说也是打板子遭贬斥,严重点就更说不定,被谁打杀也说不准。 史明显然是很懂这些行路,不需要平安提醒,就明确表示不会跟任何人说。 领完草药出去,恰好看到另有个侍卫从对面矮墙路过,史明看着眼熟,就想着跟上去打个招呼。喊一声,那人没回答他,反而有些神秘地往拐角处走。 一股浓浓的好奇心升起,他也放慢步子,小心跟上。 今日阳光甚好,白通在降香的帮助下,预备将这些房子里的床铺重新打理打理。因为是在谷地,不远处是片开阔湖泊,空气里很湿润,所以没有经常拿出来晒的被褥会发潮,时间一久,就是一大股霉味儿。 等洗完晾晒好,又开始准备往半坡上走看草药的时候,他却觉得有点不对劲,阳光从头顶折射到脸上背上,反而有种被窥视的错觉。回头看,除了光秃秃伫立的松木,什么都没有。 真的好像有人在跟着他们。 降香把这归结于他过于敏感,草药区就那么稀稀疏疏两只手都能数出来的人,没谁会讨这闲事来跟踪。 但两人再回头的时候,局势突变,一把钢刀的光雪白的晃起来。 那人脸上有些得意,似是找到了什么宝藏,斜着眼恨不得把白通盯出个窟窿,舔舌道:“这妞是苏家的吧?传闻苏家公子和白家公子很是要好,这贴身丫鬟忽然就跑来照顾一个白脸小子,可真是让人生疑……把面具摘了!!” 降香知道事情可能难以收拾了,从怀里发出信号,同时大喊:“公子快跑!” 侍卫眼睛一亮,就知道他没猜错。 松木林里没有明月照,也没有清泉流,唯一的涓涓细水就只有上面雪山上微博的雪水融化下来,但这对逃命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未经暴晒的路面过于湿滑。 白通文稍能言,武却万万不能举,不过仗着这段日子以来特意学到的草药知识糊了这抓捕侍卫一脸的药粉,暂时使他看不清路。 奈何两人都不是武者,一路跌到滚爬,等狼狈回头时,身后侍卫已经怒吼尖叫着快要追上。 “啊!”降香的裙子被因大雪榨倒而突出来的树枝刮到。苏家的衣料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下人就刻意使用粗布麻衣,因此这一刮非但没把衣服割破让人继续往前跑,反而因为收不住的力道反弹回去,整个人翻到摔下。这一摔,便恰好撞到折断后尖锐的树枝上。 尖锐树枝穿腿而过,鲜血流出,刺痛止也止不住的席卷大脑,降香知道这次跑不掉了,忍着剧痛推开拉她的白通:“公子你快跑!不要管降香了!他的目标是你,你必须快点走!” 白通急慌了,哆嗦小声喊道:“那你怎么办?!他如果追上……” “我是苏家的人!公子别怕,他不敢轻易下手的!您快走!快点!” 下方路上的人四处观望,想找到他并不需要花太久,此刻不过是仗着有东西遮挡,但再不走,人进了,就真的难逃一劫。 “你一定要小心!如果他找上来,不要多做纠缠!” “嗯!快走!公子!不要再多说了!” 再往上不远有个山洞,是用来存放半山腰上的草药的,为了防止小偷猛兽进洞,特意设有禁制,一般人是进不去,只有手持令牌才可以。这个令牌草药区的几个人才有,只要进了这山洞,就能保证安全。至少暂时能安全。 跌跌撞撞爬进山洞,白通大口大口呼吸,双腿灌铅,剧烈奔跑让他停下的瞬间就感受到沉重。 冬日里的冷空气吸入肺腑,竟是难得地感受到了肺的存在,沉重的钝痛一股脑堆在胸腔里,伴着剧烈起伏,咚咚心跳声直捣神经。 顶点 第八十三章 香消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哪怕哆嗦颤抖瘫软成一滩浆糊,他人却迟来的自我安慰又悔恨。 “不知道降香怎么样了……她是苏家的人,长容哥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亲信,一般人不会轻易得罪……他的目标是我,一定不会伤害降香的……” 白通头脑发昏,仍旧不断暗示自己,降香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如果他恼羞成怒怎么办……杀手佣兵向来不管那么多后事,只要找个借口,推脱罪责太简单了……我不该丢下她的,就算背我也该把她背上来的……白通你怎么这样,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十多年的栽培,就教出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吗?不……我要去找她,兴许我自己跟那人走了,也不是没有退路……对,白通你该去找降香,不能丢下她……不能……” 他又爬着准备出去,却看到洞口面前不远处,已经走上来一个人。白通第一反应就是看那人手中的刀,依旧雪亮,面上没有血迹,看不出来有尝过血。 高高提起的心总算落下一半,但他高兴得太早,这侍卫轻而易举找到他藏身所在,挥着钢刀就往结界上猛砍。 每一刀都带了灵力,不是很雄厚,但是照这样下去,把结界生生砍破,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闯进去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是从前,白通只会发出尖叫,但这一个月以来,他慢慢懂得,从前那些弱小、害怕、恐惧甚至所谓的开朗无忧,全都没有用了。因为以前他有自己的小叔,但是从碧沙潭回来以后,他只剩他自己。因此白通努力使自己镇定,拿出别再小腿上的刀,将洞里面的布袋一一划开,寻找可以使用的药。 时间紧急,做不出什么能立马使人昏厥的药粉,他把没用的东西全部丢开,脑海里各种药物的搭配方法流过,上百种毒药的制作走马观花,可惜这里没有炼药炉,也没有足够的草药供给。 “痒痒粉太弱了……曝日寒……差一味三叶花,断肠散……断肠草永不了!散灵草……散灵草!” 散灵草能使人的灵力短暂缺失,如果长时间受到它的影响,灵力会散尽并且丹田再也聚不起一丝灵气。 这等草药晒干后一般都是密封好,轻易不给人用,恰好这一批药材还没来得及送走。白通也不管这草药有多珍贵,眼见结界被攻击的那一处越来越薄,他拖起两袋散灵草就往洞门口丢。 “你若是再纠缠不休,后果自负!” 结界并不会隔绝声音、气味,空气能随意流通,因此两人间完全可以交流。 侍卫坎红了眼,要到手的鸟还能让它飞了?佣兵费高到能供他一年大手大脚的开销,赏钱可比他辛苦当个侍卫来得快多了。 “你要是给爷出来,爷倒是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得此回答,白通毫不犹豫拿起火折子点燃这一堆散灵草,威胁道:“这是散灵草,正如其名散灵之用,一般都是给那些走火入魔的人用的,这洞口结界阻隔不了烟雾气味,你可想清楚了!” 侍卫砍结界的动作有些犹豫,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放弃金钱的诱惑,龇着牙手上发力,眼可见的聚集一团厚厚的灵力在刀刃上,不甘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就速战速决!” 钢刀上承受的灵力太多,因为只是一把普通凡刀,因此很快就变得通红,就像即将溶进熔炉一般滚烫。这全力的一击,就算对方并不是十足的高手,但这结界也不是专防武士用的,怕是顷刻就能如齑粉散去。 但这一刀并没有穿透结界落到白通身上。 当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之时,白通才转回赴死似的背对着杀手的姿势。只见面前这人身上胸口多了一支箭,寒铁箭头上滴着从心脏里流出来的鲜血,而他脖子上也多了一条红痕,这条红痕并没有使他有什么明显变化,不过也就是一息,面前的人立刻身首分离。 瞪大了眼睛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的头颅掉在地上,无头尸体的鲜血迟一步喷涌而出,尽数洒在结界上。冬日未尽,热血还冒着丝丝白雾。 苏长容先一步史明冲到白通的结界面前,结界在他挥手间就碎落消散,露出无力坐在鲜血之后目光呆滞的白通以及扑面而来的浓烟。 这层保护罩剥离后,视线开阔,白通一哆嗦才终于意识到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第一时间就是用苍白无力的手去抓苏长容的袖子,哭着喊:“降香!你快去看看降香!” 苏长容对史明点头,让他先照顾一下白通,自己飞身出去。 找到地上那小小的人时,苏长容立刻冲出去落在她面前,一时竟不敢伸手碰她。 她嘴边上有滩血迹,甚至能看到血块。 “降香……” 时间流动也抽走降香身体上的温度,在这般的寒冷里,她好像听到了梦里曾出现过的声音。受到暴击的身体脆弱如风中不能自己的风筝,完全不听掌控,唯一能尽力做到的事情,就是睁开眼,试图验证这是不是梦一场。 另一股温暖包裹上来,似乎驱走了身体上的寒冷。 这些都是真的。 “公子……” “嘘……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去……” “公子,降香好冷……” 白通在史明的搀扶下迟来一步,面前一白一灰融在一起,没有多的动作,却更让他难受。 已经……放弃去寻医救命了么…… “公子……降香,其实一直有些话想对您说……都到今天了,也不怕您笑话我厌弃我了……” 抱着她的人更紧了紧这个怀抱,前所未有的后悔。 “公子……其实,降香很喜欢公子呢……喜欢您,暗地里喜欢你,这不是错,也没犯法,但是如果说出来,就会给您带来困扰,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说,也不能说……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开心,因为……这证明你是信任降香的……咳咳……” 降香呕出一口血,怕污了心上人的衣袖,拼力推开了他。但这并没有脱出去,也只引来更强烈的气血翻涌而已。 她尽力使自己的话连贯,不至于像个垂死老妪连话都说不清:“能得公子如此信赖,降香心满意足了……人之将死,降香不求别的,只求……死后能得公子一缕长发共藏于地下……咳可好?” 顶点 第八十四章 香消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长容一直将她当亲人对待,从没有思考过什么时候这样的相处会变了味,从姐弟相护变成暗中仰望。直到今天生死之间被剖开心迹,在绝无未来的希望里才敢小心呈上,不求现实名分,不求金银,卑微到只想要一缕青丝。 他没动过儿女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婢女,但她见证了他的盛与衰。青灯古佛前不离不弃的帮助,哪怕累到再不能挪动一步,双脚都是血泡也没有一丝怨言;对待他的母亲也绝无二心,大事小事向来都处理的没有纰漏;每次出门前的细细筹备,归去时总能见到她露出最好看的笑容相待……及笄过后不肯成亲,他原以为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他母亲才拒绝出府,现在真心吐露,再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真相也就变得重如钟鼎。 但他迟疑着,结发则为夫妻,即便这件事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但这其中的意义…… 苏长容犹豫了…… 一直到怀里人闭上眼睛,苏长容才艰难答出一个好字,怀中半脚已入黄泉的人如回光返照,嘴角含笑,终是了无牵挂。 两人做完告别,白通才别开史明,拖着被滚得一身泥又疲惫的身体跪到两人面前,悔恨之心盘踞完整个人,再不能使他做回曾经的白通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恨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跟汉宫秋一起走,恨自己为什么仗着有叔叔护着就不求进取,到今天连累别人为自己去死? 他眼眶通红,一泡眼泪盈在里面最后流成一条河:“是我的错,是我没用,降香是为了拖住那个人,才被伤成这个样子的。长容哥对不起……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长容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 苏长容将人抱起来,内心有一丝愁然,却并没有在把降香派来守护白通这件事上有过多悔恨,最多就是后悔为什么没有多派几个人过来。思绪理清后,他敛起伤感,轻轻摇头道:“阿通……没关系……既然做好了要保护你的决定,就要有牺牲的觉悟。降香不怪你,我也不怪你,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你无需自责,无需悔恨。正因为已经有了牺牲,你更要好好的活着,降香的死,才会值得。” 生死有命,尽人事之后仍旧不可得自己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守护的,那就只能认了。但要是从未想过抗争,为自己而活一刻,那这一辈子,都不能叫活着。 至少彼时,降香为自己活,圆满了经年念想。 府卧街尽头的酒馆里,最近多了一个常客。这常客生得高大英俊,捯饬一番也说不定风流倜傥,偏偏是个酒鬼,来酒馆不看美人,不点小菜,只要酒,好像酒就是他的命,渴了这琼浆玉液就能辟五谷得道升仙。奇的是他也从来不曾大醉闹事,掏钱喝酒,朝来晚归,特立独行。 但今日这人靠着柜台喝酒时,却多了个人站在边上。周围全都是威猛大汉,来人身量虽不说能碾压在场所有人,但人往那一站,就跟自带光似的,不知不觉就吸引人多看几眼。 “别喝了。”他拿下对面还在装看不到他的人的酒壶,案板上给老板留了小钱就准备把人拉出去。但这人极为不配合,胡茬潦倒衣衫缭乱抬手就把人给打开。 “你管我干嘛!走!都走!” “子仁……” “不需要你管我!”柏子仁多日郁结在心的东西顷刻爆发,拉着使君的衣领就大声质问,一身酒气直往使君身上扑。 “我不忠不义不仁,你还来找我作甚?” 吼完这一句,他才想起这是伴他多年的好友至交,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该对着使君兄撒。于是他蜷缩回去,冲周围围观的人嚷嚷,自己才又拿起快喝尽的酒壶猛灌。没喝几口酒壶就空了,再倒也没倒出个什么,酒鬼性子起来,喝道:“小二!酒呢?!” 使君手起,毫不犹豫就在这醉鬼后脑勺就算一手刀,刚刚还在酝酿发疯的男人嘭的一下倒在柜子上,脑门与乌黑案板亲密相接,听着就能想象马上就会升起来的一个包。 使君兄彬彬有礼对咂舌的小二道歉:“多有打扰,酒就不必了,桌子上的钱权当今日酒费与赔礼。人我就带走了,下次他如果再来,还请小哥不要给他酒,必要时候,直接赶出去也行。” 明显瘦弱一点的身板轻易就扛起这个大汉,走到门口逆光处,他又回头,多加解释一句:“在下怕下次他喝多了没人能收场,所以还请小哥务必记住。多谢。” 小二呆呆傻傻,崇拜着眼睛都不能眨,说什么答什么,愣愣说一句不谢。 “额……” 哗啦水流中砸进一个重物,紧接着这重物出于求生本能往上爬,顶着满身冷疙瘩窜出水面。岸上还有个人,一如既往的清冷镇定,见人爬出来,就有施动威压将人强行按下去。 柏子仁和使君兄灵力不相上下,偏偏酒罐子里泡太久,一时不能灵活使用自己的能力,被淹得虚脱无力。比拼几次后,周围水都给压出翻滚气泡,人却依旧处在下风,被压制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在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水面上才施舍出一只手,揪着他领子往外提。 “酒醒了么?” 使君兄将他丢在岸上,湖水过于冷,骤一上岸,风吹过来,更是彻骨的寒。 即便天大的酒意,也给冲没了。 “你干嘛管我……” “我不是为了管你而管你,只是现在需要你而已。当然,你要理解为我有事离不开你,也可以。” 地上冷成一团的人笑了,笑到整个胃都在抽着反酸。 “使君兄,你别逗我了。没有人要我的,我知道,即便我怎么做,都是错。没人会要我,就连我自动请罚,他们都不屑哈哈哈……笑话,我可真是个笑话……抱着自以为的忠肝义胆、兄弟仁义责任抱负,大江南北哪里没去。惹下一屁股债不肯听劝不肯回来,最后自食恶果,落得个不忠不义之名。对小姐来说,我是不忠,对汉宫秋对你们,我是不义,你还管我作甚……” “听着……”使君不管柏子仁在说什么,他只直接说明自己知道的事情,陈明利害。 顶点 第八十五章 试探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听着……”使君不管柏子仁在说什么,他只直接说明自己知道的事情,陈明利害。 “吴家已经提前一步去了瀛洲,有但家做靠山背景,只要稍微动点手段,叛国之罪就是欲加之罪。吴半夏是但沉封唯一一个女儿的孩子,他不可能不管,所以吴家,是动不了了。也就是说,所有的矛头,都将会对准白家。滚石谷的规模在扩大,朝廷内数名老臣身陨,坊间流传起李皇就是暗害苏家主母白玉的幕后真凶,而这几位老臣和当年的血台案有着扯不清的关系,这么一来,他们的死,和白商陆应该脱不了干系。小公子已经自动请缨去围剿叛贼,可如果真的如传闻所说,小姐和白商陆就很可能要结盟共同对抗朝廷,苏家进退两难。” 柏子仁本来漠不关心,但越听,越觉得自己无法真正做到置身事外。 苏家和白家的渊源他知道的不多,但他也听说过,那年苏府主母白玉与苏渊成亲时,说是十里红妆都不过分,那时白家虽然不是首富,但财力雄厚也是不可小觑。 于是很多人在说,这个白玉和白商陆关系这么好,苏白两家的关系如此不一般,莫不是两人其实是兄妹? 当然,这个说法在血台上就被推翻了。血台案上,白玉以叛国罪被斩立决之前,当今皇帝曾问: 白商陆,你可有和白玉勾结海外势力? 你可知,她勾结了谁?,可知情? 你和她,到底有没有关系? 白商陆全盘否认她和白玉有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 后来苏渊赶回来,几番波折之后,选择出家。苏仲并没有因为这些嫌隙就刻意和白家绝交,因此十年下来,往事淡薄到几乎都要使人忘却伤痛。 谁知道,白商陆从那个时候就暗自起了复仇之心,多年蛰伏,这次到底是故意露出马脚还是真的一不小心暴露,几乎致使满盘皆输,谁也说不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苏家抽不了身。这也意味着,他柏子仁不能坐视不管,就旁观看着自己的恩人陷进漩涡。 他坐起来用灵气烘干自己,抱头厌弃自己奴才命瞎操心,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那小姐呢……她回来了吗?” “还没有,但府上已经收到陛下的传召,只等小姐回去,就要立即进宫面圣。” 但这受传召的人并没有首先回到京师,而是提前一步摸到了滚石谷。 滚石谷说是谷,但更像峭壁山峰,山峰顶上从另一座山头可以看到那灰色和石头一样的建筑,高高耸立,居高临下。 因为白商陆招兵买马,来的人为财卖命可不少,但凡有点能耐的又入不了朝廷修正之流的人,从四面八方云集至此,全都想要“大展宏图”。 但是武将就要有武将的能力,擂台比武上才能见真招。 随着一阵阵的呐喊高吼,又一个满身肌肉的大汉被摔倒在地。由于受到太多次铁拳头犒赏,鼻青脸肿,全身上下挂彩,即便表面上没流多少血,明眼人一瞧也知道内里是被震碎了的。 仅靠蛮力就把这八尺猛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场下本来跃跃欲试的人大多歇了火,哪怕台上挑衅的唾沫星子都喷到脸上了,也只敢内心忿忿不平。 但围观人群中忽然举起了一只纤细的手。 “我来!” 魁山暴裂的一对肌肉手臂合掌轰击,气功的影子在上面显现,震得周围的布不停扇动,拍打出声,就像迎在飓风中。 他炼体已达极致,场下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肉都称不出二两,居然敢来挑衅? 下面立马就有人开始赌,到底是谁会赢。不出意外百中无一的,几乎所有人都押宝在魁山身上。 押宝盘上,魁山那边的银子堆积成山,但毛头小子这边,却是空空如也。正当人们为这场没有赚头的赌局懊恼时,面前空空的注上面,突然多了十条金条。 明晃晃,简直是能闪瞎人的眼。 押注的人仿佛还觉得少了没面子,笑着叹道:“出门带金条太累,没想到会遇上这么有意思的赌注,早知道就多带点了。” 庄家咽口水,贴心解释:“您要是用银票,也是可以的。” 若卿摇头,很是惋惜:“算了,我怕压太多,你们受不住。今天心情好,赚个几千万就够了。剩的分给别人一杯羹。” 夸大其词! 在场参与赌博的人都在为他不知轻重鄙夷,暗想着等会看他怎么收场。说这是怕别人受不住,其实是自己受不住吧? 这一众以赌盘为中心的高台边上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比看打擂的那边还热闹。台上还在为怂恿若卿多加赌注而奋斗,底下就有个尖尖的声音喊道:“魁山要坚持不住了!” 什么?? 押他赢的人扒拉开面前挡住视线的人头,踮起脚尖往擂台上瞧,恨不得看穿这高高低低的后脑勺方便直观战况。好不容易挤了条缝瞄过去,就被一道白光慌得眼睛直接流出生理性眼泪。承受能力好点的,却恰好看到那毛小子右手握拳聚集灵力硬抗过去。 输定了!虽然魁山刚刚不小心被打了几拳,但现在他被激怒,千钧之力,哪是那细胳膊细腿接得住的! 双方是纯粹的肉搏,看架势就是高下立见! 一大一小撞在一起,本以为那毛小子会直接被打翻出去,但双方都同时被气波冲开,撞在了擂台边上的架子上。 场上一度安静,连之前魁山汹汹的吼声都没有。 一息过后,在那挺拔的身躯之下,稍近的人透过两腿间的缝隙,明显地看到有一串血珠滴下来。 一心押魁山赢的小子输大了,不可置信:“魁山……输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面前这个人就从擂台上往后翻,高大的身躯压垮本就摇摇欲坠的栅栏,轰的一生巨响,正式公布他的败绩。 苏合香收回自己的拳头,在场上站直了脊背。倨傲的气息难以掩映,还夹杂了发泄过后的爽意。 她对着台下喊:“还有人吗?!” 输得彻底的人在下面骂她扮猪吃老虎,气得恨不得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砸上去淹死她。但一队训练有素的临时军走上前拦住蠢蠢欲动的人,锋利的兵器直指躁动人群,这时人们才反应回来现在还在滚石谷,不是专门开赌场的。 顶点 第八十六章 试探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考核官走上前,对着胜利者点头恭喜,说道:“胜利的一方除获得赏金外还能直接去面见白大人,阁下请跟我来。” 苏合香对着台下让余粮石收钱的若卿招手,让他跟上。 苏合香这次既发泄了满心憋屈不快,又赚了个钵盆小满,甩甩自己男装后束起的长发,心中郁结消散不少,轻松地跨步跟上考核官的步伐。 后面的那些人可一点不轻松,一堆一堆输成红眼兔,就差盯着她的背影用眼刀杀死才好。少有几个铤而走险押对了的赚得欢,包起自己的银两就往下一个赌场走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苏合香的“毛小子”称号,成了滚石谷多数人谈到就开啐的名字。但仍然有尚武者崇拜她,甚至暗地里琢磨她以柔克刚的打法。 当然那都是后话。彼时苏合香还在想方设法找到白商陆,想问清楚一些事,只有竞选成功的人才能见到他。而不论文或武,苏合香自小受到的都是顶好的教导。 不过她没心情搞那些文绉绉的玩意,与其拿着笔和一堆瘦螳螂比墨水星子,还不如拎起胳膊用最直接的手段,打进去! 若卿及时阻止了她动粗,这方面真是冷静又睿智。 越往高处寒风更甚,难以想象以白商陆那样优雅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住在如此如刀割的地方。是因为寒冷更能让人忘记温暖的事情,让自己的血液冷下来,好毫无留恋地放手大杀四方? 苏合香似懂非懂,但她有自己的信则。 这座石宫据说是前朝某个王爷给皇帝修的行宫,夏季用来避暑是个极好的选择,都建造了一半,忽然被告知说此地风水不合,武皇将它赐予这个王爷,让他自行处置即可。于是便有了今天的石宫,高耸在山峰顶,背对高崖,奇险无比,高崖之下,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当真是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位置。 白商陆本可自立为王,但即便反心昭昭,他也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叫他陛下。下面的人归结为谦虚,毕竟确实也还没有打上京师夺取王位。 “阁下请稍等。”考核官喊住苏合香,对着旁边的侍卫使眼色,后面走来两个人拦住紧跟着的若卿和余粮石,而另一人则进去通报。 不多时,那人就出来,恭敬的请苏合香进去。 内部并没有豪华铺设,反而过于简朴,石柱上挂着的纱与布和苏合香在白府曾看到的相差甚远,但也丝毫不影响它们在海崖上吹来的风里飒飒飞扬。 这里点了香,一闻便知是安神之用,只是房间尽头处的窗户大开着,实在不明显。香消尽处,布幔屏风之外,站着一个人。日光给他投射了影子在屏风上,孤寂坚韧,仿佛一把铮铮铁骨傲然于上,誓要笼着风霜撕破千里外的盛世繁华。 他察觉到人进去了,也不回头,望着外面的风浪问:“你就是今日胜出的?听说你表现很不错。” 苏合香站出去,从暗处走到日光照射的分界线上,两人间以这条线为限,似楚河汉界。 “白叔叔。” 低沉,直白,没有一点拖沓的问候。 白商陆蓦然睁大了眼,回头正视这个半个身子还在阴影中的人。他过于讶异,惊得肩膀上的鹰扑腾飞出去,回荡着的鸣叫声和着海浪拍壁声声入耳。 “合香……” “是我。”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求个真相。” “……是真的,我背叛了她。” 窗外遥远的混沌天际,聚集起厚重乌云,层层交叠,海天一色。暴风雨就要来了,这一年已经走到尽头,来自北方的风越发猛烈,过境处将受到洗礼。狂风暴雨会席卷这片大地,直到这场疾风散尽,方能云开雨霁。 皇宫之中 荣升在两仪殿外就看到迎面走来的男女,年纪大了到底有些老花眼,但好在赶在人靠近之前就认出这是太子殿下以及众人公认的未来太子妃苏合香,忙点头哈腰上前行礼,客客气气招待问着:“见过太子爷,见过苏小姐。您二位是来见皇上的?嘿奴才这就去通报!外面冷,先进屋吧!” 苏合香给他塞个过年红包,笑道:“荣升公公,多谢!” 老太监成精了,哪敢随意收受钱财,况且这天子就在里屋,活久了还是得有眼力见,面不改色将这红彤彤的钱包退回去。 “苏小姐不必如此,奴才都明白的。至于这压岁钱,老奴老了,也不贪这点便宜,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形势紧张,嘿……老奴还是不收了。” 李子令对苏合香投来的眼神点点头。既然人家不愿意收,自然是有考量的。 面见皇帝自然有些不同,更不同的是,苏合香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如以前见李皇时单纯。 等李子令商量完事情出来,苏合香便被召进去。 擦肩而过,两人彼此露出笑容。 苏合香进门之前,回头喊住李子令:“大师兄,等会一起走吧。” 玄关处的人回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不论未来是何走向,至少此刻,他还是她的大师兄。 “合香啊……”李皇在龙椅上坐着,手里翻开今日收到的军情。 这几日屡屡收到朝臣被杀,请他做主定夺的奏折。如今但凡和白商陆有过一丁点麻烦的人都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这股惶恐渐渐扩散,几乎要人人自危。 苏长容已经带领第一批军马征讨,短兵相接,从地势上就没讨到好。况且民间高手众多,单拼灵力,也能找出不少人能和那些军士抗衡。 只稍微点拨,苏合香就明白了,拱手答道:“属下定不负皇室栽培,为皇室效力!” “哈哈哈哈……”李皇笑了,丢下奏章,从台阶上走下来,“朕信你的忠心,朕也信子胥山的栽培没有培养错人。但是,朕最近听到了些不怎么好听的传闻,朕更想听听你的想法。” 御下苏合香立马跪下,低头,字字铿锵:“属下不敢有什么多的想法。” 李皇已经走到她跟前,明亮的黄色朝服还未脱下,想必是上朝过后只来得及取了冠与外袍,对白商陆这样的逆贼蛀虫烦心不少,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他伸出一只手要牵她起来,同时开玩笑似的问:“真的吗?” 顶点 第八十七章 试探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他伸出一只手要牵她起来,同时开玩笑似的问:“真的吗?” 李皇即便再忙,也要稳定他的将士,疑人不用,继续说:“即便有人造谣说朕暗中杀害了你的母亲,你也毫无芥蒂甘心为朕效力?” “陛下,您也说了,这是造谣。” 苏合香顺着他的手站起来,看着头顶上牌匾上的明镜高悬,面色不变。 “我的母亲,她是造反,她的死,是众所周知的。没有暗杀,所有的结果、所有的死亡,都是咎由自取。” 她说着这番话,脑海里却回响着白商陆的声音一字一句刻在记忆上,每当她想起一次,就好像拿着她的神经在砧板上砍剁: ——因为你母亲知道了长生之法,她怀璧其罪。 ——因为她不肯对那御上之人袒露,她惹祸上身。 ——因为你父亲远走西域,她孤立无援。 ——因为白玉深知此法不为天道所融,所以她带着所有秘密,舍身取义。 握着她的左手手上,拇指有一圈白。常年带着扳指,就算取了,也还是有印记。 “合香,你母亲的死,我不得不那么做。无法不立,她身怀前朝遗物,又掌握着国家机密,她甚至见证了数位重臣的死亡,疑点重重,我本不欲杀她,即便是看着苏家世代功劳也该留她一命……只是,她不该心怀前朝。朕念在你苏家对国家奉献颇大,才免了株连之罪。如果你因此心怀芥蒂,那朕只能说,朕是君子、是天子、是法度,朕不后悔。也由不得朕去悔。” “陛下您想多了,合香真的没有多的想法,绝不会因为一点流言蜚语就对陛下怀二心。” 李皇像个慈父般温和拍拍苏合香的肩,转身走向暖炕,拿起上面精心包装的盒子,细心递给身后跟着他的苏合香。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婚了。你父苏渊归隐佛门,唯一的叔叔苏仲又早逝……朕即为君王,则是天下人的父亲,你与令儿的婚事……” 苏合香愕然抬首:“陛下!” “不要害羞,闺阁女子总要出嫁的,难道还能一辈子待字闺中?这是朕为你们准备的一点心意,等开年天暖,战事平息后,就可让钦天监择个黄道吉日,着手你二人的婚事了。” 苏合香面色看不出丝毫欢喜,甚至有点强行压抑的不悦,李皇龙目微微狭长起来,冷声反问:“难道说,你觉得当朝太子配不上你?” 苏合香立即跪下,“属下不敢!太子殿下何等尊贵,属下是怕,自己配不上殿下才对。” “无妨,朕说配得上,就一定配得上!不论公私,太子妃的位置,非你莫属,谁敢置喙半句!不过……罢了,今日朕乏了,你且跪安吧。” 如此循循善诱,恩威并施。虽然还有个“不过”没有说完,但此事在李皇跟前,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曾经就有人意欲将自己家姑娘明里暗里介绍给李子令,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位知道,本来就不大的乌纱帽,随便给了个由头就给贬谪出京。美其名曰升官,但谁都知道,出了京师外迁,都心照不宣统称为贬。 地上铺着一层毛毯,门外挂着帐子,窗户只留了小小的缝供空气流通用,两仪殿里面保暖措施做得可以说再找不出更好的。 苏合香跪在地上,却在暖暖的室内由里到外生出寒,半晌才缓过这场冷意,最后低头恭顺吐气道:“是,属下告退。” 说好要与李子令同行,同行之时,两人却找不到话说。 先前在神武门偶遇了,简单客气问候几句,现在,没了客套的话,反而彻底安静。 身后的脚印在雪上面印得很清晰,尤其先前的几步还能看到鞋底的防滑纹路,现在脚上面裹了一层,反而看不出之前小小的印子。 嚓嚓声从脚下未经沾染的白雪里面传出来,不堪重负压出外物强与的形状,像极了那些圆滑多变的人。只要受到不可控因素的驱使,什么样子都能有。 苏合香打破两人间的寂静:“陛下他,喜欢扳指么?” 李子令偏头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哦……”苏合香不是很在意的回答:“因为他扶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手上的印记,想着要过年了,要是陛下喜欢,恰好我走的那几日网罗到不少宝贝,其中有个扳指,是传说中被某个神祝福过的,我也好献上去呢!只是怕,万一和陛下曾经戴过的扳指款式过于相似的话,那可就开大了。” 李子令低声笑道:“应该不至于,父皇平日里戴的扳指是翡翠,极为简单的款式。他不喜欢过于繁杂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准备的是白色的呢!虽然不是什么大花样,但还是很精巧的一款。主要是它是受过祝福的,很有寓意来着。” “白色吗?”李子令步子一顿,思考了一会,才继续往前走,笑了:“那你还是换个颜色吧!我隐约记得,父皇在早几年就是白色的来着,后来不小心摔碎了才换的翡翠,为这事,他还生了不小的气呢。” 苏合香也笑着说:“是吗?难以想象陛下生气的样子,我见过的他,都很温和来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神武道上的两人越走越远,那道路的尽头,有一华服贵妇站在墙上观望,身后婢女小心撑着伞,提醒道:“娘娘,天冷,还是早些回去吧。” 皇后见那两人走远了,在雪中几乎看不见了,才点头起驾,回凤仪殿。 金步摇在耳边碰撞发出叮当脆响,就像心间石子投下,荡出一圈圈年轮的波。 这么多年,原来不经意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秘岛上,汉苡仁在族长的陪同下,将一块龟壳丢进火中。翻转之中,火舌将它烧了个彻底,某些不为外人所道的纹路显现出来,透出微亮白光。白光很快就反抗起红火,两股力量彼此纠缠,最后白光越发强盛,将这热得灼人的火星吞噬,红色在这个铁盆里面不过一盏茶就消失殆尽,只剩下清冷的龟甲。 代理族长走上前,脸色铁青,但碍于汉苡仁是前任族长遗孀,因此肃正着一板一眼问:“怎么,还是算不出他的位置?” 汉苡仁手一拂,面前的火盆龟甲消失不见。她倨傲地望着同样不给她好脸色的代理族长龙存宗,挑眉说道:“他不愿回来。” “胡闹!他是未来族长!” 汉苡仁提醒他的身份:“你也不过是代理族长。” 顶点 第八十八章 寻爱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汉苡仁提醒他的身份:“你也不过是代理族长。” “哼!”龙存宗戳着面前的桌子,加重力道也提醒着面前的女人:“您也不要忘了,古灵还等着他。” “那不过是山间的一个神罢了,连山都出不了,居然还让你们畏惧了这么多代!” “这不是畏惧,这是敬仰。您不也是当初见识到了古灵的力量,才生下宫秋的吗?虽说龙氏嫡系每一代都随母姓,但我还是提醒您,他到底,是龙氏的人。既然受了神灵旨意降生于此,那他就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墨儿!” 站在门外候着的墨玉简短有力应道:“在!” 里屋的人发号施令:“再派出一批人,这次,务必要带少主回来。否则,你也不必回来了。” “是。” “另外,”汉苡仁补充:“龟甲占卜上看得到秋儿红鸾星动,想必是遇上了未来主母,如果方便,一起带回来吧。毕竟,要完成使命,光秋儿一个人,可不行。” 门外又再次恢复寂静,人已经走了,只留一片树叶落在地上。 “前前后后派了三波人都被躲过了,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再跑掉!之前从海上捡到的那个人,你还是不打算送走?” 汉苡仁已经坐回自己的兽皮大椅上,有先知之称的她,对很多事情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这样的自信,让人既羡慕又嫉妒。 她手握茶杯,看着里面漾出的一圈圈波纹,目不斜视。 “那个人在未来会有用的,别动他。” 龙存宗不置可否,负手而立:“但愿你这次,也没有看错你的幻像。” 汉苡仁不屑地看着风风火火走出去的龙村宗,眼角一挑:我的孩儿,岂是随便谁都能拿捏住的?若真是谁都能控制他,那他出去这几年,也就白活了。 啪! 林间草地上,数十把兵器被丢在一起,而这些兵器的主人则一个个被扒光了,由超长的困仙绳栓在一起。冬天的风寒冷无比,这些人一刻钟前还一身禁欲味的站在汉宫秋面前,衣服服服帖帖在身上挂着,此刻却是除了亵裤一无所有。 奉命行事的一伙人牙齿打颤叫苦不迭:“少主,请不要为难我们!” 之前不是说少主什么也不会吗?不是不会用灵力吗?都是造谣!造谣! 周围的树木被砍倒一片,虽然是他们自己砍的,但能同时避开这么多人的围攻,把伤害化小甚至转移到对手自己身上,这些绝对不是四年前的少主会的啊! 庭竹从汉宫秋身后钻出来,打着鬼主意:“师父,要不,把他们丢到下面的城市里去吧!来来回回不厌其烦的打扰我们,真是不害臊。就该让他们多丢丢脸,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廉耻!” 汉宫秋内心为这小子鼓掌,肯定的点头,托腮道::“徒儿怎么说,就怎么做!把这些兵器拿去卖了,秘岛做出来的东西,可以值不少钱呢。然后他们嘛,贴上傀儡符,丢到闹市去。什么时候有人来接他们,自然就能回去了。” 于是当墨玉跨越海峡来到这个异国度以后,除了闻到闹市里面的鱼腥味深感厌恶外,还要应对一众兄弟的告黑状。 找到他们这些人时,一群倒霉蛋正在鱼市场里面,这几个家伙被贴了傀儡符,完全受另外的人操作,一言一行全然是被当地人当成了傻子。当然,这么傻的行为举止,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同情,好歹有件衣服蔽体,一日三餐能得两三个馒头。 委屈巴巴瘦骨嶙峋的几个人围在墨玉跟前,控诉汉宫秋的“恶行。” “墨公子!少主他太过分了!居然把我们的剑都给当了!” 这些人虽然一直都在秘岛生活,但是认知上面并没有和外界脱离,知道很多处世之道,深谙汉宫秋此举多么让人深恶痛绝。 稍微心理素质差点的直接要哭了:“还有啊!他居然让我们被扒光了游街!真的好过分!拿着傀儡符不让我们自己动,看到那些吃的都只能看着流口水真的太过分了!呜呜……” “大冬天的只能啃馒头,虽然馒头也很好吃,至少比起岛上面的鱼虾鲍鱼大螃蟹好吃,但是真的不够啊呜呜……” “还有啊!他……” “另外……” “……” 等安抚完这些兄弟,墨玉已经满头黑线,只好拿起一个馍馍坐在窗户上啃,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客栈的老板对他们很是欢迎,毕竟长得好看,来的时候还直接把一袋珍珠丢在柜台上,如此帅气多金又恰好大方,谁不喜欢。 虽然这些人只点了些平常吃的,山珍倒是不少,海味一个没要,但对掌柜来说,一切隐藏的富豪都是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管他们吃什么,给钱就是! 有奶就是娘,管他要干啥! 一群被关在秘岛甚久的有志少年人难得出来,瞬间化身为好奇的猫,誓要吃遍这个城市的美食,玩遍这个地方的玩具。 如此两三天之后,墨玉忍不住提醒面前拿着木马摇的二妹——他们家因为墨家分支出去后这三代就没有生过女娃子,所以二妹这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小时候是按照女孩子养的,久而久之人们就都叫他二妹,叫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墨玉拿走他的玩具,皱眉戳他:“虽说找少主不急于一时,但你们最近玩得太过头了吧?” 不只是过头,还有点上头。 几个“新兵蛋子”初尝“人间”风味,除去第一天被烈酒呛过,之后便爱上了各种果酒米酒,几乎就要醉生梦死在这个镇子上。醉醺醺过了好几日,自己都分不清是他征服了这个城镇,还是这个城镇征服了他们。 墨玉知道没法,估计就算拉着走也是带着一群餍足的猫,最后还是下决定,只挑三两个贴心的走。至于这群,姑且先玩着吧……即便能力再强,心性上面,真的不适合带出门…… 庭竹和汉宫秋走了之后,听自家师父说这些人的来历,一度十分后怕。小红撂蹄子发脾气,全因为最近忙着赶路,都没空给它梳洗。爱干净的马儿好几天没洗澡,见到河流就欢脱的不行。 甩完了秘岛的牛皮糖尾巴,师徒两人便在河边休息。 “师父,白通他真的不和我们走吗?” 顶点 第八十九章 寻爱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师父,白通他真的不和我们走吗?”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汉宫秋行年二十早做爹,却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回答这有了伙伴忘了爹的缺心货。可又怕这祖宗被打击过分最后含着两泡眼泪水漫金山,汉宫秋只得耐心解释:“他自然有人保护,白商陆不可能真的就把他孤零零的留在京师。就算一时有危险,但是会有人保护他的。不过你师父我就不一样了,你也看到了,这四年来,来了多少人了?所以啊,乖徒儿,你还是自己走比较好!” 庭竹炸毛急道:“可是师父你前两天才答应我要共进退的!” 苦口婆心的小师父立马缴械投降认错:“啊行行行!祖宗你别闹!师父错了行不?” 两人上起火,就地取材捕鱼上架,乳白的嫩质鱼肉散发出诱人气息,庭竹毫不怀疑他师父的手艺能让他咬一口鱼肉就满足幸福一个月。 “如今这滚石谷面临苏长容的进攻,却久攻不下,依我看,苏合香多半也是要上场的。” 苏合香如何,庭竹不是很在意,他倒是在意阿秋为什么那天不跟自己走。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这些高深的问题不适合他思考,于是专心听师父分析战况,偶尔才发表两句见解。 “那师祖会参与这些事吗?” 挑鱼刺下嘴的汉宫秋动作一滞,眉头微微拧起。庭竹的师祖就是教他空间术以及灵活巧妙运用自己灵力的人,她知道的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能吓死一片人。 但她明确说过,不参与。 虽然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她有不少地方都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把,但大体上,她是无心这些朝政的。 那她到底要什么…… 汉宫秋想起绥县时墙头那朵黑色曼陀罗,哪怕时隔多年,依旧记忆深刻。 到底是爱,还是恨?爱的是谁?恨的,又是谁? 最后他只能无奈提醒自己涉世未深的小徒弟:“这些事你别管,庭竹,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滚石谷外百里处,因为是在寒冬将尽的时候开战,所以打起仗来,双方都不好过。白商陆的能人异士招揽的不少,修罗战场上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而且滚石谷地势险要,实在不宜近战。 但是远攻,即便他手握上万正规军,也不见得能讨得到好。 蛮攻是下策,战争的终结处是纯粹的肉搏,等到先锋都败退下来后,届时粮草已尽,面对首富的强大财力,他这边后备储备上根本抵不过。 在这样复杂的地形地势上,散将有散将的好处。游击式的打法,并不是上面发给他的这一万养尊处优惯了的新兵招架得住的。 除了几个首领。 立国建国多年,逐渐重文轻武,之前的老将世家兵权渐渐回收中央,虎符在天子手上握着,新兵老将换来换去,彼此磨合默契还没生出来,就被换了一拨人。 虽说边境不是特别吃紧,对士兵的要求也不必如战时那般严苛,上位者却在京师的绿柳红墙中养出生于安乐的习惯,完全没有死于忧患的意识。姑且有点居安思危,也是针尖一致对内,照顾起自家后院,生怕着火。 说着是正规军,但是上下级间没有默契,没有几个心腹,全靠直觉与本能作战。 彼时苏长容正和一个将军商讨从何处进攻比较容易,外面一个小将士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单膝跪下拱手传报:“启禀苏少帅,外面另来了一位苏将军,据说是奉命前来支援!” 还有哪位苏将军? 几人停下商讨,走出营帐,恰好对面一人深蓝偏黑的戎装肃杀,手抱着头盔正气凌然踏步而来。 夜里火光一簇簇,夜深千帐灯。晚风吹角连营,火架上的干柴烧得正旺,映着那人清冷的脸。 “属下苏合香,见过少帅,见过各位将军!” 姐弟战场相逢,不过月余的分别,苏长容却甚是想念,当即挽起半跪的人。 “长姐请起!” 这一挽,既是说明了身份,也带着苏长容浓浓的欢喜。大大小小几名将军互相拱手道了身份,彼此混个脸熟,很快就投进战况的分析中。 因为之前苏合香闭关子胥山,所以正经军营中基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传说中她怪力乱神,深受牵牛子喜爱看重,众人也以为是个魁梧高大的女中豪杰。今日见过才知道,身形清瘦,双目有神却因为四处奔波凹陷进去,只要稍微睁大眼,就显得格外严肃。当然,那一直为外人所称道的苏氏傲骨之下,就算不瞪人,皮相包裹出的人形也是严肃正经的。 只稍微交谈几句,苏合香便深得几位将军的心意,其见解独到,分析的条理也有根有据很是清晰,很难让人不叹服英雄出少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身在苏家这样的家族更是不得不如此,即便早早被抽了家中顶梁柱脊梁骨,也能有人快速成长,撑起一方荣辱悲欢。 军营的床褥很冷,苏长容让手下给单独收拾了一个帐子,虽然已经尽量给与苏合香便利,但到底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环境,心中又揣着许多事,夜风呼啸,她更是难以入眠。 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享受过和家人团圆的年了。 一月来她奔走上尘,进过滚石谷,独自面对李皇口蜜腹剑,如今乍一投入军营,心灵的疲惫蜂拥而至,身体却死活不肯配合不能入睡,非要与思想做抗争。 掀开帐子出去,外面大多数将士已经入眠,留有部分人守夜,她没惊动他们,独自御剑往高处飞。 流云硝烟,每一道风刮在脸上,形状像极了那天在马车上的样子,冷却是入骨的寒。 汉宫秋…… 苏合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一旦静下来,脑海里全是那个骗子。而这个骗子出现完毕后,自己娘亲的尸体,尘封的种种往事恶魔一般不肯放过她,抓住一点缝隙就要占据全部思绪,只想折磨她,一直折磨她。 人总要相信,孑孓独行于曝寒大雪时,身后千里之外会有人掌灯等待归人。也许一路风霜一路癫狂不为常人接受,但只要留有那么点念想,那么前路即便是天堑无涯处,最后也能得一叶扁舟陈放漂泊的心。 但她的念想呢? 顶点 第九十章 寻爱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但她的念想呢? 苏合香在一片林子中落下,漫无目的的走动,指望着什么时候累了随便找个稻草堆睡了就是。 但事与愿违,从视线不经意晃入某个人影开始,她就知道今晚非但不可能好好睡,说不定还要再难受那么一会。 丛林尽头处是一个村落的入口,石子路在今夜的寒凉月光下泛白,有一个身形颀长的人站在路边,好像正在等她。 冤家路窄,苏合香半分也不想理这个远远就勾着她看的人,转身就走。脚下石子哗哗啦啦被压得你来我去,新蹿出头还没来得及感受多久世界的草叶更是受无端虐待。 汉宫秋见她拍屁股走人,一急,身体一晃就出现在正回头离开的苏合香身前。他伸手拉着她一只袖子,低头不敢说太多,眉眼间甚至颇有委屈。 “香儿……” 这大骗子骗了人却还装作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样子,差点气笑了苏合香。她忍住自己的表情保持它不龟裂,颇为鄙夷装作不认识:“阁下,您挡着路了。” 于是汉宫秋促狭地移开身体让道。 两人一人走一人跟,就在苏合香想眼不见心不烦抽剑跑路时,汉宫秋却在后头涩声开了口。 “我其实,是来告别的。此一去,大概不会回来了。” 苏合香背对着人的脸当即黑了一片,冷硬道:“哦,关我什么事。” 确实,以他俩现在的状态,这不是挽留,而是要把对方往别的方向推。 苏合香面冷心热,只要好好哄一哄认个错,天大的事回头也能想清楚,但要是在这样的节骨眼还一味地往后退不把潜在毒瘤拔除,那可更是一脚踢在油桶上,使劲踹两下加点火就能冲出一团铺天盖地的怒焰。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让她窝心,她便非得让对面也窝心一把才能舒坦。 因此苏合香转身讥笑道:“不瞒你说,当今圣上年关过后就预备筹划我和太子殿下的婚事了来着,怎么,反正人都要走了,要不提前留点贺礼?” 气不死你我今天不姓苏! 然而对面的人只是更加低沉,却没有明显的怒火。看不出什么喜怒,大体上知道他是不好过的。苏合香只叹今夜的月色还不够亮,让她看不清面前这人那细微的表情。不过,看他这么不露声色的平静,想必也是没伤心到能发火的地步。 就算有点喜欢,八成也是占有欲作祟吧?如今挑明了,占有欲也没有了? 真是瞎了眼。 苏合香这么想着,赌气似的转身就往高处飞,再不想管地上这戳不动的癞蛤蟆。 身后忽然响起清越的笛声。从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溯流光,继而婉转到纵有千古风情更与何人说的雨霖铃。 这是伤心了。 伤个屁! 虽说骂还是一样的骂,但是心中的气还是消了不少。苏合香面上菜色稍退,越行越远,最后嘴角浅浅勾了勾。待到将近之时,猝然发现前面营帐之上的天空忽然被一片火光笼罩。苏合香呼吸一滞,暗道不妙,这八成是敌袭了! 白商陆不愧是奸商,本以为年关之际,毕竟五百年前也说不定还能扯上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指望他能保留点人性好好让彼此过年,结果这人是直接想要拿着一万军士的血来迎接新年。 今年的年夜饭,也别想了。 苏合香落回自己的帐子附近后,苏长容迅速找了过来,见她虽然身上沾有浓似水的夜色,微微的凉意在身上挂着,一看就没有睡觉才从外面回来,便知道她没事,心中石头放下不少。 骤一相逢苏合香就问苏长容:“具体怎么样了?” “敌方是冲着粮草来的。守夜的将士被抹了脖子,只剩下少数几个,但好在大多数人都没敢睡死,才及时发现,没多大损失。” 苏合香望着抢救及时还剩一大半的粮草,心中权衡后下了决定,对苏长容交代:“长容,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滚石谷后涯是个突破口,虽然奇险无比,易守难攻,但此刻混乱突起,这是个机会。” 苏家小公子虽然是头次带兵打仗,但是该有的从容一丝不缺,快速安排几位守将安抚军心,同时着手反攻,又命两个先锋及十个身手敏捷的小伙子跟着苏合香。 因为是突发的秘密行动,两姐弟没惊动太多人,苏长容在出发前明确告知这十来人:“你们可想清楚了,这一去,很有可能是进狼窝。对方人数众多,你们要做的主要是要巧取,而不是盲目的带着舍身取义的想法去。如果形势不对,在最后关头,本帅可以给你们一次逃命的机会,不算逃兵。” 排排站挺胸收腹的十二人低声吼道:“绝不悔!” “行!”苏合香站出来,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站在最尾端的一个人身形相对矮小,肩膀似在微微颤抖。苏合香目光一沉,走到他跟前,两人身量居然差距不大,能到平视的地步。 “你怕么?” 小将士平视前方喊道:“不怕!将军,我可以!” “但你在抖,真的不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走,还是不走?” “将军,我不走!” “好!”苏合香这才回头,姑且信了他,目光直指滚石谷的方向:“收拾家伙,出发。” 苏长容见她并没有带上自己的意思,快速走到苏合香面前,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苏合香抬头就能看到营帐中整装的士兵,在火光中人影也好声音也好,都显得匆忙又混乱。她握着苏长容的肩,抿嘴道:“这里需要你,你是主帅。如果你想帮我,就从正面吸引敌军的注意力!” 而刚刚被注视着的方向,白商陆透过浓浓夜色观望高崖之下的一片红,此刻那群所谓的正规军打着扫除逆贼的口号反扑,在仅仅只能看清前路的光线下前行。 果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边才有人自作主张去烧了人家粮仓,那边就已经因为饭碗受到威胁气势汹汹打回来了。 石宫蜿蜒在顶端,下方设有一重重岗哨关卡,因为各种灵力的爆发亮了又亮,视力稍好的话,还能看到两军对垒之时,彼此之间就像两拨蚂蚁滚到一起。 浓黑与深蓝撞在一处,就像两种不同的颜色在崎岖的盘子里融合,淡化,最后居然碰撞出硝烟战火。 () 搜狗 第九十一章 寻爱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浓黑与深蓝撞在一处,就像两种不同的颜色在崎岖的盘子里融合,淡化,最后居然碰撞出硝烟战火。 黑得要吃掉蓝的,蓝的也不甘心被吃,横竖是要有一方挂白旗,用第三种颜色来驱退这成河的血水。 滚石、开水、就地取材,一点就燃的油、炸药一类因为身后背靠大海,自有渠道源源不竭。 这场战到底会有多持久?地上多是凡胎的战争,而天上亦有两拨人御剑相抵,一道道白虹贯穿夜空,因为有结界的关系,石宫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实实在在的如居庙堂之高,一种睥睨天下之感油然而生。 一条巨蟒从身后蛇行而来,既不让人威胁也不威胁人,完全拎不清自己的体重,顺着心意就从脚跟蜿蜒爬上白商陆的身体,最后靠在他肩头嘶嘶吐信。 白商陆宠溺摸着它的头,问:“有人进来了?” 头顶盘桓着一只鹰,搏击长空的畜生此刻也放开了嗓子尖锐的鸣叫出声,验证巨蟒所见。 “好孩子……” 白商陆将手伸到栏杆下的石碓上,巨蟒顺着这个弯曲垂下去,盘成规矩的一圈又一圈。 白商陆哄它的神情就像对待三岁小儿,温柔至极:“召唤出它们,见到了谁,只要气息不对,杀了就是……除了女的。” 原来这是条蛇王,恰好被白商陆收服。蛇王歪头领命,转眼就消失在了石碓中。 受滚石谷认可的人身上都必须带有一股香,或是在衣服上熏香,经过训练的蛇在冬日尽头提前苏醒,特意给它们采集了那种香进行反复的驯养。 蛇王到底是有点成精了,有时甚至能凭借自己的理解护主——在白商陆决心叛变之初,有一个伪心腹不满白商陆的行为,半夜谋划了来暗杀,被房梁上盘着的蛇王毫不犹豫干掉,场面一度血腥。 好不容易除掉几个暗哨的苏合香一行才从陡立的崖下御剑上来,但是中途走到一半陡然发现,在这里不允许用灵力。 凹凸不平的崖壁上有许多小坑小洞,从洞里爬着无数藤蔓出来,几乎遍布崖壁中层。苏合香抱着绝对的警惕,及时制止了缓慢上升的几人,小声说道:“这里种了散灵草、捕灵藤,大家记得收敛气息,而且如果不小心触发捕灵藤,它就会把有灵力的人卷走溶解掉做它的肥料,所以,诸位务必小心,切记不要使用灵力,这样它们就只会把你当做一般的动物来对待,明白了吗?” 几人表示了解,从下方就拿出小刀卡进石缝中借力,在到达捕灵藤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先锋赵段试探性的把手伸到它的身上,试着抓紧它借此攀爬。 没有感应到灵力波动,并不会触发,真的就和一般的藤蔓一样。 赵段放心地对地下的人比出安全的手势,收敛气息更小心往上爬。 但爬着爬着,他就发觉有东西在身上动,从贴身的夜行衣上摩挲,继而转到领口位置,轻而易举地钻了进去。 “啊……”最上面首当其冲,他发出一声惊叫,虽然有尽最大的努力克服本能没有彻底放声吼出来,不至于让上面巡视的人发现,但依旧引起其余人极大的关注,齐刷刷的把头转向他的方向。紧接着,在脚下这些人的视线里,赵段紧握捕灵藤的手居然自己挣扎着松开,似乎毫无预兆,轻飘飘就往底下掉。 苏合香正好在他下方,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腰带,但是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自被吊着的这人胸口往上一扑,她腾不出多余的手,手下的人又过于沉重,立刻就把她往下扯了一步险些没抓住藤蔓,因此在见到不明物后,更是刹那间就条件反射就把人松开。 赵段下坠过程中,苏合香能很清楚的看到他脸色在惨白的月光中,黑了一片,中毒后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还没开战就损失一人。 至于那不明物失去借力的东西扑出来并不远,瞬间就被旁边机灵的一个小子飞来的一刀划成两半。如果不是苏合香快速歪了头,还往上冲的那一半躯体几乎都要撞上的鼻梁,獠牙嵌在后怕出冷汗但立刻被海风吹干的脸上。 一个激灵,她立刻在保证几人都能听到的范围内提醒着喊道:“有蛇!” 经此提醒,众人才惊觉自己手抓着的藤蔓间确实多了东西,立马就用上自己雪亮的刀,将其中隐匿的小蛇在扑出来扎进皮肤上时就扼杀在其中。 所幸大多数人都是训练有素,即便不用灵力,轻功修习倒也不是很差,纷纷加快了速度往上。 沿途所经之地,花花绿绿的细蛇不断掉落。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寒冷的冬天还能有此等毒物,措不及防,全靠本能往上爬去。 此时如果撤开底下汹涌的海水,他们毫不怀疑能听到一片蛇芯子吐出来的嘶嘶声。本来只剩几丈之远,初步胜利在望,一直看着比较胆小的那个小兵果真没辜负苏合香一开始的眼力见,哭喊着用了灵力——因为有一条细蛇已经钻到衣服里去,如果不立刻震开,顷刻就要命丧于此。 赤红色的光芒一闪,异变由此突生,苏合香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知道现在再低调也没用了,大声喊道:“往上冲,现在!立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捕灵藤就在他们身旁,就算再怎么快速,仍旧少不了被殃及。最开始爆发灵力的那个人已经被高高卷起,即便快速爆开了它的不少藤蔓,却顷刻就被更多的藤条蜂拥而上,霎时间就被裹成一个绿球。 在场的几人已经知道他是没救了,长刀灌注灵力大开大合,一道本就饱经风雨的崖壁不一会就已经多了好几条被破开深陷进去的痕迹,每一道印记都是刀刃的形状,绿色汁液散发恶臭黏湿在上面。 龚常珠一斩杀开一条空隙,对着爆掉了众多藤蔓后浑身都是绿色汁液的苏合香喊:“苏将军,您先上!” 苏合香点头,凌空冲过去,踩着龚常珠的肩膀借力铆劲一蹦,直接跨越这道天然屏障,与窜出来的捕灵藤一起出现在了半空。 旋身而上,转头就能看到石宫里数十架箭弩笔直地对着她,就像黑夜中窥伺猎物的野兽。这些暗夜饿兽恰好趁着她毫无遮蔽之物,每一支箭都带着破空之响,似有龙吟裹挟,咆哮冲向空中的人。 顶点 第九十二章 寻爱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旋身而上,转头就能看到石宫里数十架箭弩笔直地对着她,就像黑夜中窥伺猎物的野兽。这些暗夜饿兽恰好趁着她毫无遮蔽之物,每一支箭都带着破空之响,似有龙吟裹挟,咆哮冲向空中的人。 但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这可口的猎物,便被一道排山倒海势的水墙反撞,折断在其中,落进下边的深渊。 一声真正的兽吟从海底出现,火光在漆黑的夜中炸出,刚才还在气势汹汹捕猎的捕灵藤刹那间被烧焦一片,生存的本能与等级的威压使它还未完全开化灵智的躯干颤抖不止,再不敢放肆,甚至好像是因为吃多了人,连带着它自己也有了点人的特征,发出婴孩啼哭,往悬崖的洞中疯狂爬进去,还没有完全隐匿进去的部分,则又被第二轮烈焰吞噬。 凭空出现的水壁与火焰使守在石宫这里的人纷纷后退惊诧不已,这时哨台那边的人大喊着水怪出现,种种轰鸣声尖叫在脑子里炸开,领头的孙曹根慌乱间直接按动机关,于是发动了更大的攻击。 “娘的!”他骂道:“这么易守难攻的地方都能给老子守落了,传出去还要不要脸!” 机关启动,三把加大号箭弩在石壁墙体中哐哐当当现身,原本用来遮掩它们的石块被压碎挤落到翻滚的黑海中,崖上动静远远看过去就像山中石怪出现,要与海上若隐若现出没的水怪一决雌雄。 苏合香已经鬼魅一般地从山崖间消失了,落在石宫里,完全没人注意得到她的存在。她从另一个角度凝聚起地上的断箭,只巧妙地一甩出,那暗哨便被这背后冷箭穿胸而过,惨叫都没发出就直挺挺倒在开着的木窗上,失去重心一个翻身往深渊里掉。 而底下在海浪中翻滚的青虺利用自己的空间之能,从海中一跃穿透光门消失,紧接着出现在石宫之上,来自即将成为神兽的灵兽之怒可不好承受,伴着撕裂般的兽鸣,石宫内所有能燃起来的东西刹那间染上火,之前那些摇摆的布幔推动着火海的形成,一张一张传递火舌。 孙曹根指挥悬崖边上的巨弩同时瞄准了它,三支穿云箭箭头带火,迸出后就像三道流星降临凡尘直寻归处。 空中早已被各类硝烟弥漫成混沌,穿云箭破空出去,却不见尽头,凭空消失。就像最利的刀笔直落进水中,分明是要杀出个结果的,却偏偏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躲在后面蓦然抬头的苏合香心中一紧,暗道青虺莫不是被射中了? 但是不管有没有射中,都已经没有时间担忧了。 虽然滚石谷的大部分守卫被苏长容那边牵制过去,但还是留有不少高手在石宫附近。刚才只是侥幸青虺出现在此及时解围,否则凭刚刚的阵势,箭雨之下怕是很难躲开,虽然不至于要命,但少说也是要被戳几个窟窿。 喊杀声一片,不论是谷地还是这怪石嶙峋的山顶火光冲天,箭羽破空,短兵相接,金石互击,冲锋的号角声以游龙之势响彻云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剩余的随着苏合香一同前来的几人也倒还算有惊无险地上了石宫,两方骤一相见分外眼红,暗杀之术层出不穷,不一会火海中便横七竖八倒了许多人。 被放倒的人太多,反而显得不正常。 白商陆呢? 苏合香挽紧手中捡来的利刃,她带的小刀全扔完了,只能就地取材。 石宫的深处四处贴满了符箓,彼此相辅相成,水火不侵。外面火热一片,进入这个地方,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清凉之感。 刀戟相接的战场慢慢被甩在身后,越往里越静,反而有种某些东西在地上拖动的细微响动。 内部没有光,苏合香凭着自己的夜视尽可能放慢步子,以免触动机关阵法。四周昏暗,但她依旧能够看到,前方已经没有路,只剩下一堵墙。墙上明暗间显现出来三个符号:带血之刃、黑金骷髅以及一个圆环,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圆环,而是一条蛇,在吃自己的尾巴。 猝然一个回头,果然来路已被封住,暗红色的光线在窄小的甬道徘徊,每一道都是杀机。 “合香……” 白商陆的声音在暗道中回荡起,就像和平常的交流没有两样,依旧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苏合香不咸不淡回应:“白叔叔。” 白商陆从来不曾对苏合香说过任何重话,即便到这样拔刀相见的时候,依旧把她当成一个值得疼爱的孩子:“合香,此时收手,我不会伤你。” “白叔叔,叛国是诛九族的重罪,回头吧,至少给白通个机会,让他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走到街上。” “这种时候,你想起的竟然是阿通,也不枉他时常念叨你,见到你也总跟着当你的跟屁虫。但是合香……你娘的事情,你真的能毫无芥蒂吗?当权者就坐在那个座位上,我不信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想要去杀了他报仇。你不用说什么你不信,我知道,你返京之后,已经证实了。” 证实与否本与他无关,但在这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如此的招人厌烦。苏合香自认为滴水不漏的试探,竟然在白商陆面前就这么瓦解了? “你还做了什么?” 白商陆心照不宣:“……我不过是,帮你报仇啊,而我也是在报恩,用我的一切,还这个恩情。” “白商陆,你走吧。”苏合香沉沉摇头:“我娘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皇上那边,我自有办法糊弄过去……带上阿通走吧,他还只是个孩子。” 空气中忽然坠入一座冰山,整个氛围变成冰天雪地的静谧。半晌,白商陆笑了,笑得像个痴狂的老者,像个垂死回光的病人,笑到全身都在颤抖,笑到面满泪水。 “来不及了……哈哈哈哈哈……苏合香,来不及了!什么原谅都来不及了,错了就是错了!任凭谁都挽救不了,因为她死了!她死了你明白吗!她死了!死了!” 一遍遍的高声呼喊自语,如此癫狂,不可否认苏合香被吓到了一瞬,因为这完全不像是平时的白商陆,更像是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的疯子! 顶点 第九十三章 寻爱6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白商陆!!”她在甬道中大喊,期望着用这点完全被淹没的声音唤醒白商陆的一丝神智,但这声音全然被搅碎在暗道中突起的铁链机关声里,微弱如风中残烛。 他听不到!并且还打开了机关! 嗖! 三道利刃飞出的声音闯进耳畔,苏合香紧急避开,两个铁板桥闪过,若不是闪得及时,胸腹顷刻就能被刺穿,白花花肠子掉一地。 在上头疯狂的哭笑声里,还要在昏暗之处辨别暗器会从哪个方向破空而去,这对苏合香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 “白叔叔!你醒醒!你真的要杀我吗?真的要对她的女儿下手吗?!你冷静一下好不好!白玉她绝不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是白玉这名字还能唤醒他片刻,甬道中的咔哒声瞬间停下来,上头那人的哭声便若隐若现。 “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不会的……她怎么会不希望我变成疯子,她一定巴不得我这样!我越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她一定越高兴才对!因为我害了她啊……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苏大哥就不会常伴青灯,如果不是我……她不至于死,是我泄露了那封信,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啊啊啊!” 机关的声音更甚,此刻三道门同时打开,墙壁上齐刷刷冒出利刃,就像一个刺猬把尖刺全部向里,不留一点余地、四面的墙壁抬起了三面,不过一寸的高度,但是很快就有一条一条的东西钻出来——竟然是之前在崖壁上众人不停斩杀的蛇!至于那道骷髅头的机关,就目前来说,只凭借眼睛并不能看见。 苏合香迅速结印生出结界首先屏蔽蛇群,而四面墙上尖锐利刃无限逼近,甚至最近的已经戳上结界。她此时如同逆着千尺瀑布而上,扛着巨大的冲力,却不能有一丝松懈。 “破!” 灵力爆发席卷到这个空间的所有角落,利刃纷纷折断,地上布满的碎肉。苏合香呼吸有一丝不畅,这才发觉,骷髅头这一关,释放的应该是无色无味的毒气。 蓬勃灵气在丹田里如退下的潮水,一一从身体里剥离,甚至还带着深入骨血的钝痛。 苏合香头皮发麻,脱力倒下在一堆碎肉里,面色惨白,浑身发着冷汗。 熟悉的骨头收缩感传来,这该死的毒,竟然在关键时刻发作! 墙壁被刚刚的灵力爆破震出裂缝,但支撑着再出钢刀是没有一点问题,雪亮利刃再次出现。 当真是天要亡我?苏合香抑制着不让自己发出痛呼,额头青筋毕现,转眼间衣服就已经湿了一片。如果在这个时候,没有了灵力还变成小孩子,那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整个空间无限狭小要将她纤细的身体淹没之际,一张巨口袭来,本来就因毒气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苏合香瞬间就被那股恶臭熏个正着,彻底没了意识。 ——原来阿秋是这样被熏晕的。 混沌的脑子里,苏合香如是想。 “姐姐!” “香儿……” “小姐……” “苏合香,你快醒醒,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香儿,大伯来找你了,你知道吗?你快醒醒……睡够了,可就不好了……” 哭声、劝声,害怕的、紧张的、无奈的、乞求的……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声音,但是每一次的声音都让她无法不动容。苏合香浑身沉溺在黑暗潮水里,四肢如同被千年精铁束缚动弹不得,唯一的双眼可动,却仿佛还能看到这股绑架了她的暗色汇聚成河,千千万万亡灵正在这条河上走过,欲要渡桥而去,在喝下那桥中央的一碗汤后,了无牵挂的消失在桥尽头。 她还未能和整理清楚思绪,一道极为突兀的烟熏桑,苍老如锯子割裂地在身后响起:“小姑娘,你是谁?” 苏合香头皮一炸,惊而发现自己还能扭动脖子回头看这个声音的主人,发现对方只是个看似没有威胁的老人后,下意识问:“老人家,这是哪?这里怎么这么暗?为什么……他们这是……”魂灵都聚集在了一起? 老妪满脸皱纹,一双绿豆眼睛小小的眯着,如果忽视其中带着的淡淡幽光倒也甚为慈祥,她上下打量完这个淡薄的姑娘,最后视线停留在苏合香的额心,摇头叹道:“姑娘,你不该来这里……” “此为三途川,非生者灵魂可来之处,姑娘还是速速离去吧,你阳寿未尽,时间久了,可连大罗金仙都回天乏术……” 先前那些亡灵都将苏合香当成普通的死者,见有人和她说话,僵硬地扭动空洞的眼睛,将呆滞的视线投到苏合香身上。老婆婆见状,立马在她身上一点,手一转,一面黑纱就从苏合香头顶笼下,将全身都遮得看不到空隙。 “这些亡灵有不少是含冤而死,恨不得找替死鬼,见你还有阳寿夺舍也是可能的。姑娘听老婆子一句,速速去吧,这层纱可保你一天一夜不被鬼界察觉,你沿着忘川一直往上走,就能回到人间。” 千百年来老婆子难得发一次善心,但这个小姑娘却并不十分领情,一动不动,唯独嘴皮子还能上下开合阐明想法。 “……婆婆,您在这里多久了?” 老婆子早已忘记要记年记事,一本正经兢兢业业,沧海桑田一一掠过,脑袋既充实又空荡,装的东西太多,一时问起来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骤一被发问,这孩子既不问前尘也不问来生,反倒关心起她的生活琐事,也是难得新鲜。因日日夜夜面对着的全是浑身冒死气的亡灵,老婆子都快得长了针在眼睛里,一看到这些要死要活的就扎得慌,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娃子……老妪自动理解为苏合香自己不愿意离去,心里忽地一喜,想着逗逗这个小孩儿也好,权当解闷。 思及此,她老实答道:“忘了。” 苏合香又呆呆问:“那婆婆您见过多少亡灵?” 老婆子想,这孩子要么就是三魂七魄走散了,要么就是天生缺根筋,于是拉着苏合香走到一个茅草铺下坐好,竹篾小椅都变好了,就等着唠嗑家常。 “婆婆见过的亡灵,可比你吃的盐米还多。” 顶点 第九十四章 寻爱7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婆婆见过的亡灵,可比你吃的盐米还多。” “那婆婆,可曾记录过,一个叫白玉的……鬼?” 本想问人,苏合香及时改口。面前亲切拉着她小手拍打的人动作立马就僵硬下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丫头猜出她的身份了? 桥中央勤勤恳恳打汤的小孩子歪头看向身后,就算脸上表情很单一,和旁人一样呆傻,但坐着的两人都明显品出一丝看热闹的味道。 孟婆眼里绿光一闪,打工干了几百年苦力的孩子手都给吓得抖三抖,虽然这些死鬼都极为有秩序地一个个排着,但小孩子心里虚,没底气,赶忙回头吆喝下一个。 一群乖咪咪的死鬼生受无妄之灾。 “丫头啊,你可知,你是还要还阳的人?老婆子我的消息,可不便宜啊~” 孟婆好歹也是个正经的小神仙,此刻却一本正经套小孩子。 苏合香继续将她的呆愣发扬光大,呆着一幅木板脸,吐出的话却给孟婆来了个回马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问了。” 啥?什么人啊这是?!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了么??! 孟婆给噎了一口,心里反而有种你越不想知道,我越要引诱你知道的犟,心想这小样子难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是白活的?还收拾不了你? 她干笑着,继续在苏合香白嫩的小手上拍拍,声音更是软和,完全不见平时遇到哪些不肯乖乖合作的恶鬼时的泼辣。 “孩子,虽然那些死了的我不能随意透露,但是我看你一脸福相,此番既是偶然相遇但也是命中缘分,老婆子我就送你一个愿望好了。” 小屁孩!贪多嚼不烂,你要是敢说什么再给你三个愿望一类的,今天也就不用回去了!呵,贪婪的人啊,准备接受神的惩罚…… 罚什么还没想好,苏合香却已经开了口:“那我就想问问阳寿,没别的了。” 内心小人还在奸笑,虚幻的皮相下仰起的嘴角一瞬间就僵成木雕石块,孟婆有点不敢置信,一只眼角都在隐隐抽抽:“真没别的了?不问问姻缘?运势?财路?” 苏合香继续:“没了。” 失策?! 孟婆不死心,“真的?” 苏合香双眼懵懂似的微微放大,直问:“我要是问姻缘,作为孟婆,也能回答么?” 月老怎么算姻缘的孟婆不是很清楚,但是自己算姻缘那就是个妥妥的江湖神棍,偶尔八竿子歪过去也能打个正着。这念头转回来,孟婆这厢可没底,刚刚一心想给这孩子挖坑让她跳,差点忘了自己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既然是愿望,自然是要有保证的,姻缘一事,她还真不敢保证。 话糙理不糙,但活了几千年面子不能掉。 孟婆弯着一把老腰,抽出散发着霉味的木柜子抽屉,从里面点出一本册子,同时答道:“姻缘自然也是没问题的,但你既然已经问了寿长,自然也是不需要别的愿望的。说出的话即是覆水,那可难收!” 苏合香也没打算收,安心看着孟婆瞬息间化出一双指甲窜出老远甚至略微弯曲的手,那右手伸到苏合香面前,隔空挑出几根青丝撒在册子上空。 乌黑的烟在方寸间灯芯燃起的橙黄光下绕着发丝飞旋,某种不能被一般人掌握的威压与衰老的气息从泛黄的册子上传来,竟是有点惊心动魄的后怕。 不愧是神! 她一面看孟婆作法,一面又在想,既然自己的灵魂都出体了,那身体可能只剩下最后一口没咽下的气,若是回不去,这口气一尽,那再多的阳寿也是白来。 不知道他们如何了……会伤心么?会有多少人来?有几个人一心一意守着她?活了这么大,虽然不过沧海一粟,但始终在人间辗转过一场,不管有的没的,因果已经种下,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这么一想,忧从中来,躺在锦被中的身体即便被灵素打理得干净,也照看着随时捏拿,却从眼角滑出来一滴清泪。 灵素刚给苏合香擦洗完身体换好衣服,不经意抬头就看到这般情状,还以为自家小姐终于有了意识要醒了,喜出望外叫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外面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守了好几个人,听到这个动静也一个接一个窜进去,最后与灵素大眼望小眼,卑微的希望越发沉寂。 若卿是在场能说得上话的人,和苏长容解释清楚之后,虽然余粮石与苏长容之间有误会,但为了苏合香,双方拍定暂时放下以前的是是非非,决不会顶起来。 他无力地叫其他人出去,自己留下来,坐在床榻边伸出手与苏合香掌心相贴,给这冰凉的身体输送自己温和如水的灵力。 枯木逢春之术,虽然比不上太上金丹妙药,至少保着这口气是没问题的。 那次两人通过打擂达到见到白商陆的目的后,苏合香出来就变了一个人,虽然以前也清冷,至少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是这样,但那天她走出来,却在清冷之中多了几分深沉。 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什么还要非杀白商陆不可?完全可以反了,届时天涯阁、苏家旧部、白商陆的兵马等各方势力,出其不意也能打的李皇措手不及。明明可以秋后算账,她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香儿,你到底……要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你得活着啊……” 木门上传过来三声轻叩,若卿把苏合香的手掖回被子,道:“讲。” 余粮石带着喜意的声音在外响起:“公子,妙手医圣到了!” “快请!” 因为房间里不宜有太多人,妙手医圣一进门,就明确表示自己不能受打扰,除了自己的徒弟,谁都不能进去。 苏长容不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心怀不轨,反对道:“先生的心我们理解,但里面的人过于重要,容不得一丝差池,至少也得让我们有一个人在里面。” 这医圣长得高,身形修长,即使被一顶漆黑的面具挡了脸,透过这面具看到的眼睛也能看出是个青年男子。慈祥老者亦能暗藏祸心,何况这般一眼看着就非池中物的人。 顶点 第九十五章 寻爱8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这医圣长得高,身形修长,即使被一顶漆黑的面具挡了脸,透过这面具看到的眼睛也能看出是个青年男子。慈祥老者亦能暗藏祸心,何况这般一眼看着就非池中物的人。 那小徒弟站出来,充当全权代表,仰着头丝毫不怯场:“诸位公子小姐的担忧,我师父也不是不理解,但行医者有不少看家本领,要是被你们学了去,这医圣的名头怕是要让贤了。” 医圣的本领要是随便谁都能学去,那还能叫医圣么?这个借口一点也不高明,也怪不得灵素、苏长容一等人要理论清楚。 双方有那么一会僵持不下,灵素与小徒弟互相不肯让步,就差掐起来。这医圣也懒得看他们,绕过众人一言不发径直推门就进了。 门上面的结界虽然不厚,但是一个二流高手想进去也是得费点功夫,他如此行云流水,连还有一丝犹豫的若卿都怔住——这绝对不是一般人! 罢了,这样的人,犯不着伤苏合香。何况,就算他们真的半分不肯退,最后出于无奈,苏长容几个八成也是会妥协的。 这可是妙手医圣,虽然曾经领着救死扶伤的名头看病反而直接弄死了几个蠹虫,但到底医术在手,还是有不少人会冒险一试。退一万步,就算真有什么不对劲,难道在场这么多人,都拦不住这俩? “姑且等着吧。”若卿叫来使君,让他守在门外,时刻关注里面的动静:“如果有什么不对劲……” 使君兄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红漆木门即将被掩上,小徒弟眼快的跟上去,虽然和灵素他们争论时候气儿高,但面对病人却是十分的小心,关门声都控制得极为微小。不过如果忽视那不是很显眼的鬼脸的话,也就更令人心安了。 走过屏风,医圣只看了一眼这具气若游丝的身体,眉头就皱了起来,拳头捏紧,掌心顷刻就多了几道泛白的月牙印。 药童娴熟地搬凳子摆器具,冷不防被师父身上散发的冷气急的心中一跳,越发不敢说话。 “师父,做好了。”他不过在桌子上取银针的时间,转头来告知师父进度,抬头及看到自家师父早就坐在人家姑娘床头,一双单薄的手掌把脉的把脉,轻抚脸庞查看也有。 这举动,没有猫腻谁信? 庭竹给激出鸡皮疙瘩,他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女孩子的手,很难理解一个男子看到一个女子受到伤害后的伤痛。于是他摸摸鼻子,把药箱放在汉宫秋最近的地方,乖乖走到屏风外边去守着,要是有需要,就会立马进去。 汉宫秋几乎是双手颤抖的挨上苏合香的肌肤,但自己的手抖,看病自然也就做不到精确,只得把翻涌生恨的心一再压抑,使自己平静下来。 内伤、外伤、中毒、旧疾…… 多亏了若卿的枯木逢春还吊着她,否则身体早就在两种毒的博弈里面失去生机。 幼年旧疾残余毒素和新中的毒如冰与火冲刷灵脉,每一寸骨肉上都在上演一场大战,彼此鲸吞蚕食,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外伤好说,内伤造成的机能损伤也可慢养,唯独这毒,却是能蛰伏于深渊,一日不除,一日为祸害。 汉宫秋整理好苏合香额头上的碎发,拇指怜惜地在她脸上滑过,极为不舍地收回手,生怕吵到这睡美人似的,轻声喊道:“庭竹……” 在外面的庭竹在这样的时候尤为眼尖耳清,捕捉自己师父吩咐的本领炉火纯青,立刻就垫着脚走进去。 “你去把外面的若卿叫进来。”汉宫秋吩咐道,想了一瞬,末了又补充:“只许他一个人进来。” 若卿跟着庭竹进来,在看到汉宫秋摘下面具的脸后,算是明白了什么。 汉宫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后者心一沉,不愿相信地问:“难道连你也救不了?” “不是救不了。”汉宫秋视线转向安静躺着,甚至面容可以说得上是安详的人,“我需要时间,可我怕她撑不了那么久。你的枯木逢春,虽然能够给她维持生计,却是由生命换来的,所以……” 枯木逢春……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生命,等价交换。 若卿满不在乎地说:“只要能救她,不过就是几年寿命而已!” 汉宫秋:“如此自然最好。她体内有两种毒,本来只有一种,常年服药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如今突然去了另一种……一山不容二虎,两种毒都极为霸道,瞬间活跃了起来,全然把香儿的身体当做沙场。本来只需要在白商陆那里找到解药就可以了,但是白商陆自己疯了,已然气血攻心最后气绝而亡,解药有没有还两说……” 他话里似乎还有话,若卿忍不住问:“然后呢?” “更重要的是,这两种毒,很有可能会成为一种全新的毒,融合在香儿体内。” “不是说都极为霸道么?怎么会……” “是真的,就算香儿表面上看着只有外伤,但体内已经乱成一锅粥。所以,若卿,在我走后的一段时间里,你一定要记得维持好她的身体。我等会会尝试着给她换血,先将有毒的部分逼出来,这样或许能多撑一段日子。” 若卿是听说过换血的,但是却从未见过,不过事到如今,他选择相信汉宫秋。 “我要做什么?” 汉宫秋要来一根细细的管子,之后便让他们全都出去。 若卿和庭竹一起被关在了外面。庭竹眉头皱的像张揉在一起的纸,却巴巴的望着房门不说话。 “你师父,他要怎么做?换谁的血?如何换?” 庭竹正蹲在房门口,却看到若卿向他更走进了一步,他也不抬头,更不关心旁边那群恨不得敲开他的嘴问个明白的人,憋屈哼哼道:“换谁的血?还有谁的血能换?谁在里面就是谁呗。至于怎么换,说了你也不会。” 汉宫秋的血有奇效,但也不是万能的,因此只能靠更新血液来救苏合香。 其实还有一个换血的合适人选,那就是苏长容,只要看过,谁的血能匹配,那么谁都可以换。但是偏偏苏长容灵脉一般,血液也一般,自带抗毒效果的万能血袋,就只有汉宫秋一人了。 顶点 第九十六章 瀛洲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其实还有一个换血的合适人选,那就是苏长容,只要看过,谁的血能匹配,那么谁都可以换。但是偏偏苏长容灵脉一般,血液也一般,自带抗毒效果的万能血袋,就只有汉宫秋一人了。 庭竹之前见过自家师父给别人换过血,换完以后,由于失血过多,那人面色苍白浑身发冷,可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和自家主子血可以配,于是在那财阀的逼迫下,险些直接死去。 不过…… 庭竹想起自己给师父放在边上的生血草药,肯定会派上用场! 瀛洲 瀛洲作为一座海岛奇山,其灵妙之处可谓世上少有,并非是因为它上面有着当今最有实力的宗门之一,还以为它的天材地宝,几乎能让半块大陆的人眼花缭乱。 须弥峰之上,红娘子及其分支被安排在此整顿。这须弥峰,是个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去处,供着着佛家典故,却干着杀人越货的暗影勾当,世人都说能与之比肩的,可能就只有那做事低调却从不失手的天涯阁。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须弥峰在明,天涯阁在暗。 当然,对外再怎么让人生畏惧,自家这里却还是只是个麻雀五脏,少不得要吃饭做饭的小地方。瀛洲没有冬天,清晨的第一缕光洒在岛上,其上的每座峰头都大大小小燃起灶台,一弯弯或白或灰的烟渺渺升起,假作一方晨雾。清风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小厨房外,还没进门就问:“明月?吴姑娘昨晚上吩咐要的汤,可煨好了?”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红娘子一行人因是投奔来的,因此也不大受上层待见,明月估摸着主子脸色行事,也知他们是瞧不起吴家的。因此她不甚在意地先伸个懒腰,再从一个小灶台起火,不耐烦抱怨:“汤汤汤,大早上不喝粥,要什么汤!真是没事找事,也没见过这么难招呼的人。不过是来投靠咱主子的,落到了须弥峰,还真以为自己也是主子?” 清风戳了她后脑勺一下,没好气说道:“再不怎么受待见,人家也是客,主子没让她走,那你就得伺候着!小蹄子嘴这么碎,当心什么时候祸从口出烂了舌头!” 明月口直心快,虽然把话听进去了三分,却也不怎么怕,顶道:“怕她做什么?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能大清早跑庖厨?准听不见!真要听见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能拿我们开涮?” 打狗也得看主人,也不看看她红娘子现在在谁地盘上~ 这汤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料,闻起来有苦又辣,完美地招了整个厨房的嫌弃。此时其他的厨娘也陆陆续续进厨房预备早饭,一进门就给冲得不行,捂眼睛不是眼睛捂鼻子不是鼻子,怨气立马从忍了多日的花花肠子里窜出来三丈高,发作道:“也不知道天天要这些个玩意做什么!明月!改明从外面开个露天的灶!不然这样子还怎么做饭,做的饭还能吃么?!” 整个须弥峰就两个大厨房一个小厨房,小厨房是给后勤部用的,大厨房那些则负责给修习的弟子以及各门主服务,如今这唯二的大厨房之一被熏成这样…… 要是哪个眼神不好的多放了盐多撒了辣,给上面的吃了,还得了?! 如此半旬多日,厨房里几乎要炸了锅,唉声载道鸡犬不宁。 红娘子坐在屋檐上,迎着清爽的晨风,满意地听着下面的嘈杂。身后砖瓦轻响,随后身后多了个人,吴半夏支棱着一只腿坐下,瞥一眼下方动静,淡淡说着:“这些人这般没眼色,就这么收拾,怕不像你吧?” “哦?”红娘子倚下,顺势问:“那依兄长所言,怎么收拾比较好?” “不如杀鸡儆猴,反正这些都是不值钱的贱命!” “啧,如此心狠手辣,好歹这也是你娘的后家,你就不怕惹恼你那好外公?” 仔细想想,两人自从懂事后,就在吴悦的推波助澜下互斗了好久,难得一次能没有夹枪带棒的交流。这次吴半夏能看不惯这群厨子而为她抱不平,红娘子也能侧面提点不惹事,可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破天荒难以置信的第一次。 放在之前,想想也是觉得不可能的。要是还在京师,有人说他吴半夏有朝一日会和他妹妹在房顶上相安无事地谈话,他一定会割了那人的舌头泡酒后喂狗。 小霸王的名号,真不是白来的。 “茱萸,你说,这事会怎么收场?听说白商陆那边,情况可不是很好。” 红娘子被这一叫勾出一身不自在,直想拿起鞭子抽他,强忍着不适受了这僵硬的亲昵,砸吧嘴翻白眼:“问父亲去,本来好好的搞什么贩卖铁器,现在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事事还要看人脸色……话说曾经给我甩脸色的人都早升天了,我也算是‘功德无量’,但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下面这群,我可都记住了……这是因为现在,下面的是你娘的娘家人,不然,这大清早的好日子,还能有命享受?一随随便便勾勾手指就收拾完了。” 白商陆强弩之末,为了撑下去不惜讨来延命的毒药,把身体里的败势压住了。虽然那药可以暂时使人行动与健康的人无异,但这也是假象,只要药效一过,回天乏术,新旧恶疾都会铺天盖地地淹没他,就算是那起死回生的医圣也束手无策。 可惜啊,还没等大业有成,就死在了苏合香一众手上。 下面清风拿着红娘子要的药汤出了厨房,红娘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一纵身就消失在房顶。吴半夏没了趣,便也如之前那几日一样,去向自己的外公请安。 就算他内心再怎么不甘心,到底这面子上还是得做足,毕竟他家这老不死的捅了篓子,他作为小子还得准备擦屁股。 入雷雨堂,里面已经有不少子弟开始晨练,每人一手担着一桶水绕着雷雨堂这个小山头跑,回来时看谁撒的水多,今天就谁负责洗碗拖地。 一群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手挽手都贴好了灵符,谁要敢用灵力,就是犯规,犯规可不是做点苦力活就解决的事。晨练过后,便是灵力练习,上擂台以实践出真知,点到为止的打斗。当然,也不乏很多心高气傲的、心胸狭隘的,在比试过程中下重手,典型的公报私仇。 顶点 第九十七章 瀛洲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当然,也不乏很多心高气傲的、心胸狭隘的,在比试过程中下重手,典型的公报私仇。 欧阳少与上官珏刚比试过一场,抬眼就看到吴半夏从正堂里出来。彼时两人都练得浑身是汗,吴半夏却负手踏来,优哉游哉就像郊游。 大概嫉妒心是人共有的,处于下势的人要么讨厌比自己强的人,要么鄙夷比自己弱的人,以此来证实自己才是最独一无二的。 欧阳少在瀛洲是世家弟子,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不论诗词歌赋还是舞刀弄枪都能甩出别人一条街,唯独心里有个疙瘩,那就是总有人说:这孩子不错,再这样好好培养下去一定比得上那京师那些个孩子,人们就知道,瀛洲绝对比得过京师! 至于这京师的孩子们,除了皇家那几个,吴半夏竟也榜上有名。 擂台的高度有几分能让人产生居高临下的优越的错觉,这大约也把欧阳少的自信也抬高了不少,他放开和上官珏压着的手,不比了,而是径直走向吴半夏那边,站在红布捆出的绳来隔着的擂台角喊道:“哟,吴少爷,看你这么清闲,要不来比试比试?” 清闲的吴少爷屈尊降贵地抬起眼皮,云淡风轻扫一眼就收回视线,一句话都没鸟,步子不停往外走。 欧阳少吃了闭门羹,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瞧过来看热闹,面皮搁着,哪能这么轻易放他走?他再进一步贴上了红绳,激道:“我还以为京城来的少爷不一般呢?原来连比试一番的胆量都没有?上官,果然大人最会哄小孩,小时候天天讲故事说谁谁谁多好,却原来是这般模样哈哈哈哈……” 吴半夏不说话,继续走。 今天可真是个活久见的日子,有生之年激将法在他吴半夏身上居然不管用。 不过…… 吴半夏顿下步子,不回头也不说话,要不是身上的衣服还能被风吹动,简直就是立了桩木头在那,一时半会众人也猜不出他要干什么。 上官珏眉头一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酝酿,碰了一下欧阳少,劝道:“算了吧欧阳,他不愿就不愿,反正他也没必要和我们练这些。明天就是月考,要是这次你的四层炼体还没过,师父可要罚你了!” 此话一出,欧阳少果然听话,悻悻退了回去,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对着吴半夏已经走出去的背影暗骂着小狗崽子算他好运。 高台之上,但沉封端着一杯茶走出楼阁,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并未说什么。 在他左下方的楼梯口不远,有些破破烂烂的衣角散落,上面散发着微不可见的白烟,略有刺鼻的味道弥漫在那一块上空。洒扫的婆子经暗卫点拨,习以为常地将那块地收拾好,并且换上了西域新进的羊毛毯。 一切动作极快,等那个眺望远处的男子又把玩着空荡的茶杯转过身时,楼厅已经收拾妥当,另有一人跪在下首,听后吩咐。 “子胥山那边,怎样?” “掌门,如果没有遗漏,从子胥山派来的两拨人,都已经解决了。” “嗯,手法干净点,别把痕迹摆在瀛洲范围之内。” 那人又低头,利落答道:“手法照旧,就算是他们天涯阁自己来,也绝对看不出问题!” 但沉封对他素来放心,点了点头,说:“行,去吧。给我盯着他们的动向,如果李皇有直接和瀛洲宣战的趋势……”他顿了顿,似在思考什么,继而乜斜着看跪在地下的人,淡淡说道:“如果真要宣战,务必第一时间传信与我。” 毕竟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出了叛徒,他不信李皇当真如此宽心能放吴半夏一行人生路。吴半夏虽然纨绔,但这几年也没生什么事,彼此来往也较之从前有了很大的改变,算是没白费他一番苦心。唯独这吴悦,老糊涂了竟然做起这媚外叛国的勾当,真要做也就罢了,偏生还露出马脚。 但沉封往自己的书柜旁走去,注入灵气转动砚台旁边的一把灯盏,身后的书柜骤然从中间打开一道密门,内里昏暗的甬道逼仄狭长,最多可供两人并排同行。 密门轻轻合上,伴着一下下的脚步声,里面被芒星阵缚住的人开始大喊,以祖宗十八代为起点往前骂,真不知以他的身份,是从哪学来那等污言秽语的。 他身上挂满了精铁,一圈圈和脚下的芒星阵勾连,即便是修行界的佼佼者,一旦被缚住也难以挣脱。 来人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一步步如闲庭散步,等着人都骂了一大半,才幽幽从转角走出来。 “老东西!我咒你不得好死!” “哦?”但沉封在他面前的凳子下随意坐下,笑着伸手比了比这身披血衣毛发蓬蓬的人,问道:“吴大人这一副尊容,打算如何让老夫不得好死呢?” 吴悦喷出一口含血的口水,纵使知道这口水还没落到人身上就会被蒸发消散,却还“孜孜不倦”。他狂笑起来,咒着:“我真是瞎了眼!遇到你这个老不死!纵使你不愿帮衬一把也便罢了,如此倒打一耙的小人!天理难容!我就是死,也绝不会放过你!” “啧,爱婿你这可不对了,当初是你非要攀上我们瀛洲这高枝的,现在高处风吹到你了,还怪起我们的不是?你自己做错事,我们瀛洲看着半夏的份上才勉为其难擦你的烂屁股。分明不惑之年,却还看不清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我没有贩卖铁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么?”但沉封并不在意吴悦的控诉,站起身从边上的一堆刀具中挑了把小巧顺手的,以手比了比,挑眉兀自说着:“如今你就是逆贼,不怪过去是不是,现在,你就是!” 吴悦此时身上因为迷香的缘故浑身无力,身上的精铁也把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的皮肤磨破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狼狈,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却没有一处致命。他看着但沉封手握银刀步步逼近,熟悉的痛感从记忆里传来,逼得他大喊:“你要做什么!老不死的你要干什么?!!” 顶点 第九十八章 瀛洲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他看着但沉封手握银刀步步逼近,熟悉的痛感从记忆里传来,逼得他大喊:“你要做什么!老不死的你要干什么?!!” 被询问的人眯起眼睛,因修行的缘故他并不十分显老,看着就和吴悦一般,实际上已是古稀之岁。他动作不停落下一刀,用帕子堵住吴悦的嘴省得听那刺耳的喊叫,摇头只叹:“这么多日了,你竟然还没想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这些手法,难道不熟悉?从头发,到寸寸皮肤,到肋骨……”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心中的枷锁上,一道埋葬多年的记忆在厚厚的时间灰尘上被吹出鲜明的红色来…… 但南风…… 记忆的锁打开,所有的画面如此鲜明。吴悦恍然大悟,左边的肋骨处因扎进尖刀而生出疼痛,鲜血漫胀溢出,顺着刀把流向这刽子手,就和记忆中如此相似。 多日以来的嘶吼叫骂已经让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吴悦忽地沉沉笑出声,就像疾风卷这沙,浑浊颓败——他总算明白了。 捂着嘴的帕子被移开,可他不服,也不悔,便咬着牙忍着痛问:“怎么……你是要为她报仇么?额……” 身体中的刀抽了出去,却又立马补上一刀,不用想也知道,这重复的一刀已经刺穿肋骨。吴悦额头青筋尽爆,大颗大颗的汗落下来,反骨更甚:“你杀了我啊!杀了我为她报仇啊!那等泼妇!我不稀罕!如果不是因为她给我带来的荣耀、地位,她的牌位连进我吴家祠堂的资格都没有!别说我杀了她,就算我把她剁成酱,做包子喂狗我都不解气!!!” 但沉封狠狠地一巴掌给吴悦扇过去:“畜生!!” 吴悦牙齿被打掉了一颗,但这和身上的伤比不值一提。 “我是畜生,你女儿就是被畜生上过的破鞋!哈哈哈哈哈哈……你杀了我啊?来啊!” 盛气凌人的一方反倒被激得失去了平静,但沉封气血攻心退倒扶在高凳子上,指着吴悦的手隐隐发抖,咬碎了一口牙,恨恨说道:“纵使她如何刁蛮跋扈,她始终是你的妻子!发妻!你辱我可以,你有不满,当初也大可以对我提,大不了我训她改过便是,可你……可你!” “我如何?”吴半夏咽下口中涌出的铁锈味,龇牙咧嘴挑衅:“老不死!她无法无天你根本就看不到,如今你也不过是只能拿着我出气去祭拜她罢了!啊哈哈哈哈哈……她害我家破人亡,我就要让她不得好死!!瞒了你们这么久,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想百密一疏,要偿命尽管来好了!!!” 但南风当年嫁给吴悦,算是下嫁,但沉封本以为让她嫁给一个地位比她低,也没她强势的男人,她可以不受欺负,不会遭到婆家委屈,谁承想,这却渐渐培养出一个白眼狼刽子手。 吴半夏是但南风唯一的孩子,如果不是看在他的份上,但沉封不敢保证会不会杀了吴悦九族来给但南风陪葬。 如果不是当初瞎了眼信错人,如果不是…… 可再多如果都是空话,那个鲜活的人已经走了多年,幸亏因为她的死讯已经变得久远,才让他不至于发疯到完全失去理智。 “明烛。”但沉封对着暗处喊道:“给他续命,别让他死了,我要让他活着,活着接受折磨!” “老东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以为你吊着我一口气我就没办法了么?总有一天,我会化为厉鬼来找你索命!!” 本来但沉封都要走出拐角了,听到这句叫骂,又对着那影子加了句:“听说水滴刑最是考究,用上试试吧。” 书架的暗门再次开合,已经有丫头在外面等着给但沉封清洗手上的血迹,同时汇报:“掌门,最近大陆上好像出现了一股新的势力,来无影去无踪,不知……” “可有查到他们的目的?” “残月去查过了,才回来,如果没错的话,这股势力,是在找什么东西。” “嗯。”但沉封将手帕仍回盆中,不是很在意,对这丫头说:“让残月继续查,如果这股势力对我们有威胁,就尽早铲除。” “是。” 蓉城的一处街角,死巷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十来人,墨玉转动自己的手腕,叹道这群人到底有完没完,他就来找个人的,怎么跳出来这么多精怪小丑? “汉宫秋这小子,几年没见,居然还学会了什么叫‘祸水东引’!” 前脚才听说这里应该有汉宫秋的踪迹,后脚寻来了,却骤然发现人早跑了,还给他留了一路惊喜——来自这个大陆的各种杀手。 河鼓都要气哭了,这一个月来,抱怨次数从三天一次更新换代为一天三次,就差把唾沫星子隔空抛给这少主身上,几乎要跪了这大哥。他收拾完这些尸体,毁尸灭迹后抱怨道:“这真不是人干的事!上上上上次少主就把兄弟们扒光了丢大街上,这次直接给我们找练家子来玩!这不摆明了坑人嘛!” 墨玉寻思着等这事了了回去如何不着痕迹参他汉宫秋一本大的,掏出怀里的烤馍恶狠狠咬一口,感同身受:“可恨这小子居然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防狼么这是?!” 没有头发丝,没留下任何气息,找不到推衍的介质,在茫茫大陆上找人,真的是愁白了头。 汉宫秋自然知道自己已经开大了,墨玉虽然是他铁哥们,但真要惹恼了回去还是得被收拾,虽然他有保命之法,但真不想和这发小面对面撕破脸。 前方就是牡丹谷,穿过面前的荆棘林走过幻象阵法便可进入,里面牡丹只在“娘娘”出现的时候才会盛开。汉宫秋熟稔地走出每一步,并未触发任何反应机制,甫一进去,便发现那铺天盖地的牡丹花开了个遍,随风摇曳直指中心碧潭。 看来娘娘醒了。 时钟飞过来,扑闪扑闪掀起一片花浪,在大白天有阳光照射的时候尤为震撼。 她停在男人面前,轻声细语说:“娘娘等你好一会了,去吧。” 汉宫秋点头,顺着花间小径走进去。 这所谓的娘娘正在牡丹中间穿梭,十指与牡丹一般的丹寇拂过掌心柔嫩的花瓣,觉察到汉宫秋已经走到身后,她微微侧首,黑纱蒙面的脸上一双凤眼清冷无波。 “怎么,有求于我?这几年,可没见你怎么来。” 顶点 第九十九章 大婚筹备1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怎么,有求于我?这几年,可没见你怎么来。” “娘娘即便不出门,也知天下事,自然知道宫秋所求为何。” 女子寻中一朵花,微微俯身过去采摘到上面最美的一片花瓣放进篮子里,没用灵力,却连上面的一滴露珠都没碰掉。 “这女人就像花一样,最美的时候,就该采摘,否则……”她看一眼地上即便十分小心也没能避免踩烂或者自行腐烂的花瓣,上面已经泛黄泛黑,当真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汉宫秋不说话,乖乖听着。他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心软或者信服。 娘娘又十分惋惜地说:“这烂掉的花瓣,要如何才能回到枝头重新绽放呢?这个问题,可不好解决。” “如果是娘娘,宫秋相信能够有方法去解决这件事的。” “可是这需要代价,我可不想,也没有。” 汉宫秋立即问:“那我有么?” 娘娘眼睛放出光,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个男人。 “本来就没有多少肉,还把自己的血换了这么多给别人,你可当真是不要命。” 汉宫秋无所谓:“反正都是要死的,早晚罢了。” 娘娘生出几分不悦,连声音也加重了一丝:“你就这么认了?你若真认了,这几年我怕是白折腾!” “宫秋知道娘娘的想法,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我也该去了,如果娘娘愿意施以援手救她一命,宫秋便会答应娘娘一直要求的事……回秘岛!” 这个代价可不小。 秘岛上的秘密,外人不知道,汉宫秋之前也不知道,但如今既然知道了,按照平常人,断然是不会再回去的。 他明明有能力远走高飞,此刻居然选择了回去。 “你不怕么?” “怕。” “那你不会悔么?” “未来会不会悔我不知道,但如果找不到办法救她,我现在就会后悔没能答应。” 娘娘偏过头,压下心中某些蠢蠢欲动的想法,深吸一口气,赤脚往牡丹丛深处走去。 多年来,她一直在筹划,一直都在想要打破那个死循环,但是不论她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是无用的。但是这个人,真的可以么?真的能做到吗? 汉宫秋杵在原地,望着越走越远的人,身前广袖里的手紧握着,只等一个回答。 忽然翠绿深沉的潭水中咕噜噜冒泡,随后升出来一只瓷瓶,他高高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你去吧。” 娘娘传音过来,复又提醒:“别忘了你说的话。” 拿到药,紧赶慢赶回那个小镇,已经是傍晚时分,虽然天还没黑尽,但苏合香的房里已燃起明烛。 灵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恍惚间还以为是之前在府里给小姐配药的那个小子回来了,正在她面前晃荡,等视线稍一清明,还没喊出声就被身后的庭竹敲晕过去。 庭竹欣喜地爬出来小声叫道:“师父!” 汉宫秋给他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徒弟最贴心的。 他对着小徒弟发亮的眼睛比手语:“庭竹,把灵素抱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嗯!”庭竹收拾好环境,给汉宫秋腾出完美的二人空间。门口今日是柏子仁当值,见庭竹的小身板扛着个大人出去,忙上前扶了,问他发生了什么。庭竹自然瞎掰炉火纯青,只说灵素因为多日辛劳昏睡过去,反正也叫不醒,不如让她睡个好觉,让柏子仁跟着把人抱到她自己的屋子里睡。 说话声脚步声渐远,他才半跪在昏睡不醒的苏合香床前,仔细观看这着人的脸。 病痛折磨,瘦了一大圈,面色枯黄,身上还因为那毒的缘故不停地发冷汗,连新换上的衣服都给浸润了不少。 “香儿,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如果……其实也没有如果了……这一去,或许就再也不见,若是经年之后,你家庭美满,可会想起还有一个我?” “李子令会照顾好你的吧,虽然你们之间隔了些因果,但毕竟他眼中有你,我看得出来。既然李皇已经为你许婚,那么那些是是非非,你便也没有必要去纠结了。好好完婚,我会给你祝福。”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节白骨,硕大无比,一看就并非凡兽的残骸,上面隐隐流动着灵力,被汉宫秋设下的封印掩盖,却还是流露出威压。 “这节骨头,是我在碧沙潭的时候寻到的,想起你的咫尺给了阿秋,身上也没有合适的武器,老是直接上手那得多疼……把这根白骨炼化成剑,绝非凡品,就算不能保你万世无虞,但要是有人想震碎它伤害到你也是艰难……” 他自言自语了好半天,巴不得化身管家婆把所有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但是等说到最后,他才委屈得像个孩子,把脸蒙在苏合香手里哭得不行。 “我舍不得你……” 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喜欢她心悦她更别说爱,但是或许真的有来自前尘羁绊,他这一看上眼,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红烛上滴下蜡泪,一根指节高的火焰摇摇摆摆,随着第二滴蜡泪流到半中央凝结时,这房中就恢复平静,只有一人的浅浅呼吸。 苏合香自黑暗中走出,一直引着她的幽光却渐渐消散,莫名的惶恐盘踞她的心。她追上前想要将这缕光保护住,不让它消亡,却发现这是徒劳,即便她走再快,那微弱的亮也能更快一步走远,直至被暗黑吞噬。 仿佛真的死亡降临,身处混沌,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房中的呼吸声忽地被打乱节奏,紧接着那躺了多日的人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印着从窗户上透来的晨光。 屏风外晃动的人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看到苏合香站在窗户前,轻轻跑过来验证,待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后,喜极而泣:“小姐!!” 苏合香转过头,一双眼深深凹陷,双颊无肉,齿涩唇干,却还是温柔地扯出笑容:“灵素……” 真正从鬼门关走过一圈回来的人,到底是不一样,面对周围一堆人的笑与泪,似乎都淡然了很多。 若卿只站在一圈人的最外围,静静看着苏合香被灵素和苏长容以及使君柏子仁围着,宽慰地与她对视相笑。 汉宫秋居然什么都不做就走了,临行只把那根骨头交给他,真当他是中转站吗?为什么不直接挑明,反而要默默忍受?连正经的道别也没有,他这种人真的是……让人又想讨厌又讨厌不起来。 真是,大义凛然、勇于牺牲、默默无闻呵。 顶点 第一百章 大婚筹备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真是,大义凛然勇于牺牲默默无闻呵。 既然人醒了,各项耽搁的正事也要提上议程。 滚石谷几乎被夷为平地,碎石从崖上滚落,原本陡峭的悬崖被削成乱石堆积的小山包。山包的尽头,一条青色大物躺在岸边,鼻孔里吹大气,即便若卿一下下摸着它,似乎也哄不好。 “这次,真的是很对不住它。”苏合香站在青虺的边上,抬手摸上它的鳞片,这家伙长得大,心智却和四五岁孩童一样,行为举止全看心情。 这一站它被箭弩刺伤,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却还是不轻松,脾气大的要死,不给十框鱼都哄不好那种。一堵肉墙感受到另一只手的抚摸,傲娇地往边上挪了挪,仿佛在说拿不出诚意就别想占便宜。苏合香倒也并不会“白占便宜”,在青虺厚实的肌肉上拍两下,引起它的注意:“嘿!我知道你听得懂,这次,真的谢谢你了!小屁孩长得这么壮居然这么可爱还闹脾气,看到那边那个湾没有?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青虺自鼻孔吹出重重的一息,面前的水浪就跟砸了个什么一样蹦得老高。这意思很明显了,妥妥的不屑啊! 若卿笑了,伸手就在青虺婴儿拳头大的鼻尖敲一把,威胁道:“你再不去,等会惊喜可都要跑完了,我跟着准备的你都不要?” 这哪行? 青虺一听,原本的委屈巴巴瞬息转换立马身残志坚来了精神,抖擞着浑身的奋斗精神,来一招神龙摆尾潜进水中,暗黑的巨影欢脱地朝海湾游去,就跟小孩要糖没差。 苏合香自己还没满二十岁,却感觉自己好沧桑,伤感说着:“可惜了……” 若卿一时没能理解,问她可惜什么。 “可惜,白叔叔,白通……” 是了,白通未来,都不能以原来的身份自居,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隐姓埋名的小子。京师是他的家,却也再也不是他的家。 “别担心他了,现在,你该担心担心自己,你的情况,可不见得比他好多少。” 苏合香反笑道:“我怎么就不比他好多少了,我协助少帅平反逆贼,身负重伤,有功于社稷江山,以后想在京师横着走都不怕……” “你别以为你骗的了我。”若卿打断苏合香:“香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关于你母亲……你以为我会信你?虽然我们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我看人,一向不会错。” “哦,你错没错,和我没多大关系吧?” 若卿急了,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苏合香!” “若卿大哥,你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我娘的事情,我自己会有办法的。对了,我隐约记得,在我昏迷之际,有谁说过我爹来找我了?怎么我醒来后反而不见他?” 若卿:“……” 转移话题这么生硬! 他咽回自己的瞎操心,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你爹他,算是终结了这场战争,带着白商陆的骨灰,走了。据说是想去个没人认识的远方,将他的骨灰随处撒了,也算还他一个自由。” 苏合香暗想,走了也好,他们俩见面也是相对无言。 而且这对白商陆总算是个好的结局。 白叔叔生前一直被自己束缚在自己编造的牢笼里不肯释怀,一直将她娘的死归到自己身上,十年来,每一日都受心魔折磨,既然死了,自然也没有再把他的身体也困起来的道理。那小小的一方棺木,更是死后枷锁,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死后别说棺木,保不准还要鞭尸,带着屈辱地被挫骨扬灰。 倒不如被自己所敬所爱之人带向远方,既是还众人清静,也是还自己清静。 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苏合香迅捷地伸手控住那团物什,里面立刻传出简讯。 她听完后,收回自己搭在碎石上丝毫不优雅淑女的腿,边往回走便对若卿说:“太子殿下寻来了,长容让我回去,你如果没事,就带着那‘小家伙’走吧。至于余粮石和我二叔的事情,既然你们说了没有,那我就姑且相信,但如果被我们发现还有更加直接的证据指向余粮石,那么……我们只能后会有期了。” 若卿对着远走的苏合香摆手,示意自己明白。 普洱村村口,苏长容一行人已收拾好行囊整装待发,苏合香还没走近,就在离众人几丈远的地方站定,以兴师问罪之态叫出一直待在人群身后的柏子仁。 柏子仁一被点名,眼神闪躲,但还是正经地站出来,走到前面。 自从没了咫尺,苏合香一直没有什么能上手的兵器,连用来恐吓人的剑鞘都没有,因此她三两步走到大路边上顺手折了根树枝,拿着负手绕柏子仁转圈圈。 神情严肃,就像刚行武时教习的教头。 “柏子仁!” “属下在,小姐!” 苏合香顿了好几息,才接着话题大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柏子仁仔细数了数自己这几年犯过大大小小的错,发现一时堵着不好说,尤其旁边还站着一堆人,确实也没脸自揭老底,两片唇就跟上了针线连在一起,怎么都打不开。 这一张脸都憋红了,也没抖落出个所以然。 苏合香也不急,慢悠悠侃大山。 “这太子殿下可马上就要到了,你是现在和我把事情扯清楚呢,还是要多一个人来看着才说得清楚呢?” 这么一对比,好歹边上这几个都是熟人,丢脸也不见得会差到哪,里面就绷断了柏子仁嘴巴上的线。 “小姐,我不仅错了,还错得很多,很深沉!” “比如呢?” 柏子仁豁出去:“第一!我目无尊卑,明明小姐都数次勒令我回京师,我却拒不从命。第二!我明知和太子殿下对立,会让小姐和殿下有嫌隙,却还是站在了若卿公子那边!我不忠!第三!我自暴自弃,辜负了小姐辜负了苏家,我不义!第四……” 第四是什么,前面一筐抖出来下意识说四,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四该是什么。 苏合香听着柏子仁的忏悔,眉头却越发紧。她站定在柏子仁跟前,发觉靠太近自己有点矮要抬头才能训人气场上就失了先机,因此又紧接着后退两步,自以为是不着痕迹,实则站在界碑旁的灵素早就在捂嘴偷笑。 “伸手!” 顶点 第一百零一章 大婚筹备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伸手!” 柏子仁随着苏合香的指令,乖乖伸出右手,老实解释:“……我不知道我还有哪些明显的错了……” 苏合香却并不多说,直接一鞭子挥上去,清脆悦耳的拍打声传出,在场的人每一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小姐是真气了。 打完右手,苏合香又用眼神扫视柏子仁的左手,哼哼两声,让他放乖点自觉抬起来。 每只手三下,打的力度都是有目共睹的。柏子仁虽然也算修行尤为,但自家小姐真要打他,他绝不会聚起半分力气来防御。因此两手被打中的地方眼可见红起来,还有点微微发肿。 苏合香这才问:“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柏子仁摇头,脸上的忧郁越发浓。 打人的反而差点被被打的给气死,没好气地一把按在这人敲不醒的榆木脑门上,险些骂街。 “给你长记性啊傻子!你这么多年吃的饭光长身体不长脑子的吗?让我来给你总结第四条:你对我不信任!”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却是最致命。柏子仁在别的不说,但从记事后到苏家以来从没有过二心,即便偶尔对苏合香的某些做法不是很赞同,会稍微动点嘴皮子,但也只限于说说罢了,心里怎么会不信任她?! 他慌了,立刻自证清白:“我没有!” 苏合香再次往他的脑门上一拍,把这刚站正的人按下去:“你还说没有?还敢狡辩?你要是充分的信任我们,就绝对不会产生我们不要你的念头!还给我自暴自弃?啊?我们苏家的俸禄招待不好你了还是让你膨胀了?这么不求上进?!你咋不上天摘星星呢?!” 边上的灵素这次可真的憋不住了,直接笑出声来,发觉苏长容和使君兄也在笑后,更是笑得没遮拦。原本脸被急红的柏子仁这次直接成了煮熟的螃蟹,不过更多是因为羞的。 他一脸不敢置信,摸着脑门蹲在地上,仰头看恨铁不成钢的苏合香:“……小姐?” 苏合香这辈子鲜少煽情,但还是觉得不管再怎么难为情,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在双方心里都是块疙瘩。 疙瘩不会自己消,总要有一方主动去解决这些问题。 于是她也蹲下,尽量和柏子仁平视,无比认真道:“柏子仁,如果你还认我们,那就请相信我们,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始终都是把你当家人对待的,又怎么会不要你?如果真不要你不管你,我吃饱了撑的那次在血台我自己去人家余粮石刀下当人质?除了长容的缘故,也因为你也卡在中间,你真的不懂么?” 蹲着的肌肉男当场就感动哭了:“小姐!” 场面过于煽情,即便苏合香心里端着十二分的真心实意,实战终究还是有点不如人意。她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给柏子仁来了一个摸摸头,安慰这个外表越发粗狂却内心小心思比谁都多的大男人。 “好了我也知道我很好,我给你道个歉,以前对你不够好让你没有安全感!所以,以后,使君兄!” 使君作为在场第二个被点名的人,总有种诡异的不安,果然他刚一应下,苏合香就开口说:“以后,每天多带着咱子仁大哥四处溜达溜达散散心,这大姑娘一样的个性,简直了!而且你们出去溜达也没事多看看别家什么姑娘小姐,争取早日把咱这大姑娘给嫁出去找个人管管!” 使君:“……” 众人:“……” 回京的路途也算遥远,苏长容早在战后就安排人打理战场,其余多余的士兵都由各统领带回营地修养,这一战虽然激烈,但是总有种不真实感,好像赢得太草率。苏长容虽然留了意,但被苏合香重伤的消息冲得头昏脑涨,几乎就要把这事给忘了。 李子令中途与苏合香传信说不会直接来普洱村接人,而是在蓉城等她们,同时附上一纸书信,其上罗列着年后被暗杀的官员名单。 按理说白商陆已死,就算有人拿钱办事现在也该消停才对,怎么还会继续生事? 朝中人人自危,而且由于白商陆的事对京师的商业产生连环反应,有一段时间甚至一度瘫痪了商业链,茶商、瓷窑、布庄、酒楼甚至京师大户人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都能和白商陆的生意沾亲带故,这老大一倒下,其他的也跟着波及,好多福贵人本来就受不得委屈,忽然有一天收不到货,简直是在捅马蜂窝,立即炸一堆。 京师真的是乱成一锅粥。 蓉城的一家酒楼包间中,苏家兄妹俩单独要了一间包间。对李子令发出的名单,苏合香猜测:“会不会是别的势力?” 苏长容轻轻摇头:“之前在攻打滚石谷的时候,就觉得敌方攻势虽猛,却好像虚有其表,连一个大能都没出现,但是据可靠消息,白商陆身边绝对是有高手的。” 毕竟叱咤大陆这么久,要说没点底就这么被连根拔起,谁信? “所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子令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紧接着帘子被拉上一角,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手握折扇,在手心一击:“白商陆设下了一个局,而他并不是主帅!即便他死,也绝不影响下一步计划!” 坐着的两人忙起身行礼让座:“太子殿下!” 李子令率先扶起苏合香,十分关切:“你别起来,听长容说你伤得很重,可好些了?” 三人一同坐好,苏合香眼神在折扇上恍惚了一下,才回神答他:“妙手医圣出手,加上后来的调养,倒也好很多了。” “那便好!这样我们也可放心。” 苏合香抓住关键词:“我们?” 李子令投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似要让她猜猜还有谁一起来了,但这谜语还没打响,谜底就自动跳出,包间外的窗户似有被撬动的轻响,轻而易举引起在场几人的注意力。 一个毛毛头从户牖钻进,脸上抹有一些乌漆嘛黑的东西,大约是要做掩护用,摸摸爬爬等人完全露出脸,苏合香差点下巴都给吓掉——这这这不是李南星吗?! 苏长容率先失去分寸:“长公主!!!” 好一番交代,李南星抓起苏合香面前盛满茶水的杯子就往嘴里灌,丝毫不见曾经的温柔端庄。 这个是被鬼上身了不成?! 李子令轻笑出声,“之前给你说了香儿他们会在这里等我们,为何还这般打扮过来?” 顶点 第一百零二章 大婚筹备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李子令轻笑出声,“之前给你说了香儿他们会在这里等我们,为何还这般打扮过来?” “啊~还不是那周大人家的公子,以为我是什么失足少女一个劲抓着我,为了甩掉他,简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李南星消了渴,这才发现苏长容的存在,略微尴尬,双眸不自在转动两圈。 苏长容虽然和长公主也有接触,但一直以来李南星都是高高在上的端庄仙子,说是瑶池仙人也不为过,今天误落凡尘,实在是……难以适应。只是再难适应也是得适应的,毕竟人家女儿家,豁出去不要形象失了仪态,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他收敛打量神色,也知暂时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便随便找个借口逃离这个地方,还长公主个自在地方。 “对了,合香……” 苏合香投去疑问的神色,不知她接下来想说什么。唯一的一个外人已经离开,李南星彻底没有压力,拉着苏合香的手就问长问短,两人就像亲姐妹般表关怀关切,最后才切入正题:“合香,过几日就是元宵,蓉城今年有花灯会,听说筹备得异常盛大,且在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花灯会了,也算远近闻名,不如我们多休养几日,好不容易结束了那些琐事,权当散心可好?” 朝中的事情还是略有紧张,苏合香犯难:“这……” “无妨,皇姐既然说能散心,那我们就多留几日。恰好我在这边也认识个极为有名的江湖医士,他刚好在蓉城逗留,请他过来给你瞧瞧身体也好。” 李南星见她仍旧心怀忧虑,不依劝着:“哎呀你就放宽心吧,就算真有什么要紧的,还有长容不是?长容这次立功,虽然不是什么天大的功劳,但也绝对能让他在朝中扎下第一步,解决些基本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这么多年来,他在修行上虽然不如你,但是在别的方面,善加运用,也是能有一番大作为,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苏合香没由来地心慌慌,这李南星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今天出门没吃药?这药不能停啊! 李子令自然不会在她们女儿家的话题上多话,静坐一旁看着,余光不经意间看到苏合香身旁搁着的一把银剑,好奇得很:“香儿新选好的剑?” 很多人都会亲昵地叫苏合香昵称香儿、合香什么的,但这从李子令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疙瘩窜在皮肉上跳舞,让人平白抖了一下。苏合香掩饰掉这股膈应劲,将剑递给他,解释道:“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由神兽骨炼制,锋利坚韧,并不比那些名剑差多少。” 剑身出鞘,自带一阵冷风扑出,将包间内的挂件都给震动不少,李子令迅捷合上,喟叹:“果真是把好剑!” “确实是把好剑。”连李南星都赞叹不绝:“这样的神兽骨,可遇不可得啊……” 好在当初在碧沙潭里面李子令并没有接触过那具白骨,不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不然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毫无芥蒂地赞美。 三人修整差不多,便出去结账,掌柜派小二去收拾,手里掌着一把黑漆算盘,待盘点完毕后迎着笑脸说:“总共五两银子,三位客官!” 苏合香惊讶:“怎么会要五两?” 他们都没点什么东西,就一盘花生米两样时蔬小炒一壶茶,五两银子怎么说不用不到啊! 掌柜一看他们就知道没见过什么世面,捋着胡子打眼色:“客官,您三位怕不是那个山门才出门历练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啊?因为白家那事,现在咱做买卖的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给按了名头说勾结逆贼,咱供货不足,可是这买卖得做啊!你看,您三位那是上等包间,咱饭菜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招待的,五两银子,不多!” “你怎么不去抢算了?!” 苏合香极为不服气,大概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想生气,这人居然还主动火上浇油往枪口上撞?! “客官别恼!别恼!”掌柜早就打量完几人的衣着,上前赔罪谄媚说着:“看客官面相就是富贵之人,可别在小店生气被人看到坏了名声可不好!其实客官们点的都还好,时蔬花生米都不值钱,但是那茶是铁观音,你们还点了上等的女儿红,五两真不多!您要是还觉得小的这是在讹钱,那可就是您的不讲理了!” 旁边吃饭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竖起耳朵在听,还有几个人直接光明正大把目光投向站在柜台面前的三人。李南星李子令以及苏合香都是修行之人,自然也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什么乡巴佬穷光蛋没钱还上酒楼吃饭都有,几乎要把这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气笑了。 如果他们这都是穷,那世界上大概没有富人了才对。 李子令站出来:“掌柜,那一坛酒,我们没动过。” 掌柜仰起下巴,抖着山羊胡半步不退:“对不起,可食用之物,一旦拿出去,概不回收!” “算了吧……”李南星拉着苏合香的袖子,低声道:“香儿罢了,不过五两银子而已,现在这里人多,我们又没有特意乔装打扮,不宜如此。” 于是这事就此作罢。不过据说当晚午夜时候有个女子进来偷了账簿,那女子较高也瘦,身形纤长动作灵活,杀人不眨眼,吃人连骨咽,提着裤子出来的掌柜只看到一眼就被这贼人给吓昏过去。 灵素出门买炮仗的时候听人说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在芙蓉楼吃了人,当场脸就黑完一片,跟着拿货的柏子仁受“株连”,一整天都被冻在灵素释放的冷气里,并且还伴随着眼刀子不停歇攻击。 “都是你!说什么那家店肯定有黑幕让我去干这种事,现在好了,连小姐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小妖婆!” 苏家姐弟一行人在城外直接买了一家农房使用,虽然说是农房,但其实是蓉城一富豪家新修的别院,内部设施应有尽有。不过最近苏合香可能手贱又痒,颇想花点钱,便从原先的借住变成了豪买。于是便发生了使君兄在旁边天井处拿着他的正身剑劈柴,灵素在走廊上拿着一筒烟花戳柏子仁的画面。 顶点 第一百零三章 大婚筹备5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于是便发生了使君兄在旁边天井处拿着他的正身剑劈柴,灵素在走廊上拿着一筒烟花戳柏子仁的画面。 柏子仁叫苦不迭:“是你自己要把人全打昏的,还当夜就吓跑了几个小二,消息都没留下一个就连夜回老家,这也能怪我?” “哦~!”灵素大声哦着,踮起脚尖步步紧逼,把气场提了三丈高:“你还敢反驳?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旁观的使君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苏合香拿起骨剑在木梆子上一个劲敲,对着外面催:“我要的肉呢?!烧烤火都快烧尽了!没火了还怎么烧烤!” 灵素打个激灵,心想主子最近火气太旺,就该吃点素的降火才对,怎么还上火上起瘾了,这样下去,自己的钱袋子怕是要受不住。毕竟最近事多,已经好久没领月钱…… 啊……美好的月钱你在哪? 几个人丢下手中别的事情往前院奔去,那个简易烧烤架上铁丝都烧红半边,几片素菜可怜巴巴搭着,隐隐有烧焦的趋势。 灵素把挨骂全归结在柏子仁身上,撂下一句狠话:“等会再和你算账!”然后嘴角扬起标准微笑快步走近苏合香:“来了来了!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新鲜着呢!” 这是使君兄在云沙那边学来的新吃法,把荤素菜用来烧烤,浇上油,撒上作料,和平时吃烤鸡差别不大,但是更加精致。 既然使君兄是发起人,那他也就自然而然成为负责人,君子远庖厨在苏合香这里彻底喂了门口阿黄,随着狗肚子里的运作辗转回大地母亲的怀抱。 “鸡翅、鸡腿、五花肉、小香肠、羊肉、牛肉、鸡胸肉……” 苏合香一样样清点,把自己首先想吃的东西一次性摆在使君兄边上,使唤人使唤上瘾。 不过好在使君兄是个能干且贤惠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犹豫无奈,主子怎么说就怎么做,专心做矜矜业业勤勤恳恳的良好男人,简直是出门在外必备! “使君兄可真行!”灵素咬一口鸡腿夸赞:“只看过别人做几次自己尝过一次就记住了,以后谁要是能嫁给使君兄,那绝对是上辈子拯救了整个国家的福气!” “那不然你就嫁给他好了!”苏合香打趣:“咱灵素小姑娘也不错啊,还和使君兄这么熟,近水楼台把握机会啊妮子!” 灵素立刻炸红脸,羞愤至极:“小姐你乱说些什么呢?” “哎哟不要害羞嘛~反正咱这里两个大光棍,祖传似的也没看到哪个姑娘能和他们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你要是不趁早抓住机会,真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你可别后悔!” “小姐你!” 灵素恼羞成怒,把光秃秃的签子往盘子里仍下,直嚷嚷不吃了,气饱了。苏合香见这人真的给羞着,脸都红得堪比红番茄,才大笑着放过她。 柏子仁本来也想插两句,算是报复灵素刚才的眼刀子,忽然耳朵一动,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从院子口拐角处徐徐而来。 “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合香回头便看到李子令、李南星以及出去议事的苏长容,三人脸上含笑,想必也是听到了她们刚才的对话,假装不知罢了。 苏长容放下顺带置办好的东西,给苏合香解释:“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听到我说今日我们打算吃烧烤,觉得新鲜,想来尝尝使君兄的手艺来着!” “那可行啊!”反正不是苏合香自己动手,再来几个人她都不怕。 李南星免去柏子仁几人行礼的动作,先走到苏合香面前看过成品,细细闻过令人口齿生津的肉香,又快步移到使君兄那边去,望着烧烤架有点惊讶:“本公主从来没这么吃过,真是新鲜!” 其实京师也有少数从边境地区入京谋生意的,像烤羊肉串也不是完全找不到,但是由于这些吃食基本都在夜间比较多,李南星的身份也不可能吃到这类‘地摊货’,便从未见过更别说吃了。 使君兄扇开扑出的烟雾,温和提醒:“公主还是快快过去吧,这里油烟味较重,仔细给熏着就不好了。” 那边李子令以及从苏合香盘子里拿起一根签上的鸡胸肉咬在嘴里,李南星凑过去盯着他细嚼慢咽的嘴微微放大双眼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李子令揪出帕子擦拭嘴角沾上的油渍,点头也夸道:“可以,使君的手艺,不比那些专门做的人差。” “听到没有?!”苏合香眼睛蓦然放光,对使君兄使眼色:“使君兄!你现在可是获得了当朝太子的认可!以后要是什么时候咱苏府揭不开锅了,拿起太子殿下的金口玉言当招牌也不愁吃穿啊!” 使君:“……” 正月里说什么胡话! 苏长容也不乐意:“阿姐你说什么傻话呢,哪有人咒自己家揭不开锅的!大正月的,多不吉利!” 饶是如此,李南星也看得乐呵呵地合不拢嘴。 “啊对了,合香,今晚就是花灯会,等会吃完了,咱收收拾去看花灯!” “苏合香抬头看天:“这不还早么……” “哪里早,刚才我们出城的时候,已经看到街上出现好多游玩的摆摊的,而且那些卖面具、花灯、孔明灯什么的都已经摆出来好久,我们如果太迟,那水榭歌台的好位置就没了!” 李南星绝对不正常! 苏合香对着长公主这小女儿姿态要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端庄典雅的长公主变成这个样子?! 后来李子令给苏合香答疑,全因长公主在京师不小心误打误撞一个卖香包的商贩,被下了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能让人“返璞归真”,回到最纯真天然的状态,天真如孩提。 于是苏合香几人都知道了高冷的长公主内心里其实装着个纯真懵懂的小女孩,虽然这一度是她的黑历史。 黑历史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封杀就封杀的,简直不能再逗乐苏合香。 花灯会确实热闹非凡,苏合香还被强拖着化了个妆,原本的素面朝天略带生硬的脸部线条在灵素一双巧手下变得柔和柔美,虽然依旧有股清冷气,但并不令人排斥,反而使人觉得这遗世独立的女子如天上嫦娥仙,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顶点 第一百零四章 大婚筹备6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水榭歌台作为蓉城第一大观景楼,远远看去几乎是上可摘星辰,下若进河川,是临川而建的名楼,晚间登临,整个蓉城的夜景尽收其中。 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李南星几人的身份暴露,刚一走进水榭歌台,正在登记江湖上随便胡诌来的一个名字,就给管事的揪着名单瞅半天,前后不过两盏茶,便被另外出来的人客客气气给引上那视线最好的一楼了。 苏合香:“……?” 李南星也摸不上头脑,李子令既来之则安之,“怕不是我们的身份暴露了,之前为隐瞒身份可过花了不少力气,这年头稍微有点地位名气,只要出门不带面具面纱,往街上路上走一刻钟就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人不张扬,只低调把我们请来,看来还是知道分寸,应该没有太大恶意。” “也是……”苏合香点头认可,对方要是有什么恶意,早就换个法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打算整人才对,哪用得着这般讨好? 这间屋子里摆着许多花灯,花灯之间由一根线连着,错落有致地挂在墙上,只是这些灯都不亮,好像等着谁来点似的。而走出去上到天台位置,能看到整个蓉城的灯火星星点点点缀在地上,由于元宵佳节,此地离京师白商陆的大本营较远,所以商业的影响并不大,总体来说依旧拿出了一年的繁华待人,乍一看恍若滚烫星河遗落人间。天上也有不少修行人士御剑暂留,各色的虹划过天际,与大地流动的灯火交相辉映。 确实是个观景好地。等一个时辰之后,便是集体放烟花的时候,届时大富大贵人家几乎人手一把烟花往天上冲,苏合香几人的高度,差不多高处烟花大致绽放高度几丈,火树银花不夜天尽在眼中。 周胜赧被小厮引来,指着里间再次确认一道,“那姑娘真在里面了?你可别看错了,等会要是闹乌龙有你好受的!” 小厮跟了周少爷几年,眼力见最是上道,肯定地点头:“绝对没看错!虽然那天那姑娘衣着面貌都甚是狼狈,但底子小的还是看得出的!错不了!” “行!”周胜赧这次放心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是成了,有赏!” 推门想进,又觉得会不会唐突佳人,便改了平时的毛病,老老实实轻叩房门。 第一遍大概是因为里面人正在说话,又或许是自己太过小心以至于声音太小,总之等半晌没人给开门,本来还不紧张,这一中场停顿后,大冷天的他锦帽貂裘之下居然有点冒出细密的汗珠。 小厮不敢看他笑话,逮着一个上楼的人就去招呼,问清楚订的哪一间,给带路,货真价实一勤劳小蜜蜂。 周胜赧这才收起自己不满的眼神,敲出第二次。这回被听见了,他耳力不错,里面有桌椅移动的声音,紧接着有轻快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雕花红漆木门被打开,一张白嫩小脸从门缝里探过来,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但是这笑意还没正常散尽,就停滞在眼角,瞬息转化为大过年见鬼的神色,同时手上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地把门撞关上,差点把门口持着自以为最帅的微笑的人鼻梁撞塌! “姑娘!在下周胜赧!我们见过的,在下没有恶意!” 苏合香听见动静,转头见李南星一脸慌张,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妖魔鬼怪。条件反射地她就抽出骨剑跳出去,冷光四放,整层楼的人都被这风吹到,奇也怪哉没忍住纷纷紧了紧衣裳。这人都跳出去后,苏合香才听到外面的人的声音,顿时脸上抽抽——搞错了!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好说歹说才算劝服李南星开门放人家进来,李子令嘴角的笑压根禁不住,所谓忍俊不禁大概就是他那般模样。 周胜赧进门,还端着一玉树临风的调调,先是委婉地笑笑缓解刚才的尴尬,接着向站在边上有些不自在的苏合香和坐着喝茶的李子令鞠躬自我介绍:“在下周胜赧,蓉城人士,这厢有礼了!” “哦……”苏合香有点尴尬,礼尚往来交换姓名:“我叫阿秋,那位叫凌子离,这位……”苏合香本想把李南星的名字一起胡诌,又怕露馅,只得先闭嘴,等她自己编。 好在李南星只是有点“返璞归真”的小女儿,智商却没倒退,也揖揖手说:“在下凌星南……” 是个人都听出她嘴里的敷衍不耐烦,周胜赧却好像找到了什么话题开闸,微微放大了眼睛,有种天涯终寻到芳草的神色:“姑娘名字里的赧,真是让人亲切呢!不知道是哪个赧?” 苏合香背地里翻白眼。 李子令也有点绷不住神色,这人赤裸裸地在调戏皇姐啊这是…… 李南星实在不想理他,秀气的眉头拧起来:“哎你管我哪个赧,南和赧的音你分不清啊?!还是说这水榭歌台是你家的管那么宽我走到哪你跟到哪?!” 不得不说,那香囊是个好玩意,放之前,谁能见到长公主这般姿态?大概见过的都是从小照顾她的嬷嬷才是,今日得见,不枉此生!这撒泼劲,真的是太对苏合香胃口! 蓉城地区有些口音调调很是鬼迷,京师的官方用语在他们这有时候是分不清的,本以为这会让周胜赧受挫,但他却腼腆了一下,颇有点含羞带怯:“姑娘你其实有注意过在下吧,这水榭歌台,确实是家父名下产业……” 众人:“……” 不怕对手精明,就怕对手傻,而且更可怕的还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傻! 啊……这被单恋蒙蔽了双眼的男人! 苏合香很想缓解这种尴尬微妙的气氛的,但是实在是找不到话,只能一个劲转移注意力:“啊!外面的烟花已经多多少少开始放了,星姐姐快过来!” 周胜赧在这方面最是擅长,一点不认生,道:“烟花快开始了,看你们这里还亮着这么明的灯,效果可不好!” 李子令:“那依兄台所言,是要灭掉所有的光,瞎摸不成?” 顶点 第一百零五章 大婚筹备7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李子令:“那依兄台所言,是要灭掉所有的光瞎摸?” “不不不……”周胜赧站出去灭了燃着的蜡烛,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在李南星带着偏见执念的不屑眼神中,找到之前的一串串花灯源头,吹着点了上去。 突然这星光就被盛进了灯笼之中,细细的火药引子走过之处亮起灯,每一盏灯里面有有着小灯,接连亮起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就烘亮整个房间。 没有明烛的亮,很小很小的光聚集一厅,却也不是很暗。 连苏合香都忍不住心动片刻。然而更惊喜的是,这些灯在周胜赧的小动作下,居然动了起来,轻缓旋转,这个屋子中的光影刹那间流动。 此情此景温馨融情,却蓦地勾起苏合香在血台的回忆——那群萤火虫。 明明不想去想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想。明明一直都想没心没肺忘了就好的,却总能从各种毫不关联的事情上去联想到那个人。 难道有的东西扎了根,就成野草,春风吹过尽是新生? 经历过生与死后,为什么还是割舍不掉呢? “凌兄,星姐姐,我突然想起有点私事没办好,你们先看着,我出去一会。” 李南星:“可这烟花马上就要开始了啊!你去哪?” 但话还没说完,苏合香已经合上了房门,自顾自往楼下走去。但是这么走着并不过瘾,内心反而在各种香气暖气中越发烦闷,她待不住,拔腿狂奔,往眼前几丈远的一处窗户奋力一掷,乳白的骨剑被控着飞出水榭歌台,一道残影疾风略过,人已离开这栋高楼。 张员外感觉脖子后面灌来一阵阴冷之风,歪着大小眼问身后随从:“刚刚可是过去了什么?” 随从并未修行过,根本不能感受到什么特别的,老实摇头:“小的也不知道,不过之前就有一股冷风吹过,想必这次也是!” “哎,这元宵佳节,为了观景每个窗户都是大开着的,偶尔吹了风进来也没什么!来来来张员外,这一杯酒你可一定要喝!” “哎呀孙大哥!真喝不了了!再和,等会怕是连回家的路都要认不清了!我家那位,会不高兴的!” “诶!员外你可别当那耙耳朵,婆娘什么的要是敢管教你,收拾一通回头管教听话。你这么惯着,家庭地位可不保啊!” 众人纷纷戏谑起来,一阵拱手推脱,其乐融融。 苏合香坐在骨剑上,往高处飞去,只想借冷风把脑子里不该出现的画面全都吹散。 只是还没等升到水榭歌台楼顶,她就隐约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从头顶传来,猝然间抬头,只见上方一道黑影伫立在楼间,高处的风极大,衣袂翻滚,将人隐在黑暗中。 那人见苏合香已然发现了他,微怔两息,抬手祭出灵剑便迎面刺来! 啥玩意?!!! 苏合香猝不及防成为攻击对象,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攻击的理由,拿出骨剑接下这一击,虎口发麻,咬着牙问:“阁下是谁?在下并不知何处得罪了阁下?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攻击于我?!” 这从天而降飞来横祸真的是气急,若是平时苏合香要接下这些攻击也不算难,但如今大伤初愈,之前元气大伤,实在经不住这些折腾,眼可见处下风。 好使君兄一直恪守职责守护苏合香,除开沐浴时刻不去观看或者苏合香明令禁止不许跟着,其他时间都在暗中跟随。此时见苏合香遭遇袭击,立地飞身上去挡下黑影进攻。 两道截然不同的灵气撞在一起,在天空炸出火花,但是下方烟花正盛,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几经纠缠,那人发现自己在使君的招数下讨不到好,扔出一枚烟雾弹,掐着传送咒消失在空中,于此同时使君一道剑光劈在虚空处,直接窜出去将水榭歌台的楼顶给掀了。 被剑气震碎的木屑瓦片顷刻间往下落去,下方正是人多的时候,苏合香大喊:“使君兄快把这些震碎!下面人太多了别伤及无辜!” 不用她说,使君兄已经凝起一道诀,光影闪过,本来的大块物件瞬间化为齑粉,似一捧小雪化开,随风散去。 人虽然没事了,但是还是闯了祸,好好的水榭歌台没了屋顶,中间里面投进一片月光,正正地从口上照在楼阁之间。 下面的人还以为这是今年的新花样赞不绝口,周耀祖心想他可没安排这档子节目,问问身边的管事是不是周胜赧安排的,结果众人都说没有以后,他终于揣着一张慈善老脸气上了办公区,炸毛非要揪出是谁干的不可! 等那些人上去,哪还有什么凶手楼顶一干二净,毛都没一根。 周耀祖:非人哉!气煞老夫! 罪魁祸首已经逃到下面的河道走廊上,使君兄扶着提不起气的苏合香,难得一次生了气:“小姐,不是我说,既然身体还没好,就该好好呆着。你这次是我还在,要是什么时候我不在旁边,被人钻了空子,或者来的人我应付不来,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危及性命,苏合香还是惜命的,连连应承:“好好好!下次我一定注意行不行!” 话是这么说,但是身体还是受不住,她捂着胸口倚在柱子上,脸色苍白。使君兄隔空为苏合香传递灵力,这些灵力温和地为她梳理静脉,倒是好不少。 不知道灵素几人是怎么逛的,和苏合香两拨人居然走走停停也能相遇,她一看到苏合香出现在前面,立刻挤过人群,朝她们那边靠:“小姐!” 小丫头脸上一片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遇到了心上人。 苏合香打趣:“哟,这不是我家那小妖婆呢?这是干什么?看中了哪家公子了这么高兴,看把你脸红的!” 灵素眨巴眼:“才不是呢!一看小姐你就知道你消息又闭塞了!” 这一个‘又’字十分戳心窝,大约是因为在子胥山那几年疯狂修炼没能好好了解京师八卦,每每谁说起谁家生了娃,谁家结了亲,苏合香都是一问三不知,所有消息来源都是来自苏长容和偶尔进去探望的灵素。 身边的人们也不知道打了些什么鸡血,一个个激动的不行,连天上的烟花都顾不上了,低头毫不顾忌大声谈论起来自京师的一颗大瓜。 “诶知道嘛!咱立国,又要有好事了!” “什么好事让你老赵激动成这样,快说啦听听,卖关子做什么!讨打?” 顶点 第一百零六章 大婚筹备8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什么好事让你老赵激动成这样,快说啦听听,卖关子做什么!讨打?” 老赵勾上那人的肩头:“你个牛瞎子,城墙上这么大一张黄纸不知道看?当今太子殿下要成亲啦!这还不是喜事?” “这么说来,还真是啊!” “这不就结了?说你瞎还真没说错!” 这俩的声音渐渐远去,但是身边又不停走过来新的人,叽叽喳喳似麻雀,没完没了。 苏合香听着这些人的话,隐隐猜出什么来,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些人说的不是她们的事情,而是别的什么人,远在千里之外,谁都行,绝对不是她。 灵素一言打破这种虚幻感:“小姐,听到了吧?就三月初三的婚礼!” 三月三,草长莺飞之际,若是盛世红妆,在那万物复苏之时,倒也确实应景。 被之前在房顶那黑衣人的灵气波及的后遗症迟来,咚地一声在脑子里炸开,苏合香没忍住,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使君兄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本来还又惊又喜的灵素这次可吓到只剩下惊。烟花散尽之后便是放孔明灯的环节,人声鼎沸中难以寻觅到安静之处,柏子仁也是吓得不轻,拨开一条路让使君兄把人抱好了就往城外掠去。 李子令还以为苏合香心情不好中途离开了,却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袭击过,且李南星如今状态不稳,他也不便离开,便守着在水榭歌台待了一夜。 苏合香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次日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揪着床头守着的灵素问苏长容在哪,灵素还以为苏合香伤到脑子魔怔,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出去叫了苏长容。 来人一身干练打扮,显然是准备上路。 苏合香靠在床头,张开干涩的唇:“婚事的安排,你知道了吧?” 苏长容看着阿姐苍白的面容,有些心虚:“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皇家太子的婚礼,按理说流程颇多,怎么我还一无所知,就已经议定好了婚期?是二夫人在京师做的?” “阿姐……我们也是为你好……太子殿下其实是喜欢你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谁他么稀罕知道他喜欢谁?苏合香心里骂娘,但是长容在她面前一只很乖,也一向听话为她着想,这次偷偷摸摸就把事办了,真的是……好气! 这人虽然恼火,但真要她像收拾柏子仁一样收拾苏长容,那是不可能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翅膀硬邦邦,也不敢使劲敲啊! 苏合香整理一下腹稿,努力平和地说:“长容,我本来,是想推脱的。我和太子殿下,没有未来……” “阿姐!”苏长容倒是率先急了:“阿姐,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个人,若是那人也喜欢你能为你做任何事绝不离开你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做过什么?你还有几个四年可以等啊?早些成家生儿育女不好么?阿姐你不知道,我那天看着你从青虺嘴里出来,我真的吓坏了……我只有你一个姐姐,既无兄弟也无其他姐妹,你是唯一的你知道吗?还有昨晚的事情,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 “长容……” “苏合香!你要是还当我是苏家继承人,你就听我的!” 苏氏只剩下这一个男丁,虽说苏渊还活着,但是绝无出世可能,于情于理,不论是长房还是二房,最后都是由苏长容接管,他是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这么多年以来,姐弟俩也算是相亲相爱,绝不会有拿身份取笑、压人的情况,这么一算,这还少苏长容第一次这么不顾长幼,伸出年少锋利的爪子要掌权。 苏合香都给怔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他长大了。 “……长容……” 她伸出手想要牵他的衣袖,苏长容却触电一样后退一步,“长姐如母,是长容刚才无礼了,但是为了长姐的幸福着想,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今日我将先一步回京,与母亲商量具体事宜,虽说咱们苏氏近些年不如父辈在时的繁盛,但如果是长姐,绝对不能便宜了事。长容先退了。” 苏合香气极也累极,一张脸大清早的就扭曲成苦瓜。 苏长容似乎觉得还不够,临走又对着门口的使君兄低声耳语几句,尽数被里间休息的苏合香听到,差点又给气出一口血。 苏长容绝对是属狼的,狼崽子长大了,再也不是小奶狗好拿捏,如今奸诈成狐狸,居然还学会撬墙角,拿家主身份去使唤使君兄!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苏长容在某个苏合香不知道的时间里‘策反’了她的几个小跟班,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纷纷墙头草一边倒,而苏长容就是那劲风,要他们怎么倒就怎么倒。 一行人也不怕她慢,即便她走一座城就要歇一晚上也由着她,但这城也终有游尽的时候,总还是在三月份之前就到达了京师外面,这甩手掌柜新娘子,算是跑不掉的。 刚入京师,苏合香就感觉有不少视线投在他们一众身上,难得升起一种衣锦还乡的错觉。 汉宫秋早一日就到了京师,他身旁还站了一个男子,却不是庭竹,而是全身黑衣的墨玉,与汉宫秋的白相衬,显得越发深沉。 对面楼上以及自己身后这些人,就算不特意去看也知道那些人在偷偷打量他俩,搞得墨玉极度不自在。 “喂我说宫秋,人都送到了,该走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汉宫秋用手肘杵墨玉,没好气说道:“那次在水榭歌台,谁允许你们轻举妄动的?我看你们才是最该防备的!” “诶你这可就不对了,那次是意外,谁知道会有人发现野草,那家伙向来秉承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原则,好在及时被我们发现,不然~” 汉宫秋:“不然你就死了!” 墨玉即便是和汉宫秋从小一起长大,也很不能适应这人有了女人就不要兄弟。在他心中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但这段时间,他俩几乎日日要手足相残一番,唇枪舌剑皆因一个多月前的意外事故。 () 搜狗 第一百零七章 大婚筹备9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这段时间,他俩几乎日日要手足相残一番,唇枪舌剑皆因一个多月前的意外事故。 他快服了汉宫秋的小心眼,深表怀疑那心眼子有没有针尖那么大,不然怎么又不能容人还刺得慌? “爷?少主?!您可积德行不?为了那件不是事故的事故您都对着我磨了一个月嘴皮子了,口德早晚被你败光!” 下面的人已经走过府卧大街,即将回到中央街的苏府门口,亏得两人长得高,还学会“移步换景”跟着往上爬,才把那人的行踪全揽眼中。 “好了吧?成了吧?现在人都到家了,您老要是再耽搁,代族长早晚剥了我的皮,大哥您看在我从小带着你四处跑的份上,没功劳也有苦劳,留我一命可成?” 汉宫秋仍旧盯着那已经关好的苏府大门,轻声说:“再五天,等她完婚后,我立马就跟你回去。” 这丢了魂的样子,真的是连向来冷静自持的墨玉都快看不下去,“少主,我可给你直说啊,你要真舍不得,咱现在就可以把人劫来当少主夫人,你这个没骨气的样子真的是……” 说他不负深情却又一度远离,墨玉忽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是卑微的。当她回应你的时候,你就是云端的星,可是当她看不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凡尘的泥,你渴望长出参天树藤去追求云端的她,但,现实是,你永远没有能长出那根树藤的种子……像你这种不曾动心的人,是不会懂的。” 不懂就不懂,干嘛还要戳刀子?!墨玉掉落一地鸡皮疙瘩,走回自己的饭桌又问了小二点一份清汤面,决计暂时不想再看到汉宫秋。 磨磨唧唧,还搞什么浪漫!人家姑娘可什么都没看到!这就跟你精心栽培一朵花,好不容易有点苗头,结果最后连花带盆全被别人捡走。这少主脑子里怕不是装的太多,给进的水都给堵塞了? 等面都吃完一半,墨玉忽然升起怅然若失的愁绪,扒面的动作停下,内心叹息:夫人说汉宫秋红鸾星动,少主夫人要出现,可是这苏合香已经要和那太子结亲,这少主夫人到底是谁?难不成还真能随便抢一个人回去?或者,按照预测,这亲根本结不成?皇家贵胄,她既然安安心心回到京师,怎么也不至于不结亲吧。都到这个份上,逃婚悔婚,都是大罪,想必没什么意外,这场婚礼也是能举行的。 墨玉结完账,回房走到窗户边,那里停着一只木鸟,拆开看,内里装着一卷纸条。 这一个多月不走的理由,一半是因为应汉宫秋所求,暗中护送苏合香,另一半,却是为了等那个所谓的命中之人。 但是这马上就要启程返航,人影子都还没见到一个,莫不是夫人算错了???! 另外汉宫秋那一身诡异的身法,到底是从哪学来的?空间之谜,实属动人。 他凝神将讯息注入纸上进行答复:少主还有些许私事未了结,不日可归。 还没进苏府,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一片,伴着某个尖声尖气的嗓子,格外突兀。 灵素收到苏合香的眼色,跨步走进园子,远远就放大音量训问:“是谁在苏府大声吵闹?惊扰了未来太子妃,可有的你受的!” 从宫里派来教习苏合香宫廷礼仪的嬷嬷听到这声音,这才放弃和春华几人的争吵,回头见了灵素,提着底气也掐着嗓子说:“哟,总算来了个能说话的。想必这就是太子妃身边的姑娘了?皇后娘娘派老身来教太子妃宫廷礼仪,可这都多久了,半个月有吧?老身连新娘子都没见到,眼见成婚在即,成何体统?苏府到底还有没有把天家放在眼里了?!” “大胆!”灵素本来还佯怒,此刻却是拿出十二分气势:“你算什么,还敢代表天家说话?!嬷嬷你可别倚老卖老,别以为自己在皇后娘娘跟前待了几年,就掂量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孙嬷嬷在宫中一向受人礼遇,恭敬有加,这些年没碰过钉子却也没白吃几十年阴谋诡计煮出来的饭,自然知道事情轻重,只不过刚才和旁边那几个没身份的丫头小子顶得火气上来,一时没把握好心态,才没把握好度。虽然对灵素的印象更差,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她可半点好也讨不到。 因此只好先稍稍放软姿态:“是老奴失言失了分寸,但仅剩几日就是大婚,婚礼上的礼仪以及婚后的礼仪,都是太子妃需要学习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天家威严何在?也不是老奴存心找事,若是太子妃说一句流程她都知道,老奴现在就可以走,半句话也不多说。” “这可不必。” 一声清越的嗓音从朱红大门后传来,在外面观望还打算看戏打耍的苏合香端着一幅自己都别扭的仪态万千,款款走近。 “嬷嬷可千万别这么说,既然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心意,哪有不要的道理。这几日本小姐倒也了解了不少皇室礼仪,不过还有些许不甚清楚,恰好可以讨教讨教。” 这几年一直打打杀杀,都快忘记自己小时候是如何把大家闺秀拿捏得那么准的,当初怎么不觉得这么僵硬?好像一颗树,本来小时候都是修修正正往天上拔,有朝一日长歪了,还得一个劲正回来,感觉胳膊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 “见过太子妃!”嬷嬷相对恭敬地福了福,脸上表情才算缓和不少:“难得太子妃体谅,老奴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恩及太子妃的期望。” 后来这几天,苏合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没事找事做。有些难以理解宫里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苏合香捏着手中的梳子,在闲暇下来的时候,她习惯揪过一缕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心神却游遍沧海桑田。 等一切盖棺定论,生死不论。 瓦片上又一声轻响,像是某只飞禽或灵巧小兽爬过,苏合香这才回神,放好东西,身形一闪,人已消失在原地,而到了子胥山的草药区。 隔着窗户往里看,那里还亮着一盏小灯,本以为人已经睡了,却万万没想到灯下的人还在拿着一卷书在看。苏合香就这么立着,里面的人似乎看了好一会有些疲累,便调整好身体靠墙撑着自己,闭上眼睛假寐。 顶点 第一百零八章 动乱进行时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合香就这么立着,里面的人似乎看了好一会有些疲累,便调整好身体靠墙撑着自己,闭上眼睛假寐。 生死之后,长容也好白通也罢,都不见了少年阳光的味道。 若是他知道,白商陆因他们两姐弟而死,白通会如何?草药区消息闭塞,又因为苏长容竭力打点,目前来说,白通应该是还不知道的。他如今还能依靠他俩的援手来生存,可有朝一日真相揭露,他年纪轻轻,要如何自处? 苏合香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可是却不得不那么做。 权衡利弊,白家那上百口人抄斩她没有一点波澜,只要白通救出来,那就已经算赢得青山。 再抬起眼,苏合香蓦然间对上一双淡淡的眸子。白通眸子里还印着火光,暖玉般的肤色上脸眼睫投下的阴影都一动不动,整个人呆滞着像块木头,嘴里却在喃喃:“见鬼了,看个书也能眼花。” 苏合香懂得唇语,即便他的嘴唇动作不大,想要认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一看,便没忍住心疼,眉头也跟着拧起。 白通这才惊觉这眼花得有点真实,不但能看出窗柩上的月影,还能看到人神伤。怀中的书在动作间掉落在床板上,他人跳下床:“苏姐姐!” 门打开,两人见面就拥抱起来,白通坚强了几个月,本来觉得都快习惯得差不多了,做到古井无波也是没什么大问题,谁知见到了能吐露心思的人以后,委屈便如洪水泛滥不可收拾。 他哑声哭着:“苏姐姐……白家没了,我的家没了……” “我以为我可以的,可是我心里好难受啊……她们都是无辜的,就算要死,也不该是这个年纪就死了啊……还有降香……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谈到降香的死,苏合香也微有动容,鼻尖渐红,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没事的,真的没事的,阿通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但是能如何护他?消息不可能一辈子都传不到他耳朵里,白通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地方,真相远比眼前的现象更可怕。 所有他深信的热爱的敬爱的,都将会崩塌到深渊之中。 两人正互相依偎动容,面前忽然站出来一个人,那人走过阴影,略微抬起下巴,不是很耐烦地说道:“你俩再这样在外面抱着,被人看到了,是想没事找点乐子么?” 白通夜里没有戴面具,两人在门口就抱着,一个是“已死之人”,一个是马上就要嫁入东宫的太子妃,不说体统名节,就算是谁不小心看一眼传出去,即便是流言蜚语也都是大罪。 苏合香听着声音就觉得眼熟,心里兀地一热,抬眼细看,果真是庭竹那小子。 她那蠢蠢欲动的心险些直接跳出来,下意识在皮肤上升起汗毛,转头向身后看了几眼,仿佛觉得周围一定还有某个人在。 那个隐约跟随了她一路的目光。 庭竹不是很清楚阿秋和苏合香的关系,觉着有点相似但又不是特别相似,又因为师父最近为了苏合香竟然做出来抛律宗台弃乖徒弟的行为举动而格外在意,因此爱屋及乌的心也大打折扣,只控制这自己尽力别黑脸。 三人围着一桌子坐,白通倒上茶,在衣袍上不好意思揪了揪:“夜已深,现在烧热茶恐怕会惊动别人,苏姐姐暂且将就将就。” 苏合香:“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又转向庭竹,欲言又止。 庭竹这话痨对着旁人反而特别毒舌又安静,挑起白通刚才看的书,拿起就往边上一挪,摆明了不想理她。 可怜白通一无所知,却被两人之间诡异的冷气绷起一身鸡皮疙瘩,只好解释:“这位小公子叫庭竹,好像是个什么叫阿秋的朋友介绍来的,和我很投缘来着。” 苏合香没太在意白通,反而在他话音落后紧接着问旁边在甩脸色的人:“你师父如何了?” 这俩大男孩给愣住,如果说庭竹之前是因为冷,汗毛炸起三分,现在直接因为生气窜到八分:这女人总算是能想起他师父了?可是她哪来的脸问? 庭竹冷生生答:“还没死,不劳挂念。” 苏合香:“……” 庭竹这小子,这天没法聊了。 之前不是那么能扯皮的么,现在嘴巴毒成这般模样,不知道向谁学的。不过,听着内里赌气的成分,苏合香倒是没漏掉:“还没死……是几个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啊哈……”白通在中间打哈哈:“医圣说,最近有些要事需要处理,让庭竹过来和我一起住,既是彼此作伴有个照应,也是教我学医。对了,话说阿秋是谁?为什么感觉她对我很熟悉,我却不认识她的样子?” “嗯……”苏合香作沉思状:“阿秋啊,她是我一个亲戚,远亲吧。我经常和她提起过你,你们还远远地见过,但是没有交流太多,所以你不认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上次在碧沙潭他俩算是简单打过照面,但是谁也不认识谁也没人介绍,后来阿秋直接遁走,俩人也算完美错过,能认识除非见鬼。 “是这样啊……”白通有些颓废地坐在凳子上,叹口气:“可惜了,应该是个比较有意思的人。” 气氛低沉,庭竹本来就没有好脸色,不想多说话,而苏合香因为有愧,好多话也开不了口,白通心中郁结,自是不复往日活泼开朗。 于是在简单的几句话说完之后,一度安静的有点尴尬。 “那什么……长容哥还好么?”白通找话说:“最近都没有见到他,有些挂念,但是我又不能出去……” 这孩子一直单纯,别人待他如何他便待别人如何,在出事后,苏长容对他百般照顾,他心中感激也不是没道理。 思及此,苏合香眸子闪烁了一下。 阿通他,连白叔叔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阿通……长容他很好,不用担心……” “那苏姐姐呢?还好么?我看你好像都清瘦了不少。这段日子,也不算顺畅吧……” 顶点 第一百零九章 动乱进行时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那苏姐姐呢?还好么?我看你好像都清瘦了不少。这段日子,也不算顺畅吧……” 这摇摇晃晃的回到京师,看似游山玩水优哉游哉无所事事,但心里装下太多事,怎么能不清瘦。 “阿通……”苏合香深吸一口气,假作开朗着说道:“还有件事没告诉阿通呢!想不想知道?” “哦?” 白通久违地亮了亮眸子,连带着旁边假作不掺和的庭竹,注意力都悄悄挪开了书,竖起耳朵听。 “苏姐姐快说!什么好消息?” 苏合香挑起眉,嘴唇抿出一个不怎么弯也不平的弧度:“啊~我要成婚了。” “……什么?” 白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成婚了。”苏合香重复了一遍:“成婚。不打算祝福我么?” “苏姐姐……” “没有听错。三月初三,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 白通尚且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庭竹已经炸毛站起,连书掉在地下也顾不上。一口怒气没咽下去,他撑在桌子上直勾勾瞪着苏合香:“你要和李子令成亲?!你再给我说一遍?!” “庭竹……” 白通被吓一跳,赶紧拉着他的衣袖,让他不要太激动。 庭竹眼珠子都快气出眼眶,胸腔中升起一把火烧得他头脑发昏:“阿通!这女人……简直……简直……” 他没怎么骂过人,况且也知道这人不能随便骂,一时间语塞,更是憋屈窝火。 “庭竹……”白通眉头微微皱起,盯着他的神态观望片刻,忽的揽着人就往墙边上走,小声试探问:“庭竹……你这个样子……难道说是……喜欢苏姐姐?” 庭竹:“……” 耳尖的苏合香:“……” 庭竹喜欢阿秋倒是有可能,但是对着她现在这张脸以及认识这张脸之后表现出来的种种排斥,真要喜欢,苏合香觉得太阳都能在午夜出来。 庭竹也是愣了半晌,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什么呢?!我是这么没眼光的人吗?” 在旁坐着也中箭的苏合香:“……” 这句话,到底是在骂谁…… 是他师父?还是白通?还是最明显的她? 庭竹才不想在这种关头和白通说些有的没的,又气冲冲几大步跨到苏合香面前,脸红脖子粗命令道:“苏合香,你给我逃婚去!不许成亲!” “我为什么要逃婚?”苏合香抿一口冷掉的茶水,对着庭竹这个直脾气也是服气到无力。 “你为什么不逃婚?!”庭竹急了,要不是顾着不能给白通找麻烦,以他的脾气,怕是直接想掀桌。 他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师父因为你都成什么样了?连我都不要了,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苏合香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猝然转头盯着庭竹:“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说就说,别说一遍!十遍我也要说!”庭竹甩开白通拉着他的手,冷笑道:“因为你,师父本来逃了那么久都没被抓到,现在都肯自己回去,回那个牢笼去了!所以你如今要心安理得地去当太子妃吗?!你可真厉害!真的气死我了你!” “苏姐姐……”白通见苏合香表情有些吓人,怕她一个不高兴直接把面前的庭竹打死,极想专心当和事佬劝说,却听见嘭地一声,苏合香手中那个青花瓷小茶杯已经碎了,没喝完的水和她掌心的齑粉混合在一起,一滴滴溅在地上。 庭竹看着杯子的下场终于后知后觉升起后怕,脖子凉凉地抖了一下。 苏合香却没有更多的动作,甚至有点失魂:“……汉宫秋,他在躲什么?” 见此,庭竹底气又上来,负手嘲讽道:“怎么?又开始关心我师父了?不是挺决绝挺坚定的吗?” “……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这几年来,不管是欺骗还是不辞而别,已经大大小小发生过不少次。 苏合香不是没想过汉宫秋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但是她也在猜测。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厌倦,因为一时欢悦,两人才会有那偶尔的交集。 她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那个人一直都在逃,即便在梦里或是他亲口许诺的,都统统成为谎言。 这些谎言,一度是她生命中出现过的美好的誓言。 她做不到心无芥蒂,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哼!”庭竹抱手坐在一旁,翘起二郎腿:“好笑,你想知道我就必须要告诉你么?你是我什么人?” 哗—— “苏姐姐你做什么?!” 说不得劝不得的白通见苏合香飞快的扬起手直取庭竹后脖,大惊失色。 屋内亮着的一盏小灯因为这些动作被殃及,黑暗瞬间笼罩一片。庭竹连还手都做不到,瞬间被人制住压在桌上,铜壶落地发出撞击声,但很快连同他嘴里呼出的尖叫一同消失在苏合香的动作中。 “苏姐姐……” “我不会拿他如何的。”苏合香一手掐住庭竹的手,一手飞快点了他的哑穴,同时单脚如铁棒压下,桎梏住身下人的双腿。 “本来不想这样对你的,对不住了。放心,一会就好,不会痛的。” 她没有耐心等待。 庭竹眼睛都快瞪到蹦出来掉地上代替他的嘴尖叫。 手脚皆被束缚,他一大男子汉在苏合香小胳膊小腿之下竟毫无还手余地,力量的悬殊在这一瞬间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他分明记得三个月左右之前,这个女人还重伤得半死不活啊!!! 好不容易得以扭头看向白通寻求帮助,但是这站在一边的家伙权衡之下非但没有制止苏合香,反而当起帮凶,十分歉意地按住他的手:“……庭竹,实在对不住了,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现在就先配合一下吧……苏姐姐说不会拿你怎样,那你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卧……!!!” 含糊不清的不可描述骂人语句还未诞生就已夭折,躺在桌子上的人忽然发现自己不仅两颚酸痛发软,更是从四肢百骸力气就被抽失出去。别说挣扎,现在光是让他好好的从躺着翻个身,大概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苏合香伸手点在庭竹饱满的额头上,随着印记光芒亮起,点点细碎的记忆顺着她的力量回馈出来。 顶点 第一百一十章 动乱进行时3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合香伸手点在庭竹饱满的额头上,随着印记光芒亮起,点点细碎的记忆顺着她的力量回馈出来。 年幼时四处流浪,乞讨、欺骗、抛弃…… 无尽灰暗的天空、挖不尽的矿石,执鞭者的鞭笞,每一道打在身上都能肿好几天,半夜常常又饿又痛所以睡不着,第二天没有力气干活又接着被打。 接着某天一群人决心要逃走,但是不知道是谁泄密,和一群人精心设计好的出逃半路就被截胡,打得半死,好不容易跑出包围圈,却掉下一个很长很陡的坡下面。 然后那一天遇到那个穿着青衫的男子。 之后的日子半年都在修养中,为了庆祝新生,那个人为他取了名字。 “我曾经住在一个有竹子的庭院里面,那儿挺好的,反正我现在想不起什么好名字,不如就叫庭竹?毕竟竹子其实也挺好养活。” 虽说名字是取的很随意,但是至少不是什么狗蛋三娃子的贱名,同为好养活,庭竹表示自己知足! “师父啊,我们都搬家十次了!到底干什么啊搬家这么勤?” “师父不搬家,就永远搬不了家了小子~” “啊?为什么?不搬家不是挺好的吗?每次搬我都觉得好可惜啊,都对原来的地方有感情了忽然又要走掉……” 汉宫秋伸手敲打庭竹的头:“小子不想搬家就留下,我一个人随便搬,还少个人花钱。” “不不不我搬!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不该抱怨!师父你可千万别丢下我啊……” 面对着自己要哭的表情,视线中这个人无奈又稍微宠溺的摸摸刚刚敲打过的地方:“好~不丢下你!庭竹这么可怜,我再把你丢下来了哪天又摔陡坡掉悬崖可咋办嘞?” 快乐的时光总是容易流逝,白驹过隙,转眼三年不复得。立国、上尘、封出、盛乐等等国家都一一流浪过,但是这些流浪都有自己的师父陪着。如兄如父,虽然也有遇到危险,但总还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师父,这是第几批要来找你的人来着?” “不知道,不过照我计算,他们每一次派人过来都是很多的人,这次三个明天四个的找,真烦。” “啧,真想替师父收拾完他们!” “是吗?”汉宫秋笑着把旁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都用树枝掩藏好,才拍着手舒口气:“他们可不好收拾,毕竟我的作用太大了,找不到我,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庭竹好奇的问:“他们到底要找师父做什么啊?有什么大事是非你不可么?啊……这群人真的该学会自立了!” “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自立,这么急着找我,大概是饿了吧,要饿死的那种……” 汉宫秋先是朗声大笑,接着却又开始神神叨叨:“大概真是要饿死了吧……” “师父?” “没事,走吧,林员外家还等着我去呢。那可是一大笔钱,都够你在京师胡吃海塞一个月了!” 养活庭竹的胃并不容易,和竹子好不好养无关。 “师父!快躲开!小心后面!” 画面一转,疾风骤雨突现,雨夜中视线被磅礴大雨模糊一片,但面前那个人分明是被无意间的剑气波及,狼狈滚落在泥泞的林地间。对面本欲活捉,伤到他也是意外,当即减弱攻势,预备强行压制。 汉宫秋见他们放弱攻势,便出其不意地凝神一念,以他为中心坍塌出一方不同的空间,周围一伙人没防备,瞬息便被尽数吸入。 庭竹此前无丝毫用武之地,见人都被吸走了,慌忙间不见恐惧也不见犹豫,拿起地上的一根柴棍就敲在最后一个要爬走的人头上,随后才冲向汉宫秋身边要扶他起来。 只是他自己一身拖泥带水,踉跄不堪,当个拐杖也是难堪大任。 他吓坏了,哭道:“师父,你小心……” 两人彼此搀扶来到一个临时搭建得茅草屋里,屋子被刚才得打斗冲击得破裂一角,只剩下一个角落尚且没有被淋到。 十五六岁的庭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师父,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汉宫秋浑身滚烫,医者不自医,恰逢上次救治了一个重症病者,显然是被传染,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那群人找上门。 “庭竹,我的包里有药,白色那瓶,给我把药丸倒出来……” 闻言,堵在风口的庭竹忙把包取下来,在里面搜刮,借着不时晃进的闪电光找到那些药瓶,但因为方才的各种碰撞摔倒,各种药瓶挤来挤去,好几瓶都碎了,药丸在包底部散落得到处都是,分不清谁是谁。 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从各路神经传到指尖,庭竹浑身颤抖,几乎自暴自弃,眼泪鼻涕一把流:“师父……我找不到,它们碎了,我认不出来到底哪个才是……” “庭竹……庭竹你冷静,我还没事,听我说……”汉宫秋口中干涩,他咽了口唾沫,按上庭竹的手腕:“把药捡起来,一颗一颗的闻,里面装的都是些平常的药物,我要用的那味药,药丸有刺鼻味……略有辛辣……我现在闻不到气味了,你别慌……” 好不容易吃上药丸,后背却依旧血流不止。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庭竹怕得要死。 虽是剑气而已,但是汉宫秋只修了空间之法,炼体几乎为零,被伤及成为重伤也是轻而易举。 即便是在夜里,瓢泼夏雨中那股血腥味也是异常明显,每一道光照进去都能看到惨烈的伤口,只要再伤进去两分,便能见森森白骨,连同脊椎都被打碎。 “师父……来我扶你躺下,小心……”庭竹把草堆铺好,在地上爬来爬去,总算收拾完狼狈的场面,好在夏天并不彻骨的寒,即便有风灌进去也还能受得住。 天明之时,暴雨将歇,汉宫秋却开始说起梦话,身上不烫,却又冷得吓人。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这句话说得冷静又清晰,庭竹以为汉宫秋醒了,欣喜地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旁边小小的升起一堆火,庭竹自己的衣服也盖了大半部分在汉宫秋身上。 但火光里也看不清躺在稻草堆上的人的神色。 “庭竹……” “师父??!你说!你想要什么,庭竹这就去拿!” “庭竹……我不能回去……我会被囚禁一辈子……那些人绝对会吃了我才会作罢的……我不能……” 庭竹把耳朵凑到汉宫秋嘴边上:“什么?师父你说你想吃什么?!我没听清楚……” 只是面前那人又闭上了眼。 哈啊…… 苏合香忽的放下悬按在庭竹额头的手,松开下身钳制,急退一步后赶忙捂上自己的鼻子。 短时间内看的东西太多,身体尚未恢复,承受不住后鼻血已经流了出来。 “苏姐姐……?” 顶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动乱进行时4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苏姐姐……?” 桌子上庭竹陷入深度沉睡,苏合香吃力地摇头,勉强笑道:“无妨,阿通你先照顾好庭竹……我先走了……” “可是……” 白通追着苏合香,只是面前这人走得又快又急,不过刹那间的功夫,木门一开一合间就已经没了她的踪迹。 到底是看到了些什么? 竹林阁一片披红挂彩,灵素担忧着苏合香伤势,又鉴于自家主子想要静养几天,便时常陷入两难境地。 想要没事去督促一下吧,又觉得会招人烦。可这不去吧,面前这些事情也确实不是她能解决的。 自从苏长容长大后,二奶奶越发不作妖,万事条理上下办好,总算是拿出一点长辈的样子,六礼不论繁复简单都要亲力亲为,说是也好积累个经验以后好给苏长容少爷好好操办。 大事上面没有忧虑,小事上总得冒出点让人咬指头戳脑袋的苗头。 这婚前新人不见面的礼节,对这对新人来说,貌似不怎么顶用。 太子殿下日暮时分悄悄来了后院妇人居所,虽说没惊动什么人,但竹林阁这一众却是瞒不住的。 “殿下,昨夜小姐伤势复发,没睡好,今日已经早睡了……而且大婚在即,殿下还是回去的好。” 灵素半个时辰前就来劝过一次,现在出去一趟再回来,发现人还在,简直是脸都不能保持微笑。 太子殿下有备而来,抬手掂了掂手中的兵书:“没关系,本宫就在这里坐坐。” 又看着灵素手中的瓶子:“这是药?话说香儿的伤势,真的没问题么?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还会复发?” 灵素把小瓶子递上给他查看:“毕竟伤势过重,想要痊愈还是需要时间。这还是太医院的孙太医针对小姐的伤制的药丸,有培元固本功效。据说效果还是不错的。” 李子令简单看过,放回灵素手中,负手叹然:“果然,婚期还是太急了。可惜婚期一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不然也不会让香儿如此辛苦。夜里记得给你小姐掩好门窗,若是真要出来走动,也切记添加衣物,别受寒。” 三月之初,夜里总还是比较冷。 苏合香因为性子关系,虽有令人垂涎的美貌,却没有给人垂涎的机会,灵素还是头一次见除开苏长容以外的人如此关心自家小姐。这般嘘寒问暖,如果真是佳偶天成,能彼此恩爱和睦白头偕老,她也能欣慰不少。 “是,灵素记下了。” “后日大婚,从早到晚应该都是没法好好休息的,明日好好照看好香儿,别让她太累,否则会吃不消。” 随后又叮嘱下几件事,灵素一一应下,李子令才又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去。 转身入拱门,灵素苦笑一下,随即看到在长廊下披着披风不知站了多久的苏合香。 她肩头落着一叶枯叶,小小的挂在发间,周围铺下稀稀疏疏几片叶子,与旁边隐隐待放的桃花相衬,莫名的凉。 “走了么?” 苏合香移开凝在假山上的视线,问向走近的灵素。 “已经走了。”灵素不是很理解苏合香为什么不见太子殿下,微微皱眉:“小姐,殿下人还是不错的,你……” “这树桃花就要开了,帮我剪几枝放房里吧。到时候开了,应该也挺好看。” 灵素被打断,便知道苏合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只好止住话头,低头答应。 人好好的有事做,若是事不急,就会觉得每一天都是充实的。但是要是在床上躺上一天,一睁眼便是中午,起来坐会,再闭眼睁眼,又是晚间。 时间这种东西,在睡梦中总是匆匆奔流的水,当人还在云里雾里不知何方时,时光的每一个脚印都在流逝。 门外吵吵闹闹多出不少人声,苏合香恍然睁开双眸,这才惊觉今日就是三月三。 为了今日,京师内已筹备多月,从东宫到苏府这一段距离被彻底的清扫,连道路两旁也早早安排卫军守卫。 守卫虽森严,但经不住百姓人多口多,冷铁之上系着红绸,加上百姓的鼎沸喧闹之声,更是一片红火热闹非凡,比过年还喜庆。 至于前来贺喜的人,更是从天亮开始就源源不绝的往苏府走。因为皇宫之内并非任何人都可进入,因此正式的宴席之上只有皇亲国戚与文武官到贺,苏家唯有直系亲属方可入席。 二奶奶将苏合香的嫁妆操办得更是壮大,一箱箱抬出来,前后不见首尾。除了苏合香母亲的嫁妆,二奶奶及苏长容又各添上价值以百万计的珍宝,连带着名下铺子产业,竟是一分也没亏待苏合香。 阵仗之大,比起二十年前的白玉十里红妆,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临街的一个窗户上,一墨衣男子从卫军出现之前,在百姓上街之前,就已经撑起窗户怔怔盯着下方瞧。 后方的门板上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他应声请过,肥圆敦厚的老板才挂起一张笑脸推门进来。 “客官起啦?!早膳可有什么吩咐?”说着又把手里提着的高粱酒放在桌子上,灰棕色的瓶子上被大红纸张封着,一扫就知道是什么。 “这不,今天是个好日子!当今圣上皇恩浩荡,咱这些临街的生意受到影响,给补贴了些银钱,又说今日打扰到旁人的话也请多担待,军官爷们就请了这里的住户每间房一坛高粱酒。” “嘿嘿……想着客官今日就要退房了,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走,就先给您送来!” 汉宫秋眸子在上面停留一瞬,不是很想吱声。 “……客官?” 老板有点摸不定前面这人。大喜的日子,怎么冷着个脸?要怎么着的出个声呗~ 汉宫秋没有平白给人脸色看的习惯,先压下心中的郁结,才吐气说道:“无事,把酒放下,你先出去吧。早膳不必准备了,我很快就走。” 得到吩咐,老板悻悻退出房门,感叹这间住户绝对是个怪人。 墨玉住在隔壁,习惯了不打招呼就擅自进门,打个哈欠捧着酒进来:“你这早膳都不吃,是想辟谷成仙么?” 只是这人又坐回窗边,大有化身成岩石看到底的趋势。 气氛一度低沉,墨玉耸肩,推开窗户去往那小小的阳台,身子一轻人便已坐上那不宽的栅栏上,仰头就把那坛子高粱酒朝嘴里灌。 顶点 第112章 鱼死网破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要喝酒边去,小心醉死了掉下去,被人踩死我不负责收尸。” 这是典型的自己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墨玉咕噜咕噜喝完,抹嘴道:“别这么绝情嘛~我昨晚上打探情报才回来,你就不能口上积德体谅体谅小的?” 汉宫秋脸更黑,狭长的眸子中不悦的眼刀子直直戳向他。 “哎呀别介~”墨玉认怂,老实交代:“少主大人,我跟你讲啊,你留下来或许是对的!” “怎么?” 这回墨玉买起了乖,先是鄙夷汉宫秋之前的冷眼相待,又唉天叹地地感慨少主不是人两张脸,最后险些被收拾一顿才说出疑情。 “这新娘子吧,怕是不一般。先不说成亲这件事她毫无喜悦之情,就我眼所见,她这几日的,天天那叫一个厉兵秣马休养生息,吃的喝的尽是补气固元的丹药,还有一些能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修为的东西。” 汉宫秋精通医理,自然知道大虚过后不宜大补,苏合香小时候也算是药罐子,没理由不知道这些。 修行之人,只要将药效吸收进去,再加调理,强行压制,暂时不遭反噬也是常有。 只是那些方法都是些舍本逐末的法子,不能长久,一旦压制不住,后果也是难以承受。 虽然有点不满墨玉去打探别人的私生活,但汉宫秋仍是不愿放过关于苏合香的一点一滴细节。 “你对医药一道也算不错,这么看来,香儿这是另有打算……” 之前见苏合香乖乖成婚,还以为她那是想明白了,要以另一种路径,站在李子令身后,以女贵之尊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如今看来,这人真的是……精明的糊涂着。 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恩怨分明,怎么可能知道母亲死因之后,还可以无动于衷。 汉宫秋快步开门往楼下行去,下面站满凑热闹的人,大门口更不必说一眼望去全是人头,越过人头望出去依旧没有尽处,实乃真正的人海。 他又转头预备从房间窗口出去,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一个黄袍老僧撞上。 这老僧看似清瘦,颧骨突出,身上没多少肉,却让汉宫秋觉得自己是撞上了一堵石砖墙,从头到脚的稳重似坐落一方的古钟,份量沉重又不失肃穆。 老僧低头歉意念出佛语,手持佛珠询问道:“公子急冲冲的,是要去往何方?” 汉宫秋不想多做纠缠,只是碍于对方这番模样想必是某寺高僧,不能得罪,因此稍微耐住性子回他:“大师有礼,小生还有要是要办,冲撞大师之处,还请海涵。” 移步待走,这僧人竟半步不让,依旧堵在汉宫秋跟前,笑眯眯再问了一句:“公子要去往何方?” 这是想要点化他什么的? 汉宫秋一愣,一般这样的人神秘兮兮故作高深的开始发问,必是要“点化世人”,怎么在今天这日子,还能被他撞上? 他掩住自己看江湖术士骗子的神色,也神秘的来了一句:“去往富贵之地,大师可是有什么想法?” “阿弥陀佛……老衲见公子面相,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而且此祸累及亲友,公子若是一心往那富贵之地寻去,倒不如归隐于山林啊……” 什么狗屁,近日就算有血光之灾,也不是他不去那亲友就不能连累的啊! 大早上的,触什么晦气! 赶来的墨玉在身后开了口:“大师,公子那是念你是修行中人,多有尊重。您可别没事找事乱说话,我们那可不信这套!” “阿弥陀佛……”老僧合掌直念,仿佛自己有莫大的罪过,“两位施主,并非老衲今日给施主找不痛快,只是因缘际遇由天定,这位公子……” 他又回首看向汉宫秋:“这位公子只怕是有个多舛的命途,若是守住己身不与世俗牵连过多,或许世间上还能少些瓜葛纠缠……” 汉宫秋点头笑笑便作罢,来自楼梯下的门外的人声似待沸的水中泡泡一串串窜上来,连绵不断,他也就把这些话随口听听,一起从另一只耳朵送出去就完事。 “大师的劝诫在下记住了,只是现有要紧事,耽搁不得,有缘再与大师相约探讨这些红尘俗世。” 这稍一耽搁,花轿已经进了宫门,大长的队伍,实在也看不出来该在哪插手。 “少主……”墨玉健步从楼上跳下来,寻了处稍空的地拉住正欲施展空间术的汉宫秋。 “少主,你就这样肯定进不去的。”他补充道:“虽说今天是太子殿下大喜日子,普天同庆,但那皇宫有专门设好的结界,你这么进去,不是找死么!” 后面抬着嫁妆的家丁长长的一条,跟随送嫁的婆子丫头小侍从眼见就要进门。 墨玉还在苦口婆心劝导什么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就见自家不省心的少主闪身出去,一晃眼消失在送嫁队伍中,紧接着他旁边凭空多出来个人,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只穿着一件里衣就往地上倒。 这要是直挺挺倒下去,硬石板地上这么一磕,不受大伤头上也得破层皮。刹那间墨玉什么想法都没转过来就已经伸手接住这个可怜的小厮,再抬头,越过人头找过去,哪里还有汉宫秋的影子。 ……这人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小本事,胆儿忒肥! 苏合香成亲是苏家的大事,但是苏渊竟然没在这种场合出场,实在薄情寡性。 汉宫秋跟在队伍里,仔细思考一番现在的形式。 成亲无非要过三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如果说什么时候最好动手,要么就是拜高堂之时,出其不意杀了李皇,要么就是隔天给皇帝以及后宫众妃嫔敬茶之时。 只是等隔了一天,到时候不论做什么都有颇多限制,面见皇帝需检查身体有没有携带他物,敬的茶也会受到检查确认安全,困难重重,绝没有今天方便。 可是她要如何做? 用剑?用毒?还是什么暗器? 只是,不管事成与否,苏家都难逃大难,此刻苏府仍旧披红挂绿不见人撤走,苏长容也跟在前头护送,难不成自己之前的猜想真的都是错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诛九族的大罪,这几日她又完全没对苏家任何人吐露风声,难不成为了报仇不打草惊蛇,连苏家一家都不顾了? 又或者,苏合香有什么万全之计? 思忖间,大队伍已经停下,然后送嫁队伍被引向东宫内宅方向。 一对璧人走上层层台阶,三月三惠风和畅,天朗气清,苏合香着一抹火红嫁衣随着上升的台阶一点点出现在汉宫秋的视线里,春风吹过,仿佛还能看到盖头下一节白皙玉颈,耳尖垂下的红石耳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看得有些出神,旁边同行的小厮回头忙催他跟上,汉宫秋才愕然回首离开此处,试图借机混入群臣,就近观察。 亏得平日里为了躲避秘岛之人,学了不少换脸的法子,凭借此法转转换换,由小极大地进行一番套路,汉宫秋总算赶在拜堂之前光明正大地站在大殿之中。 此刻他顶着新任宰相的脸站在靠前的观礼处,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绝对能及时掌控局面。 余光四处扫荡,上座为帝后,但皇上旁边下位一点的地方还待着一个人。 她一身宫装,容貌极丽,冰晶白雪一般的肌肤在一众人中尤其显眼,更备受瞩目的理由,或许也是因为她受宠得有些不合法度。 帝后坐在那里受拜那是不可置喙的,可以她的身份,顶多也就是个宠妃,怎能就这样坐在旁边,受太子太子妃的拜高堂? 顶点 第113章 鱼死网破2 - 落月西斜尽 - 路大顺 身后隐隐有几个文官的声音传出来,无非是些暗自讨论丽妃如何不尊法度,不知天高地厚;又说既为皇妃,那也是太子长辈,再者她得了盛宠,深究起来倒也无伤大雅。 众说纷纭,只是碍于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婚,不好站出来指明,以免误了皇家大事。 荣升上前在李皇耳边低语,在场人都眼尖地看到帝后脸色一变。随后皇后招来身旁大宫女落窗,小声吩咐下几句。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间,新人已走上殿堂,在司仪的主持下,预备拜天地。 立国礼俗有些不同,依平常汉人来讲,都是三拜过后送入洞房,新娘子只等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出来稍作招待。只是在这立国皇家,却是在夫妻对拜后,一对新人就要向长辈敬茶。 拜堂动作没见到谁有任何停滞,似乎李子令与苏合香已私下演练过,不见紧张,不见匆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顺心顺意得真如天作之合了。 只是这气氛,不知道是因为汉宫秋自己心里不痛快装着事还是真的就是别的原因,新婚大喜,却不见多少喜气。 环顾外厅齐刷刷站着一圈又一圈侍卫,面色森严罗汉,真是煞风景的一把好手。 “敬茶!!!” 荣升扯着嗓子喊出声,喜庆地给旁边早就端茶候着的宫女儿使眼色,拂尘挂在臂弯上,脸上笑意难遮。 李南星已恢复常态,看着这对新人齐齐跪下捧茶,目光里免不得出现艳羡之意。 那寒成霜离观礼台正中不远,李子令脸上的神色尽入眼底,不由得捏指成拳,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也没能消磨她心底恨意。 “真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做事的!怎么还没搞定!” “姐姐在说什么?”李子情没按照原本的礼法挨着李南星坐,反而跑来和寒成霜扎堆,此刻骤然在安静的场合里听到身旁这人小声嘀咕,便下意识问了一句。 寒成霜脸色微异,不自然地摇头直说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 “父皇,您请用茶。” 苏合香李子令共同捧着一杯茶递向李皇,茶水温热,面上一片氤氲,淡红色的茶水不同于平常用的褐色。 李皇此时不便有太多动作,先是与荣升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笑着点头的细微动作后,这才朗笑着接茶。 “好好好!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必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夫妻共助才是啊!” 李子令解释道:“这是儿臣远处关外时见到的一种红茶,香醇又不失雅韵,又因色泽喜庆,所以今日儿臣斗胆要求备茶的宫婢们用上此茶,既是应景,又是因父皇爱茶,献上一份薄礼。” 众人皆笑叹太子殿下孝心可嘉,帝后开颜。 李皇饮茶后从桌子上拿出封好的红包垫在杯底又送回新人手上,而皇后则拿出自己婚嫁之时,母家赠与的传家玉镯,就着良辰挂上苏合香手腕。 “香儿,这玉镯,是当年母后的陪嫁之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重在人情,作薄礼。”又笑着将李子令的手按在苏合香手上:“你们从此以后,无论风雨阳光,母后都希望彼此能不离不弃。你要好好辅佐令儿,但若是他欺负你了,大可以来找母后,母后为你做主!” 慈母温言,苏合香掌心之下是皇后的手,手背上又有李子令覆着,手心手背皆受暖意,竟让她有一丝动容。 她从小失了母亲,不知母爱为何物,近日乍看这天伦,似乎格格不入,又似乎快因为这份应时礼言,而失足泥沼。 但一想到她沦落到这般境地缘何,便由坠冰天雪地,手上这点热,也就渐渐消融,终至不见踪影。 细想这宫中,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等喜乐事,荣升如同照看自己的孩子一般见众皇子公主长大成人,心中倍感欣慰。 大公主李南星深得圣宠,虽说年纪和李子令差不多,帝后却从未强求求过她的婚事。是以,除帝后大寿,再难见这等欢乐场面。 茶已喝过,司仪高喊礼成,却骤然被大殿外浩浩荡荡的一伙人及其响声堵卡一个成字在喉咙里。 但尘封率领瀛洲众宾,不知怎的竟能直接入宫,远见仪式都快完成,立地加了灵力问候出声:“这太子殿下大婚,怎的我们瀛洲众部都没收到邀请函?陛下莫不是觉得,咱们瀛洲不配与诸位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牵着苏合香的李子令心中忽然突突一跳,不好的预感突生,随即用眼神示意司仪不要管他们,继续仪式。 只是这仪式突然被打断,再想顺利进行,但家的人可不会这么同意。 司仪几次想开口,都被那参杂灵力传出的声音打断。 皇家婚礼岂可儿戏成一出闹剧,朝臣以及观礼的皇族皆感被挑衅,面上很是不好看。 李子令稍作安抚苏合香,稍微走出几步应答道:“瀛洲路远,大婚消息已昭告天下,只是怕先生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伤身,才未邀请。” 实则是因为吴家的事情,瀛洲与李家皇族颇有嫌隙,可谁又能想到这些人会不请自来。且看到这阵势,怕是来者不善。 荣升见到瀛洲人出现,便感觉大事不妙,派人出去查探一番,却在殿外不少隐蔽处发现了昏睡着的各大朝臣。再稍等一会,回来的小路子脸色更是惊惶,抖着手与他咬耳朵。 今日负责宫门看守的将军不知去向,守门将士也是眼生得紧。这些不速之客能堂而皇之的站在殿内,怕是早就有内应。 抬眼想将此事禀报李皇并询问应对之方,忽见高堂座位上的男人脸色发白,鬓角微湿,强撑在扶手上。 “陛下!!!” 坐在李皇身旁的皇后也发现了身旁人的不对劲,惊呼出口,引得四座相望。 “皇上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御医呢?御医!!” “禁卫军!”李子令严声下令:“将大殿守住,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先皇在时,禁卫军并非是后来的公子哥一类人担任,其手段直接了断,传出去令人闻风丧胆。皆因当时新业乍起,皇朝不稳,先皇才用了那般铁政去收拾一众心怀有二之人。 如今折戟沉沙肃杀之风还未消尽,禁卫军铁桶围来,大婚现场,竟似水泄不通的围堵场,内里圈出一锅待宰羔羊。 只不过到底圈住的是羔羊还是猛虎,却是有待商榷。 皇上中毒,不言而喻。 在此之前李皇只喝过苏合香敬的茶,朝臣目光已经变了调,指摘的言辞几欲出口。 李子令稍稍将眼光移向座下众人,其内警示让那些正张了口却还没来得及发表高谈的大臣一凛,瑟缩起脖子。 顶点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