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夏末,开学季。 大学城附近停满了车,拥挤不堪。到处响着行李箱拖在地面上的声音。 从各地赶来的毕业生聚集在这里。 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拿着一沓学校地图分发给路过的新生。 “南阳大学的往前走——新生报到处在前面入口。” 还有人架着相机,到处做新生采访:“打扰你两三分钟时间可以吗,我们想简单做个采访——” 蝉鸣声混杂在这种种声音间隙,逐渐沦为背景音。 主干道附近绿荫成片,栏杆将道路两边围住。 有个人倚着栏杆,将行李箱搁在一边,逆着人流,没再继续往前走。 那人个高腿长,穿了件白色T恤。栏杆堪堪只够到他的腰。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依稀能窥见一点鼻尖和下巴的轮廓,此刻正单手拿着手机打字,应该是在等人。 “那边,”有人忍不住拍拍架相机的人,指挥道,“拍那边那个。” 架相机的忙不过来,问:“哪边?” 那人说:“栏杆那,那么醒目一帅哥看不见?虽然这个距离看不太清脸,但我拿经验担保,这要不好看我倒立洗头。” 架相机的:“……” “采访完这个就过去,”那人继续说,“到时候学校视频播放量指标,分分钟就能完成了。” -再给你三分钟时间 -超过三分钟 -自己进去报道 云词拎着手机,忽略“老爸”发来的一堆消息,对着备注名叫“李言”的聊天框发完最后一句。刚抬起头,就看见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架高清摄像机,相机镜头直直怼到他面前,丝毫不客气地从下至上拍了一段,然后在他面前杵着不动了。 他第一反应是,哪儿来的。 想干什么。 这台高清摄像机就不觉得它出现的方式十分冒昧吗。 “同学你好,我们是南阳大学校学生会的。”架着相机的人解答了他内心的疑惑。 “你好,”云词反手摁灭手机屏幕,带着他所剩不多的礼貌,问,“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要拍一个新生入学视频,想采访一下你。” 话音刚落,架相机的调整好角度,将镜头怼在云词的脸上。 透过镜头,负责摄像的人忍不住在心底“操”了一声。 难怪能让人发倒立洗头这种毒誓。 这人确实长了一张很难不被人注意的脸,整个人异常冷清,但眉眼线条却出乎意料地柔和,透出一种与冷感截然不同的温润感,两种感觉碰撞,衬得他像一块冷玉。 少年站在光影下,正低垂下眼看他,嘴里吐出的却是一句:“哦,可我不是新生。” 他说话时语调会不自觉拖长一点,让人难辨真假:“其实我已经毕业了。” “……?” 不是新生? 负责采访的人犹疑地说:“可是你看起来年纪不大,而且拖着行李箱……” 云词把手机塞进兜里,掀起眼皮:“这得问我爸,基因天赋。”说着,他扫到不远处某个拖着行李箱和大袋行李疾步往他这赶来的熟悉身影。 “看见那边那个非主流没有,”云词抬手指了指那道身影,“我来送他入学。” “我是他的……” 云词斟酌了一下:“表舅。” 收到信息后一路狂奔而来,生怕超过三分钟,刚好听到这句话的李言:“…………?” 什么表,什么舅,表什么舅? 表舅? 李言染了一头非常醒目的黄色头发,穿着拖鞋,整个人带着几分无业游民的味儿。他瞪着眼,脑子还没转过来,发现那架摄像机离开了云词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并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有时候是真的很无语。 反正采访谁都是采访,校记者立马抛出新问题:“你表舅对你真好,特意来送你报道。” “看你带的行李很多啊,是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吗?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有没有什么期待?可以和大家说说吗。” 李言扛着袋子,站在镜头前,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我靠……我表舅。” 李言吃了屎的表情,麻木胡扯:“没错。我表舅对我非常好,他平时很照顾我,我即将在我表舅对我的欢送与祝福下,进入南阳大学,开启一段大学生涯,我希望我自己能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 李言说完,居然还听见一阵掌声。 他过扭头,发现他“表舅”没骨头似地倚着栏杆,在为他鼓掌。 他和云词高中的时候同校,连着三年都是同班,又恰好考进同一所大学,约好了今天一块儿报道。 但是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如果早点预知报到这天会发生什么,一定不会让云词在这等他。 “我就晚到几分钟,”等学生会采访完离开后,李言踩着拖鞋一晃一晃地说,“你这么报复我。” 云词站直了,手搭上行李箱:“没报复你,我是这种人吗。” 李言看着他:“你是。” “……” “真没报复你,”云词说,“主要是我不想被采访。” 李言:“这话说得好,难道我特么就想吗?” 云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很自然地略过这个话题,推着行李箱走之前,从他手里顺手接过一个袋子:“走吧,表舅帮你拎行李。看你东西多,先去你宿舍报道。” “……” 李言想呵呵:“我谢谢你。” 云词说话语调依旧平和:“不客气,表舅应该做的。” - 按照新生入学报到的流程,先缴费,领几样材料,然后就可以去宿舍报道。 李言带的东西多,肩上甚至扛了一床冬天的厚棉被。 云词把自己的行李箱寄放在楼下,替他拎着被子上去。 “表舅有个疑问。” 云词拎着棉被上楼的时候说,“你大夏天带棉.□□什么。” “……” 李言:“我妈让我带的,她说这叫准备周全。” 行吧。 是够周全的。 “你几号楼?”李言问他。 云词回忆起刚领到的那张纸,纸上写着宿舍楼五号楼608。 云词:“五号。” 李言:“我三号,咱俩之间隔着一栋,不能像以前那样溜过来找你了。” 高三那会儿云词为了多挤出点时间复习,住过一年校,住校那会儿两人住的也是同层楼,挨得很近。不过李言每次厚着脸皮来他寝室串门,没呆多久就会被他轰出去。 主要原因是复习的时候,他接受不了房间里有其他人。 所以对于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栋楼这件事,云词并没有感到惋惜。 李言宿舍在五楼,两人推开门进去,发现宿舍里其他人已经到得差不多。 云词数了下人头,六人寝,到了四个。 算上李言,就是五个。 床位都是上下铺,寝室中央有两张共用的大桌子,桌子边上零零散散摆着一圈木质座椅。没什么让人意外的地方,属于大学宿舍标准配置。 宿舍里的人本来在聊天,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聊天声中止。 下一秒,其中一个人有些激动地喊:“言哥?词哥?” “这么巧,”那人戴眼镜,激动地喊,“咱高中的人都被分配到同一间寝室了么,我来之前还想会不会遇到校友——” 云词看了他一眼,有点眼熟。 他在记忆里翻找一阵,连姓氏都没翻出来,只能略过喊名字打招呼这一环:“是挺巧,你这眼镜不错。” 那人问:“你俩都住这间?” 云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指指李言:“他住这,我送他过来。” 说完,云词找到李言的床位,把棉被扔床位上之后直接坐在下铺角落,曲起腿,后背抵着墙,开始低头刷手机,等李言收拾东西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喊他。 眼镜拉着李言说话。 “你这头发也太酷了,没错,毕业了,就是要解放自我。” “这想必就是你进入大学的态度。” “……” 李言也懒得收拾,他随便把东西往几个地方一放,就去和云词排排坐了:“什么态度……毕不了业的态度吗?” 云词冷不丁出声:“原来你自我认知很清晰。” 李言解释:“……我原来染的不是这个色!是很时髦的灰色!洗两次掉了。” 云词表示无所谓。 反正时髦和非主流从来都只有一线之隔。 眼镜名叫周文宇,他难掩碰到校友的惊喜之情,主动找话题问:“你们都是什么专业啊?我英语,李言你呢?” “说起来,咱以前高中的人,好像有不少都考进来了。” “我感觉主要是因为离得近,都在一个城市,车程两小时,进可攻退可守。所以报得人多。” “而且南大专业也好,厉害的专业分数线不比其他重点低。” “还有谁?我想想啊,光我知道的就七八个。” 周文宇报了一串人名:“有三班的那谁,四班那个……” 周文宇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床位下面掏矿泉水,一掏发现只剩下最后一瓶,他把那瓶水递给云词:“词哥,路上舟车劳顿,喝点水。” 寝室其他人暗暗打量着,看着云词,心说这人不仅样貌拔尖得过分,估计以前在学校还是个不好惹的。 但云词下一秒的行为又让人感觉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 因为他看起来不像不好惹的样子,这人接过那瓶水,礼貌道谢,然后贴心地拧开瓶盖,瓶口往李言的方向微微倾斜示意,很谦让地说:“大外甥,渴不渴,过来喝水。” 李言:“……” 李言想说这水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周文宇递完水,又一屁股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掰着手指数人名,他数得很投入,很快数到最后一个:“还有一个人也跟咱们同校,虞……” “虞”这个字一出。 李言差点跳起来,他“操”了一声。 周文宇本人也像梦游到一半瞬间惊醒似的,他浑身僵住,立刻把后面那个字吞了回去。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接着,寝室里响起很闷的摩擦声。 是矿泉水瓶瓶身被捏住的声音。 刚才还贴心谦逊的云词此刻拎着水瓶,他依旧曲着腿,坐在角落里神色不明,头低着,只能看见半截下颚。他喉结攒动了一下,似乎试图把情绪压下去。 “虞……雨,”周文宇口干舌燥地说,“我是想说,我来的路上听天气预报,明天好像会下雨。我绝对没有要提虞寻的意思。” 这回李言是真的跳起来了:“你他妈还敢提!” 周文宇:“……T-T” 李言试图打圆场:“表舅,我渴,我要喝水。” 云词终于抬起了头。 他笑了一声:“喝屁,渴死算了。” “…………” 如果世界毁灭前会有征兆,那现在此时此刻寝室里这种状态估计就是了。寝室里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仍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好在制造无形压迫感的那个人没打算在他们寝室多待。 云词把瓶盖盖回去,然后把被捏得略微变形的矿泉水搁在面前的长桌上。 他手指其实很细,很难把刚才残暴的一幕和这只手联系在一起。 “走了。”他拉开寝室门往外走。 李言立马跟上:“表舅,我送你。” 出了门,他看云词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少年细长的眼尾耷拉着,睫毛投在眼睛下方,形成一片暗色阴影。 李言心说完了:“咳,不就是虞……虞寻吗,就算他也考的南大,但这学校那么大,光校区就分了好几个,不像高中那会儿那么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这偌大的一个学校,你俩绝对不会碰上面的。” 云词原本走在他前面。 闻言,脚步放慢。 他抿着唇,手插兜,面色平静:“我刚才,手滑。” 李言心说,怎么,闹哪出啊,这一幅“我才没有为了虞寻失态”的样子是想怎么样。 云词:“那瓶水不经捏,懂吗。” “……” 两人出去的时候寝室门没关好。 在楼道走廊传音效果的加持下,这番对话一字不差地传进周文宇他们寝室里。 等两人走到拐角下了楼后,李言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寝室里。 周文宇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他还以为他要命丧于此。 寝室其他人全程吃瓜,忍不住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俩……高中早恋分过手?” “比那个还可怕。” “?” 周文宇想了想,心有余悸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叫一生之敌,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他死就是他死的关系吗。” 2 第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周文宇叹口气,望天花板,神色悠长地回忆:“每个人的高中生涯里,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位代表性人物是吧。我们高中,有两位。” “其实压根不知道他俩最开始为什么不对付,反正等众人皆知的时候,这两人的关系已经打了一万个死结。” “离谱到什么地步,他俩根本不能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 “有次他俩期中考分在同一个考场,我们所有人都在赌他俩到底会不会来考试,谁会缺考,我还记得,我斥两百巨资压的词哥,结果你猜怎么着,两个人都没来考试——他俩平时拿年级第一第二的,全缺考了。” “教导主任都快疯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们教导主任的崩溃,整个楼层的人都能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你俩想干什么,给你们能耐的,高考那天要是在同考场考试,你俩高考也不考了干脆他妈等重读是不是’。” “……” “不过年级第三倒是挺开心的。” “……” “因为那一次,他终于拿了一次年级第一。” 刚才的吃瓜群众:“……” 说实话,想过很离谱,没想过会那么离谱。 “那这确实比早恋分手可怕多了,”有人点点头,“起码早恋分手,一般不至于到缺考的地步。” 周文宇:“谁说不是呢。” 他伸手想掏瓶水喝,后知后觉想起来最后一瓶水刚才上供给云词了。 他收回手。 有人又忍不住问:“就真没人知道他俩为什么不对付吗?” 周文宇挠挠头:“真不知道,但是坊间传闻倒是挺多的,版本有好几十个,什么两个人初中也是同校,从初中就打起来过——不过这个后来辟谣了,还有说是看上了同一个女生,但也不太可能,他俩有点太专注彼此了。还有人测过他俩的星盘,说他俩上辈子有仇未报,这辈子必须得找彼此算账……我觉得还是得相信科学。” …… - 云词拖着行李箱往五号楼走。 他方向感一向很强,来的时候记过路。 他本来还在心底有那么一丝对新学校的好感。 毕竟南大这个学校确实不错,分数线高专业好,整体环境也可以。 但现在,他觉得这个学校都不干净了。 李言起初不吱声,只在后面拖拖拉拉地跟着,直到云词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李言回两个语气词:“嗯,啊。” 云词动作微顿:“嗯啊?” 李言:“嗯啊的意思就是,是的没错。” “我们有个新生群,群里都是今年这届的大一新生,那个主要功效就是互帮互助,提前报团取暖,抵御陌生环境。我在那个群里知道的。” 云词:“哦,怎么没人拉我一块儿进去抵御陌生环境。” 李言:“群里人多,你不是嫌这种群吵么。” “姓虞的,”云词眼尾略抬了下,不经意地问,“他在群里么。” …… 你俩打三年没打够。 这都要比是吧? 李言在内心翻个白眼,如实说:“也没人拉他。” 果然。 听见这个回答,云词面色略微好转,抬起的眉尾又落了下去。 李言安慰他:“我真觉得,区区一个虞寻不足为惧。” “你们高中交战三年,虽然战局一直胜负未分,但他早就知道你的厉害了,知道你也在南大,他肯定夹着尾巴做人。” “惧?”云词又笑了下,“我怕他?” “不是,”李言说,“不是这意思。” 云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胜、负、未、分?” “……” 不是。 怎么这么计较啊表舅! 李言感觉自己怎么安慰都没用了:“在我心里,你早就战胜了他。” 云词:“就你一个人这么想,只能在心里想想,我没理解错吧。” “…………” 李言:“你这可以说是史诗级理解。” 云词抬手,手指并拢,轻晃了下:“不用跟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 等云词上楼,放完东西,简单收拾过后,情绪也平复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当他走到寝室门口,推开门进去和先到的陌生舍友打招呼的时候,已经看不出这人刚捏过水瓶。 寝室床位、布局都和李言寝室一样,上下铺,六个床位。 他们这间人来得比较晚,寝室里只到了一个人。 “云词,”他简单自我介绍,“词语的词。麻烦让让。” 他在最里面,靠阳台那个床位面前停下,对坐在下铺的人说:“我在你上铺,放东西容易碰着你。” 下铺床位上没东西,就一张床板。 也不知道坐在床位上那个人是不是还没开始整理东西,那人穿得很潮,身上大银链子外加戒指堆满,正聚精会神打游戏,他打到最后,骂了一声:“傻逼队友。” 然后潮男抬起头,看见云词,愣了下,又骂一声:“我操,帅哥。” “……” “好的帅哥,”潮男站起来,“我坐对面去。” 云词避开他,提着刚在楼下现买的被子和三件套,轻轻松松把东西甩到床位上。 潮男:“对了我不住下铺,我住你对床,就是下来打会儿游戏。” 说完,他又补充,“……你下铺好像没人,咱寝室就住五个,有张床空着。” 云词扫了他一眼,感觉他看起来像是消息渠道很多的那种人,于是随口问他:“哪条道上的消息。” 潮男:“楼道。” “……” “楼下宿管大爷贴了表,消息应该是保真的。” 云词对上潮男清澈的眼神,一时间失语。 可以。 楼道,他妈的也确实是一条道。 他东西少,收拾得很快。 但很多缺的日常用品,还是得去学校附近现买,估计还得折腾很久。 他和李言在各自寝室收拾,忙活半天,等临近傍晚,才有空看手机。 李言:[表舅,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言:[等下一块儿去吃饭?] 李言:[大概四五个人,都以前老同学,去的话我发地址给你。] 云词一眼扫下去,目光落在最后一条上。 [没那谁。] 云词目光落在“那谁”两个字上。 半晌,回复他:在哪,几点。 李言:[学校附近。七点,我发定位。] 大学城范围很广,几所知名大学挤在一起,光南大这一所学校就有两个校区。由于人流量大,几乎到处都是商业街。 为了迎新,这些商业街把能装饰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到处挂满装饰灯,哪怕天色暗下,整条街依旧灯火通明。 云词到的时候他们正好在看菜单。 都是些以前高中的熟悉面孔,白天见过的周文宇也在。他扫过去一眼,简单打了声招呼。 “表舅,喝什么?”李言问。 云词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水,矿泉水就行。” 李言指指桌上其他人:“好不容易没人管了,他们都想点啤酒,你矿泉水?” 云词“哦”了一声:“那来瓶伏特加。啤酒有什么意思?” 李言:“……” 牛逼。 不过饭桌上的玩笑话,说说也就过去了,最后这帮人连啤酒都没点,人手一杯橙汁,专心吃饭。 大家都是老同学,饭桌上话题不断,聊的最多的还是专业问题。 “我这专业,好像目前就业前景不是很好,很怕最后读了个寂寞……” “别说了,能有我读哲学寂寞吗?” “……” 几人说着,有人把话题抛向云词:“词哥什么专业来着?” 饭局过半,云词半湿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刘海细碎的遮在眼前:“法学。” 南大法学系由于专业开设得早,在业界地位一直很稳,算南大王牌专业之一。但想到云词平时的成绩,这个回答也不算太意外。 但那个人听到这个回答后,表情有一瞬间微妙。 云词问他:“怎么?” 那人老老实实:“我不敢说。” “……” 云词眉头微挑。 “你非要问的话,就是我对学霸的敬畏,以及对自己高考成绩的深深自卑。” 算了。 云词隐约觉得那个真正的答案,大概率也是自己不爱听的,也没有摁头强迫别人回答问题的兴趣,干脆不再继续追问。 饭后有人提议: “吃完饭要不在附近走走?” “校区那么大,今天光顾着收拾,还没仔细瞧过。” 于是几人沿着来时的路往校区走。 云词走在最后,不紧不慢跟着他们,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宿舍钥匙,细细的银色钥匙圈套在他指节上,一圈圈转着。 人群熙攘,他目光落在手里的钥匙圈上,没注意到前面似乎有些异常。 与此同时,前方不远处。 校学生会的拍摄任务还在继续。 此刻那架熟悉的摄像机正怼着一个人在采访,那人一只手拎着一瓶冒着凉气的水。 “可以做下自我介绍吗,以及在南大度过第一天,今天过得怎么样?” “……” 那人个子很高,摄像头差点怼不到他脸上。 他看似配合,弯下腰凑近。 “采访啊。” 然后他用一种散漫又张扬的语调说:“我没什么可介绍的。样貌平平成绩普通,这种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尽管摄像在听到“样貌平平”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他还是继续说着,甚至主动抬了抬手,把镜头的角度往斜后方转,镜头定格在某个玩钥匙圈的人身上。 他丝毫没有负罪感地对着镜头介绍: “比如,这个人。” “曾经的西高学霸,入学成绩名列前茅,法学系未来之光。” 当啷。 钥匙圈停止转动。 云词停下脚步。 熟悉的摄像头又快怼到他脸上了。 他抬眼,但这回看向的不是摄像头,而是站在摄像头后的那个人。 天色已经变得很暗。 那人在街灯下,长着一张和“样貌平平”毫无关系的脸,五官格外立体,每一处轮廓都被光影描绘得格外重,阴影和光线似乎格外偏爱他,交织在一起,撒在他眉眼。 他眼睛很特别,似笑非笑的样子,眼尾落了颗痣,光线变换,竟显出几分妖冶。 那人直起身,身材高瘦,正对上云词的视线。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个摄像机,说不出是磁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某种交战的气息无形蔓延开。 “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那人简直像这件事不是自己干的一样发言,尾音放缓:“……是吧,小词。” 3 第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小词。 这个昵称甚至透出一种故意且过分并十分膈应人的亲昵。 “……” 云词的脸直接黑了。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学校,都能让他俩碰上。 以及为什么,碰上的时候会是这种傻逼场面。 是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么。 也不是,是这学校招生招了一名虞姓学生,这学校早不干净了。 街灯光线一直在不断变换,忽地,所有的灯忽然暗下来,再亮起时开始闪烁。像闪烁的星。 周文宇碰了下李言的肩:“这场面好熟悉……” 李言点点头:“那可太熟悉了。” 周文宇说着,记忆被拉扯回高中。 他回想起一个画面。 画面时间有点久远了,大概是高二某个傍晚,自习课的时候。 他们高中自习课管得不严,胆子大的会偷偷溜出去,一般都会溜去球场或者小卖部。 他不属于胆大的那波,那天纯属巧合,接了个任务,帮教导主任转交一份东西,刚好经过球场,他去之前,认为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跑腿任务罢了。 直到他靠近球场,看到球场上挤满了人。 乌泱泱几十号人,分别站在两边,一边各十几个人。 两拨人中间空着条道。 空着的那条道上,正好划了道白色的分界线。 …… 他隐约听见两拨人各自发言: “比什么?”有人问。 “投篮是吧,”这是云词的声音,“输的这周都别让我在球场碰见。”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很陌生,说话的那个人被其他人簇拥着站在最前面,整个人身形都被头顶落日余晖吞没笼罩,声音戏谑:“那要是我赢了。” “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怎么样。” …… 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 在气氛焦灼之时。 摄像打破平静,只用了铿锵有力的两个字:“表舅——?” 云词:“……” 在边上观战的李言:“……” 云词所有差点涌到嘴边的脏话自行消退,他转眼去看摄像。 摄像:“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都有点乱了,你不是他表舅吗。”摄像说着,指指刚才那位采访对象,“那这个人又是谁,你们认识?” 云词:“算认识。” 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扭曲。他说话时,居然开始正对摄像机,继续说: “采访啊,行。” “这个人。” 云词说到这微顿,指指对面:“麻烦给他一个镜头,先切过去一下。” 摄像照做,镜头切到另一个人脸上。 没等他感慨这两个人的脸居然能抗住这种高清大特写,就听云词淡淡然的声音响起:“虞寻,讨是寻非的寻。” “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目前单身,诚招对象。” “……” 云词说话依旧一副真假难辨的样子,坑了回去:“大家见到他直接要手机号就行。” “……” 闻言。 又是片刻寂静。 倒是周文宇小声问:“这么确定他单身?” 李言也小声回他:“以他俩高中时候对对方的那种关注程度,有对象的话绝对瞒不住。大到虞寻考试考几分,小到虞寻又去小卖部买了什么东西,我兄弟都尽在掌握。” 周文宇:“……” 灯光闪烁了下。 随后,虞寻拎着水瓶走近。 他走到云词身边,察觉出面前这人有想退后,跟他拉开距离的意图,一只手抬起,强行搭在云词肩上,像是很熟络似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状态。” 两个人站在一起后,有略微的身高差距。 他的手搭的力道不重,但整只手却紧绷着,带着几分压迫感。 虞寻略微低头,嘴角轻扯,那双眼生得轻佻,说话时总有种戏谑感:“其实不用这么偷偷关注我。” …… 云词在他靠近的瞬间,整个人从头到脚僵住了。 四周空气都有片刻凝滞。 他缓缓阖上眼,然后再睁开:“谁他妈关注你。” “谁?”虞寻若无其事说,“某个姓云的吧。” 云词冷声:“某个姓虞的别想太多。” “是吗。” 虞寻语调懒懒的:“那某人怎么知道我单身。” 云词:“像你这种人找不到对象——不是很正常么。” 虞寻“啧”了一声:“关注我就关注我,不用刻意找借口。” 云词懒得说了:“你退学吧。” …… 镜头在他俩之间不断来回切换。 三言两语间,焦灼的气氛不断升级着。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两人似乎不对付。 哪怕挨在一起,看起来也像是在强忍着不给对方一拳一样,云词甚至已经沉着脸抬起了手。 摄像师忍不住给了两人一个同框大特写。 就在这时,李言和周文宇冲进画面,他俩一人按住一个,在战役打响之前强行把两个人分开,李言高喊:“冷静点,千万要冷静啊,都是老同学——”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李言拽着云词,“理智。” “我很理智。” 云词说,“……放开。” 李言将信将疑:“你说这话我怎么那么不信。” 云词:“打架扣学分,影响我期末绩点。” 言下之意是,这个人还不太配。 虞寻倒是没被架着,周文宇没撑过两秒就认怂撒了手,于是这人站在一旁,跟看戏的一样。甚至还有闲工夫替云词作补充:“你太不了解我们。我跟他就算要打,也不会挑这种公开场合。” “看到对面那个体育馆没有,”虞寻随手指了指,“我们会在里面挑一个没有人的隔间,带点武器,刀啊棍子什么的,关起门互殴。” 李言劝架的手微微一顿:“真的吗?” 他和云词认识那么多年,也算同吃同写作业的交情,完全没听说过。 理智上觉得不太可能,但虞寻说话的方式又很像那么一回事。 李言扭头,黄头发在路灯下发光,透露出曾经的叛逆往事:“兄弟,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你是班长,不让我打架,我本来还在道上混得小有起色……结果你背着我,私底下是这么打架的?” 云词:“……你信他?”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过。 还刀,棍子,这么打得提前叫救护车吧。 李言:“那你抬什么手啊,搞得大家怪紧张的!” 云词这回是真想揍人了:“我不抬手怎么把他的手甩开。” “……” - 晚上十点半,寝室到点熄灯。 云词寝室五个人都到齐了,开学报道、收拾东西忙碌一天,大家都劳累不堪,熄灯后甚至没时间互相唠唠嗑,潮男本来想搞个“宿舍夜谈”,但话题刚起了个头,也很快变成了呼噜声。 云词睡不着,躺在床上刷手机。 主要是一闭上眼,傍晚的画面就跟按了播放键似的,不断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最后散场,还是李言把他拖走的。 他在几次循环播放的画面里,试图回想自己被拖走的时候是什么姿势,想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失态,应该还算潇洒离场。还有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学生会,视频会不会传出去。 但回想半天,他确认自己的姿态可能不是那么潇洒。视频也大概率可能会被发出去。 他在心底“操”了一声。 想到这点,更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翻联系人列表,找到李言,手指落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学校规章制度发我一份,尤其关于退学部分的。] 他微信头像是一片白,平时发消息的时候看着像没头像一样,和背景融为一体,效果也算独特。这是他当年申请微信号的时候随便传的图片,之后一直懒得改,用着用着就习惯了。 至于微信名字就更简单了,用的姓名缩写yc。 李言夜猫子,回得很快:[……你要研究怎么让虞寻退学?] 李言:[太歹毒了吧] 李言:[你学法律就是为了变成法外狂徒?] 云词:[有没有可能想退学的是我。] 李言:[……] 云词床位靠阳台,阳台留了一道缝隙。 夜间微弱的蝉鸣从缝隙钻进来。 李言:[表舅,不至于,真不至于。还有我觉得偌大的一个学校,你俩能碰到一次已经属于奇迹,撑死了也就只能碰这么一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云词扫过这两行字,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被他忽略了一整天的那个名字叫“老爸”的聊天框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弹出来。 “老爸”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他看了眼,然后撑着手翻身下床,躲阳台接电话。 电话接通。 云词“喂”了一声,对面立刻说:“还知道接电话,我以为你去大学报个到,把人都报没了。” “事多,有点忙。”云词说着,火速把白天没看的消息从下往上滑了一遍。 全是文档。 分别是入学注意事项,学期规划,绩点要求,法学系大拿老师简介和八大法概要,甚至还有他刚才想问李言要的学校规章制度表。 总之很是他爸的做事风格。 云词又说:“老严,今天开学,你晚上不备课吗。” 他爸严跃,江湖人称老严,高中教导主任。任职学校就是他之前读的西城高中,简称西高。 严跃:“课早备完了,发给你的文档都看了没有。” 云词:“看了,第一时间就看了。” 严跃语气严肃:“这位同学,你是不是以为我这边不显示你接收文件的时间?” “……”云词后背倚着墙,承认,“刚看的。” 严跃:“仔细研读,有什么不懂的问我,绩点要求满绩点,不高吧。” 云词品了下这个“不高”的意思,发觉他和老严对这两个字的理解截然不同。 他一副“随便吧”的语气:“你要这么定义,也行。” “你们明天开始军训,傍晚六点半结束,晚饭你出来吃,我约了几个你们学校法学系老师和辅导员,你见一见。” 严跃说完,强调,“别迟到。” 云词从严跃比他还了解南大教学安排开始就没忍住走神,耳边的蝉鸣声越发清晰,树影一晃一晃的,好像在摇头。 “听见没有。”老严又说。 最后把云词拉回来的,是两个字。 “小词。” 严跃喊他。 这句小词,又唤醒了他对于傍晚的记忆。 云词想起一段跟这个昵称有关的过往。 那是高中时候的某个假期。 他卧室书桌靠窗,但他离那张书桌八百米远,拎着模拟卷和一只黑色水笔坐在床边写题。书桌让给了另一个人,那人穿着高中校服,下颚削瘦,眼睑低垂。 高中时候的虞寻五官还没长得那么过分,但也呈现出明显的走向趋势——尤其眼睛。 屋外,他爸在厨房喊:“小词,你问问虞寻晚上想吃什么,今天我下厨。” “……” 高中时候的云词比现在更瘦些,他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 他在心里想,老严为什么老带这个人回来。 是自己的学生又怎么样,教导主任带的学生那么多,怎么不带别的学生回家,就揪着这一个带。 半晌,云词勉强吐出两个音节:“你……他……”妈想吃什么自己去说。 最后他咽下脏话,只说:“你耳朵应该没聋吧。” 书桌前的虞寻放下笔。 像是知道云词不肯问,故意找事,非得让他问一遍才开心,他说:“是有点聋,没太听清。” 云词手里的笔差点划出去:“有病就去看病。” “怎么说,有推荐的医生么。” “……”有个鬼。 云词不说话了。 “我就不留下吃饭了。” 虞寻站起来,校服虽然被他高大的个子撑起,但略显空荡,透着少年期特有的生硬又青涩的骨骼感,跟着唤了一声,“小词。” 云词:“……” 虞寻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很有意思,饶有兴致又念了一遍:“小词。你小名?” 半晌,云词深呼吸。 然后他扭头,冲门外汇报:“老严,他不吃——” “他说自己不配吃饭,打算饿死。” 4 第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次日军训。 云词睡得晚,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抓了把头发爬起来的时候,宿舍其他人已经穿戴整齐,打算去食堂吃早饭了。 见他醒了,潮男问:“要不给你带份早饭回来?” 云词活像那种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什么都行,谢了。” 潮男:“客气,刚分班表下来了,法学系总共两个班,咱们都是一个班的,都二班,等会儿一块儿去班级报道,领教材和军训服。” 虽然有部分人混寝,但寝室基本还是按专业划分,所以寝室里有同班的很正常。 潮男又问,“你昨晚很晚睡吗。” “打游戏,”云词随口扯,“通宵。” “……” 可以。 南大学校分成几个校区,法学系在综合楼附近,离寝室楼有一段距离。云词咬着潮男捎来的包子,刚踏进班级,就听见有人喊“谁是云词”。 云词把塑料袋扔垃圾桶,顺便举了个手。 那人看见他,大概没想到班里会有个长成这样的,愣了下,又问了一遍:“你是云词?” 云词“嗯”了一声:“有事吗?” “好事的话我是。” 他又说,“坏事我再考虑考虑我是不是。” 那人回过神,说:“应该也不算坏事,辅导员让你去趟办公室。” 大学除了专业课老师以外,和学生联系最紧密的就是各班辅导员。男辅导员甚至有“男妈妈”之称,毕竟学生在这个阶段都离开了父母,进入学校独自生活,除了学业外,也得管管这帮孩子的生活起居。 他们系两个班,辅导员都是同一个人。 “我姓高,高平阳,是咱们法学系的辅导员,”高平阳有着这个年纪和这个职称相符的地中海,手里抱着一杯红茶,自我介绍说,“跟你爸之前是校友,你应该听你爸跟你说了。”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找你谈谈咱们法学二班班委的事儿,你的入学成绩我看了,全班第一。军训期间咱班需要有个临时班长,你高中也是班长,应该很有经验了,你要愿意的话,军训期间先暂任一下二班班长这个职位。”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 云词对临时班长这个事儿没什么意见。 他听高平阳说了一系列军训注意事项,全程很淡然,最后在高平阳掏出两张表的时候,表情一点点裂了。 高平阳拿的是法学系一班二班的名单。 一班的名单上,虞寻两个字突兀地撞进他眼里。 云词打断:“高老师。” 高平阳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云词抬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班的名单:“这个字是什么字。” 高平阳:“虞。” 云词手指往边上微微挪半寸:“这个字呢。” 高平阳不明所以,还是说:“寻……怎么的,你不识字?” 云词收回手,复杂又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 就像重症病人在拿到病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去复查一样。 但一般复查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就跟他现在一样。 …… 他倒是希望自己不识字。 不识字就不会看到这么晦气的名字。 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也反应过来那天吃饭的时候,那个微妙的表情,以及没得到的回答是什么了。 李言:[报,刚得到消息] 李言:[虞寻跟你一个系] 李言:[你现在精神状态还好吗] 李言:[不过他和你不在一个班,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我实在没想到,这偌大的一个学校……这么多的专业……他为什么非得报法学系,这是专门盯着你报的吗。] 李言:[怎么不回我] 李言:[你不会已经疯了吧。] 云词上任临时班长第一天,负责分发军训服。 他倚着讲台,手里勾着笔,在名单最后一行打了个勾然后才顾得上回消息。 -你联系精神病院吧 李言:[…………] 云词没再回复,只是盯着那行“这是专门盯着你报的吗”,心想,以他对虞寻的了解,虞寻会报这个专业应该完全是因为法学系分数最高专业最强。 而且这个专业是他爸严主任推荐的,虞寻当年作为他爸的“重点观察”学生,很可能也被老严倾情推荐过。 他想着,又略微歪了一下头,想把脑子里的想法晃出去。 操。 他对虞寻有个屁的了解啊。 他为什么要了解他??? 他一点都不了解才是应该的吧。 - 军训第一天没什么具体内容,光是换军训服,整队,听学校领导发言就花了大半天时间。 大会上满操场都是新生,各个系按入场时间抽空找地方站,得益于此,法学系两个班没挨在一起站。解散后,云词赶回寝室洗了个澡,然后提前去严跃昨晚说过的饭店报道。 “报告。”云词在包间门口叩了两下门。 严跃正在看菜单,他身边坐着上午见过的高平阳,还有几位他没见过,应该是法学系的专业老师。 “来了啊。”严跃看向他。 云词很熟练地打招呼,“各位老师好,辅导员好。法学二班云词。” 说完,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杯茶,我先干。” “……” 有位老师笑了下:“这位同学还挺幽默。” 严跃捏了捏眉心。 云词问:“一杯够吗。” “干完没有,”严跃出声制止,说,“干完就快坐下。” 严跃长了一张很儒雅的脸,戴金丝边眼镜,职业所致,他眉心皱纹很深,看起来似乎总是紧紧皱着。 云词坐下后,话题逐渐从他身上转移,毕竟刚开学,也没什么具体可聊的。严跃和这些老师多年未见,除了想让这帮老师多帮忙盯着他,也是想和这些老朋友见见面。 饭桌上时不时谈论起专业问题: “这就业啊——” “诉讼律师,非诉讼律师……公司法务……” “想继续深造的话,国内读研,或者海外留学,其实都可以考虑。” 云词吃了会儿就饱了,坐在边上帮忙转桌盘。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样子,挺冷的,但做事意外周全,察觉到有谁视线落在某道菜上想下筷子,就随手帮忙把菜转过去。 他一边转一边听。 左耳“JD”,右耳“LLM”。 这些都是暂时离他还很远的东西。 严跃对他的教育,一直都像他平时带班一样,一丝不苟且井井有条。 他会替他规划好最佳道路,就像一个导航。 精准,快速,且绝不会失误。 从这饭局的三言两语里,他已经看到他那被勾勒好的未来了。 估计希望他出国去读哪个听起来挺厉害的JD(法学博士),然后回来进红圈所工作,最后在工作中发光发热,就是路过的八十岁老奶奶都会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句“这孩子真优秀”。 怎么说呢,挺完整的人生剧本吧算是。 云词感觉自己此刻好像一位旁观者,在点评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严跃在详细了解各项信息后,话题结束间隙,扭头问他:“你怎么看?” 云词说:“没什么看法,都挺好的。” 严跃:“老师们说了这么多,你就一句‘都挺好’,让你去扫大街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 云词半开玩笑似的语调:“扫大街也行。为环保事业做贡献。” “……” 严跃眉心抽动了下。 他习惯性地说:“下回去看你妈,你也这样说试试。” “妈”这个字一出来。 他和严跃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 云词搭在转盘上的手顿了下,随后他刻意忽略气氛,说:“我现在刚开学,先学着再说,没别的意思。” 他很清楚严跃喜欢听什么话:“先等哥拿下满绩点。” 严跃眉心也松下来:“……上大学,翅膀硬了是吧,跟谁哥。” 饭局结束后,高平阳他们先回学校。 走之前,高平阳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吧老严,这小子在学校要是有什么违法乱纪风吹草动的我绝对不手软——第一时间通知你。” 云词跟着出去:“违法乱纪应该不至于。” 严跃:“总之,进大学了,现在自己生活,也会面对很多事情,自己做事掂量着点。” 说着,他把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递出去:“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云词瞥见里面是一套《法治论》。 “这书我不是有一套了么。” “不是给你的,”严跃说,“你带给虞寻。我作为他的老师,恭喜他进入南大。” 云词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人倚着门框,手腕垂下。 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冷清劲儿又泛上来。 他收回手,一只手插兜,懒懒地:“我手断了。” 严跃:“……” 云词刚才言行举止都很有礼数,唯独此刻。 “建议换个手脚健全的人给他送。” “反正我不合适。” 严跃平时一个人能镇压一整个年级的学生,镇不住听见“虞寻”两个字的云词。 他最后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扔下一句:“你不送,以后都别回家了。” 云词:“……” 云词在虞寻和有家不能回之间摇摆不定。 摇摆之间,他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 “我没他联系方式,学校太大,也不在一个班,可能找不着人。” 这句话不假。 在西高的时候,云词人缘不错,一直都是班长,好友列表里有大半个年级的同学,但他没和虞寻加过好友。 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加上。 “他朋友不是也挺多的吗,”云词依旧一副这事我不办的态度,“找个他认识的人给他送。你是西高教导主任,想摇人的话,我们那届一整个年级的同学你都能摇出来。” “还摇人,你哪学来的词。” 严跃压根不理会他说什么:“联系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通知他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云词:“爸。” 他很少这么严肃地叫他,一字一句,“要不我退学吧。” 严跃:“……” 五分钟后,严跃坐上回程的车扬长而去。 云词手里拎着那套书,不得不留在饭馆门口等人。 天色有点暗了,他蹲在饭馆门口的花坛上,手指勾着塑料袋。 他盯着对面那棵树,盘算着把袋子挂树上,虞寻能看见的几率有多少。 虽然有点离谱,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或者李言三分钟内能火速赶到的可能性有多少? …… 大概为零。 就在他琢磨的时候,周遭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他跟前停住。 云词略微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见那张他一点也不想看见的脸。 目光无意相撞。 虞寻没穿军训服,刚洗过澡,或许是高瘦的原因,上衣和那条休闲长裤穿在他身上都有种松垮感。这人似乎比高中时候看起来有些不同了,不同的点可能在衣服上。 高中那会儿大家都穿的校服。西高那件标志性红黑色校服整天被严查,但凡敢不穿校服,都会被老严摁着头狠狠教育一顿。 褪去校服后,少年某种如风般生长的青涩感也缓缓褪去。 他见到云词,竟然笑了下,然后一只手插在兜里,俯身向他靠近,主动凑到他跟前跟他打了声招呼:“等很久了吗。” 单听这句,好像两个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虞寻对他的态度,和他对虞寻的截然不同。 他一直觉得虞寻的招数应该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简而言之就是你想让我滚开,那我偏要恶心恶心你的意思。 云词撇过头。 两人交汇的视线被切断。 他硬邦邦地说:“路过,没等。” 两人各说各的。 虞寻伸手,去接袋子:“等我那么久,特意给我送书……” 云词嘴角轻扯:“垃圾桶捡的。” 虞寻接着说:“是不是太客气了。” 云词:“没人要,拿来喂狗。” 虞寻:“今天晚上天气还不错,一块儿散步回学校,路上请你喝瓶饮料。” 云词:“……” “你,”云词耐心耗尽,松开手说,“拿着赶紧滚。” “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把好像去了。” “应该不想和我散步,也不想喝饮料。” “废话。” 虞寻缓缓蹲下身,他蹲下去之后,虽然和蹲在花坛上的云词之间还有一些高度差距,但这个角度可以让自己强势出现在云词的视线范围内。 他蹲着,语调拖长了说:“既然你这么不情愿——” 话才刚说到一半。 云词感觉到手里忽地一沉。 虞寻居然又把袋子塞他手里了。 “?” 虞寻撕开了他那副看似态度亲切的表象,说话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语调闲散:“看你这么不情愿,突然觉得今晚这步有点非散不可了。现在书不在我手上,没送成,你应该没办法就这样回去交差。” “走吧,”他话锋一转,站起身,“散步。” 5 第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走什么? 云词被打得措手不及。 从这回学校,路程不算近,走的话得走十几分钟。 云词拎着袋子,看着虞寻的背影,很想把书砸他身上算了。 但是理智在拉扯他。 学分,绩点。 还有老严。 虞寻好像猜到他不会直接走人。 而他也确实像虞寻猜的那样,没办法扔下手里这袋书。 云词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跟他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傍晚路上人也不少,他俩的距离间隔长,中间还夹杂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看起来就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直到走在前面的那个停下脚步。 虞寻倚着路边的栏杆等他,懒散地喊:“怎么走那么慢。” 他这话一出,周围路过的人都朝他俩投来打量的目光。 在这种“这俩帅哥认识啊”的目光里,云词情绪挤压到顶点。他穿了件薄款防风衣,带领子的,他抬手把防风衣拉链拉到顶,领子立着,像口罩似的遮住他半截下巴。 再说话时,语气里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很难看出来吗?” 虞寻眉尾微挑:“看出什么。” 云词:“我故意的。” 虞寻:“那你猜我为什么停下来,大庭广众地叫你?” 云词:“?” 虞寻笑了一下:“我也故意的。” “……” 虞寻又说:“你对散步的理解很独到啊小词,跟人相隔五百米也能叫一起散步。” “你说得对。” 云词用最赞同的语气说最逆反的话:“五百米是太近了。” 等他走近,虞寻后背离开栏杆,站直了说:“五米都不行,走我边上。” 云词:“……” 你他妈何苦。 既然大家互相不待见,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整天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套有意思吗??? 云词拎着袋子的手一点点变僵了,最后不得不跟上。 他和虞寻走在一起后,回头率增了两倍不止。 他抬手想把衣服领子再往上拉一点,最好能把他整张脸都罩住。 和虞寻并肩走路的感觉很奇怪。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手痒外加浑身都不自在。 身边这人浑然不觉,边走还边和他闲聊,好像两人真是来散步的一样:“听说你在二班?我一班。” 云词没说话。 “没想到你也报的法学系。” 云词沉默。 “咱俩差点同班,小词。” 云词沉默且有点烦躁。 虞寻接着说:“军训期间选临时班长,我们班临时班长是我。” 云词某根神经忍不住动了。 他鼻尖蹭在竖起的衣领上,淡淡地说:“怎么?了不起?” “我也是班长。”他又说。 “……” 说完,云词再度陷入沉默。 …… 他这个行为和小学生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两人走到校门附近。 南大有好几个门,前面那扇铁门是其中之一,算后门。学生三三两两进出,还有想抄近路的外卖员骑着车风驰电擎驶过。 后门生活气很足,附近还开着几家小卖部。 等虞寻推开小卖部的门进去,他才想起来这人除了散步以外,还说要请他喝饮料。 “欢迎光临——” 小卖部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坐在收银台后面,见有人进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店里那台悬挂式电视上挪开。 电视上正上演狗血家庭剧,复杂且震撼的台词一句接一句。 小卖部虽小,但五脏俱全。 各区分工明确,各排货架前人站得稀稀疏疏的。 老板看见率先推门进来的那人拉着门没有松手,在无声催促之下,门外另一个男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踏进来。 两人个子都很高。 一前一后走到饮料区停住不动了。 他听见一个人问:“想喝什么自己挑。” 另一个:“非喝不可吗。” “……” 两人看似认识,但对话中又时刻透露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看在你特地给我送书的份上才请你喝,我做人一向都比较讲礼貌。” “要说几遍,不是特地。” “……” 云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着一冰柜饮料崩溃。 他麻木地看着冰柜里的一瓶瓶饮料,半晌,他阖上眼,再睁开,直接抬手把冰柜门关上,然后波澜不惊地喊了一声:“老板。” 正在看热闹的老板:“哎?” 云词:“你这能外送吗。” 老板一下没听明白。 云词补充:“送水到寝,外送服务。” 老板忙说:“有的有的,这个当然有,骑手就在附近,而且你们平时在寝室里要是想买东西,直接网上——” 云词说了句“行”,然后垂眸,指着冰柜旁,地上那箱十二瓶装的薄荷水说:“这个,要两箱,送五号楼608。” 说着,他手指往身侧偏移,指向另一边。 “他付钱。” - 五号楼608。 五人寝内,所有人都在看地上那两箱水。 潮男第一个表示震惊:“你怎么买那么多水,是我们楼要停水吗,没接到通知啊。” 潮男上铺是个真网瘾少年,所有人都还没置办电脑,他已经配好了一台游戏本,除了熄灯其余时间都在奋战,他特意把戴着的耳机往下拿了一些:“……什么水?要发洪水学校没通知?” 潮男无语,帮他把耳机戴回去:“打你的游戏吧。” 云词从箱子里拿出几瓶水,给他们一人发一瓶:“路上遇到个神经病,非要给人买水。” 潮男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路上那么多人,神经病为什么选你?” 云词:“都是神经病了,哪有为什么。” 潮男:“……” 好有道理。 “赶紧分完,”云词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这两箱水,问出了一种劝酒的气势,“还有谁能喝?” 他看了一圈。 发现五个人想快速消耗完两箱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坐在空置的那张床铺上,掏出手机开始找人。 他挨个戳了几个老同学:[来608一趟,有事。] 周文宇和李言的反应最热烈。 李言:[?] 李言:[有事说事。要紧吗,不紧急的话我先洗个澡再溜过来。] 云词想了想事态的紧急程度,回他,[挺要紧的。] 周文宇没问什么事,二话不说:[若有战,召必达!] 但等两人赶到,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战役居然是喝水。 “一箱半的水?” “今晚必须全都喝完,”周文宇就穿了条裤衩,装扮清凉,问他,“这水保质期难道就截止到今晚吗。” 云词一条腿曲着,脚踩在床位边沿,脸色不太好:“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文宇又问出一句:“你又是为什么要买这两箱马上过期的水?” 云词:“……” 因为想在虞寻面前想扳回一城。 让他非得请他喝水。 但他不可能把这个想法说出去,更不可能主动提及虞寻。 只有李言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两箱普通的水,他品着嘴里清凉的薄荷水,品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 多么熟悉啊。 战火的硝烟味。 他感觉这清凉辛辣的薄荷水有点上脑,几瓶灌下去后,他忍不住挑破:“这水不会是因为虞寻才买的吧……” “……” “你别这样看我,实在是很像当初你高一和虞寻为了抢小卖部的鸡腿,花光所有零花钱买了三十份说是要请全班同学一人一份的样子,也很像你俩高二打篮球的时候,为了抢那个有某球星签名的篮球的使用权,你想抢占先机,甚至翘了堂数学课。” “哦还有,有回年级第一是虞寻,你放学后连网吧都不跟我们去了。晚上凌晨三点找你你都在线,问你在干什么,你跟我说别问,但我猜你在刷题。” 类似的例子李言还能滔滔不绝地举下去: “让我猜猜这两箱水的由来,该不会是你俩在小卖部偶遇,看见他买了一箱水,你大手一挥,就跟老板说你要两箱吧。” 很难讲李言的猜测跟实际情况相比哪个更离谱。 “话这么多,”云词又拧开一瓶水递给他,“接着喝。” 开学以来和云词接触后,周文宇感觉他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大部分时候哪怕不小心得罪了他,下场其实也不会死太惨。 于是周文宇也没了顾虑,他一边打嗝一边惊诧,问出好奇已久的问题:“还有你们当初一起缺考……” 听见缺考两个字。 云词记忆被拉回到高中时候的某天。 半晌,他说:“我那天发烧。” 周文宇:“我们都以为那是托词。” “……”云词说,“烧到快四十度,哪门子的托词,谁造的谣。” 周文宇又问:“那虞寻又为什么缺考?” 云词:“不知道。” 周文宇:“那其他各种流传的事件也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猜也是。” 云词平静地想了想说:“除了缺考以外应该都是真的。” 周文宇:“……”哈不下去了。 最后周文宇忍不住感叹:“你们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宿舍里突然有瞬间寂静。 只剩下网瘾少年敲击鼠标的声音。 什么仇什么怨。 这个问题突然间冒出来,云词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找不着答案。 头脑变得空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和虞寻实在“打”了太久了。 三年时间,最初的起因已经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一根绳子,最开始的那个死结,早被后面无数个死结覆盖住。 而且高中那会儿,正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 那份针锋相对的少年意气也泛着十足的青涩和莽撞劲儿,甚至有时候显得固执且不讲理。 他顺着这句话,久违地想到了和虞寻的第一次见面。 记忆被拉扯回高一那年。 …… 三年前,盛夏时节。 高一第一学期,高中生活有条不紊地展开着。 西城高中作为市重点学校,对学生的行为规范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云词虽然当着班长,但对很多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每天晚自习,班长都得在讲台前坐着管理秩序。 那会儿的云词不坐讲台,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撑着下巴,很早就写完作业,帮班里人盯梢:“老严从办公室出来了。手机都收一收。” 他这班长当得极有统治力及威慑力,底下人纷纷行动:“好的班长!” 云词:“……也不用喊那么大声。” 两分钟后。 严跃捧着教材和保温杯从窗边路过。 云词的视线和老严隔空对上,他从老严眼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警告。 他随母姓,和严跃这个名字乍一看八竿子打不着,在学校里为了避嫌,不想被人议论,两人没透露过父子关系。 于是严跃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走了过去。 “走了,”云词捏着手里的笔转了下,叮嘱,“说话的小点声,有事尽量传纸条。” “好的班长!没问题班长!” “都说了不用喊。” “……” 平淡有序的校园生活,从严跃精神状态急速崩塌开始,出现了转折点。 有天半夜,云词写完作业,溜去厨房接水。 他没开灯,听见严跃在客厅打电话:“他整个下午都不在学校?没请假?” 晚上太安静,他靠着厨房门,甚至能听见电话另一头的答复:“没,他态度是挺好的,说有什么处罚他都接受,但就是没说原因。” “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他不是那种不守纪律的孩子。” “平时上课学得很快,成绩也很好,班级投票,几乎都投他当班长。” 过了几天,他听见了类似的对话。 严跃头疼不已:“他今天又不在学校?” 对面的语气已经逐渐平静,似乎是习惯了:“还是跟之前一样,检讨字数都已经累到快五千了。” “他交了六千字,说什么为表诚意满五增一。” “……” 那天之后,严跃睡眠质量就变得不太好,甚至半夜还会来他房间,问他对“如果有一名同学平时表现都很好甚至连成绩都很好但就是会无缘无故消失”的看法。 云词困倦地问:“消失,怎么个消失法。” 严跃:“上节课还在教室,下节课就不一定了。” 云词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心说那这名同学是够神出鬼没的。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他的上课习惯?”云词随口说,“没准也是一种学习方法。” 严跃:“?” 云词:“保持对学习的新鲜感,适当的翘课,为了更好的学习。” 严跃:“…………” 严跃坐在他的床边,久久凝望他,最后他把边上的枕头直接扔在云词脸上:“你接着睡。” 但是第二天晚上,严跃又来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爸,”云词眼睛迷成一道缝,“我需要睡觉。” 严跃根本不管他说什么,顶着黑眼圈问他:“你觉得,他会不会是被校外的同学叫出去霸凌了。” 云词:“他?” 过几秒,他反应过来,“聊的还是昨晚那个话题是吧。” 严跃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你对校外的事情了解多少?” 云词坐起身,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校外水很深。” “校外有东西南北四个学校的校霸,没事就会来我们学校附近找人打架,他们每个月都会举行一场殴斗——”云词说着,发现严跃表情越来越严肃,话锋一转,“不是,你真以为有这种情节?” “法治社会,谁斗殴啊。” 云词抓了抓头发,困得不行,忍无可忍:“你说的这个人,他谁,几班的,叫什么。我去帮你问问。” 严跃并不想他掺和进来,只说:“没什么,是朋友的学生。” 如果不是之前不小心听到严跃打电话,他就真信了。 …… “班长,”隔日,云词派出去的探子趴窗口回来禀报说,“七班虞寻,特别嚣张。” “上课随心所欲,经常找不着人,但考试回回都是第一。你要找的应该就是他。” 云词问他:“确定吗,别找错人了。” 探子想了想:“符合这条件的,想找错也很难。” 也是。 云词回想了下不小心听见电话的那晚,再次确认:“上周五,他在不在学校?” 探子:“上午在,下午不在。” 云词:“他检讨写到几千字了?” 探子:“罚五千,交六千。”说完,他还附带个人评价,“有病吧这人,谁检讨还多写的。” 云词低声念叨:“……倒是都对上了。” 探子:“什么对?” 云词:“没什么。” “我是说,”云词伸手,隔着窗沿拍拍探子的肩,“这活找你,算找对人了。” 他们这届高一总共十几个班,开学时间没两个月,所以班和班之间还存在信息壁垒。这个虞寻,听起来挺出名的,但云词对这个人还是知之甚少。 总之为了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睡觉,为了老严的精神状态,他打算去会会这个人。 七班在另一栋教学楼。 午休间隙,走廊上到处都是人。 云词感觉自己似乎也有点名气,因为他第一次穿过衔接两栋楼的长廊,路上有人小声讨论:“他他他,是那个云……” 其实现在回想,他当初和虞寻见面之前,完全没想过两个人后来能打成那样。 他为表友好,去之前甚至还特意给他带了瓶水。 “找你们班虞寻,”云词手肘撑在后窗窗沿上,手里晃着瓶水和坐在窗边写课后习题的一位同学搭话,“找他干什么?……算是,来交个朋友。” 末了,他又说,“这瓶水,给他带的,要是他不在教室,帮忙放他桌上。” 然而那名同学打量了他好几眼,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放下笔,忽然喊另一个人:“流子,这个人来找虞哥,说想交朋友!还送水——!” 那个叫“流子”的本来趴在最后排睡觉,听见这话,顿时醒了,他没穿校服,头发也有点长,往那一趴看着像校外的。流子站起来大手一挥:“正想逮他呢,自己送上门了,把他押出去谈谈!” 云词:“?” 押什么。 什么押。 押谁啊,押他? 云词压根没有任何思考余地,被他俩冲出来一左一右死死架着,手里的水也在行动间飞了出去,他甚至被架得双脚几欲离地,一路穿过长廊,被架到走廊拐角。 “你们他……”妈的有病啊。 流子把云词按在墙上:“待着,别动!” 就在云词刚调整好情绪,想和他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登场状态像是团伙的老大。 他走到拐角,遮挡住照进来的光线,在云词面前站定。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云词能清晰看到他眼尾那颗痣。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轻快,眼尾微微上扬:“流子,松手,别没事对人动手动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七班做事不讲规矩。” 还用别人以为吗? 云词在心底一边吐槽,一边想估计这位就是他要找的虞寻了。 虞寻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又或者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这样,他有一张不用动不动翘课也能名扬年级的脸:“想和我交朋友?” 云词努力回想凌晨三点出现在他床边的严跃,用最后一丝耐心回他:“认识下?” 虞寻:“然后呢。” 云词:“什么然后。” 虞寻:“和我交朋友之后,打算做什么。” 云词:“……” 交个朋友至于问这么详细。 他没说话,虞寻倒是替他说了:“应该会经常来找我联络感情,想加我的联系方式,对我一切都很感兴趣,没事就想见到我。” 云词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太对劲,打断:“等等……” 虞寻自顾自说下去:“——虽然我这个人是挺受欢迎的,你慕名而来也很正常,但建议别白费力气了。” 云词:“……?” 虞寻笑意居然更甚,眼尾扬出去,嘴里说的话却和表情截然相反:“我对你这样的,不是很感兴趣。” “这次算警告,”他又说,“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 你现在难道很客气吗??? 云词彻底无言了。 这他妈。 是个神经病。 6 第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滴呜——” 军训第二天,宿舍广播号角声反复循环播放。 教官站在宿舍楼楼下,拿着大喇叭喊:“都别睡了啊,赶紧起来,十五分钟时间,收拾完迅速下楼列队!” 云词提前起的床,作为临时班长,他负责监管分散在其他寝室的班级同学,串了几间寝室,让他们班男生准时下楼。 潮男对此表示牛逼:“我差点爬不起来,你还能提前醒,昨晚没打游戏了?” 云词心说他是这么多年班长当习惯了,随口说:“……没打,睡得早。” 潮男对那两箱水表示更加牛逼:“两箱全喝完了,你那几个同学晚上不得跑八百趟厕所。” 昨晚李言和周文宇喝到扶着墙出去。 然后过十分钟,又进来几名以前西高的老同学,喝到快十二点,才把两箱水喝完。喝得满地都是塑料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寝室大晚上酗酒。 军训第二天的内容没有昨天那么轻松,实打实地开始站在大太阳底下训练。 高强度训练下,一到休息时间,所有人就在原地躺得东倒西歪。 云词拎着帽子,溜去李言他们连队。 李言正躲在后排偷偷玩手机,云词绕到他背后,蹲下身,从他身后拍了他一下。 “我操!” 李言被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 云词往他边上就地坐下,点评:“你这心理素质不行。” 李言:“……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对我心理素质的历练?” “好说,”云词往下瞥了一眼,“在打游戏?” 哪料李言试图躲避他的视线,不动声色把手机往身后藏:“没,随便刷一会儿。” 云词本来就随口一问,见他这反应,直接伸了手:“拿来。” 李言:“真就随便刷刷。” 云词:“你给不给。” “……” 李言没话说了,他把手机扔给他,强调:“这是你自己要看的啊,跟我没关系。” 事实证明,有些好奇心确实是不必要的。 云词接过手机,手指刚触及屏幕,差一秒就要锁屏的手机再度亮起。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正在自动播放着,恰好播到一句——“采访啊?” …… 是他和虞寻入学那天,被校学生会拍的采访视频。 “这什么。”云词垂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言知道他问的不是视频:“南大学校论坛。发视频的这个是校学生会官方账号,具体发贴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就我们喝水那会儿。” 李言又说:“你要不要看看回贴量?” 云词差点气笑了,他随手往下滑了下,看到末尾显示回帖总共有八百多页:“看了,然后呢。” “然后往好处想想,好处就是你俩现在红了,论坛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回帖量,”李言说,“你来之前,我们班女生还在打听你和虞……算了,当我没说。” 云词不知道这算什么“好处”。 他随意翻看了下回帖。 【11L:卧槽,我们南大今年招生这么牛逼的吗。】 【12L:姓名,专业,马上,立刻。】 【36L:不过没人留意一下他俩好像不太对付吗,采访结束不会当场打了一架吧。】 【37L:不至于,打架会被通报。而且楼上不说他俩都法学专业的么,听说法学很卷,特别卷绩点。】 …… 【48L:好微妙,看起来是不太对付,但又好像彼此之间很熟悉的样子。】 【49L:+1】 【50L:曾经的西高学子表示,这可是我们西高出了名的死对头。他俩高中三年的故事,我能讲三天三夜。】 【51L:讲讲,展开讲讲。】 【52L:太多了,随便挑个讲了。比如说我们高中有一个挺重要的篮球赛,他俩本来都没参加,但是体育老师故意在他俩面前说对方要参赛,第一估计没悬念了,结果他俩为了不想对方拿第一,就都跑去报名。这还不是最离谱的,那场篮球赛打到不断加赛,我这辈子没围观过那么久的球赛,裁判喊停都没用,幸亏最后突然下暴雨……】 李言砸了一下嘴:“说起那场篮球赛……我也有印象。大家后来还讨论很久你俩到底算谁赢。” “我。” 云词面无表情,“下雨之前,最后一个球,是我扔进去的。” 李言:“可我记得虞寻投了个三分。” 云词:“他那是第四局。” 李言:“还有好几个突破上篮,有点厉害……” 云词:“第三局的事。” 李言:“……” 你记得倒是够清楚的。 有些人就算谈恋爱都记不住对象的事儿,他表舅却能对虞寻抠出那么多细节,细节到此人哪年哪月哪一局进了几个球。李言无不感慨地想。 云词不知道后面八百多页,是不是都在聊他和虞寻高中时候发生过的事。 他没再往下看,把手机扔回李言手里。 - 一天的训练接近尾声。 所有人暴晒一天,被晒得精疲力尽。 傍晚气温降下来,偶尔还有风吹过,云词安慰自己连队的人再坚持下。 其他几名教官凑在树荫底下聊天,聊着聊着,教官们互相较起了劲儿,不知道谁从哪里找了个篮球,他们休息的地方又恰好离球场近,干脆打了会儿篮球。 有不少同学在附近围观,给自己连队教官声援:“好球——” 云词看着他们班教官几次投球都没进,被人起哄:“你行不行啊,输的晚上请吃饭啊。” 法学二班教官姓王,白天训练的时候和他们吹牛打赌。 王教官看了眼计分板,熟练地耍赖:“三局两胜。” “谁他妈跟你三局两胜,就一局,你就是输了。” “我们教官之间比不算,”见耍赖没用,王教官熟练地甩锅,站在那十分淡定地说,“……让学生比,看谁带的兵强,才是真正的强。” 云词右眼忍不住跳了一下。 王教官转了个身,喊:“二连班长!过来!” 云词很冷淡地把眼神瞥开,装听不见。 王教官顿了下,气沉丹田:“云词,你小子别跟我装聋,我知道你听见了,赶紧出列!” “……” “到。”云词往前走了一步。 王教官板起脸:“刚叫你怎么半天没反应。” “风太大,”云词说,“没听清。” “先不跟你计较。”王教官咳了声,又问他:“你篮球打得怎么样。” “还凑合。” 说完,云词又反问:“跟谁比?” 这话提醒了王教官,他问边上那名教官:“你们一连派谁,赶紧的,马上解散去食堂吃饭了。” 云词的右眼皮在听见“一连”这两个字之后又跳了下。 哪个一连? 计算机系,新媒体,还是…… “法学一连,”王教官嗓门声很大,“别磨磨叽叽!”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跟随这句话转到斜对面某连队,或者说,是某连队的某个人身上。 他们连队班长正蹲在队伍末尾,军靴踩在地上,一身军训服把这人身上肆意的少年气勾勒得淋漓尽致,他头微侧,在和前面那群男生说笑,笑意里沾着几分漫不经心,眼睛却似乎一直盯着他们这里。 一连教官也来劲儿了,扯嗓子点名:“虞寻,站起来迎战!别给我们一连丢面子。” “……” 云词站在球场上,深刻体会到了四个字。 冤家路窄。 王教官生怕自己的学生不行,追问:“有信心吗。” 云词不是很想说话。 他不想说,有人倒是很想发言。 虞寻站起身,从教官手里接过篮球,拎着球晃出来,替他回答:“他的话,应该还算有。” 王教官心说这小子不是对面的吗,冲出来和他聊什么呢。 虞寻继续不问自答:“毕竟我跟他高中那会儿,天天都在一块打球。” 高中,天天。 说得跟好朋友似的。 虞寻似乎生怕别人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够“好”,又补充一句:“每天傍晚放学就在球场见面,一打就是三年。” 王教官听明白了,这两原来是至交好友,他正想说“行,那你俩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就听见他们二连班长,那个姓云的小子站在他边上很是干脆地“呵”了一声。 “……” 云词呵完重复:“高中,天天,打球。梦里?” 每周都带着两队人站球场上互相放狠话的那种他妈的也算? 其实西高本来有两个球场,但他们高一开始其中一个篮球场翻修,就只剩下一个球场能用。在西高,体育课是属于其他科目老师的,所以他们能碰球的时间屈指可数,为了争球场的使用权,每周他们班和虞寻班的人都会准时准点来抢地盘。 那时候下课铃一响,所有人书包都来不及收拾,一群人直接踩着椅子从后窗翻出去,一个接一个。 西高严禁打架,但他们两拨人打球能打出打架的气势,搞得严跃后来每周都过来蹲守,生怕他们哪天真干起仗。 说话间,虞寻掌心下压,把手里的篮球轻拍在地上,两下过后,转抛给站在对面的云词,一如高中时那样。 “怎么,不认账?”抛完后,他说,“对打就不叫打了吗。” “……” 云词本能反应,接过对面传来的球。 他荒谬地发现。 这句话,他反驳不了。 西高那个篮球场,修到他们毕业都没修好。 他们暗自猜测过这是不是学校的计谋,为了让更少的人去球场打球,用更多的时间学习。 所以他和虞寻确实一抢就是三年。 不至于每周,天天,但也差不多。 高三打得少,考前总复习一轮接一轮,很难抽出时间。 …… 想到这,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想,最后一次和虞寻打球,是什么时候? 好像就是那场未分胜负的球赛。 云词没说话,他将球扣在掌心,三两下运球,身形以极快的速度晃了下,带着球越过虞寻。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这个球来到三分线上,然后顺着那道抛物线,再望向球框——球进的瞬间,这才反应过来,1v1开始了。 第一声称赞来自他的对手。 虞寻轻飘飘鼓了个掌:“好球。” 云词压根不买账:“用你说。” 云词打篮球的样子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整个人沉静下来,思维清醒地可怕,一旦抓到机会就能上分。他连进三球之后,对面开始发力,虞寻抢过球,一边假动作运球,一边像是发现了某种有意思的事情说:“可以啊,现在连我的假动作都能看穿了。” 虞寻这个人打球,虽然狠,但看起来总像闹着玩儿似的。 他经常前一秒还懒洋洋地在运球,秀一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甚至还能说会儿话闲聊几句,后一秒突然发力,直接突破上篮—— “我靠,好猛,追上来了。” “14:13。” “昨晚刚在论坛里刷到……今天这就打起来了吗。” “他俩比分一直咬得很紧,而且很清楚对方的招数。” “25:25,到时间了,啊,加赛。” 聚集在球场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 尤其是他们法学两个班的同学,自觉分成两个阵营,替各自班级的班长加油。 球赛这种东西,天然带着胜负欲。 法学两个班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二班立刻原地喊口号:“二连二连!谁与争锋!” 一连就简单粗暴多了:“虞哥牛逼!” “他们班的好像听起来更有气势,”二班同学沉默了下说,“他们都叫X哥。” 有人提议:“我们也叫?” “叫个更牛逼的。” “词爷?” “……” “牛逼过头了吧。” 幸好这个称呼被否了,不然云词能在球场上当场吐血。 不过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眼里只有篮球和……对面的那个人。 在球场上,和虞寻的对抗,倒是需要离得很近。 越是想找机会抢球,两人就贴得越近。 尤其是一方投篮,球打在板上没进的那一瞬,是抢篮板球的好时机。 两人以互相冲撞的姿态跃起—— 云词没控制住力道,撞在虞寻身上,两个人一起碰到球,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触到了虞寻的手。 炙热的,有极明显的骨骼感。 是对方凸起的手指骨节。 然而下一秒,球脱了出去—— 由于刚才的撞击,他落地的姿势不是很好,脚腕处很轻地“咔”了一下。 操。 白天拉练跑圈跑了七八圈,打球打到加赛,打前还没热身。 崴脚了。 云词看了眼比分板,26:27。 还差一分。 如果是平时,如果对手不是虞寻,他会很识时务地下场。 但是今天绝不可能。 云词咬了下牙,忽略脚腕处隐隐传来的疼痛,继续发力,想去抢虞寻手里的球。 除了刚才崴脚那一下,他有半秒停顿外,其余动作恢复如常,围观的人都没察觉他崴的那半秒,还在持续加油助威:“班长加油!马上反超!” 虞寻却先他一步停下脚步,抛开球,比了个“暂停”的动作。 云词被他弄得有点懵,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就把球扔了。 虞寻的视线似乎无意间瞥过云词的脚踝,但只一秒。 “到饭点了,”他一手插兜,神情散漫,有点欠地说,“不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别耽误大家吃饭。” “……” 云词差点气笑了。 现在比分26:27。 他26分,虞寻27。 什么时候不能吃饭,非要卡在自己多一分的时候吃。 别说脚崴了,哪怕就是心脏病犯了,他也忍不了这个比分:“把球捡回来,打完。” 虞寻像是故意掐他的死穴一样,很清楚怎么能惹他生气,轻笑了下说:“我不打。” “现在我多一分,不去吃饭,等着你反超我啊。” “…………” 云词脑海里浮现出一串脏话。 高中的时候,虞寻不喜欢做人。 大学了,他终于不是人了。 7 第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他胜之不武!] [他阴险狡诈!] [他怕输!] [他玩不起!!!] 李言一边在食堂吃饭一边给云词发消息。 云词隔了会儿回他:[多发点] 李言:[我文科不好,没词了,已经山穷水尽。] 李言在食堂吃饭,他们连队看球赛看到一半就被教官喊回去整队,他胡乱往嘴里塞着饭,继续打字:[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没见你来食堂吃饭,顺便一说,这里的饭贼他妈难吃……] 军训期间,他们得吃学校发的定制盒饭,不能私自在大食堂买饭吃,而他在食堂扫了一圈,没看到云词的身影。 [你不会早就得到消息了吧。] 李言一边发消息一边想起高中的时候,因为云词总是班长,和老师同学关系都打得极好,平时学校有点什么事儿,他总能提前一步做好准备:[你难道早早准备好了泡面,现在在寝室吃独食???] 还泡面。 他现在饿着肚子,快饿死了。 云词正坐在医务室里的床上,一条腿横着。 医务室老师捏了下他的脚踝,简单判断伤势,然后手上猛地用力,“咔”地一声后说:“没什么事儿。脱臼,接上就行了。” 这一下接得有点突然,云词差点没忍住。 缓了会儿,他说:“……接完可以走了么。” 女医生:“走不了。” 说着,她抬眼看时间,“在这休息一小时再走,这几天避免剧烈运动。” 军训临时搭建的医务室很小,除了医生用的桌椅外,整间医务室里就只有一张简易床铺,有人来看病还得排队。 医务室里除了他和女医生以外,还有一个人。 虞寻倚着墙“排队”,眼神也跟着女医生的动作一起,落在云词脚踝上。 怎么哪儿都有他? 云词下意识想缩腿。 但对方看都看了,现在再想藏也没用。 思考两秒,反正也走不了,他干脆摆烂了。 “好点了么?”虞寻问。 云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地滑,意外。” 虞寻哦了一声。 云词强调:“地就是滑。” 虞寻:“确定不是对手的实力太过于——” 云词冷笑一声打断他:“你是说那个喊停的对手?” “……” “那是到饭点了。” “医生,”云词扭头,“他脑子有病,再不治来不及了。” 女医生眼里只有病人,顾不上关心病患之间的私人恩怨,问:“你哪儿不舒服?” 云词也在想这个问题。 按理说虞寻不该出现在医务室。 目测这人腿脚也挺利索,没有哪儿受了伤的迹象。 总之就是巧得好像知道他会来,所以也过来了一样。 虞寻脱下了军训外套,宽大的外套随意拎在手里,身上穿着件薄款T恤,站着的时候没个正形,听见这个问题,他偏过头想了下,然后说:“头晕。” 云词在心里评价:娇气。 “有发热吗?” “没有。” “想吐呢?” “也没有。” “就单纯头晕?” “嗯。” 女医生放下手里的体温计,暴躁发言:“那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头晕你来什么医务室!中暑都算不上,你觉得我能给你开点什么药!” 虞寻倒是态度挺好:“给我开瓶藿香正气水就行,我预防一下。” 女医生赶着去吃饭,不是很想理解这个大中午不吃饭,非得跑来她这喝药的男同学:“药在桌上,只能喝一瓶,我得去食堂了。”她余光敏锐地扫过试图坐起来的云词,“过一小时再走。我这有监控,少一分钟都不行。” 云词立马又躺回去了。 女医生走后,狭小的医务室里剩下他和虞寻两个人。 他这张床铺边上没有可以拉的帘子,云词生无可恋,盯着天花板数数熬时间。 他数到五十,边上的人还在喝药。 等他数到一百,发现这药没有半点要喝完的意思。 他烦躁得浑身难受:“你喝个药,要喝多久。” 虞寻在边上的小板凳上惬意地坐着,长腿舒展,狭小的位置有点装不下他:“看心情。” “?” “快的话可以很快,慢也可以很慢。” “……” 云词深知莫名其妙耍无赖这种事情,虞寻永远比他熟练,他咬牙:“那你他妈喝快点。” “不太行,”虞寻捏着那瓶明明一口就能喝完的药瓶说,“今天心情复杂,尤其是和你打完比赛百感交集,打算喝满一个小时。” 神。经。病。 云词彻底不说话了。 医务室的空气流动的速度变得迟缓,空调冷气不断往外吹着,洗去刚才球场上的一身燥热,温度变得舒适起来。军训强度太大,云词躺了会儿,身体放松下来后有点犯困。 但由于边上的人是虞寻,且这人迟迟不走,他始终绷着根弦。 这感觉很诡异。 边上的人居然是虞寻。 他好面子,刚才比赛时不舒服都不愿意表露半分,偏偏被虞寻撞见。 他阖着眼,以为虞寻会在这一个小时里疯狂地继续“膈应”他,但在那句神经病发言过后,这人却意外地安静下来没再说话,医务室里的氛围堪称宁静祥和。 云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睡着前实在憋不住,冲虞寻喊了一声:“喂。” “怎么。”虞寻语气一贯随意。 “……” 虽然很不想理会,但这话不说清楚,他觉都睡不着。 云词强调:“今天这场比赛没完,比分不算数。” 虞寻沉吟两秒:“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迫不及待约我下次接着一块儿打球。” 云词:“…………” 这他妈是什么理解。 虞寻:“毕竟很长时间没和我打球了,意犹未尽也正常。” 云词瞪着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下一秒。他把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 睡死算了。 - 这一觉居然睡得很沉。 他梦到了球场,不过是西高的球场。 西高的球场很有特色,白墙上全是印子,起初只是球和球鞋不小心蹭上去的,之后不知道谁率先填了一行字,于是这堵墙变成了留言板。 -xxx我喜欢你 -xx一定要考上江大! …… 留言越来越多。 以至于每年毕业季,严跃都得找人刷一次墙。 这位严于律己的教导主任最后一次找人刷墙的时候,意外发现这面墙上写上了自己儿子的大名。 不过不是表白。因为云词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他另一位“得意”门生的名。 云词:虞寻。 134场(胜):136场(胜)。 “还在墙上记上分了,”严跃回家怒吼,“说了多少次不允许在墙上乱涂乱画,还比人家少胜两场,特意记出来,很光荣?” 云词那会儿在刷高考题。 他也挺愤怒的,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有种诡异的平静:“爸。” “你也知道我是少胜两场的那个,”他深呼吸了下说,“用脚想,也该想到这是谁计的。” 严跃:“……” 梦境里的画面总是不合逻辑,没头没脑地,飘来飘去像一阵风。画面忽地一转,像是时光流转一般,又转到另一件事上。 他和虞寻胜率其实一直不分上下,打到后面,越打越失控,气血上涌,开始打各种赌,比如谁输了不光不允许使用球场,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喊一声“X哥,是我技不如人。” 那天是他赢。 他收获了一声“词哥,是我技不如人”。 虽然虞寻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算不上多认真。 但他还是用手机录了下来,并且在接下来一周内一见到虞寻人等就对着他们反复播放。甚至恨不得做个大喇叭直接挂身上。 可惜好景不长。 一周后,他输了,虞寻的赌约是一句话:“那就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 云词的噩梦开始了。 他还记得那会儿每天放学前,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还抢劳动委员的活儿干,抢得劳动委员每天都要喊一句“班长,你真是我们班的好班长”。 然而再磨蹭,收拾和打扫卫生的速度也很快。 大部分作业他用课余时间就能刷完,每天书包都空荡荡的,里头就一本错题集和几套竞赛卷。 云词单肩背着空荡的书包,去球场赴约。 球场上都是虞寻他们班的人,流子一见到他就吹口哨:“放录音啊词哥。怎么不放了词哥,不是很爱放吗——再放一个我听听?” 云词:“……有病?” “这个位置,专门给你的,”虞寻拎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指了下边上花坛,“离球场最近,建议蹲着,累了还能坐会儿,精挑细选半天,还是觉得这个角度最方便词哥您欣赏我精彩的球技。” 云词:“……你也病得不轻。” 虞寻当没听见,上场前,把校服外套扔给云词。 “——在这待着,我们打到几点,你待到几点。” 别太过分。 这句话云词没能说出来。 因为口哨声响——比赛开始了。 一开始,他看天看云看草,就是不去看虞寻。 但在花坛边上蹲着,时间久了实在无聊,他抬眼去看球场。 勉为其难。看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虞寻进了个球。 少年有些妖冶的眉眼在阳光下沾上几分盛气,眉尾扬起,抬手扯了下上衣领口,汗随着下颚淌下去。流子从他身边跑过,两人在擦肩而过之际,很默契地击了下掌。 花坛附近有偷偷来看虞寻打球的女生,羞怯地小声为他助阵:“虞寻加油!” …… 虽然不对付,云词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有几分姿色。 这个梦终止于虞寻中场休息,下场看见他那件本该在云词手里的校服外套,被随意挂在花坛边上。 “赌约里没有这条。” 云词毫无负罪感,“不扔厕所都算我有素质。”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窗外操场上声音越来越响,还有教官集合的口哨声。这声口哨声和梦里的不一样,一下把他吹回了现实。 云词睡醒睁开眼,校医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正坐在书桌面前整理资料。 校医问:“你睡了一个多小时,脚腕还有没有不舒服?” 云词活动了下脚踝:“好多了。” 说着他看了眼边上的板凳。 空的,原先坐那儿的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瓶很小的药瓶。 校医留意到他的目光:“你朋友刚走不久,整队去了。你要没啥不舒服的话,也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去食堂吃两口饭。” “他不是……” 云词下意识想辩解,说到一半又觉得犯不着特意解释他和虞寻的关系。 朋友这个词在他俩的关系里压根不会出现,突兀且陌生。 就是天塌下来了,他和虞寻都做不成朋友。 结果刚拉开门。 校医又叫住他:“你朋友。” “一瓶这么小的药,”校医匪夷所思,“喝了一个小时?他怎么喝的?” “……” 云词在原地沉默了。 这个问题,得问神经病本人。 - 一天的训练很快结束。 解散后有的同学直奔食堂,有的人先回寝室洗澡换衣服。云词属于后者,受不了身上的粘腻,先回了宿舍。 等他洗完澡出来,倚着阳台门吹风,给严跃回消息。 严跃:[给你发的课件看一下,军训期间提前预习,有不懂的就问辅导员。] 云词回他:[忙,训练,没看手机。] 过了一小时,室友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 有打游戏的,躺床上休息的,给家里人打电话的。 很快到熄灯时间,这些声音又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戛然而止。 在大强度的体能训练下,宿舍夜谈这项活动始终没能进行下去。 但云词还是没能睡着。 他甚至把严跃给他发的课件看完后,真揪出来几个问题,三更半夜去戳辅导员。 辅导员这个点自然是不会在线。 云词又一通百度,翻课程教材,自己把问题解决了。再去给辅导员留言,让他不用理自己上面的问题。 …… 这一通操作下来,还是没有睡意。 他有点惆怅。 说好的学习是助眠的最佳手段。 云词正想把手机关了,消息栏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红点。 李言:[分享链接:助力好友,还差十三个人可解锁,快来帮我砍一刀吧~] 过了一分钟。 李言:[我还以为你不会点这种链接,你居然真帮我砍了。] 李言:[不过你怎么又没睡?] 云词:[我年轻] 李言:[……] 李言一针见血:[你高三的时候都不熬夜。] 云词这个人的确称得上节制。 平时总是提前完成作业,刷卷子的速度都比别人快,睡觉时间全班最早。和他们打游戏的时候也少上头,总是打得差不多就撤了。 云词:[想听实话?] 李言:[昂。] 手机屏幕泛着荧光,云词手指触在冰冷的屏幕上:[26:27] 李言反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白天他表舅和虞寻的比分:[…………] 李言:[懂了] 李言:[合理] 李言:[没事表舅,此仇必报!] 李言:[不过说到这个,你俩今天怎么都去医务室了?] 云词:[?] 李言:[你俩篮球赛后被密切关注,反正最后传出来的是你俩打篮球打进医务室。] 云词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个传言可以说是很离谱。 不过他和虞寻之间,本就充斥了太多这种离谱传言。 李言作为云词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对他和虞寻的具体情况比旁人还是更了解一些:[不过说起来,说怎么你每次有事这个人都在,哪儿都有他,待在医务室里搞得好像在给你当陪护。] 李言:[明明一开始是他特嫌弃你吧。] 李言越说越觉得哪儿不对:[我一直觉得你俩最开始……就是你去找虞寻想认识下那会儿,他反应挺不对劲的,不至于一上来就那么讨厌你。而且最开始让你别靠近他,怎么后来反倒是他一直在往你这靠。] 云词目光落在这段话上。 前半段,不知道。 李言问他,他问谁去? 至于后半段。 云词一字一句地打:[他改战术了。] [这是他的新打法。] 收到消息的李言:…… 还打法。 你俩这辈子给对方的定位离不开打架了是吧。 8 第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之后几天,二连教官让云词在边上跟着他指挥带队,带了一整天,教官对他的称呼从“那个姓云的小子”直接变成了“瘸子”。 “瘸子,什么时候能去跑圈?” “瘸子,怎么回事啊,现在年轻人什么身体素质,打个球也能崴了。” “你不是和我说你球技还凑合么,怎么打不过一班那小子。” 云词站在王教官边上挨训,一言不发。 没资格反驳。 直到王教官来了一句:“你高中是不是也总输给他?” 没想到一言不发的云词居然“如数家珍”起来:“高一少胜一局,高二追上去三局,到高三毕业那会儿差不多是平局。” “……” 王教官又试探着问:“那你俩成绩谁好?” 云词继续:“高一第一次月考,我总分比他……” “停。” 王教官听到分数就头疼,而且看这架势,云词是真能把他俩每一次的考试成绩都报给他听:“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俩一直难分伯仲。” 等到了饭点,所有人面如菜色地排着队去食堂。 云词带队去打饭,他最后一个打完,潮男冲他招手,指指边上特意给他留的空位。 那一桌男生见他来了,纷纷朝他吐苦水:“这饭。” “真太难吃了班长。” “这日子没法过了。” “再吃下去,我挺不过这半个月军训。” “班长,有没有什么门路能买到泡面?” “我能有什么办法,”云词往嘴里塞了口饭,浇灭他们对他的期待,“昨天半夜有个偷偷叫外卖的,外卖都被拦了。赶紧吃,吃完回去整队,中午有个宣传讲座。” 闻言,所有人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扒拉餐盒里的饭菜。 云词扒拉几口后不得不承认。 这饭确实挺难以下咽,他这几天也一直没太吃饱。 饭后,宣传讲座。 讲座主要内容是爱国教育,学校特意请了专家,在大会堂进行演讲。 云词和潮男坐一起,让他帮忙盯着老师和教官。 潮男:“你要干嘛?睡觉啊?” 云词:“玩手机。” 云词并不是那种严格遵守纪律的班长,要不是睡觉太显眼容易被抓包,他也不是不能睡。 “盯好了,”他把手机压在军帽下面,“顺利的话晚上有泡面吃。” 他列表里联系人很多,把同校老同学挨个戳过去,很快有人向他透露了重要信息:[班长,你要泡面?] 云词:[有货?] 对面:[有人有。] 云词:[名片推我。] 对面这人很显然也是偷摸玩手机,回消息的间隔很长。 云词等了会儿,他回过来四个数字:[5210。] 什么玩意。 云词盯着这四个数字,完全摸不着门路。 更不知道这四个数字能和泡面之间扯上什么联系。 对面:[刚刚教官来了] 对面:[这是寝室号] 对面:[五号楼210,他们寝室卖泡面,晚上熄灯后一直到凌晨一点都是交易时间,敲门的时候记得报交易暗号,暗号是三声“大哥”。没有联系方式,说是不能留下证据,不安全。] 云词:……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云词:[不能留证据,是不是得带现金,不接受转账。] 对面:[没错,班长,你懂了。] - 晚上,熄灯后。 整栋楼漆黑一片,楼道里的灯是感应灯,感应的时间非常短,让人怀疑学校是不是为了省电故意调过时间。云词宿舍一行人在忽明忽暗的楼道里潜行。 越靠近目的地,潮男和网瘾少年越小心谨慎,他俩半蹲着小步小步往前挪,跟做贼似的。 只有云词慢悠悠跟在后面,站得笔直。 他洗过澡,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薄外套,手里拿着手机照明,手机手电筒那束光随着他走动而晃动。 “210,到了,”潮男停下来,“直接敲门?” 云词抬起手,手电筒的光照在寝室门牌上。 是这间。 那么问题来了。 云词晃了下手:“暗号谁喊。” 潮男:“……” 网瘾少年:“……” 云词靠着墙:“别看我,长这么大,只有别人叫我大哥的份。” 潮男闭了闭眼:“为了区区一桶泡面,让我放弃我的自尊心——” 睁开眼后,他说,“好,放弃就放弃!!!” 昏暗的楼道里,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以及三声微弱的:“大哥,大哥,大哥。” 潮男等了会儿:“怎么没动静?” 云词:“大点声。” “……” 潮男深呼吸,再欲敲门:“大——” 正当云词在想他是不是被人忽悠了的时候,门开了。 里面的人很谨慎,只从门缝探出一颗头,似乎在确认他们的安全性,上下打量他们一阵后说:“进来吧。” 云词最后一个踏进去。 大一新生寝室布局都一样,和他们寝室陈设没有任何区别,熄灯后整间寝室黑乎乎的,只有一盏充电式台灯架在寝室中央的长桌上,长桌充当起货架的作用,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几排泡面。 按口味划分,分别是第一排老坛酸菜,第二排红烧牛肉,第三排香辣牛肉。 比起这些泡面,云词更好奇这些泡面都是谁在卖。 通过那架台灯,他看到长桌边上零零散散地坐了好几个人,正在开黑打游戏,其中一个头发有点长,微卷,在脑后扎着,他脚边还有个箱子,里面都是桌上摆不下的泡面。 “一桶五十,不讲价,”他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流里流气地说,“吃的时候注意点,别被学校发现,被发现也别说是在我这买的……你们要几桶?” 听见这声音,云词右眼皮跳了下。 那人一局游戏结束,抬头看见云词:“我操!” “看看谁来了,这不我词哥吗——”流子放下手机,‘词哥’两个字被他念得阴阳怪气,“词哥来买泡面啊?” 流子长相和他声音差不多,天生一张地痞脸。 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也算得上一号经常被议论的人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另一个身份,他和虞寻玩得好。形影不离的程度。 因为他和虞寻的关系不对付。 一般情况下,流子见了他也就是呛两声。 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吆喝,像是故意引别人过来看一样。 果然,流子扭头:“虞哥!” 云词:“…………” 流子看向的是最角落。 寝室实在太黑,很难看清楚具体有几个人,也看不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虞寻坐的位置离寝室门最远,身形隐在其他人身后,没注意到还好,注意到之后才发现这人翘着腿,腿搭在另一把空椅子上,姿势挺嚣张——看着像这间“小卖部”的幕后老板。 他漫不经心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看向门口。 借着那点手机萤光,云词对上他的眼睛。 云词脑子麻了一下。 操。 他就说这间莫名其妙的泡面寝室,这三声大哥的敲门规定,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虞寻:“买泡面?” 云词:“不买。” 虞寻挑了下眉,似乎在问那你来这干嘛。 云词都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特意回答:“陪室友。” 网瘾少年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恩怨,他问:“你不是饿吗?刚刚路上不是还说想吃两桶?” “……” “你听错了。” “这种垃圾食品,”云词站在门口,跟来时相比简直两幅面孔,“我从来不吃。” 网瘾少年:“?” 潮男作为知情人士,扯扯网瘾少年的袖子:“少说点吧。” 不然等会儿云词一气之下拽着他俩一块走人,谁都不准买他们寝室的泡面,他们可就白来这一趟了。 好在云词看起来没有这个意思。 舍友买不买,他没权利干涉。 倒是流子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垃圾食品!你再说一遍试试?” 云词语调都不带变的:“垃圾食品。” 流子脖子上如果有链子的话,此刻都快拴不住了:“我这他妈是军训之光!多少人吃不饱饭,全靠老子的泡面。” 云词:“哦,垃圾。” …… 倒是虞寻一只手撑着座椅把手,歪着头喊:“流子。” 流子瞬间安静下来。 “快一点了。”虞寻看眼时间,说。 流子安分了:“哦。” “你们买不买,”流子转头说,“不买的话我这垃圾食品可就要收摊了。” “哦对了,需要代煮吗。”说着,流子从他的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变压器,一口小锅,“代煮加收30。” 变压器手掌大小,白色的,方形。 是学校明令禁止,不允许学生在寝室私自使用的违规电器之一。学校为了学生安全考虑,限制了电压,不允许使用任何大功率电器,但通过变压器可以变换电压。 “……” 业务够广泛。 潮男和网瘾少年摆手拒绝,火速拿了几桶,付完钱,回头发现原先还倚在门口的云词人不见了。 人呢? 回答他们这个疑问的,居然是虞寻:“在外面,估计这会儿在楼道口蹲着。” 云词确实蹲坐在楼梯口等人。 感应灯暗下来,他静静地待在那,手里无意识按着手机开关键,手机屏幕一亮一亮的。 那间寝室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谁能想到这泡面是流子在卖,更想不到虞寻和流子同寝。 妈的,人倒霉也该有个限度。 云词正想着,潮男他们小心翼翼地出来了:“你还真在这啊。” 云词:“?” 潮男:“那个姓虞的说你这会儿肯定在楼道口蹲着等我们,没想到他一猜就中。” 云词表情裂了一点。 潮男感叹:“这难道就是那句老话,最了解你的人有时候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买完没,”云词憋不住了,“买完赶紧走。” 潮男感慨出后半句:“而是你的敌人——” “操。” 云词蹲着,一只手绕到脑后抓了把头发,情绪很不稳定地警告他:“……我平时不打架,不代表我不会。” 潮男:“好的。我闭嘴。” 潮男那张嘴是闭上了,但手里拿着两桶泡面,递到了他跟前。 云词没弄懂他的意思。 “这个,给你的。” 潮男解释,“那个姓虞的说,他们搞活动,买六桶送两桶,临走前又给我们塞了两桶。” 云词看着那两桶泡面。 无端想起来,刚才他和虞寻不小心对视的那一幕。 寝室这种地方,太私人。 虞寻私下在寝室里的样子他没见过,他穿着件黑色T恤,隐在流子后面,神色淡淡的,藏在后面看手机。 “两桶泡面!” “凭什么送给他!” 流子在寝室里嚎叫,“我们从来都不搞活动!想想我藏泡面的狼狈,想想我背负的压力!五十一桶已经很便宜了。” 虞寻还没说话,流子自己悟了:“我知道了。” “——这不是赠送,是施舍。” 流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云词现在肯定捧着两桶泡面气炸了,这波优势在我们。” 虞寻垂着眼,寝室灯光很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不笑的时候,眼尾那颗痣不显得妖冶,反而显出几分沉抑。 半晌,他收起手机,不置可否:“把东西收了。” 流子收东西的速度很快。 十分钟后,寝室回归安静,所有人躺在床铺上。 流子睡前记了下账,然后忍不住说:“云词怎么也在南大。” 他又说:“这下大学四年热闹了。” 平心而论,他也和云词不对付。 但那种不对付,其实没有真正的恶意,就是少年时代谁都不服谁,又互相做过很多幼稚的事儿。 静谧又惆怅的夜,流子忍不住追忆往昔:“你俩怎么结上仇的来着?噢,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就有个人给你发莫名其妙的消息和恶心的图片骚扰你,说什么喜欢你,每天盯着你去哪儿了吃什么在干什么,私密照片一看还是个男的,你换手机号都没用。” “我们整天找人,找了快一个多月都没把人揪出来——这小子冲出来说要跟你交朋友。” “还送东西。” “送的什么来着,零食大礼包?” “多冒昧啊,”流子说,“很难不让人联想。” 寝室内安静一瞬。 继而响起虞寻那把向来散漫轻扬的声音,说:“水。” 流子:“什么水?你要喝水?” 虞寻:“他送的是水。” 流子压根记不得是水还是零食。 谁会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至于他虞哥为什么会记得,流子没有多想,他猜测这大概就是仇人之间过人的记忆力吧。 “我煮个泡面,”流子睡了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我下去拿变压器。” 已经是深夜,寝室里渐渐没了说话声。 流子在下面煮面,那口小锅水煮沸后突突地轻响,混着窗外的蝉鸣,虞寻阖上眼,眼前浮现出高中教室窗外的那颗梧桐树。 梧桐树树影婆娑,走廊里时不时传来朗朗书声。 “虞哥!”高中时候的流子头发没现在那么长,有一阵还被严跃勒令不准留头发,“那小子又给你发骚扰照片了。” “云词是吧,要不等会儿课间,我们再去堵他一回。” 虞寻坐在最后一排,接过照片扫了一眼,突然问出一句:“……那个叫云词的有耳洞吗。” 这次发来的几张照片里,其中一张里对方露了耳朵,耳朵上有个很不明显的耳洞。 流子:“?不知道,可以把他拎出来摁地上查一顿。” 虞寻:“说了多少次,行事作风别那么粗鲁,文明一点。” 流子:“我反思。” 虞寻:“嗯,给人摁墙上就行。” 流子:“……”这难道就很文明吗。 摁人计划没来得及执行,被连着三天的考试打断。考试期间,整个西高高一教学楼的氛围在严跃的严格管控下,变得无比安静。 就连课间,走廊上都没什么人,实在不适合“顶风作案”。 考试过后,他们想找的人倒是主动来找他们了。 出成绩后一天,课间。 七班班级门忽然被人推开,人一个接一个地进来,约莫十来个人,全是男生,这阵仗,看着像整个班的男生都出动了。 这群人浩浩荡荡挤满了整个七班。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很好认,一班班长云词。 虞寻刚把手上刷一半的卷子翻页翻过去,就看见一只手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只手手里抓着一张轻飘飘的纸,但把那张纸拍他桌上的力道却很重。 “啪——” 少年穿着一身校服,眼下不知是睫毛的倒影还是熬夜熬出来的一点乌青,眼睑往下耷拉着,面无表情。 这是一张特意打印出来的成绩单。 第一第二名的位置被标成红色,第一名云词,第二名虞寻。 分数相差三分。 流子坐在他边上那排,原本正趴着睡觉,听见响声又蹭地站起来:“干什么,这么多人,打架啊?” 云词松开手,手顺势揣进兜里,冷着脸:“不好意思,我对只能考第二名的人,也没什么兴趣。” “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之间。” 云词说到这顿了下,自己也觉得羞耻,还是撑着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完,“……势不两立。” 他话说完,流子带头,高一七班所有男生也站了起来。认为别的班这样带人过来找茬,他们班气势上绝不能输,集体在虞寻身后站了几排队形。 “你们一班的有病啊。” “这么多人,什么意思,要打出去打。” “干什么,想动手是吧?” “好啊,以后我们七班和你们一班的人不共戴天!” “……” 两拨人在教室里互相拱火,就这么吵了起来。 窗外梧桐树作响,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教室,虞寻略微往后靠,姿势很随意,指间夹着支笔。他抬起眼,正对上云词的脸。 光线落在少年身上,虞寻看了会儿,视线忍不住落在他耳垂。 干干净净的。 没有耳洞。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误会,但事态意外发展成这样,似乎很难再有和解的可能。 9 第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凌晨一点后,云词寝室。 潮男捧着热腾腾的泡面,囫囵吞枣:“你真不吃啊?” 潮男:“咱关起门来吃,不会有外人知道。” 云词把那两桶赠送的泡面扔给他们,踩着栏杆三两下翻身回上铺:“不饿。” 话音刚落,潮男清晰地听见云词的肚子响了一声。 云词默默把被子拉上,留下三个字:“我饿死。” 潮男:“……” 云词准备睡觉,结果临潮男他们吃完一桶,又泡了一桶,泡面味儿一直没散。 泡面是某个人送的。 这就导致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虞寻的脸。 他睡前翻来翻去,想戴个耳塞,想起来耳塞在下铺。 下铺由于没人睡,现在已经变成了放杂物的地方,上面堆了一堆东西。有网瘾少年的备用机械键盘,潮男衣柜里放不下的衣服,总之堆得满满当当。 等到泡面味儿消散差不多的时候,云词也睡着了,直到他被一声突兀的警报声吵醒:“嘀嘀嘀嘀——!” “怎么回事?” “集合了?” “不对啊,天都没亮呢,而且这声音不是集合声,好像是什么警报。” “……难道学校临时安排了逃生演习?” 全寝室人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穿衣服,不知该不该整队,衣服穿到一半,警报声忽然又停了。 云词衣服穿得快,主要担心有事的话他这个临时班长得负责整队。 结果他刚从上铺下去,手机响了两声。 [大一新生总群] 辅导员:[接着睡吧,没啥事,刚刚紧急演练。] 辅导员:[看你们动作还是挺利索的,不错,继续保持啊。] 高平阳的消息到这条结束,但是云词总觉得不对劲。按常理来说就算是紧急演练,也会一直演练到他们下楼整完队为止。 他正想着,手机又震了下。 是高平阳给他发的私聊消息。 高平阳:[明天午休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 次日午休。 云词随便吃了几口饭后,拎着军训帽去辅导员办公室。 刚跟他一块儿吃饭的李言感到好奇:[什么事啊?跟昨晚的警报有关吗?] 他回:[不知道。] 李言:[听说昨晚好像有寝室差点起火,消防车都出动了。] 云词心说这种学校“谣言”向来半真半假,肯定没起火那么严重,但很可能真出了什么事儿。 果然。 他推开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人。 六名男生,靠着墙站。 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但其中两个很眼熟。 其中一个扎小辫的卷毛,外号流子,这会儿正靠墙罚站,另一个是卷毛的大哥,是他此生不太想碰面的人。姓虞。 虞寻见他来了,居然往边上挪两步,给他空出一个位置:“站满了,你站这。都老同学,不用谢。” 云词:“?” 谁要站。 谁稀罕这位置? 以及他为什么要站进去?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都挤在这干什么,但他必不是来罚站的。 云词移开眼:“你自己站吧。” 虞寻背靠着墙,姿态闲散:“好心好意给你留位置,这么不领情。” 云词:“不好意思,用不着。我肯定不是来……” 云词自信的发言刚说一半,高平阳把手上的册子放下,抬起头,见到他之后难得用堪称暴怒的语气打断:“云词,对,说的就是你,你也给我靠墙找地方站着!站进去!站好了!” 云词:“……” 云词有点懵:“我犯什么事了吗?” 高平阳:“你还有脸问?!” “站过去!你们这一个个的,等我喝几口水,挨个骂。” “……” 整面墙都被站满了,除了虞寻刚给他让出来的空位以外,没有任何空隙。 云词走到虞寻边上的人面前,他冷着脸没表情的时候给人一种不太明显的威胁感:“换个位置,你站过去。” 他说完,那个人刚想挪步,就听虞寻更有威胁感地,似笑非笑警告他说:“你站过来试试。” “……” 那人被两面夹击,顿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挪位置了。 云词平时和虞寻之间再怎么吵都行,但牵扯到其他人就另说了,他并不想影响别人,于是硬着头皮站了进去。 挤。 而且很不适应。 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和虞寻几乎并肩,云词感觉自己的手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蹭到虞寻的手背。 高平阳喝完水,重重地把水杯放回桌上:“一个一个说吧,柳知,你那泡面,哪儿来的?挺会做生意啊,卖了多少桶?” 流子本名柳知。 这个名字和他本人气质极其不符,所以后来发展成谐音“流子”,他搬出一套熟练的说辞:“……本来是我自己吃的,我就爱吃泡面,一天能吃十桶,没想卖,后来是看他们也想吃,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高平阳:“一桶五十也叫分享?” 流子:“都是他们人太讲礼貌了,非要给我钱,感谢我。” 高平阳:“接着编,回头看看靠墙站着的人,你以为我这次叫你过来手上没点证据?” 流子:“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拿出你的证据,反正问就是没有。” 高平阳:“……” 听到这,云词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了。 高平阳转了个向,看向云词:“你昨晚去他们寝室了?他们寝室是不是私下在卖泡面?” 流子也在看云词,后背立刻变直了。 只有虞寻仍然靠着墙,姿势就没变过,似乎并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云词很想把这群人卖了,不管是流子还是虞寻,有一个算一个,最好都狠狠记个处分。但比起个人恩怨,有些事由他捅出来并不合适。 他没有当告密者的习惯。 于是高平阳等来了三个字:“不清楚。” 高平阳:“那你大半夜去他寝室干什么?” 云词:“串门。” “你们关系很好吗。” “特别不好。” “……” 云词手有点僵,生怕不小心碰到虞寻,最后干脆缩进衣袖里,他缩着手说:“所以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打他一顿。” 说完,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很轻微地动了下。 似乎在笑。 高平阳连着问了两个人,两个人都不配合,两次失利,他精神状态开始变得不太稳定,开始审第三个人:“他半夜串门,来打你是吧,你俩打架了?” 虞寻站直了点,配合他说:“嗯。不过太晚了,没打成。” 高平阳其实压根没有证据,这几个小子贼得很,没留下任何记录,找他们对峙他们又只知道胡扯。 “卖泡面的事今天先不跟你们掰扯,剩下的泡面上交给我,”高平阳这次的重点本身也不在泡面上,说完,他又从桌子里掏出另一个东西,“这东西可是人赃并获,变压器。学校是不是开学就跟你们说过不允许使用违规电器——?!不长记性,让你们进入大学深造学习,不是让你们来炸寝室的!” “昨晚要不是警报响得及时,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你们知道吗,你们刚开学就会被挂在学校门口宣传栏里,放上你们所有人的黑白照片,标题两个大字,讣告。” “标题下面一行正文:沉痛哀悼我校六名学生!” 云词:“……” 现在他知道昨晚的警报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这一墙的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是虞寻寝室的室友。 昨晚熄灯后太黑,他没和剩下四个碰过面。 “学校为什么不允许学生用这种大功率电器,就是为了保护你们,私自使用违规电器得记过,你们造成恶劣影响,得记大过。” “寝室长谁,”高平阳说,“从寝室长开始记。” 虞寻往前站了一步:“我。” 高平阳:“还有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虞寻:“没,找不到什么诡辩角度。我监管不力,该记。” 至于肇事者本人流子就更没话说了。 其他人都去领处分,原先站满的那面墙只剩下云词一个人。作为唯一一个其他寝室的人,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全程陪着虞寻寝室罚站。 正当他一边站着一边想自己应该很快就可以走了的时候,高平阳又喊了他的名字。 “云词。” “你留一下,”高平阳想了下说,“你们寝室是不是五个人,多一个床位?” 云词右眼皮跳了一下:“怎么了吗。” 高平阳:“他们寝室昨晚使用违规电器,整个寝室的线路全都烧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而且寝室被黑烟熏得没法住人,得重新分配寝室。” 云词:“……” 这下不止右眼皮不对劲,心脏都开始停跳。 高平阳:“他们寝室五个人都已经分好了,就剩下一个,正好住你们寝。等会儿你带他过去。” 一瞬间,云词感觉到自己嗓子都开始发干:“哪个。” 高平阳指了指那群人里站在中间,被围着的那个人:“你昨晚去串门的那个,虞寻。” 沉默。 很长的沉默。 云词心脏停跳几秒后,呼吸也开始停滞。 短暂的缺氧让他脑子有点发懵:“我和他,一间寝室?” “高老师,我刚有没有说,我昨晚过去是因为想打他一顿,”云词顿了一下说,“他住过来我俩真的会打架。” 高平阳经历流子刚才那番胡扯,已经完全不相信这帮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再加上刚开学手底下的学生就记了一堆处分,他平静地说:“那你俩打吧,打残了我给你俩叫救护车送医院,一人一辆,叫两辆。” “…………” 高平阳摆手:“我记得你是寝室长,反正你带他去你们寝室报道,要填张信息表。快走,赶紧走,我想静静,看到你们这帮人就头疼。” 办公室外走廊。 云词双手抱胸,整个人呈现出防御姿态,靠着墙等人。 刚才靠墙站的那帮人一个接一个从办公室出来。 虞寻是最后一个。 云词难得主动找他说话:“谈谈。” 过去高中三年,他主动和这人说话的次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上了大学之后多。 两个人之间的交集也是。 出现了很多意外,导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联变得复杂起来。 虞寻问他:“谈什么。” 云词:“谈刚才的事。商量下,你们寝室六个人,你找个人换。” 他说到这,又很勉强地说,“把那个卖垃圾的流子换过来都行。” “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高老师那不可能松口,你也不想和我住同……”寝室。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虞寻打断道:“找人换很容易,其他五个人我想跟谁换都行。” 云词松了一口气。 但没想到虞寻话压根没说完。 “不过——” 虞寻身上那件军训外套敞开着,站在他面前,说话时喉结攒动:“谁说我想换寝室了。” “?” 云词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被吊了起来。 “我觉得你们寝室挺好,我这个人向来懂事听话,就喜欢听从老师安排,”虞寻心情看上去意外地好,和云词逐渐变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不太想换。” 云词:“……” 你听话,你们寝室用违规电器,你们寝室卖泡面。 云词用最后一点理智,试图劝导他:“换寝室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你没必要为了争这口气,把自己搭进来。” 但那点残存的理智也在告诉他:虞寻大概率不会顺他的意。 这个人性格里多少沾了点玉石俱焚的特质。 为了让他不如意,这人也许可以忍受长期和他同寝。 有时候云词不得不承认,他对虞寻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果然虞寻盯着他看了会儿说:“把自己搭进去,也不错。” 他抬手扯了一下衣领,然后歪了下头,说: “怎么走?劳烦带个路,寝室长。” 云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想法:他干脆也去买个变压器把608炸了。 …… 谁爱带路谁带。 他不伺候。 云词正打算走人,手机震了几下。 老爸:[你在学校违规了?] 老爸:[我等会儿要去上课,周五放学之后再给你打电话,等着。] 除了老严的消息,还有高平阳的。 铿锵有力,四个字。 高平阳:[给他带路。] 云词的问号没来得及发出去,高平阳又发来一句。 高平阳:[你们在门口说话那么大声,我都听见了。] 云词:[……] 云词不再回复,收起手机,抬眼时觉得哪儿不对劲,又扫了一眼虞寻站的位置。 离老师办公室很近。 且门开着。 巧得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10 第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虞寻得回寝室拿东西。 云词有任务在身,不得不跟他一块儿回去。 他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进入某种类似备战的状态,精神高度紧张,手摸到衣兜里的手机,抵着手机,默念了几句冷静。 严跃和高平阳两个人的威力加在一起。 他可以暂时低头,再想对策。 两人沿着教学楼外的小道,一路走回宿舍楼。 虞寻突然说:“你紧张什么。” 云词紧绷的手一顿。 虞寻:“猜的。马上就要跟我同寝室了,紧张激动,可以理解。” “……” “还能听见狗叫,”云词说,“说明我和狗之间的距离拉得还不够远。” 虞寻很没自觉地四下看了看:“哪有狗?” 云词撇过头,打算跟这人拉开更大的间距。 他越走越慢,直接和虞寻拉开了一整条街。 可以。 这下谁也看不出他俩居然要去同一个地方。 - 虞寻寝室被毁得很彻底。 部分墙面被黑烟熏黑一大片,尤其是那张用来煮泡面的桌子,几乎被炸出一个洞来。走进去没有灯,所有线路被切断。 地上一片狼藉,看得出昨晚慌乱间,打翻了很多东西。 隔了条街的云词到的时候像路过一样,倚在他们寝室门口,本来想倚着墙给高平阳发的那句“我觉得他们寝室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继续住”哽在了聊天框里。 云词:[……] 他收回手机,认清了换寝室这个现实。 虞寻的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一床被子,一些日用品。 男生的日用品很精简,一个脸盆就装下了。 只是走之前,他们寝室刚才靠墙站的其他五人居然还给虞寻搞了个欢送仪式。 流子第一个,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兄弟,好不容易能凑成舍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我们之间的缘分可能就到这里了。多的话不说了,都在这瓶里了。” 虞寻坐在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上,一只手撑着桌面。 他居然还非常配合,手里拎着瓶水轻飘飘地跟他碰了个杯。 流子仰头一饮而尽:“我干了!” “……” 虞寻也喝了一口,然后捏着水瓶叫号似的喊:“下一个。” 另一个男生上来就是一句“大哥”:“大哥,你打野真的很强,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开黑吗。” 虞寻拍了拍对方的肩:“山水有相逢。” 云词焦虑地看时间。 流子和虞寻告别完,一直往他这边看。 他抬眼,对上流子的视线后,流子抱着胸郑重开口警告:“我就在你们楼上,你和虞哥住一起,注意着点。这栋楼,我们的人很多。” 云词无语一瞬。 这他妈什么□□发言? “你也注意点,”云词冷淡回敬,“下次用变压器的时候。” 流子:“…………” 云词回敬完,又觉得这番对话其实很正常。 他和虞寻就是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 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他们两个班的人互相下战帖,虞寻总能叫上大半个班的人应战。 一般就是两群人在走廊上对峙,互相拿班级成绩排名,运动会成绩,以及其他一切可以动用的素材嘲讽对方。 “哟,这不是某个这次月考才拿第三名的班级吗。” “均分差了整整0.7。” “这种卷子,不是闭着眼随便做?” “某班男子八百米落后三米,慢了1.3秒,哪里来的勇气在这叫。” “……” 后来有次严跃实在看不过去,让他和虞寻一人写一份检讨,周一升旗仪式上念。 当初他和虞寻一人拿着一份检讨纸,站在严跃办公室里。 虞寻站办公桌左边,他站最右边。 两人一左一右,看起来像严跃的左右护法似的。 虞寻领完检讨纸,问:“能问下,写检讨的原因是什么吗。” 严跃:“你们聚众——” 虞寻提醒他:“没有斗殴。” 严跃:“总之你们这样聚在一起——” 虞寻:“就是聊聊天。” 严跃:“就是聚众影响走廊秩序!” “整天一大群人站在走廊上吵什么吵,”严跃拍桌暴怒,“别的同学课间还要不要休息,要不要学习了!光看你们的热闹去了!还有你,云词,这周轮你当年级管理,让你维持秩序你就是这样维持的?!” ………… 那个总是带着大半个班应战的虞寻,和此刻在寝室里,被人轮番喊大哥相送的虞寻高度重叠在一起。 云词阖了下眼。 把冷不丁冒出来的,关于虞寻的一切都压了下去。 他想这些干什么? 还不如想想今天之后该怎么活下去。 - 虞寻拖着行李箱,带着行李站在608寝室门口的时候,寝室里其他四个人刚好都在午休。 三个人围着网瘾少年,网瘾少年头戴耳机埋头奋战。 他们边围观边喊:“一波了一波了。” “大招还有三秒。” “秒他!牛逼!” 网瘾少年正好一局游戏结束,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他摘下耳机,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门口。 “……?” 云词看似平静地介绍:“新室友,他们寝室炸了,换到我们寝。” 其他人:“?!”什么炸了? 午休时间很快结束,来不及多做解释,608寝室几人把空床铺收拾出来后,集合的口哨声就响了。 等到了晚上,他们才真正面对寝室里多出来一个人这件事。 除了潮男对云词和虞寻之间的事略有了解,其他人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寝室长今天这么不对劲。 虞寻一进寝室,有事没事就喊寝室长。 虞寻:“帮忙拿下被套,寝室长。” 云词坐在离他最远的那把椅子上:“……聋了。” 虞寻:“我拿着东西,不太方便。” 云词:“听不见。” “……” 过了会儿。 虞寻没什么可收拾的了,但还是没事找事,坐到云词边上:“寝室长——” 云词眉尾抽了下。 虞寻:“没什么事,刚到新寝室不太习惯,有点怕生,找你聊会儿天。” 云词蹭地站起来。 他一把抓过在边上打游戏的网瘾少年:“你。” 网瘾少年:“我?” “今天开始,”云词当场卸任,“你就是新的寝室长。” 等晚上熄灯后,所有人洗漱完上床。 网瘾少年打破微妙的氛围:“那个,既然现在我是寝室长,那我安排一下,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正好咱们凑够了六个人,要不就今晚……咱们正式介绍下自己?” 寝室里一片漆黑。 云词躺在床上,只抓出了重点“自我介绍”四个字,其他都没太听清。 主要是没心思听,他睡得浑身难受。 虞寻就睡在他下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网瘾少年话音落下后,寝室回归寂静的瞬间,云词甚至能听见下铺传来的,非常细微的声响。 很浅的呼吸声。 动了下被子的摩擦声。 …… 云词盯着天花板,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不是没想过找人换床位。 但大家都已经布置好自己的位置,潮男更是提前买了床帘。而且每天晚上得查寝,得按床位对应的名字计分。他并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高中打了三年的死对头,现在变成了大学睡他下铺的舍友。 由于没人有异议,寝室几人进入自我介绍环节。 网瘾少年:“我叫罗四方,计算机系的,游戏名大杀四方,我最高战绩是全服前五万六千名。” 潮男:“五万六千名,你为什么不直接自我介绍‘我打游戏其实很菜’?” 罗四方:“……你别小瞧五万六千。” 潮男:“我。”他磕巴了一下说,“我叫王壮。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妈觉得这个名字好养活。” 罗四方吐槽:“你这么潮的一个人居然名字这么土……” 其他两位也分别报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声乐系的叫刘声,另一个表演系的叫彭意远。 总之除了他们三名法学生以外,608寝室其他三个人的专业都各不相同。 云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侧过身刷手机。 不过半天,他手机未读消息已经99+。 李言:[我操,寝室炸了?] 李言深表震撼:[所以现在什么情况,你和虞寻同寝——?] 这两条消息是好几个小时前发的。 云词动动手指,回了句:[你怎么知道。] 李言秒回:[消息都传开了,以前西高的群都炸了好吧。] 李言:[还有人在下注,赌你们俩谁会忍不住先出手把对方从寝室里揍出去。我押的你。] 云词:[?] 李言:[主要不是为了赢钱,是为了挺我兄弟。] 李言又接着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云词打字速度很快:[打算买块墓地] 云词:[不管死谁都用得上。] 李言:[…………] 过了会儿,李言发过来一段消息: [要不做人阴险一点,我替你想了个主意,你先来者居上,干脆带领其他室友孤立他,排挤他,让他在你们寝室混不下去。] [想得不错。] 云词打字回他:[下次别想了。] 云词的自我介绍很简单,报了名字和班级之后就不说话了。 最后轮到虞寻。 云词清晰地听见声音从下铺传来的声音。 “虞寻,追寻的寻。” “法学一班。” 由于虞寻是今天刚搬来的,所以其他人听得格外认真。 只不过虞寻的自我介绍就正常了这么两句,之后的介绍全围绕着他们寝室前寝室长:“和小词以前一个学校,三年校友,平时经常互相联络的那种。” 你他妈。重新定义“联络”是吧。 云词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呼吸不太顺畅。 虞寻还在继续:“也可以理解成我跟他之间,关系匪浅。” 罗四方和王壮不知道该不该附和,只听虞寻上铺传来“啪”地一声。 罗四方新官上任,打开手机电筒去看情况。 看到云词坐在床上,看不清脸,但是手上拿着一盏他平时常用的usb台灯。 只不过灯罩好像碎了。 云词手里提着碎灯罩,声音麻木:“没事。想放个东西。” “这灯,”他又说,“质量不好。” “……” 罗四方咽了下口水。 “挺晚的了,”罗四方说,“那什么,改天再听。” 说着,他想赶紧度过这个氛围古怪的夜晚,说了一段结束语:“我们还没有寝室群,为了以后方便,要不加个群?加完大家就休息吧。” 加寝室群是常规操作。 大家离开家,有些人更是跨越好几个城市进入南大读书,生活上需要室友间互相照顾,有什么消息也方便通知。 云词没理由拒绝,他不是不合群的那种人,也不想搞得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的罗四方难做。 只是在同一个群而已。 又不是单独加好友。 他加的群那么多,搁在那不看不回不理的也不少。 都他妈已经在一间寝室了,还能更糟吗。 云词这么想着,扫码进了群。 他加完退回联系人页面之前,无意扫过群成员一栏。 结果他看见一个跟他微信头像堪称同款的头像,一片黑,那个全黑的黑框就算被缩小了几倍也依旧在一众群头像里脱颖而出,和他的全白白框头像以极高的相似度撞在一起:“……” 云词没忍住,从黑色头像点了进去。 个人名片上没太多信息,只有一个和他取名方式一样的微信名:yx。 yx,yc。 一个黑色头像,一个白色头像。 这张个人名片和他的摆在一起,看起来简直像两个人在搞什么特殊关系一样。 说这两人不认识都没人信。 黑暗中,只剩下其他室友偶尔翻身、放东西的声音。 云词努力忽略心底的异样,但思绪还是飘到了下铺。 下铺倒是没什么动静,虞寻似乎是睡了。 云词脑子很乱。 这人的名字和头像一直是这个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他和虞寻高中三年从未加过好友,他也没关注过对方的社交账号,这些问题暂时找不到答案。 就在这时。 手机很轻地震了下。 最下方一栏,通讯录图标上多了一个红色提示。 点开是一个黑色头像。 [消息提示:yx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11 第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云词在黑暗中盯着那条验证消息半天,最后决定忽略。 继续刷手机两三分钟后,又冒出来一个红点。 红点一个接一个。 [新验证消息] [yx:我是虞寻] [新验证消息:别装睡] [新验证消息:你刚才翻了个身,小词] 云词:“……”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半小时后又猛地睁开。 他有病吧。 - 次日,也是军训最后一天。 如果流子的变压器没出故障,再多撑一天,他卖泡面这个事就能“功成身退”了,毕竟军训结束之后想吃什么吃什么,不会再有人管束。但很多事情就是差了那么一步。 军训最后一天主要内容就是一些成果展示,下午参加完结训仪式后,大一新生军训正式结束。 “你起那么早,”李言寝室里,李言睡眼惺忪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床边的表舅,“六点半,六点半啊,寝室楼这才刚开门你就溜出来了?” 云词也没太睡好。 他顶着没来得及梳的头发,面色很差:“认床,醒得早。” “你是因为……” 李言想到虞寻,但理智逐渐回笼,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嗯,认床。”李言说,“也确实,换新环境就是容易不习惯。但我睡得挺习惯的,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行,你睡。” 说着,云词拽了把椅子。 然后坐在他床边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大有要赖在他们寝室等他睡醒的架势。 李言对着云词那张脸,实在是睡不下去了:“行吧,我也起了,咱们去食堂吃早饭?” 两人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周文宇。 于是两人行变成了三人。 早上食堂的军训特供早餐依旧是老三样,白粥馒头水煮蛋。 在窗口打完饭,三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 周文宇:“我早上去拿快递,我妈给我寄了点东西,没想到你们也起那么早。” 云词:“早起健康。” 李言嘴里的馒头有点噎,没忍心戳破:“……昂。” 周文宇挠挠头:“你们真是好健康的作息。” 话题零零散散,从周文宇妈妈寄来的水果聊到军训教官。 云词喝着粥,摆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 又是那个黑色头像。 [新验证消息:?] 紧接着又来一条。 [新验证消息:出去了?] [新验证消息:那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份早饭。] 云词捏着勺子,嘴里有好几句话想说。 这黑色头像有没有一点自觉? 他俩压根还没加上好友。 把这当聊天框啊。 还有这人怎么对室友身份适应得这么快。 “谁啊?”李言也听见震动声了。 云词反手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不认识,骚扰信息。” 扣完,他忍了又忍。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个事。” 话到嘴边,云词迟迟说不出口。 “有个人,微信头像跟我很像,名字也取得差不多。” 他很勉强地说下去,最后心一横,点明道,“那个黑色头像的。” 云词这话题展开得太突然,李言和周文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听到“黑色头像”这个关键词,两人脑海里同时闪过某个熟悉的名字,姓虞。 李言:“你说……虞寻?” 云词:“你知道?” 李言以一种“我以为啥事儿呢”的语气:“知道啊,这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不信你问周文宇。” 周文宇点点头:“知道。” 云词:“……” 这个所有人里显然不包括他。 李言:“他这头像都用好几年了,全西高都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想啊,好像从高二就开始用了。” 李言的高中记忆里,他记得虞寻加的班级群、年级群不少,由于人气高,那种杂七杂八的群里总会有人拉他,不过他在那些群里倒是不怎么发言,但那个标志性黑色头像在群友列表里尤其醒目。而且西高有网络表白墙,一群男生女生经常带着微信头像表白,他表舅那一片白和虞寻的一片黑总是轮番上榜。 不过表白墙这种东西,估计他表舅也不怎么看。 周文宇抓住了重点:“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下一秒,他觉得以这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像才是正常的。 于是又问:“那这三年都是怎么联系的?就是约架,也需要‘约’吧。” 说到这,李言放下筷子:“好问题。我来给你演示一遍啊,他俩联系起初主要靠我和流子传话。” 他一人分饰两角,先是模仿‘流子’说话:“我们虞哥让我告诉你,今晚放学球场等着。” 然后模仿‘云词’:“你去告诉他,没空。” 还是‘云词’:“去传话,这次篮球赛,趁早投降,他爹放他一马。” ‘流子’:“我们虞哥说了,投降不可能,他等着你向他求饶。” “……” 李言模仿完,继续吃饭:“他们就这么联系的。不过后来不知道玩的哪一出,虞寻不找流子传话了,开始亲身上阵,没事就来我们班晃悠,还被表舅找老严投诉过好几次。” 李言说着想,这可能就是云词之前说的,换了新打法吧。 别的不说,这个新打法确实歹毒。 “……” 这两人的重点明显歪了。 “就没人觉得,”云词感觉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觉得很奇怪么。” 李言:“?” 周文宇:“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云词:“一个正常人,正常情况下,为什么用一个和别人差不多的头像。” 这种……相似度很高的头像。 他只在别人网恋的时候见人用过。 但“网恋”这个词太暧昧,他说不出口。 李言:“正常啊,一黑一白,代表黑白两道势不两立,总之就是挑衅你,跟你宣战呢。而且那么多年都不换头像,可见其态度之坚定。” 末了,他又总结说,“反正我们全西高的人这几年都是这么理解的。” 李言:“难道你还有其他理解?” 云词:“……” 他没有。 - 太阳依旧晒得很,结训仪式上,校长做最后发言:“咱们本次军训最后一天,各位同学在军训期间表现都不错,尤其是最后的方队展示,我想这也代表着大家进入南大的学习态度。” “作为校长,我也希望大家能在南大度过一段愉快的学习生涯,离开家以后,南大就是你们的家。” 台下掌声如雷。 云词站在队伍末尾,听了会儿开始走神,衣兜里手机震动声又把他拽了回来。 感受到震动,他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打开手机后,视线习惯性往下看,不过联系人图标上没有红点。 发消息的人是严跃。 老爸:[未接电话] 老爸:[结训仪式还没结束?结束回电。] 结训仪式结束后,云词回寝室的时候寝室里没人。 罗四方在群里说他们几个去附近一家店买衣服去了,带的衣服不多,不穿军训服一时间还不知道穿什么,晚点回来。 他随手回了句“知道了”,然后给严跃打电话。 这天是周五。 学校早放学,严跃接电话的速度还算快。 前两通都占线,第三通才被接起。 严跃:“刚才有学生家长找,你那边军训结束了?” 云词嗯了一声。 严跃:“你那边违规是怎么回事?” 云词:“……就是字面意思。” 他都能猜到严跃会输出什么咆哮。 说完后,他把手机听筒拿远,等待大概三分钟,再贴回耳边。 严跃的输出已经进入下一阶段:“正式上课前预习功课要做好,既然周末有时间,凡事都要多做准备,逻辑思辨的能力很重要,自己多找找学习方法。” 云词还是嗯。 严跃:“你就这反应?” 云词换了个词:“啊。” “……” 严跃:“你别嫌我啰嗦,大学四年时间一晃而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另外每周把学习成果写成汇报,交一份给我。” 云词说:“明白。” 严跃职业病很严重,云词时常感觉自己的身份除了儿子以外,更像是他的学生。 严跃又说了一堆学习方法的问题,云词听到一半,原以为没人的寝室突然有了点动静。 是浴室门把转动的声音。 很轻的咔哒声。 然后门开了,有人从浴室里走出来。 虞寻肩上搭了条毛巾,穿着件异常松垮的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头发湿漉漉地,将发色染得更深了。墨一样的黑色。少年下颚削瘦,水珠顺着侧脸落下来,最后隐进衣领里。 紧接着下一刻。 他垂着的眼漫不经心抬起,眼尾微微往上勾似地看向云词。 “……” 云词怔了下。他没想到寝室里居然有人在,更没想到虞寻会在。 他一大早就“逃”出了寝室。 此刻又要面对和这人同寝的事实,还是浑身不适应。 “小词,你在不在听?”电话里,严跃提醒。 云词还没回话,刚从浴室出来的虞寻倒是重重地咳了好几下。 他倚着浴室门框,咳得仿佛昨晚忽然一夜之间得了重病。 然后他在云词压根没开口问的情况下,又自己随口解释:“没什么,我虞寻就是,嗓子有点痒。” 云词:“……?” 自说自话就算了。 特意报名字干什么。 云词:“没人问你。”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隔着电话捕捉到关键词的严跃:“虞寻——?” ………… 操。 严跃:“你让虞寻接电话,我也跟他说两句。正巧昨晚你们高老师还在跟我说有几个同学换寝室的事。” 云词想说“你直接给他打电话不行吗”。 但没说出口。 他不想和严跃吵架,于是不太情愿地给虞寻递手机。 手机只递出去一半。 虞寻没接电话,他走近两步,俯下身就着他的手喊了声:“严老师。” 云词:“……” 严跃:“上次送的那套书收到了吗。” 虞寻:“看完了。军训休息的时候无聊,随手翻了翻。” 严跃:“那等回头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让小词再从家里多带几本过去。” 虞寻笑着说了句“谢谢严老师”。 虞寻和严跃之间的关系很奇妙,虞寻这个人在西高的时候,属于那种让老师又爱又恨的角色。成绩好,性格也算活跃,在办公室罚站都能和其他科目老师唠一会儿,顺便帮老师批批作业。但闹点事让人操心的次数也不少。 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严跃特别关照他。 云词想着,思绪开始跑偏。 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虞寻松垮的衣领上。 这人虽然和瘦弱两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锁骨沟壑却很深。 虞寻身上沐浴露的味儿一点点钻出来。 他凑近后,湿漉漉的发丝蹭在他手上。 很凉。 …… 靠得太近了。 以前严跃虽然时不时会把虞寻往家里带,但从来没过过夜。 虞寻在他家,也就是写写作业,或者写检讨,再吃顿饭,走之前被严跃单独叫去阳台私聊一会儿。 他们现在的距离。 是上大学之前,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存在的距离。 他无意识地想缩手。或者干脆把手机砸虞寻脑门上。 好在他耐心彻底丧失之前,电话被严跃切断了。 但面前的人依旧没有退回去。 云词:“?” 虞寻还保持刚才那个跟他共用电话的姿势,俯着身,一只手绕到他身后,搭在椅背上,带着几分压迫感问:“好友申请,你打算什么时候通过一下。” 12 第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六人寝显得略有些空荡。 罗四方他们都不在,寝室门没关紧,虚掩着。 其他寝室的说笑声通过门缝传进来。 云词怀疑虞寻就是故意趁其他人不在想找事,反问:“我为什么要通过。” 虞寻:“我们现在是室友。” 云词:“所以?” 虞寻:“刚换新寝室,我性格内向,不太适应。所以想加下老同学。” 你妈的。 你内向? 云词一瞬间有点哑口无言。 “反正你要是不肯加我也行,”虞寻另一只手伸进衣兜里,然后单手把手机掏了出来,“我刚和严老师还有点话没说,打算再打个电话。啊……顺便聊聊我的寝室生活,你觉得怎么样,小词。” 云词:“……” 十几分钟后。 罗四方,王壮几人拎着大包小包一个接一个推开门进来。 罗四方进门喊:“朋友们,壮哥给我搭了好几套衣服!” 用不着他说,这群人一进门,身上换上的新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谁搭的。人均身上挂了好几串银色大链子,上身穿得五颜六色,下身一条吊档束脚卫裤。 潮得有点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寝室全员学街舞。 然而罗四方说完,发现寝室氛围有点奇怪。 只有虞寻一个人心情不错地在回应他:“很帅。” 罗四方:“是吧。” 虞寻:“尤其这件荧光色上衣,彰显不凡。” 罗四方:“裤子也点评下。” 虞寻:“剪裁独特,一般人驾驭不了。” 前608寝室长云词很不合群地待在上铺没吱声,被子盖过头顶,直挺挺地盖着被子躺在床铺上。 罗四方看不见他人,只能看到一床被子,说话时放低音量:“他这么早就睡了?” 虞寻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 他手里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似乎是个对话框,不置可否:“可能吧。” 躺在上铺的云词压根没睡着。 他在被子里躺尸,手里的手机屏幕也亮着。 屏幕上显示两行字: [你已经添加yx为好友。]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那个黑色头像出现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让人很难忽视。 他想起来高中的时候都是他找严跃告状。 那会儿虞寻渐渐不让流子传话,亲身上阵,在他们班后窗窗口晃悠。 “老严,”他站在老师办公室里说,“我要投诉。” 严跃:“投诉谁?” 云词:“七班虞寻。” 严跃:“你投诉他的理由是……?” 云词:“看他不顺眼。” 严跃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你这不能作为投诉理由。” 云词:“那你帮我想一个,让他下节课课间从我们这栋教学楼彻底滚蛋。” 严跃:“这样吧,我帮你写个牌子,就写虞寻不得入内,你摆在教学楼楼下怎么样。” 他说完,见云词真的若有所思地琢磨起来,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并在云词打算说“这样也行”之前,发出了严厉的咆哮:“你还真敢想——?你给我滚回班里去,好好上课,今天晚上竞赛卷多做三张,不做完不准睡觉。” “……” 没成想上了大学之后,虞寻变成了那个爱告状的。 …… 严跃到底多喜欢他。 毕了业还拿他当重点关注对象。 - 周末。 军训后两天休息,云词本来还是打算去李言寝室紧急避难。 不过他后半夜睡了过去,这段时间严重缺少睡眠,之后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等他睡醒,撑着床板坐起身,垂眼看向下铺,没看到某个身影。 下铺被子铺得整齐,床上干干净净,除了充电宝以外没放别的东西。 寝室里很安静,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都还赖在床上,不是睡觉就是刷手机。 云词抓了把头发,坐在床沿边上,低头滑开手机。 手机里第一条消息是黑色头像发的。 yx:[出去了,不在寝室,起来没看见我不用太失望。] 云词:“……” 他只当没看见,立刻划走。 下一条消息是李言发的: [兄弟,我已经联系了一到六号楼所有能动用的人脉,现在我们这边大概有十来个人,不知道对面虞寻那边有多少人,反正你什么时候要用人,直接跟我说一声。] 云词下意识打字回复“不用”。 都大一了,不是高一。 人总要长大。 照这么下去,难道以后出社会工作了,他下班还得带一群人在找条街和某个姓虞的碰个面? 但是发出去前,他犹豫了下,在不用两个字前面又加了两个字。 yc:[暂时不用。] 李言:[行。] 李言:[反正随时待命。] 李言:[你们俩打起来那天,我兄弟绝对不能输。] 云词简单扫完消息,从聊天框退出去之后,又看到醒目红色的消息提示。 朋友圈动态:新增15条。 点进去,全是他朋友圈的点赞。 [yx点赞了你的朋友圈背景] [yx点赞了你的图片] [yx点赞了你……] 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并不高,每年零零散散发一两条,有关于世界杯球赛的转发,也有竞赛前夕刷题刷崩溃发的一张照片,拍的书桌,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半,书桌上全是卷子,照片角落拍到了他的半只手。再往前翻,还有一条是过年的时候。 新年,严跃给他买了件红色毛衣,他抱着亲戚家的小孩合了张照,配文是“新年快乐”。 很生活化,很琐碎。 这些朋友圈他不回顾,大部分内容自己都忘了。 但现在每一条朋友圈点赞栏里,都多了一个黑色头像。 “……” 虽然他每天都想打人。李言找的那十几个人,不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他和虞寻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云词坐在床边,很沉默。 他朋友圈脏了。 删光算了。 “词哥起了啊?”对面床铺,王壮看见云词闷不做声地坐在床边,“去食堂打饭吗?能不能帮我带一份。” 云词说:“去的话给你带。” 王壮:“谢谢词爸。” 罗四方接话:“还有我,我也要一份,谁给带饭谁就是我今天一天的爹!谢谢爸!” “……” 云词带着四个儿子的期望去食堂打饭。 在他拎着饭回寝室的路上,寝室群里聊得火热。 [608兄弟群] 罗四方:爸,走到哪儿了。 王壮:爸,千万记得我要两份锅包肉!两份!!! …… 因为群聊,他的手机震个没完。 隔两秒,又震了一下。但这次不是群聊,是私聊消息。 yx:[帮我带一份] yx:[一楼门口的盖浇饭,不要葱和香菜,不加辣,不吃羊肉和鱼肉,另外我喝豆浆不喜欢喝太甜,包子比较喜欢吃肉馅的,不吃豆沙。] 谁管你吃什么不吃什么啊。 云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死对头的喜好强行进入大脑的感觉。 罗四方闻到饭菜的香味,从床上爬起来热烈迎接他今天的爹,然而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只见他今天的爹冷着脸,把饭菜扔桌上之后问他:“你手机在不在身上。” 罗四方:“……在?” 云词下颚微微扬起:“拿出来。” 罗四方拿出手机,顺口问:“你手机没电了吗。” 云词:“我手机电量满格。” 罗四方:“……” 那是干什么。 “打开微信,点那个黑色头像,”云词单手插在衣兜里,指挥道,“你跟他说,让他别再给我发消息。” 罗四方:“…………” 罗四方:“你要不自己回他?” “我要想回,”云词说,“还用得着找你。” 罗四方:“但你俩都互加好友了,”他说着偷偷瞥了眼云词的手机,“那你们这联系人算什么。” 云词但凡有半秒犹豫都是对高中三年的不尊重:“算摆设。” 罗四方:“……” 其实自从虞寻搬进来之后,罗四方担心过寝室的安全问题,但事实证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打打杀杀,虞寻和云词两个人意外地会照顾一下他们其他人的死活。但是两人偶尔会在一些很微妙的地方,爆发出一些微妙的矛盾。 罗四方只能老老实实发过去,他这边没等到回复,云词满格电量的手机倒是响了。 yx:[?] yx:[哦,所以饭带了吗。] 云词:“你告诉他,让他喝风。” 夹在两个人中间的罗四方:“……” 他寝室这两位爷非得这么聊天是吧。 - 还没正式开课,周末多少让人感觉无聊,躺了半天,很难一直躺下去。于是吃过午饭,罗四方发挥寝室长的身份,诚邀大家出门团建。 “去哪儿团建?”王壮躺在床上问。 刘声:“这个点,找个饭馆等着吃晚饭吗。” 云词大概能猜到罗四方想说什么。 果然,这位网瘾少年说:“去网吧上网,问问虞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六排。” 王壮:“让你当寝室长你就是这么当的……” 罗四方:“游戏不好玩吗?” 王壮:“好玩,所以什么时候去?” 罗四方展现出他领域的专业性:“你们想去哪家网吧?来之前我已经全都打听过了,目前我校附近有三家网吧,是三巨头,这三家网吧分别从价格、环境、电脑配置三个不同的角度打出了各自的特色和优势。” 云词:“……” 其他人:“……” “随便吧,”云词说,“你选。非要问我意见的话,我的意见是五排。” 罗四方果断改口:“那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问了。” 最后罗四方选了三巨头里的其中一家,主打配置优势,硬核而又强劲,一行人起床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往校外走。 网吧开在东门附近,从学校东门走出去,过一条街就是。那条街算是条商业街,店面琳琅满目,来来往往的全是南大的学生。 由于校区太大,大部分人出行都会骑自行车。云词第一次对大学有了某种奇妙的感受——高中校园里反复回响的上下课铃在这里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辆自行车车铃的声音。 自行车夹杂着风,穿过绿荫道。 网吧在二楼,顺着楼下贴的指路告示,从狭长的楼梯走上去,推开门,里面坐满了学生,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组队来开黑的。 网吧里声音嘈杂得很。 直到前台说了句:“同学,麻烦刷下身份证。” 云词才意识过来,现在已经不用像高中时候遮遮掩掩,去学校附近上个网吧,都只能找“黑网吧”。 高中时,严跃曾经为了掌握校外所有黑网吧据点,为了蹲守在学生上网吧的路上,在家里对他“严刑拷打”过。 “你是我儿子!你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能包庇同学在黑网吧放纵!”这位教导主任忧心忡忡,野心勃勃,“我今年势必要把学校附近这些窝点全部捣毁,你到底说不说。” 那时候的云词不想出卖同学,以及他本人也偶尔会去黑网吧光顾:“你有本事的话,就自己去找。” 严跃:“我要有本事,还在这问你。” …… 他们到的时候整个网吧还剩下一排位置。 云词刷过身份证后,为特意和没来的某个人避开,挨着罗四方坐在了最里面。 他靠着墙,随手点开扫雷,漫不经心扫着玩儿。 罗四方他们在群里喊虞寻。 [608兄弟群] 罗四方:我们已经到了@yx 王壮:你还有多久,快的话我们等你来了再开@yx 刘声:@yx 彭意远:@yx 他们喊半天,黑色头像没反应。 云词扫雷扫到一半,意外碰到鼠标,炸了一片雷。几乎与此同时,搁在边上的手机也震了下。 是一条虞寻发给他的私聊。 yx:三分钟。马上。 “……” 云词在心里叩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来上这个网。人有时候该不合群一点。 他抬手在桌面上敲了下,提醒罗四方:“你回他,有事群里说。” 罗四方十分熟练地转述去了。 倒是王壮在边上小声问:“我操,他们这个症状多久了?” 罗四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王壮:“他们今天一天都是这么聊天的?” 已经麻木的罗四方平静地点了点头:“……昂。” 闻言,王壮人也有点麻。 云词不知道他们在边上聊些什么,他关闭扫雷,进入游戏页面。 这款叫《无尽荣光》的团队对战游戏从他们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爆火,狙击类,可玩性很高,但高三忙着备考,云词已经近一年没有登录过自己的游戏账号。 登上去的瞬间,他对着两百多个区陷入沉默。 他好像连自己在哪个区都忘了。账号ID当初更是直接脸滚键盘滚出来的。 云词估摸着应该在中段的位置,于是从第100区开始查看,想着实在查不到就新建一个号算了。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似乎有人从他身后经过。 某一瞬间,他背后的某根神经敏感地竖了起来。 接着,他感觉到一阵很轻微的风。 是有人站定,然后俯下身靠近他时掀起的。 那人在他的位置后面站定,然后以极其自然的态度逼近—— 云词刚察觉到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鼠标就被人牢牢摁住了。 身后那人的手半覆在他手上。 一根手指搭在鼠标滚轮上,页面随之下滑,最后精准无误地停在122区上。 122区,区名【风起云涌】。 然后那只手从鼠标上松开,落在键盘上,熟练地替他输入了一串游戏ID:yc1293sdjkce。 身后这人做完这些后,直起身,很欠地开口:“四方,我跟你换个位置,你们给我留的那个位置会影响我游戏发挥。” 罗四方:“……?” 虞寻接着说:“靠近过道,人走来走去的,像我这种内向的人会不好意思打游戏。” 13 第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很内向,上网吧不敢打游戏。 这种话怎么会有人说得出口??? 云词下意识想开口嘲讽,但视线落在那串区名和ID名上,意外地说不出口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比起跟虞寻掐一架。 他更多地居然在想,为什么他会记得。 他自己都早已经不记得的游戏账号,就算当初一起打过游戏,为什么虞寻记得那么熟。 西高男生之间的友谊除了靠篮球维系着,还有另一样东西在男生之间有着和篮球同等重要的地位:游戏。 西高附近的黑网吧是全校所有男生用尽全力保护的圣地。 即使云词和虞寻这两拨人在高中的时候再不对盘,也不约而同地在网吧这件事上,选择了相同立场。 导致严跃在那三年,在此方面的战绩一直不佳。 他们那拨人经常会在网吧和虞寻那拨人偶遇。 “哟——是昨天下午傍晚四点半那场场伤只有八千伤害的词哥来了啊。”流子看见他们,总是第一个发声,“不知道八千伤害怎么打出来的,我们虞哥上把三万伤害。” 云词:“别乱叫。” 他走进去,在虞寻对面坐下来:“有本事单挑。” …… 当初他们全都穿着西高校服。 少年人难掩青涩,偷偷摸摸挤在有点昏暗的黑网吧里。老旧的电脑桌上摆着各种饮料,书包东倒西歪地挂在椅背上。 他们有的人一边打游戏,一边抓住空闲时间疯狂互抄作业。 “接住了——这是语文卷子,刚才谁要来着?” “我数学写完了,英语阅读答案谁有?” “……” 和白天井然有序的状态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学生的法外之地。 …… 虞寻成功靠“内向”和罗四方换了位置,坐到他边上。 内向的虞寻登录游戏账号后,自来熟地问他:“喝不喝水。” 云词:“……?”喝屁。 虞寻另一只手里拎着一瓶冒凉气的饮料,瓶身很熟悉,他提着,把饮料放在云词桌上:“薄荷水,之前看你挺喜欢喝。” 那两箱水,从云词的角度上来说怎么也没办法和“喜欢喝”扯上边。 虞寻这时候提出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你自己留着喝。”云词伸手把那瓶水推了回去。 推完,他看向罗四方说,“我要换位置。” 刚换完位置的罗四方:“……” 云词:“我不喜欢太内向的人,太内向的人坐我边上,也会影响我发挥。” 罗四方:“…………” 你们他妈的,到底要他怎么做。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际。 虞寻手离开鼠标,往后仰了下:“怎么。” 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故意顿了下。 空了两秒后,他接着说:“打游戏这么挑位置,影响发挥怎么了……怕打不过我?” 虞寻很知道说什么云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内,刚刚还站起来想换位置,如果换不到位置他选择直接换一家网吧的云词又坐了回去。 他戴上耳机,一言不发。 手指输入密码,直接进入了游戏。 “……” 【战斗开始】 网瘾少年罗四方在打游戏的时候话会变得特别多,只是点一下平A,都能说上十句。 云词基本不说话,虞寻话不算少,但每一句都会精准无误地围绕某个队友。 虞寻:“小词,这有枪。” 云词:“看得见,不瞎。” 虞寻:“想要的话可以求我试试。” 云词:“?谁稀罕。” 隔了会儿,虞寻又说:“人在对面,在蹲你,小心点,要我救你的话——” 云词:“说了不瞎。” “……” 无人问津的罗四方依旧在言语输出:“对对对,目标出现了,瞄准。” 罗四方:“好!词哥!就是现在!” 他们队伍马上拿下第一个击杀! 罗四方感觉到熟悉的热血在一点点上涌,电子竞技就是如此!激情澎湃!这是男人的激情! 下一秒。 系统播报:玩家yc1293sdjkce击杀玩家yuxun。 这个游戏允许队友之间互相攻击。只是一般来说除了手滑,没有人会这么干。 让你瞄人。你在瞄谁啊!!!!! 罗四方的血忽地凉了。 这天晚上,多了一个睡不着的人。 [608兄弟临时悄悄话群(没有虞寻和云词版)] 罗四方:我跌出全服前五万六千名了。 罗四方:我今天掉的段位,比我之前赛季加起来掉的还多…… 罗四方:我开始觉得,电竞,应该是一个人的游戏。它并不太适合团建。 罗四方:怎么会有人全程盯着队友杀啊啊啊啊!!! 王壮:+1 刘声:+2 彭意远:+3 比起罗四方,608寝室里还有一个人同样睡不着。 云词高三都没有这么缺过觉。 自从大学开始起,他就没有一天睡好过。并且每到夜晚,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复杂。 他对着联系人列表里那个黑色头像看了会儿,没忍住去戳了李言。 yc:[你记得我游戏账号叫什么吗] 李言在玩手游,隔了会儿回复:[?] 李言想了想,云词玩过的游戏并不多,并不难猜:[哪个游戏,无尽荣光?] 李言:[疯了吧,你那串乱码一样的名字,谁记得。] yc:[如果有人记得] 云词手指停顿了下,想再接着打一句什么。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于是这句询问,就这样以没有结束的方式发了出去。 李言还是回过来一个问号。 [?] 多年好友,李言自己都佩服自己能从这只言片语中理解出云词的意思:[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那个人是我猜的那个人的话。] 李言:[当初你们在西高校外黑网吧线上PK打成那样了,你苦练连招,连夜追分,恨不得把自己超过虞寻200点伤害的游戏结算页面打印下来,在西高到处发的事情你忘了?] yc:[……] 李言:[如果有人记得你那个乱码账号,也只能是这个人了,这一连串操作下来,这他妈是个人都会记得你账号。] 李言:[怎么,你账号找不回了?] 李言:[找不回也没办法,总不能去找姓虞的问吧。] 云词回过去最后四个字。 yc:[再见,睡了。] - 周末两天很快过去,周日云词为了给严跃交学习报告,整天都在看新发的课本,课本加上严跃提前给他寄的各种资料,在寝室长桌一角叠了厚厚一大摞。 大一主要先学宪法、法理、法制史三门打基础。 开课后,云词也把重心放在这三门上。 虞寻倒是开始早出晚归,每天早上流子定时定点出现在608寝室门口,然后两个人就结伴走了。 流子每次出场的姿势都很固定:双手环胸,吊儿郎当,整个人斜靠在寝室门边上,眼睛也是斜的,斜着睥睨云词。 眼里是无声的警告。 云词:“……” 云词坐在长桌旁,一条腿曲着,手肘抵在膝盖上,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随手转了下笔,当做不在意。 “靠,”流子跟着虞寻走出去之后,忍不住说,“怎么感觉我被鄙视了。” 虞寻说:“他应该没那个意思。” 就在流子想说“怎么没那个意思,怎么看都是那个意思”的时候,虞寻又说:“他只是觉得你有点傻逼,挺无语的,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能见到你这张脸。” 流子:“…………” 到底有什么区别。 非得把云词的心理活动细化到这种程度? 自从虞寻换寝室之后,流子一直暗自担忧,担忧虞寻大学的寝室生活。他虞哥一定正过得水深火热。 虽然他虞哥高二开始莫名其妙抽风,对云词那小子总是笑吟吟的,但在他心里,这是一种高手才有的的从容——不那么把你当回事,不生气,还主动接近你,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强者,就该这样。 但他也不会将这份担忧表达得太明显,因为男人之间的默契,更因为他懂得男人的自尊心。 流子像之前那么多年一样,没有说得太直接,只委婉地问:“最近怎么样。” 虞寻听得也没太在意,他低着头,不知道给谁发微信消息:“怎么突然问这个。” 流子:“关心一下不行啊。” “行,”虞寻发完消息说,“最近过得不错。” 流子:“这个很不错的意思——” 虞寻说话时居然还勾了下唇角:“挺开心的。” 流子:“……” 说反话。气极反笑吧这是。 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暴露出脆弱时刻,没关系,话不需要说透,他懂。 流子跟在虞寻后面,心说这寝室换得,他虞哥精神状态都快崩溃了。 云词手里转着笔,目送流子离开后,他的世界终于回归清净 然而这种感觉没能维持多久,很快黑色头像又蹿到了他眼前。 [yx]:出去了 [yx]:和流子找了个兼职 云词手里的笔停了:“……” 他没忍住,下意识想打字回复:谁管你出去干什么。 这句话刚输入前三个字,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回虞寻的消息。 手里的手机一下变得有点烫手。 他摁灭手机屏幕,继续看面前的案例分析。 在正式开课前,寝室其他几人万万没想到云词的学习状态居然恐怖如斯,所有课程都要提前掌握,有空就看题,没事就背书。 云词埋头看了大半个小时,王壮在床铺上探头找他聊天:“我有个表妹。” 云词果断地说:“别介绍给我。” 王壮把后半句话说完:“……马上要过生日。” 云词:“……” 王壮:“我是想让你陪我去学校附近定个蛋糕,我以前选的她都不太喜欢,可能我太时尚了,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云词为他的嘴快付出了代价,他收起法典,陪王壮出门。 两人穿过东门,走进那条有网吧的商业街。刚开学,很多店铺上面都挂着“招学生兼职”的海报。 “就这家吧,看起来还行。”王壮在某家店前驻足。 云词没怎么看,跟着走进去,然而他刚踏进去——靠近门口的那位服务生原本站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子整个斜了出去。 云词右眼皮跳了下。 抬起眼,果然再次看见那熟悉的睥睨眼神。 流子扭头不去看他们,为了钱,对空气说了句:“欢迎光临。”这四个字听上去好像烫嘴。 云词懒得跟他掰扯。 只不过看到流子的一瞬间,云词下意识去找另一个人。 果然,在收银台后面,有个人坐在那睡觉。 那人像上课偷偷睡觉一样,整个人被收银的电脑挡住大半,一只手压在桌上,另一只手搭在颈后,碎发垂下,只能看见他半截鼻梁和削瘦的下颚。 所以虞寻说的兼职,就是这家店。 大学生课余时间兼职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里整体工作环境松散,这个点没什么客人,不然也不会请学生来看店。 但是面前这两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第一次,很熟练,这个熟练主要指能省力就不会多出一分力气,比如这个敢睡觉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流子那句对着空气说的欢迎光临耗尽了他所有的礼貌,没过多久,他立刻说:“买不买,不买赶紧走。” 云词:“你管得着吗。” 他话音刚落,睡觉的那个人动了下。 等云词再看过去,虞寻已经换了姿势,他搭在颈后的手放下来,整个人略微坐直了,看起来没太睡醒,他扫了眼电脑屏幕:“网上有个订单,一份提拉米苏。” 他提醒流子,“去打包。” 流子刚燃起的战火暂时熄灭,他走之前撂下一句:“……你别走,等我打包完的。” 云词:“……” 流子走后,只剩下他和虞寻还有王壮三个人面对面。 正常室友关系,怎么也该问一句,关心一下。 但云词打死也不可能说那种话,所以完全找不到任何开场白。 王壮没那么多顾虑,他今天脖子里戴了条新的银色链子,潮得一如既往:“虞哥,怎么在这兼职。” 还有那个流子,难怪当初顶风卖泡面。 王壮问的时候,似乎有个错觉,他感觉站在边上的云词明明一副恨不得摔门出去的回避态度,但是耳朵却忍不住悄悄竖了起来——因为这个人别过头,但是抿了下唇角。 虞寻没怎么多说:“赚点钱。” 王壮:“看不出你那么喜欢甜品……” 某人嘴角似乎抿得更紧了。 虞寻:“哦,这家店时薪最高。” 王壮:“……”很合理,也很现实。 说完,他看向云词,又问:“你们来买蛋糕?员工价八折,随便挑。” 这人难道很缺钱吗。 云词对虞寻家里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太清楚,严跃或许知道更多些,但像这种学生的私人问题,他不会对外透露。 云词手插兜,冷冷地说:“我出去了。” 王壮:“……?你出去了我表妹怎么办?” 云词指了指外面那扇大玻璃,蛋糕陈列可以在外面通过玻璃看见:“我在外面看得也很清楚。” 王壮:“…………”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 这两个人能为彼此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也挺难得的。 在云词他们进店之后没多久,准确说从虞寻坐起来之后,店里又来了一位客人。但这位客人明显不是被陈列出来的蛋糕吸引。 是个女生,打扮得很时尚,棕色卷发,她进门后走到前台微微笑了下:“我……想给朋友定个蛋糕,今天暂时还决定不了,能先加个好友吗?” “可以。” 虞寻很果断。 没有丝毫犹豫,报了一串微信号。 在打包的流子越听越耳熟,这他妈不是他的微信吗。 ??? “我同事的号,买蛋糕的话你联系他吧,”虞寻也笑了下,他笑着解释说,“至于我——我没什么钱,还在打工攒钱买手机。” 流子:“…………” 刚一只脚踏出门的云词:“……” 14 第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那女生最后也没加流子好友。 她笑容短暂凝固了下,然后说:“那我改天再来看看,打扰了。” 流子嘴里那句“也不是不行,妹子,我单身,了解下”卡在喉咙里,尴尬地变成一句:“……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云词推门出去之后不久,那扇玻璃门再度被人拉开。 之前还在收银台睡觉的某个人从店里走出来。 他身上套了件外套,外套上写着店名,虽然这件外套穿在他身上很难让人联想起这居然是一件工作服,被他撑得挺阔起来,头发没打理,碎发直直地垂在眼侧,问他:“……怎么不进去看。” 你又为什么要出来。 云词:“蛋糕过敏,出来透气。” 虞寻完全不相信但还是“哦”了一下。 两个人并排在商业街店铺门口站着,路过的人时不时向他们投去注视的目光。 …… 云词心底那份不自然的别扭被放大到极点。 他最后败下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什么时候进去。” “出来看看市场情况,”虞寻找了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也算工作内容的一环。” “……” 有病啊。 站大街就站大街。 云词没话说了。 他目光落在对面那条街上,很认真地思考自己要不要去对面街等王壮。 商业街熙熙攘攘的,虞寻站了会儿之后,在店铺台阶那蹲下了,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看着街上往来的人,忽然说:“我跟流子高中那会儿就是打零工认识的。” 高中。打零工。 云词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虞寻继续说:“学校后街,有家烧烤店。开到凌晨两三点,经常晚上招人。” 天气转凉,闷热的夏末被秋风吹散。 上了大学后,有一种每个人的人生似乎在朝各种方向展开的感觉。他们寝室有卷绩点的,比如他本人,有平时沉迷游戏且在计算机专业上展现出惊人天赋的罗四方,有每天早上很早就爬起来练嗓的刘声。 同时渐渐展开的,还有各自的世界。 虽然云词埋头看书,但舍友关系摆在那,偶尔听见其他人打电话,也能从电话的三言两语里听出来点什么。 比如王壮老家是农村的,所以对“潮流”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他也不爱说家乡话,来到大城市后,老家的乡音会让他多少感到些许自卑。 他妈妈会寄些土特产来学校。 刘声是本地人,但他学这个专业家里人并不支持。 …… 再比如,今天意外撞见的,做兼职的某个人。 高中时候,云词对“校内”那个虞寻无所不知,但对“校外”的那个虞寻的了解,来自偶尔听见严跃和其他老师打电话时的只言片语。 “他没来学校?……他……对,他家情况……这次家长会,总之我们……” 零零碎碎。拼凑不全。 云词回过神,想,这两个人从高中时候形影不离原来是因为这个。 但是为什么要忽然和他说这个,这种个人私事,和他说干什么。 搞得好像早就想说,这会儿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可以借机告诉他一样。 店内,王壮挑好了款式。 流子推开们,喊虞寻去收账。 虞寻盯着他,依旧维持那个姿势,忽地笑了起来,在起身之前说:“不用自卑,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勤工俭学,刻苦优秀……但你也已经很不错了。” “……” 云词所有内心戏全都变成了脏话。 就在云词决定他要不还是别管王壮死活的时候,街对面出现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 个子不高,很瘦,老老实实地背着个书包,刘海有点长了,细碎地遮在眼前,戴了个细框眼镜——是他们寝室那个彭意远。彭意远虽然学表演,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报错了专业。 平时在寝室里,他也是最安静的那个,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导致云词多看了几眼才确认。 不止他看见了,虞寻也说了句:“那不是小彭吗。” 以虞寻的性子,下一秒怕是要隔着条街和彭意远打个招呼。 然而下一秒,彭意远就被两三个人一把拽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根烟,说话时把烟塞进嘴里叼着,脸上挂着笑。 那人跟彭意远勾肩搭背的,其他人跟在两人身后。 虞寻看着那几个人,问:“你怎么看。” 云词说:“不太对。” “是不太对,”虞寻说,“如果是朋友,他不会那么紧张,书包带子都快拧皱了。” 云词还在想要不要过去看看,但是远远看见那个人和彭意远说了什么,然后又松开了搭着他脖子的手,带着他和其他两人往一条巷子里拐进去。 他刚想说“信息太少,不好下判断”。 就见虞寻已经把工作服脱下来,反手扔给流子让他帮忙拿进去:“过去看看,这不是我第一次撞见了。” 云词:“不是第一次?” “嗯,”虞寻说,“前几天也撞见一次。” “当时不太好确认,但今天看这情况,估计八九不离十吧,应该是被人找事了。” 正常情况下,云词肯定会拒绝和虞寻一起行动,实在不行,也不是没有“兵分两路”、“各自行动”这两个选项。 但眼下这个情况,云词顾不上多想,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跟着虞寻冲出去了。 巷子里。 彭意远低着头,从书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就……只有这么多了。” 叼着烟的人接过钱,数了数,然后把嘴里的烟吐在地上,骂道:“就这么点?打发谁呢?” “再去问你爸妈要点,就说学校开学要收钱,什么学杂费,社团费的,你们这种大学生杂七杂八的借口不是很多。你们离家上学,他们肯定愿意多给。” 他说着,又看了眼彭意远的书包,临时起意道:“带手机没有,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 彭意远被他骂得不敢吱声,但还是坚持说:“我不想问我爸妈要钱。” “不想问?” “他们会担心的。”他说。 “要点钱就担心了,”叼着烟的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等你被我们送进医院,他们就不担心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 原本从巷口照进来的光突然被两个人影遮住,狭窄的巷弄一下变得昏暗起来,逆着光影的两个人并肩走进来。 其中一个笑吟吟的,嘴里却说:“听起来,你这个人应该没爸妈吧。” “挺可怜的,”等他走近后,眉眼才变得清晰起来,他眼尾扬着,不管说什么都好像自带笑意,闲散地说,“……这样,我俩牺牲一下,勉强可以给你当两个爹。” 另一个有点冷淡地婉拒:“我就不了。” 他接着说:“不是很想有这种儿子。” 彭意远睁大了眼。 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寝室舍友会突然出现。 ……还是两个闹不和的室友。 为首的人愣了愣,然后恼火道:“妈的,关你们屁事,想打架啊?” “不打架,报警了,”虞寻晃了晃手机说,“刚才争分夺秒报的,警察估计十分钟内赶到。都成年人了,谁还打架。” 云词看着这人用一种比对方还熟练的口吻接着说:“是不是想说‘你报啊,我进去关个两三天,再出来的时候,这事就不像今天这么简单了’。” “没事儿,你不管出来多少次,我都能让你再进去。从两天三天,到两个月三个月,最后再争取让你判个两到三年。” “……” “正好我专业对口,”虞寻说,“上课无聊,可以顺便研究下哪些法条比较适合你。” “……” 法律是这样用的吗。 云词站在边上,心情和对面一样有点复杂。 偏偏虞寻说完,还要问他:“是吧,小词。” “是,”云词不得不配合,“送进去很容易。” 云词说完后,这群人互相对视了眼,决定今天先撤退。 他们也就是些社会闲散人士,找的都是不敢反抗好吓唬的大一新生,平时要是有谁威胁他们报警,他们会熟练地搬出这套说辞。 像彭意远这种,上大学前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乖小孩,这时候一般都会被他们唬住。 初入大学,多的是像他这种刚开始学着独立生活的温室花朵。 然而当他们想撤离,发现唯一的出口被两个人堵着。 对面说:“你让开。” 虞寻:“不让。” “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对面警告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哦,”虞寻轻飘飘地说,“还是不让。” 那人忍无可忍,给身后其他弟兄使了个眼色。 “要……上吗,”弟兄犹疑,“他学法律的啊。” 那人:“……我们出来混的你还怕这个!” 拼文化他拼不过。 拼拳头他难道还能输? 况且对面这个人说了他不……他不打…… “你不是说你不打架!” 领头的那个一拳出去直接被人反手摁着手腕背过去,整个人扣押似的摁在墙上,脸贴着墙喊:“那你动什么手!” “是不打架,但没说不留你啊,”虞寻抓着对方几乎快要脱臼的手说,“你要是走了,警察来了抓谁。” - 与此同时。 街对面,甜品店里。 流子拎着他大哥的工作服,望着两人火急火燎离开的身影,他低下头,面色严肃地滑开手机,点进一个群聊里。 群聊的名字叫【备战群】,群人数十五名。 流子深吸一口气。 然后郑重打字:[兄弟们。]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虽然它来得比我想象得晚了一点。] [/图片] [看见这件外套没有。] [刚才他俩站在街上对峙半天,然后虞哥脱了外套就和云词那小子两个人冲对面巷子里干架去了。] [@全体成员] [这场仗,我们虞哥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学校东门,速来支援。] 15 第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巷子里的情况因为虞寻和对面那人的交手变得混乱起来。 彭意远躲在角落不敢动,虞寻只有两只手,战斗力再强也管不了那么多人,最后关键时刻,云词抬手拽着对面人衣领,把想溜走的其中一个直接拽了回来。 那人被拽得毫无还手之力。 …… 他真的很少打架。 云词一边拽着人衣领一边想。 虽然他以前在西高算得上“呼风唤雨”,兄弟不少,和虞寻的人分了两个阵营,但最多也就是抢抢球场,比比成绩,以及被严跃警告不要影响走廊秩序的程度。 他高中连着几年都是模范生。 跟人动手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今天出门陪王壮买蛋糕的发展,他完全没想过。 或者说,每一次遇见姓虞的,总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发展。 “我,”彭意远看着他们,下了某种决心,“我也来帮你们。” 然而彭意远轻飘飘的拳头立刻被人挥开。 对面的人心烦意乱,直接挥开他的拳头:“不能打就别打了!” “去边上!别碍事!别挡着我们撤退。” 彭意远:“……哦qwq。” 同时,云词手底下那个人在哀嚎:“哥,能不能撒手,哥我鼻梁快断了。你们不是南大的学生吗,学生不在学校好好学习,出来学我们这种社会渣滓打架干什么。” 云词:“你也知道。” 那个人一时有点懵:“知道什么。” 云词:“知道你们是社会渣滓。” 那个人:“……” 云词偶尔,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会习惯性冒出来几句严跃发言:“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你现在年轻力壮的,还能在南大搞搞敲诈勒索。” “等再过几年,就只能去街上捡垃圾。” “……” 那人觉得这发言有股遥远的,记忆深处的,说不上的味儿。 他最后只能在心里哀嚎,大哥!你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发散人生焦虑啊! 又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之后,场面才逐渐平息下来一点。 只是警察迟迟没到。 云词按人按了会儿,去看虞寻那边的情况。 事实证明扣人的时候不能走神,这帮人或许没有足够的实力,但绝对有比他们更多的社会经验,惯会见缝插针,下三滥的手段很多,那人抓准云词走神的这两三秒间隙,猛地发力,挣脱了云词的桎梏。 他立马反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云词没看清,只看到一道冷光。 有人比他反应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视野已经被人遮挡住,一瞬过后,他听见“叮”的一声——是折叠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是虞寻的声音,他难得的声音里没沾几分笑意,云词第一次发现他这把声音不笑的话,其实也冷得挺渗人:“知不知道行为人持刀伤人,能怎么判?你那么想进去的话,其实不用这么费劲,你们这个敲诈勒索金额如果够的话,已经能满足你们的心愿了。” 云词被他挡在身后,两人身高差两三厘米。 他看着那把折叠刀,刚想说“你他妈没事吧”。 就在这时,巷子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而且还是从不同方向来的。 “快点!” “撑场子的速度要快!” “别等我们赶到,他们已经打完了!” “……” 云词愣了下,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叫人了?” 虞寻也怔了下,说:“没有,你叫了?” 他当然没有。 “能抽时间报警已经不错了,”云词说,“哪顾得上叫人。” 就在两人都有点懵的时候,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从巷口冲进来。 冲在前面的有两个人。两张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一个扎小辫的卷毛流子。 一个头顶黄毛的他兄弟。 刚才虞寻松开手、去挡云词的那个间隙,原先被虞寻逮着的那个人正想趁机一个人溜走,结果溜到一半,被浩浩荡荡赶来的的二三十号人堵死在巷口:“……” 二。三。十个。 加起来够组一个班级了。 那人被围得大受震撼,很想喊一句“到底谁才是混社会的啊”??? “他谁啊,”流子顺手揪着这人的衣领,把人硬生生揪回来,不解地问,“……你俩不是在这单挑吗,这人又是谁。” 单挑。 谁跟谁。 他跟虞寻? 流子还在暴躁发言:“没见过,姓云的,这是你小子那边喊来的人?” 说完,他没等云词回复,直接对身后的兄弟们说,“算了,不管了,就当是他的人一块儿打。” 云词大概猜到流子为什么会带人过来了。 但是—— 流子是因为就在这条街对面,和虞寻一块儿打工,这人闻声而来虽然离谱但还有迹可循。但他大外甥以及他大外甥带来的这拨人又是怎么回事。 李言冲进巷子里之后,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整个人做不到流子那么斜,也学不会那标志性的斜视眼神,于是找了堵墙倚着,装深沉。 直到他表舅冲他扬了扬下巴,冲他说:“解释解释。” 李言装深沉地说:“解释什么。” “解释你人为什么,”云词顿了一下说,“会在这里。” 说完,他又说,“你好好说话。” 李言恢复正常:“哦是这样的,我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我在他们群那个备战群里插了眼,派了个卧底。” “大概十几分钟前,他们群有点动静,然后我就立马叫了我们这边的人。” “怎么样,出动的速度还算快吧,没给我兄弟丢面吧。我粗略算了下,敌我双方人数不相上下,现在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李言最后话一转,说,“我就说,你们俩同寝,必有一战。但没算到就在今天,集结得有点突然,我准备得也很仓促,姑且就这样打打,将就一下。” “……” 在边上听见全程的流子暴起:“李言,你他妈在我群里插眼???” 李言理直气壮:“怎么了,这我战术。” 流子:“你搞那么肮脏的战术?” 李言:“什么叫肮脏,你注意言辞。” 直到这时,巷子里才隐约听到几声警车声。 “…………” 云词看着挤满巷子的这群人,头有点疼。 - 一小时后。辅导员办公室。 高平阳坐在办公椅里,他这次面对的不是一面墙的违纪学生,而是整整一办公室的人,三十二号人,把整间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有其他系的导员想进出,都得贴着墙走。 高平阳麻木地感慨说:“知道吗,上次我一下见到那么多人站一块儿,站成这样,还是军训结营仪式各班走方队的时候。” “……” “你们这一届真的令我大开眼界。”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 “云词,”高平阳转向他,“之前听你爸说,你这孩子挺守纪律的。当初我信了。” 云词沉默了下,辩驳:“我确实是。” 高平阳拍桌:“你是个屁是!!!这才开学多久,闹了多少事了——我刚才在警局捞你们这么多人,知道我什么心情吗!我干辅导员那么多年,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我在警察局,警察问我这群人是不是我们南大的学生,我都不好意思说话!” “也没那么不好意思,”站队时非要站在他边上的虞寻懒懒地开口,“就是见义勇为,保护被校外勒索的室友。” 高平阳:“但什么见义勇为要出动这么多人,啊?你们勇得对面那三四个人都在警局哭着要找我们校长投诉了。” 虞寻:“没办法,南大学生确实团结。” 高平阳:“……” 行,你们团结。 高平阳表情逐渐回归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更加诡异。 事情其实有点复杂。 根据警方调查,见义勇为是真的,对面勒索了学生将近三万块钱。 三万这个数字一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角落里的彭意远:“你怎么能被敲诈三万,不对,你居然身上能有三万。” 彭意远默默表示:“家里,有点小钱。” 但他们聚众,聚了两拨人,阵仗闹成那样也是真的。 他看着云词和虞寻平静地说:“你俩当初同寝,你跟我说你俩会打起来,当初是我冒昧了。我没想到,你们真能闹出这么大阵仗。” “两辆救护车可能不够,得三十辆。全市的救护车都得给你们喊出来。” 云词:“……” 要怎么说,他们没有。 云词无力解释,抓住机会问:“所以能换寝吗。” 高平阳:“不能。” 云词:“闹成这样了都不能?” 高平阳说:“就是因为闹成这样了,更不能换。给你们换了这件事不是坐实了,到时候影响更大。” “而且给你们开先例,我怎么办,谁都来找我换寝,换不了都模仿你们找两群人闹事——我们南大的风气成什么样了?” 云词:“……” 既然换寝的事没希望,云词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他倚回墙边,听高平阳继续给他们做思想教育。 “你们要和谐,友善。” “大学生了,做事不能冲动,这么冲动以后出社会怎么办。” “同学之前,有着同窗之情,大家在南大是为了共同学习,互帮互助……” 高平阳输出完,说得口干舌燥,这群学生听得东倒西歪。 他最后大手一挥,从抽屉里拿了一沓白纸:“行了,进入下一个环节,写检讨,每个人一千两百字,一人一张,过来拿纸。” 拿检讨纸的心情其实很微妙。 大学,原先在云词看来是一个人生节点。 是人从少年期往成年人的重要转变的节点,在云词的幻想里,进入大学的他应该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在法律专业稳扎稳打,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按照严跃设想的思维方式去设想他的大学生活。 只是这条轨道好像永远会在某个人的影响下偏移。一如高中时那样。 三十几号人,办公室根本蹲不下。 于是云词拿了纸之后去走廊找位置写,他刚在窗口站定,把检讨纸铺上去,边上的空位上很快多了个人,虞寻拎着纸问:“没人吧。没人的话我站这了。” 云词刚想说“有”。 虞寻:“有人我也站这,这种事向来都讲究个先来后到。” “……” 那你问个屁。 云词不说话了。 他想再换个位置,但扫了一眼其他位置都已经被剩下的人火速瓜分完了。 他捏着笔,心说如果他去隔壁教学楼写检讨,已经气成这样的高平阳估计会直接厥过去。 好在写检讨的时候这人在边上还算安静。 云词检讨写得很有逻辑,写之前打了框架,从三个方面详细反思自己今天的行为,顺便展望了一下未来。很快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面。 写检讨期间手机震动了几下。 李言:[表舅] 李言:[我文科不好,想不出了,帮我写点] 云词在翻页的间隙回他:[写多少] 李言:[一千二百字的检讨,就帮我写个一千一百五十字吧,剩下五十个字我自己凑。] [……] 云词: [怎么不说让我帮你全写了,也不差这五十字。] 李言大喜过望:[可以吗。] 云词:[你觉得呢。] 云词:[自己去网上抄] 他回完消息,心底某个刻进DNA的声音响起,下意识想看看他和虞寻的检讨谁写得快。 就一眼。 然而云词余光瞥见虞寻那张检讨纸,发现他居然才写了三五行字。 不仅不符合高中时候写检讨满五赠一的人的速度,也不符合正常人的速度,他估计这会儿李言都写六行了。 他以前常听严跃打电话和其他老师讨论这人写检讨有多熟练,上午让他写,过两节课就能交,写检讨对他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有没有什么其他压制学生的办法。 于是云词落在虞寻检讨纸上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接着,他很快意识到哪儿不对。 虞寻拿笔的姿势有点奇怪,手掌像是不能完全握合住似的,他顺着看过去,这才隐约看见一点血迹。 划得应该不深,但伤口很长,从虎口处一路划到尾指。 云词懵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人的刀划到了他。 云词握着笔的手顿住,对着翻过来的空白页面迟迟写不出下一行字。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说“你怎么受伤了”,或者是“你有没有事”,这些普通人之间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话,对着虞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对立感一直都太重了。 如果不是因为彭意远,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抛开个人立场,合力去做同一件事。 微信上。 李言还在疯狂给他发消息:[听说大学论文都得查重,谁知道高平阳有没有检讨查重的习惯,被他发现就不是一千二了。] 李言:[那一千一百字。] 李言:[一千字。] 李言:[帮我写八百字总行吧,是不是兄弟了。] 云词退出和李言的聊天框,对着好友列表里那个黑色头像看了会儿。 明明黑色头像的主人就在他边上。 他还是抿着唇,点进去。 两分钟后。 全是黑色头像单方面发言的聊天页面里,多了一条白色头像发的消息。 yc:[你手怎么了] 16 第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这行字发出去之后,云词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 很难形容这种奇怪的心理反应。 明明在今天之前,他每天都想拉黑删除虞寻,并且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可能给这人发一个字。 他和虞寻根本没有什么可聊的。 可是同寝后,两个人之间各方面的交集陡然增多,很多事开始不由他控制。 …… 他张不开嘴,只能给这人发消息。 虞寻察觉到手机消息提示,放下了笔。 下一秒。 黑色头像回过来几句话。 yx:[划了一下] yx:[小伤] yx:[回头上点药就行] 虞寻没有问为什么明明人就在边上,却还要给他发微信说这事,自然得好像两个人本来就一直在用微信交流一样。 过几分钟,他又发过来一句。 yx:[检讨写多少了,小词,] 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 云词破天荒接着回了他的消息:[六百。] yx:[真厉害,像我这种不太会写检讨的人才写了六十个字。] 云词:“……” 你不会写检讨。你满五赠一。 云词心态习惯性炸完,又盯着这句话,头一次发觉虞寻说话方式很避重就轻,明明重点是他刚才替他挡的那下伤了手,却绝口不提。 他想起一件往事。 高二的时候,有一场市级竞赛,严跃对他的要求是拿第一。 除了严跃的要求外,他自己的性格也是如此,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执拗,既然参加了要拿就拿第一。为此他拿出了当初头悬梁熬夜备考就为了反超虞寻,杀去七班找场子的架势备赛。 那几周他专心准备比赛。 篮球场也不去抢了。 就连虞寻过来挑衅,趴在一班教室后窗看他做题,边看边指点他也忍了。 “解这么慢,”虞寻手肘撑着窗口,校服领口敞着,浑然不顾一班其他人打量的目光,“……没用和差化积公式?” “……” 云词填上答案,“关你屁事。” 做完两题后,云词憋着气说:“你走不走。” 西高教学楼长廊外面种了很多梧桐树,枝叶繁茂,偶尔会被风吹得伸进走廊内。光穿过树叶间隙,细细碎碎地撒进来。 虞寻散漫地撑着下颚,继续看他做题,就是不走:“我对这套题目挺感兴趣的。” 他说着侧了下头: “你这么好学,你总不能不让我学习吧,小词。” 闻言,云词在抽屉里找半天。 虞寻看着他找。 过了会儿,云词找出来一张纸,他随手把纸折起来折成团,扔给他:“报名表。” “那么好学。那你去参赛。” 虞寻隔着窗户单手接住那张纸,侧着头笑了:“……我去参赛,你得第一的机会不就没了么。” …… 但那次比赛,他半决赛失利。 竞赛是积分制,他考前流感横行,他不幸中招,总分一下跌出了前三,原本遥遥领先的积分突然落后,于是最后一场比赛的压力变得很大。 虞寻倒是没来趴窗口了,但他神经紧绷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最后一场比赛在市区举行,不知道主办方脑子里装了什么,居然还在台下设了观众席。他捏着笔,坐在台上,前几分钟都在调整心态,别人都往上填第一题答案了,他压根都还没开始解题。 说不紧张是假的,聚光灯下、试卷上的字被照得聚焦不清。 严重的眩晕感过后—— 观众席突然喧哗起来。 他抬眼看去,一群人大摇大摆从小场馆侧门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大概十几个人,学生样貌。带头的那个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学校的,身上甚至特意穿着西高的校服。 那件全校统一的校服外套和毫无版型可言的校裤挂在这人身上,依旧引人注意。 他专门走到观众席第一排,正对着云词的位置坐下。 云词右眼皮狠狠跳了下。 果然对上那张化成灰他都不会忘的熟悉眉眼。 虞寻明目张胆地抬手比了个手势后,流子带头,这群人开始当场喊话:“云词,你小子不会在紧张吧——就这种小比赛,你也紧张?” “你可是西高第一啊,遥遥领先第二名三分——” “……” 赛场上的云词心情百感交集,最后汇成了一声“操”。 虞寻。你妈的。 你带人来看戏。 但想想做这种事的人是虞寻,其实也不算奇怪。 云词的情绪被这种操作激到了顶峰,浑身血液往脑袋上涌。现在全场的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了,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从竞赛压力上转移到了台下某个带头的人身上。 等情绪达到一定峰值,他反而清醒了很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和虞寻打多了,他在所有和虞寻有关的事件上,都喜欢较劲。 他吐出一口气,把那股情绪压下去,开始认认真真看题,试卷上的题目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这竞赛,他必不可能输。 他绝对不可能在虞寻面前输。 那场比赛,他最后也确实拿了第一。 …… 云词回过神。 他盯着检讨纸看了会儿,最后什么也没回,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低头写检讨。 “写完没有,”高平阳捧着水杯,里里外外地巡视,“一千二,一个字都不能少,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种大学老师,最擅长的就是查重,别给我上网抄,我们要原创。” 李言有点绝望,把心存侥幸抄的一页纸揉成团:“哦。” 流子问:“那借鉴呢。” 高平阳:“?什么程度的。” 流子:“相似度100%的那种。” 高平阳麻木微笑:“和抄有什么区别。” 闻言,流子也只能把刚写好的检讨撕了。 高平阳深吸一口气,感叹:“……你俩可真是卧龙凤雏。” 他绕过这两个人,先收了第一波检讨:“写完的先交上来,赶紧回宿舍,晚点要关寝了。” 高平阳在办公室里收了几张,然后又转出来,转到走廊上,去看那两个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云姓同学和虞姓同学这两倒是挨在一起。 他刚走过去,对着虞寻,嘴里那句“你写完没有”刚说一半,云词在纸上迅速填了两笔,然后把手上那张写了满满两页的检讨纸拍在高平阳面前:“他写完了。” 高平阳愣了下。 虞寻也愣了。 他垂眼,看着检讨纸。 纸上写得满满当当,逻辑清晰,思路明确。 纸张最上方,写着他的名字。 潦草的笔锋刚添上去虞寻两个字,是云词的字迹。 然后云词趁着高平阳没反应过来,把原本压在虞寻手上那张没写几行字的检讨抽到自己面前。 云词:“这张我的。刚写六十个字。” 高平阳被云词这理直气壮的态度震了下:“……你六十个字也好意思报数?” “别人都写完了,”高平阳又说,“你才六十,你刚刚都在干什么。” 云词淡淡地回:“在思考。” 高平阳:“?” 云词:“刚才没灵感。” “……” 高平阳:“你加字数多锻炼下写检讨的能力吧,交两千字给我。” - 608寝室里。 留在寝室的其他三个人像焦急的等待儿子回家并且不知道儿子在外犯了什么事等待被审判的老父亲。 等云词、虞寻还有彭意远被高平阳放回来,三个人前后进门。 其他三个人立刻一拥而上。 “听说你们打架了。” “听说你们在东门打架打得连警察都来了。” 喊得最大的是王壮,他在蛋糕店等着订蛋糕,错过了全程,只能到处搜刮信息,想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听说你们打得死去活来,警察都拦不住,一人带了一根棍子,在东门巷子里互殴,最后救护车都来了好几辆?” “……” 这都什么和什么。 怎么逐渐离谱。 所以流言总是以光速传播,并且最后会和实际情况完全背道而驰。 虞寻说:“都误会。” 彭意远主动解释:“不是的,他们是为了救我。虽然最后他们确实各自来了两拨人,气势汹汹地,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我觉得如果没有我在的话,他们确实能在巷子里互殴,最后叫好几辆救护车。” 寝室里安静了一下。 正想说“我觉得虽然他俩不对付,但按照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来看,他俩应该不至于,我们应该给这两名室友一点信任”的寝室长罗四方有点动摇了。 云词看着彭意远:“你还是别解释了。” 说完,他又问,“你们都是哪听到的假消息。” 王壮:“学校论坛啊,今天热议,首页全是。而且不光在论坛讨论,传媒学院有几名学姐想拿你们的事练手,想看看传播学理念用于实操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帖子都被转出来,在微信朋友圈里继续转发了。” 说着,王壮打开手机,点进自己的朋友圈:“这个就是,‘惊!两名南大新生居然当街做出了这种事!’” 这条朋友圈点进去是精选热评,出来冒泡的有不少是以前西高的校友。 1L:真不愧是他俩啊。 2L:曾经的西高学子居然有点感动了,上大学后发现人生瞬息万变,什么都会改变,但他俩之间的战火永远都不会熄灭。 3L:回2L,何止是不灭,这是愈演愈烈。 4L:读大学了,还是长大了的,比如这个战斗力就是比高中时候强,关系也比高中时候更恶劣了啊。 …… 16L:他俩还学一个专业,这不会从学校一路打到毕业,打出社会吧。 17L:虽然离谱,但想到是他俩,很有可能。 …… 王壮说着说着,回过神发现云词已经不见了。 “一瓶消毒水,一卷绷带,两包创口贴,”寝室楼下,便利店收营员算好价格,说,“总共十六块五。” 这家便利店开在校内,为了方便他们他们日常生活,就挨着几栋寝室楼。平时来这买日用品的学生很多。 云词刷了校园卡付账。 期间严跃打来七八通电话,他都装死没接。 只是拎着几样东西,周围的人都在偷摸打量他。 等出了便利店门,他才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就是他,今天斗殴那个,他还来买药,肯定是打架打伤了……” “消毒水,什么伤啊这是。” “刀伤吗,听说他们不止带了棍子,还带了刀。” “……” 云词懒得说什么,拎着东西回寝室。 等他走到寝室门口,又停住了。 等下见到虞寻该怎么说? ‘给你的’。 又或者甩过去一句‘拿着,别问’。 还是干脆一言不发算了。 云词在寝室门口站了好几分钟,走廊里人来来去去,他迟迟没下定决心。 就在他想微信上找罗四方帮忙的时候,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刚洗过澡的虞寻拎着两件要晒洗的衣服站在门口,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虞寻头发半湿,垂眸看他手里拎的袋子。 事已至此。 云词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说:“手。” 虞寻连问都没有问,直接向他伸了手。 云词立刻把袋子塞进他手里。 “你,”云词想心平气和地说点人话,但是对着虞寻,话到嘴边下意识变成了火药味十足的一句,“你应该长眼睛了。看得懂这是什么。” “自己上药。” 末了,他别过头,有点别扭地说:“……今天,谢谢。” 虞寻看着袋子许久,半响,他拎着袋子的手不经意地收紧,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样:“你就这么谢的?” “?” “怎么也该帮我上个药,表示一下诚意吧,小词。” 虞寻又说,“正好我现在手受伤了,上药不太方便。” 云词提醒:“你还有一只手。” 虞寻“哦”了一声说:“一只手不方便,比如这瓶消毒水,我一只手就拧不开它的瓶盖。” “…………” 你把人摁墙上的时候,可不像拧不开瓶盖。 说话间,宿舍楼到熄灯点了。 寝室里所有光源一下被切断,罗四方的台式电脑也偃旗息鼓,只剩下王壮的手机屏幕还散发最后一点余光。 寝室里声音断断续续的。 “所以你是后来又去之前那家网吧上网,才遇到的他们?” “……嗯。” 寝室长罗四方在教育室友:“你傻啊,别人问你要钱你就给!” 彭意远:“……那怎么办,我打不过。” 罗四方:“报警啊。” 彭意远充分展现自己家有点小钱这件事:“本来我觉得没多少钱,能靠钱解决。” “……” “反正下次你再遇到这种事,”罗四方说,“就立刻跟我们说,大家一块商量。” 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云词盯着刚塞进虞寻手里的塑料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把袋子拿了回来:“进来上药。” 两分钟后,云词木着脸把已经没了灯罩的充电式台灯从床铺上拖下来,架在长桌上,然后拧开消毒水瓶盖。 虞寻坐着,衣服袖子折上去几折,露出半截小臂。 谁也想不到,今天对外号称打得叫了好几辆救护车的死对头,晚上宿舍熄灯后,在给对方上药。 云词自己也想不到。 高中的时候,他和虞寻水火不容。 大学后,他和虞寻之间对外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的同时,因为同寝,私下的关系似乎开始有些微妙的化学反应。 “你要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觉得疼。” 虞寻姿态松散,他长腿舒展,以一种堪称惬意的状态等着他上药:“怎么,觉得疼你会轻点?” 云词把后半句话说完:“那也没办法。” “……” 话虽然这么说,云词上药的时候还是很小心。 他拿着棉签,凑近台灯灯光去看虞寻的手。 白天看不真切的伤口彻底袒露在他视线里。 虞寻手指很长,骨结分明,云词低着头,距离近得连掌心的纹路和青筋都看得无比清晰。 他同时看见的,还有虞寻手指极其细微,细微得仿佛错觉一样的、似乎由紧绷引起的颤动。 ……他很紧张吗。 云词眨了下眼。 又看不见了。虞寻表现得一切如常。 云词盯着虞寻的手,越擦越没耐心。 他捏着消毒棉签,不知空气为什么变得稀薄,只想快点结束。 涂到后面,云词很难再维持刚开始的细致,只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了和虞寻之间过近的距离,三两下随便大范围涂了几下后就打算贴绷带。 然而就在他正要拆绷带包装的时候,虞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 “这里。” 虞寻指了指伤口边缘处,一块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被遗漏的地方,松开手说,“没涂到。” “涂仔细点,”虞寻不仅一切如常,还非常多事地指挥说,“——毕竟我这双手长得还算不错,要是留疤的话,挺可惜的。” 云词:“……” 17 第十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17 第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 第十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18 第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 第十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19 第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 第二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0 第二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 第二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1 第二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 第二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2 第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第二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3 第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二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4 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二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5 第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二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6 第二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二十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7 第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二十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8 第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二十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29 第二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三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0 第三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三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1 第三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三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2 第三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三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3 第三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三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4 第三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三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5 第三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 第三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6 第三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第三十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7 第三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8 第三十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8 第三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9 第三十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39 第三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第四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0 第四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第四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1 第四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第四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2 第四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第四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3 第四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第四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4 第四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第四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5 第四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第四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46 第四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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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2 第六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第六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3 第六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第六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4 第六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第六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5 第六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第六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6 第六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第六十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7 第六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第六十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8 第六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第六十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69 第六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第七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0 第七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第七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1 第七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第七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2 第七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3 第七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3 第七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4 第七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4 第七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第七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5 第七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6 第七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6 第七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7 第七十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7 第七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8 第七十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8 第七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第七十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79 第七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0 第八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0 第八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1 第八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1 第八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2 第八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2 第八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3 第八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3 第八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4 第八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4 第八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5 第八十五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5 第八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6 第八十六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6 第八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7 第八十七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7 第八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8 第八十八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8 第八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9 第八十九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89 第八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0 第九十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0 第九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1 第九十一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1 第九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2 第九十二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2 第九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3 第九十三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3 第九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4 第九十四章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4 第九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5 番外1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5 番外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6 番外2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6 番外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7 番外3 - 藏风 - 木瓜黄 《藏风》97 番外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