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未婚妻 - 蓝月光 - 越六关 缪蓝下飞机时已经十一点多,秘书康璇推着行李箱,声音有些着急:“从机场到酒店快也要四十分钟,怕是要耽误。” “没关系,耽误就耽误吧。” “老板,你都决定赶回来了,现在怎么又不急?”秘书不解,步履匆匆,一脑门子汗,回头发现缪蓝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头发丝儿都没乱,是真的不急。 “已经来不及了,也不怪你。”她还在宽秘书的心。 今天是缪家老董事长缪启润和夫人金婚五十周年纪念,庆祝宴会办得盛大,北宁过半的大家族都会出席。 缪蓝作为小辈,自然应该早早在场迎客。 只是她身份稍微尴尬,缪启润是她亲爷爷,他夫人崔姝丽不是她亲奶奶。 合家欢的场景可以不包括她,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地默认。 她最近在外出差,原本没预备回家,只不过今年特殊,贺家的长辈也会出席。 两年前,她和贺家的长子贺京桐订了婚,两家这门姻亲就算结下了。 贺家人在缪家的宴席露面,缪蓝作为准贺家媳妇,就没有不出现的理由。 车子开到酒店,缪蓝没时间再换衣服,所幸身上这套职业装也算得体。 宴会厅迎宾处,只有缪家的管家阿姨在守着,看样子大多数宾客都已到齐。 她打了个招呼进门,主桌坐着缪家的诸位亲戚长辈。 旁边小辈这一桌,缪依依看见她,高兴地招手叫她:“姐!这儿,给你留了位子。” 宴席刚刚开始,缪启润照例要说点什么。 缪蓝先坐下,右手边缪依依凑近,刚要开口,被制止住,“先听爷爷说完。” 老一辈发言格局宏大,五十年的风风雨雨情感羁绊早已将对方刻进生命里。 宾客听得动容,缪蓝无端想到自己那位英年早逝的亲奶奶。说是奶奶,她其实都没当过几年妈妈。 缪蓝从没见过她,谈不上任何感情色彩。 只是唏嘘,在场恐怕只有她还记得这么一个人了。 掌声一片,缪依依在底下忍不住拆台:“爷爷就是说得好听,昨天晚上俩人还吵架呢。” 缪蓝问:“吵什么?” “小姑还不结婚的事呗,爷爷说都是奶奶惯的。” 缪启润膝下二子一女,大儿子是第一任太太生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是崔姝丽生的。 缪蓝和缪依依是堂姐妹,恩恩怨怨到了这一辈,已经淡化。 姐妹俩相差四岁,从小一起长大,缪依依分得清谁是真对她好。 她对内对外都是骄纵的大小姐作派,但在缪蓝面前是个听话的小白兔。 她不满意的只有一点:自己不是缪蓝唯一的妹妹。 “我支持小姑不结婚。爷爷就是个老古董、老封建!” “依依。”缪蓝示意她收敛。 “就是嘛。”缪依依不服气,“大清都亡了他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姐你当初就应该反抗,有小姑在前头顶着呢,你怕什么。就算是贺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鬼丫头,你少说两句。” 小姑能顶住,是因为还有个亲妈惯着。 而她呢,什么也没有。 至于贺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哪怕没有这门姻亲,贺家人来缪家的宴席也是坐主桌。 缪蓝端着酒杯起身,走到主桌缪启润的身旁,先是为来晚解释加赔礼。 这样的场合谁也不会苛责。 “蓝蓝,见过你贺叔叔没有?” 贺家来的是贺京桐的父亲贺维君,她过去恭谨地问好。 贺维君身上是出尘的儒商气质,不说话时略显严肃,对待缪蓝很是温和,说到底,他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 北宁这一辈的世家千金,缪蓝是绝对拔尖儿的存在。 论相貌、论学历、论能力,她都无可挑剔。 甚至她在缪家略显尴尬的处境,对外人来说也是优点——她容易被拿捏。 贺维君三两句场面话解释贺京桐为什么没来,大家都笑笑说没关系,“还是事业为重。” 偌大的圆桌上,把面子上的祥和维系住就好,至于真情实感,从不重要。 缪蓝心不在焉听了一圈儿客套话,只有一句入了耳—— 贺维君一个劲儿地说自家儿子不像话时,提的那句:贺京桐在海外的工作即将结束,回国后会常驻北宁。 这意味着,她和贺京桐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 下午,宴席结束,送走宾客后,缪蓝没有答应缪依依一起回家的请求。 秘书安排的车一直在等着,她喝了酒,暂时没想好去哪里。 司机开着车子沿着酒店附近的路跑圈儿,缪蓝趴在窗边吹风,想睡觉,又珍惜难得的独处放松时间。 车载广播在作天气预报:“……今日我市最高气温达到二十八度,十月底这个温度还是比较少见的。” “对,不过珍惜最后的温暖,冷空气将在本周五夜晚悄悄降临,温度满二十减十五,请市民朋友们注意防寒保暖……” 秋天了,缪蓝想。 她不喜欢。 车子开到了灵象路,速度明显慢下来。 灵象路两侧栽种着百年树龄的梧桐,是北宁有名的梧桐大道,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沿着灵象路上去,是一处山林风景区,因为空气好景色美,附近开发了一个高档住宅区,叫郁金堂。 缪蓝和贺京桐当初订婚,订礼之一就是郁金堂的一处房产。 “师傅,就在这儿停吧,你把车开到郁金堂,我自己走一会儿。” 缪蓝下了车,跟随人群漫步。 包里手机震动,她暂时不想被打扰,切静音时,瞥到发消息的人,还是选择回复。 顾医生:【你的体检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走路不方便打字,手机举到下巴处,她回了句语音:“我刚回北宁,再宽限几天吧顾医生。” 顾医生:【你还敢喝酒?】 缪蓝惊讶:“这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那端没答,约莫也是知道今天的日子她必定要喝。 顾医生:【体检赶紧来做了。】 顾医生:【周末要降温,记得添衣。】 缪蓝停下脚步,回了个【嗯】。 起了阵风,枝头密叶哗哗作响悠然飘落,一片恰落到缪蓝的肩上。 她抬起手,轻拂的动作在一念之间变成拾取。 宽大的梧桐叶子覆于掌上,呈现由青到金的过渡色,细长的梗尚存生机,韧韧的有湿润气。 等到气温降下来,催生出梧桐大道金灿灿的风光,灵象路的观赏性将达到一年之最。 缪蓝不喜欢北宁秋冬季的寒冷,这样美好的景致总算一点慰藉。 脑子里思绪纷扰,在这条指向意义极强的路上,最终聚焦成了一个名字。 手机屏幕重新点亮,指尖往下滑,定位到一个头像上:风景照,她此时此刻身处的梧桐大道。 点进对话框,顶端备注没有改过,是对方的微信昵称:HE 面积有限的屏幕被频繁显示的时间切割成更小的块儿。 他们有交流,通常在三个对话来回内结束,时间节点大多是某个传统节日,或者某个重要亲友的生日或纪念日。 沟通送什么礼物,她决定,他出资。 在所有人看来,虽然他们还没完婚,俨然已是一体夫妻,尤其是缪蓝,对待双方家人礼数周到,从不出差错。 贺京桐在国外的这两年,她对外的态度始终是理解支持,说他也辛苦。 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多年的感情。 但只有彼此知道,这段本应深刻又复杂的关系,因为他的不在,被极致地简化。 她当眼光精准的选品经理,他当痛快出钱的甲方爸爸。 合作关系,公事公办,干脆利落。 缪蓝觉得自己已经习惯的时候。 贺京桐突然要回来了。 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她真想喊一嗓子。 向前望,上山的路骤然变陡,可她自己选的,必须走完。 手指在屏幕上点触,消息发出:【什么时候回北宁?】 / Edward马球俱乐部秋季最后一场娱乐赛,场上两队都是临时组成,来自一时兴起的诸位公子哥。 虽然技巧不如专业的马球队员,但观赏性毫不逊色。 B队的后卫之一一个反手后进球,第四小节七分钟恰好结束,场上一片欢呼。 贺京桐翻身下马,和队友碰了两下,约好晚上聚一聚,解下的头盔连同球杆一起交给场边的工作人员。 他牵着马溜达两圈,场外一个蓝头发女生小跑着追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珍视的目光仔细端详贺京桐的五官,是越看越喜欢的意味。 “Henry,你今天没有戴眼镜,”蓝头发叫他的外文名,普通话并不标准,“但是你赢了!” 没什么逻辑的转折,意在说明他怎样都很棒。 贺京桐被饱和度极高的蓝晃了下眼,脑海中抓取她的身份信息,敷衍一句:“没戴。” 蓝头发上手,摸摸马鬃,“周末我爸爸过寿,你过来玩啊。” 马儿不习惯陌生的气味和触碰,打了个响鼻。 贺京桐扯住缰绳,对她这份邀请略感新奇。 蓝头发的父亲是当地龙头企业的老大,老狐狸精于谋算,明里暗里给他使过多少绊子,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个傻白甜。 他开口,听起来是玩笑:“我去了万一再把他气出个好歹。” “怎么会?爸爸一向很欣赏你,也要我多多交朋友,他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但是我看他不顺眼。” 蓝头发被他的话惊住,几乎以为是自己汉语不精理解错了意思。 还要询问,一旁跟来的同伴了解形势,连忙拉住她悄悄说话。 马场湿润的风拂过,零星有几个词入了贺京桐的耳:engaged,fiancee,jerk。 还有反复出现的Miaomiao。 贺京桐待要离开,被蓝头发质问的怒音喝住:“Henry,你已经订婚了?你从没告诉我!” 她直白大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贺京桐比她更直白:“喜欢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算哪门子喜欢?” “你——” “我是个混蛋,二位刚才不是得出了结论。”他懒得再费口舌,牵马走人,“少陪,Beth——” 蓝头发气得冒火:“我叫Bella!” 后场休息区人来人往,贺京桐拿到自己的随身物品,勉强找了个僻静地儿坐下。 墨镜戴上,唇线一抿,有心来搭讪的,都被他的气场震慑住。 明显看出来,他现在不想理人。 手机上,来自缪蓝的信息刚刚送达。 两人从没聊过他要回国的事情,她会知道,他也并不意外。 总归这不是什么保密消息。 “跟谁呢在这儿聊天。” 贺京桐抬头,刺眼的日光被墨镜隔绝,来人也褪去颜色,是他朋友,纪云晔。 平淡的语气答道:“跟你妹。” “谁又惹你了?” “你妹。” 纪云晔把手里的瓶装水扔过去,“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水被接住,贺京桐把手机举起,屏幕顶端备注的“缪蓝”怼到纪云晔眼前,“我的fiancee,你的表妹。” 纪云晔:“……” 合着那不是个语气助词。 缪蓝是纪云晔姑姑的大女儿,不过姑姑离婚后又身故,纪家和缪家就断了往来,表兄妹之间自然也疏远,就连当初他们订婚,纪云晔都没出席。 贺京桐这两年孤家寡人地在国外,朋友对他已经订婚这事儿都没有实感。 纪云晔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难得有机会摆大舅哥的谱:“也没听你改口叫我声哥。” “你好意思?” “你好意思吗?两年不着家。” “打抱不平?你们姓纪的还管得着姓缪的事儿?” 纪云晔确实管不着,但他就想掺和。 “嗳,我那妹妹多少人喜欢,你们俩订婚时多少人眼红,你倒好,一转眼跑了。” “你有事儿没事儿?” “桐子,我跟那边沾着亲,跟你带着故,将来都是一家人,跟哥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贺京桐摁灭手机搁到桌上,忽然坐得端正,要笑不笑地喊出一声:“哥哥。” “……” 纪云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滚!” 贺京桐起身去更衣室,拨通秘书吴境的电话,“周六的航班信息发给缪小姐一份。” “喵小姐……?”秘书对这个奇怪的指令短暂疑惑,职业嗅觉发挥作用,灵光一闪老板的未婚妻正是这个特殊的缪姓。 “好的老板,但是可能需要您告知我缪小姐的联系方式。” 秘书有事儿就得应,只能委婉地提醒老板这种行为属于脱裤子放屁:你们两口子的事,何必从我这儿走二手消息。 “算了。”贺京桐揉了下眉心,挂断前又吩咐了一句,“落地不用安排我的车。” 说话间,秘书把已经把航班信息发给了贺京桐,确认一句:“到时候缪小姐接您?” “嗯。” 贺京桐重新点进和缪蓝的对话框。 HE:【周六。】 附加航班信息。 HE:【来接我。】 2 02.放鸽子 - 蓝月光 - 越六关 回到郁金堂时,天色已然擦黑。 小区内部的路灯刚刚点亮,缪蓝走得有些乏了,抬眼看到一幢幢错落排列的别墅,一下子分不清她住的八栋在哪个方位。 “缪小姐,嗳,缪小姐!” 身后有人在唤,缪蓝回头,开着保洁车的邹阿姨正跟她挥手。 “你回来啦缪小姐。” “邹阿姨,好久不见。” 缪蓝在郁金堂住得不多,看中其绝佳的环境,一般周末或者休假会来住个两天。 物业管家她还不太对得上脸,不过机缘巧合,跟这位保洁邹阿姨已经很熟悉。 之前一位业主带孩子出来玩,经过邹阿姨的保洁车时孩子摔倒了,业主认为是邹阿姨的责任,要求赔偿并且开除她。 邹阿姨说不是她的原因,但监控没拍到,双方各执一词,差点闹到警察局。 缪蓝有一辆车恰好停在旁边,行车记录仪拍下了当时的情况,她留意到,便帮忙提供了一下。 最后证明是孩子摔倒只是意外,那位业主也不是不讲理的,道了歉,邹阿姨的工作保住了。 之后邹阿姨便常常感谢缪蓝,打扫八栋附近的卫生都是格外仔细,还不时给她投喂些吃的。 “缪小姐,八栋还要走好远咧,你穿高跟鞋累不累?上来,我送你过去。”邹阿姨挪挪屁股,座位空出大半位置,“我这车干净的。” 缪蓝正想有个车搭,大方坐上了三轮,“谢谢邹阿姨,正好我那儿也需要你帮忙。” 郁金堂背靠广阔山林,素有天然氧吧之称,徜徉在晚风中,倍感舒适。 “阿姨,能给我开一会儿吗?” “这话说的,当然能。”邹阿姨松开右手,语气有种在溺爱她的感觉,“油门,我们这车开不快,你随便拧。” 缪蓝上了手,车子开起来还比不上一般人慢跑的速度,不过这种轻微的掌控感仍让她觉得畅快。 开到八栋的车库边上,里面除了两辆车,剩下的区域,靠墙整整齐齐码了两排未拆的快递。 虽然不常在这里住,但是缪蓝买的东西不少,物业代为签收,一攒就是一个小型快递站。 她尤其爱淘些漂亮的餐具和花瓶,每个住处都会添置很多。 易碎品的包装总是里三层外三层,对她来说,拆这些东西,是十分解压的过程。 对邹阿姨来说,拆下来的纸壳子塑料泡沫,是笔不小的外快。 邹阿姨的保洁车里什么工具都有,缪蓝每拆一件,纸箱子就被麻利地整理好,快递标签上的个人信息全部用酒精湿巾擦掉。 没一会儿,纸壳子摞得老高。 两人闲聊,邹阿姨说看她总是一个人过来,关心她有没有男朋友。 缪蓝摇摇头,开怀道:“一直都没有的,阿姨要给我介绍吗?” “缪小姐,你跟仙女似的,没几个男的配得上你。” 这种话太好听了,而且邹阿姨的表情一点不掺假。 缪蓝也不谦虚,直白地高兴,“真的吗?” “那当然,你心善,又有钱,住这么大的房子,要提防,很多男的都居心不良的。” “那要是我居心不良呢?” “你?你就没长那样的心,我看人不会错。” 邹阿姨把纸箱子扎起来,收拾旁边细碎的泡沫,“缪小姐,这个叶子是你的?” 是灵象路落到她肩上的梧桐叶,放在包里不知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不要了,阿姨,你一起收走吧。” “上面还写着字呢,多漂亮,怎么不要了?” 邹阿姨觉得可惜,捡起来送到缪蓝眼前。 梧桐叶子上写着一个“蓝”字。 灵象路的美景造就了浓厚的文艺气息,人行道上有不少书画小摊。 缪蓝路过,见一个摊主似乎一直没开张,怯生生地打量来往的行人。 摊主跟她妹妹年纪差不多大,细看长得也有点像,她便动了恻隐之心,上前问能不能在梧桐叶子上写。 女孩很激动,说当然可以,专门调了墨。 又问她写什么。 缪蓝一时的兴致,没想到什么合意的诗词雅句,只说:“写一个蓝字,蓝天的蓝。” 摊主的字很漂亮,写完高兴地说开张第一单不要钱。 缪蓝扫了桌上的付款码,支付了九十九块钱,指着女孩的招牌“九九书画坊”说:“咱们有缘。” 写了字的梧桐叶子被她收进包里。 现在掉出来,她忽然又想不通这片叶子还有什么意义。 手机上,贺京桐说让她去接他,她还没回复。 拿不准他的意思。 要论感情,他们之间可以说半点没有。 他公事离开,公事回来,完全不需要一到机场就拉她上演私人的恩爱戏码。 但他行事向来在常理之外。 就像最开始,她以为贺家和缪家的联姻根本不会成功,因为贺京桐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可是他答应了。 直接让她无路可退。 意外地,他又给了她缓冲:先订婚,他出国。 风平浪静的两年,缪蓝常常有错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另一个人的人生绑定。 偶尔来郁金堂住,才想起,这房子不是她买的,但因为利益的交换,变成她所有。 到现在,他要回国的消息也是不打招呼突如其来。 她的人生轨迹再一次被冲撞。 这一回,来自贺京桐的能量将影响她几何? 缪蓝接过邹阿姨递来的梧桐叶子,随手取了一个窄口的花瓶。 叶子卡在瓶口,就这么放着不管,不久它会风干,一碰便碎,上面的字迹亦不复存在。 如果想办法管一管呢。 她用酒精湿巾反复擦拭自己的手指,酒精挥发带来凉意。 彻底干爽的时候,某些决定在心里夯实。 缪蓝拿出手机,回复贺京桐的消息:【好。】 周六一早,降温明显,天气阴沉,窗外落了满地的树叶。 缪蓝体检约在今天,早早来到了医院。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骤然变化,医院里人满为患,带孩子来的家长尤其多。 缪蓝原本打算先去儿科跟顾医生打个招呼,现在看来也不必。 一上午排队做检查,最后从CT室出来,终于全部完成。 手里捏着几张单子,未及细看,迎面有人唤住她:“蓝蓝。” “顾医生。”来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缪蓝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她不免惊喜,上前一步,“你还亲自来了?” “刚好有空。”顾俊语递给她一瓶温热的奶茶,“先垫垫。” “谢谢。”缪蓝没推辞,体检空腹一上午,她确实饿了,喝点甜甜的适合补充能量。 “你不是说奶茶不健康?” “偶尔没关系。” 奶茶交换检查单,顾俊语扫一眼,即时出来的几项结果都没有问题。 “长高了?” “好像是,一点五公分。”缪蓝两根手指比着奶茶吸管露出来的长度,“没想到,我都快二十五了还会长个子,你们医院的仪器不会骗我吧。” “小孩子是会长个子的。” 缪蓝被逗笑,“你们儿科医生都是这么逗小孩儿的吗?” 走到一楼大厅,顾俊语看表,“跟我去吃个饭?” “我得走了。顾医生,你不忙吗?” 他们认识十多年了,互相之间不存在客套,缪蓝这么说就是真的有事。 一顿饭的时间都腾不出来,顾俊语大概也猜到:“去找你妹妹?” “嗯,好久没见她了。” 除了堂妹缪依依,缪蓝有一个小六岁的亲妹妹叫纪幼蓝。 姐妹俩自小分别被养在祖父和外祖家,姓氏也不同,不过不妨碍感情好。 缪蓝最近太忙,今天好不容易空出来,几件事集中办完:上午体检,中午跟妹妹吃顿饭。 还有,下午贺京桐的航班落地。 司机打电话来说车停在路口,缪蓝跟顾俊语说再见,“帮我跟顾老师问好。” “有时间来家里坐。” “对了,顾医生,”缪蓝下了台阶,想到什么又回头,“体检这些项目能覆盖婚检吗?” 顾俊语迟疑片刻,“怎么突然说婚检?” “也许很快了,我提前问一下。” 贺京桐回来,他们结婚就成了不可拖延的事情。 她不了解婚检的流程,如果包含在今天的项目中,不必浪费时间再做一遍。 顾俊语扶了下鼻梁的眼镜,给她解答,“婚检最好还是夫妻双方共同来做,有些结果你们都要知情。” 他又问:“你的……未婚夫,他要回来了?” 缪蓝点点头。 手机有来电,边接起边跟台阶上的顾俊语挥手再见。 顾俊语目送她出了医院大门。 室外的风呼啸,她的衣摆和头发被吹向一边。 她的步子始终沉稳不乱,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是一抹亮眼的色彩。 一夜冷风吹,树木花叶凋零一片。 她柔软地抵抗,一直是,常开不败的那一朵。 缪蓝上了车,告诉司机改换目的地。 手机上是她妹妹纪幼蓝打来的电话。 纪幼蓝在本地上大学,原本隔三差五就回趟家,这周跟家里闹了矛盾,赌气一直没回去。 缪蓝的车开到她寝室楼下。 昨晚突然降温,纪幼蓝的寝室里连件厚衣服都没备,出来还是借室友的外套。 “阿姐,我们就在食堂吃吧,你体检空腹肯定早就饿了。”纪幼蓝亲亲热热挽着缪蓝的手臂,“我请客,我们学校食堂挺好吃的。” 缪蓝没意见,正好看看她新校区的环境,去食堂的路上问她跟家里怎么样了。 她垂头丧气:“阿公还是不同意。” 纪幼蓝是天文专业,喜欢追逐一些难得的星象奇观,天南海北到处跑,这一回是要到沙漠里去。 家里人担心安全,始终没松口。 缪蓝不忍心打击她:“我也不想让你去,小九,你们去的几个同学都还小,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啊?”纪幼蓝难以置信,急得咳嗽,“阿姐,连你都不站在我这头,我就更去不了了。” 周末食堂学生不多,缪蓝没想到还能偶遇认识的人。 一个男生跑过来高声叫嫂子的时候,窗口排队的姐妹俩都被惊了一下。 “嘉树?” “霍嘉树?” 仨人都认识。 霍嘉树是贺京桐的亲弟弟,和她们姐妹一样,一个跟父姓,一个随母姓。 缪蓝倒是忘了,他也在这所大学读书。 既然遇到了,便决定一起吃个饭,霍嘉树眼疾手快刷了自己的饭卡,说是请客。 他一口一个嫂子叫得熟练又亲热,纪幼蓝觉得很不顺耳,忍不住道:“我阿姐还不是你嫂子呢,” “都订婚了怎么不是?” “订婚又不是结婚,你哥还没过门呢。” “我哥他——”霍嘉树气短一截,“我哥他马上就回来了!” “他还知道回来啊?”纪幼蓝是有些替姐姐不平的,“他回来我阿姐就去退婚,你以后没有嫂子了。” 这俩人莫名其妙斗上了嘴。 霍嘉树落入下风,似乎也是觉得自己不占理,忽然改了称呼:“阿蓝姐姐。” 缪蓝:“……”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你不当我嫂子也行,你就是我的姐姐。” 纪幼蓝听了更不乐意了,“我阿姐是我的,你不许叫。” 霍嘉树不恋战,一心只跟缪蓝说话:“阿蓝姐姐,我知道,这两年我的生日礼物都是你挑的,我哥才不关心我喜欢什么。” “他……关心的,跟我商量过。”为了不伤小孩儿心,缪蓝只能骗小孩儿。 他们家也是父母早就离异,兄弟两个分别跟着一方生活。 不过贺京桐这个当大哥的确实不合格,对弟弟爱答不理的。 这话霍嘉树可愿意信了,再接再厉道:“那你别跟他退婚成吗?我就想让你当我嫂子。” 缪蓝:“……” “吃饭吧,这事儿不用你们俩操心。” 吃完饭,鉴于纪幼蓝还是不肯回家,为免冻死在学校,缪蓝带她去买了几身衣服。 路过某个男装品牌时,缪蓝想到一会儿去机场,或许也需要给贺京桐带一件厚点的外套。 她挑了件不出错的黑色风衣,报尺码时,只记得他应该有一米八五往上。 导购推荐了一个尺寸,包好了带走。 回学校的路上,纪幼蓝靠在缪蓝的肩上,两人聊天,又提起了贺京桐。 “阿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想跟姐夫结婚的话,我去找阿公,让他管。” 缪蓝在某一刻动摇了,问她:“你怎么让他管?” “我威胁他,他要是不管,我就阳奉阴违,我去沙漠里不回来了。” 纪幼蓝话说出口也知道幼稚不可行,只能干巴巴地说:“阿公不会不管的。” “我没有不想跟他结婚。”缪蓝摸摸妹妹的脑袋。 很小的时候,纪家也是争取过她的抚养权的。 她自己选择了父亲那边。 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 缪蓝转移话题:“你不让霍嘉树管我叫嫂子,你自己倒是叫人家姐夫。” “啊?那怎么叫,我也不敢叫他大名。” 纪幼蓝其实挺怕贺京桐的,虽然也没见过几面。 不免又担心,在食堂里跟霍嘉树斗嘴的话,不会都传到他耳朵里吧? 回来的路程稍远,纪幼蓝说着话,渐渐支撑不住睡着了。 到校门口下车,缪蓝才发现不对劲,妹妹脸上的热不正常,好像在发烧。 喊了几声,她也迷迷糊糊的。 缪蓝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每当换季的时候,纪幼蓝就容易生病,刚刚在学校她就在咳嗽,这会儿越来越严重了。 好在学校附近就有家医院,缪蓝扶着人进去,医生诊断是流感,当即开了药吊水。 输液室里病人几乎满了,大多数都是小朋友,哭哭闹闹加上动画片播放的声音,动静很大。 纪幼蓝身上忽冷忽热,缪蓝寸步不离地守着。 药水滴得慢,不知过了多久,两瓶才吊完。 护士来拔针的时候,缪蓝拿起自己的包,里面手机的震动竟然将她震出一个激灵。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某件事。 哇,好久没有这种大祸临头的刺激感了。 她镇定地拿出手机。 屏幕显示,来自贺京桐的微信电话。 接通。 以不变应万变。 对面果然先出声:“缪蓝。” 分辨不出喜怒的一个称呼。 于嘈杂的环境中,仍然清晰有力地传递进她的耳朵里。 像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声音,缪蓝觉得陌生,可这声音她分明听过。 她的反应始终迟钝,导致对面又叫了一声。 缪蓝终于应:“嗯……?” 机场贵宾休息室,工作人员一再向贺京桐确认来接他的车的车牌,“我们贵宾停车场暂时没有这辆车驶入。贺先生,机场这边给您备了车,可以随时送您出行。” 贺京桐长身立在窗前,打出去的第三个电话终于被对方接通。 亲口答应来接他的人。 放他鸽子的人。 传闻中温柔有礼从不出错的、他的未婚妻。 接通电话的声音,仿佛还在梦里。 贺京桐长时间飞行的疲累成功进化成不可思议和恼怒。 他摘下眼镜,按了按发疼的鼻梁和太阳穴。 声音压得越来越沉,问缪蓝要个交代:“你人在哪里?” 3 03.爸宝男 - 蓝月光 - 越六关 缪蓝很多年没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 从贺京桐的语气里不难听出算账的意思,大概从没有人敢这样“耍”他。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航班落地已经四十分钟有余。 刹那回过神来。 缪蓝示意妹妹自己去接电话,走到人少的角落。 事已至此只能补救:“抱歉,我陪我妹妹在医院输液,忘记时间了。” 说着切出通话,对着输液大厅的电子显示屏拍了张照片发过去,以免他误会是她出尔反尔找借口。 又问:“你回家了吗?现在在哪儿?” 对面没答,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简单的两个音节,缪蓝隐约品出了微妙的讽刺感。 “我在哪儿?”反问的重音落在“在”字上,微妙变成不妙。 “我在机场流浪。” “……”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在哪个机场?” “……” 哪还有接下来。 缪蓝以为这通电话是秋后算账,起码他已经上了车在路上。 实在料不到,他竟然有耐心一直在机场等着。 衬得她错处更大。 “抱歉。”立正挨打才是有效认错,缪蓝心里叹了口气,早知不应这个差事,“我现在过去也要耽误你的时间,机场那边应该能给你安排车吧,或者我给你叫个车。” 她打开一个叫车软件,“你回哪个家?” 贺家那边,还是他自己的住处? ……不能去郁金堂住吧? 缪蓝等着他回应,听筒里一直没声音,试探地叫他:“贺京桐?” 突兀的机械“滴”声在耳边扩散,通话突然间断了。 她愣了一下。 回拨两遍,都没被接通。 这是气得不想跟她说话了? 缪蓝自认认错态度良好,不过多苛责自己。 他一个成年人,总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办法,单凭他姓贺,机场都得拿他当大佛供着。 她先去顾好妹妹。 机场贵宾停车区,一辆迈巴赫等待许久。 门旁司机立着,见到来人,上前接过行李箱。 贺京桐打开右后车门,手搭在车顶,语气里满是新鲜:“爸?您这是路过,还是特意候着我呢。” 贺维君看向两年没见的儿子,神色和语气都无波无澜,“上车吧。” “您自个儿回去吧,我还这儿等人呢。” 机场的人说接他的车到了,他还寻思缪蓝在电话里演什么呢。 结果蓝色路虎变成黑色迈巴赫,是他老子亲自来送父爱。 “你还要晃荡到什么时候?” “您没怎么变啊,专.制惯了。白头发染得挺精神。” “打算住机场?我看你等再久都是活该。” “活该这不还有您兜底吗。” 干耗着也没意思,贺京桐被停车场寒冷的风催上了车。 贺维君吩咐司机开车,车内温度适宜,谁也没起父子团聚的头儿。 贺京桐非让缪蓝来接他,为的就是不跟他爸碰上。 回国第一天,不管是去公司还是跟狐朋狗友鬼混,他奶奶都能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家。 惟有跟缪蓝在一起,打着“培养小夫妻感情”的旗号,奶奶才会体谅,他爸也能客客气气地容他两天。 这位他即将要娶的老婆,在他们家风评一向超高。 比如现在,他爸不关心他累不累,只让他抓紧去缪家赔罪。 “两年我给你圆了多少回,蓝蓝给你圆了多少回,你能娶她,烧高香吧你。” “我又不是进去了用你们圆。” 联姻的条件明明白白摆在那儿,利益交换,感情无关。 他在海外两年,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替姓贺的以及姓缪的创造价值。 搞什么面子工程。 “进去了好歹有探视的流程,你呢,你有一天是想过回家的?” “爸,”贺京桐交叠的长腿换了个方向,视线落到窗外,“要不我直接跳车吧。” 车内再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上了父亲的车,目的地就容不得贺京桐选。 车窗外的道路渐渐有熟悉感,北宁似乎没怎么变。 他看够了,又主动说话:“手机没电了,您的借我使使。” “没电充电。” “再耽搁一会儿,高香也烧不起来了。” 副驾坐着贺维君的秘书,闻言回过头来:“小贺总,我这儿有备用机。” “我爸还防着我?难道新给我找个后妈?” 宽敞的后座足够贺维君踹过来。 要不是顾念外人在,贺京桐绝对要挨一下。 手机代替那一脚,砸了过去。 贺京桐没什么诚意说声“谢谢爸”,试了下密码,还是他亲妈的生日。 老了老了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通讯录往下滑,他妈霍清歌的大名赫然在列,点进通话记录,半个月前有一通。 哦,是小混蛋霍嘉树得什么奖那天。 贺维君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问:“你妈还不知道你回来?” “那没有,”贺京桐抬头,笑得假,“我跟我妈比跟您亲多了。” 实则他跟谁都不亲,但是气人有一套。 贺维君的脸色果然拉下来,“那你瞎翻什么?” “这不还没翻到吗。”拇指继续滑着屏幕,贺京桐指着一个备注“蓝蓝”的号码,“这是您儿媳妇吗?” “号码你不认得?” “还真不认得。” 贺京桐拨过去,对面可比接他电话时干脆多了,刚一通收获一声温和恭敬的“贺叔叔”。 他没出声,对面疑惑地又叫了一遍。 难说有没有故意的成分,总之他自报家门时心情好了两分:“我是贺京桐。” 那端沉默两秒,再开口风格突变成带刺玫瑰:“你还在机场流浪?” 贺京桐听着反倒舒坦,“手机没电了,在我爸车上。” 算是解释为什么突然挂断电话。 缪蓝“哦”一声。 他看着贺维君,懒懒的眼神,有挑事儿的感觉:“我爸多爱我。” 言外之意,你不来接我就是不爱我。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他非要点破。 电话这边,缪蓝刚从纪家出来。 纪幼蓝生病,倒愿意回家了,说是方便装可怜,缪蓝便把人送过去。 她没多待,离开的时候,正赶上纪云晔回家。 车子错开,后车窗降下,双方打了个招呼。 “小九又闯什么祸了?” 一般情况下,缪蓝来纪家,都是以纪幼蓝搬来的救兵身份。 缪蓝解释:“没有,她发烧了,流感。” “这下好了,她那小身子板,还嚷嚷着去沙漠,爷爷能答应才怪。”纪云晔乐于看妹妹笑话。 又关心道:“桐子不是下午的航班,没去接?” “你也知道他的航班?” “知道啊,我们几个朋友原本想给他接风,他说先跟你回家。” 贺京桐原话是“跟你们有什么好聚的?我跟我未婚妻培养感情。” 这下人都没见着,还培养什么。 纪云晔暗道稀奇,贺京桐被放鸽子了,还是他临时又改主意了? 他试探一句:“为小九耽搁了?” 缪蓝:“是我的问题。” “挺好。”纪云晔幸灾乐祸,“杀杀他的威风,也就你办成了。” 心底不妙的感觉开始扩散,她问:“这事儿……你们朋友之间不会说吧?” “我已经说了。” 他低头在手机里捣鼓,广而告之:“贺大少回国第一集:无人接机,众叛亲离。” 缪蓝:“……” 司机开车离开,缪蓝在车上再次联系贺京桐,还是没有结果。 正犹豫要不要问问他的秘书或者机场那边,贺维君的电话就打来了。 贺京桐绝对是心里有气,故意捉弄她,叫“贺叔叔”是,说爱不爱的,也是。 她当作没听懂,说不定贺维君也在听着这通电话。 “贺叔叔接到你我就放心了。” “我爸让我去你们家赔罪,蓝蓝——” 他又是故意的。 这个称呼他从没叫过,他们之间远没熟到这个份儿上。 “我想我最应该跟你赔罪。” 十足绅士的话语,可是味儿不正,就显得阴阳怪气。 缪蓝握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难以收场的话,可是她没办法左右。 她也更加确定,贺维君就在一旁听着。 她没去接他,让他不痛快。 他父亲去接他,他好像更不痛快。 方才“我爸多爱我”的爸宝男发言,明显讽刺意义居多。 这通电话的意思,似乎他要把账算在她头上。 他们父子关系她不愿意掺和,也管不着。 “今天是我不对。”缪蓝将话题引到能管得着的人身上,“贺叔叔是不是带你回奶奶家?” “不,我去找你。” 绅士演得差劲,强势直白才是贺京桐的本色,他的口风是完全的不容反驳。 缪蓝的注意力被攫住,意志只剩乖乖听他说话的份儿。 “回我奶奶家,她也是拉着我算结婚的黄道吉日。” “蓝蓝,我看最吉利的日子就是今天。” 如同控制不了他说什么,缪蓝开始控制不了自己心跳的速率。 假的,什么吉利。 今天变天,今天他被放鸽子。 倒霉他要拉个垫背的。 “民政局还没下班吧,我去找你,咱们立刻领证。” 4 04.野路子 - 蓝月光 - 越六关 入夜,气温一降再降,室外冷风夹杂雨星,萧瑟一片。 恒温恒湿的主卧内,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灯。 缪蓝躺在床上,有意识地吸气呼气,始终没陷入梦中。 有段时间没失眠了。 顾医生教过的快速入睡方法都不奏效,也没必要搭进去一颗药,她索性起身去书房处理工作。 电脑上各种邮件等待回复,各种字体和符号在眼中变成无意义的乱码。 缪蓝整个人陷在宽大柔软的椅子中,发泄地啊一声。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下午车上那通电话潦草结束。 领证不是谁一时兴起就能办的事。 商业联姻已经刨除感情因素,余下的礼数和面子需加倍到位。 贺维君要求贺京桐“去缪家赔罪”一事尚未落实,其他所有都得往后靠。 所以手机回到了贺维君手中。 窸窸窣窣分辨不清的声音中,贺京桐似乎挨了训。 后来电话里又说了什么,缪蓝没太有印象了。 贺京桐随父亲回家,也不需要她一同前往。 于情于理,都该是他先登缪家的门。 缪蓝又回房间拿到手机,点进贺京桐的对话框里。 很想说点什么,对面倏地弹出一条消息来。 HE:【哪天有时间?去你家里拜访。】 HE:【在北宁打这个号。】 跟过来一串电话号码。 HE:【看到回复。】 凌晨两点多,他应该在倒时差。 积极的态度和下午的电话如出一辙,他好像从没摇摆过。 在国外就一点也不操心结婚的事,一回来又立刻接受并跟进结婚的一切流程。 缪蓝想自己怎么就学不来他的心态。 手指在键盘上点触,消息还没编辑好,对面大概是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问:【还没睡?】 Miaomiao:【你考虑好了吗?】 HE:【所以你大半夜不睡觉是在纠结?要悔婚?】 大半夜的他脑子要不要转这么快。 Miaomiao:【下周末。】 HE:【明天不行?】 Miaomiao:【明天有事。】 贺京桐没再说什么。 缪蓝放下手机,重新躺到床上。 阖上眼,不知不觉睡着。 第二天天气依然不太好,缪蓝跟好朋友于微婉约好见面。 于微婉是刑辩律师,周末还在律所加班,中午溜出来,一上缪蓝的车,抱着她胳膊诉苦,“这工作谁爱干谁干,老娘反正干不下去了。” 她选择当律师,最开始纯属是抱着伸张正义的宏伟理想,入行后见多了人心险恶社会复杂,差点怀疑整个世界。 不过大小姐口头说过一万次不想干了,还是老老实实接案子见当事人上法庭,力图在黑白之间的灰寻找一线没那么歪的正义。 缪蓝听她讲过很多骇人听闻的案例,由衷敬佩地称她为女侠。 被社会险恶荼毒过甚,于律师在生活中积极寻找真善美——特指欣赏男色。 她最近喜欢的一个男明星今天在拍缪氏珠宝的代言广告,早就等着一睹真容,缪蓝便带她走后门追星。 缪氏集团立足于珠宝生产和设计,百年品牌享誉全球,后来涉足时装、传媒、电影等多个行业,在整个娱乐文化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缪启润五年前退下来,现在主管集团事务的是他的小儿子缪执言。 缪蓝念书期间,缪启润扔了个半死不活的娱乐公司给她练手,也为试试她的能力。 年轻人的嗅觉在这一行是加分项,她也不避讳借缪氏的名头拉资源,果真救活了这个公司,现如今有好几位势头正猛的艺人。 她进集团总部处理接触核心业务,始于两年前和贺京桐订婚。 缪姓这一辈只缪蓝和缪依依两个女孩,没有男丁。缪家传承至今,深刻认识到迂腐的思想走不了长路。男的女的,皆一视同仁地培养。 只是同样姓缪,也分亲疏。 缪蓝和他们都隔着半层血缘,平时相安无事,一旦涉及真正的权利分割,一分一毫都要计较。 她是年轻小辈,必然处处掣肘。 与贺家联姻,出发点是双方的强强联合。 不能否认,客观上也是缪蓝向上的跳板。 庞大的利益数字抹平了血缘上的隔阂。 贺家要娶的女人,不能是缪氏集团无关紧要的人。 吃过午饭,缪蓝带于微婉来到摄影棚,代言人一男一女,都是大热明星,其中女明星景如画也是缪氏资本捧出来的人。 于微婉审美的眼光一流,男明星真人比上镜更帅。 休息间隙,缪蓝让人把男明星叫来,给小粉丝拍照签名。 男明星自然知道,能被带进来的不是普通的粉丝,于微婉趁着新鲜劲儿问了好多问题,他也都耐心地答着。 休息结束重新拍摄时,女明星景如画的状态一直不对劲,显得很不耐烦。 摄影师不得不叫停。 工作人员去沟通,景如画发脾气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不想拍了。 缪蓝见状过去问了一下。 景如画认识自家老板,在她面前收敛了一点,“本来今天不是我的行程。”她看男明星一眼,确实是配合男明星那边的改动,“调时间我也来了,但我一会儿真有事。” 她支支吾吾不肯说究竟什么事,助理拿着她手机过来,硬着头皮道:“……姐,电话。” 缪蓝瞥到来电显示:桑茂。 叫这个名儿的或许很多人,但在北宁,能让景如画不敢错过其电话的恐怕就一个。 “怎么不接?” “我……不急……” 缪蓝看景如画表情猜测,十有八九她是谈恋爱还瞒着公司。 “手机给我。” 柔和的声音消解了命令的强硬感,有种天然的说服力。 助理虽然不认识她是谁,可乖乖地把手机递过去。 第六感判断,她不会害景如画。 铃声持续,电话挂断前一秒,缪蓝接通,点开免提。 “画画。”懒洋洋的声线,缪蓝勉强认出来,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桑茂。 “桑茂,我是缪蓝,景小姐在我旁边。” “缪……蓝!”对面大概没想到,语气很是惊讶,随即又改了称呼,“嫂子,画画怎么了?” 他跟贺京桐是亲近的朋友,自然知道她。 缪蓝没反驳,客气一点好办事。 “景小姐是要赴你的约?她现在工作在身,预计会耽误——” 她一抬眼,景如画乖乖地给出时间:“一个……半小时。” 缪蓝接道:“一个半小时。要么你等她,要么你们改天再约。” “行啊,嫂子你都发话了,我们就等一个半小时。”桑茂显得十分好说话,“嫂子,你跟画画一起来吗?” 缪蓝没听懂:“什么?” “桐子的接风宴啊,你……又放他鸽子?” 居然扯上了贺京桐的接风宴。 老天,怎么就又了。 “你接你的人。” 缪蓝挂断电话,把手机还回去,“景小姐,可以继续拍了吗?” “……可以。”景如画低垂了眉眼。 缪蓝明明是不带情绪地帮她解决了问题,当下也没有追究她和桑茂究竟是什么关系,可牵扯出来的事情让她担心。 桑茂恭敬地叫缪蓝嫂子,还因为她的一句话让他们那群人多等一个半小时。 她上前一步,“老板,我……” 缪蓝打断她,欣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景小姐,你很漂亮,戴着蓝宝石项链更漂亮。”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拍的。” 众人回到各自的岗位,于微婉过完追星瘾了,和缪蓝离开。 无需多言,她要去贺京桐的接风宴。 她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是被架上去了,不去也得去。 否则难说他的朋友又要怎么传。 于微婉倒是比当事人兴奋:“带我一起带我一起!好期待,我感觉都快不认识贺京桐了,他变化大吗?” 缪蓝:“我也不认识。” 时间还早,缪蓝和于微婉先去吃了个下午茶。 好朋友聊天百无禁忌,因为桑茂的电话,于微婉提起昨天贺京桐在机场被她放鸽子的事。 经过纪云晔的宣传,圈子里大多耳闻贺大少归国不利流浪机场的笑话,传着传着故事走了样,演变成缪蓝故意报复,贺京桐痴心等待薄情女。 “要是再来一次,”于微婉给餐桌对面的缪蓝比大拇指,“好家伙,喵喵,你可以的。” “你们真是够了。” 上学的时候,缪蓝的姓氏常常被认错,念liào的、念móu的都有。 作自我介绍时,她会格外强调读音,身边人便对这个姓印象深刻,叫她缪缪。 亲近的朋友喊着喊着就成了喵喵。 在各种社交软件上,她也多用Miaomiao这个昵称。 于微婉曾以自己犀利的律师眼光剖析她,说她跟喵喵叫的猫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论是外面的野猫还是家养的猫主子,都远远不能弥合她的形象和气质。 她更像生活在森林中的小鹿,尤其是一双眼睛,具象地传递纯洁的清澈感,不骄矜,也不胆怯。 鹿在各种角度的评价中鲜见负面之语,最鲜明的特点,是温和且自由。 各类童话故事中,小鹿让人喜欢,让人衷心地祝福。 可小鹿终究不能比肩食物链顶端的森林之王,也会身处无可奈何的困境之中。 于微婉知道好朋友面对联姻的两难,积极地出主意:“喵喵,结婚最终还是落到你和贺京桐身上,他有没有可能成为你的盟友?” “盟友?结了婚才是一条线上的人,你是指哪方面?” “在不想结婚这方面。”于微婉强调,“他拖着两年没回来,态度还不够鲜明吗?让他去做。” 缪蓝摇摇头。 虽然顶着未婚夫妻的名头他们也没接触过几次,但她对他在联姻一事的态度上,有着精准的判断。 贺京桐不是不想跟她结婚,而是跟谁结婚都无所谓。 所以他可以两年不回来,也可以随意说出“咱们立刻去领证”这样的话。 联姻牵扯众多,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他不会轻易改变想法。 “你是有大局观的人,可在大局中,更容易迷失方向。”于微婉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到了破局的可能,“他也一样。” “于律师请赐教。” “婚姻当中,没爱或许还能过下去,没有性……”于微婉用叉子蘸蔓越莓酱汁,在雪白的餐盘上画下两个X两个O。 她下结论:“男的受不了,女的也受不了,迟早得离。你想想,你愿意跟他上床吗?” 缪蓝:“……话题过于超前了。” “那说个近的,你愿意跟他接吻吗?” 缪蓝咬下一口慕斯,认真代入了一下。 接吻是身体的亲密触碰,五感都在发挥作用。 她没有类似的经验,仅凭空泛的想象,很难判断意愿。 她微微蹙眉,给了个不肯定的答案:“他长得挺帅的。” “挺?贺公子听了得掀桌。” 于微婉客观评价,贺京桐比她追过的任何男明星外貌条件都优越,就是狗脾气让人退避三舍,属于进娱乐圈一定会耍大牌但被粉丝维护“他长成这样耍耍大牌怎么了”的人。 “帅的人多了,你手底下还那么多男明星呢,随便拉一个给你亲,你能下得去嘴吗?” 缪蓝再次蹙眉,是有点恶心的意思。 所以外貌不是决定因素。 于律师简单论证大胆蛊惑:“人都回来了,马上见面了,你可以亲自试试。” 缪蓝放下甜点给她鼓掌:“于女侠,你这种野路子,做你的当事人一定很刺激吧。” “野路子有奇效。”于微婉还她一个wink,“万一以后你俩离婚,我帮你打得他净身出户。” “……谢谢。” 5 05.洞天府 - 蓝月光 - 越六关 北宁市中心,顶级住宅区洞天府南侧入口,陆续驶入多辆外来豪车。 门口保安做登记的时候,跟车主闲聊两句:“我看您前后几辆车都是一起的,来会朋友?” 桑茂手臂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说起来颇无语:“陪少爷逗闷子。” 自贺京桐昨天落地北宁,朋友们陆续发去慰问。 一是笑他史无前例机场被放鸽子,还有一个便是商量给他接风。 大家选了几个吃喝放松的地方,其中不乏近两年新开的口碑不错的会所。 问贺京桐的意见时,他大手一挥统统否决。 “洞天府有现成的会所,够你们浪的。” 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洞天府?哪儿?” 他说:“我家楼下。” 收获一排无语的省略号,“少爷,去你家楼下给你接风,咱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桑茂把车停到公共车位,下车后在底下绕了一圈儿,才找到内部会所的大门。 屁大点儿地方还配了个头重脚轻的旋转门,真是笑话一重接一重。 桑茂进去,管家今天接待的都是贺京桐的客人,直接将人引到二楼。 开放的空间内,已经到的几个朋友在玩儿牌或者喝茶。 桑茂在红酒雪茄屋里逮到贺京桐,他挑了些酒,让厨房那边先醒着。 来都来了,桑茂还是想损他两句:“您可真够懒的,怎么不直接在家里招待我们?还省得下楼了。” “烟掐了。”贺京桐被呛着咳两声,“你们配吗?” “是,少爷的闺房,我们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昨天晚上,贺京桐跟贺维君回了祖宅,主要为了看奶奶,吃完饭他就跑了。 回到自己在洞天府的房子,两年期间一直有人维护打扫,直接住也没问题。 他刚回来,时差没倒过来先不说,似乎还有点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应气候的变化,隐隐有感冒的迹象。 因此不想跑远了折腾。 楼下会所除了占地面积差点儿意思,品质也算私密高端,娱乐、运动、餐饮相关的服务都挺齐全,办个接风宴,绰绰有余。 说是接风宴,左不过就是跟好久没见的朋友们聚聚,形式没那么重要。 桑茂打给景如画的电话被缪蓝接到时,贺京桐就在边上听着,推迟一个半小时是他点的头。 有了桑茂的铺垫,缪蓝似乎不来也得来。 所以后面贺京桐接到她的电话时,毫不意外。 只是她也反复向他确认:“洞天府?你家楼下?” 于微婉想看热闹的心愿没有实现,下午茶结束,她接到律所的电话,手上的案子有了重要进展,得接着加班。 缪蓝送她回去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车子开到洞天府的时候,比原定推迟一个半小时还晚。 住宅区内部的会所,人员简单更显安静。 绕进旋转门,耳边听到钢琴音。 流动的音符很缓慢也很简单,一入耳自成旋律,是初学钢琴者都会弹的小星星曲。 听起来根本没什么技巧,却又感觉流泻出来的情绪是清澈的。 逼格高一点的会所都会摆架钢琴,也许是谁家的小朋友在弹着玩。 缪蓝跟随音乐声上了二楼。 她做好心理建设,在贺京桐的朋友面前,多多少少是要跟他演出感情不错的样子。 他应该跟她有同样的默契。 偌大的开放空间里,男的女的都有。 贺京桐亲近的朋友不少,其中不乏带着其他朋友或伴侣来的。 缪蓝一出现,立刻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有人已经咋呼起来:“我就说吧,嫂子一定会来。刚才谁押她不来的,赶紧拿钱!” 缪蓝没工夫说他们无聊,视线扫过一圈,脚步停下,不再往里进。 完蛋。 贺京桐长什么样子来着? 在座十来号男的,好像没一个是他。 她又不能拉一个人问一下:你好,贺京桐是哪位? 她会当场变成一个笑话。 演奏的钢琴曲不知何时换成一首高难度的卡农,入耳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开阔的空间里富丽堂皇光线明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清清楚楚,缪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她想在贺京桐的地界儿,起码他会主动来迎一下她。 南侧酒柜旁边,果然有一个男人端着高脚杯朝她走来。 四目相接,打量他的身形和五官。 贺京桐约莫是这么长的,戴眼镜的特征也对上了。 缪蓝定下心神,也主动朝他走去,距离拉到近处,自然而然换到并肩的姿态。 演戏而已,她没有包袱。 她挽上男人的手臂,轻唤一声:“京桐。” 随后拿捏出合适的语气,既体贴,又不显得管太多,关心道:“今天高兴,可别喝太多酒。” 话音落,钢琴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人倏地好像被点住了穴,表情或惊或呆地注视着她。 惟有被她挽着的男人仿佛触电一般,肢体动作乱成一团,险些把手里的高脚杯摔了。 一张嘴差点染上结巴:“嫂子,我、我……你认错了,我是奇然。” 缪蓝:“…………” 谁? 霍奇然拆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抽出来,生怕碰到缪蓝的衣服角。 好在她本来挽得也不紧,他的左臂获得自由,立马跟献宝似的,拨开重重阻挡视线的障碍,“嫂子,我哥在那儿。” 顺着霍奇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落地窗边的白色三角钢琴后面,坐着的那位才是正主。 缪蓝被无尽的尴尬淹没,脑子停转的十秒钟内,充斥着“完蛋”两个大字。 怎么没个地缝给她钻。 贺京桐起身,眼神如有实质将她锁定,一步步走过来。 在自己家楼下聚会,他显然没特意收拾自己,头发是顺毛,眼镜是平平无奇的款式。穿着更是随意,风衣外套里面,是调性不符的灰色家居服,甚至他脚上还踩着拖鞋。 他和小星星不搭,和卡农不搭,和钢琴不搭,和当下的环境不搭。 可他不需要去搭。 向来只有旁人绕着他转的道理。 对的,这才是贺京桐。 在人群中永远拔得头筹的气场和外形,只要出现在视线中,就绝无可能将他认错。 偏偏他被钢琴挡住,偏偏他疏离于人群。 缪蓝认为他至少要为她认错人担一半责。 他明明是主场身份,不说众星捧月被人围着,起码轮不到他去弹钢琴给这群人助兴吧? “缪小姐。” 贺京桐这么喊她。 缪蓝领教得透彻。 正如他叫她“蓝蓝”不是为了亲近,叫她“缪小姐”也不是为了客气。 他们之间,目前只适合叫彼此的大名。 称呼的跳跃都是另有目的。 他在明着不爽,所以把她的台拆了。 房间里其他人都抱着胳膊等好戏看,暗自买定离手: 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到底如何; “京桐”对上“缪小姐”,错位称呼又为哪般。 贺京桐走到酒柜旁,取了瓶木桐酒斟了两杯,一杯递到缪蓝手边。 然后主动跟她碰了一下,关切的语气佯装得煞有介事:“眼睛毛病挺严重?近视还是老花?改明儿给你约个手术。” 缪蓝:“……” 竟然有点想笑。 要不是理亏,她兴许会还一句:你戴眼镜是因为近视还是老花? 阴阳怪气的问题全是情绪,不需要回答。 该说不说,他语调里的懒散劲儿太正了。 长久隔着手机沟通,声音特质都被削减,如今听他真声说这么多话,一时觉得新鲜,专注于他的音色反而忽略话语的内容,缪蓝的尴尬都消散大半。 不过贺京桐的不爽没那么容易散。 他有气从来不会憋着,甚至会扩大扫射范围。 霍奇然就是不幸被命中的一位。 他指着人问:“缪小姐觉得我跟奇然像双生兄弟?” 俩人只眉眼是相像的,缪蓝刚刚才想起来,霍奇然是贺京桐舅舅的儿子,两人沾着血缘亲,容貌的部分相似是基因表达的必然结果。 “奇然,你合计着哪家整形医院不错的,去试试。省得缪小姐又识人不清。” 霍奇然:……干我屁事! 无奈,今天的锅他背定了。 “嫂子,我的错,我从小就爱跟我哥学,今天好不容易像一回,结果出岔子了。”霍奇然十分上道,“嫂子,拜托你哄哄我哥。” 缪蓝像刚才贺京桐跟她碰杯那样,也对他碰了一下。 然后举杯抿了一口酒。 以前没品过类似的味道,不太好形容,醇香的酒精之外,最突出的是清新感,抽象一点,宛如下雨的森林。 她很喜欢,贺京桐选的酒不错。 缪蓝放下酒杯。 抓住贺京桐的手腕时,心里没有演戏的概念,也没有哄人的概念。 她说:“道个歉,单独聊聊,行吗?” 最开始她的想法就错了,闹出乌龙,她得负责收场。 他回国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本不该是这样的公共场合。 贺京桐开口,仍有为难她的意思:“去楼上聊。” 他指的是他家里。 缪蓝当然可以拒绝。 细想便也明白,他的撒气之举,再过分也不会超过口舌之争。 手松了下力,旋即又握紧他,“好。” 算是道歉的诚意。 贺京桐有些意外。 她抓他的手腕时、她说单独聊聊时、她答应他稍显危险的条件时。 都给他冒进的莽撞感。 与他认知中的她形象并不相符。 不过她进了便没有再退的余地。 贺京桐招呼身后的朋友,“你们该干嘛干嘛。” 他反握住缪蓝的手腕,拉着人径直离开。 留下二三十号人面面相觑怀疑人生:我们到底来干嘛的? 没了主人公,餐照样开。 主人公仍在话题中心。 今夜之后,圈子里流传—— 贺大少回国第二集:与未婚妻见面不相识。 进展迅猛第三集:夫妻双双把家还。 6 06.作他主 - 蓝月光 - 越六关 下楼走到会所大堂,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前台送来两把长柄伞,贺京桐接过一把。 伞的尺寸看起来足够大,缪蓝没再去拿。 他总不至于小气得不给她撑伞。 绕出旋转门,被冷风一激,贺京桐掩面打了两个喷嚏。 他将伞撑开正要走,缪蓝的手按上他的小臂,轻轻用力,“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去车里拿个东西。” “车在哪儿?我跟你一起。” “很近,我马上回来。” 缪蓝一手接过伞柄,一手把他推进旋转门里,“里面等我。” 被转进去的贺京桐:“……” 她撑着藏蓝色的大伞走进雨中。 天色早已黑透,会所前面的平地上点缀着许多枚小地灯,射出来的光束中飞扬着细碎的雨珠。 贺京桐抄着衣服口袋站在大堂内,视线穿过玻璃和雨幕,始终落在缪蓝的背影上。 她沿着地灯走,高跟鞋踩在湿地上,哒哒声被雨水粘滞,不如平常清脆,可是频率似乎更快。 伞面阔大,冷风阵阵,她细细高高的身形被衬出瘦弱飘摇感。 可伞柄始终没歪,一如她挺拔的姿态。 贺京桐重新审视“瘦弱飘摇”的意义。 不,这不是符合缪蓝的形容。 方才从他手中“夺”伞、推他进大堂,并非她出其不意或者使出多大力气。 是他无缘无故顺从了她。 她是……能作他主的人。 她说去车里拿东西。 按计划是往他家里去,她需要拿什么东西到他家里去? 贺京桐没想出眉目来,思维乱撞产生一个荒唐的猜测:她不会直接上车跑了吧? 那他该佩服她敢想敢做。 缪蓝的车就停在会所的广场上,她快步走过去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橙黄色的手提袋。 前后不到一分钟,她回到他身边。 贺京桐看清手提袋上的logo,某奢侈品服饰。 “这是我昨天买的衣服,原本准备带到机场给你穿的,”缪蓝把纸袋递给他,“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什么意思?” 他问出口就琢磨过来了,是因为他方才在风中打的喷嚏。 她未免考虑得太周到了。 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贺京桐迟疑片刻,把手提袋接过来,“这是道歉的一部分?” 缪蓝没想到这一层,坦诚地摇了摇头,“不是,道不道歉都要给你穿的。感冒总归不好受,我妹妹就是流感,昨天在医院……” 昨天的事不提也罢,缪蓝帮他把衣服拿出来,“比你身上穿的厚一些,你先换上吧,外面挺冷的。” “我不冷。” 有点嘴硬的感觉。 像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犟种。 只是他今天的穿搭,属实跟风度也没关系。 缪蓝没跟他对着来,换了个说法:“那也穿上吧,我不想再拎回去了。” 她把衣服理开,比到他肩膀的位置,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眼神柔软而坚定。 贺京桐再一次无缘无故顺从了她。 “还不错,我的眼光。”缪蓝满意,“你打伞,我来吧。” 他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手提袋中,由缪蓝拎着,两人重新绕出旋转门。 伞面很大,再容纳一个人也足够。 他们并肩走着,没有刻意保持距离,手臂无意碰到对方亦不会大惊小怪地躲开。 伞下两人的步伐一致,他身高腿长,明显在迁就她的步幅,伞面也在向她倾斜。 缪蓝全部看在眼里。 这人张嘴当不了绅士,方方面面的作派倒不输绅士。 “刚才在会所认错你,跟你说句抱歉,”正事是道歉,缪蓝没忘,“我没有觉得你跟谁很像,只是当时没有看到你。” “嗯。” “就这样?”她转头看他,“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接受啊。” “你在笑什么?” “还好你昨天没去机场接我,”贺京桐明晃晃透露出是取笑,“要不然不知道把什么人带回家去。” “……” “我又不傻。” “不傻。就是眼神不太好。” 缪蓝对他的接受持怀疑态度。 他就是在记仇。 洞天府是高层住宅,贺京桐住的那栋离会所大约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他住在顶层,进了电梯后,光滑的镜面轿厢壁上映着两人的身影。 缪蓝心里爬上紧张感。 理智上她相信聊聊只是聊聊。 但到底不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产生防备心理是本能。 他健康又高大,如果有力量冲突,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贺京桐在镜面中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直接剖析她:“你紧张?后悔了?” 她把问题抛给他:“要看你会不会让我后悔。” “未婚妻。”他又换了个称呼,意在强调彼此的关系,“说不定下周我们就把证领了,你在担心些什么?” “你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吗?真的就……什么都无所谓?” 他分辨出她语气里轻微的挣扎,但是无法理解:“两年前你就该意识到了。” 伴随轻细的“叮”声,电梯门打开,出来就是单独的入户区域。 贺京桐找了双新的拖鞋给她,他自己脚下那双被雨水打湿,也换了下来。 房门打开,进入室内,占据视觉中心的是一架华丽的巴洛克古董钢琴。 整体是高贵的象牙白色,表面镶嵌着珍珠贝母,手工描金版画为装饰,可谓极致的贵重奢华。 缪蓝知道,贺京桐在音乐方面是有造诣的。 他母亲霍清歌是知名的演奏家,精通多种乐器。他从小必然受熏陶,说不定天赋上限也很高。 刚才在会所弹琴,大概就是一时的技痒。 贺京桐打电话让会所的餐厅一会儿送餐过来。 从接风宴离席,饭总得吃。 问缪蓝有什么口味偏好,“别太辣。” 她对他的钢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走到近处仔细观赏。 琴盖上除了制造商的品牌名,还有一个明显是私人订制的标签:Emily H. 贺京桐倒了杯温水过来,缪蓝问:“这是……你妈妈的琴?” “嗯,我妈跟我爸离婚,没带走我也没带走它,我们俩就相依为命了。” 调侃的语气一带而过。 “我可以弹一下吗?” “两年多没动,音大概不准,你可以试试。” 缪蓝坐到琴凳上,先按了几个键听音,果然都不太准,“得找人来调了,这种古董钢琴应该要求很高吧。” 贺京桐站在旁边,也上手试了几个键,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缪蓝的视线被按压琴键的手吸引。 他大拇指和小指的跨度目测至少有二十二公分,每一根都是长而直,在黑白键上移动点按的画面极具观赏性。 可以说,他的手没有辜负他的长相给人的想象。 帅哥是该配双漂亮的手。 缪蓝的视线慢慢挪到贺京桐的五官上。 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尚属第一次。 评价他的脸,用上再多溢美之词都不算夸张。 五官各有各的特别,组成了一个特别好看的他。 如果挑一个最喜欢的部位,缪蓝应该会选他的嘴巴。 贺京桐皮肤挺白,唇色是健康的红,唇峰连带人中部分堪称整张脸精致之最。 贺京桐察觉到她过分专注的视线,打了个响指,“看我干什么?” 她笑了一下,坦诚道:“跟你结婚,我好像确实不亏。” “你能这么想最好。” 他们的婚姻,核心就是盈亏。 谈别的,都算冒犯。 “那你呢?” 半截话,他听懂了。 贺京桐答:“缪蓝,你足够优秀,各个方面。” 所以他也不亏。 不谈情不谈爱的状态,他们是稳稳的双赢。 “除了眼神不太好。”他又补充。 “……哦。” 这人还在记仇。 他的评价不低,缪蓝听了却没有很高兴的感受。 婚姻中如果只谈条件匹配,那么等到不匹配的那天,就面临坍塌的危险。 两个人结婚若想长长久久,总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来维系。 标准答案应该是爱情。 但是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从不按需分配。 今天答应来他家里聊,总要有个结果。 行还是不行的,她不能再摇来摆去自我折磨了。 缪蓝仰着脸,提了一个略微突兀的要求:“贺京桐,你能靠近我一点吗?” 贺京桐没答应,上身反倒夸张地向后仰,纳罕道:“缪蓝,你要不要看看自己,一脸要豁出去的表情,不会想扇我一巴掌吧?” 她神色认真:“在我扇你之前,你肯定能拦住我。” 贺京桐:“……” “你还真要扇我?缪小姐,从进门到现在,我可一下也没得罪你。” 缪蓝坚持刚才的要求:“靠近一下,行吗?” “是我长得太好看还是你眼神真的不行?” 短时间第三次,贺京桐违背自己的想法而听她的。 他一手撑着钢琴边缘,微微俯身。 不太确定她说的靠近是要多近,“够吗?” 缪蓝抬起手抓住他的衣领,她没用力,他便知道不够,两人的距离自发拉近。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不知洗发水须后水抑或香水的味道。 她的嗅觉分辨不出具体的味道,笼统地形容为好闻。 挺干净的他这人。 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太考验人和人的关系,缪蓝受不住想避开,又长出意志移回了视线。 心跳无预兆地加速。 突然要求他靠近,是她想验证一下那个野路子问题。 愿意跟他接吻吗。 她轻抿了下唇,抓他衣领的手不自觉用力。 贺京桐将她所有的小动作和微表情收入眼底,终于品出她一脸的“视死如归”是为了什么。 他寻思自己从没暗示过什么吧,她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缪蓝……” 话还在嗓子里,倏地被堵回去。 唇上柔软的触感不在情理之中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主动的人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缪蓝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原来我是愿意的。 7 07.做试验 - 蓝月光 - 越六关 贺京桐的手掌从钢琴边缘滑落,压在琴键上。 突兀的响声刺进静止的画面,唤回了双方暂时离家出走的意识。 最先有反应的是贺京桐,他偏开脑袋,相贴的唇瓣擦过彼此,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感到一丝凉意。 触感的变化令缪蓝睁开眼睛,抓着他衣领的手同时卸了力道,却没有放下来,就这么不知所措地举着。 贺京桐向后挪了寸许,和她拉开距离,但也未拉到安全距离外。 他仍可以捕捉到她错乱的呼吸、颤抖的眼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还有从白皙的脖颈漫至耳垂的红。 说她莽撞还真是对了。 她莽完了倒是知道不好收场了。 贺京桐抓住她的手腕,有种要扭送她去报案的架势。 “缪蓝,你在电梯上紧张个什么劲儿?” 他轻嗤一声,越发觉得好笑:“分明是我,引狼入室。” “……” 缪蓝无力反驳。 可她也不至于是狼吧。 她挣了挣手腕,撼动不了他的力量。 是狼她现在也被反杀了。 “我能问一下,你突然地——”他指了指她的嘴唇又指了指自己,“是什么思路?” 缪蓝没办法装死,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角度问题,钢琴上方水晶吊灯的灯光反射到他的眼镜上,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觉得不适合对话:“你能把眼镜摘了吗?” “怎么着,我戴眼镜影响你发挥?” 缪蓝闭嘴。 他爱戴就戴吧。 她主动拉开跟他的距离,脸上的热褪去,渐渐恢复大方的姿态,换了个角度和他坦荡地对视:“我只是想试试,我愿不愿意跟你接吻。” 她管这叫接吻。 她好认真。 贺京桐在心里玩味接吻这个概念。 两个字颠来倒去左看右看,重点怎么都在“吻”上。 她刚才的行为,充其量也就跟“接”字沾边。 真落到“吻”上,他把她摁那儿,看她敢不敢说“试试”。 恐怕早一个巴掌扇过来了。 挺有意思的。 贺京桐接着问:“所以你是拿我做试验?” 好像是这么回事,又觉得不太对,缪蓝换了个思路:“我认为这是磨合的必要经过。” “磨合?磨合什么?” 他是会审问的。 一般需要磨合的是性格,今天特指性趣。 她选择不答,“总之,你也并非抗拒,对吧。” 否则现在不会抓着她审她,而是早把她请出去了。 “缪小姐,你是我未婚妻,另外,你长得很漂亮,这一点应该从小到大都有认知。” 美而不自知是个伪概念,漂亮的人会从一次次夸奖中得到验证。缪蓝的相貌更是其中佼佼者,她知道自己的优势。 她的漂亮就是对他有作用,贺京桐坦荡承认这一点。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漂亮的,来者不拒?” “你先搞清楚状况再来给我扣帽子。” 贺京桐放开她的手腕,手指在琴键上随意按着,流淌出一段和谐的旋律。 他的话却一点都不和谐:“是你强吻的我,色狼小姐。” “……” 缪蓝自认为算不上强迫他,他分明有躲开或制止她的余地。 不会又要记仇吧? 门铃被按响。 应该是会所的餐送来了。 贺京桐去开门,结果发现一齐上来的还有他的狐朋狗友们,一个电梯没装下,陆陆续续送上来两三趟。 理由冠冕堂皇:给他两年没住人的房子添点人气儿。 主人毫不客气:你们是够气人的。 有人笑问:“没打扰你们什么好事吧?” 贺京桐:“对,我们正接吻呢。” 朋友一:“卧槽这是什么光速进展我们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朋友二:“桐子出息了桐子。” 在旁边帮忙迎人的缪蓝:“…………” 谁能来救救她。 接风宴最终还是在他家里安排上了。 餐厅的桌子不够容纳这么多人,椅子也缺,左右都是相熟的朋友,在哪儿都能吃,客厅的沙发、厨房中岛台和吧台、阳台休闲躺椅全部被占领。 贺京桐当他们不存在,按原本的计划与缪蓝在餐桌上吃饭。 但时不时就有人来贩剑: “桐子你别太小气,嫂子认错人又怎么样?谁让你两年不露面。” “弟妹,他这个人就是难伺候,以后真是辛苦你了。” “嫂子,你会跟我哥结婚的吧?我姑姑姑父可担心死了,你如果抛弃他的话,就真的没人要他了。” 全部被贺京桐制裁:“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待会儿收拾厨房、你待会儿给我拖地。” 缪蓝接受一切的疑问和调侃。 贺京桐的朋友们对她没有恶意,开玩笑保持分寸,她觉得大家都挺有趣,相处起来是比较舒服的。 同样,她的温柔好性儿也让他们进一步认识,更加地尊重并认可她。 有人已经当场倒戈:“等你们婚礼,我要坐娘家人那桌,桐子敢对我们蓝蓝不好,腿给他打断。” 吃完饭后,有几个朋友被发配去收拾各处的餐具,然后自发组了牌局游戏局,找出来贺京桐这里两年没用过的游戏手柄,还有人手痒弹贺京桐的钢琴,后来被他讹上了说弹坏了赔钱。 今天纪云晔也在,中途单独找缪蓝说了会儿话。 两人站在阳台上,与客厅的喧闹隔开。 高层视野开阔,但是因为下雨,雾蒙蒙地模糊了市中心缤纷多彩的灯光。 纪云晔开口:“昨天小九回家,撒泼打滚加装可怜,说沙漠也不去了,以后让干嘛干嘛,”他说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还是觉得好笑,“问爷爷要了一个承诺。” “什么?”缪蓝隐约猜到。 “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桐子结婚,求到爷爷那儿,他会出面。” 缪蓝轻易被触动。 姓缪的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妹妹,但是纪家人是在意她的。 她的妹妹更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你也别有压力,老头就吃那一套,他希望你们姐俩都好好的。别的事也就罢了,结婚关系着你后半辈子的幸福,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纪云晔看她一眼,又抬头看天,声音变低几分:“爷爷说,要不然以后到地底下,他都没脸见姑姑。” 缪蓝心中涌上酸涩。 要是妈妈还在,该有多好。 “谢谢外公。小九她……真的不去沙漠了?”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纪云晔笑一下,“她也就在那儿演,小丫头片子说到做不到的事多了。” 缪蓝也跟着笑了一下。 “你有需要,随时到家里找爷爷,我帮你转达也行。”纪云晔再次给她吃定心丸,“不过爷爷也说了,桐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嗯,贺京桐挺好的。” 缪蓝附和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打强心剂。 纪家越是愿意给她当靠山,她越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他这人吧,就是少爷脾气,除了有时候嘴巴欠点儿,大体上挑不出毛病。” 两人回头,看向客厅里的贺京桐。 “多宝贝啊他那琴,也没说守成个死物,谁想弹他都愿意让试两下。没什么阴影一人。” 他嘴上嫌弃这么多人来家里,实际招待这些人一点岔子都不出,所以大家爱来他这玩,两年没见感情也在。 “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前女友白月光的。人家女的跟他表白,他问你谁;给他写情书,他给人家改语病。” 缪蓝从不了解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稀奇,又觉得确实是贺京桐的作风。 “所以男女关系方面你放心。我们几个朋友都说,活该他孤独终老。” 纪云晔作为跟双方都有关系的人,挺希望他们俩能修成正果的,说这些话也是在尽自己的力。 他下结论:“跟你结婚,是他的福气。” 一群朋友在贺京桐家里玩到十点多,陆陆续续被他赶出家门。 后半程他觉得鼻塞头疼,大概真要感冒了,缪蓝留到最后,临走前关心他家里有没有备感冒药。 “有也过期了。”贺京桐没当回事,“我不吃药也能好。” 缪蓝不太赞成地看着他。 昨天在医院里听医生说过最近流感很厉害,中招严重的话不能硬扛。 贺京桐穿上外套,似乎也要出门,缪蓝忙道:“你不用送我。” “出去透透气,人太多了。” 镜面轿厢壁上依旧清晰映照着两人的身影,贺京桐想到上电梯时彼此的状态。 问她:“我让你后悔了吗?” 缪蓝言语扳回一城:“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是他控诉她强吻的。 贺京桐被她柔软的刺扎一下,也不疼,甚至还想再来一下。 下了电梯朝车的方位走,外面雨已经停了,路面潮湿一片。 “最近一周我不忙,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磨合任何事。” 他的表情严肃得无懈可击,缪蓝一时迷惑,他究竟是不是意有所指。 “不用了,我不会再动摇了。”她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本应是好事,他们今天谈一谈的目的达到了,贺京桐却莫名地提不起劲儿。 他又打了个喷嚏,带动脑袋更疼。 也许真该吃药了。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缪蓝跟他说再见准备上车,“周末去我家,我来接你?” “我去接你。” “好。” “缪蓝。” 他又叫住她,问话的语气随意,还带点鼻音:“我是你第一个试验对象吗?” 试验愿不愿意接吻的对象。 缪蓝沉默片刻,微微昂起头,反问他:“我们之间要谈这些吗?” 既然是与感情无关的婚姻,又何必了解情史。 她可以永远保证一次只试验一个对象。 其他的,与他无关。 “我感兴趣,你可以不回答。”他似乎无所谓,只是单纯的好奇。 虽然他明知她的表现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缪蓝拉开车门,朝他展露的笑温和又得体。 贺京桐品出笑容背后的意义,她是想拉开距离保护自己,告诉他:你越界了。 她给了回答:“这不重要。” 8 08.贺三岁 - 蓝月光 - 越六关 一周后,按照约定,贺京桐正式去缪家拜访。 工作日内,两人一直没见面,偶尔的联络是为了敲定婚前协议。 律师整理出来的协议内容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缪蓝抽空看了几次都没看完。 所有的条款既是保障也是束缚。 两个大家族的后辈一旦被婚姻绑定,牵扯巨大,日后如果走到离婚的地步,双方都要伤筋动骨。 她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她越往前走,越是无路可退。 缪蓝的体检报告结果全部出来,周五晚上,顾俊语特意打电话来问她。 她如实说:“跟之前差不多,除了胃的毛病,其他都正常。” “明天来医院看看,我帮你约消化内科宋主任的号。” 缪蓝有点怵:“不会要做胃镜什么的吧?明天下午我得回趟家。” “你先来了再说。” “哦。” 隔着听筒,仍能听出对面的强硬。 顾俊语比她大七八岁,一直像很有威严的哥哥。 缪蓝转移话题:“顾医生,你还没下班吗?” 刚说完,电话那边就有人召唤顾医生。 他警告她明天不许不去,便匆匆把电话挂断。 缪蓝把手机放下,继续看桌子上的婚前协议内容。 一个哈欠打上来的时候,思维劈叉想到什么。 之前她是把路走窄了。 不用野路子,光明正大有一条:如果她的健康有严重问题,那么不结婚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算了,不能咒自己。 她应当格外珍惜自己的身体。 缪蓝喝了口杯中已经凉掉的水,把要协议中要修改的部分发给律师,有几条又专门跟贺京桐沟通了一下。 她多问一句:【感冒怎么样了?】 上次从他家离开,看他的症状明显,她下单了一些感冒药让外送送过去。 他收到给她回复,还是同样的说法:我不需要吃药。 缪蓝没再管了。他是成年人,能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这两天偶尔的通话,听他说话时不时还咳嗽,大概真的打算硬扛过去。 HE:【快好了。】 缪蓝脑中又蹦出刚才的想法。 问一问也没损失。 Miaomiao:【如果我们一方发现身体不健康,很严重那种,协议还作数吗?】 HE:【我只是感冒,不是得绝症了。】 缪蓝:“……” 当她没问。 Miaomiao:【祝你早日康复。】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缪蓝按时来到了医院。 专家号挂的人多,等叫号期间,她接到了贺京桐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我现在在医院,不知道还要多久。一会儿在我家碰头好了,你不用来接我。” “去医院干什么?” “我的体检报告有点问题,来找医生看看。” “地址发我。” 缪蓝发过去,随他怎么样。 轮到她的号,医生看过体检结果,谨慎地劝她最好做一个胃镜。 到底关乎到健康,缪蓝乖乖听医生的话。只是今天没条件也没时间,便约在了这个医生下周放号的周三来做。 来之前跟顾医生打过招呼,刚才发的消息他没有回复,兴许是他太忙了,缪蓝也不方便去科室打扰,给他留了个信息,便决定离开了。 贺京桐赶到的时候,缪蓝刚下到一楼大厅。 最近各种呼吸道疾病高发,来医院的人绝大多数都戴着口罩。 走路的时候视线并不聚焦在某个人身上,只是她扫过一眼后觉得熟悉,没看清整体面容,但身形和气质是贺京桐无疑。 他戴着黑色口罩,在人群中是特别突出的高大挺拔。 不是她的错觉,路过的人都会多看他两眼。 只要他出现,哪怕蒙着面,那种隐隐的矜贵感还是若有似无地让人心折。 贺京桐刚想打个电话问缪蓝具体的位置,抬眼就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朝她走过去。 察觉到她眼神里由茫然到惊诧的转变,联想到一个可能,他几乎火大:“你又不认识我了?” “……” 还给他搞成PTSD了。 “不是。”缪蓝不愿再被他记一笔仇,虽然在茫茫口罩人群中她确实需要多认两眼。 她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贺京桐,你戴着口罩,挺……显年轻的。” 准确点说,挺像男大学生的。 他今天的眼镜不是商务气质明显的极细金属边,是稍显学生气的方形黑框,配合额前耷拉着的碎发,很松弛散漫的感觉。 单看未被口罩遮住的部位,是容易让人脑补出一位神颜学霸的。 缪蓝意在夸奖,但用词偏差一点,就容易造成误解。 年轻需要显出来,意味着本身不年轻。 贺京桐果然不满,视线压过来:“显年轻?缪蓝,我才比你大多少?” 这原本是个不需要回答的反问,但缪蓝真的被问住了。 她脸上一闪而过心虚和尴尬,全部被捕捉到。 贺京桐愈发觉得好笑,他未婚妻,连他多少岁都不知道。 她上哪儿立的贤妻人设? 全都是给旁人看的,在他身上,只有糊弄敷衍。 他没死心,“缪蓝,我今年多大?” 缪蓝想了想,发现无从想起,只能凭大致印象猜:“你……比我大两岁?还是三岁?” 察觉到他脸色有异,她试图弥补:“好像都差不多吧,反正奔三了。” 贺京桐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咳嗽此刻又复发,他确定自己纯纯是被气的。 口罩戴着憋得慌,他取下来,一声声咳嗽带动整个胸腔的不适,腰也弯下来。 他要不然就近挂个号吧。 缪蓝走近,人道主义给他拍拍背,又解释了一句:“贺京桐,我没看过你的身份.证,再说了,这真的不太重要。” 以他们现在的岁数,三岁以内的年龄差,几乎不算差距了。 贺京桐咳完利索了,直起腰背火力全开:“我们全家就我的身份.证没给你看过是吧。” 这两年她送出去过多少给他家里人的礼物,各个时间节点从来没出错。 况且这两天跟她沟通婚前协议,每一份的第一页上都明明白白写着两人的身份信息。 她是一点都没上心。 他再问一句“我生日哪天”也是自取其辱。 缪蓝想反将他一军:“你也未必知道我多大吧。” 贺京桐气笑出声,准确地答出来。 “所以你们男的很在意妻子的年纪对吧?” “…………” 怎么着她都有话说。 “缪蓝。” 他又咳了一声,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我现在想吐口血给你看。” “……” 不必了。 缪蓝的手机响起,是顾俊语打来的,问她还在医院吗。 她回答还在门诊楼大厅,他很快下来,意外她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缪蓝给双方介绍:“顾医生,这位是贺京桐。顾医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贺京桐扫到他胸前口袋上的工作牌,写的是儿科顾俊语。 缺少的身份介绍被本人补上,“我是她的未婚夫。” 顾俊语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同样是口罩和眼镜加持,他笑起来一直是令人信赖的医生形象。 “我知道,蓝蓝跟我提过,贺先生你好。” 谁也没有跟对方握手的意思,在医院里倒是有一个现成的理由:防止过多接触互相传染。 贺京桐搭上先前的话题,有些没事儿找事儿的意思:“蓝蓝,你是比我年轻,看病也不至于找儿科医生吧?” 缪蓝:“……” 干嘛这么叫她。 “顾医生是我朋友。” 顾俊语道:“你约的周三的胃镜?我周三白班,到时候去看你,省得打麻药找人陪了。” 缪蓝心想也好,她原本是打算让秘书一起来的。 “不用了,我会陪她。” 出声的是贺京桐。 缪蓝属实没想到,连忙拒绝:“不用。工作日上午,难道你要翘班吗?” “民政局工作日才上班吧?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都翘了,顺带手把证领了。” 话题跳跃得超过缪蓝的想象。 不过他这个安排挺合适的。 一会儿去她家里,爷爷估计也会提这件事。 缪蓝思考了一下,点了个头。 贺京桐拉住她的手腕,比缪蓝跟顾俊语还熟的样子:“顾医生,周三不麻烦了,我们先走了。” “顾医生再见。” 贺京桐自己开车来的,缪蓝上了他的车,让司机把自己的车开回去。 他问她体检的状况以及为什么要做胃镜。 健康状况他们彼此有知情权,缪蓝据实告诉他,总体没什么大毛病,“具体要等胃镜结果出来。反正也是过后再去领证。” 他听出她的言外意。 “我的体检两个月前做的,一会儿报告发你。婚检的项目是不是有出入?” 他提婚检,意在说领证是板上钉钉的事。 缪蓝察觉出来他态度鲜明的回应。 “我问过顾医生,他说是有些不一样。” 红灯前,贺京桐踩了刹车,偏过头看着她:“你跟那位顾医生很熟?” 她敛了眸,“嗯,小时候就认识了,他爸爸也是医生。” 救过她的性命的。 路上,缪蓝跟贺京桐复习了一遍家里复杂的关系。 缪家人虽然都跟她隔了一层,说到底都是客客气气的,有冲突也不会在贺京桐的面前上演。她也只想客客气气地吃完晚上这餐饭。 贺京桐问:“没听你说起过你父亲。” “我爸爸他……几乎不参与缪家的事,他有自己的事业,你应该知道的。去缪家可以不提他。” 缪蓝的父亲本名缪恒言,脱离缪家后,以艺名赵宏岩在演艺圈成就了一番事业。 个中往事纠葛,贺家必然是了解过的。 贺京桐对此印象不深,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再问。 车开到半山上缪家的祖宅,太阳刚刚落山。 下了车,贺京桐走到缪蓝身侧,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掌心温热的触感很快蔓延到全身。 最近气温渐低,他的手似乎比她的暖。 缪蓝起初不适应,下意识想挣开。 他低头在她耳畔,像解释又像哄骗:“我是来赔罪的,向着我点儿,行吗蓝蓝?” 她仰脸,对视的一瞬间。 缪蓝信了他的邪。 迈上高高的台阶,进了门,缪依依率先奔过来,朝她诉苦:“姐,你终于回来了,我要被我爸我妈唠叨死了。” 边说边挽着她的胳膊朝客厅走,缪蓝正好松开了和贺京桐牵着的手。 有人训斥:“依依,你的礼貌呢?” 缪依依不服气地看一眼自己的妈妈,回头对贺京桐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姐夫。 今天连常年在外旅居的小姑姑缪采言也回来了,一家人比之前的金婚宴还要齐。 贺京桐随缪蓝喊了一圈人,带来的礼物一件一件找名堂送了出去。 说是来赔罪,又有几个真会怪他。 除了藏不住事儿的缪依依把脸色摆得明显。 惹得贺京桐悄悄问缪蓝:“你这个妹妹对我有意见?” “可能吧。” 她另一个妹妹应该也对他有意见。 晚饭期间其乐融融,俨然是合家欢的氛围。 缪家长辈对贺京桐绝对满意,催着他们赶紧定下结婚的日子。 “领了证给你们张罗婚礼,我们蓝蓝这么漂亮,穿婚纱肯定更漂亮了。” 整场都是这样客套的场面话,缪蓝同样客套地回应着。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她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 放在膝上的左手倏地被握住。 她低头,看到属于贺京桐的宽大手掌。 传递过来的不止是令人舒服的温热,还有一种似在托住她的力量。 他没有看她,保持和她的家人侃侃而谈,沉稳有度。 缪蓝右手拿起勺子,入口的汤又击中了她的味蕾。 这餐饭也不是全然无味。 饭后,缪启润把缪蓝和贺京桐单独叫上了书房。 三人的关系和楼下众人在一起时又有不同。 缪启润语重心长,对缪蓝展现出的爷爷疼爱孙辈的感情并不全是假。 他正式提起,有部分股份会在他们结婚以后转到她名下,具体的数字比缪蓝以为的高不少,足够支持她在集团掌握更大的话语权。 临走前,缪启润问了一句:“蓝蓝,你爸怎么样了?” “爷爷,爸爸他很好。”缪蓝宽老人家的心,“他说我结婚的时候,会回来参加婚礼的。” 下楼后,缪蓝和贺京桐便告辞了。 两人都喝了点酒,缪家的司机开车把他们送回去。 缪蓝先到家,半个小时后,她收到贺京桐平安到家的消息。 过一会儿他又发来一份PDF文件。 打开一看,是他的体检报告。 从数值上看,他真是哪儿哪儿都健康。 缪蓝洗漱完窝在主卧阳台的摇椅上,带点薄醉地欣赏窗外的夜景。 应是慵懒惬意的时刻,心底泛上些难言的孤独。 手机震动,点开来,又是贺京桐的消息。 实在让人意想不到,他居然把自己的身份.证发给她看。 上面还严谨地打上了水印:仅供缪蓝女士认识本人相貌背诵本人年龄使用,他用无效。 她笑出声来。 看出生日期,贺京桐仅比她大了一岁半。 ……怪不得她猜两岁三岁的时候他脸色难看。 缪蓝放大看了看右上角的人像,应该是他成年后第一次采集的照片,后面更新也没换过。 不用显得年轻,是绝对的年轻。 他那时候连男大都不是,是刚毕业的男高。 不得不说,他的相貌不挑角度不挑设备不挑拍摄人的水平,青春肆意的气息完全没被照片封印住。 一维的静态照片尚且如此,可以想见三维真人的意气风发。他读书时期,恐怕凭借这张脸就收获了无数爱慕对象。 不知道是因为欣赏到顶级的男色还是因为他发身份.证的举动,缪蓝的心情不知不觉开朗起来。 Miaomiao:【挺帅的弟弟。】 HE:【?】 他又把出生日期加粗划重点,重新发了一遍照片。 HE:【记好了。】 HE:【我会抽查。】 她也幼稚了一把,回他。 Miaomiao:【我可以抢答了,贺三岁。】 9 09.我先生 - 蓝月光 - 越六关 领证的日子知会过双方家里,婚前协议也紧赶慢赶地敲定下来。 缪蓝和贺京桐以及两位律师约好当面签字,时间协调好,定在周二下班后。 至于地点,不是谁的办公室,而是郁金堂。 贺京桐选的。 她问为什么,他说:“不能去吗?你金屋藏了别的狗?” 缪蓝当场无语。 他也挺狗的。 天色擦黑时,贺京桐提前到了,车停在八栋楼下,没看到室内亮灯,按门铃也没人应。 拨她电话居然被挂断。 冷风中,他在思索,缪蓝为那句“金屋藏狗”而耍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居然不小。 他打量着别墅外墙够不够他一跃翻过去的,如果她在里面,不吓她一跳他也好先发制人。 就是今天的衣服不太合适。 手机转瞬又接到缪蓝的电话。 “你到了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躁,给他解释,“我在外面买东西,刚才在结账,不小心挂了你的电话。” 贺京桐接受这个理由,墙他不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五六分钟吧,麻烦你等我一会儿。” 别墅的铁艺大门是感应锁,也没有密码能让他提前进去,只能等她回去。 电话挂断,贺京桐沿着别墅转了一圈。 缪蓝大概也不常住,车库里两辆车,开阔的花园规划了不同的区域,但未见一草一木。 婚后住哪里,两人还没谈过。 郁金堂环境绝佳,而且和他们俩的上班的地方距离折中。 贺京桐把这里加入考虑之列。 他在门口倚着车等缪蓝回来,正无聊时,眼见一个穿工作服的保洁阿姨来回打他跟前过。 保洁手上的扫把抡得飞起,附近的地快被扫秃了,但心思明显不在工作上,而是频频打量他。 警惕的眼神,要不是想暗鲨他,要不就是拿他当贼了。 阿姨再次扫到旁边的台阶时,贺京桐出其不意先声夺人:“您有事儿?” 邹阿姨见状也不装了,直起腰板儿想营造点气势,但这男的也太高了。 她杵着扫把审问:“你在等这家房主?你是她什么人?” 真是防他的。 贺京桐寻思郁金堂的物业服务还挺到位。 “大门都放我进来了,保安也没您尽责。” 他猜测是因为自己戴着口罩,再加上刚才绕着别墅转悠的行为被误会了。 又补充一句:“我是她未婚夫。” 这话跟邹阿姨了解的信息完全相悖。 她竖起防备:“我认识缪……房主,她男朋友都没有,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未婚夫?” 贺京桐乱抓重点:“她一直没有男朋友?” 邹阿姨只当他专挑单身女性下手,绝不透露更多的信息。 她琢磨该怎么联系缪蓝给她提个醒,忽见这男的抬抬下巴指向房子右侧的小路。 “您不信我,去问问她。” “嗳!缪小姐!” 邹阿姨拎着扫把,两步走到刚拐进他们视线的缪蓝身旁。 “缪小姐,我看那个男的在你门外转了大半个钟头了,你认不认识他?我帮你叫保安。” 缪蓝:“……” 太夸张了,贺京桐怎么会耐心等大半个钟头,她出门总共也没半小时。 “邹阿姨,我跟他认识的。”走到大门前,缪蓝介绍:“他是我……” 反正明天就领证了,省得日后再升级一遍称呼,她直接道:“他是我先生。” “啊?缪小姐……” 邹阿姨知道缪蓝绝不会骗人,之前让她介绍男朋友的话言犹在耳,突然就闪婚了,这么冲动,十有八九是被这男的花言巧语骗了。 她可看过不少社会新闻,有些长得人模狗样的男的专门哄骗有钱人家的女孩。 小区里就有现成的例子,十三栋的业主小姑娘跟男朋友分手,软饭男成天来闹,要了二百万的分手费才罢休呢。 邹阿姨凑近一点,拉着缪蓝说悄悄话:“缪小姐,你可得多长个心眼,谈恋爱结婚不能只看男人的长相。阿姨跟你讲过,有些男的,居心不良。” 她说着,又瞥了贺京桐一眼:“长得越帅,越会花言巧语骗人的。” 缪蓝忍不住要笑。 花言巧语四个字跟贺京桐实在不搭。 他会好好说话就不错了。 “邹阿姨,他比我有钱,这房子就是他买的。真的。” 缪蓝搬出强有力的事实,邹阿姨的脑子转过来,这个男的,真不是另一号软饭男。 现在再看他,确实没那方面的气质。 和缪小姐还挺般配的。 “啊,小伙子……挺不错的。”她尴尬笑笑,“对不住了。” “您别放在心上,过两天请您吃喜糖。”缪蓝安慰邹阿姨,又担心贺京桐被误会了小心眼儿地记仇。 他刚出声,她抬手抓住他的衣袖试图阻拦,没想到被他反握住手。 更没想到,他主动摘下口罩,好脾气地对邹阿姨说:“您挂心我太太的安全,我该感谢。” 我太太。 缪蓝没设防,倏地被这个称呼击中。 演技飙起来的时候,他也可以是绅士形象。 起码在门口不充足的光源下,看不出任何纰漏。 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或许他骨子里也有暖男潜质? 贺京桐接着道:“但是别的男的肯定居心不良,您下次看到直接叫保安。” 邹阿姨:“哦哦好的。” 缪蓝:“……” 算她看走眼了。 开了门进去,经过长长的庭院,贺京桐问:“郁金堂的保洁都这么热心?” “可能是你看起来比较不靠谱。” 他果然不满,从她手里接购物袋时故意弄出动静。 她还在笑:“不是。是我看起来比较容易上当受骗。” 贺京桐:“……” 那不一个意思吗。 上他的当受他的骗,他还是反面形象。 玩笑过后,缪蓝正经关心他一句:“你感冒好了吗?” “差不多吧,好了掉了五斤秤。” 听他说话还带点鼻音,缪蓝看他一眼:“好像是,你下巴颏感觉变尖了。” “拜你所赐。” 缪蓝:? “你是感冒加上水土不服吧,我好心给你买药也不吃,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京桐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告诉她怎么有的关系。 先说感冒的原因:他因为她流浪机场冻的,又说她传染了她妹妹的流感然后传染给了他。 让她二选一。 再说病情的加重:被她气的。 一是认错人那回,二是不知道他多大那回。 总而言之,赖上她了。 缪蓝送他八个字:无理取闹,有病去治。 别墅共三层,进门便是挑高的客厅,空间感绝佳。 缪蓝打开购物袋,里面是些零食,还有几双男士拖鞋。 这栋房子自过到她名下,只有她一个人住过,当初备生活用品,没有考虑男性访客。 贺京桐突然决定要来,他的律师也是男的,她只能临时去买。 她拆开一双递给他:“我挑的最大号,你应该能穿吧。” 他换上,很舒服的脚感,舒服得他有些不知死活:“原来没有别的狗。” 缪蓝再次无语,整个购物袋撂在原地。 “贺京桐。” 她瞪人。 被瞪的人完全没感到威力,“嗯?” 她直说了:“你才是狗。” “别呀。”他笑起来竟然有种“你骂得好”的爽在,三两步追上缪蓝,“小票呢?我给你报销成吗?” 律师还没到,缪蓝也不爱给他倒水,他自己熟门熟路地各处转着,问她问题,三个有两个她都装没听到。 协议里有两处细微的改动,缪蓝拿起沙发上的平板,准备跟贺京桐再确认一下。 她朝他走过去,忽然又折返回沙发处。 贺京桐见她弯着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问:“找什么?” “我的电容笔,刚刚还在用的,就跟平板放在一起。”缪蓝专心搜索沙发的各个角落,头也没抬地回他。 贺京桐来到沙发边,却没有帮忙的打算。 他站在旁边,视线随她的动作游移。 她回家应该换过衣服了,腿上是浅米色的阔腿裤,大衣外套在玄关脱掉,内搭是奶白色的高领针织衫。 和以往不同,她没有散着头发,而是在脑后绾成一个漂亮的髻。 有两缕在耳后勾不住,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又落下来。 从色系到画风,从动作到神态,她整个人都是深秋寒冷中一种温柔的具象存在。 缪蓝搜索无果,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笔放在楼上没拿下来。 “我上楼找一下。” 贺京桐抓住她的手腕,阻拦她上楼的脚步。 “干嘛?” 他不答,另一手探向她的脑后,指尖捏住从发髻中露出来的簪子,缓慢地抽出来。 她的长发失去支撑,瞬时散落下来,带起一阵清甜的水蜜桃香气。 原来她洗过澡了。 贺京桐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喉间泛起一丝痒,同时精准地区别出,这种痒和他前几天感冒想咳嗽的痒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 却丝毫没有止痒的效果。 手上的发簪递到她眼前,开口的声音被那丝痒带成了低哑:“这个?” 缪蓝垂眸,看清所谓发簪。 白色的圆柱体,一端尖头,整体比一般的簪子粗很多,正是她遍寻不见的电容笔。 她忘记了,之前顺手用电容笔把头发绾起来,出去一趟也没意识到,还在这儿傻傻地找。 她要拿,笔被他握住。 “缪蓝。” 缪蓝抬头,他不会要笑话她吧? 他们俩今晚在言语上结的梁子够多了。 他的话题跳跃度惊人:“我还没有试验过,我愿不愿意跟你接吻。” 重音落在最后一个人称代词上,指向明显。 散落的头发被贺京桐细致地勾到耳后,她的面庞完整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你不是……”试过了吗? 她试的时候就是在确认双方的意愿。 缪蓝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不是要笑话她。 是在通知她,他要亲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她没法儿拒绝,因为是她先搞试验的。 她也没工夫分辨,自己是不是想拒绝。 贺京桐给她短暂的心理建设时间,嗓音里全是怡然:“我不像你,搞强吻那套。” ……干嘛还要拉踩她。 沉闷的一声“咚”,插进缪蓝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 电容笔被扔到沙发上。 刚才拿着电容笔的手,握上了她的腰。 下巴被轻抬一个角度,缪蓝只在他俯身亲下来的时候,才猛地回顾起一个事实。 贺京桐这个人,本性强势,不容拒绝。 他说:“我要你,心甘情愿。” 10 10.奇楠香 - 蓝月光 - 越六关 房子内超过一个星期没住人,缪蓝下午回来,开窗通过风后,在楼上楼下都点了奇楠香。 白奇楠气味多元,融合了木香果香花香,闻起来清新怡人,实则相当霸道。 一旦沁入鼻腔,难有其他香的存在余地。 她曾试过,楼上楼下分别点奇楠香和木樨香,结果桂花香一败涂地,整栋房子完全浸润在前者的气味中。 第一次,缪蓝觉得某种香突破了白奇楠的香气封锁。 来自贺京桐。 在他吻住她的时刻。 满室的奇楠香被取而代之。 他身上并非大分子香氛物质组成的特定味道,而是在进行接吻这个动作时,天然释放的荷尔蒙气息。 嗅觉上的感知仅占比一小部分。 他于方方面面宣示自己的存在。 眼神的纠缠、唇舌的触碰、呼吸间的轻喘、身体的亲密相贴。 五感共同发挥作用,畅快地服务于这个吻。 缪蓝脸上忽然被不一样的触感冰了一下。 他压得太紧,镜片碰到她了。 她不适地后仰,后脑勺在他的掌中,往哪个方向偏都是徒劳。 贺京桐另一只手放弃了对她腰肢的掌控,取下自己鼻梁上碍事的眼镜,随意地一扔,又不由自主地移到颈间松了松领带。 今天的衣服不仅不适合翻墙,也妨碍他跟她接吻。 身后就是沙发,被贺京桐压着倒下去的时候,缪蓝本能的惊呼被堵在嘴里,变成意味不明的呜咽。 她只好两只手攀住他的肩膀,对抗骤然失重的惊慌。 沙发垫过于柔软,回弹的时候,带动另一处柔软贴向他的胸膛。 被挤压的轻微痛感令缪蓝短暂回神。 她的脑子和当下的情形一样凌乱。 唯一挣扎出来的意识:贺京桐试验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还有他们现在的姿势,哪里是接吻,放任发展下去,可以直接上床了。 “贺京桐。”缪蓝快喘不上气儿,唇间溢出的音含糊不清。 被叫的人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反被刺激得进一步掠夺她的呼吸。 她的手胡乱动作,指甲不小心在他的颈后划过,不加控制的力道在肌肤上留下痕迹。 贺京桐感受到疼痛,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右臂撑在缪蓝耳侧,支起身体,视线直白地落在她脸上。 没戴眼镜的视力,在这样的距离刚好够捕捉每一处细节。 她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沙发上,白净如无瑕美玉的脸晕染着天然的粉。水蒙蒙的眼似含了太多的情,眼睫眨动一下,便溢出两分。 整个人不是死板的漂亮,而是活色生香的动人。 各种感受混乱交错,最终抽离出最强烈的一种:他想继续亲她。 缪蓝得到呼吸,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绵长又深入的吻乍一停下来,反倒令气氛陷入尴尬。 此刻他安静的目光竟然比刚才的气势汹汹不管不顾更令她难以招架。 现场怎么没有第三个人突然闯进来? 给她打电话或摁门铃也好啊。 缪蓝一偏头,瞥到了茶几上的平板。 一瞬间打通任督二脉。 第三人何必是人,人工智能能做的可不比人少。 她鬼使神差喊了一句:“嗨Siri。” 平板精准识别出机主的声音,屏幕瞬时点亮,温柔的机械女音响起:“我在。” 贺京桐:“……” 这是哪一出? 他喉间放出笑,“你喊它干嘛?让它放首歌助兴?” “不是……助什么兴?”缪蓝的视线在他和平板之间来回转,分不清谁更让她尴尬,“哪儿什么有助兴的歌?” Siri自主参与到他们的对话当中,冷不丁发言:“已为您搜索到助兴相关的歌曲,是否播放?” 缪蓝:“……” 人工智能别把她害死。 “不要!” 她伸手想去够平板,压根儿够不到。 抽离出只有她和他存在的暧昧空间,缪蓝的脑子开始正常转:“Siri,现在几点了?” 话是问人工智能的,内容是想让贺京桐听的。 Siri没有情绪,报了准确的时间点后,被发配下线。 距离和律师约好的时间还剩十分钟,他们这类人一向最守时。 贺京桐清楚她的用意,却偏不如她意。 他保持俯身的姿势,“初吻是刚才,上次你强吻我不算。” “凭什么不算……” 强吻不是吻吗? 这事儿争辩起来没什么好结果,缪蓝理智地闭嘴。 他强调:“记住没?” “……” 记住干嘛? 她敷衍一句:“又没有人会问这种问题。” “我问。” 缪蓝觉得难以置信,可保不齐他真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儿,毕竟身份.证他都好意思让她背诵。 “今天的试验结果不错。”贺京桐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便起身。 岂止是不错,结果超过他们双方的预期。 以后双方都不必再问是否愿意接吻。 情况已然更进一步。 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对彼此有不小的性吸引力,并且接受对方的吸引。 这于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好事。 贺京桐整理自己的衣服,后颈被她抓到的地方似乎破了皮,疼痛比刚才更明显。 他背过身坐下,让她看看情况。 方才混乱间下手不知轻重,缪蓝说了声抱歉。 虽然只是破了一层皮,肯定也是疼的。 伤口轻微地肿起来,缪蓝想找个创可贴给他贴上,他又说不用。 “你以后别家暴我就行。” “我——”缪蓝语塞。 算了,是她理亏。 离得近,缪蓝又闻到了奇楠香之外的气味,她好奇问:“贺京桐,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什么香?”他疑惑,“满屋子除了奇楠香,就是你头发的香,我身上哪有什么香?” “你真的挺香的。”直到现在,她鼻腔里感受到的仍是他的气息,奇楠香似是消失无踪。 贺京桐捡起地上的眼镜重新戴起来,笑起来眼下有饱满的卧蚕,显出几分无辜相:“你好像在调戏我。” “……” 她多余问。 两位律师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一前一后抵达。 缪蓝去倒了水,寒暄问他们吃晚饭了没,都说吃过了。 贺京桐坐在沙发上,缪蓝给他的杯子跟两位律师的一样,她自己的杯子倒是与众不同,看出来是主人家专用的。 他开口:“你还没问过我有没有吃晚饭。” 缪蓝觉得他有没事儿找事儿的嫌疑,当着人也只好耐心回:“……那你吃了吗?” “没有。” “那我们快点签,结束了你去吃饭。” “你不跟我一起?” “我也吃过了。” 她明天做胃镜要麻醉,今晚八点以后就得禁食,确实早就吃过饭了。 贺京桐鼓起的少爷脾气被她的软刺扎爆,连个响都没听到。 四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再次对了一遍婚前协议的内容,确认无误后,双方当事人分别签好自己的名字。 两位律师办完事就告辞,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贺京桐也没再留。 缪蓝送他出了门,两人约好明早的时间。 他刚拉开车门,又被叫住。 “贺京桐,有件事在婚前协议之外,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她的声音里少了惯有的不急不躁,约莫是担心商量的结果不如意。 “你说。” “我们……可以不办婚礼吗?” 未等他回应,她立马补充:“马上冬天了,我不喜欢冬天,也不想那么冷的天气穿婚纱。” “你的意思是等天气暖和了再办,还是——” 车门被他反手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贺京桐直接戳穿她所想:“还是等天气暖和了再想下一个借口推迟?” 缪蓝选择坦诚,她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想演给那么多人看,你不也一样吗?” 这应当是他们的共识。 平时应付各自的家里人就够劳心劳力的了,何必再搭个台子为难自己。 不办婚礼也不代表他们是隐婚,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明天拒绝跟我领证?” 缪蓝摇头,他明知这不可能。 “我在跟你商量。” “那么我不同意。” “贺京桐,”缪蓝向前一步,迫切地想要争取,“你为什么不同意?如果你觉得不该我来提这件事,那么就当作你先提的,我答应你。” 她把背后的原因归为他被下了面子,那么她可以补救。 “这件事谁都不该提。” 贺京桐没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留下话明早来接她,车子绝尘而去。 缪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最近和他的接触,两人维持着客客气气下的互相试探,一度卸下了更进一步的心理负担。 可面子工程扒下来,涉及核心事件,一丝一毫他都不退让。 走回房内,奇楠香悄然侵入鼻腔。 她忽然觉得难闻。 楼上楼下全部捻灭。 新风作用太慢,她又开了窗。 冷风吹进来,她也清醒一些。 永远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11 11.识好歹 - 蓝月光 - 越六关 第二天一大早,贺京桐的车畅通无阻驶入郁金堂,八栋的大门没关,他刚推开,缪蓝正好从屋内出来。 明明是约好的时间点,视线接收到对方的身影时,脚步皆顿住,倒像是意外遇见,一时忘了反应。 深秋清晨,霜风凄紧,呼出的温热水汽在空中扩散,很快又消散无影。 隔着长长的庭院,他们朦朦胧胧地望向对方。 估计都惦记着今天领证的事情,仪式感作祟,在穿着上默契地选用了同一种红。 贺京桐的领带正好和缪蓝的大衣颜色重合,偏深的绛红,衬得肤白人也精神。 旁人看到,该诚心赞一句般配。 贺京桐回到车旁站定,没有再进门的打算,等着她走到自己身边。 视线无遮无拦地落在她身上。 她怎样都是美的。长发温柔地卷着,被冷风拂起的发丝也只是在渲染另一种动人。 不作表情时,眉目鲜见一种清清泠泠的疏离感。 不太像她以往给人的印象。 贺京桐品出来。 她在走向他的同时,保持着心理上与他的距离。 高跟鞋踩在庭院的石板路面,哒哒声有固定的频率,直到他面前停下。 相向而立,位置和他们昨晚分别时相同,缪蓝产生错觉,好像漫长的夜晚倏忽过去,贺京桐一直都在。 自然不好接上昨晚的话题,他看着也不太有开口的意愿,给她开车门仿佛只是顺手,或者遵守刻板的教养而下意识的动作。 他到底是好心陪她去医院,缪蓝率先打破沉默,关心一句:“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 他的声线很符合深秋的调性,简单两个字带着硬邦邦的寒意。 “怎么没吃?” 缪蓝听出他的不悦。 这大概算他的一个优点,有情绪从来不藏着,生气也不让人猜。 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缪蓝不想跟他无意义地针锋相对,选择化解。 她搭上他拉住车门的右手,轻轻按了一下,“家里还有些吃的,你吃完再去医院也来得及。” 从温暖的室内刚出来,她的手自然是热的,贺京桐感受到来自她的柔软触碰,坚冰一样的态度顷刻之间被融去棱角。 他自己都没料到,竟然会吃这一套。 但是积攒了一夜的情绪不会一下疏散,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吃,气饱了。” 缪蓝抿了抿唇,问:“是不是今天太早了?” 他从洞天府开车过来,大概要半个小时。 这样的理由可以粉饰太平。 可是贺京桐不接受。 他是个直给的人,宁愿她直白地再跟他争一争。 “缪蓝,我从没有起床气,答应来接你,我会规划时间。”刚刚松动的态度被打回原形,“我因为什么气饱了你不知道吗?”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持续变凉。 缪蓝收回了手,为自己打抱不平:“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是你拒绝了我。” “你不知道吗?那你刚才摸我手干什么?” ……什么叫摸他? 她主动示好他又不接受。 也不是多紧密的关系,她犯得着吗。 “贺京桐,你不吃就饿着吧,反正我也饿着,你有什么不能饿的。” 缪蓝说完,利索地坐进了副驾驶,把车门拉上的时候,门外的贺京桐手在门把上没反应得及,差点被她带了个趔趄。 ……没吃饭劲儿还不小。 敢情刚才的温柔小意都是演的。 她的脾气又好到哪里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去医院的路上,车内的气氛陷入沉默。 缪蓝在手机上搜索各种做胃镜的体验,又想到自己胃不好有一部分是不吃早饭引起的。 早高峰初具规模,驾驶座的贺京桐专心开车,或者说刻意回避跟她交流。 是个好司机来着。 再怎么说,她该管他饭的,尤其是那么重要的早饭。 路过常去的一家咖啡厅,她原本打算让贺京桐停车,她买点吃的给他垫一下,结果被他用话堵回来:“不吃。我有什么不能饿的。” “……” 她明白了,有的人就是不识好歹。 到了医院,消化内科在五楼,贺京桐陪缪蓝上去,胃镜室外已经有人在排队。 医生出来,集中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坐在缪蓝旁边的小姑娘似乎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紧张地问了好多问题,医生进去后,又四处求安慰。 问到缪蓝这儿,指了指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的贺京桐,“你男朋友陪你一起的?你们一进来我就看到了。” 外形太亮眼的两个人。 “……嗯。”反正都差不多,跟外人没必要解释。 缪蓝多关心一句:“你怎么没找个家属陪同?” “就是实在找不到嘛,我爸妈不管我,朋友……我也不想麻烦人家。”小姑娘自嘲笑一下,“谁说一个人不能做胃镜。” 缪蓝道:“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谢谢你。”女孩叹了口气,“原来有人能陪着一起看病就是件很幸福的事。” 缪蓝心想不一定。 贺京桐是陪她来的,但工作时间翘了班翘不了排到眼前的事务,他的电话只要通着就有人打过来请示意见。 到医院以来就没消停过。 劳烦大少爷跑这一趟了。 只是领证的话,单独抽两个小时也就够了。今天一上午都交代在医院了。 顾俊语周三早上没有门诊,得了闲专门过来看缪蓝。 他不厌其烦,说她以前抗拒做胃镜,到头来还是没躲掉,“麻醉就当睡了一觉,醒来就好了。你气色一直不错,胃不会有大问题,查出来有个放心的结果多好。” 缪蓝点点头,有他的担保减轻了不少的焦虑。 “顾医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等我的好结果吧。” 顾俊语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贺京桐,“你跟他吵架了?” 虽然上次听到他说会陪缪蓝一起过来,真见着了还是有些意外。 他来了又好像没来。 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跟缪蓝有什么交流,反倒一直在打电话。 缪蓝简单地回答:“没有。” 他们之间还不是能吵架的关系。 “做完胃镜就去领证?你要不要缓两天?” “你不说就跟睡一觉一样嘛?”缪蓝笑笑,让他别担心,“已经定好的日子,没什么再改的必要了。” 顾俊语扶了下眼镜,视线未落在实处,“你想好就行,我是前车之鉴。” 顾俊语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和女方也是家里安排相亲在一起的,但是仅仅条件的合适不足以支撑一段婚姻,很快就离了。 现在家里也不再催了。 走廊尽头,贺京桐一直盯着缪蓝那边,正在打的这通电话是他弟弟霍嘉树的。 霍嘉树昨晚给他发了消息,他们的母亲霍清歌下个月在北宁的音乐剧院开演奏会,问他要不要去看。 他没回,霍嘉树便打电话来问了,“哥,我好久没见你了,妈也说想你了。” “少糊弄我。”贺京桐压根儿不信,“霍老师巡演的时候惦记过谁。” “现在不一样,你要结婚了呀!奶奶都告诉我了,妈也知道了,你婚礼她给你空档期,随你点曲子,弹什么都行。” 贺京桐:“……” 还有个屁的婚礼。 缪蓝要罢他的工。 贺京桐朝她望过去一眼,那位一直在她身边转悠的顾医生,究竟是不是别的狗? “我去演奏会听,位子给我留着。” “你跟嫂子一起吗?”霍嘉树一鼓作气,“你们是不是今天领证?我能不能去见证一下?你要对阿蓝姐姐好。” 怎么跟他有关系的人全向着缪蓝? “上你的课去!”贺京桐没好气,“再敢逃课,一分钱你都别想从我这儿拿。” 顾俊语没有时间一直逗留,一会儿就被电话叫回科室了。 缪蓝准备进胃镜室的时候,贺京桐挂断电话走了过去。 家属不能陪同进去,他牵住她的手腕,主动接过她的包。 这会儿像一个合格的陪同人员,声音放低,显出令人信赖的体贴:“别担心,我在外面等着你。” 缪蓝觉得这简直不像他,尤其经过昨晚和今早的事,他就算表达关心至少也该带着阴阳怪气。 “少用这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我。”贺京桐戳穿她的心理,“我保留着对病人基本的同情心,尤其病人是我即将成婚的妻子。” “哦。” 那她真心地谢谢他:“结束了请你吃饭。” “去吧。” 半个多小时后,缪蓝从胃镜室里出来。 麻醉药效刚过,她的力气没完全恢复,贺京桐连忙上去搀住她。 问她怎么样,她说好像在飘。 看她的眼神,还懵懵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要带到民政局登记,工作人员都得多盘问两句。 缪蓝靠着贺京桐休息了一会儿,客观地评价,他今天陪她来其实作用不小。 肩膀挺好靠,人……也是可靠的。 胃镜的报告很快出来,如顾医生预料,确实不是什么大毛病,慢性浅表性胃炎。 她松了口气,无痛胃镜虽然不疼,可她也不想做第二遍了。 医生连药都没给开,只叮嘱饮食要注意,“家属也要多盯着点。” 贺京桐上前一步,积极表态:“可不是吗?以前怎么说她都不听,有您这句话,我以后好好管着她。” 缪蓝:“……” 你还演上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十点多。 两人往停车场走,缪蓝兑现先前的承诺:“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吃什么饭?”贺京桐满脸不赞同,“医生不是说了,做完胃镜两个小时后才能进食,你要看着我吃?” 原来医生讲的注意事项他有在听。 明明当时在低头回信息。 还会一心二用呢。 “你先垫一下吧,没必要陪我饿着。” “已经陪了,不在乎这两个小时。”贺京桐找到自己的车解锁,车灯闪了两下,“最近的民政局也就十分钟,先把正事办了。” 正事,他们领证。 “好。”缪蓝拉开车门,主动迎接十分钟后的尘埃落定。 12 12.民政局 - 蓝月光 - 越六关 车程很近,路上不堵,不到十分钟,贺京桐的黑色迈巴赫停到民政局外的空闲车位上。 道路两旁种着北宁标志性的梧桐树,叶子全部染金,正是最漂亮的时节。 被风吹落的树叶在地面铺了浅浅一层,暂时没被清扫。市政从人文的角度出发,允许秋日浪漫在这座城市多多蔓延,给广大市民保留一份秋的念想。 缪蓝和贺京桐带好各自的证件下车,梧桐叶踩在脚下发出脆脆的声响,亦不失为一段应景的配乐。 今日气温低,可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碧空如洗,云也不见。 抬头望一眼,不觉被整片澄澈又静谧的蓝吸引。 两人并肩迈上台阶,贺京桐刚拉开民政局大厅的玻璃门,又想起什么,对缪蓝说:“你先进去等我。” “……你不会要跑路吧?” 都这个关头了。 缪蓝是玩笑话,可隐隐又觉得他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贺京桐把自己手上的证件全部押给她,“跑不了。” 他三两步走回车旁,弯腰在副驾似是找什么东西,很快又回来。 “什么东西忘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来登记的新人不多。 流程进展得很顺利,缪蓝和贺京桐只带了自己的证件,结婚照要现场拍。 镜头定格的瞬间,他们拥有了和对方的第一张合影。 回到大厅,两人坐下等待叫号。 贺京桐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掏出刚才去车上找到的东西。 小小的黑色丝绒方盒,缪蓝一看便知,是戒指。 他能想到这些,她还挺意外的。 “给我的?” 贺京桐把盒子打开,“结婚了总要有个见证。” 两枚对戒,样式简约,很显大气,女款点缀了一圈钻,男款是个素圈儿。 不知道他自己挑的,还是着秘书选的。 总之审美在线,缪蓝挺喜欢。 贺京桐取出属于她的那枚,“我来?” 也不差这点仪式感了,缪蓝把手伸过去。 戒指的尺寸卡准了她的指围,戴进去刚刚好。 他欣赏:“很漂亮,手,还有戒指。” 礼尚往来,缪蓝取出盒子里的另一枚戒指,示意贺京桐右手伸过来,“我也给你戴。” 戒指推到一半,意外发现他的中指和无名指指根处各有一道疤,看走势应该是连在一起同时受的伤,加起来有两三厘米那么长。 大概时间久远,痕迹已然淡化,不过在对着光仍能看出清晰的形状。 缪蓝的大拇指在上面摩挲两下,以前从没如此近距离观察,不免好奇:“这两道疤怎么来的?” “很久了,不记得了。” 他声线平静,面目敛去表情,让人难以辨清,究竟是寻常地不记得,还是刻意地不愿提起。 “你昨晚在我脖子上抓的那下要是留疤了,我肯定一辈子记得原因。” “……” 缪蓝不再多问。 戒指被推到无名指指根处,恰好遮住了那道疤。 不过中指上的疤没有遮挡仍然外露,戴两枚戒指又不像话。 她夸赞:“你也很漂亮,有疤也漂亮。” 他抽回手,“……换个词。” 叫号轮到他们,登记身份信息的时候,贺京桐写到一半,把自己的那张推过来,缪蓝以为他有什么疑问,结果他指着空白的出生日期栏,说让她来填。 还真搞抽查那套。 缪蓝无语下笔,提出合理质疑:“你真的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这么幼稚,且得理不饶人。 工作人员看到贺京桐身份.证上的照片,凑趣地搭话:“这位先生的证件照看起来真不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很有少年气呢。” 缪蓝用手捂住他的身份.证半边,只露出人像,比照眼前真实的人:“你其实一直没长大吧,少年弟弟。” “……别瞎叫。” 下次更新身份.证,他势必要把这张照片换了。 万事俱备,缪蓝注视工作人员压下钢印,在红本本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从此以后,她和贺京桐在彼此的人生里,也生成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结婚证一人一本拿到手,各自保管。 从民政局出来,贺京桐接到奶奶监督进度的电话,一听他说刚领完证,急得催他们赶紧回去。 他应下来,问缪蓝接下来有什么事,“奶奶想让我们回去一趟。” “现在吗?” “嗯。她知道我们今天领证,又担心我糊弄她,怕我弄个假的红本儿回去哄她。” “你还有制假证的本事?” “……” “缪蓝,你也挺会抓重点的。” 驱车来到贺家祖宅,一进门,贺京桐发现他爸贺维君也在,毫不意外。 “您日理万机的,还来家吃中饭?” 他和缪蓝走到厅内,没见着老太太人,便朝南面的书房喊了句:“奶奶!我回来了,您赶紧出来给孙子撑腰啊。” 贺维君没搭理他的把戏,只对缪蓝说话:“蓝蓝来了。” “贺叔叔,您今天得空?” 缪蓝说完才反应过来称呼的问题。 一时之间没那么容易改掉,她正酝酿着要怎么喊出口,贺京桐把话截下来。 “哪儿那么容易改口呢。”他手心向上朝贺维君,“您得给钱,改口费,少了我们不答应。” 缪蓝:“……” 怎么显得他们俩一唱一和恶意要钱似的。 贺京桐别太好意思了。 老太太刚好从书房里出来,稳健的步子迈进客厅。 “奶奶。”缪蓝上前一步,被老太太亲热地拉住手。 老太太光明正大地说悄悄话:“奶奶有,蓝蓝,过来,奶奶给你钱。” “奶奶,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 贺京桐:“怎么不要?我奶的资产在家里排第一,手指缝里漏仨瓜俩枣够我们躺平了。” ……意想不到的致富路线出现了。 但她真的不是来收钱的啊。 贺家奶奶早就包好了红包,全部塞到缪蓝的口袋里。 贺京桐凑近,看到底有多少,“奶奶,您还背着我。蓝蓝的钱都是我的。” “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惦记媳妇儿的钱,不害臊。” 老太太伸出手指想戳他的脑门儿,差点没够到,贺京桐便弯下腰主动被戳,“再抻着您那腰。” “不盼我点儿好。” 说着又拍他一下。 老太太拉着缪蓝坐下,要他们的结婚证看,翻开来越看越开心。 一会儿关心她身体怎么样,胃究竟什么问题,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叮嘱她把钱收好,好像贺京桐真能把她的钱据为己有似的。 “奶奶,您放心,我藏到小金库里,他不知道的。” “好,好。”老太太脸上的褶子都带着笑,“奶奶也给你攒着,女孩子有钱傍身腰板儿才硬呢。” 缪蓝前半生没有被祖辈这样体贴地关心过,这一刻选择放下包袱坦然接受。 “谢谢奶奶。” 很快开饭,贺京桐提前打过招呼,缪蓝上午做了胃镜,这一餐的饮食要清淡。 圆桌上所有的菜绿色又健康,荤腥也都是清蒸或者白灼做法,原本还开了酒打算庆祝,因为她不能喝而作罢。 都是亲近的关系,也不讲究。 老太太一个劲儿地让她多吃点放心吃,“要好好养身体。” 缪蓝差点招架不住,这一餐刷新了自己的饭量最大值。 家里有老太太镇着,贺京桐和贺维君维持父子的表面和平,没有动不动就剑拔弩张。 吃到一半,老太太提起:“既然都领证了,我看看,给你们挑个好日子,抓紧把婚礼办了。” 缪蓝有心理准备,今天来贺家,必然会提起婚礼的事。 昨晚的争取无果,她只能沉默地接受现状。 餐桌上正其乐融融,贺京桐放下筷子,突然开口:“我们俩不办婚礼。” 老太太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办婚礼?” “奶奶,就字面意思,”他接收到缪蓝惊讶的目光,对视刹那又分开,“您也甭操心什么好日子了,我们俩领证就行了,法律承认。” 缪蓝意识到他是改主意了。 不知道因为什么,总之和她所求相同。 她尝试配合他:“奶奶,爸爸,冬天天气太冷了,我又喜欢室外的婚礼,所以想等天气暖和了再考虑婚礼的事。” 老太太被说服:“嗳,是这个道理,天太冷我也不想出门。” 贺京桐完全不接茬:“天暖和了也不办,我不喜欢夏天。” 缪蓝:“……” 他到底要干嘛?她给他铺路,他却要拆她的台? 贺维君放下饭碗,有气的时候通常直呼儿子的大名:“贺京桐,你胡闹不是一天两天了,婚礼能容你儿戏吗?你对得起蓝蓝吗?” 蓝蓝本人:……对不起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蓝蓝同意我的。”贺京桐眼神抛过来,“是吧蓝蓝?” 他把雷扛下来了,虽说没跟她打招呼,缪蓝承他这份情。 “爸爸,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俩商量好的。” “蓝蓝,你不用帮他说话。他是个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吗?” 缪蓝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在贺京桐先提出这件事的前提下,贺维君默认了她是不得已而受了贺京桐的委屈。 他们父子关系的矛盾加剧了成见。 而贺京桐并不想做任何的解释。 “爸,婚礼我妈得来吧?她又不想见你。不办了正好省得她为难。” ……他还火上浇油。 贺京桐是懂得怎么气他爸的,贺维君噌地火冒三丈,“你给我闭嘴!” “闭什么嘴?我直接滚蛋省得碍您眼。” 饭也吃完了,天儿也聊死了。 贺京桐跟老太太说周末再来看她,“我们俩下午还有事儿,先走了。” 老太太没留他们,反倒是贺维君送他们到了门口,也是缪蓝在的原故,否则父子俩只会横眉冷对。 “蓝蓝,婚礼的事他说了不算,你放心。” 缪蓝不想因为这件事造成他们父子的误会,“爸爸,其实是我……” 解释的话没说完,贺京桐捉住她手腕,带人大步离开,“有什么好说的?走了。” 两人上了车,他立刻开走。 缪蓝终究要问一句:“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他目视前方,反应平淡,“你不希望我改主意吗。” 所以是因为尊重她的想法吗? “贺京桐,谢谢你。” “骂都我挨了,你是该谢谢我。” “原本可以不挨骂的。” 按她一开始的打算,先把这个冬天拖过去,反正理由很充分,日后再随便找找借口,说不定拖到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谁还会操心婚礼。 他一上来就那么激进的态度,家里人当然不接受。 贺京桐闻言,哂笑一声,“你是说我自找的?” “没有。我是说如果今天由我提这件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爸只会认为是我逼你这么说的。” 下场还是他们吵起来。 “缪蓝,好好谢谢我,知道吗?” “奶奶的红包分你一半。” 贺京桐把她送回公司,车停到缪氏大楼前的广场,她刚一下车,秘书康璇立刻眼尖地发现,上前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按您说的,喜糖规格,两盒。” 缪蓝接过来,隔着车窗将糖送给贺京桐:“戒指算你的,糖算我的。” 当作她临时补充上来的仪式感吧。 这场婚姻的开头比她预想得要顺利且舒服,她愿意作出尝试,寻找和他相处的平衡点。 贺京桐拆开,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意让心口畅快几分,“戒指好歹是我亲自挑的,你的糖还要假手于人。” “下次,下次我去给你挑。”今天时间有点赶她才让秘书订的。 “下次就今晚吧。”他当即做了决定,“你没开车,我来接你回家,报酬,一颗你亲自买的糖。” 缪蓝听出重点,“回哪个家?” “你喜欢哪个回哪个。” “那你呢?” “我,听你安排。” 他笑起来坦荡无害,好像真的会对她言听计从。 “我期待不一样的口味。晚上见,蓝蓝。” 13 13.钞能力 - 蓝月光 - 越六关 缪蓝和秘书一起回办公室,电梯上,康璇忍不住八卦:“老板,刚才车上的就是贺总吧?你们领完证了?戒指好漂亮!” 她比领证的当事人还激动,缪蓝好笑,“你怎么不关心我的胃有没有问题。” 上午不在公司,她知会过秘书自己要去办的事。 康璇很上道,连连说好话:“老板,你面色红润,肯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啦!我跟着你升职发财。” “下午的工作照常安排。” “好的。” 回到三十层的办公室,缪蓝把在贺家收到的红包整理好,老太太塞了一个又一个,连贺维君的份儿都一起给了,她的包差点装不下。 婚礼是一定不会办了。虽然贺维君说这件事贺京桐说了不算,那终究是长辈一时上头发的脾气。 如果新人没有意愿,婚礼办起来也只是一场供人取笑的把戏。 缪蓝猜测,贺京桐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改了主意跟她一个阵营。 说好分他一半的,她把钱转了过去。 对面没回,应该还在开车。 缪蓝不知不觉点开手机地图,搜索他公司距她有多远。 十五分钟车程,在偌大的北宁算很近了。 无论以后决定住哪里,他们俩上下班都可以顺路。 他说晚上要来接她。 成年人心照不宣,结了婚断没有再分开住的道理。 她充分理解,可内心无法确定是否接受。 下午内部开会,一是各部门汇报圣诞·新年珠宝展的进度,二是敲定某台跨年演唱会的冠名赞助问题。 工作起来,缪蓝不再纠结晚上的事。 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不像流程繁杂的工作项目,捋太多遍反而困住自己。 两个小时后,大家的精力都到头了,暂时休会。 从会议室里出来,缪蓝才看到贺京桐的回复。 HE:【钱不是谢礼。】 转账被退回。 Miaomiao:【你可以提别的要求。】 她说好好谢他是认真的,合理要求都会做到。 走廊上,康璇匆匆跟过来,“老板,贺总那边的秘书室联系我,说订了喜糖送来,让我们这边准备签收一下。” “喜糖?”缪蓝意外,“有多少?” “吴秘书说因为时间仓促,今天送来的数量仅够二十层以上的行政管理层。”康璇咽了下口水,说实话如果让她临时订那么多喜糖,她恐怕要发愁。 她接着补充道:“明天会有第二拨送来,确保集团从上到下人手一份。” 缪蓝:“……” 所以这就是不办婚礼的代价吧。 贺京桐仍然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签收吧,让各层发下去。” 康璇应下,感叹道:“老板,贺总好有心啊。” “你可以说他好有钱。” “怎么能是钱的事儿呢?”康璇刚毕业两年,一直跟在缪蓝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上司身边,没怎么遭遇社会的毒打,私下里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老板,贺总心里有你,他肯定后悔两年没回来。” 缪蓝:“……” 这话贺京桐听了得笑掉大牙。 “你还有事吗?” “哦对了。”康璇推开缪蓝办公室的门,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上午设计部的杨副总约Sean来谈合作的事,有进展了。” Sean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一位珠宝设计师,在几项重要的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他刚刚回国,各家都在挖他。 缪氏递出橄榄枝,开出的条件业内无人能比,但天才似乎都有些脾气,谈了几次还没定下来。 缪蓝问:“怎么样?他答应了?” “也不是,他指明要见你。” “见我?他是多大的佛,杨副总都请不动。” “听杨副总的意思,他好像认识您。” “有Sean 的照片吗?他长什么样子?”天才神秘莫测,公开场合未真正露过面。 “没看清,一直戴着口罩,不过感觉是个大帅哥,”康璇星星眼,“他留了张名片,还有一张邀请函,说您看到一定会想去见他的。” 文件夹里便是Sean 的履历资料和留下来的东西。 缪蓝打开看一眼。 Sean 中文名郭凛。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具体又想不起来是谁。 邀请函来自艺杰拍卖行,最近一周在办秋季拍卖会。 缪蓝一个月前收到过邀请函,但是没确定要去。 她在电脑里找到拍卖行发来的邮件,点进链接看,待拍品中确实有一件是Sean的珠宝设计作品。 郭凛…… 什么神神秘秘的人。 半个小时后,康璇再次敲门进缪蓝的办公室,把喜糖送给新人本人,“老板,楼下已经在发了,您也尝尝。” 两盒喜糖被放在办公桌上。 正红色方形的外包装,四面印着金色的囍字,盒盖中央的英文字母做了凸起的效果,点缀着金粉,质感十足,整体造型非常应景。 缪蓝解开绑成蝴蝶结的金色丝带,发现上面绣着和盒盖上相同的英文字母。 一个H,一个M。 中间是一颗饱满的爱心。 她疑惑又震惊。 这是……贺京桐和她的姓名首字母? 他哪来的工夫搞这些? 缪蓝剥开一颗柔软的太妃糖送进嘴里,甜蜜夹杂着榛果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她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缓缓神。 百思不得其解。 他提前找人设计的?也不必设计成这样吧? 难道被康璇说中了,他心里有我……?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缪蓝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自己嘴里的糖呛到。 她咳了两声,急忙把糖吐出来。 再发挥想象力下去,贺京桐的大牙真的不保了。 还是找本人确认好了。 消息很快发过去。 Miaomiao:【喜糖收到了,谢谢。】 Miaomiao:【你什么时候订的?】 HE:【两个小时以前。】 缪蓝:? 什么厂家能两个小时内变出来上百份特别定制的包装盒? 她对着盒盖上的英文字母,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Miaomiao:【这是什么?】 HE:【盒子。】 “……” 她不知道是盒子吗? Miaomiao:【这两个字母应该不是品牌名吧?】 她刻意略去爱心没说,但贺京桐显然注意到了。 HE:【稍等,我问一下。】 听他的意思,似乎毫不知情。 对面没了动静,大概是去问订喜糖的人。 另一边,贺氏大楼,总裁办公室,秘书吴境被叫进来。 “喜糖怎么回事?” “老板你也想吃吗?我明天给你留一份。”贺京桐要求的是,紧着现货全送到缪氏大楼,他们这边明天才发,所以一份也没留。 贺京桐把手机推过去,“盖子上的字母是什么?” “老板,你就说巧不巧吧!”吴境激动地邀功,他正等着老板问呢,“我去订喜糖的那家,前面有一个客户订好了反悔不要,好几千单哪!老板说包装全积压在他那了。我一看,刚好盒子和丝带上的字母符合你和缪小姐,现成的拿来用了,要不然临时订哪有那么漂亮的包装……” 吴境越说声音越小气势越弱,老板怎么一副没被他机智到的样子? 贺京桐眉头紧皱。 他的好秘书,自作主张搞这种特殊包装,缪蓝该不会误会吧。 虽然他不怕什么,但她心思细腻,多想了怎么办。 “行了,你先出去吧。” 吴境硬着头皮,摸老板的脾气:“老板,那明天的喜糖还要这个包装吗?还有好多……” 贺京桐开始怀疑他的秘书换了环境脑子出现问题。 他的视线隔着镜片压到秘书身上:“送不一样的?你想让谁变成笑话?” “我明白了老板!” 吴境麻利地出去,贺京桐琢磨着要怎么给缪蓝回复。 真实情况听着太扯了,哪有那么巧。 说出来都像在诓人,还是很拙劣那种,有脑子的人都会猜是不是想掩盖什么。 他索性选了个不出错的万能回复。 HE:【钞能力。】 Miaomiao:【这是魔法才能解释的事情。】 HE:【那就是魔法。】 Miaomiao:【可以传授我一下吗?】 HE:【面对面授课。】 缪蓝清楚他的意思。 她重新点开拍卖行的邀请邮件。 那位Sean 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缪氏一定要挖到手的。 机会就在眼前,对她来说很简单。 工作有临时安排很正常,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这个理由婉拒贺京桐晚上来接她回家。 可是想发消息跟他说时,她心虚得打不出完整的句子。 鼠标滑动,电脑屏幕上展示着琳琅满目的拍品,偶然看到有一本珍罕书籍似乎是她妹妹纪幼蓝一直在找的。 缪蓝当即打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想带她一起去看看。 “阿姐!”电话那头纪幼蓝很兴奋,“我原本就准备去的,阿公让日华哥给我掏钱。” 现在又多了一个买单的人。 而且缪蓝绝对比纪云晔更大方。 “那正好。”缪蓝被妹妹的开心感染,也终于说服自己,“结束了一起吃个饭。” 不止是工作,加上妹妹的分量,理由足够充分。 Miaomiao:【晚上临时有工作安排,不用来接我。】 HE:【多晚?】 Miaomiao:【不确定。】 / 晚上六点钟,拍卖厅外的停车场,纪云晔的车刚到,纪幼蓝高兴得一路叽叽喳喳没消停。 他警告:“别太嘚瑟了,你今天坑我五百万顶天了。” 右侧车位停进一辆迈巴赫,车主下来,正好跟纪云晔碰面,两人打了招呼,便一起朝拍卖厅走。 “日华哥,他是谁呀?”纪幼蓝随口一问,以为是纪云晔的什么朋友。 被问的人反过来质问她:“你不认识我?” “你是?” 户外停车场光线有限,他和她中间还隔着一个纪云晔,确实看不太清。 她皱着眉疑惑,一点都不像演的。 贺京桐寻思她们姐妹俩是不是遗传谁的眼神不好,一个两个见了他都不认识。 两年前订婚宴,纪幼蓝是纪家唯一到场的人,他们分明见过。 他出国两年又不是整容了,都什么记性这些人。 纪云晔被梅开二度的场面笑得直不起腰,“你真是活该。要是再待两年不回来,我也不认识你了。” 纪幼蓝听话茬终于认出来了,她睁圆了眼,同时后退两步,“姐……姐……” “结巴?”贺京桐眼神扫过来,无波无澜,可绝不好惹。 “姐夫。” 他问纪云晔:“你妹叫什么来着?” “姐夫你好!”纪幼蓝自己抢答,“我叫纪幼蓝。幼小的幼,跟我阿姐一个蓝。” “哦,mini蓝,你是小号的她?”他拆“幼”字的意,给她安了个别致的称呼,“你跟你姐不愧是亲姐妹。” 纪幼蓝把讽刺自我消化成骄傲:“我们当然是亲姐妹。” 电梯旁有工作人员来引,三人一齐上去,纪云晔关心一句:“什么时候办婚礼?我可一定得去了。” 贺京桐平静道:“不办婚礼。” “为什么不办婚礼?” 纪幼蓝一开口,又是给她姐打抱不平的语气,好像她姐受他多少欺负似的。 贺京桐直说:“你姐不想办。” “是你……不想办吧?我阿姐最体贴人,肯定是你表现出来这样的心思,她才说不办的。” 纪幼蓝扒着纪云晔的肩躲在他背后,一副不敢说又给自己打气要勇敢的样子,“姐夫,你不能这么对我阿姐。” 贺京桐:“……” 他怎么对她了? 为不办婚礼这事,他到底还要背多少锅。 贺京桐被气笑,质问纪云晔:“你们家怎么养的,什么脑回路你这妹妹?” “人家姐妹俩感情好,单说两句都算对你客气了。”纪云晔护短,“不过说实话我也保留怀疑,不办婚礼明显是你的作风。” “我他妈……” 他气到无语。 这笔账必须全算在缪蓝头上才行。 出了电梯,纪云晔半道接了个电话,让贺京桐带纪幼蓝先进会场。 纪幼蓝一点都不想单独跟贺京桐同行,可是更不敢表现出来。 她硬着头皮跟他保持着距离,没话找话:“姐夫,你怎么没跟我阿姐一起来?” 一个目的地两人还分头行动吗? 她单纯地疑问,没想到自己给贺京桐插了一把刀, 他今天会来,当然不是跟缪蓝约好的。 是纪云晔知道缪蓝也来后,发消息问他:【新婚夫妻准备拍个大的是吗?】 他们婚礼不办,婚事还是公开的,各自的朋友圈里都发了结婚证的照片。因此亲朋好友都知道他们今天领证了 贺京桐没懂他在说什么,一问才知道缪蓝来参加拍卖会。 什么临时工作安排。 明显是在躲他。 纪云晔从他的表现里推测出新婚夫妻第一天竟然没有一起庆祝。 于是火速传播—— 贺少爷结婚第一集:独守空房。 缪蓝已经到了,提前联系Sean ,对方暂时还没露面。 正打算问妹妹到哪儿了,一出去正好看到走廊上的两个人。 幻觉一样,她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她妹妹旁边。 ……是贺京桐? 纪幼蓝见到救星一样,立马加快脚步奔向缪蓝,“阿姐,新婚快乐,你待会儿看好什么,我给你拍,新婚礼物。”她悄咪咪:“我有好多钱。” 缪蓝觉得自己新婚快乐不起来了。 “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停车场碰见的。” 不,她想知道的是,贺京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岂不是白费心思白来一趟。 纪云晔打完电话跟上来,对当前的形势一目了然,他想看戏的,但还是良心占据了上风。他带着妹妹先进去,留空间给小夫妻单独相处。 缪蓝很快认清现实。 别说十五,初一她也躲不了。 而且真正面对贺京桐,她并没有多么想躲了。 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人来人往陆续进场,不少人还是认识他们的,打量的眼光频频投来。 贺京桐拉着她走到走廊另一侧的楼梯间。 他抵住身后消防通道的浅灰色门板,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不过十公分。 缪蓝坦言:“有工作安排不是骗你,有一件拍品的主人是我们公司要挖的设计师,我约了他见面。” “我没说你骗我,解释什么。”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好像单纯为了笑话她。 “……” “除了设计师,有想拍的东西吗?” “我妹妹想要……” “我问你。” 缪蓝摇头,“原本就没打算来的。” “那一会儿就给妹妹拍,我收买收买她。” “怎么了?你得罪她了?” “小丫头片子给你打抱不平,说我不给你办婚礼,对你不好。” “……哦。我会跟她说的。”缪蓝笑起来,有些得意,“我妹妹就是爱我啦。” 好像他开口第一句话让她出了糗后,他便发完脾气了。 后面再没有预料中的得理不饶人或者阴阳怪气,此刻和贺京桐的聊天让她感到舒服放松。 “今晚没来得及给你买糖,你介意吗?” “不介意。” 他意外地好说话。 “我可以有其他的甜头。” “什么……?” 两人的距离倏地被扯到最近。 掌心丈量腰肢。 良久没人说话,楼梯间里的声控灯感应不到声响,自发灭了。 幽静漆黑的氛围中,痴缠错乱的喘息声在耳边放大。 时间长到缪蓝要故技重施再往他后颈抓一下,相贴的唇瓣才拉开距离。 贺京桐低头在她耳边,声音很轻,每个音节都在蛊惑:“晚上跟我回家吗?” 船终于到了桥头,缪蓝不确定的问题有了清晰的答案。 “贺京桐。” 头顶的灯应声亮起来。 对视越久,意愿越明晰。 “回家路上,给你买糖。” 14 14.行动派 - 蓝月光 - 越六关 拍卖会开始,缪蓝和贺京桐回到现场。 秋季大场,每件拍品的规格都比平常高出一截,竞拍者都是熟手,凭自己的眼光和财力挑选心仪之物。拍卖师落锤定音,一件一件过得很快,成交额几十万到上千万不等。 除了纪幼蓝想要的那本古籍,缪蓝又拍了一份武夷山大红袍。以后留着送人,总不会出错。 Sean 的珠宝作品压轴,是一条取名叫芳心的红宝石项链,起拍价就是百万。 缪蓝翻到手册里的介绍,才恍惚想起来这位Sean 是谁。 她大学在国外交换时,有一个外籍华裔同学就叫Sean,他有中文名但发音不准,也不会写汉字,她一直以为叫郭林、国林之类的。 原来是郭凛。 他们选修过同一个老师的设计课,Sean 曾经请她帮忙给作品取一个中文名,她取的就是芳心。 不过她印象里,当时好像不是这件作品。 除此之外,他们并无更深的交集。 他搞那么神秘,就是把这件作品展示给她看? 红宝石项链最终被一个即将订婚的千金拍到手,准备散场的时候,缪蓝还是没等到Sean的出现。 贺京桐在她旁边,状似好奇地问:“你要挖的那位设计师呢?” “……” 她就知道。 好像她凭空捏造一个人来搪塞他似的。 “他没来,放我鸽子。”缪蓝如实说,他不信也没办法。 “不守信用的人,少用。” 贺京桐的语气倒像是认真的建议。 缪蓝挺同意的。 结束后,连同纪家兄妹,四人一行在外面用了晚饭。 纪幼蓝被成功收买,她后面看好的一瓶香水和一幅画,贺京桐都帮忙拍下来了。 喊姐夫的时候活脱脱变成一个甜妹。 不过她分得清大小王,有缪蓝才有贺京桐的慷慨,道谢的时候全对着缪蓝来:“谢谢我阿姐,我有全天下最好的阿姐。” 纪云晔:“桐子,这就叫出力不讨好知道吧。” 贺京桐:“只要她们姐妹高兴就行,我出多少钱无所谓。” 纪云晔:“……” 还给他搭上台子演起高尚来了。 分别的时候,自然兵分两路。 贺京桐问缪蓝想回哪儿,车子开到了郁金堂的别墅。 他今晚势必要跟她一起住,但是家里根本没有他的生活用品。 贺京桐完全不操心,郁金堂是她的地盘,她一定会比他先想一步。 他说:“你安排。” 缪蓝指挥他先别开进大门,“暂时买些必需品,要不然你明天上班也没衣服穿。” “衣服不用了,我让人明早送过来。” 缪蓝不认同,“那今晚呢?” “我可以裸睡。” “……” 别太离谱了你这人。 她反问:“明天也裸着出去拿衣服?” 他豪不在意,“你不嫌丢人,可以不帮我。” “…………” 郁金堂对面便是一个大型综合体,晚间一直营业到十一点。 缪蓝带贺京桐过去,让他挑了些自己习惯的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按他的说法,只要今晚给他提供洗澡睡觉的地方,别的都可以将就。 但有一样东西,才是重点。 超市的计生用品货架摆了整整两排,缪蓝以前路过都没注意,今天凑近才发现,居然琳琅满目种类众多。 这玩意儿除了尺寸之外,到底能有多少差别? 广播里的音乐提示还有半个小时打烊,她借机催促:“你赶紧挑吧,超市要打烊了。” “你有喜好吗?”他像在跟她探讨喜欢吃什么水果。 “……没有。” “那多试试。” 对话过于超前,不过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不至于对此感到羞耻。 缪蓝这样告诉自己。 可怎么都学不来贺京桐那份纯粹地坦荡。 ……他真的每样来了一盒。 她简直想抱头喊救命。 终于买好了去结账。 收银台附近摆放的货架上都是些小零食,一般用来吸引小朋友,家长会随手买两个哄孩子。 今天对缪蓝发挥作用。 她挑了一款糖果,水蜜桃口味的,她以前吃过,没那么腻人,清甜中包裹着干净的薄荷香。 这是兑现给贺京桐的承诺,不知道是否合他的口味。 “给你的糖。” 他拿到糖,反倒不如挑计生用品时那么坦荡。 觉得自己好像真被当成小朋友哄了。 他装作不在意地提出要求:“下次换青柠口味的。” 缪蓝觉得好笑,顺手又拿了一盒绿色包装的,“青柠口味也给你。” “……谢谢。” “贺京桐,你果然没长大吧。” “缪蓝,”他的眼神和状态转瞬切换成大人模样,“我奉劝你今晚不要说类似的话。” 回到八栋,不过几分钟的事。 省去了尴尬和酝酿的时间,贺京桐是太高效的行动派。 两人的衣服从客厅一路遗落到楼上主卧的浴室。 淋浴的哗哗水声下,一切准备就绪,但是—— “……你在干嘛?” 缪蓝快受不了了。 他能不能找准地方? 贺京桐:“你在质疑我?” “……” 这样的水平,还需要她质疑吗? 缪蓝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接吻的时候,不是挺会的吗?” 完全没有生疏感,撬她的齿关,强势但不蛮横,牙齿不会乱嗑,她没有比较也觉得他技术不错。 他不屑,“那不是有嘴就会。” “……” 说得好像自己很厉害似的。 缪蓝往下盯了一眼,很快又别开脸。 简直白瞎了他的硬件水平。 “那你……怎么又不会了?生理课好歹……学过一点吧。” “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我又没有亲眼见过。” 贺京桐承认自己的新手身份,没有被羞辱到的气急败坏,而是不急不躁地拿出学习的态度。 “我想我需要熟悉一下位置。”他很快找到正确的方法,“手指的准头应该高多了。” 缪蓝陡然觉得自己被他拿住了,一瞬间涌上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竟然意外地上头。 他进步得未免太快。 “放松点,蓝蓝。”贺京桐吻在她耳侧,像是满意自己的学习成果。 低沉的嗓音带她沉沦:“第一次……很荣幸。” 15 15.好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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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光 - 越六关 《蓝月光》58 58.香香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59.冰淇淋 - 蓝月光 - 越六关 《蓝月光》59 59.冰淇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60.都怪他 - 蓝月光 - 越六关 《蓝月光》60 60.都怪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61.伪命题 - 蓝月光 - 越六关 《蓝月光》61 61.伪命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62.幼儿园【全文完】 - 蓝月光 - 越六关 《蓝月光》62 62.幼儿园【全文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