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遥望西北 第一章庄周梦蝶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云梦大陆,汉元祐三十三年,西北凉州。 苍茫古路,一碧千里;长河落日,古道摇响! 一条官路,平铺在草原之上,逶迤向前;官道上,三具马车五十余骑缓缓前行。三具马车,除一辆装饰豪华用以乘人,另外两具满满当当,皆为书籍。 “哒!哒!——”清脆的马蹄响彻在旷野,不远处一具坐骑飞驰而来。 “吁!——报!——”骑手驰近马车却骤然下马,“公子,三里外有马匪袭来,一百余骑,早做准备!”说完,朝骑马护卫在马车旁的一位大汉看去。乍一看大汉,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一部扇圈胡须。此人名叫单阔海,可谓是:仪表堂堂神鬼怕,面如重枣色通红。 “公子!?”大汉没有惊慌,提起手中钢枪朝马车一抱拳。 旁边还有一短须大汉,与拿枪者竟有九分相似,乃是单阔海之弟单阔江。单二手着纯钢大刀,嘿嘿一笑,朝周围几十骑者打个脸色,示意“又有生意上门”,好教众人做好准备。 “九宫阵!——”马车内一声男音传来,声音清脆,除此再无半点声响。 “九宫阵!”随着长须大汉一声响,五十余骑分九个部分,前中后三层,把马车围在最后一层中间坎位,其他五十余骑按照乾坤离震等八方排距,布成一个小阵,面对远处烟尘飞起方向。 “杀!”仿佛回忆起过往岁月,单大一夹马腹,朝烟尘处冲去。与此同时,众人也按九宫方位,朝前奔去。 “杀!——”这时,一阵响亮清脆声音从马车传来。 虽无刚才单大的雄浑,但杀声过后,突然之间,所有骑者一阵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世界安静下来,时间变得缓慢,仿佛置身于一片暖洋洋温泉之中,浑身涌出一股力量,身体更加轻逸,甚至就连座下驽马都更有力量,成为千里名驹一般。 “杀!——”众人精神一震,和这十余天演练一样,组成阵势,朝远处靠近的百余马贼杀去。 刹那间,两只骑兵猛烈撞击到一起,这一刻,天地静止,时间沉默,肉身碰撞的闷响,骨骼断裂的清脆响彻耳畔,这一瞬,力量和速度的碾压发挥到淋漓尽致。 骑战就是 “快、准、狠!”。快,在敌人杀死自己前杀死敌人;准,找准要害并避开自己要害;狠,一刀致命。骑兵对战就是依靠速度用武器在对方身体上划过去,通过速度带来的冲击力击溃对方。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毫无疑问,经过刚才马车上那一声“杀!——”,这边竟占有绝对优势。 “杀”,单二挥手之间两具头颅离体飞出,鲜血横飞,血雾把周围几米的骑者喷溅一身。 “杀”单大一枪挑飞匪首之人身体,再一枪朝身边胞泽敌手抽去,对手应声而落。 “杀”众骑者眼见单家兄弟神勇,紧跟在俩人之后,朝敌阵杀去,顷刻间,与之交手之马匪纷纷落马。放眼望去,一百余骑马匪,一个交错竟然倒下一半,令人胆寒。 “撤!”来得快,去的也快,片刻后,杀声停止。 “哈哈,公子”单二咧着大嘴跑到马车近前,“斩首四十六,得到四十六匹凉州好马,这回赚了,咱们无人战死,就几个伤的。”说完,再次朝战场跑去,打算挑选一匹中意的良马。 “果然如此!——明白了”马车内一声叹息,一名身着青色长衫少年,端坐银丝靠背锦鲤垫上,披肩长发束于身后。少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古人云:骑马倚斜桥,满口红袖招,也就莫过于此。 “哎!”再一声叹息,少年人闭上了双眼。真是一场离奇的梦,一梦醒来,到底我是地球的颜卿还是这云梦大陆的颜子卿?十几天来,每当闭上双眼就有无数的记忆碎片涌来,大多是地球记忆,这个身体的记忆除却部分诗词歌赋、经书传记,对世间的认知竟少的可怜。 我是颜卿!中华秘密部队特战队长,带领队员为夺回八十年前遗失国宝,混战之余,鲜血淋湿那只阴阳鱼,牺牲之后,来到此间。胸口的阴阳鱼还暖暖在现,能清楚感知。 我是颜子卿!云梦大陆七望书香世家,云州颜家嫡长子,三岁成言,五岁成章,七岁能诗,九岁能文,十五岁诗词歌赋,明经墨义,诸子百技,军策民策,算学衍学,时文制艺盖压云州一代,颜家八百年一出的降尘谪仙? 我若是颜卿?为何前世所有的一切都似梦中,再无半点痕迹;南柯一梦,庄周梦蝶?可为何这个世界也有炎黄华夏,大禹治水,孔孟之道,诸子百家。 我若是颜子卿?为何除了脑海中浩如烟海的各类知识、对家族的依恋和认同、父母至亲姓名,除此外对这世界竟无一丝熟悉?可为何前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亲人战友以及从出生到从军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十几天来,相同的问题萦绕脑海,不停回荡,最终在这一刻汇聚成一团,印入心间。 “庄周梦蝶,不知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谁又能分得清楚?纵然不是在梦中,颜卿子卿何区别?” 前程往事已经消逝,此生只有颜子卿。 云梦大陆,这个世界。秦朝以前的历史竟然和另一个时空的中华一样,但到了秦朝却一团乱麻,大秦由扶苏即为,立朝五百年;代秦之国不是汉,而是大成皇朝,大成立国三百年;武周代大成,立国百年;现如今方为大汉,汉代武周,立国已有两百年。由秦至此,一千余年。 大汉?汉人?这个称呼,直入心灵一般让颜子卿认可:同样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同样的天行健、自强不息。这个世界的汉人比起上个世界,丝毫不逊色,甚至更加多灾多难。 云梦大陆广阔无比,大汉治下共分九州,从南往北由金江、银河、铜水三条大河三横分割。银河也叫长江,长江以南由三千里云梦泽一刀切下,和铜水一起把南方分为四部分:云州、梦州、交州、滇州;长江以北由两千里崤山一鞭抽出,和金河一起,把北方分为四州:徐州、雍州、冀州、凉州,最后一个蜀州在最西侧,紧靠雍州西部,像其他八州的一个耳朵。 “长了一只耳朵的腹肌!?”颜子卿想到这里不由得淡淡一笑。确实,乍一看,整个大汉治下不就像腹肌一般三横一竖,最西部长个耳朵,“还不如叫腹肌大陆?”不知道这世界的人们知道其想法,又作何想! “乱套了啊,乱套了!”没了董仲舒,再无独尊儒家;没了汉末,再无百族融合;没了盛唐,诗仙诗圣仙踪何在;没了大宋,再也无人把酒问青天。北方没有了匈奴、蒙古,但有那更加凶残的狄、戎二族连年犯边;东方没有了太平洋,却有了星罗棋布的无数岛屿,其上倭寇丛生;西面没有了连绵高原,但蜀州之西,依然丝路纵横;南方百万大山,里面数不尽的九夷、百蛮。 “路在何方?”颜子卿为天下七望之一,云州嫡子,却因朝廷一纸《杀胡令》,征集天下良家子入伍,被录入伍,前往西北的凉州从军戍边。胡,乃北方百族称呼,戎、狄二族不过是其中最大两支。一纸杀胡,喊起来热血沸腾,却浸透着多少血雨心酸?自前朝武周太祖武明空,振臂大呼一纸杀胡开始,《杀胡令》已有三百年未曾出现。天下九州,一纸《杀胡令》偏偏落到云州地界,其中说是没有猫腻,谁能相信? 一纸杀胡,云州各良家子每家皆要出一男丁从军出征。天下九州轮流接令,今年杀胡首落云州。这代颜家,偏偏颜子卿一个独子,刚好十六,两弟皆为庶弟,且年龄幼小;颜父几月前病逝,颜子卿不能参加这科科举,颜母召集家中善骑马弓射骑兵,随颜子卿出征;凉州、冀州皆为前线,云州所属杭州府集合地点偏偏是战事最频的西北凉州。十六岁少年,就能盖压云州,谪仙降世?家族的倾力传扬可以理解,外人的全力奉承,没有猫腻?无数巧合的后面,定有必然。 “路在脚下?”云州颜氏,自大秦始皇帝开科举一来,千年以降,举人667名,进士113名;状元13名,其中两人独中三元,天下七望排名第二,仅次于蜀州李家,何等璀璨。没有了罢黜百家,此界百家合一儒,比上世的儒家还要百川归流。这个世界的科举竟然变化如此之大:诗词、赋、明经墨义、诸子技、军策、民策、算学、衍学、时文、制艺,科举考试竟然要考九科,其过程之复杂,难度之变态,学成之后,可谓“人人如龙”,半丝没有夸张。 “还不如前世独尊儒术!”如此科举,血战出来,难怪代代人才辈出。大秦从云、梦二州开始,历经千年,国土朝南北扩张四倍,大汉子民,丁口翻了十番,“这样的科举,有点意思!”。云梦大陆,也因此由来。 “颜子卿,真的很了不起”颜子卿赞美着颜子卿。心口,闪烁着道道红光,外人看不见,颜子卿却能感受到。十几天来,融合记忆之余,颜子卿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摸索背后那张玄之又玄九宫图用法,刚才终于弄明白。把手下骑手按照九宫图的方位进行列阵,一旦心念闪动,自己背上阵图闪耀,手下骑士就能在力量、速度、耐力等方面得到提升,提升多少,还在摸索。心念再次闪动,阵图停止运行,加持就会停止。可方才在单大等人杀死部分马贼后,九宫图红光一闪,心中多出一张八卦图,而此刻浑身充满力量,就似刚开了阵图的手下一般,阵图停止也没变回原样,又作何解? 二是摸索前胸一本九彩书籍。书籍由无数文字书写,每一个文字无法辨认,却又仿佛由千百个汉字组成。用心感悟,就能看到里面包含上个时空从古至今儒家经典,记忆一闪,前世博大精深的儒家绝学就现于脑海间。 这些也许和上个时空的阴阳鱼有关,太极?亦或是周易? 但最让人惊叹的还是此世颜子卿,儒道十科,百家经典,将近两千多万字的“必考”内容,竟都被其记在心里,难怪除了当时父母亲人,世间万物都不被颜子卿放在眼中,这样的才情,舍我其谁?上世的颜卿沉默寡言,除至亲好友,从不与人交流,;这世的子卿更是极端,睥睨当代,目无余子,十几天来只说了十几句话,众随从竟无半点怀疑。 俩卿叠加,只化作一声长叹! “哎!——”感受着比往常更加强大的力量,更加紧实的胳膊,更加晶莹剔透的玉掌,不由得一阵苦笑,“什么都好,就是——”男生女相,太阴命格,今生注定麻烦不断! 六人受伤,两重四轻,收拾完好,重新启程。 “重活一世庆余年,既如此,当活出两世卿颜,” 窗外残阳即将落山,马队再次朝着凉州晋阳方向驶去。 马匪残尸已被掩埋,只留下直道石上点点红色。路人经过,谁知这血花是残阳是血? “莫惊宠辱虚忧喜,莫计恩仇浪苦辛。黄帝孔丘无处问,安知不是梦中身。 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第二章 初入军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晋阳,凉州最北方三阳重镇之一,地处最西端,东靠崤山,自古以来又叫山西之地。 自三百年前,一代天骄,女帝武明空北驱狄戎二族开始,晋阳即为凉州最重要边关之一。 武周至今三百年,东部冀州因有崤山天险阻隔,只需镇守一线天关:天云关,即可守住身后燕云十六府,拱卫京畿,防守极易,三百年来与狄族小战不断,大战不多。 而崤山以西,凉州方向,只有一望无际之平原,无险可守,武周与大汉七成国力,尽数消耗其中。凉州北方共有三关,又称三边,由西至东称为:固阳、宁阳、晋阳,也称三阳关。 晋阳,既要防御戎族入侵,还要防止东方狄族绕过崤山寇边,乃是重中之重。 晋阳城外,因最近新军入营之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比起往时繁荣许多。 离城门越来越近,周围行人越来越多,少部分骑马背箭,大部分手提刀枪,大汉尚武风气,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颜子卿骑马抬头,站在护城河边,四面望去。宽阔城壕三十余丈,里面布满鹿角尖刺,红中发黑,透露出斑斑血迹。城壕两边几颗光秃秃垂柳,几只老鸦落于其上;对面城墙,高约20米,底层青石,上层青砖,锈迹驳杂,一眼望不到边。 这,就是西北三关之晋阳城。 “公子!”一位四十余岁管家模样,双臂斑白中年人,带着两名相貌相似少年,出现在颜子卿马前,“少爷,老奴等候好几天了,约莫着少爷这几天到”。此人名叫颜福,颜家世代家生奴仆,曾为颜父书童,现为颜府几大管家之一。 “公子,宅院已经备好,请公子回府休息”,颜福是颜子卿记忆中唯一能记得的几人之一,说明其平时和颜家的关系。 “福伯,他们是?——”看着颜福身后两名青年,颜子卿摸摸眉头,依稀熟悉,但名字却没有记忆。 “他们是三斤和四斤”颜福也忍不住摸摸脑门,公子就是如此,哪怕是曾担任过几年书童的身边人,依然记不住姓名,“他们是老奴的俩废物儿子,读不了书,只有一把力气,这次公子要上战场,就都带来了!”明知战场凶险,却把俩子带到凉州,忠心可鉴。 “嗯,走吧!”一拨马头,再无他话,带头走进这北地重关。 晋阳城中府邸非常好买,因为每年都有人从军,每年都有人退役,每年都有人战死。 但四进四出的大宅院,院内亭台楼阁、花鸟鱼兽样样俱全者,并不好买。 因为没有人会去买那样巨大府邸:往来从军者,多则三年,少则一两年,来了就走,两进小院已是足够,普通平民直接去军营,甚至不进晋阳城。也没有人会去卖那样府邸:四进四出大宅院,全晋阳城只有几处,除了用作知府、巡抚、将军、总督府邸,其他再无用出,所以平时无人会卖。 此处宅院,为何要买,从何而来,花费几何?颜子卿没问,福伯也没说。 五十人和马匹被送进休息,多出来的驽马被拉去卖掉。从江南骑来的驽马,原本就没打算上战场,原想到晋阳后再换为战马,不想遇到一群马匪送来好马,养着已是无用,空费粮食,不如处理。 “公子,请更衣”一对面容俏丽,秀色可餐双胞胎姐妹,异口同声,站在颜子卿面前。 “公子,她们俩是老奴到晋阳后买下的奴仆,专门伺候公子,时间太急,无法精挑细选,公子见谅!”福伯带颜子卿站到沐浴室,不管是上世还是这世,颜子卿洁癖的习惯从来没改变:每天必须洗澡,否则无法入眠;从不用别人用过的茶具、餐具;从不让别人触碰自己的床。这三条,是红线。 “公子,他们刚刚买来,——”福伯虽大致知道颜子卿“不挑剔”的习惯,但大户人家规矩甚多,有些东西还是谨慎为好。两名新进门丫鬟也很是忐忑。二女原本流落牙行,以为一生就此沉沦。谁知几天前被福伯高价买下送于此间,命运就此改变。 云州颜氏,天下七望,万儒之巅;百代书香,名传世间。当代颜子,文采斐然,霞姿月韵;惊才风逸,盖压云州。 为颜子卿贴身侍女,如何去做?虽然福伯几天来,多次说起公子具有世家风范,极好相处,但二人还是惴惴不安。但今日一见公子:俊美绝伦,五官分明,剑眉下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甚至比姐妹俩的皮肤还要细腻几分。 可惜,太过冷淡。 “公子,他们二人来充当您的贴身侍婢,您看?”见颜子卿眼光从二女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福伯也不知颜子卿意思。还有层更深含义,颜福没敢对冷淡的颜子卿开口:临走前颜老夫人吩咐,若是有机会,能让颜子卿留下一二子嗣,也算事有从权——要在往常,此事绝无可能。 “你看着安排”,俩女五官倒是标志,可惜年龄太幼,十四五左右,还没长开。颜子卿心绪明显不在这上面,“出去吧,洗浴不用你们服侍。这里全部,你看着安排”,后一句是给福伯说的。 “是,公子,老奴会安排好,不过她们还没取名”,按照大户人家规矩,死契买下的丫鬟就不再拥有自己名字。从此性命都归主家所有,当然包括姓名。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颜子卿掉过头来,看着二女,“初次相见,既是双胞胎,就叫初见月、初照人!”说完走进房内,只留三人站于廊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俩女还没从颜子卿的顺口一言中回复过来,福伯已经轻轻关上房门。自己公子是何脾性,福伯再清楚不过,除了读书,天下再无能让其分心之事。干脆应下,一句废话再不多说。 颜子卿声音从门内传出“没我吩咐,不要再来打扰,所有内府之事,你看着办”,再无声音传来。 “是,公子”福伯转头看向二女,“公子暂时无需你们伺候,正好多学学府中规矩;我云州颜氏千年世家,若是一个不慎,落我颜家脸面,公子不说,我颜福绝不饶过尔等!可明白?” “是,多谢大管家提点!奴婢记住了”二女细语软声,乖巧无比,身若无骨,惹人怜爱。 “明日即将进入军营,今后这条路,又要重新开始”睁开紧闭的双眼,颜子卿抬起水桶中的手臂。 前几日出现的八卦阵图,经过几天摸索已经搞明白。八卦图功用其实和九宫图一样,也是增强军阵威力,不同的是威力更大。 九宫阵图,军阵只能分为九部分,一某旦一部分人员战死或消失,阵图马上就会失去增幅效果,控制极难。而且维持时间最多两炷香,两炷香之后,颜子卿就会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昏迷过去。 八卦阵图,军阵只需分为八部分,增幅效果是九宫的两倍,控制难度低于九宫。虽然持续时间好像也只有两炷香,但是自从上次八卦阵图出现后,九宫阵使用时间竟延长一倍,到四炷香时间。两小时,普通战事,应该够了。 至于说如何升级,是否还有别的阵图出现,尚需摸索。 “来人止步,上报姓名!” 晋阳城北大营。辕门之前,一队兵将挎刀而立,**肃穆,兵甲鲜明、刀枪入雪。看到颜子卿一行五十余人策马奔来,营门军官大步上前,挥手拦住,大声喝止。走近看来,此人只有一臂,满脸风霜却气势沉稳。 弓没上弦,刀未出鞘,即便只是这么一队“未有敌意士兵”,随着军官一声喝令,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比起前几天遇到的马匪,可谓天渊之别。 “吁!——”颜子卿一拉马头,五十余骑齐齐勒马,倏忽停于门前。 颜子卿一个示意,身边单大双手抱拳朝军官喊道:“大人,我等云州颜氏,奉《杀胡令》,特来入募。”说完,单手一招。一个骑手赶紧下马,出具众人路引,县令、知府、巡抚、总督,一应名章全都俱全,递与独臂军官。 骑手便是颜四斤,颜福之子。三斤,颜子卿没有带,任凭福伯如何说项,都没有带。颜福就此俩子,三斤已经婚娶,家有一妻、一子、一女,故而不带。 “云州颜氏!——嘶!”身后小兵没有变化,不知颜氏为何物,军官却明白,“原来是颜氏良家子,诸位请进吧!”说完奉回路引与四斤,示意让开营门。近来新军入营,将门世家子弟入营者至少三十余队,颜家不是第一波。今日守门,任务就是接待各地前来应招而来的良家子,特别是世家子弟,防止他们与营门发生纠葛,这几天已有多起冲突。旁边副卫手中还有中郎将给予的录入名单,云州颜氏赫然在目,排列最前。 “嗯!”两腿一夹马腹,停下的战马走前几步,即将入门,“手臂因何而断?”颜子卿再次止住马头,看向门官。 “与戎人搏杀而断!”营门官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朝颜子卿回应。 “哦!——失礼了”一个马上长揖,此世原本没有的动作,颜子卿骑马做来,竟很自然。行礼之后,不管营官反应,跟随接引军士,朝新卒营放马而去。 “嗷,老大,颜家公子给你行礼额!”营官身后兵卒凑前上来。来回接送几十拨世家子,朝门官拱手行礼之人,今儿还是首见。门官也愣立当场,世家子与兵卒行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行五十余人进入军营径直向北,穿过几片营帐,到达新军驻地,前方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校场,除南面是来处,东西北三面皆有无数营帐,人头涌动,马匹嘶鸣。 “左步右骑,正北为禁军,自行挑选”军卒还没等众人细问,说完此话,掉头而去。对军卒来说,世家子弟,能不招惹,万万不能招惹。 颜子卿也没把心思放在带路小兵身上,因为此刻正有几百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云州颜氏作何选择。 西侧步兵首先被颜子卿排除。步兵首重配合,弩兵、弓兵、长枪兵、刀盾兵、器械兵,配合默契,缺一不可。颜子卿这五十人丢进步兵营,不知会被如何切割分散。而且这五十余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武之辈,颜家世代培养家生子,弓马娴熟,丢进步兵太过浪费。 北侧禁军是首选。单大等人并不知晓,颜母临走前曾再三告诫颜子卿:须选禁军。颜家早已疏通上下,一旦加入禁军,随后便能调回国都,无需戎马在外,可保安全。 但是,那是以前的选择。若是没有来自地球的颜卿,颜子卿必选禁军;若是没有此世的颜子卿,颜卿即便穿越而来,也许也选禁军。但有了身后的九宫八卦,有了那一种种不可思议的巧合,颜子卿改变了想法。与其去国都承受那颠簸大海,还不如马革裹尸,扬马封侯。 “哈哈!哈哈!好,入骑营者方为真好汉!”右侧大营冲出一群遮奢大汉。当头之人头裹一条血红方巾,脑后两个纽丝金环,上穿一领青丝战袍,腰系一条双股鸦青绦,足穿一双四缝乾黄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长络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叫人一看,好一条大汉。 “兄弟高姓大名?在下张玉,南宁候世子,祖上上张讳虎子麟公”大汉说完,示威性看了看北方端坐晒太阳一群人,那群人穿着反倒和颜子卿相仿。大汉身后,还跟随十余子弟,看其穿着便不是贱籍之流,该和张玉一样,为将门子孙。 “云州颜氏颜子卿”跳下马来,示意四斤把马牵走。张玉一句话透露信息不少,南宁候世子,身份已不下于世家嫡系子弟。将门、世家原本就有对立。将门多为勋贵,一朝换一代,靠军功博取功名;世家多为书香,历代传承,但厚重的是历史,掌控的是地方。 到此军中,世家反倒不如军功将门如鱼得水。 “额!——云州颜氏嫡子?”抽气声随之而来。近期入营世家、将门共有三十余拨,将门良家子大多选择骑营步营,因为若想立功,作战杀敌方为首选,入禁军者少之又少!但书香世家子弟从军者,无一例外全选禁军,无他,安全。新军大营共分三处,分立于固阳、宁阳、晋阳,世家选择骑军者,颜子卿尚为首例。 “哈哈!好!世家之中,也有颜兄弟这等豪杰人物”张玉一笑,稍稍尴尬。颜子卿的脸,和豪杰完全不搭边,“哥哥我在家蹉跎二十年,碌碌无为,整天游打厮混,痞懒惯了,比兄弟先来几天。来,咱们进营休息,回头给兄弟接风洗尘,其他弟兄介绍与你认识认识……” “这是营阳侯府杨震杨三郎……” “这是临海侯府张平张五郎……” “这是东平侯府韩立韩七郎……” “这是永定侯府铁峥铁三郎……” “这是永昌侯府朱成朱二郎……” “贤弟先行休息,等回头诸家兄弟到齐,为兄再为大家摆酒……” 这,就是团体。人,总要活在团体中,否则就只能被孤立。 …… “少爷,床都铺好了,您赶紧休息”颜四斤整理好铺面,朝坐在一边看书的颜子卿望来。其他人还在陆续整理铺面,一个营帐刚好能住五十人,颜家小队独自一帐。 “为何我铺面比你们的厚?”颜子卿放下手中书籍,书本是从云州带来,这个世界的经史子集烟波浩渺,丝毫不亚于前世。 “额,少爷的,自然比我等的厚”四斤一阵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换下吧,我和你们一样。”面对四斤和单二的一脸不解,颜子卿也不想解释什么“官兵平等”、“同吃同行”之类,身份差别,别说在这个世界,即便在21世纪的天朝,也从未消除过。 “颜家对我等有恩,公子特殊点,应该的”单大见过些世面,说气话来略有头绪。 “世间没什么恩是用命还不清的,从你们随我走入这里的一天,就不再是随从,而是胞泽。这道理,你们也许不明白——”放下书籍,颜子卿整理起第二天要穿戴的军甲。几人微微鞠躬,各自忙开来。 单大也没再多言,只是喃喃自语:“这世间有的恩惠,拿命也是还不清的……” 第三章 白玉楼上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白玉绮楼十二重,水精帘箔绣芙蓉。飞花雕阑金作柱,楼上朝朝学歌舞”,诗中所说即是晋阳白玉楼。北地玩乐好去处,晋阳销金第一家。 新军入营后最后一天,也是沐休唯一一天,次日便是新军训练。张玉做东,邀请十五骑军新入营勋贵子弟,加上随从五十余人,浩浩荡荡走进白玉楼大门。 白玉楼通体雪白,乃是用西北特产“羊脂玉”构造,实为汉白玉,通体雪白,不失为天下奇景。众人中,第一次观看之人深深惊叹,颜子卿却笑不作声。21世纪天朝,农村休闲场所遍地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与之相比,此乃小巫见大巫也。 因人数众多,只能就坐于底层大厅。大厅中间有歌舞楼台,四周盘坐来往食客,甚是宽敞。十余人盘坐一周,中间一个大火坑。火坑边缘一圈铁板,铁板是烧烤之所。 众人坐下后,大盘腌制好的牛肉、羊肉流水般端来,美酒小菜应声而上。酒是大坛酒,菜是大肉串;牛肉羊肉自烤自取,一坛一碗随喝随倒。随着火塘中间烈焰升起,肉香四溢,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颜子卿坐在张玉身边,手拿颜四斤放置的白玉酒杯,让身边小娘斟满美酒,应和着身边众位同僚敬酒。四斤等侍从另外开一桌,就在不远处。原本按颜子卿年龄身份,这主客之位如何轮不到他坐,但这次相聚之人都是各家将门子,天下七望只有颜子卿一个,本着对读书人尊敬,公推颜家子坐了首位。 正当众人高声阔论,渐入佳境之时,大厅对面又添两桌。 一桌十余人,凑近一看,乃是步军大营新入营者,为首之人与张玉相识,两厢一凑合为一桌,张玉豪爽大笑一并请客。还有一桌落于西头,一看就让人寡淡无味,虽然相识,步骑两边都未理会,原来是禁军之人。趁着沐休,步骑禁皆是齐了。 此时便显出差异。步骑这边大多为将门子和平民,大多性情暴躁,说话直爽,东面嗓门愈来愈大;禁军那边多为世家子弟,只求一个平安,嗓门自然小上许多,即便有个别暴躁之辈,自觉不能上阵杀敌,感觉难堪,也抬不起头吆喝,西侧嗓门愈来愈小。 东侧十余倒酒小娘,穿梭其间,忙碌异常;西侧众人越喝越闷,吃酒吃成了一顿闷酒。…… “我愣他耶耶的,前几天不知道哪家撮鸟,两朵如花并蒂莲,竟被人八千两纹银买去。谁家银子多得没处花,也来接济接济耶耶!”永昌侯府朱二郎挺着个大肚皮,扭着肥胖身子,坐在颜子卿身边。边喝边烤肉,边骂还边看着对面世家子弟,在他心中,能干出这么土豪事的,除了加入禁军那帮子“暴发户”,再无他人。 “马上就要滚蛋回神京了,到了国都,什么样的小娘买不到,偏偏要在这穷乡避壌装大尾巴狼,来回跑一圈,带俩小娘回去,很得意是吧?” 永定侯府铁三郎和朱二郎都来自国都,张嘴便是话里有话,俩人二十年的损友,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铁三郎,你耶耶的!整个神京之内,谁不知道你最怕死。还铁骨铮铮!若不是你家阿耶不准你入禁军,你小子逃得比谁都快,在哪喷什么马粪呢!”禁军那边不乏也有从国都来者,互相揭短,互相伤害,乐此不疲。 “耶耶怕死,但至少这次没怕。来吧,胡三郎,耶耶敬这一杯给你,祝诸位‘豪杰’一路顺风”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比起方才朱二那句,直接就是群嘲。不光胡三,对面十七人,个个瞬间拉长了脸,面色漆黑。更有甚者双手握拳,可惜,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 “莽夫!只知好勇斗狠,不知所谓”西侧大多世家子弟,平时卖弄文墨尚且不足,上马搏杀更是未曾想过,哪敢与东侧较真,唠叨几句,只为找回脸面。 “哈哈哈!——”一句不知所谓,引来东侧众人大声嘲笑。 “来,我等好男儿,明日饮马狄戎,封狼居胥,盛饮此杯。来,干!——”张玉很满意此时气氛,趁机端酒,众人拿起酒碗,齐声应和。 “砰!——住嘴!”西侧某人一声大喝,双眼通红,“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丢出手中酒碗,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为何鸦雀无声?这就涉及一百年前一段公案。 自始皇帝开天辟地开设科举,儒生地位愈加凸显;自大成皇朝始建,大成太祖皇帝以文为骨,以武为肉,向北拓地三千里,建雍、徐二州,儒门掌权已不可改变;一代女帝武明空,建天下九大书院,以文治国,儒家地位固若金汤;等到大汉太祖登基,以文统武已是天下大势,到此两百年后,文官地位早已远远凌驾武官之上。幸运的是,大汉科举涉及兵书战策、治国理政,内容全面,中举之人大多能力全面,比起另一个时空,两耳不闻窗外事、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宋朝,境遇好上许多。两百年来,虽损失巨大,但从未和狄戎妥协过。 百年前,一代名将狄汉臣纵横狄戎无敌手,因不是进士出身,终身不得入阁,引为生平憾事。其手下一军官犯死罪,狄汉臣为其与主官韩稚圭讲情:“此人乃好汉,能否留下,于国有益”。韩稚圭斜着眼睛看看狄汉臣:“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乃好儿”,该将被斩。狄汉臣由此憋屈辞官、郁郁而终。自此以后,文风大盛之余,武风渐没,北域边关稍稍好些,南方六州笙歌山塘、璧月琼楼,早就丢掉了尚武之气,一片胭脂粉黛太平盛世。由此开始,大汉以文统武臻至登峰造极,武官说起文官,可谓禁忌话题、谈文色变。 “哈哈哈!”一看东面呛了声,一名身高八尺彪型大汉,虎背熊腰,一脸彪悍,从西侧猛而起,整整衣装,站于众人身前。 “诸位兄台,在下长兴侯府胡三,有礼了!”说完一个揖让礼,环顾四周,正是刚才呛声铁三郎之人。这胡三郎长着一张恶鬼脸,却偏偏装出一副文士样,大冬天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嘣”一声甩开,当着众人面扇上几扇,让人捧腹不已。 “小弟至晋阳后,领略塞上风云、北国风光,心中有感得诗一首,想请众位兄台指教”说完开始清嗓子。 “驴吊,他要能作诗,把耶耶脑袋砸烂”朱二郎坐在一边,骂咧咧看着胡三郎表演。众人皆知这黑货来自国都,从小到大长于北方,出门就是塞外,哪来的有感? “咳咳!《出塞》: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胡三郎稍顿顿,看看众人表情,众人毫无表情。接着念,“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 “屁,这是要是他写的,耶耶把这桌子吞下去”铁三郎对自己这位“相亲相杀”的好友也是熟悉不过,在步骑这边发牢骚。 单以诗词而论,这首诗倒也不差,描写边关将士的艰辛和付出,可惜在意境上,稍稍颓废了点,明显不符合大汉现如今的主流价值观。一首念完,没人叫好也没人叫坏,就连禁军那边也无人附和。 不光无人附和,甚至还有俩人相互看一眼,暗道“要遭!”这俩人打入席开始就盯住步骑这边,准确的说是盯着一个人,颜子卿。从俩人两双眼中射出的复杂表情可以看出,明显和颜子卿认识。一听胡三郎吟诗,暗道不好之余,正打算起身阻止,但已是来不及。 “兄弟这首诗只是一般,随手涂鸦之作,贻笑大方,上不得台面”,说完用扇子放于胸间,但脸上表情绝对不是贻笑大方的模样,“请步骑军的众位好汉,品鉴指教一番!哈!哈哈!” 胡三郎嘴里的指教,绝非单纯让步骑方鉴赏。指教的意思,莫过于后世说的:我们已经划下道了,该你们了,来啊,不来不是好汉!反正就是此意。在晋阳城内动手是绝对不敢的,放嘴炮是明智之举,这边十七人中一多半是书香世家,对面步骑一看就是群大老粗,胡三郎认为自己这边吟诗作赋不虚任何人,首先挑起战火。 “品鉴!”颜子卿微微愣神,一时间没能会意,但众人明白。皆是勋贵子弟,自己虽然不能精通文墨,但至少参加过无数诗会、文比,写不出听还是听得出的。胡三郎“品鉴”二字刚一出口,骑军这边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向颜子卿,搞的同坐的步军方满头雾水。 步军方不知颜子卿为何人,骑军方可知道。云州颜氏,天下七望,书香世家,八百年一出奇才,这时候不靠你,兄弟们靠谁? 颜氏立族千年,为何是八百年一出?只因八百年前颜家出一绝代人物,盖压当世,把颜家带至绝巅,八百年来颜家虽代代人才辈出,但再没能超越巅峰,故而有八百年一出说。 颜子卿也感觉异样,众胞泽目光看来,到底何意,一想就能明白。步骑这边,只有自己一位世家子弟,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 就在目光所聚,颜子卿从容站起,即将开口之时,禁军方却先站起俩人,对着步骑这边迎面走了过来。 “子卿贤弟,经年不见,可还记得我们?”俩人面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都是面白体弱那种书生型人物。发话之人面颊稍瘦,身高略矮,一揖之后,抬头望来,满面笑容。 “你们是谁?”颜子卿一句话,笑容顿时僵于脸上。 “我们!——是——”略矮之人条件反射,正打算自我介绍,却被身边人拉住,没把脸彻底丢光。 “你们怎么称呼?”刚矮个子叫自己贤弟,颜子卿是听清了,毫无疑问是曾经旧识。刚一见面没过来招呼,说明不熟;对方发话之余过来,说明知根知底;敢称贤弟,说明家室也算不错。这是颜子卿一瞬间能想到的。 “我们!——”矮个子还待解释一番。 “走吧,我就知道会这样!该死”高个子赶紧一拉,把矮个子要说之话噎了回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混蛋还是那样,一直没变,一直都那样,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混蛋!”高个子看着周身禁军众人强行压着笑意,丢过来的眼神,面色通红。 步骑那边就不用顾忌了。“哈!哈!哈——” “哈哈——”笑声顿时充满殿堂,几十号人笑成一片。铁三郎拿着穿肉的竹签,使劲拍打地面,边打边抹眼泪;朱二郎捂着肚皮,笑的哎哟哎哟的,滚在地上,爬不起身。 只有四个人没笑。颜子卿是一脸茫然,俩人在脑海中半点印象也无,认识二字谈何说起;四斤没笑,捂着脑袋,疼痛不已,少爷的毛病又犯了;高矮俩书生没笑,狼狈走回席间,低头座下。 高个子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这几年来,我云州世家子弟,有谁能被他记住,有谁能被他放在眼中,有谁能被他正眼看上一眼,视众人为无物,他还是没变。”早知如此,方才何须跑过去让他当面羞辱,真想甩自己俩巴掌,活该自取其辱。 俩人为何站起?明显与颜子卿在云州相遇过,甚至产生过交集。颜子卿的“胸藏百万书”,过目不忘能力,哪个读书人不怕。先不说诗词歌赋如何,能把三问九经,十二圣典通体背下之人,想想有多恐怖! 何为十二圣典。自云梦大陆有史以来,集大成之十二类典籍。三问为天问、地问、衍问,是三位帝王聚天下贤能,编撰而成;九经为易经、诗经、春秋、尚书、尔雅、礼经、六韬、九章、十略,为集诸位先贤精华汇聚而成。与华夏历史上的同名书籍相比,内容不同,涵盖面广泛得多,可谓真正的百川归流,博采众家之作。其中光是十略就分: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医、巫等十章733卷,共计八百万字,整个十二典共计两千余万字,科举应考内容就在其中,光是通读一遍都要花好几年。 通篇背下来?和这样的人比诗词歌赋? 二人低下头去,端起酒杯,再不看还在大厅中间装文雅的胡三一眼。 禁军众人见韩、白二人碰壁而回,还是心有戚戚的。二人刚才虽成笑柄,但经这段时间相处,众人还是摸清了二人根底。二人来自云州世家韩家、白家,虽不说才高八斗,惊才绝艳,但在禁军这群世家子弟中,也算是“领袖群伦”之辈,还没出场就铩羽而归,教禁军世家子弟,笑声都降下了几个八度。 “胡兄”颜子卿站起一个小揖,顿时就成为满场焦点。地处北方,粗豪的抠脚大汉随处可见,但像颜子卿这种长得比周围倒酒小娘还秀丽的“大汉”,可不多见。 周围店家早就明白发生何事,竟派人准备好纸笔,跪坐在一边,打算记录下激烈的战况,看情形,比诗斗赋这种盛况,不是第一次在白玉楼出现。每一个酒楼都是及其欢迎这种情况出现的,一座酒楼的价值,不光在其地皮、位置、酒菜、服务,最关键的是历史传承,只有那些拥有名篇的名楼,才有传承千年的资格和价值。 白玉楼建楼不到三百年,比起南方众多历史名楼,底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来往才子随偶有佳作被雕刻墙上,但从四周白光光的墙壁可以看出,此楼对诗词的渴望。 “说起诗词,在下绝不敢说指教二字,在下对诗词一窍不通!”一窍不通略有夸张,颜子卿无论如何也是“胸藏百万书”的男人,但要说光凭借这点死知识创作出好诗词,确实太难。 “一窍不通?噗嗤——”步骑这边当场就有俩人喷出酒来,不用说就是朱二铁三这俩货。 “在下家中,家父曾请有众多清客,平时教授在下精义之余,经常开个诗会,偶有诗词流出”,别说文人,大汉即便是武将世家也会在家中请几个清客、师爷,处理文书,教授子弟,只是数量多寡之别。众人家中都有,不知颜子卿何意。 “子卿闲暇之余,把众位师傅诗词汇集成册,平时拿出看看,陶冶情操”顿上一顿,“出门之时带上,遇到诗会就翻检出来,颂上几首,倒也不丢脸面”,说完,朝禁军众人微微一笑,稍一颔首,略作示意。 什么意思?自动爆料请家中清客当枪手,自己的诗词都是抄袭的? 请人作诗,关键时候吟诵出来,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世间哪有那么多惊才艳艳,哪有那么多绝对天骄,哪有那么多七步成诗,哪有那么多有感而发?能把自己平时做好的诗词,诗会的时候抛出来已经是“良心之举”,沽名钓誉的世家子弟,请几名清客,买下些诗文,关键时候甩出来应应急,早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呀! 不是自己写的诗,千方百计也要说成自己写的;主动承认自己请了枪手来代写,还大庭广众说出来?众人一阵眼晕,连步骑这边也不知道颜子卿要卖什么药,仰着脖子相看。 “哎!——巧了”颜子卿声音突然加大,震的大厅众人一抖,酒楼拿起毛笔记录的书生墨汁都滴在了白纸上。 “巧了!诗集里正好有几首出塞诗,我数数”,颜子卿点了点禁军那边,数起人头,“一二三……八九……十六、十七刚好十七首出塞诗,你们说巧不巧?” 这话说完,不光禁军,步骑和骑军这边也和见了鬼样!十七首,出塞诗,还刚刚好?骗鬼! 韩、白二人更是张大了嘴,满脸不敢相信:十七首,难道他要…… 第四章十七出塞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事情发展往往就是人预想的那样,坏的那样。 颜子卿端起自己白玉酒杯,朝步骑众胞泽一举杯,轻轻呡了一口酒,走到篝火前。 “众位兄台,师傅们的大作,请品鉴品鉴—— 《出塞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 《出塞二》:沙场三万里,猛将五千兵。旌断冰溪戍,笳吹铁关城。阴云暮下雪,寒日昼无晶。直为怀恩苦,谁知边塞情。 《出塞三》:毡帐胡琴出塞曲,兰塘越棹弄潮声。何言此处同风月,塞北江南万里情。 …… 《出塞九》: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横笛断君肠。 …… 《出塞十五》: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出塞十六》:落叶聚还散,征禽去不归。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 《出塞十七》:曙月当窗满,征人出塞遥。画楼终日闭,清管为谁调。”吟完,一口闷下最后点酒,回归座位。 颜子卿随口吟出十七首出塞,把名字从出塞一排到出塞十七,没有办法,实在懒得一一去取。 一下子十七首,众人参加过无数诗会,从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感诡异万分。一旁记录书生手忙脚乱,颜子卿吟的太快,有好几首没有记全。 “颜兄弟,这些都是你们家师傅们做的?”张玉满脸笑容,端着酒碗,声音洪亮,打破了大厅的诡异气氛,话语中,充满揶揄。 “嗯,是啊”颜子卿表情一脸严肃。颜子卿心中,有幸当华夏先贤的弟子,那是几辈子的福气,可惜自己没那福气。“非我所做,只是师傅们的高作,我纯属抄袭”,诚恳无比。 可在众人耳中感受完全不同。步骑们一阵痛快,只觉畅快无比,一口气做出十七首来,还不说自己所写,随手捡的。 禁军那边就是另一番感受:巧了,十七篇?骗鬼。明明本人所写,故意说成师傅们的。何意?那根本不是自谦,那是不屑和我等谈诗论赋。 众人暗恨,为何来的只有区区十七人,若是来上两百人,看你姓颜的怎么办?其实禁军该庆幸来的不是两百人,否则,非得吓出尿来。 “啊!”胡三郎还站在场中,上不得,下不来,不知所措。 “走吧,还站那干嘛,不嫌丢脸”禁军方众人已经没了胃口。看着为首之人,一个黄脸大汉站起身,朝外走去,众人悻悻站起,一起掉头出门。 “张玉”黄脸大汉出门前,仿佛心有不甘。回过头来大喝一声,“我禁军,也是好汉”。说完不管众人作何反应,劲直朝城门而去。 “哼!——”张玉没管黄脸汉言语,示意小娘倒满所有酒碗。 “众位兄弟,来,倒满!”张玉黑脸涨的红中发亮,“这是老子这辈子喝得最有意思的一次,来,干!——” “干!——” …… “为颜兄弟的出塞,干——” “干——” ……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好诗,干——” “干——” 酒店老板跑到颜子卿身前,示意十七首大作没有记全,能否补满,最好颜子卿能赐下墨宝,亲自下场写出才好。若能补全,饭菜钱全免。 若是老板先免酒钱,颜子卿与众胞泽高兴之余,也许还能帮其补全诗词,兴致来了不定亲自下场写上几笔。补完再免?张玉能在乎这顿酒钱,还是十五位勋贵世家在乎这顿酒钱? “滚!——” …… 当夜,众人都是被随从们抬回去的。 “什么?骑军,这不可能!——为何会这样”神京城内,一名须发皆白老者得到消息,不敢置信,朝堂下所跪之人大声咆哮,“不是全都安排好了吗?为何如此?” 堂下之人吓得浑身打颤,哪有主意,“那是他自己选的,谁人也没相干”。寒冬凛凛,却挡不住满头大汗。“奴们哪敢做手脚,派人调查了,是颜少爷自己选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选的!——”老者喃喃不语,半天才回过神,“为什么这么犟,和你爷爷一样?” …… “什么,选择骑军?”一名气势逼人的清秀中年妇人,头晕目眩跌坐于座椅之上,“我的儿啊,你为何就是不听为娘的话?” 中年夫人便是颜子卿之母,颜沈氏,颜家如今当家之主。 颜家接到颜福消息,已经是半月之后,早就于事无补,消息传来,也只是了作慰藉。 “早就再三告诫,你还是这样,这样的心气,这样的高傲——哎!”颜夫人叹口气,摇头叹气,“也罢,不去京城那肮脏之地也好,也好”这也好二字,说起来满是苦涩。 “可,那样的话,少爷的安全——”老管家颜康满脸愁容,骑军和禁军相比,危险性大了不是一点半点,万一……不敢想下去了 “没有万一!明日,我去海会寺进香,祈求佛祖保佑!你赶紧安排”说完躺在椅上,眯着眼睛,心事重重。 “是,夫人,马上安排小的们去准备——” 晋阳语鹂楼中,十余名乐姬正在排演歌舞,端坐其上的李妈妈不时点头或摇头示意,偶尔指出曲调里的错误,重新演奏。 语鹂楼,取自“溪鸟语鹂楼,百花翻踯躅”之意,自建楼以来,与城南白玉楼号称晋阳城两大名楼,其“销金能力”,甚至还在白玉楼之上。白玉楼通体白玉砌成,吃饭之余还能听曲、看戏,顾客大多为军士;语鹂楼虽无白玉,但其院内、楼中各色山石皆从江南搬运而来,价值绝不亚于“羊脂玉”,典雅精致,并以歌舞表演、诗词文会为主,格调更加高雅。 不光吃饭,楼内甚至还提供狎妓之所,故而晋阳城中受欢迎程度,远在白玉楼之上。 “李妈妈,李妈妈出事了!——”一阵吆喝,乐曲声顿时被打乱,十余乐姬停下乐器,看着-狼狈窜进的龟奴李二。 “作死啊,天要塌下来怎么的?”李妈妈年龄三十余岁,若是在另一时空,还算青春年少,还能在街上羞涩的说一声:人家手都没牵过。可惜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半老徐娘。 但即便是半老徐娘,也是风姿卓越的徐娘。 楼中还有部分正在“交谈”的男女也停下笑闹,伸出脖子看李二,这嘴里吆喝的到底何事。 “李妈妈,白玉楼那边有事”李二停下歇口气,“昨天晚上,有两群人在白玉楼上斗诗,其中一边作了一首,另一边作了十七首,今天全晋阳都传遍了。白玉楼那边把十七首诗全都刻了出来,刻在了他们的楼内墙壁上” “十七首!?”李妈妈提高了音量,一个诗会,出现十几二十首诗词,到也并不为过,但那得好诗才行,没档次的诗词,几百首也是无用的。 “十七首有什么用,我们语鹂楼内,随便翻翻还找不出几百首诗词怎的?大惊小怪样!”李妈妈一沉吟,肯定了自己原先想法。 “都有些什么诗啊,念出来我听听”李妈妈端坐钓鱼台,示意周围乐姬停下排演,都过来。 “不是,李妈妈,是十七首出塞诗”李二感觉自己没说清楚,“十七首,全都是出塞诗,整个晋阳城都传疯了,据说是来自江南那边的什么云州颜公子所作,对了”说完,掏出腰中一张白纸,“我找人都抄下来了。好像就十二首是齐的,还有五首只有一半,当时他们抄的人没抄下来”边说,边把纸递给李妈妈。 “云州颜公子?”李妈妈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端过纸张,打开和周围围拢于一起的乐姬们,一起观看,因人数太多,周围看不见,其中一人大声吟出: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 ……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戎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 “哇,这首好,‘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听起来,好有气魄”其中一名小娘看着白纸,心旷神怡。 “我喜欢这首‘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听起来令人断肠”一位小娘满脸忧郁。 “还是这首好‘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当年我弟弟也是这样想的”说完,掩面而哭。 “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李妈妈默默念道,仿佛勾起心事,半天说不出话来。“云州颜公子?难不成——啊!天下七望,白玉楼好运气!”一张白纸被李妈妈看了又看,最后丢给喜欢的小娘。 “白玉楼好愚蠢!——哈哈哈哈哈!笑煞老夫”晋阳府衙一座书房,两名男子席地而坐,中间一壶香茶。 文士男子面白长须,温文尔雅,手拿师爷刚抄录好的十七首《出塞》,大笑不已。 “这颜家子在云州之时名声颇大,不成想到这凉州,也惹出如此哄传,到也是个人才”对面男子短须大耳,鼻直口阔,一双丹凤眼目含精光。 “人才?盖压云州?八百年谪仙?笑话!——”长须男子不以为然,一首端茶一首拿诗,其中的几首《出塞》,倒颇合他心意。 “你啊,何事都是较真,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这颜子卿加入骑军,不知那吏部颜尚书又做何想?哈哈!——还差五首,可惜了!!!”短须者也很喜欢其中几首,特别是“但使晋阳汉将在,不教戎马度阴山”,说的可不就是自己么。短须之人姓伍名祐字建章,时任晋阳兵马大都督,官至正二品镇北将军,晋阳军统帅。 “是啊,可惜那剩下五首,被一顿酒钱给耽误了,掌柜误事,掌柜误事啊!”说完,长须男子哈哈大笑。越笑声音越大,笑到最后,反倒笑不出声“哎!——”端起茶杯,吹去浮沫,晃一晃黝黑的茶汤,“掌柜误事,几首诗耳;宰阁误事,祸乱天下!哎!——”长叹一声,摇头不语。长须之人乃方鸣石,字凝斋,时任凉北行省巡抚、晋阳知府、晋阳军督师,与伍祐乃是至交好友。 说起这巡抚职务,在大汉也是一个奇葩。大汉地方行政官制原本只分三级,知县、知府、总督。但全天下共有一千余县,三百余府由九州统辖,平均每州下属三十余府,管理很是不便。本朝太祖建制后,成祖改变官制,州与府之间添加行省,设立巡抚,设为四级。知府五品,总督一品,巡抚三品正好处于总督知府之间。 一百多年过去,三冗(冗员、冗兵、冗费)问题愈演愈烈。为削弱官员的权力,太祖朝开始便一职多官,但设官分职尚有定数,科举、恩荫大行其道,官僚机构庞大臃肿此为冗员。为抵御北方狄戎南侵,军事体系愈发庞大;同时为了防止武将专权,实行“更戍法”,使兵将不相习,兵士虽多但不精,此为冗兵。军队、官员增加,财政开支也随之大增,岁入更是入不敷出,此乃冗费。 三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最终导致问题不得不解决。前朝世宗皇帝任用谢玄谢安石变法维新,募役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市易法、免行法等相继推出,岁入增加倒是明显,至于说成效…… 三冗当中,冗兵、冗费很难减少,所以历代皇帝都从冗员上想主意。县府两级不能动,总督就九名也无意义,巡抚一级就成了牺牲品。时而撤销、时而重设,有时合并、有时兼任。到这元祐年间,已经成为一个万金油官职,可合可撤,可单任可兼任,知府可兼,总督可兼,钦差大臣亦是可兼。 方鸣石七年前,元祐二十六年就曾担任交州总督,官至一品,因故被贬至凉州担任知县,历时七年再任巡抚一职。晋阳知府正五品,晋阳督师有督帅晋阳全军之权,高于伍祐之职,可算正一品,由此可看出凉北行省巡抚一职之尴尬。 “是啊,凝斋兄!北边旱灾,狄戎寇边连年不绝;南方水灾,九夷百蛮经年叛乱,朝具混乱,维新派和清流党相互倾轧。” 伍祐说到此处,低头不语,武官妄议朝政,乃是大忌。伍祐不是不敢,自身身为武官,只觉多说无益, “时局维艰呐,如今朝堂,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做起事来非对就错,对人不对事,长此下去,哎!——百姓不易!”方鸣石想到此处,痛心疾首却又力有不逮,满身的惆怅惋惜。 “说到百姓,凝斋,我得提醒你,七年前的旧事莫要忘记,这次万万不能犯糊涂啊!” 伍祐知道自己至交好友是何类人,一旦拿定主意,谁人也劝阻不了,略作规劝只是了尽朋友之谊。 “我知道,建章无需多说!——官场倾轧,百姓何辜”方鸣石把手中茶汤一饮而尽,“好了,即将出征,看看还有何未竟之事,这次须得吹毛求疵才成” …… 第五章 号角吹响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三日后,新军大营空出五分之一,禁军撤离,开拔进京。 “一群怂蛋”朱二郎忝着肚皮站在颜子卿身旁,另一边是铁三郎。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禁军队伍,满眼的羡慕嫉妒恨,禁军走前没带上他们哥俩,简直丧尽天良。 “我也想当怂蛋啊,可惜我阿耶不让”铁三也满肚子酸水,抽抽鼻子,“走吧,一会点将了”。 张玉没有来,因为张玉是真的看不上禁军。颜子卿来了,是因为晒太阳——这身皮肤实在太白,多晒晒能否变黑些? 鱼鳞铁甲,长枪、重剑,高头大马。颜子卿还叫颜福准备了五十套丝绸内衬,不知道这东西对弓箭是不是像书本上说的那样给力。屯长级别,军服和军士一样,拿起马匹铠甲,颜子卿和手下五十人正式编入大汉骑军。 鳞甲22斤,长枪12斤,重剑8斤,还不算其他负重就是42斤重量,若是在颜子卿身体被强化前,穿戴起来还真是难以享受,即便现在,也算是勉强承受。 按大汉军制,五人设一伍长,十人设一什长,五十设一屯长,一百设九品队率,五百设八品曲长,一千至五千设七品或六品校尉,五千以上即可为五品中郎将。再往上就是更高的杂号将军、常设将军。 屯长以下不算官,这也是世家子弟入军,能获得的最大军职。即便带五万人入军,朝廷规定最高从屯长做起,这是为防止将门子弟安插亲属,把持军队。颜子卿带五十人从军,正是由此原因。张玉虽是侯府世子,待遇和颜子卿没什么两样,当天喝酒的十五弟兄,军职全是屯长。 要想升官,拿军功说话。军功分斩首功和杀敌功、战场功等,由朝廷委任军司马负责检验,一千人方设一名军司马。斩首功只对队率以下有效,队率以上只按全队杀敌记功,即为了发挥队率以上将领指挥能力,也是为了杜绝贪功、冒领之类情况发生。 颜子卿手下五十人,可任命五名什长。单大单二哥俩各带一什,两名身材高大,武力最强者也任命为什长,一名叫颜战,一名叫颜石头。最后一个什给了四斤,四斤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充当亲兵什,战时守卫颜子卿身旁。 三声号角一响,除斥候外所有新军全部集结。斥候不用,斥候又可称作镝锋或者捉生将。另一个时空最著名的捉生将就是安禄山、史思明,差点毁灭整个大唐。这个年代的斥候是要单独训练的,代代传承,没有领路人,这一行很难进。而且斥候往往都是散兵行动,不适合张玉、颜子卿等人。 …… “呜!——呜——呜——” 第五天清晨,各队集结,每队百人由队率,一个老军卒统领。 “此乃集结号令,牛角一响,三响之内必须集结,三响不至者斩,尔等可明白?”颜子卿所在小队队率,一个身高八尺北地大汉,大声朝本队宣读军规。 “喏!——” 第七天清晨,天色刚亮。 “十七条五十四斩,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尔等明白?……” “喏!——” 第十三天清晨,全军一千人,由校尉从旁指挥。 “咚——咚——咚——” “此乃进攻” “铛!铛!铛!此乃撤退,尔等可曾记住?” “喏!——” “将旗举而起,将旗按而伏,闻鼓进,闻金退,合青旗为分,合黑旗绕行,尔等明白?” “喏!——” 第二十天,颜子卿所部一千余人,军旗指向下朝一条河流冲去,寒冬河水冰冷刺骨,太阳影照波光粼粼。天气尚未入春,寒风吹动,那种酸爽不足为外人道哉。但任谁都不敢稍有怨言,死死夹住战马,泡在这冰冷河水中,期盼着温暖的早春。 一月之后,“呜!——”一声号角把全军惊醒。 整个营帐掀起波澜。所有人以最快速度穿戴战甲,准备集合。颜子卿一屯有条不紊,毕竟所带奴仆都是精锐,吃颜家钱粮长大,每年一半时间都花费在操练上,对军旅生活熟悉不过。颜子卿更是熟悉,前世的军营比此地训练还要残酷十倍,特种兵的艰难,超乎普通人想象。 三十天操练,除了帮着打水、盛饭之类小事,颜子卿没有让四斤、刘弃等人帮着做任何偷奸耍滑之事,所有负重皆由自己承受,刀枪剑戟全由自己养护,铺床叠被亲力亲为,甚至就连每天的打水洗澡都是自己提水。 颜子卿做法叫朱二郎、铁三郎腹诽不已,倒叫张玉和颜子卿的上官,直接统属此队的队率刮目相看。队率叫刘振,从军十余年老兵,熟悉之人称呼刘五郎。本队共有俩屯,按照大汉军制,队率以下主官没有亲兵队,一般会亲任一部主官,比如队率一般会兼任一屯屯长。颜子卿一屯皆是颜家家奴,刘振自然就兼任另一屯的屯长,颜子卿和副队率也差不多。 前阵子刘振私下找了颜子卿,希望颜子卿能收留自家侄儿。刘振侄儿叫刘弃,小名狗儿,从小聪慧,能够读书,算是个读书种子,是整个刘家希望。可惜这次也被选征入伍,要想离开军队那是三年之后。刘振左思右想之下,求到颜子卿身上,希望刘弃能做颜子卿身边亲兵,平时给颜子卿端茶倒水,只需颜子卿能偶尔指点即可。至于还有没有结一份善缘,沾沾书香世家关系,战场保命什么的原因,也就无须多想。 颜子卿看了刘弃半晌,十六七岁年龄,和自己相当。老实本分,神情木讷,最关键的是手上有茧,说明也不是一个“一心读书”的傻书生,便顺口应下。从那以后,刘振对颜子卿见面先行礼,有事先问询,搞的颜子卿才是队率一样。 “呜!——”第二声鸣号,全军已经集结完毕。 一千余人站立校场,**肃立,鸦雀无声。高台之上,伍祐立于正中,四周十余将佐挎剑侍立。 “嗯!——不错,很好!” 伍祐绷紧的面容,露出笑容,对一月训练非常满意。“《杀胡令》召集的这批良家子,比起贱籍入军者确实强上许多,一月不到已通军律,行举有止,战意昂扬,不错不错!” 贱籍者?乐户、惰民、丐户、世仆、伴当、疍户、赘婿等皆为贱籍。历来从军,此等人都是首选,毫无权益,被迫应征,十不归一。此等人,虽然招入成本低,但素养差,入军之后大多一年内不能上战场,强行拉上去,只是笑话。 眼前良家子,大多来自世家将门或军旅子弟或市井游侠,素养和从军立功的精神比起贱籍强了无数倍,表现自然是天差地远。 “是啊”扬威中郎将甄子元附和道,“此次应征军伍中,世家将门子弟颇多,本人能力尚不可知,但众多追随的家仆,里面不少好苗子,部分武力非常强悍,甚至可做斗将之用。” 甄子元所说家仆,就是和颜子卿这般从家中带来的家生子。从军之前在官府备案消除贱籍,应召入伍不为立功,只为保护自家主人。此等家仆皆是从千百人中仔细挑捡,无论武力、忠心都是上上之选,方有机会跟随主人上阵,否则谁能放心把自己儿孙性命交由他们护持。张玉、朱二郎等人各自带着五十余人入伍,手下个个龙精虎猛,论单个实力还在颜子卿一屯之上。 伍祐座下诸将个个点头。一纸《杀胡令》虽让朝廷大失脸面,但汇聚到账下的骑步两军四万余人,实力强悍,军纪过人,根本无须半年,三月即可从征。贱籍入伍,一月下来,能把队伍站好就算主将用心,哪像眼下这般。只需一场大战,见见血,台下这群人,马上就能成为精兵。 “嗯,加紧训练!宁阳那边战事吃紧,已经三次调军,若事有不谐,还需我晋阳出兵。”伍祐知道些诸将不知道的事,宁阳那边何止是吃紧,已经是十万火急…… 宁阳北域三十里,宁阳属城海源县城,刀枪如簇,箭雨如林。 一片片箭雨在城头城下来回飞舞。戎兵攻城七日,城墙上下早就被鲜血染透,城内兵卒死伤过半,城墙下面也全是大汉百姓尸体。是的,全是汉民妇孺尸体。 草原上狄戎俩族为保持其战争潜力,所有部落都使用大量俘获的汉民或小部落部族做奴隶。放羊、打草、捡粪、杂役。平时干重活,缺粮时一刀杀了能省粮,战时还能拉出去做炮灰攻城,没有一个奴隶能在戎族活过十年。 海源县城下被守军射死的不是以前被俘获的汉人百姓,是戎族半月前攻破的另一座县城妇孺。城内守军泪流满脸、痛不欲生却依旧只能听令放箭,射杀城下的五千余人,因为这五千余人每人都扛着一个沙袋。城外的护城壕沟,已经被全部填满,不是沙子,是人命。 戎族骑军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绕城射击,在双方弓箭最远射程地方相互对射,用其精准箭术来最大杀伤城内守军。七日来,城内损失过半,大多是由戎族弓箭造成。戎族也损失不小,除驱赶的五千汉民消耗殆尽,戎族也丢了四千余条人命。 东西北三门已经被牢牢围住,戎族大军日夜不断连续攻城,只有南门没人。围三阙一?不是。胡汉战争千年,早就打出了血性。这个时空的汉族比另一时空任何朝代都有血性,围三阙一只是戎人的美好幻想,不杀到山穷水尽没有壮丁,大汉很少有弃城而逃者,海源县城亦不例外。 滚木、金汁、石块、热油,但凡能够使出的手段尽数拿出,城头汉军人头日渐稀薄,城外尸首和沙袋也越垒越高,终究是实力悬殊,力不如人。 十三天之后,海源县城陷落,城中五千守军连带一万余守城壮丁全部玉碎,知县自尽,戎人入城,一顿烧抢之后,所有妇孺又被赶往下一座城。整个戎军南面,只有下凉州北方三镇之一的宁阳城。 …… “呜!——”镝马四散,宁阳防线告急、急需增援。 晋阳、固阳不光需要派出援军,还需出兵牵制,防止其他戎族支援宁阳戎军,一场大战全面爆发。 第六章 兵出阳关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四月的塞外,天空青苍蔚蓝,草原无边无际。牧草丰茂,牛羊统隐,清风吹过,草浪动荡,牛羊闪过,忽隐忽现,壮阔无比,生机勃勃…… 这样的美好景象,是绝对不存在的,那只存在于诗里。 颜子卿眼中,碧海连天的农田已长满杂草,农人乡间的小屋只留废墟,曾经的官道消失无痕,偶尔跑过几只野狼掉在大军后面,对野狼来说,有战争的地方就有食物。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这,才是出塞之后真正的景象。严格说,晋阳以北,并不算塞外,因为十年前,此地名叫朔州,还是大汉领土。十年前一战陷落,至今未能收回,北地城池,以来我往,争夺相持往往以百年计算,要知晋阳城也曾陷落过。 朔州城陷落戎族之后,朔州和晋阳之间百余里被戎族所占。十年间,农田荒废,鹰飞草长,成为牧马之地,戎族更名为翰海草原,大汉依旧称之为朔州。 十年来,这片曾经的农田,如今的草原已经浸满鲜血,随处挖开一块泥地,也许都能挖出累累白骨。 “你吟慢一点好不好?我还没记全,西风吹老丹枫树后面是什么?”朱二郎左手拿个小本,右手拿只炭笔,记录着刚才颜子卿吟出的《纳兰词》。炭笔是颜子卿看朱二郎整天拿个墨笔跟在自己身边,墨汁甩得到处都是,随手从火堆灰烬里搞出来的。 “对了,这首词叫什么名字?”朱二郎记录完毕,收起小本,非常满意。诗词档次怎么样他不太敢确定,但绝对比自家师爷二十两一首做出来的有水平,这点他绝对保证。 “随便”,颜子卿没理他。反正都是先贤的诗词,谁用不是用。颜子卿不在乎朱二郎拿去干嘛,也就是哄哄小娘,风花雪月之类,还能作甚? “也是,反正名字我也得重新改”朱二郎所在军伍与颜子卿在同一军,同一曲,不同队而已,整天无聊跑到颜子卿这里聊天打屁,让颜子卿看书都不安宁,烦不胜烦。 记忆融合已有几月,颜子卿基本消化前身后世所有记忆,前世之事自不必说,自身却有两大执念:一是颜父之死。颜子卿此生生父姓颜名绍成,颜家最近四代“君绍子乔”,到颜子卿下一代就该是乔字辈。当朝吏部尚书颜君武,就是颜氏族人。颜子卿祖父颜君文,与颜君武乃是嫡亲兄弟,最终一段恩怨分道扬镳,说来,颜君武还是颜子卿叔祖。几年前发生一桩大事,导致颜父几月前抑郁而终,颜子卿略微知晓一些,但很多隐秘颜母却没有告知,只能等三年后回乡才能谈起。 第二道执念自然是科举。颜家自八百年前先祖颜子渊盖压一世,代代皆有进士及第,八百年来从没断绝,才有现如今天下七望地位。但自上代颜绍成始,嫡庶兄弟几人甚至包括未出五服一代,竟无一个考中进士,最好之人勉强中举。绍字辈,成为颜家耻辱,此事,方为颜父呕血而死的起因。 几月来,此界的风土人情,经史子集颜子卿倒也基本熟悉,记忆融合后留下的几千万字也刻入脑海,完全消化。可会说话,不等于能唱好歌;识字,不等于能写好文章。 三问九经,即便是原先的颜子卿也心有戚戚。此界的军略战策、治国理政暂且不提,所有应考者基本处于同一水平:纸上谈兵。 天问中的天文、气象、历谱;衍问众的物理、化学;九章中的算数、几何,真让颜子卿怀有恐惧。九章中有几篇介绍比率算法、方程术、开方术、割圆术、大衍求一术、天元术、四元术、垛积招差术,原先的颜子卿早已背下,可完全搞不懂,当世之人懂的也不太多,连求教都难以找到人。线性方程组解法、勾股形解法、解球面直角三角形解法,颜子卿更是满头浆糊,能记住不等于懂其意。 现在的颜子卿反到不太怕这些,毕竟军校大学课程学过,有的用笨方法不好算,用微积分还是能解开的。现在的颜子卿最怕的是赋和时文。赋考的是用最美丽的语言写文章,讲求对仗、排比。这东西另一个时空也有,但未必能用上;时文很似明清时候的八股文,比八股文还难上许多,现在的颜子卿遇上,科举只怕是有死无生。 从家里带出的书,大多和时文、作赋无关,已经倒背如流,意义不大。如何时文的讲义只有几策,让颜子卿很是头疼,这北地边关,哪里去找时文解析? “你手下排的那些个莫名其妙的阵法,有用没用啊!到了这还看书,你也真是!对了,张大哥打到一只野狼,给我们送了只腿,晚上加餐”朱二郎闪了闪眉毛,整个胖脸上的肉随之一抖,好几个月的军营生活,这货就没见瘦下去。说起吃肉,确实是众人心中一痛,军营这样的地方,有钱都买不到肉食,连续几月见不到多少荤腥,颜子卿这种两辈子不缺肉的人,听到都咽了口唾沫,更别说手下兵卒兄弟。 颜子卿这几个月在与大军训练之余,还让手下熟悉了八卦阵图。八卦九宫阵的摸索也八九不离十,九宫阵能增强众人一成左右的力量、速度、耐力和各项素质,至于说战力增加多少,绝不止一成。八卦阵在九宫阵的基础上又增加一成,八卦阵一开,全屯手下感觉豁然不同,力气大增,神奇无比。 在这科学还没普及的世界,众人都认为是阵法的功劳和颜子卿的能力,对颜子卿愈加信服,言听计从,训练起来也更加卖力。可惜八卦阵负担太大,无法长久,平时训练还是以九宫为主,必要之时,一声令下,九宫八卦随时能换阵。 “嗯,一会路上采些山菇野菜,大家分着喝”一条狼腿,一百人分,每人也就一口汤,一口肉。朱二不太情愿,但拗不过颜子卿,梗纠纠的答应。 两万骑军,六万步军,共计八万大军缓缓朝朔方城开去。 …… 戎族,朔方城外草原,戎族口中的瀚海大草原。 “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响彻这片汉家儿郎曾经的土地。就像烽火台一样,牛角随着射雕儿的快马传遍瀚海草原以北更加广阔的土地,无数零散的小部落牧民停下放牧的动作,十几和几十的人流汇聚成百户,百户汇聚为千户,在各自百夫长、千夫长带领下,聚集到右谷蠡王的牙帐前。 戎族自单于以下共分“四角”,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和单于一起,五部共治,撑起了西戎草原的天空。 整个北方的大草原,由西戎和东狄均分。两个草原上的霸主有着共同的敌人,大汉;相互协作却又相互攻击,只因双方共同的圣山,狼居胥山。狼居胥山正好位于大草原的中部,山并不高,却是狄戎二族的共同祖先:胡族的发源神山。 山上,有胡族历史上最伟大的第一代“天可汗”陵寝,有草原万族最珍贵的至尊圣物:祭天金人,有一颗生长万年的草原子民的母亲树:尚西神树。只有在狼居胥山上,才能进行敖包盛会。每一个大单于的接位必须在狼居胥上举行,才能得到天神的祝福。 东狄共分八旗,几百年来内部征战不休。西有戎族,南有大汉,更西方还与另一片大陆的诸国相连,相互征战不休,因此和西戎的对决中长期处于弱势。西戎相对团结,西方无敌人,只直面南面的大汉和东方的狄族,因此狼居胥山一直掌握在戎族手里,大单于帅王帐大军驻扎于此,亲自镇守。 正因有狼居胥山的存在,才牵制了西戎和东狄相当一部分兵力,让大汉能有喘息之机。 晋阳北面,历来是右谷蠡王牧马之地,一千年前开始就是,从没改变过。 戎族五角,每王帐下面还设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六部。每部常设精锐骑兵两万,加王帐三万狼军,每一王帐常设十五万大军,戎族常备精锐五部合一共计七十五万。当然这是平时规模,若是举族动员,骑马的男儿全部执鞭,瞬间就能拉出两百万大军。但那是极端情况,除非发生灭国之战。 左谷蠡王位于最西边的固阳,左贤王和右贤王轮流攻击中部宁阳。多年来,晋阳对面的敌人就是右谷蠡王和其麾下的十五万大军、百万子民。 右谷蠡王王帐以前在瀚海更北面,但自从占领朔州周围的平原后,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因为越往南,气候就越温暖湿润,水草就越是肥美,牛羊就越是健壮。短短十年,麾下接近一半的子民都迁移到了瀚海和瀚海草原的附近。 “呜!——”牛角再次响起,六万大军在右谷蠡王特若尸逐的麾下集结完毕。 得到汉军出关的消息,特若尸逐忍不住心底的冷笑,原因他和下面的六位金刀万户全都明白。现在像疯子一样猛攻宁阳的右贤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打去年秋季开始,就像恶狼一样猛攻宁阳,延续整个冬天,直到春季。不顾伤亡,不顾冻死的牛羊,要知道这春季正是牛羊养膘的时节。汉军出动十万,特若尸逐都没舍得全部动员,只出动一半常设军应对,就是此因。 右贤王真疯了?当然不可能。右贤王为大单于之弟,执掌右部多年,实力强横。如今大单于年事已高,卧病多年,而左贤王是大单于之子,却懦弱无能,部族之中,大多不服。正是看准这个机会,右贤王才如此不顾损失,拼死也要拿下宁阳城。若能拿下宁阳,大单于一旦升天,“十四王”召开祭天大会,右贤王有极大可能,成为新的单于。戎族,可没有父死子继一说,狼的子孙,只能用利爪和狼牙说话。 “传令下去,明日出军” 特若尸逐一声令下,六部金刀万户起身接令,各归本部。右谷蠡王座下掌管三万炎狼军的统领也领命而去,整装待发,整个大营如狼群般,瞪着幽幽的双眼,看向南边。 三天后,汉军八万,戎骑六万,相遇在朔州城南十余里的瀚海大草原。 十四万大军有多少人?两边阵势一旦铺开,整个大地像是被金属填满了一样,乌压压一片,无边无际。 “咚!——咚!——咚——” 中军帅帐大旗下,伍祐身着二品镇北将军山纹铠甲,目光凝聚。汉军背靠大营,多是步军,军阵只能以步军为主,步兵居中,骑兵两侧,稳重推进。 特若尸逐和伍祐对峙十余年,对其稳重用兵习性再熟悉不过。整个汉军大阵,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破绽,让其头疼不已。特若尸逐从没想过能全部歼灭眼前汉军,以伍祐的能力,那绝无可能,最多打成一场消耗战,双方都坚持不住,就会退兵。 伍祐手下只有两万骑军,全部在这里,特若尸逐所以毫不担心。只要拖住汉军骑军,让其不能冲到背后去,杀进瀚海大草原,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汉军剩下的步军……,从来不被特若尸逐放在眼里。即便能一换一,自己损失掉两万精锐兑换掉汉军骑兵,特若尸逐也是愿意的。 伍祐能如此愚蠢?当然不可能。 汉军骑兵没作为第一股冲阵的先锋,第一波冲阵的,是张玉,就他一个人。 第七章 谁与争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咚!——咚!——咚——”汉军二十面大鼓,却只有三面响起。 汉军大阵之中,升起一杆白色的旗帜,上面一个“张”字。只见一名红袍大将,手提一根虬龙棍骑着一匹青色宝马,朝戎军大阵中央飞驰而去。 斗将,这个已经消逝在另一时空的传说中的比斗战法,男人最绚烂的演出,在这个世界依然相当盛行。 斗将分为三阵。最强者自然不能最先出阵,第一阵一般为军中后起之秀,背后大旗为白色,上绣将主之姓,上场之后胜者可连续挑战,也可换人,败者……没有败者,斗将一旦开始,除非取下对方将主首级,否则不能下场,千年来,已经成为狄戎和中原三族的约定俗成,没人敢违反。一旦上场,要么取回首级,要么死。 第二阵为军中老将,身后大旗为银色,但凡成名宿将皆可参加,规矩和第一阵相同;第三阵为至强者之阵,双方各出一人,金色大旗,三军第一猛将才有资格下场。 斗将,万人以上平原决战,不可或缺的大幕。不敢斗将者,决战气势都会降低几分。 第一阵斗将,只响三面大鼓,这是千年以来惯例。三面鼓声并不巨大,稍显急迫,十几通大鼓之后,张玉已经骑马矗立阵中。 “汉将张玉在次,谁来与我一斗”身着明光铠,手提錾金虬龙棍,此刻的张玉,神武非凡。 “子卿,你看,你看,张哥上场了哎!青蛟拳毛骢,青蛟拳毛骢太帅了,好想骑上去啊!”朱二站在两匹高头大马身上,伸着脖子使劲观望。大战还没开始,骑军自然不可能随时坐在马上待命。战鼓没有敲响之前,大多骑兵都还站在地上,既是为了节省马力,也可节省自己体力。 朱二郎没夸张玉的勇武,反倒盯着张玉胯下的青蛟拳毛骢流口水,颜子卿一阵哑然。就跟后世的迷哥迷妹看到一辆限量兰博基尼或定制玛莎拉蒂一般,大惊小怪。颜子卿对马没太多感觉,对张玉却佩服不已。 前世的特战队长,今世的世家子弟。这具身体还是太弱,几个月训练依然没太大起色,技巧恢复了些,但身体的力量变化不大,最大收获是皮肤黑了点。若是徒手搏斗,颜子卿也许还敢伸伸手,一旦由***换成大长枪,胆气就降了三分;骑上战马,胆气再降三分;若是骑马出去和人一冲决生死,现在的颜子卿是绝对不会的,除非脑子烧了。 斗将,就是一个冲击决生死。时速七十左右的宝马交叉瞬间,一击必杀,这,就是斗将。 你来我往几百回合,打累了回去休息接着几百回合,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冲锋若是决不出生死,那再第二个,斗将,很少有能斗上三个回合以上。这个世界的斗将,力量、速度、技巧、战马、武器、气候、地形甚至运气都是胜负的关键。因为马失前蹄,超级猛将死在瘪三手里的情况也出现过,斗将,就是赌命。 “汉将张玉在此,谁来与我一斗”第二次话音刚落,对面升起一面白旗,上面一串戎文,认识戎文的能看出来,上面写的:拔图休三字。 “杀!——啊”将主还没开始冲锋,两边士兵都已疯狂大喊,为自家将主加油。张玉能获得伍祐首肯,成为新军的首发将主,也是一项莫大荣誉。 “杀!——”两匹宝马擦身而过,拔图休抬手即将刺到张玉之际,张玉用虬龙棍一磕,弹飞拔图休狼牙棒,上身一侧,白光一闪虬龙棍抽在拔图休脑后。 “啊!——”一声惨叫,很快戛然而止。 拔图休跌落马下。张玉调转马头,下马割下拔图休首级,牵上拔图休战马,返回汉军大阵,引来无尽喝彩。 “汉将张玉在次,谁还来受死!——”一个回合斩敌,张玉消耗不大,带回战利品重新回到原地。 “大王,我去取他首级” 经特若尸逐同意后,一名年轻百户跃身而出,举起早准备好的白色大旗,冲出军阵。 太阳下,百户纵马朝张玉疾驰,一条黑色长枪上白芒闪耀,枪头闪着银光朝张玉扎来。 张玉一夹青蛟拳毛骢,坐下宝马瞬间加速,手中錾金虬龙棍当头劈下,因速度太快,阳光下闪出一道彩虹。 “铛!——砰!——”连人带马,被张玉一棍砸在地上。高高的战马被砸断脊柱,摊在地上愰愰嘶鸣,百户**迸射,再次被张玉割下首级。 “汉将张玉在此,谁来受死?”第三次挑战,随之而至。 “锵!——”枪棍相击,戎将阿合那与张玉具是身体一震,错马而过。 “再来!——”张玉大喝一声,一拍坐下战马,青蛟拳毛骢朝敌方再次冲去。 “驾!——”张玉迎向对方大刀,錾金虬龙棍像条宛如一条青龙,化起千道重影,铺天盖地让人分不出光芒,一头撞进戎将虚影。戎将阿合那动作瞬间停滞,满脸惊愕,“噗”的一声,掉到地上,首级和战马再次成为张玉战利品。 “铛!铛!铛!”鼓声一停,锣声响起,收兵回营命令让张玉立刻打马回到汉阵。 这是伍祐对张玉的保护,连胜三场太招人恨,召回张玉既能让张玉载誉而归,也能防止戎族那方出猫腻,这是斗将无数年总结的规律。此战张玉已经不用再参加,可以回归后阵。因为在斗将场上大出风头之人,混战开始必会成为众人集火的主要方向,大军厮杀太容易折进去,这,也是斗将千年的教训。 “万胜!——万胜!——”张玉回阵之时,汉军大营内响起滔天喝彩,在颜子卿看来,就和前世足球场上的战将一样,洗耳倾听无数人的欢呼,这是对英雄莫大的赞誉。 “大丈夫,当如是!”颜子卿没有再看接下来的第二阵。斗将距离这边实在太远,人骑在马上也就拳头大小,实在看不太清。 “拟脍楼兰肉,蓄怒时未扬。秋鼙无退声,夜剑不隐光。虎队手驱出,豹篇心卷藏。古今皆有言,猛将出北方。”盖世猛将,莫过于此。颜子卿看着周围雀跃欢呼的胞泽,心中升起一片暖流,汉人汉将,保家卫国,纵横沙场,谁敢与敌? 可颜子卿的盖世猛将四个字,还是评价早了。 就在颜子卿休息半晌,没再关注斗将场之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响彻颜子卿耳畔: “伍云昭——伍云昭!——”“伍云昭——”“伍云昭——” “咚!咚!咚!咚!咚——”二十面大鼓全部响起,这是斗将第三阵,至尊猛将的荣誉。 军阵之上,升起一面金色大旗,一杆比主帅大旗还高了一丈的金黄大旗,上面紫色镶边,正中一个硕大的“伍”字。一员二十余岁战将,面如紫玉,目若朗星,骑马冲出汉阵。 “照夜玉狮子,子卿,你看,照夜玉狮子”朱二郎从来不看人,只看马。不用说,上阵武将胯下战马,比起张玉的来,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伍云昭大人,伍元帅之子,纯钢亮银蛇矛枪160斤,力冠三军,横推无敌啊!”还是队率刘振有见识,亮出了汉军第一武将大名。 160斤!?颜子卿听了也是一阵头晕,这样的力量单挑,战场上谁人能敌。 “颜公子,准备吧,马上要大战了!”说完,刘振一改刚才懒散,活动活动手臂,提起身旁大枪,跨上战马,做起战前准备。 “大战?第三阵不是刚开始嘛?”颜子卿没问缘由,朝单大等人一个示意,众人开始学着和刘振一样,做最后准备。 “戎族那边,会派个好看不好用的绣花枕头来赴死,死完就开战了”刘振满脸自豪解释道,“大公子神勇盖世,最近几年挑阵斗将,杀得戎族那边魂飞魄散。戎狗们开始还选些看的过眼的出来,打上三五回合,越到后来越不像话,最近几次为了不走空场,派出的戎狗一个个牛高马大,但次次都见光死,在大公子手上走不了一回合,驴吊不如,不信您听!——” “万胜!”“万胜!”“万胜!——”果不其然,刘振话还没说完,远处汉军大阵就发出一片欢呼,对面死一般沉寂,伍云昭得胜归来,前后不到五分钟。不知道双方报名没有,要把扯淡的时间算上,戎族那边就是一回合的事,这算是出来送人头? “又是这样!!!”特若尸逐铁青着脸,账下六部金刀统统低下头,不敢看那张漆黑的脸。 “丢人现眼,进攻吧!——” “呜!——”一声长号,纷乱的口令传遍全军,军旗所指,六万大军潮水一般朝汉军大阵涌来。 前排一万撞阵骑兵,压低身子崔东坐骑,开始冲锋。缓缓跑完开始的一千米后,距离汉军还有六百余米,踢动马刺,猛然加速,长矛放平对准汉军。 “迎阵!——”伍祐命令一下,汉军阵营也忙碌开来。蹶张弩、擘张弩、双弓床弩、大合蝉弩、斗子弩、三弓手射弩,三千强弩部队分三列站在阵列最前,在戎族骑兵跑进四百米距离后,一阵“射”命令之下,几千只弩箭潮水般朝敌阵飞去,戎军阵营几百人迎头倒下。 “弓箭!射——”弩兵发射完,部分重弩兵马上后退,轻弩兵和弓箭手连忙补上。晚万余弓箭柳絮般飞出,在戎族疾驰的阵列内,又掀起一阵血浪。射完手里弓箭快速拉弓,又是一阵齐射。 两百米距离,戎族大军只给了汉军三次齐射机会。用一千人的代价冲到汉军阵前。但汉军临时布置的尖刺鹿角挡在了骑兵行进道路上。 “噗!噗!噗!”戎族骑兵也开始放箭。部分人骑马绕汉军阵列跑马放箭,一部分骑马丢出套索扎在鹿角上,用马匹拉开,短短一刻钟,又是近千人倒在汉军阵列上。这也是两军接阵前,汉军能给戎骑最后远程杀伤。 汉军弓弩、弓箭手全都放下弓、弩,拔出刀剑,持起盾牌,朝刀盾手靠近,与长矛手一起组成最密集阵营型,准备接敌肉搏。戎骑冲进阵列后,刀盾兵成为主力,和长矛兵一起对失去速度的戎骑进行围殴。部分持枪的戎骑很快就吃到恶果,失去速度后,骑兵的长矛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只能丢弃长矛,拔出弯刀,同汉军接身搏杀。 箭矢飞空,遮天蔽日。戎骑像潮水般涌向汉军大阵,一层一层,连绵不绝。汉军大阵始终温如磐石,任凭戎骑冲上来撞个粉身碎骨。中箭的战马、战死的双方军人尸体渐渐铺满整个战场。 “咚!——咚!——咚!——”汉军大阵一阵鼓响。 颜子卿呼吸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握紧长枪,死死盯着步军大阵。胸膛里烈焰在燃烧,双眼中杀意在涌动,前世和战友们一起为国出力的记忆又重新浮现,一个个曾经为国牺牲的老兄弟仿佛在天边微笑,汇聚在战鼓声中仿佛在大声高歌: “金刀动春色,铁骑想风尘。为国坚诚死,捐躯忘贱贫。” “骑兵,出击——”校尉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第八章 破阵之功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步军和戎族骑兵大战,有时候需要的不光是勇气,还有牺牲。 戎军大阵中,一员银刀千户身披重甲,容貌威猛,凶残的眼神透露出狼的光芒,拧起一根狼牙棒“噗”一声砸碎一名汉军士卒头颅,双臂朝前一压,千百名戎族铁骑跟随其打开的缺口,冲进汉军步军大阵。 眼看冲进汉军大阵,戎骑骑兵顿时大呼小叫疯狂起来,举着弯刀、大剑集体疯狂,潮水般汇聚而来,攻破汉阵就在此时。骑兵一旦形成碾压,疾驰的战马轻易就能撞倒、踩死步卒,人脆弱的躯干在战马面前比一根稻草强不了多少,一旦步军军阵被冲破,汉军士卒的生命就是戎人等待收割的牧草。 这一刻,人的生命是那样的卑微,每一声喘息,都有无数汉族男儿倒在戎人铁骑之下。 戎骑和汉军彻底绞杀在一起,难分彼此。 “放箭,骑兵出击吧!”伍祐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目光复杂,盯着和戎人绞杀在一起的军阵。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痛彻心扉。 “弓箭手,右前方一百步,十轮无差别,射!——”传令官一声命令,弓箭营校尉面含热泪,咬牙接令。 “无差别射击,汉军伏——”随着一声令下,与戎族焦灼一起的汉军步军竟似傻了一般,拿起手中盾牌朝向后方,防备自己军阵方向,部分没有盾牌者甚至趴在地上,任由戎族骑军践踏。 “噗!噗!噗!噗!噗!——”密集的弓箭,雨滴般朝汉戎汇聚处飞去,十轮箭雨之下,戎族骑军全部射杀当场,还有无数忠贞勇敢的汉家男儿,被自己人射穿身体,和戎军倒在一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汉军步卒大多披甲执盾,弓箭之下,多为受伤,只有少部分失去性命。 蓄势待发的大汉骑军个个面带苦涩,心脏针扎一样疼,但没有人心生不满和愤怒,拥有的只有悲壮。一千年来,银河以北四个大州,一百余府,五百余县,上亿大汉子民生活的土地,都是这样来的。这,就是一个民族想要繁衍、生存的命运。 十轮箭雨过后,汉戎大阵的连接处出现几个巨大的缺口,戎军的阵列就像破布般被撕成几块,骑阵露出了巨大的缝隙。 “跟我冲!——杀啊!”颜子卿所在军,校尉呼延赞一声大喝,率先朝戎族大阵冲去。他所率领一军正好位于第二阵列,除了第一阵列前三排的老兵,四排以后的全是新军。这一次伍祐使了一个障眼法,除第一阵列的撞阵骑兵外,后面的全是良家子。骑军的撞阵骑,前几排士卒,根本不求杀敌,只要能重开敌阵,活到战后就是最大的英雄,历来撞阵骑兵存活率都低得可怕。颜子卿隶属呼延赞,自然排在第二阵列,位于第五排,第四排是单大、单二,自告奋勇冲在颜子卿前面,为颜子卿冲阵。 “冲!——杀!——”原本整齐严谨的骑兵阵列,瞬间分散成以屯或者队为单位,一头扎进刚才步卒胞泽为骑兵“创造”出的缺口中,就似一把剪刀,插进戎军心口。 “朱七七,朱八八,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额!”朱二郎语带哭声。他看着颜子卿那么沉稳,满满的敬佩。这特么的是读书人?是江南读书世家出来的读书人?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朱二郎感觉自己有点想尿。 “放心,少爷!”朱二郎身边一位亲卫,朱八八露出一口黄牙,拍拍胸脯,“只要老奴没死,一定保少爷安全!” “堵住,不准退!——”戎军万户疯了一般命人堵住缺口。戎人都知道伍祐为人狡诈、凶狠,但没想到连自己人都杀,这一次确实出乎戎人预料。 “冲!——杀!——”颜子卿一声大喝,八卦阵发动。 “死吧!”单大一声大喝,顿觉自己劲力丛生,力量好似变大几倍,座下战马速度和冲击力也强上不少,一枪就挑飞一名戎人。毫无停留,继续冲击,左闪右抽,片刻间四五名戎狗被杀落马下,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自己一生的巅峰,最最疯狂的那一刻。 其他几十名颜家士卒也情势大变,人,还是原先的人,外貌也察觉不出任何异样,但内在的力量、速度、反应好像提高大截,对面的戎人也仿佛弱小不堪,一碰就倒,一磕就死,挡者披靡,纸糊的一般。 这第一阵,颜子卿开启的是八卦阵。阵列如此靠前,戎军凶猛,颜子卿不敢为了节省体力,拿胞泽的命来赌运气。 只一个冲击,对面的戎阵根本挡不住,瞬间被击穿队列,熱刀切黄油一般,被切成两截。 “继续冲!——”颜子卿一声号令,枪尖上挑着一名戎狗尸体,随手甩开,指引着身后骑兵阵列,跟上自己。骑兵冲阵,万万不可没有后续支援,否则一旦陷入包围,是九死一生。 单大单二挥舞长枪大刀前头开路,朵朵血花从枪下飘起,满眼都是杀戮的欲望,但凡挡在俩兄弟面前的戎人,全都化成了厉鬼。“噗!”一声,一名戎军百户被挑落马下,戎军第二列被冲透。此时呼延赞也陷入苦战,冲击势头被阻,和单大一个阵列。 “噗嗤!——”再次往前一冲,单大一杆长枪扎进了两名戎人尸体,无法再持,只能丢到一边,拔出腰间重剑,朝戎军第四个阵列冲去。呼延赞由领头反倒成为了跟班,跟在单大身后和颜子卿并列前进,眼中全是赞赏和佩服,既是赞赏单大、单二兄弟俩的英勇和强横,也是羡慕颜子卿这样的世家福气。当然,对于颜子卿沉着冷静施放号令,他也是非常满意,自己手下突出,与有荣焉。 “九宫阵!”连冲三阵,时间耗去不少。颜子卿环顾四周,五十余人的阵列,分成三排,人数并没有减少多少,损失不大。但现在颜子卿怕的不是冲不破戎阵,而是冲的太快,友军跟不上,孤军杀入敌阵,实在不明智。不过眼下情况还好,没有怕死之人,呼延赞也指挥大旗靠拢,一千余人紧紧跟随在颜子卿形成的骑军三角之后。 “继续冲,第四阵!——”九宫阵点亮,单大等人感觉体力稍稍下滑,力量、速度明显不如方才。没有人疑惑,也没时间疑惑,都认为是冲击三阵后,体力耗费缘故。听到颜子卿命令,二话不说,朝第四阵冲去。 “还不死!——”单二一声爆喝,一刀劈死一名戎狗,浑身血红,宛如一个杀神一般,配合自己兄长,劈开戎军阵列。几颗人头高高飞起,戎军大阵第四阵,破。 “咚!——咚!——咚!——”汉军大营内,战鼓响起,全面出击号令发出,所有步骑跟随骑兵压上,随着骑兵破开的口子,朝戎族中军大营涌去。若是天上有一只眼睛就能看到,汉军就像一只斧头,戎阵就似一块破布,随着斧刃的前进,破布缓缓变成两块,不再相连,各自为战。 “第六阵!——给我死”随着单二又一声怒吼,一名戎族被劈下战马。抬头看去,对面戎族大军竟已变得稀稀薄薄,明显,快要杀破阵列。但长时间的冲锋,也快耗光单二体力,还冲不冲击,他也拿不定主意,掉头朝身后的颜子卿看去。 “冲!——杀出去”颜子卿也别无选择。身后跟随的一千余骑兵,如今只剩下五百人,但现在不是心痛伤亡的时候,与其掉头回去,还不如撕开敌阵,把戎军分割开来,那样汉军步军能发挥最大能效,给戎族最大杀伤。 感受下身体体能,一咬牙,“冲!杀出去!——”说完,一夹马腹,冲到单大单二中间,和单家兄弟一起,带领麾下一屯和呼延赞剩余的骑兵,朝最后一个阵列冲去,“八卦阵!”这个时候节省体力已毫无意义,只要能冲出去,耗光也在所不惜。 “杀啊!——冲——”看到颜子卿带头,颜家子弟再无迟疑,跟在颜子卿身后,提着重剑,朝前方戎狗挥去,颜子卿一屯战力仿佛倍增,一个冲刺,戎军第七阵,也是最后一阵,破! “破阵了!”颜子卿冲出戎阵的瞬间,只感觉浑身一震,一张七星图案闪烁在背后,身体涌出阵阵暖流,上次斩杀马匪之后的感觉再次出现,之前的疲劳和无力一扫而空,重生了一般。 “破阵了!——”单二一声大吼,颜家子弟一声大吼,呼延赞所在军剩余军士一阵大吼,五百余人的声音震破天际。军前破阵,是骑军的最高荣誉。一方骑军被另一方骑军破阵切割,同样的敌人一切两半,那是不可抹杀的耻辱,军阵之上,这样的羞辱,几年也很难发生一次。 “破阵了!——”汉军大阵听到之后,整个步军方阵也响起山呼海啸般大吼,破阵之功和阵前斗将、夺旗一样,都是军人不可多得的荣誉,这样的事情只要亲身经历一次,足以吹嘘一生。 戎军大阵被破,其结果如山崩一般。骑兵一旦首尾不能相顾,被分散包围,只能各自为战之时,等待的就只有败仗…… 汉军主帅大帐。 “大帅,此战我军战损六千七百五十三人,其中步卒四千三百二十九,骑卒二千四百二十四人;另外,还有重伤一千五百三十人,轻伤三千五百三十余人;马匹损失三千八百余匹,弓弩箭矢损失……;俘获戎军骑兵一千三百余人,没有伤兵……;俘获马匹两千一百余匹……” “将校军官呢?”伍祐面带愁色。此战胜了,但也胜的很惨烈,这一串串数字,代表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中郎将战死两名,校尉战死五人,曲长战死九人,队率战死六十三人……;中郎将受伤三人,校尉受伤……”军司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里面好些人和他都认识,有的还同一天从军,来自同一家乡,甚至是同姓之人。念完名单,送到伍祐身前,低头不语。 “下去吧!——”伍祐叹口气,几十年从军生涯,这样的事发生过无数次,桌上的名单,重愈千斤。“立功名单尽快拿出,该提拔的提拔,该补缺的补缺!” “喏!——”军司马低头退出,大帐之内只留伍祐一人,油灯闪烁,寂静无声。 第九章 移天换命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战争只延续了大半天,戎人被汉军杀退之后,清扫完战场,太阳也刚刚偏西。 “少爷,有七名兄弟走了,还有五名重伤,九名轻伤”,四斤跑过来给颜子卿汇报的时候,一脸痛苦。走的七名兄弟都来自云州颜家,打小都认识,一起上山抓鸟、下河捞鱼的发小,一战去掉七个,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就是重伤的五个,也是奄奄一息,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走,送伤兵营!——”颜子卿二话不说,带着没有受伤还能动弹的颜家子弟,抬着伤员朝伤兵营走去,不亲眼看看颜家子弟的救治情况,颜子卿不放心。 “奥哟!——”,“啊!”“嗯呀!——”“救命”,各中嘈杂声,响彻伤病营,颜子卿一走进去就皱起了眉头。 密密麻麻的伤兵死鱼烂虾一般被丢弃在一边,千多伤病员哀嚎着躺在地上,面容或痛苦、或绝望、或呆滞。整个营地是临时搭建,散逸出来的味道却恶臭不堪,地上遍步污血、烂肉,甚至还能看到粪便,侧目望去,和乱葬岗一般。一问几个来往军医,这么混乱如何医治?军医看颜子卿一眼,随口说道:过几天就没多少人了。说完掉头而去。 几名颜家伤病心有戚戚,对颜子卿恳求:“少爷,能不能别把俺们丢在此处,把俺们留在营内便行,俺们自己能照顾自己,不用少爷派人照顾”,听到这话,颜子卿只感觉心酸。 “刘弃,颜石头!——”伤兵营除了伤病,还有无数自动过来帮忙的士卒,大多是伤兵亲友、胞泽,不用半晌,颜子卿就组织起了两百多号人,分成几组由刘弃等人统领,开始对伤兵营进行整理。 清理营房、换洗被单、生火烧水、准备绷带,各自分工忙活开去。伤兵营统领不在此地,十几名医护,五名正式医官没有级别,乐的看颜子卿折腾没有反对,有的反倒帮着颜子卿,开始整理大营。不出一炷香,极重伤、重伤、普通伤、轻伤被分成几组,整个大营秩序焕然一新。 无关人等全被赶出伤兵营,所有照顾伤员士卒颜子卿命令清洗干净衣服、双手才能接触士卒;所有绷带器具全部用开水煮沸,晾干之后再行使用;消毒用的高度烈酒,听医护说营内没有,只有军需官手上有点,是为庆功所用,颜子卿派人去禀告主帅,看能否借用点;各类伤药、金疮药,全部准备齐全。 轻伤者和普通伤,颜子卿吩咐几名医护带着五十余名看护。闻闻伤营的金疮药,里面夹了一点草药味道,为什么一股生石灰气息?“此乃何物?”颜子卿问医官。“金疮药啊!”医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云州颜氏嫡公子,仿佛在说:长的挺好,可惜是个草包。 “金疮药!”颜子卿这次长见识了。难道这个世界,生石灰是可以治病,拥有不可思议功能的疗伤神品?也许吧,可颜子卿不敢去赌。命令医护单独准备些止血、愈肌的草药即可,至于生石灰,还是留着当石膏用。其实颜子卿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生石灰当做金疮药,也是用了好几百年的。 重伤者,很简单,手残切手,脚残切腿,切完之后用烧红的烙铁往上一烙,一阵人肉香气飘过之后,完活。颜子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想不发生大出血、手术后感染,用铁块去烙反倒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 至于极重伤,主要是缺血。真正很重的伤,基本上从战场上抬下就已经死了,现如今还能躺在地上**的这一百多号人,基本是失血不算太厉害,能勉强熬一阵子的。根据医护的经验,他们走的时间就是今晚,现在最该做的事,是留遗言。 失血?输血?颜子卿看着面露绝望的一百多号人,手心、额头都是汗。“对了,快去找铁荆棘的枝条去,越多越好”颜子卿想起凉州野外的一种树,心中燃起希望。 铁荆棘严格说只是一种灌木,枝条上有倒刺,一般两三米长,稍稍旋转内部的筋条就能整根抽出,只留下坚韧的外皮,最绝的是其尖头位置是一根空心硬刺,稍微一磨就是一根现成的输液管。这还是最近几天行军,朱二郎无聊之时,制作口哨偶然发现的。 抽出內芯,用开水煮沸消毒,两根粗细相当的铁荆棘条一凑,两头尖刺一磨,一根简易输液管就制造出来。可血液怎么办? “戎人的俘虏关押在哪?需要用他们的血救命!——”颜子卿一脸严肃,对跑过来的医护营校尉问道。 “戎狗?”医护营校尉在得到医护营发生的变故后,急三火四从统计战利品的地方赶来。他掌管伤病营的同时还兼任军需官、俘虏营的主官,可见伤兵营多不受重视。 颜子卿他是认识的,前段时间步骑两营在白玉楼教训禁军的轶事,几天就传遍整个大营。就算没有那事,颜家嫡子身份,也不是他一个营官校尉能惹得起的,所有由着颜子卿“胡来!” “戎狗的血能救命?”校尉的嘴张的比鸡蛋还大,一脸的“我读书少,你别哄我”表情,眼睛里什么意思都有,就是没有相信二字。 “移天换命术!”颜子卿今天上阵杀了半天,又在伤兵营忙活半晌,实在没心情给一个蠢物再解释许多,只能用《尚书》中,上古文献第三十三卷出现的一个古人臆想中的名词来糊弄校尉。 “移天换命术!!!——”校尉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十几个八度,吓得周围士卒都是一激灵。移天换命术这么高端大气的名词,他哪里知晓,只不过光从这五个字的字面意思中,就能感觉出一种大气磅礴和蕴含的一线生机。 “没,没,没没没有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俘虏营也归校尉管。不用多一会,一百多名戎人被带到伤兵营。在颜子卿命令下,全都绑缚起来,洗干净手脚,蒙上眼睛,等待抽血。 随意输血那是绝对不行的,以前学过的急救知识里,就有紧急情况下给战友输血的办法。取汉戎士卒相互配对,验证血型。在现代需要用两块玻璃片和试纸,但现在……颜子卿叫四斤拿出了自己吃饭盛菜用的白玉盘,整个盘子通体雪白晶莹,鲜血滴上去对比明显,两滴血一滴,再借着太阳光一照,起不起凝结反应,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动作在周围士卒看来,神圣无比,颇有上古大巫移天改命的手法。个别虔诚的士卒已经跪在地上,祷告上天,希望颜子卿的换命术能释放成功,救回自己胞泽、兄弟。更有甚者仿佛见到佛光普照,拯救世人,留下了激动的眼泪。颜子卿有点心疼,这个白玉盘子他非常喜欢,可惜以后是不能再用了。 其实,就算随便两人进行输血,理论上也有一半左右的几率不会冲突,要是受血方是万能受血者AB型,或者输血方是万能输血者O型血,在不巨量输血的情况下,是基本能成功的,颜子卿凭借在特战部队学到的经验,验证过后至少能有九成成功率。 绑缚得和一个粽子一般的戎人,被抬到三米高的地方。在万众瞩目下,颜子卿用铁荆棘条的一端扎进俘虏静脉,待排光空气之后,调试俘虏高度以掌握输血速度,随后扎进汉军身体。输血必须要慢,一旦快了就很可能出人命,而且一次性不能输入太多,超过一千毫升也是不行的。 知道自己命运的戎人拼命挣扎,嘴里嗷嗷嚎叫,可惜没用,绑缚如此严密之下,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流出的屎尿还是把颜子卿恶心到了。 两根铁荆棘条在几百双眼睛注视下,链接着两个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汉人的呼吸越来越悠长,面门和嘴唇血色越来越明显,隐约间甚至张开了眼睛;戎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挣扎动作越来越小,渐渐不再动弹。医护摸了摸汉卒脉搏,嘴越来越大,眼睛越来越亮。几百双眼睛面带喜色,看向颜子卿的眼神除了敬畏,再无其他。 “谢谢颜公子,谢谢颜公子!——”几名伤者的胞泽亦或是兄弟跪在一边,不停磕头,这个时候,就算叫他们上刀山下火海,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还有无数人带着祈求的眼光,看着颜子卿和自己躺在周围的兄弟,生怕颜子卿说移天换命术有次数限制的,抹杀掉自己最后的希望。 “放心,都能施展,只不过能不能活要看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颜子卿知道众人所想,但也绝不敢打包票,要知道人在有了希望之后再次绝望,是会疯掉的。给他们希望,但做最坏打算,这才是智者所为。 从这一刻起,医护校尉成了颜子卿的跟班,除了酒和醋无法给颜子卿提供,其他所有物资有求必应。醋能消毒,可惜是战略物资,军中只有少许;酒更是禁忌,除了伍祐,谁动一坛都是杀头之罪。 输血问题解决,太阳也即将落山。上百人躺在一起输血,场面何其壮观。颜子卿叫人掌上油灯,一旦受血者有发热、呼吸急促等问题,马上停止输血,换一个戎人再继续,尽最大可能保证不起反应。期间有二十几名戎人死去后被抬出营帐,不是血被抽干,是被吓死。满营上千号人,看到抬出的戎人尸体,没有半点不忍,只有对颜子卿的敬仰和对胞泽生存的期望,戎狗的命,在众人看来不值一提。 戎人又找出一百余人,还有一百余汉卒重伤者,当晚必须手术。趁着太阳没落山前,颜子卿提前给他们配备好“血库”。每个即将做手术的汉卒身边都绑缚着一名戎人,一个充满希望,一个脸如死灰;留下来帮忙的士卒,饶有兴趣的看着戎人的绝望表情,谈论着颜子卿神奇的“移天换命术”。整个伤兵营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是喜气洋洋。 一百余要做手术的伤兵,颜子卿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忙不过来的。十几名有外科经验的医护营老兵被颜子卿叫到身边。如何清洗消毒,如何破开伤口,如何清理內腑,如何切除烂肉,如何缝合伤口,如何止血上药、如何包扎伤口……,一道道流程下来,颜子卿面无表情替众人演示外科手术注意事项,众医护每人捧着一个小盆,边吐边看,直到颜子卿一个手术做完,众人都没眨眼。 “移天换命术”,这种传说中的通天手段。凡人能接触一二已是邀天之幸,能得颜家嫡子传授此术,医护众人,谁敢怠慢。颜子卿也很无奈,什么羊肠线、止血钳什么是统统没有的。不管是肝裂肠断还是手残脚断,全都是用消过毒的棉线缝合,至于侥幸活下来后,内脏缝合线的拆除问题,那还得等活下来再说。 内脏重伤之类的伤病,颜子卿是绝对没办法的,只能了尽人事,看天赌命,但在众医护看来,已经是神奇得不能再神奇的逆天手段。颜子卿预计,自己做完手术能活下来的人,未必能有一半;还有术后的感染问题,那才是真正的**烦。 几次手术之后,众医护相继分头开始手术。一些难度不大的由医护们动手,病情复杂的抬到颜子卿身边。一晚上下来,一百余人陆续手术完,当即死去的有二十余人,还有八十余人,能不能活,只能看天。这八十余人手术后抬到整齐的床铺上,身边是被绑缚的戎人,一根管子紧紧相连。若换做以前,这批重伤者早就留好遗嘱,仰面等死;这一次却没一个大声嚎叫,垂死挣扎,因为他们眼中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在支撑,这种意志,有时候真能教人活命。 …… 太阳再次升起,最后一个重伤兵卒手术完。颜子卿走出营帐,吐出一口浊气,突然感到双眼一黑,在上百人众目睽睽之下,在兵卒们的惊呼声中,仰天倒下。 第十章 儒者仁者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没昏迷多久,抬到旁边帐篷,医护一摸脉搏,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会就好;但士卒们不这么看,私下都认为颜子卿是因为施展“移天换命术”的原因,用自己的寿元换士卒寿元,被天地之力反噬,传的愈加玄幻。 颜子卿半天后醒来,看到的是一张大饼一样的胖脸。 “颜大哥,来,帮我看看大腿!”朱二郎和铁三郎一左一右盯着颜子卿,四斤等人都被挤到一边。这货自打从认识颜子卿之后向来以“子卿贤弟”称呼,以示自己为大,现如今叫起“大哥”,没有半点不自然。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的大腿挨了一刀,赶紧帮我看看!”朱二郎说完撅起屁股。哪里是大腿,一刀砍在屁股上,军阵之上,还是骑兵,受伤在屁股。不知道哪位戎族勇士如此有创意,让颜子卿摇头一笑。 “还有我的,我的手断了!”铁三郎举着胳膊,上面绑着两块树皮,疑似是用来固定断臂之物,颜子卿很怀疑,好了以后,会不会留下残疾? “走吧,赶紧去看看”,昨日手术之后,躺下几百人,最近两天是关键。 …… 方鸣石身为晋阳军督师,原本是晋阳大军中职务最高者。但是,和伍祐相互的熟悉和多年的默契,让他把军伍之事全部交给了伍祐掌管。将帅相互信任,这才是自朔州被戎族占领后,晋阳关依然始终压制戎族最重要的原因。 作战由伍祐指挥,一应作战之外的事,自然由方鸣石掌管。 “移天换命术?”《尚书》方鸣石自然是读过,里面记载的移天换命术,在方鸣石看来完全是子虚乌有,乱神之语。从亲兵口中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在军营中流传,方鸣石没再犹豫,带上亲兵就走,朝伤兵营走去。 自从走进伤病营的门口,越往里走,给方鸣石的惊讶就越大。 伤兵营是什么情况,他是了解的。几百年来,军伍之中都差不多,方鸣石不是只会溜须吹牛之辈,以往,作战之后伤病的安置情况,他烂熟于胸。可前面的景象,颠覆了他的三观。 眼前的伤兵营是方鸣石见过最最干净整齐的伤兵营。 偌大的伤兵营,污血、垃圾统统不见,一排排临时栅栏、帐篷、床铺呈现于眼前;床铺上有新的稻草,好像是从战马口粮中转移过来的;十几口大锅,有的用于清洗布条,有的用于蒸煮绷带;十几根并列竹竿上挂满刚蒸煮完的白布,部分已经干的被取下送往几个帐篷;地面撒着雪白的石灰,掩盖了弥漫的血腥气,显得干净整洁;整个伤兵营气氛融洽,有来回忙碌者、有抬担架转移士卒者,甚至有唱着家乡俚语小调者,唯一没有的是痛苦和绝望。 “这里是何人负责?”方鸣石拦住一名医护士卒,士卒一看是督师方鸣石,顾不得行礼,赶紧一指:一个最大的帐篷,就在不远。 不再管士卒是否行礼,方鸣石大步走向帐篷。制止亲兵通传后,抬脚走进大帐。 只见营帐之内一名身穿屯长军服之人,正在对几名军中医护侃侃而谈。 “看到没有,这是大血管,手术前一定避开,防止大出血……这里血块清理干净后,用沸煮后的丝线缝合,等过几天羊肠线做好之后,以后用羊肠线缝合……缝合之后必须每天换药,这根管子是用来排液所用,一旦发现溃烂要拆开清洗,必须要用烈酒消毒……所有绷带必须用清水洗净之后,大锅沸煮、太阳暴晒后才能再用……一会去找几个戎人来,教给你们换血之术……医治伤病,最重要的不是医术和药物,是用心,用心对待,把其当做你的至亲,伤兵大多能够救治……” “儒道,仁义礼智信。仁者,仁爱。老吾老人之老、幼吾幼人之幼;仁字从二不从三,即要化掉人心,只怀天地心,以天性善良、地德忠厚拯救他人,自会产生仁爱心,提升自我,福泽家人……”屯长军服者,面色如玉,俊秀飘逸。扎完最后一根丝线,用身边水盆里的清水,仔仔细细洗干净白玉般的手指,边清洗浓水边与众人交代,“最近几天最重要之事,是伤口化脓,尔等务必日夜关注,但有化脓者马上处理,切忌耽搁;普通伤口缝合之后,不再流血便无需包裹,伤口露出反倒能加快愈合……” “喏!——”四周医护仿佛得到军令一般,躬身接令,整个大帐就似帅帐,**肃穆。 “嗯,去吧!”颜子卿接过四斤递过的毛巾,转头一看,看口已空无一人,只留下隐隐微动的门帘。 “什么?重伤一千五百三十人只有两百余人死去;轻伤三千五百三十余人,只有三十余人死去?”得到这个结果,伍祐还以为医护营校尉在假传消息,差点以军法问斩,若不是有方鸣石阻拦。 “哦!颜家子做的!——”这次伍祐是真提起兴趣了。上次的诗词事件,对伍祐和方鸣石二人来说,不过是一个饭后茶前娱乐的笑话,听过就结束了。但这次伤兵营“移天换命术”之事,却绝不是个小事件。 先不说此事在伤兵甚至全军中造成的影响,就光是其活人的意义,就不亚于打赢一场大战。更何况若是有心人若要追究其背后的政治影响——这样的事,往大了说就是妖言惑众、蛊惑军心……,事情可大可小,要看主帅怎么看! “这颜家子把‘移天换命术’教给了所有医护?真的”面对跪在地下的校尉,伍祐摸了摸不密集的短的胡须,有点搞不清原因。按说这样宝贵的秘术,即便不别有用心做出悖逆之事,光是用来治病救人也绝对是一张免死招牌——不管是谁,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对一个能逆天换命的人生出谋害之心。颜家子这样做…… “儒家之仁?儒道,仁义礼智信。”这句话方鸣石从来没听说过,但是觉得很有道理。“还是把秘术公布出去用于自保,防止别人的贪婪?”方鸣石也没弄明白。 更何况,戎族右谷蠡王特若尸逐,也不可能让伍祐等人想明白。 几天之后,一场大战再次在朔方城郊外十几里的草原上开启。 这一次,颜子卿身上穿着的是队率军甲。 破阵之功,从来不以首级论战功,官升一级是必须之事。按理颜家手下众人都要官升一级,即便是最次的兵卒也能成为伍长。但所有人都没有选择战功,而是银两。大汉军规,若是不要战功,一个首级价值三十两纹银,破阵之功官升一级能折合九十两。 不是众人缺钱,而是一旦升官,大多数人就不能留在颜子卿手下,补到其他军伍去任职,所以除了单大升任屯长接替颜子卿原先职务,其他大多数人都还是各安其职,只有几个突出者,弥补单大或战死者职位。 朱二郎不能参战了,因为屁股上挨了一刀。若不是弯刀刀伤,颜子卿都怀疑他是自己砍的,被颜子卿缝了几十针,若作假做到这个程度,颜子卿也无话可说。朱二郎受伤还有个好处,他手下一屯全部划到颜子卿手下。划给颜子卿手下管理,是朱二亲自去求呼延赞的结果,朱二郎绝对不笨:上一战颜子卿一屯冲的最猛,立功最大,伤亡最小,更何况颜子卿还能救命。这个军伍中,哪里还有颜子卿后面安全? 铁三郎手上绑着石膏,也“光荣”休息,连续几天的小股搏杀、相互偷袭他都没参加。对于他来说,受伤是一件“好事!” 张玉给颜子卿送来了一匹好马。战马是张玉阵上缴获,原本打算送给朱二郎——因为他胖,一般战马托不住他的身体;可惜朱二屁股受伤,用不上只能转送给颜子卿。 这是颜子卿得到的第一匹名马:肩高一米六,肌肉均匀、骨骼健壮;通体紫中透红,双眼明亮。 颜子卿一看就喜欢上,当着朱二郎的面,在其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下,命名为:飒露紫! 飒露紫在另一个时空是李世民的爱马,死去以后,李世民多年难忘,甚至作诗纪念。颜子卿摸着胯下战马,感受心中沸腾战意,指挥全队近九十人,跟在呼延赞身边。这次呼延赞军没有排在最前,上一战伤亡惨重,一半死伤,让呼延赞军元气大伤。若再排于前列,此战结束后,全军即可除名。 “咚!——咚!——咚!——” 战鼓齐鸣,箭矢横飞。 伍祐将旗一指,一声令下,无数汉家儿郎勇往直前,不顾生死朝戎族大军冲去;戎人面色狰狞,拍打着战马也朝汉军大阵冲来。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兄弟们,跟我冲!——” 呼延赞一声大喝,带头冲出。颜子卿双眼精光一闪,“七星阵!”带领本队胞泽,跟随呼延赞朝戎军冲去。 “还不死!——”单大单二依然排在最前列,这次身边多了两人,朱二郎的贴身护卫,朱七七和朱八八。朱二郎养伤在家,两名实力强横的手下自然被颜子卿带上,与单家兄弟配合,做起全队的“枪尖”。 “死!——”单二感觉今天状态比起前次还要好,身体间涌动着澎湃的力量。轻轻一劈就砍飞一名戎狗,战马冲出十几步,已经砍死好几名敌军。 单大、朱八八等人和一众士卒更是如此,战马冲刺的一刻,仿佛全身涌出使不完的力量。周围的戎族骑兵仿佛纸糊的,一扫就倒,一碰就死,轻松无比。 颜子卿几天前冲阵后,得到的不光是一张七星阵图,身体再次得到强化。这具身体原先的羸弱早已消失不见,肌肉骨骼仿佛得到加强,充裕的力量感,让颜子卿有点找回前世做特战队长的感觉。 “杀!——”颜子卿一枪挑飞一个冲向颜四斤的戎骑,一甩手臂,一只短矛把一名打算偷袭单二的戎骑钉死在马上。短矛是颜子卿叫铁匠营的铁匠帮忙打造,前世习惯投掷匕首,可惜这个世界匕首难以破开戎骑铠甲,只能用近似匕首的短矛替代。 “跟我杀!——”颜子卿的无畏,更多的刺激了身后的全队,还有紧紧跟随在身后的众人。颜子卿七星阵的加持仅限于自己的一队,一阵冲锋之后,速度更快的战马直接把全队甩在身后,颜子卿一队再次充当起箭头职责。 “九宫阵”趁战事空隙,颜子卿一声令下,全队士卒稍稍调整队伍,变换阵型。 …… “杀!——”高昂的士气带来的是激进冲击,呼延赞一军再次成为汉军大阵的焦点。 …… 夕阳西下,狼藉的战场上,只留下无尽的鲜血、尸首和徘徊在远方的豺狼。 第十一章 何以谈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校尉,伤亡太惨烈了,弟兄们有点……”,第二战打完,呼延赞把全军队率以上军官召集一起,了解战损。 “我曲还剩两百三十人,伤亡三百一”颜子卿座前一名曲长话语不多,也没发牢骚,但血淋淋的数字,触目惊心。 “曲长战死,全曲还有三百三十人!”颜子卿代表全曲朝呼延赞报道。颜子卿的上官,曲长陈元此战战死,众队率推颜子卿向呼延赞汇报。颜子卿小队战前九十人,此战损失七个,还有八十三。这个数字一出来,让众曲、队大吃一惊。要知道其他小队存活人数最多的也就是六十余人,颜子卿两战都冲在最前面,这样的伤亡,不能不让人吃惊。 全军战前一千一百余人,两战之后,只剩五百六,刚过半数。这个数字摆在众人面前,谁也受不了,不光呼延赞,众队率、曲长全都没有说话兴趣,默默不语。 颜子卿心里也是一片叹气。今日战死曲长陈元原本是一队队率,上一战曲长严双战死,几日前刚升任曲长。升职后还找颜子卿等几名队率“以茶代酒”庆贺一番,不想接任不到五天就再次空出职位。十名队率也只来了六个,呼延赞的帐篷里,还不到十个人。 感受着沉重的呼吸声,呼延赞有点压抑,开导众人:“无须担心,大帅说了此战不会持续太久;众位所有功绩我都具实上报,很快就有封赏;接下来的战事,应该没有那么惨烈……哎”眼见众人情绪不高,却也无可奈何,“好了,手下新军需要安抚,众位回去后多多用心;幸亏伤兵营那边有子卿出手,大家少了不少忧虑;下午大帅聚将,点名子卿参加。没事了,散了吧!——” “喏!”众人躬身离开呼延赞大帐。 “颜队率,兄弟在此提前恭贺了”另一名曲长呼延成朝颜子卿心情复杂。呼延成是呼延赞族人,当年随呼延赞从军,混迹多年才升到曲长。颜子卿年龄十七,两战结束就要与自己齐平。要说心中不嫉妒那是不可能,但两战中颜子卿的表现和伤兵营的传闻,让呼延成心里不平减少许多;再联想颜子卿身份,这样的人不升,谁能升? “颜队率,回晋阳之后定要摆酒庆祝一番!”其他几名队率也是大声恭喜。前几天陈元的遭遇让众人心有戚戚,以茶代酒的庆祝谁人也莫敢再提,但几句好话是谁都会说的。像颜子卿这样的家世,最近的表现,若不半途夭折,将来不定谁靠着谁,提前打好关系,自然是人之常情。 “一定!”军中胞泽相互请吃,颜子卿再不尽人意也不可能拒绝。尤其是起于微末之时,共同患难的经历才弥足珍贵。 不出众人所料,下午方鸣石、伍祐聚帐,主要就是人员升迁、填补空缺的问题。颜子卿在众目烁烁之下,晋升曲长职位——帅帐之中除站立伍祐身后一名身高八尺的玉面小将外,年龄最小的曲长也在二十七八——颜子卿实在太年轻。 职务晋升不止颜子卿,其他还有数人。最亮眼的是呼延赞,凭借两场破阵之功,终于晋升中郎将职位,成为伍祐座下几名掌军大将之一。二十年从军,终于心想事成,呼延赞一张大脸笑的合不拢嘴。 职务晋升可喜,但伍祐也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兵丁暂时没有,等回晋阳之后才能补充。因此,颜子卿手下,还是三百三十兵卒,正好顶替陈元,掌握那一曲。 聚将结束众人拜去,唯有颜子卿被留于账内。账内只留下三人,方鸣石、伍祐和玉面小将,小将身份颜子卿也弄明白,姓伍名云昭,正是底层兵卒们崇拜的战神,伍祐长子,斗将第三阵的晋阳第一猛将。 “颜曲长请坐”伍祐满脸微笑,“我以子卿称呼可好?”颜子卿还没来得及取表字颜父就去世,军中众人只能以职务或姓名相称。 “大帅随意!”颜子卿表情严肃坐在下手,伍祐和方鸣石留下自己的原因,不好揣度。 “子卿,对你晋升曲长,有何想法?”伍祐捻着短胡子笑呵呵跟颜子卿问询。年轻人,两战之下就接连晋升,自然会有骄奢之气,颜子卿脸上没有表露,但伍祐相信其内心还是很高兴。想想呼延赞方才表情,伍祐就禁不住既好笑又温馨,因为自己年轻时也有这样一刻。 “有何想法?”颜子卿真的没什么想法,执掌五百人和五千人有何区别?军役之后就要回云州,想起刚刚又战死的几名颜家子弟,颜子卿哪有什么思绪去开心。“没有想法!” “没有!——想法?”伍祐不信,看看背后的儿子,再看看方鸣石,“老夫升任曲长那年,二十有六,你比我年轻十岁,没有想法?” 看伍祐,颜子卿懒得解释太多。颜家子弟的命是命,其他胞泽的命也是命,命没了很伤心,但不关伍祐的事;整天把生死挂在嘴里没意义,将来照顾好其家人才是正理。“要说想法,一将功成万骨枯,算不算?”颜子卿话低头想一想,再抬头。 伍祐再次摸摸胡子,话一下子被谈死。 “按说以你之功,此战不够晋升曲长,但你前几天在伤兵营的作为,我已记录在册,以救人之功、献救人之策,方为晋升”,方鸣石一脸严肃,不似伍祐一般随和,“我已严令任何人以后不得谈论‘移天换命术’一说,你,还是太年轻!” 方鸣石顿顿:“既然你愿意把你颜家祖传的‘换血术’献与陛下,那就这几天整理成册,详细写来,我随报捷文书一并献上。”方鸣石这么一说,颜子卿顿时明白,这几天的作为恐怕早映入这位督师的眼中。方鸣石这么做,颜子卿很理解。这算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和变相的保护,颜子卿没理由拒绝。 “仁义礼智信?你嘴里的儒道包含仁义礼智信?这是你的立言?”这个世界虽然也有仁义、礼智,但并没有化为“五常”。方鸣石嘴里的立言,乃是儒家之根本:“三不朽”之一,立德、立功、立言! “三不朽”乃儒门儒生的三个最高标准,或者说一名儒生立世成功必走的“三部曲”,即:修养完美道德品行,建立伟大功业,确立独到学说。简单说就是做人、做事、做学问。 芸芸众生,沧海一粟,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利难谋,名更难谋。立德,千年以来儒门学子有几人敢说自己德行完美?立功,即便创立功业也须由得后人评说。至于立言,人,未死之前,几人敢说自己能够立言——孔夫子开万世师表还是靠门下弟子。 方鸣石此话着实太重,别说颜子卿,即便伍祐听完也是眉头一皱,不知老友为何言语如此逼人。 “立言?不算!”颜子卿实话实说。用儒家仁义礼智信立言,无疑太过偏颇,而且和自己理念不符。仁义礼智信虽好,却不完全得到颜子卿肯定,但其中关窍,颜子卿无法和方鸣石细细分辩,相识不久,身份差距,不敢深谈。 颜子卿的寡言少语,在方鸣石看来就是挑衅。有时候,不分辨,其实是一种默认。 “你说老吾老人之老、幼吾幼人之幼;仁字怀天地心,天性善良拯救他人”方鸣石抓起了上次在伤兵营听到的言语,询问起颜子卿,“你的那换血法,救我汉军士卒无数,确实良策;但你可知,最近戎族降卒死伤几何?” 最近几天不说吓死者,但凡有汉卒因输血被救,救活后,其胞泽必定手刃戎人。用胞泽们的话来说:以后两人共用一条命,戎人少用些,自己兄弟就能多用些。此法一开,营中顿时多了无数戎人冤魂,保守估计,两战下来五百戎人降卒死于非命。 “五百余条性命,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这就是你的仁?”方鸣石盯着颜子卿,目光灼灼。 伍祐听完皱起眉头,伍云昭站在后面,撇了撇嘴,翻翻白眼。只有颜子卿一脸坦然,冷冷的表情依然没有为刚才方鸣石的话有任何改变。 “非我汉家,何以谈仁?”此话一出,大帐死一般沉寂。颜子卿看着方鸣石,炯炯有神。 一千年来,“仁”已经成为儒家学说核心之一。 若是武者这么说,一句“残暴”是跑不掉的,但残暴之后,没人会当真,武夫而已;但儒者这么说,毫无疑问,已经触碰到了百家底线,那是理念之争,与此界弘扬千年的“仁”之一字含义,完全背道而驰。 自大秦始,诸子百家合称儒者。儒,柔也,术士之称,或称巫师、术士。三问九经中《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是指巫士地位低微,收入少,做事时仰人鼻息。所以弱就是儒的本意,即柔。古同“懦”,心之所需,也指柔弱如水的意思。 千年以来,虽历经演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曾有七望之一,孔家先祖指出君子儒、小人儒差别;也有后来的俗儒、雅儒、大儒区分。历经始皇帝和诸代帝君的皇朝同化,儒,由“以道得民”到如今更加完善的“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其最核心的“仁”一直是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 三问九经中详细记载:《郑风•叔于田》一篇曰:“洵美且仁”《齐风•卢令》一篇曰:“其人美且仁”,意指仪文美备为“仁”,有“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意思。 《尚书》有“予仁而巧,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意指多才多艺为仁。 《晋语一》:“爱亲之谓仁”,即孝为仁。 《晋语二》“仁不怨君……逃死而怨君不仁”意指忠君为仁。 升华到国家,“利国之谓仁”,意指国与国关系上,保护小国,救助邻国为仁。 演化至今,当今文人都已将“井有仁焉,作仁义之‘仁’”,作为“仁”的核心含义,意指人、仁同义。爱天下世人为“仁”,此处的“仁”甚至把所有蛮夷、异族全部囊括,是人,皆该称仁。 由此可见,颜子卿说出来的这句话,在方鸣石看来,何等残暴不仁、于大节有亏。 “你敢!——”方鸣石怒极之下,拔地而起,双眼瞪视颜子卿。伍祐和伍云昭双眼乱转,似笑非笑。伍祐一把拉住方鸣石,眨眼示意:风度、风度!此处乃是大帐,稍安勿躁。 伍云昭抬头看眼颜子卿,飞速伸出右手,露出一只拇指又赶紧缩回,一副:你有种的表情。 “你,你!——你!——”接连三个你,受儒家学说几十年熏陶的方鸣石,实在不知如何反驳颜子卿。因为颜子卿的话,不是没问题,而是全都是问题,根本无需反驳。 “你残暴狂悖!”方鸣石也再无话说。一怒之下,示意颜子卿离开大帐。 伍祐赶紧点头,颜子卿抱抱拳,在伍云昭眼神目送下,离开中军回到呼延赞大营,第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就此短暂结束。 第十二章 汉家江山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凝斋,何须动怒,我觉得颜家子说的挺有道理”伍祐此话一出,方鸣石刚刚平复下的心绪,马上再次暴动。 “建章,为何你也如此说来!”方鸣石并不是太过迂腐之人,知道老友所思所想“我不是在乎戎人,我生气是此子的目中无人、狂妄不堪;其学说早已误入歧途,若是再行下去,必定害人害己”。 “没那么严重吧?”伍祐满脸不在乎,“戎人而已,我看那小子挺顺眼,就是长得娘一点,太白,没点男子气”。颜子卿也不知道何种原因,自打七星阵出现,再次被强化后,发现皮肤竟比以前还白了些,前段时间太阳是白晒了。 “不严重?此子的话要是传到当朝诸公耳中,还不知要起何等波澜。你我万万不可传出去!”方鸣石叹口气。颜子卿其他方方面面都让他很满意,作战无畏、有智将潜力;仁爱士卒、胸怀宽广;学识出众、家世不平,哪一项看都前途似锦。 在方鸣石看来,二十年后,颜家子就能成为北疆的顶梁玉柱,值得大力栽培。但其思想……,方鸣石暗暗决定,回到晋阳后还得好生雕琢,不能让颜子卿走上歪路,国家少一栋梁……远处的颜子卿打个喷嚏:好冷,天气转凉不成? “我到觉得他说得对,”伍祐摸摸胡须,抬眼看大帐顶端,或若有所思或喃喃自语“晋王那边该差不多了吧!” 朔方城北面,戎族右谷蠡王特若尸逐尚未南迁之前的王帐所在地,崤山以西的敕勒大草原。 “敕勒金隤壁,阴山无岁华。帐外风飘雪,营前月照沙。”诗中讲的就是敕勒大草原美景。现如今是春季,牛羊增肥最好的季节,戎人部众分开散开,沿着河流在大草原的各处追逐水草。右谷蠡王的征召令并没有传达到这里,因为这里是右谷蠡部的核心之地,一旦有损,就是伤到根本。 草原上除了牛羊还有奴隶。苏悦就是一名奴隶,自打十岁被掠到戎族之后,已经放了七年的羊。七年来,戎族掠来的奴隶换了一茬又一茬,苏悦能活下来也,原本就是一个奇迹。 苏悦捡起石子朝远处一另名打瞌睡的奴隶丢去,他叫查木河,是戎族征战小部落俘获的奴隶,部落的名字连查木河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哪里有弯弯的河流和五色的石子。至于其他记忆,只留下戎人的刀剑和部落族人的血迹。 “怎么了!?”查木河甩甩脑袋,傻傻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好友苏悦。 “起来,太阳快下山了,赶紧把羊赶回去,要不今天又要挨鞭子”苏悦已经开始动手,骑着马把羊群归拢,干起活来。 “怎么回事?那边是乌云么?天要下雨?”查木河揉揉朦胧睡眼,远方的高坡上涌起一片片金属的亮光,亮中发红,不像乌云。 “乌云?”苏悦调转方向,举目看去…… 一队队血红色骑军由远及近奔驰而来,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不下两万。迎头队伍越来越近,打头一杆大旗,上面五彩丝线,金色花边,中间一个“晋”字。 “骑军,我大汉的骑军——汉军来了!”苏悦的马鞭掉到地上,难以置信。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留下,再也说不出话,就像哑巴一般指着大军“啊!——啊 啊!——啊!——” “小家伙,你是汉人”为首一年轻人,身穿玄黄龙鳞甲,身披金黄蟒龙袍,头顶飞天翅银盔,气质高贵,面带笑容。 得到点头的肯定答复后,对苏悦和蔼说到:“我乃大汉晋王李文通,前面是不是桑哈台格部?” 说完一指,漫山遍野的大汉骑兵,拿出弓弩,拔出长枪,朝桑哈台格部涌去…… “什么?——”特若尸逐拔出弯刀,指着跪在地下的右大当户,留守敕勒草原的詹师庐,“你为什么不死在敕勒草原!”一阵眩晕,特若尸逐站立不稳跌坐在狼皮王座上。 王帐地下跪满万户、千户,黑压压的头颅,透露出众人的不安。 “汉军晋王帅两万骑军冲进敕勒大草原,五天毁灭十三个部落,就连桑哈台格部也遭难?” 特若尸逐惊讶、愤怒得一脚踢开过来搀扶的王帐侍卫,“伍祐不是只有两万骑兵吗?那现在在瀚海的骑兵是那里蹦出来的?” 特若尸逐希望自己得到的是假消息,以他对伍祐军队的了解,根本没有那么多骑兵。 “是汉人精骑,十三个部落人口、牛羊五一活口,除了一些汉人奴隶,全都死了” 右大当户詹师庐惶恐不安,按罪,当株。 “现在改怎么办!?告诉我,改怎么办!?”特若尸逐疯狂怒吼,内心深处已经相信詹师庐的话,这样的弥天大谎,詹师庐根本没有胆量去编。 十余天对峙,两次大会战,十余场偷袭战。汉军伤亡多少特若尸逐不知道,戎族大军由六万变成四万却是不争的事实。两边都在咬牙支持,汉军作战需要后勤支持,十万大军出晋阳,每天消耗的钱粮都是天文数字;戎族也一样,现在相持的目的也只是看谁先挺不住。 “大王,要不我们冲进汉地,杀他个天翻地覆!他们骑兵全在这里了,没人能挡住我们了!” 左大都尉丘浮尤建言。说完就引来了帐篷里所有人的敌视:部族怎么办? 瀚海是特若尸逐不能舍弃的肥嫩羔羊,品尝过鲜美味道的右谷蠡部已经不可能再吐出来;但是,敕勒大草原是部族的根,右谷蠡部起源的地方,是天神赐给部族的圣地,绝对不容有失。也许戎族大军可以不管不顾,甚至直接杀进汉军腹地,以命换命,以血还血,但汉人有多少?戎人有多少? 若是部族大军,一旦知道已经有十三个部落沦陷,还有更多部族正处于汉军刀锋下,瞬间就会一哄而散。丘浮尤的建言,蠢的不能再蠢。 特若尸逐内心深处,还真的想这么干,可惜,他还有理智,还远远称不上枭雄二字。 “乌株留若,车牙若,传令下去” 特若尸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做出了理智的选择,伍祐最希望的选择,“率领部众,会勒川大草原” “虚权渠负责瀚海这边部族的撤退,赶紧告知各个部族,尽可能北撤”,眼看着占领了多年的朔方就要丢掉,心如刀绞。“该死的乌稽候尸逐侯鞮,若不是支援他……” “该死的汉人!我还会回来的!……” 特若尸逐能不能回来伍祐不知道,三天之后,晋阳大军开进了朔方城,随后很快又开出了朔方城。 “这恐怕有十丈高吧?”呼延成和颜子卿还有几名曲长跟随在呼延赞身边,呼延成摸着斑驳的城墙,赞叹不已。 “九丈,以前朝廷北域的第一边关,几十年前,晋阳还要靠后站,可惜太靠前了,守起来太麻烦。”呼延赞晋升中郎将后,伍祐终于兑现了许诺,给他配齐五千人留下来配合步军镇守朔方。朔方到晋阳之间没有县城、粮仓,所有补给全靠晋阳支持,全部大军留在朔方,伍祐不用戎族进攻,只需要一个月就会自行溃散。 一个命令之下,步军扬勇中郎将仇闻天带领一万步军负责守城,骑军振威中郎将呼延赞带领五千骑军轮流“清扫”朔方周边戎族部众。因呼延赞刚由校尉升任,资历较浅,伍祐连校尉都没有安排,只派于其十名曲长掌管五千骑兵,以方便管理、树立权威。对自己心腹做到这个程度,伍祐也算是仁至义尽。 朔方城若是只留步卒,对戎族没有任何牵制作用。只有留下骑军才能威慑方圆百里的所有部族,伍祐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呼延赞。 “给我守到今年第一场雪下来前”,除了充足的粮草和补给,这是伍祐走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话,若是没能守到,结果也就无须伍祐多说。 戎族大军撤得急切,好些粮草、帐篷之类没有撤走,除了部族族民,甚至很多作为消耗品的奴隶也没有撤走,散布在城内,被汉军收归在一起,放置在劳役营中。族民戎族是必须撤走的,若是留下会发生什么事,傻瓜都能想明白。大汉的书生们说的是一套,下面和戎族有着血海深仇的将士们做的自然是另一套。 朔方城周长将近十二里,边长三里远,四周是平原,除了一望无际的青草,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这里就归咱们镇守了!”呼延赞壮志凌云。独自领军,是其一生最大梦想。带领大军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就在眼前,每一个有着野望的汉将,这种情况下都免不了志得意满。 “戎狗大军走了,但他们的部族未必能走,方圆百里,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狩猎场”呼延赞作为主将,已经不用再带头冲锋,因为手下十曲立下的所有功劳都和他有关,坐等功劳便是。 “去吧,兄弟们,以后各曲轮流出战,带回戎狗的首级,” 呼延赞站在朔方的城墙上,指着城外的广阔大地,“让戎狗的鲜血染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到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再没有一个戎狗;三年之后,让这里成为能耕种的肥沃农田,恢复成我汉家的江山。” “喏!——” 第十三章 神京城内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元祐三十四年,春,神京紫禁城大光明殿。 大光明殿与其说是一个殿堂,不如说是当今圣上“修道成仙”之所。皇帝陛下已经接近二十年没有早朝,一应大事皆在大光明殿召集宰辅阁部进殿商议,此次也不例外。 自前朝谢玄变法维新已经四十余年,元祐前十余年经济复苏、军事稳定,卓有成效。 自谢安石元祐十年病逝,今上开始清算权倾天下的一代权臣。谢玄的门生故吏、左膀右臂或贬或撤,维新派实力大损。但人可以清,政策却不能清,每年多出来的几百万两岁入,根本不可能舍弃。维新派的人,还得接着用,于是皇族远支出身、支持维新的李悝李幼安接任首辅,为平衡势力,清流党宿老叶文忠为次,自此党争开始。 开始,当今圣上稳坐钓鱼台,坐看天下云风倒也悠悠然;但随着身体每况愈下,两派大臣奏章日益对人不对事,以及随后的“国本之争”,更是让当今烦不胜烦;维新党、清流派相互攀咬,两派内部更是互相倾轧:清流党内朔党、洛党、蜀党虽偶有争执,倒还好点;维新派内宣党、昆党、齐党、云党,一旦上朝便是相互谩骂。最终今上眼不见为净,“闭门谢客”。理政都以谕旨的形式向下传递。就连百蛮叛乱、九夷不稳、戎狄入侵这样的破天之事,都是通过谕旨解决,召集阁部进光明殿商量已是议政最高形式。 “哦!换血术?”一个身材消瘦,脸色蜡黄,五官端正,面容清癯的四十余岁男子躺在明黄坐榻上。至于天子就坐、群臣跪拜的场面是没有的,堂下坐凳上也只有两名阁老,首辅李悝和次辅叶文忠。 李悝身高八尺,威武雄奇,典型的北方汉子;叶文忠身体修长,国字脸型,三屡长须,表情严肃,标准的文官长相。二人朝堂之上诸多不和,这一刻却心有灵犀:放着伍祐收复朔州,宁阳、固阳边境不稳,南方叛乱这样的大事不问,只去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朝阁老也不好当。 “你们说,这‘换血术’,也就是他们传的‘移天换命术’,真的能凑效?”元祐帝半月来第一次召见臣工,其多半原因,恐怕还是与方鸣石奏折上的“换血术”有关。当今能知道“移天换命术”这个词,看来也不像某些人想的那样闭塞,血衣卫的触角伸得比想象中长。 “奏折上已经明言,对没有失血者无用,只有一半成功率,而且对身份尊贵之人无用……”李悝说话委婉,实际就是在告诫当今,还是把精力放在政事上。 “这颜子卿倒是个人才,人在何处,朕想见见”元祐问颜子卿的理由,自然和人不人才无关,有些东西不亲眼看看,亲自问问,心里着实痒痒。边说,边拿起手中朱红御笔,把颜子卿三字写在身侧“猛虎啸山林”屏风上。屏风上还有十几个名字,有的已经去世、有的还在为官,有的斩首示众、有的鸿运当前,颜子卿的名字在最右下角,属于最小的一个。 “他人在西北,陛下要见可不容易” 叶文忠也烦躁不已,自己的学生方鸣石人在西北,可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使用起来头疼不已。西北那边,竟让晋王打了一个大胜仗,立下如此功劳,对于当今太子来说,实在不妙。 “是啊,等等吧!对了,颜尚书不是出自云州颜氏?这‘换血术’他可知晓?”元祐并不死心,一心想着奇术,对战事哪有半点关心意思。 “他们颜家这些年闹的满城风雨、天下皆知,南支和北支势成水火,怎么可能知道?就算南支颜家这‘换血术’我看也是虚有其表,若是有效,颜家子的祖父怎么死的?其父亲为何死了?子虚乌有,陛下,这颜家子和方鸣石,皆为佞臣,陛下万万不可轻信!”李悝和叶文忠皆曾任元祐帝老师,说话自然没有太大顾忌。 “我看未必,这方鸣石奏折中已经明言,对战场重伤失血者有奇效,已经证实……”叶文忠再不想维护自己学生,在外面面前、尤其是李悝面前,也绝对会死撑。 “好了,就这么样吧,朕乏了” 眼看一场争论又将发生,元祐揉了揉额间眉心。 “可陛下,晋阳军的封赏、宁阳那边的支援,还有……”哪怕颜子卿写的医护折子也比那‘换血术’有意义,李悝忍不住腹诽。 “你们拟个折子上来,退下吧” …… 神京颜府,一处楼阁之中。 当朝吏部尚书颜君武手拿一份信函沉默不语,其内容和元祐看到的奏折完全一样。 “爷爷,咱们颜家啥时候有‘换血术’的,我怎么不知道?”说话之人面色俊秀,仪表出众,乍一看和颜子卿有五分相像。颜君武之子现任地方大员,不在神京,颜君武身边只有三名孙子随侍左右,说话之人正是其长孙颜子昂。 “该不是他们南支那边隐藏下的吧,公布出来白白便宜那群泥腿子、贼配军,赶明我去问问,要是真有此术,那让他们……”说话之人是老二颜子侃。 “混账!——”颜君武横眉一竖,怒从心起,吓得三个孙子身上一激灵,“什么南支北支,颜家只有一家,就是我神京颜家,以后这样的话叫我听到,打断你的腿”,颜子侃更是一哆嗦,为刚才的失言后怕不已。 “什么‘换血术’,以讹传讹!老夫生于颜家、长于颜家,几十年来何曾听过这等奇淫技巧,没有的事,以后不得再提”,颜君武对颜家的了解,甚至远远胜过现如今的颜家嫡子颜子卿。 “还有,你们记住,关上门怎么闹老夫不管,你们中有任何人胆敢出去丢人现眼,莫谓言之不预也!”说完一阵烦闷,甩一甩手,三个孙子鱼贯而出。 颜尚书表面上平静,内心其实心潮澎湃。颜子卿从军,就有他的手脚,原意是弄到京师禁军中慢慢炮制,不想颜子卿加入骑军让其筹谋落空,再到现在,半年不到升为曲长,战功赫赫,颜尚书心里说不出的烦恼。 方鸣石的为人他是相信的,绝不会弄虚作假。想想颜子卿,看看那个《医护营规范》几个难以理解的字,再看看三个孙子离去的背影,更是怒从心起,“砰!”一声,身边喝水的玉壶砸在大门上,摔成几十瓣,茶水四溢,更吓得颜子侃三人连滚带跑。 “哦,这颜子卿有点意思!‘换血术’,啧!啧!——”神京城内一座极尽华美的府邸当中,一群人围坐一堂。 府内一座池塘,青石假山成片,正中耸立一座柱形云梦石,顶刻“独乐峰”;石后为一蝙蝠形小水池,旧名“福河”,池后一组叠成龛形的假山,中嵌御笔福字碑一座。假山上一座盝顶敞厅,名“邀月”,厅两侧都有爬山廊通向东西配房,两侧各接出折曲形的耳房,屋顶形式特殊多变,形如蝠之两翼,因得名“福殿”。 众人就坐与这“福殿”当中,品茶论酒。坐于正中一位年轻人,稍稍发胖,和元祐帝长相有八分相似,正是当今最喜爱皇子,号称“贤王”的福王李文恭。 “殿下对这‘换血术’有兴趣?”旁边一文士三屡长须过肩,手拿一柄折扇,看起来仙风道骨。 “本王对这‘换血术’不感兴趣,对这有换血术的人,倒颇感兴趣”,李文恭大气从容,动作优雅,端起身前一杯茶汤,小啜一口,细细品尝。 “呵呵!殿下是又起了爱才之心……”周身几人一片附和,整个大堂内气氛融洽。 “这颜子卿是颜尚书侄孙,若是……,颜尚书那边……,我等还得稍稍顾虑几分,暂时别去招惹为好。”说话之人话没说完,但周遭几人都明白。颜君武身为吏部尚书,朝堂之上举足轻重;平时中立,位于清流、维新二党中间,不偏不倚,地位重要;颜家的浑水,沸沸扬扬;太子、福王、晋王之争日益凸显,此时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横生枝节。 “嗯,暂时就这样吧!——将来有机会,倒要见见这颜家子!”福王也不是愚蠢之辈,一点就透。对颜子卿也只是爱才而已,颜子卿的十七《出塞》,颇为喜欢,但要和天下至尊的大位相比……一切都不重要。 “晋阳之战你们怎么看,这次老三立下大功,父皇大喜……太子那边叶文忠阴魂不散,老而弥坚……李悝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 第十四章 三千杂胡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的“狩猎”任务,被排在第三天。 自从升任曲长,颜子卿手下又多了几个人。单大、单二、刘振三人成为颜子卿手下三大队率自不必说——刘振对于由上司变为手下,没有半点抗拒,甚至满心欢喜——第三名队率由朱二郎担任。朱二郎刀伤还没有伤愈,只能由朱七七暂代,颜子卿约莫着即便朱二郎好了,队率职务也会有朱七七担任下去。 最后一个队率位置没有留给颜四斤,而是一名叫冉霸的新投大汉。此汉身高九尺,体重两百,面如锅底,双眼浑圆,走路生风,笑声震天。因在家排八郎,所以众人皆称呼其冉八。冉八从军三年,作战勇猛升为队率。上次作战,身受重伤,原本必死的伤势,被颜子卿输血所救,不光没死,手脚还健全。 伤势渐渐回复之后,冉八死活要到颜子卿身边报恩。伍祐一道命令为呼延赞补齐五千人,冉八看到机会,带着两位结拜兄弟跪在颜子卿面前,主动留下。按说队率以上级别,颜子卿没有资格留下。但冉八曲长、校尉一战皆亡,冉八所部正好属于要步进呼延赞大军骑军,呼延赞点头之后,冉八和两名兄弟连带手下几十老卒便一并划归颜子卿座前。 划归颜子卿后,冉八曾与单家兄弟切磋过武艺,单二单凭蛮力走不过冉八二十回合;单大枪法出众,和冉八你来我往百余回合之后,大感不消,跳到一边。冉八原先手拿一杆铁头木枪直呼不过瘾,颜子卿出钱让匠作营为其打造一杆纯钢大枪,重约一百二十斤,耍动起来,旁人无法靠近三丈。 唯一麻烦的是战马。冉八体重、铠甲、钢枪、弓箭全套装备之后,足有三百五十余斤,原先骑马都不能身穿重甲,马匹也只能勉强驼负,现如今换上钢枪、战甲想再要冲刺是不可能了。颜子卿毫不犹豫送出那匹飒露紫,飒露紫颜子卿自己也没骑乘几次,送的半点也没有犹豫。 冉八跪在地上死活不受,“等你缴获一匹更好的给我!”此话一出,颜子卿转身而去。 冉八还有俩结义兄弟,一个叫猴儿,又称猴二,无姓无名,偷鸡摸狗出身;另一名叫车全安,马匪出身,实力也相当强横。二人一并被安排到冉八队,猴儿担任斥候屯长、车全安担任骑队屯长。 颜四斤被安排到单大的小队担任屯长,除部分分散出去担任屯长、什长外,颜家子弟大部分都安置于此。单大队就是颜子卿亲兵队,被安排在颜子卿身边,以后冲锋陷阵做枪头的责任,就落到冉八和单二身上。 “加紧训练七星、八卦和九宫阵”颜子卿没时间训练众人别的战技,短时间内见效最快的,毫无疑问就是阵图带来的附加加持,要再训练其他,也是来不及了,“三天后,出击!” “轰!轰!轰!——”汉军一曲朝着不远处戎人一个三百人的队伍冲。戎人队伍后面就是其部落驻地,这三百人是临时平凑,显得稀稀拉拉,毫无阵型。 “跟我杀!——”随着颜子卿一声令下,五百余骑开始冲刺,“七星阵!” 众人只觉浑身一震,一股充沛力量充满全身,甚至就连座下马匹也更加有力。这种情况两月来出现过无数次,临阵杀戎狗前和紧急情况下撤退都出现过,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在“科学”这个名词还没彻底普及开来的时候,颜子卿的个人威望随着每次“大清扫”的胜利,越来越高,没有任何人对出现的异常感觉怪异——移天换命这样的“术法”都能施展,还有什么是不可相信的? “杀!”冉八大枪一挥,一只戎狗的百户长被扫出十余米砸在另一名骑军身上。就如熱刀切入牛油一般,汉军前阵片刻就插进戎骑队中,刹那间就把戎军切成两半。只用两个冲锋,三百余戎骑就只剩下一百余人,汉军倒下的却寥寥无几,战事成一片倒。 半个时辰后,整个戎族大营一片狼藉。 “曲长有令,不可欺凌妇女,其他人,杀……” “轰!——”瀚海草原上,三千余匹戎族战马正在急速追赶前面汉军。 “追上他们,这群可恶的汉狗,最近偷袭我们无数部族,鸡犬不留,抓到一刀刀割了他们——”戎族骑兵飞速打马,往死里使用着马力,希望追上前面的五百余匹战马。 广袤的草原上,一大一小俩群骑兵正在全力追逐,十余里转瞬就到。“怎么回事,怎么距离越追越大?”戎骑千夫长越追越心急,按说戎人骑术比汉军好,更会使用马力,战马接近的情况下,追逐战中戎人是更有优势的。 但眼前情况刚刚相反。三十余里后,汉军队尾逐渐脱离戎军视线,再奔驰十余里,随着马匹耐力下降,汉军竟完全消失在远方。…… “呼延将军,三个月来斩戎人首级四千余记,我军伤亡一千三百余;缴获战马三千七百余匹;缴获弓箭……”呼延赞听着军司马的汇报,忍不住叹息。 戎人首级只记成年男子,老弱妇孺是不被记录其中的。三个月的实际战果,比起四千这个数字要大得多,至少是这个数字的四倍。战果什么的还在其次,三月前被伍祐补齐的五千骑军,又掉回三千多,这才是最让呼延赞揪心的地方。 “恭贺呼延将军又立大功了啊!” 仇闻天坐在一旁满脸羡慕,骑军和步卒的差距就在于此。仇闻天身为步军统领,三个月来枯守城中,寸功为立;呼延赞也高坐城中,却只凭手下的“狩猎”就立下大功,怎能不艳羡。 “仇将军过奖了,”呼延赞高兴之余却稍有苦涩。四千余首级中,有将近一半是颜子卿所部献出,其他九曲的战果也就勉强压过颜子卿一头;战马三千余匹有两千也是颜子卿缴获……;最让其他曲长们绝望的是伤亡数字:一千三百余伤亡中,颜子卿部伤亡只有五十余人,倒数第一,这一比较之下,其他九名曲长简直在草菅人命。 即便这里有自己作为主将的功劳,呼延赞还是嫉妒了…… 呼延赞嫉妒不嫉妒颜子卿根本管不上,颜子卿是真心疼,即便只有五十余伤亡。 颜家子弟自是不必说,光是其他跟随自己的兵卒,颜子卿就心如刀绞:昨日还和众位弟兄聊天、打屁的淳朴汉子,今日就倒在漫漫草原,新鲜的马皮割下刚好能包裹一具尸体,这就是史书中的马革裹尸? 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在纸上只是七个字,但落在现实中却散发着无穷血光。一具枯骨背后就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将功成,背后又是多少个家庭? “伤亡太惨重了!——”颜子卿坐在大帐上,面对众位屯长、队率,心情沉重,因为伤亡的五十余人里面,还有一个名字叫颜石头。 “没有啊!大人,我们曲已经是呼延将军属下伤亡最小的了” 冉八结义兄弟车全安面带喜色。马匪还是比普通百姓更能看透生死,颜子卿眼中的伤亡,对于车全安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凭借两千余首级战功,此战之后所有军官应该都能升上一级,颜子卿一个校尉是少不了的,车全安最少也能升任队率,当初和冉八、猴儿两人投奔颜子卿果然没有错。颜子卿的叹气,在车全安看来完全是妇人之仁,不值一提。 “是啊,老大”朱二郎在这种开会的场合是能出席的,只要不出战。每次朱七七等人的战功,全都记在了朱二郎身上。朱七七等人没有半点不满,反而甘之若饴;朱二郎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认为理所当然;帐内其他人也无半点意见,毕竟愿打愿挨,没抢占别人战功,与人何干? “是啊,大人”刘振作为一名老军伍,生死这样的东西更是看得通透。五十余伤亡和两千战果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在刘振看来自己曲长到底是大家公子,心太善良! “少爷!”只有四斤知道颜子卿在想什么,单大单二心太粗,有仗打、能跟在颜子卿身边即可,哪会想那么多。 “少爷,我到有一个办法,减少伤亡!”四斤话一出,众人大吃一惊:还能减少伤亡?有办法你不早说? “少爷可还记得我们刚入城时,被大军留下的三千多杂胡?”颜四斤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戎人撤离的时候,留下好几千奴隶。其中的汉人奴隶当即被伍祐解救,随后带离朔方。至于剩下的,除开戎人俘虏,杂胡奴隶还有三千多人,既没有被带走,也没有被斩杀,丢在了杂役营,没人去管他。 这些奴隶大多是被戎人攻破小部落胡人,来自几十上百个弱小部落,被戎人俘虏成奴隶后,负责各类重活,他门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会骑马! 以前不是没人打过这些奴隶的主意,但最后都放弃了。原因有很多,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奴隶都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打逆风仗。打胜仗的时候,这些奴隶还好,对待戎人的态度比汉军还残暴;可他们曾被戎人杀破过胆,一旦战事胶着甚至偏居下风,伤亡一大,杂胡骑兵就会首先溃散,最后造成全军崩塌,往往是战争失败的根源。 多年前汉军吃过几次大亏后,再没人敢再尝试。至于难以管理、语言杂乱、指挥较难等等,跟以上比起来,根本都不算问题。 “凭少爷跟呼延将军的脸面,把那三千杂胡要来,打仗的时候……”颜四斤没有说完,但意思谁都懂。众人看见颜子卿眼睛一亮,知道颜子卿动心了。 “万万不可!”刘振听完,面色大变,“大人,万万不可!杂胡从来都只能打顺风仗,一旦战事稍有不谐,马上就是天大的灾难,甚至连伍大帅都吃过杂胡的亏,那次若不是大公子带兵救援,就被杂胡们害死了,事后大帅怒斩两千杂胡,十几年来再也无人敢用,大人万万不可啊!” “能打顺风仗即可!”颜子卿不是没考虑过刘振意见,但减少汉家儿郎伤亡的诱惑还是没能抵挡住,“没关系,只要一直打胜仗,不打败仗即可。”颜子卿此话一出,四斤、单大单二冉八等人莫不觉得豪情万丈,只有朱二郎和刘振在那里抹汗。 颜子卿左手叉腰,不由自主摸摸后背。后背上的阵图又多了一张,六合阵图。颜子卿基本可以断言,杀死敌军,就是新的阵图出现最大原因。杀死九人,八卦阵出现;杀死八十人,七星阵出现,杀死七百人,六合阵出现;如今斩杀敌军已经多出一千四百余记,等凑够六千看看能否出现五行阵,就能验证出所有猜测是否正确。 可若是要出现四象行阵,是不是要杀够五万?三才阵呢,四十万?两仪阵呢,三百万?一元阵两千万? 想到这,颜子卿满头大汗…… 第十五章 颜家菜谱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 呼延赞很痛快,听说颜子卿要杂胡,都没问拿去干啥,马上点头。得知是准备做骑兵使用,赶紧劝导颜子卿,可没拦住颜子卿的一意孤行。在得知做骑兵的原因是“伤亡太惨重”后,坐在大椅以上郁闷半天:颜子卿这都伤亡惨重,其他人算啥? 马匹呼延赞也给够了,缴获的几千匹马,每天还得拉出去喂草,与其天天养在城里弄得屎尿熏天,“香气袭人”,不如拉到城外去,还能给草地施施肥,来年草长的更好。 杂胡“参军入伍”的热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好多杂胡听说要去和戎人打仗,宁肯窝在杂役营里整天铲屎运尿、清理街道,啃着麸皮饼子,也不愿跟颜子卿走,“吃香喝辣”。 用尽各种方法也就从杂胡中拉来了八百余人。颜子卿建了两队,一队五十多人由冉八的结义兄弟猴儿统领骑术过硬的,担任镝锋斥候。剩下七百多由颜战统领,暂时负责清扫战场,等逐步挑选合格的慢慢加入大汉骑兵。 武器装备自然不能和汉军制式一般。仓库里缴获的戎人战甲武器堆积如山,有的皮甲都已经开始发霉长毛,呼延赞一声令下,随便去拉。弯刀养护还算好,毕竟朔方城的死马不少,死去的马油用来养护刀枪再好不过。弯刀,汉军士兵用不习惯,但对杂胡骑兵来说,爱不释手,拿起就舍不得放下。弓箭也是缴获戎族的牛角弓,这种弓制作没有汉军的弓弩精良,正好给杂胡使用。 七百多人自然不能放羊式管理,颜子卿从老兵中抽调出七十余人过去担任什长,伍长由杂胡们自己推荐,将来立功之后再有升赏——颜子卿干的这一切,在其他曲长眼里就是个笑话,用杂胡兵简直和送死差不多——在个别有心人眼中,更是大逆不道、形同谋逆,只不过呼延赞现如今在朔方“一手遮天”,暂时没有人去告状。 这八百人,自然不可能朝廷来养。幸亏原本就是奴隶,有一口吃的便能打发,不用颜子卿发军饷,马匹也能在郊外找食吃,否则光是养军就是个麻烦事。但人手一多,自然免不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时候颜四斤和刘弃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毕竟在家读过几年书,兼任起文书、主薄、司马倒是像模像样。可惜这些都是自封的,颜子卿职位还是曲长,编制只有五百人,多出来的,不算。 要说军规军纪、阵法操练到不是叫颜子卿心焦的,毕竟军中尚有老卒,各类规矩齐全,无需操心。朔方城住上几月之后,饮食问题,才成了最大的问题。 朔方不像晋阳等汉地城池,刚刚收复,城内一个平民没有,全是军人。这样带来的最直接问题便是食物种类单一。野菜只能在野外摘点,方圆十里已经吃光;牛羊之类偶有俘获,但众人舍不得吃,这些牲畜一旦运到南方就价值翻倍,能卖出几十贯钱,和一颗首级价值相仿。 伍祐走前留下够大军食用一年的麦、面,但除此之外,能吃的除了马肉还是马肉。不管是几月前留下的风干马肉,还是近来战死、重伤的残疾军马,都是马肉来源,每天死去的战马够朔方全军敞开了吃,捎着连杂役营的奴隶都能捞着肉汤喝、骨头啃。 马肉这东西,好生烹饪吃起来和牛肉差不太多,还有种独特香味,但若是天天吃……那就是一场灾难。颜子卿前世再“遭罪”,方便面、好丽友还是能保证。部队的伙食,吃过的人都知道,第一次吃都喊好,多吃两顿就有点受不了,吃上半年……,现如今,颜子卿开始怀念部队伙食了。 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为了自己的嘴和胃少遭点罪,颜子卿也只能亲自下场,埋头三天,结合眼下手里的调料和后世能想起来的肉类做法,编出一本书来,随手丢给四斤,叫军中大厨按照书中做法行事。烧、烤、烹、煎、炸,熏肉、五香、凉拌、混沌、饺子,各类做法一应俱全,后世能想到的肉类做法基本全都写了进去,严令每天换种花样,否则按军令处罚。 随着《马肉家常菜七十二做法》一书被颜四斤郑重藏起,但其书内记载做肉方法,却广泛流传于朔方城中。其他各营都有借鉴,但做的最好的还是颜子卿大营厨子,各类肉食见天翻样的推陈出新,甚至个别有灵感的厨子在里添加各类野菜、牛奶还有香料,马肉的做法多了何止七十二中,三百种也不止。 军中最常见做法自然是用开水煮熟,撒上点盐用刀切着吃,还有就是火烤,把马肉切成条用小火炙烤干后成为肉干,随军食用。自颜四斤“出书”之后,涮火锅、溜肉片、马肉包子、马肉饺子随处可见。穷极无聊的众人训练完结后,变着方下厨做马肉,一时间,马肉竟也大行其道,供不应求。 这样带来的直接效果就是士气大振。军中老卒吃够了原先马肉,且不必说;光是新加入的八百杂胡骑兵,吃到如此种类繁多、美味无比的马肉,也是惊喜异常,就连训练、布阵积极性也提高不少,叫颜子卿等想尽一切办法提高效率的众曲长无言以对。 “子卿,听说你写了本书,叫做《颜氏马肉家常菜七十二做法》?” 呼延赞和仇闻天翌日把颜子卿叫到府中,堂下还有其他曲长,郑重询问。颜氏二字,是呼延赞自己加的,颜子卿丢给厨子的书,绝对没有“颜氏”二字。 “颜氏马肉?”颜子卿很想找呼延赞问清楚,前面哪个“颜氏”二字,何人所加?堂下曲长们低头坏笑,这“颜氏”二字的推广,少不得他们推波助澜。 “还是你们读书人有才啊!俺们大老粗吃了几十年的军粮,都不如你们随便写写来的利索。如今军中士气高昂,最近多加紧点‘清扫’,快要入秋,牧人忙着打牧草!” 呼延赞眼珠子乱转,谁说老实人就没坏水,“朔方一根草也是我大汉的,那些戎狗谁要敢来打草,全部杀掉” “最近除了子卿的一曲,其他两两合并,组成千人队,这样大点的部落也能吃的下”,怕颜子卿误会,呼延赞又补充一句,“子卿手下人数上千,可自行行动,不过万万注意安全,杂胡不可信,记住了!” 说完大手一挥,朝众人吼道,“临近入冬还有几月,争取扫干净方圆五十里,朔方以南地界,所有戎人,一个不留,还等什么,出发!——” “喏!——”随即,俩曲一千人,一人俩马从朔方城鱼贯而出,朝草原奔去。接下来,朔州草原又燃起汹涌的战火。 可惜,在众人未曾看到的地点,一只鸽子朝北飞去,脚上一只竹管。城内的暗探经过几月摸查,已经摸清汉军编制和出行规律,开始朝戎人发送消息。一只黑影,降临到朔方城头上。 接下来几月,轮到自己守城、巡防之时,众将都有意无意请求颜子卿帮忙留守。颜子卿更乐的减少伤亡,次次痛快应承,两方相处和谐。 各曲回城之后,战利品自然少不了颜子卿一份。“夺回”的牛羊、马匹均有颜子卿的,其中呼延成送的礼最重,一匹通体血红的宝马,比起张玉上次送的那匹飒露紫丝毫不差,颜子卿取名为奔虹赤,每天亲自打理,爱不释手。 呼延赞每次都站立城头,看城下呼着号子,唱着战歌回归的胞泽,眼羡不已。自打坐镇朔方就再没骑过几次马,举过几次枪,每日即便饮酒高歌也高兴不起来。无限怀念从军以来,打马杀戎的日子,心中思绪早就飞到百里开外,拉都拉不回来。 “哎!还是校尉好,这中郎将的日子,太也无聊!——”呼延成走进将军府,只听见自家兄长的阵阵叹息……自怨自伤…… 第十六章 惊闻噩耗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什么?呼延兄,你要亲自领兵?”仇闻天顾不得将军威仪,一手抓着呼延赞不放,“还要尽带朔方城内五千骑军。”即便自身也非常渴望领军出战,但听到呼延赞的决定,还是大吃一惊。 “没尽带,不还还留了子卿一千多人么!”呼延赞其意已决,谁劝都不好使。这个朔方城中能劝他、有资格劝他的也只有仇闻天一个人,仇闻天劝不住,谁都劝不住。 “一个五千多人的戎族部落,就在六十里外,这么个部落最多能出两千战士,四千对两千,根本没输的理由”,呼延赞做出如此决定,是经过精细考量的。镝锋传回的消息绝对没错,因为那是呼延家的族人。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若是武帅回到朔方问我取得多少首级,我该如何回答?”呼延赞给自己找了一个出战理由。戎马一生,每一个战功和首级都是自己挣来,唯有升任中郎将之后一切改变,坐等军功的日子,实在不是滋味。 更何况,颜子卿年方十七,带领五百余人配上些杂胡就能取得如此战果:六个月时间,将近三千首级,伤亡不过百……他能做到,自己没道理做不到。 一旦回归晋阳,颜子卿就会晋升校尉,即时很可能晋升校尉独自领军。最近大半年的功劳大部都是颜子卿部所立,甚至包括那两场冲阵。自己晋升中郎将的底气,也不是那么的足,若是多立些战功,至少将来见面也好相处…… 不管仇闻天说些什么,呼延赞的决定没人能更改。 朔方城楼上,仇闻天和颜子卿相视苦笑。 呼延赞临走前命令由颜子卿暂代骑军统领一职。除颜子卿部四百余人和颜子卿拿做“炮灰”的七百余杂胡骑兵,其他全部被带走,哪里还需要什么统领。 仇闻天身为步军统领,官职相当,对呼延赞没半点约束。骑军作战的事,自己没有半点发言权,但是,万一,可能……朔方城怎么办?朔方城内除了一万步军兵卒,还有两千杂胡,更还有伍祐留下的三百“血库”。 这些被俘戎人被关押在城南校场,平时也不用做工,一旦有将士在外受伤,需要输血就会从里面抓出几个。输完血就杀的做法被颜子卿制止了,人毕竟不能被当做一次性消耗品,没有被“吓死”的都会丢回去,半年下来,到没死几个。 “这段时间,多多麻烦颜公子了。”知道颜子卿身份的,很少有人叫颜子卿曲长。毕竟能在朔方这样地方呆上半年还如此白白净净的是在太少见,任何人看到颜子卿第一眼都觉得是书生,没人会当做军人。 “将军放心”颜子卿多少能明白呼延赞的心情,可惜没法说出口。告诉呼延赞:我的目标从来不是追赶你,而是回乡科举,这不是解释,是对呼延赞的侮辱。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既是说出了临阵的危险,也道出了无数从军戍边者的最终归宿,呼延赞有自己的选择。 “噗!嗤!——”呼延赞大军还没开出五十里,朔方城中再次飞出一只信鸽。 “大军准备!——”不出呼延赞所料,对面大营中能够出战的戎人一共不到三千,最多两千五百人。和往常一般,稀稀拉拉列阵大营前,除了少部分将领,大部身着皮甲,武器五花八门,杂乱不堪。 “冲啊!——杀”呼延赞带领下,千军万马朝戎阵冲去,千米之外的戎人也冲刺起来,两边队伍愈来愈近。四千汉卒铁骑像决堤的洪水,疯狂朝戎军冲去,战马口喷热气,四蹄高高扬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卷起漫天烟尘。 “无喏!无喏!无喏!——” 这是什么声音?呼延赞骑在马上,猛感不对。 随着两边战马愈来越近,不妙感觉越来越强烈。人脸逐渐清晰可见,呼延赞终于知道问题在哪:没有老人? 不出所料,还没等队伍相接,戎族大军阵中立起一杆大旗,上面没有一个戎字,只有一面血红色的旗帜,上面画着一个狼头,疯狂而狰狞! “炎狼骑兵”一名老兵道出呼延赞心里想法。在整个戎族草原有五大亲军,炎狼军正是右谷蠡部守卫王座的终极骑兵。和神京城内的御林军不一样,只有经历过残酷战事活下来并立有功劳的戎族勇士才有资格选进炎狼军。金银黑白炎五大王族骑兵说不上谁强谁弱,但是,汉军不管遇上哪个,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五大王族骑兵,从来没输过。 难怪武器五花八门,对面戎人手里的根本不是弯刀,而是比弯刀更加沉重的狼牙棒、重斧、铁藜棍,这样的重武器没有恐怖的臂力,根本耍弄不起,一旦短兵相接,比起长枪、重剑,要犀利得多。 “砰!——”两边骑兵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更多,骑兵冲锋,相互间最多只有一箭的发射机会,汉军一轮箭雨只射倒一百余人,两只队伍像脱轨的火车,撞在一起。 “噗嗤!——”“嘣!——”“啊!——” 灿烂的血花绽放在整个战场,生或死只在一瞬间,所有的动作定格成了一个个残酷的画面:汉军长枪上穿透的一个个戎人,死不瞑目;一把重剑劈开戎骑头颅,飚出一股血箭;一根铁棍击打在汉卒后背,应声落马;一记重斧连人带甲砍成两半,战马跪倒…… 一个冲锋,两阵交错而过,呼延赞回望身后,四千汉卒只剩三千人,戎人也减员六七百。若是继续拼杀下去,汉军固然全军覆没,炎狼军也难逃覆灭。 但此时已经由不得呼延赞选择,为首戎军千户舔舔手里长刀上的血渍,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刺鼻的血腥气穿透着大脑,让炎狼军头领双眼泛红:“大王说了,今天要么带着汉将头颅回去,要么提着自己头颅回去。杀光汉狗!长生天庇佑——跟我杀” “长生天庇佑!——杀”炎狼军所有人提前都得到“必杀”将令。提前安置在营地,以弱势兵力调出汉军的目的就在于此,与其说是埋伏,还不如说是有计划的同归于尽。只要眼前汉军骑兵全军覆没,朔方城对瀚海草原来说,就再没有半点威胁。同归于尽,也很“值得”。 “杀!——”两边调转马头,杀声再次升起。疯狂的戎军朝呼延赞汉军疯狂冲来,以少击多,势必要把所有汉军留在这片草原。 …… “仇将军!——”呼延成跪在仇闻天面前。 颜子卿从没见过一个豪气的男人竟然能哭的像个孩子。呼延成一把鼻涕一把泪,浑身鲜血,左臂一条刀伤,若不赶紧治疗,这辈子的军旅生涯也就结束了。 “大哥亲率五百人留下断后,我们阻止,大哥发怒……”呼延成断断续续给仇闻天汇报经过。呼延成一共带回一千两百骑兵,曲长们出去九个只回来三个,还个个带伤。其他三千骑卒…… “大哥说对不住武元帅,对不住陛下,对不住仇大人,对不住——”呼延成顿了顿,最后一个人名没有说出来。 “那骑军接下来怎么办?”骑军受此重创,五千骑兵只剩下一千多点,除开受伤者,十不存一。 接下来,“清扫草原”的任务是不用再说,恐怕守城的压力也大上许多。 “大哥说!——” 呼延成想起呼延赞,伤痛莫名,“若是没能回来,请颜曲长暂代统领一职,其他待武元帅将令。”说完继续放声大哭。 让颜子卿暂代,稍稍有点出乎颜子卿预料但也在情理当中。呼延赞是一个纯粹的军中汉子,最后时刻没有让呼延成暂代职务,自家兄弟有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雪亮的。 仇闻天叹口气,也只能如此。 “连高,赶紧吩咐下去,再次清查各类守城物资,戎军恐怕要来了”仇闻天别无他法,只能召集座下众校尉、曲长,安排防务。 “林在石,杂胡营地和戎狗营地好生观察,若有异动马上杀无赦——” “甄远,临近城门房屋全部拆除,所有砖石、木料存放墙根,随时备用——” “自今日起所有军卒换成三班倒,防止被偷袭——” “颜曲长,镝锋必须马上派出,侦查周边敌情——” “还有——”仇闻天停了停,“杀光俘虏营内所有戎人!——” 论起守城,戎人十匹马也追不上汉军,仇闻天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众将领命。 十天之后,太阳还没升上天空,戎族铁骑再次出现在朔方城外。 密集的箭雨来回飞舞,除南门外,其他三门遍布戎军,等奴隶抬着布袋填平护城壕沟,城外已经躺下三千多尸体。 …… “云梯、撞车、冲车、投石车!——看来早有预谋啊” 颜子卿跟在仇闻天身边。骑军守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两千余骑卒全都被丢在南城校场,即可防备偷袭、也能监视俘虏,必要之时还能做偷袭之用。 “那是井阑,牛皮蒙制的,浇上水再来攻城,可以不怕火。”最近几日颜子卿跟随在仇闻天身边,学到不少知识,很多东西书本上写的再详细,也没有实地看一眼来的直观。 “挂着金色狼尾的王族王帐,右谷蠡部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啊!”城外营帐绵延十余里,若是戎人没有“玩虚的”,城下少说有五万人,但老于军伍的仇闻天并不惊慌。 “幸亏这朔方城修的高,粮草充足,若是个小县城,咱们就只能赶紧跑路”仇闻天还有心情说笑,叫颜子卿不得佩服。 “接下来这仗,就看特若尸逐愿意填进来多少人命!——”仇闻天的话虽然轻松,心情却不轻松。手下这一万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部下,此战之后,也不知能有多少剩下。 …… “子卿,这战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回晋阳城?”朱二郎刀伤早就痊愈,只能咬牙跟在颜子卿身边。在他看来,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比颜子卿身边安全。 “城南征战多,城北无饥鸦。白骨马蹄下,谁言皆有家。 城前水声苦,倏忽流万古。莫争城外地,城里有闲土” “这一次你怎么不用炭笔记下了?”颜子卿掉头看着朱二郎。 “没心情,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还记什么记啊!——我想我阿娘做的月饼了”朱二郎抬头望着天上明月,临近月中,这凉州月亮可真圆呐! …… 第十七章 攻城破阵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轰!——”二十辆井阑,五辆冲车,三十余云梯整齐朝北门冲来,后面跟随的是几千身披铁甲的部族精锐。 “投石车,上火焰弹”一声令下,城墙上三十辆投石车立刻开动起来。拉紧绞盘,点燃浸满马油的球状混合物,伍长按照标尺卡好发射距离,再一挥手,燃烧的火球飞快朝冲车井阑飞去;随着绞盘的嘎吱声响,投石车再次被绞起。 …… “上石弹”眼看冲车井阑大部报废,再一声令下,一枚枚巨型石弹朝云梯飞去。所到之处,到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铺满整个城北空地。石弹经过之后,是一条血肉铺就的道路,银刀千户们大声呼喊才能让戎骑们继续前进。 …… “蚁伏攻城,真是笑话,白石弹”城下密密麻麻的戎骑,“离开战马用来攻城,戎狗真是笑话”。仇闻天指着城下戎狗。伍祐临走前把朔方交给仇闻天不是没有理由的,所有手下当中,只以守城而论,仇闻天第一。 “噗嗤!——”一个个包着生石灰的纸包被投掷在朔方城下。除了刺鼻的味道,烟雾一般的生石灰粉末弥漫得到处都是,瞬间就填满城北墙下有戎人的空地。此处可没有大量清水或者菜油以供清洗,死了还好,活着回去也是变成瞎子,需要族人照顾,生不如死。 瞬间,城下戎兵倒下大片,惨叫连连,个别避开眼睛的也是咳嗽不已,这就是古代的化学战。 …… “云梯太多了,上撞杆——”戎族耗费无数人命,总有贴近城墙的时候,这时候撞杆就是最好的守城武器。十几人推着撞杆,顶着云梯顶端一推,云梯倒下,爬满云梯的戎骑像下锅的饺子,纷纷掉落,非死即残。 …… “上金汁”,随着戎人刀盾兵和先登营的拼死扑上,终于有部分勇不畏死者爬上城墙,引来远处戎阵的巨大欢呼声。 “噗!——”煮沸的马粪、人粪在大锅里冒着滚滚热气。汉卒们捏着鼻子,拿着长长的杓柄捯出散发出强烈刺鼻气味的粪汤倾倒在攻城的戎骑身上。金汁极端残酷歹毒,一旦被伤,活着回去也会感染致死,绝对不可医治,和弓箭、石灰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档次。 …… “火油,放!——”城墙上还有几十架小型投石车,载弹量非常小,射程也近,但精准度高上不少。这是专门为靠近的冲车和云梯准备的,上面油罐里的火油是动物油脂、火戎草和菜籽油的混合物,一旦点燃附着在被燃烧物上面,不烧光燃料绝不可能扑灭。 随着几十个罐子飞出,戎军最后剩下的几个冲车和云梯,燃烧着熊熊烈火,损失殆尽 …… “子卿,快快请坐!”连续二十余天守城,仇闻天已经是满脸憔悴,蓬头垢发。坐在对面的颜子卿却依然一尘不染,风采卓然。 不是颜子卿等骑兵不愿出力,而是仇闻天不让。大汉骑兵有多珍贵,傻子也知道。虽然大汉不像历史上的宋、明等朝代那样缺马,可培养一个骑兵的花费,也绝不是说说而已,用骑兵来守城,仇闻天还做不出来,而且现如今,也到了骑兵出力的时候。 “仇大人有何吩咐?”几十天的守城让颜子卿大开眼界,随之而来是对仇闻天的良好印象。原先默默无闻的一个“无为”将军,守起城来如此犀利,颜子卿自问若是朔方交到自己手里,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 “这两日,找个没有月色的夜晚,能否出去袭营一次?”仇闻天很迟疑。经历过呼延赞的事,如今骑军大营士气低落,呼延成整天和死人一般,完全变了个人样,哪还有当初的豪气。颜子卿身为世家子,又是骑军统领,若是…… “是,末将领命!”颜子卿没有半丝犹豫,欣然领命,把仇闻天一肚子解释憋回了肚子。 孤城不守的道理书上写的很明白,但面临的时候才知道是何意。为何明明深陷绝地,地处绝对下风还要拼死一搏?只为两个字:希望。 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希望。 伍祐短时间无法支援。困守城内,孤军奋战,只挨打,不还手,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人绝望,人一旦失去希望,城,就守不住了。 颜子卿怎会犹豫,呼延赞的死,几千胞泽的死,这些血仇也只能用血来清洗。呼延赞算是带领自己走进军营的第一位上司,英雄豪迈、为人义气,自打认识以来对颜子卿照顾有加,教给颜子卿骑战经验,帮助颜子卿训练新兵,说是兄长也不为过。 兄长的在天之灵,只能用无尽的戎狗首级来祭祀。 寅时,凌晨四点,正是人最熟睡之时。 夜黑风高,人衔枚、马裹蹄,一只两千余人队伍由南门而出朝戎军大阵摸去。众人出南门后绕了好个大圈,摸到戎军帅帐大营。 三里之外,不能再走,在靠近马上就会被游骑发现。 “列阵,六合阵”颜子卿最近二十天,最大收获就是教会了剩下的一千多骑兵组成军阵。呼延赞战死,呼延成交代了呼延赞临终前的遗训,颜子卿指挥全军,没有人会阻止,毕竟战果和伤亡数字在哪摆着,即便呼延成不说,众人也相信颜子卿。 军阵之上,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对普通士兵来说,性命更加重要。跟随一个能立功和一个能保护手下的将领,让士卒来选择,九成九都会选后者,毕竟人的命只有一条。若是有这么一个既能立功还能保命的统帅,那就是真正完美的统帅。 “全军,跟我冲!——”随着一阵马蹄的狂啸,响亮的喊杀声立刻在戎军大营内响彻开来。 “杀啊!——”冉八、单二带头冲阵,战马踩过一名冲出的戎人,带着无尽的力量,冲向睡眼朦胧,穿着短裤跑出帐篷的敌人。毫无防备之下,戎人组织不起任何抵抗,稍有反抗马上就被溟灭在汹涌而疯狂的六合阵里。 偷袭部队飞速驰聘,朝着右谷蠡王白色王帐推进。沿途所有戎人都被踩平,部分没在直线上的帐篷也被点着,戎兵像鸭子一样被赶往新的营地。汉军骑兵手提火把,顺势在所有能纵火的地方放火,到处风声鹤啸、草木皆兵。不用半柱香功夫,这部分营地完全陷入混乱,乱得无以复加。 但也有组织起来的。相邻几个营地,来不及披甲的戎骑,光着身子骑在马上,慢慢组成军阵。毕竟人数太多,地盘太广,汉军一时间不可能混乱整个军营。 “七星阵!”颜子卿一声大喝,所有骑卒汇聚到其身边,变换阵型。刚才的偷袭没有分散,大队伍进入营地后没有自由砍杀,这是颜子卿再三交代的,以方便变阵。若是人员全部分散开,阵型就散,加持消失,实在得不偿失。 “正西方,跟我冲!”随着颜子卿一指,汉军骑队改变方向,以一个锥形形状,朝远处一个已经汇聚到一起的千人队冲去。 “冲开这一阵,别停,杀过去!”戎人大多光着身子骑在马上,手里最多一把弯刀,其他什么都没有。汉军甲胄齐全,还有七星阵加持,增长三成多的实力,就算一起冲阵的杂胡兵也是浑身干劲。 “杀啊!”戎骑也发出呐喊,千人阵朝颜子卿杀来,妄图稍稍阻止汉军脚步,给戎骑重组战阵的机会。戎骑中一名千夫长一马当先,朝汉军冲来,正面撞上冉八,挥舞着狼牙棒朝冉八当头砸来。 “嗤!”千户的脑袋就像一个西瓜掉到地上,整个被抽碎,红的、白的溅了冉八一脸。在阵势的加持下,冉八的力量已经达到巅峰,即便伍云昭站在对面也敢一拼,何况区区一个戎族千户。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七星阵过处,无数戎骑纷纷坠地。两队军马错身过后,戎骑被一切两半,千人军阵只留三百人,剩下这三百人,也是神情恍惚,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右大当户詹师庐更是不敢相信,一个常备千骑,瞬间就被消灭,而汉军倒下的人数,屈指可数,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被凌晨偷袭也不该如此!?”詹师庐上次被晋王偷袭,丧权辱师,被罚在军中效力,攻伐西门,若是这次再失败?他不敢想下去。“两千人冲击一千人,直接斩首七百,我眼瞎了吗?” “跟我冲!——” 詹师庐聚集起身边所有骑兵,三千余人,“围上去,冲过去,要么生、要么死!” 说完,一头朝冉八的锋矢撞去,身后骑兵赶紧跟从。 “还不死!?”这次冲在前面的是单二,七星阵的加持下,战马速度也提高不少,原先的普通好马已经达到宝马级别,速度、力量近乎倍加,面对冲来的戎骑,应对起来根本不吃力。 “噗!——”一马当先,大刀如流星般划过詹师庐脑袋。一路砍劈,所过之路只留下无尽尸首,犹如一盏明灯,带领身后汉军如潮水般冲碎面前三千人敌阵,再次将目标一分为二。戎军第二阵破灭,整个西方大营再也找不出一个成建制的队形。 第十八章 再回晋阳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再次回到晋阳,大半年的时间,宛若半生。可惜还没来得及给颜子卿感慨的时间,就被招进了帅府,伍祐亲自接见他。 “不错,不错!两千破五万,此战你当记首功!”伍祐看着堂下的颜子卿也心有感触。 一月前接到呼延赞孤军战死的消息是何等痛心疾首,十几天前看到大破戎族的战报又是何等震惊。这个世间哪有什么盖世名将、百胜将军,所有的战功莫不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所有的名气莫不是日积月累靠尸骨垒成。可堂下站着的少年,就是偏偏出人意料。 并不是将门世家出生的书香子弟,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新兵,一年不到的时间,硬是凭借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战功升至曲长——马上是校尉,若不是让出功劳,也许一个中郎将也已到手。难道这世界真的有天生将种,真的有惊才绝艳的无敌帅才?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坐在堂上的伍祐真的开始怀疑了。 “以你功劳,原本可以有机会晋升中郎将,为何让功于仇闻天?”这是伍祐很想知道的谜题,真的是为了低调?真是为了韬光养晦?还有无别的原因? “父母养子二十年,战死沙场一瞬间!多出来的首级,每人一个,给丧子父母一个交代,也为了让大汉好儿郎流血流汗不流泪!”在颜子卿心中,每失去一个汉家子弟,都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如果可以,所有的官职宁可不要,若是能换回那些战死沙场的胞泽性命。 “流血流汗不流泪!?”伍祐沉吟半晌,大堂短暂平静。 “舍南舍北逢秋雨,十日相望不出门。闻自新凉罢汤熨,祗今含哺弄儿孙。国事维艰,若是可以,老夫也想解甲归田,可惜……” “好了,不说那些。你把那许多杂胡放入军中,又是何意?”这是伍祐第二个疑问。杂胡的害处,伍祐不相信颜子卿不明白,也不相信没人提醒过,可颜子卿偏偏就做了,还做的如此招摇,伍祐想知道原因。 “汉儿伤亡太过惨烈,于心不忍,故而如此!”颜子卿也是无法。若是兵卒充足,谁愿如此?若是伤亡没这么惨烈,谁愿如此。 “可杂胡也是人,他们也有……”伍祐说到这,说不下去了。想起前次颜子卿和方鸣石的谈话,再说下去毫无意义,幸亏方鸣石今日不在,否则,又是一场争执。 “前阵子伤亡太惨,我没有新军给你补充;今年《杀胡令》的良家子,我另有他用。我给你两个选择,”伍祐说出了今日找颜子卿的主要目的。 “升任校尉后,可独自领军。一是给你补满一千汉儿,划归一名中郎将麾下,今冬赶紧训练,明年开春随大军征战”,颜子卿在战场上的表现,两场会战就能看出,伍祐很想留下这个箭头。 “二是册封你为护军校尉,我只给你一千兵额,你可保留三千人,多出的两千按照杂役补给,但作战要按照你有三千安排,明年春季开始独自领军,以护卫县城、袭扰戎军为主,你自己选!”护军校尉在北地边关其实就是民团团长,以护卫汉地乡邻为主,和湘军、淮军的意思差不多。 杂役补给,就是没有军饷,只有部分粮食供给的编制。冷兵器作战,没有杂役是不可想象的,往往正规军和杂役的比例能达到一比一,甚至杂役多出正规军。杂胡入军,伍祐是不可能给出正式编制的,毕竟正规的汉制必须记录在册,录入军籍。杂胡之类的外族在朝堂诸公看来,用用可以,录入正规军,绝无可能。 “我建议你选第一个!”伍祐很地道,没有只给出一个选择。在伍祐看来,一个真正优秀的统帅,自己会选择自己的道路。 第二个选择其实非常苛刻。拿着一千人的军饷,按照三千人来安排任务,一般的军将,若不是脑子坏了,不会这么选。 可偏偏颜子卿的脑子没坏,也这么选了。 背上的阵图是一个不能透露的秘密,若是长时间和别人配合作战,迟早会让人感觉出端倪。与其将来解释不清楚,还不如留下一些神秘。再说,能够独自领军作战,合理调配作战计划、选择作战目标,绝对好过硬碰硬的两军对拼。 不说其他,光是阵图对马匹速度的加成,就让颜子卿有了自由选择敌人的权利。打的过打,打不过跑,还有什么好犹豫? “为什么这么选!?”这是伍祐今天第三问。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很标准的颜氏回答,竟让伍祐久久不能开口。…… 从帅府出来后,颜子卿的曲长军甲已经换成了校尉甲胄,一袭绯红的披风,耀眼夺目。 “福伯,战死颜家子弟的骨灰尽快送回云州,请母亲厚加抚恤;把我这边的近况也告知母亲,请她不要担心”颜子卿躺在烟雾缭绕的大桶里,四周水汽弥漫,在寒冷的冬天洗个热水澡,是无上享受。从元帅府出门,转一个弯竟然就是自家宅子,颜子卿没想到离得这么近。 一年不见,大初和小初俩名侍女,身高冒了一头,越发标致。俩人原本打算伺候沐浴,被颜子卿拒绝。颜子卿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但两个丫头如今才十几岁…… “少爷放心,老奴让三斤亲自跑一趟,把少爷的喜讯告知夫人和太夫人。”颜子卿父、祖去世,可祖母还依然在世,整日里吃斋念佛,不理俗务,家中大小事宜都是颜子卿母亲打理。 在颜福看来,颜子卿一年时间就升至校尉,乃是天大喜事,自然要告知家里。即便没有立功,哪怕只要活着就好。至于战死的颜家子弟,虽然也感痛心,但没有办法不是! “对了,少爷,这是晋王的请柬,邀请您今晚语鹂楼赴宴。”颜福拿出一张烫金请帖,上面一手飘逸狂草,看得出写字之人是个豪气之辈。 刚一回晋阳就送来请帖,这晋王的消息确实灵通。颜子卿没有想过拒绝,仇闻天说晋王饭不好吃,张玉说此人值得结交,该相信谁? 没什么相信不相信,屁股决定脑袋。不管仇闻天和张玉,对自己都没有恶意,只不过立场不同,仅此而已。至于说饭好不好吃,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碗饭是容易吃的!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妳妳、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 “啪!啪!——啪”“啪!”“啪!——” “妙!妙!妙!香君姑娘的唱腔飘逸悠远,简直精彩绝伦,实在是妙!不愧百花榜中百花飘的花飘二字”曲苑雕栏之中,一个年方十九的俏丽女子,手扶琵琶弹完一曲《玉女摇仙佩》接受众人的恭贺。 颜子卿也在其中。 都说江南花楼宇出无双,北方的粗狂豪放。可当颜子卿听完语鹂楼头牌小娘香君弹奏完的琵琶曲,这个印象完全改观。堂前静坐号称香君的小娘,让颜子卿不光感受到北方的豪爽侠气,更有南方的俏丽生辉,没有重金属、没有各类乐曲伴奏,琵琶清唱竟能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说某一项曲艺一旦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确实让人惊叹。 “晋王殿下说得对,我等有幸在这北方苦寒之地听到花飘的一曲绝唱,确实值得庆贺,诸位,我等再共敬此曲一杯?” “请!——” 大堂正中,一名朗如玉山,清如秋水,气势逼人的青年男子端坐正中,乍一看与当今元祐帝有七分相似,正是当今晋王李文通。左手颜子卿,右手是另一名清秀少年,和伍云昭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稚嫩稍许,可惜高大的身体和浑身撑满衣服的腱子肉破坏了和谐,稍显粗犷,此人正是伍云昭嫡亲弟弟,年仅十八的伍云易。 要说这伍云易在这晋阳城也算是一个名人。十六岁开始随父兄上阵,斗将无数,从无败绩。据说两臂有千斤之力,善使一对重200斤短棒混金镗,除伍云昭外,打遍晋阳无敌手。最恶心的,伍云易是个“比斗狂”,没有戎人的时候,找汉将挑战,近乎整个晋阳武将都被其“挑战过”,个个提起其名都头疼不已,连伍祐也头疼不已。 “李公子抬举奴家了,” 花飘香君掩嘴一笑,随即坐正身子,面容端庄,眼神略显惆怅,“全耐文轩公子传世佳作,奴家唱功难以唱出其韵味万一,贻笑大方了”。 “谢文轩?”说话之人就是香君嘴里的李公子,曹国公府嫡二子,李显德李二郎,“他这辈子是没戏了,受那谢玄牵连,想要中进士,呵呵!——”说完,不屑的撇撇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啊,这谢琰谢文轩真还是个才子,说起来着实可惜了”为之叹气的是英国公府嫡儿公子,张维德张二郎。张二郎和李二郎不是公府长子,继承不了家业,只能从军立功,军职远在颜子卿和伍云易之下,所有屈坐颜子卿等下风。除此外,还有十余个公侯伯子将门之后,或嫡或庶,依照身份、军职依次而坐,坐在这语鹂楼最豪华的大堂之上。 “可惜,我看未必!他爹造了那么大的孽,现在还好吃好喝的活着,我看是庆幸差不多”说话之人坐在下首,声音稍显刻薄,不过引来众多声援。由此可见谢玄的变法触动多少利益,多不得豪门氏族之心。 “是啊,就是那谢安石,我家要多交三万亩地的税银,现在……”说到一半,想到晋王还在上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和周围小声议论。李文通只当没听见,低头喝酒。 这样的议论,花飘香君哪敢插嘴,只能低头不语,抚摸琵琶。 “香君姑娘,你身侧可就坐着一名不亚于谢文轩之人,若是你——”晋王李文通话还没说完,就被截断,敢截断他说话之人,席中只有一个: “若是你陪他睡一觉,他定能给你一首更好的!”伍云易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众人哄堂大笑。场内全是武夫,李文通话被打断也无丝毫不悦,仰着脖子,笑得最大声。 颜子卿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玉杯子,喝一口茶掩饰尴尬,不说话躺着也能中枪。众人盯着颜子卿的右手,目标是那个玉杯,晋王请客还自带茶杯餐具的,众人这辈子都是第一个见到。这时候可没唾沫传染,卫不卫生说法,众人眼中,此事也就奢华无度的南方土豪干得出来。 第十九章 新长恨歌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奴奴蒲柳之姿,哪里配看得上颜公子” 香君这么说,算是委婉拒绝。花飘香君明显知道众人身份,更是对颜子卿名字如雷贯耳。一年前白玉楼的事现在还热度依旧,来往白玉楼去看十七出塞曲的人络绎不绝。更绝的是,白玉楼竟然把几首残诗挂了出来,高价悬赏请人续尾,这样,其名声更是响亮。 事前李妈妈知道今晚宴请宾客就再三叮嘱,若有机会一定让颜子卿留下佳作,但到底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众人心情,特别是颜子卿心情。席间趁空隙,香君稍微暗示一番,颜子卿只是一句:我哪会做诗,都是师傅们的诗。此事,香君就再也没提。 “香君姑娘,谢琰和颜校尉你都见过,你说那个长的更国色天香?”谢琰是天下七望之一,雍州谢氏嫡公子,谢家乃至整个雍州最有盛名的才子。据说谢琰气质非凡,相貌出众,词曲之道天下一绝。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竟依然是天下青楼最受追捧的“梦中情郎”,压过无数年轻俊杰,天下男人羡慕不已。可惜谢玄死后受其变法连累,屡试不中,三年一次的会试必定名落孙山,让人扼腕。 “国色天香!?”众人憋住笑容,算是给颜子卿面子。可不是,皮肤如玉的颜子卿,面色比香君还白嫩,乍一看——可用国色天香四个字——颜子卿竖起了眉毛:这伍云易的嘴可有点臭。 “谢公子满腹经纶,词曲无双;颜公子气质出众,诗文传唱,奴家怎好相比”香君这种花楼小娘,见过人间多少铅华,怎么可能掉进伍云易的语言陷阱,自然两不得罪。 “颜校尉,香君姑娘说你气质好,但肚子里经纶不如谢文轩……”伍云易还没说完,李文通也听出不对,这伍二是带着惹事态度来的,颜子卿哪出得罪他?早知今晚不请这二货。 颜子卿没得罪他,但两千破五万刺激他了。受父兄庇佑十三岁进入军伍,斗将场上纵横无敌,自负勇力无双,即便如此,也是十八岁方升至校尉;颜子卿十七岁就升至校尉,而且带回的一车车首级,闪亮无比!颜子卿的校尉来的比伍云易的硬气多,难怪伍云易心里有想法。 “众位军中胞泽喝酒,某就讲个笑话佐酒吧!”防止伍云易再挑衅下去,李文通笑呵呵引导话题:“某上次作战,眼看要败,忽然天降神兵,助某反败为胜。某大喜磕头谢恩,问上神姓名。上神说:吾乃箭靶神,前来报恩。某问:小王我有何恩于您?箭靶神答道:感谢你在练武场上,从不曾伤我一箭,特来报恩是也!——” 顿时引来众人哄堂大笑。颜子卿也不得不佩服李文通,压根没把自己王爷身份端的多重,能和众手下打成一片,难怪能的张玉好感。 “我也有个笑话”张二郎对李文通的意思摸得透,马上接话,“某官老爷坐在堂上,众人中忽然有人放了个响屁。老爷怒道:把屁给我捉拿归案!差役回禀:老爷,屁是一阵风,早吹散了,叫小的如何捉拿?老爷大怒:为何徇私枉法,放走了屁!定要拿到!差役无奈,出去转了一圈,捧着一坨屎回来:报告老爷,正犯跑了,拿得家属在此。” 众人笑的人仰马翻,几个笑点低的酒都打翻,由小娘再次满上。 “哥哥们都说,我也来一个把!”李二郎“甲问:世间何物不怕冷?乙答:鼻涕。专在天冷时出来。甲又问:何物最怕冷?乙答:屁。刚从菊花里出来,马上又往鼻孔里钻。” …… “我也来一个”伍云易丢下酒杯,坐正身子:“有个一云州人爱奉承,常对上官说:就算替老爷去死,我都心甘情愿。后来主人得病,大夫说:病入膏育,非药石所能治疗。需得活人脑髓配药,方可救得。主人遍访不得,忽想起那人:他常说甘愿替死,岂会吝惜一脑乎?于是把他叫来,告知此事。此人大惊失色:啊呀呀,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云州人,从来都没有脑子的!哈哈哈哈!——”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堂上有几人憋着笑,当着李文通和颜子卿面没好意思笑出。看着颜子卿,憋得很辛苦,因为这里就颜子卿一个云州人。 这货又让众人成功转移话题。 “子卿贤弟,听说元帅上报朝廷,表你为护军校尉,给你一千兵额可配三千人,你还缺一千?”晋王消息渠道确实很广,上午发生的事,晚上就知道。 “确有此事!”颜子卿没管伍云易,这样的毛头青皮,实在叫颜子卿提不起兴趣来。看颜子卿没有接话,众人各自喝酒,只有伍云易闷闷不乐,好似没发泄出心中不快。 “我能帮你!”李文通说话很痛快,“上次奉元帅将令,带兵三千里袭击戎族敕勒营地——”此事是李文通最得意战事之一,提起来洋洋得意,却并不令人生厌。众人开始奉承,却被其双手一压,制止众人说话。 “那次运气不错,将士用命,还算成功。”何止成功,两万骑军攻破十七座营寨,杀敌三万,自身损失不到三千,算是大胜。 “那些营寨中,救出一万多奴隶,其中杂胡六千被元帅另行安置;还有四千汉民,三千多回归汉地,剩下一千多无家可归者,被我安置在城外新军营。他们与戎人负有血海深仇,皆愿从军;可惜大多整村整县被屠,身份难以证明无法入籍,所以——”李文通此话一出,颜子卿好感顿生。 且不说帮颜子卿的忙,光是安置那一千汉民一事,就显出李文通的仁慈和胸怀。明知道这是李文通的示好,甚至是收买,颜子卿却愿意吞下这个诱饵。至于说受了李文通好处,将来如何如何,那是将来之事。将来,谁又知道将来? “又是杂胡又是汉奴,小心点,别哪天自乱阵脚、后院起火,被戎人捉了去,当成兔儿爷养着,那就乐呵了!”伍云易说完,周围安静得能落苍蝇,不是众人不想笑,是在看颜子卿作何反应。伍云易瞪着看眼看颜子卿,一副:来啊,来扁我的表情。以过往战绩,语鹂楼楼内的人全上,伍云易感觉自己也有信心搞定。 李文通有点想掐死他——若是扁的过的话。 “那呼延赞就是个现成的蠢蛋,”伍云易边说边看颜子卿,边给自己倒满酒。“为了战功,放着好好的中郎将不做,跑去冲锋;实力强打赢也算英雄,偏偏让人截了胡,连锅端,死的那个叫——”一张嘴巴巴的…… “是不是轮到我讲笑话了!?” 颜子卿一句话,终于止住了伍云易没完没了的找事。所有人视线都移了过来,“从前有个包子,走在路上觉得饿了,就把自己吃了。” …… “完了!不好笑?”颜子卿也没笑,“那再讲一个:从前有个人长的像洋葱,走着走着就哭了!” …… “我不适合讲笑话!来个好笑的诗,以前师傅们做的,记不住全了,只有残句,念多少,算多少!”颜子卿这么一说,语鹂楼的小娘们眼睛一亮,有人赶紧拿出笔墨。就伍云易一脸懵逼:就这样还没冲上来打架,这颜子卿是属乌龟的? “《送伍二郎长恨歌》”名字一出,众人大惊看向伍云易。 “戎王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伍家有儿名云易,养在深闺人未识。”第一句一出,伍云易眉毛跳了跳,众人满面不解。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念得一半,众人反应过来,顿时笑弯了腰。这首诗明显讲的就是一个倾国倾城女子,被选为宫妃陪侍君王的事,改成伍二郎,连倒酒的小娘们都笑喷了。 “晋阳战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戎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把女人换成男人,还是两个男人的故事,这得有多缠绵婉欢,惊起众人多少遐想!?只有伍云易,已经绿了脸,拳头握得嘎嘣响。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说完,颜子卿起身朝众人一揖,目光炯炯看着伍云易。 这具身体底子太薄,锻炼一年外加几次身体强化,也勉强在力量上不太吃亏而已。若是骑马拿枪互相怼,颜子卿是绝对不敢的,训练不够那是送死;站在地上拿刀剑互砍,闭上绝路倒也可以;在徒手情况下比试自由搏击和关节技,前世的特战队长不惧任何人特别是伍云易这种以力量为主、不太灵活的马上战将,颜子卿觉得没有问题。 “伍兄,祝你和戎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 “绝你耶耶!——”伍云易早就气红了眼,掀开酒桌,甩开拳头朝颜子卿面门奔来。 “大家都是世族子弟人,伍兄你这是——好吧,其实我也想揍你!——” “砰!——嘣!——” …… 一炷香之后,大殿之上,一片狼藉—— 第二十章 新军初成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奥哟!——妹子,轻一点!”伍云易坐在一张横塌上,旁边一个年龄二八,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的阳光少女正在为其脸上抹药。 “活该!叫你随便找点事搅了晋王的局儿就行,你偏要去招惹那唯一招惹不起的那个,不揍你揍谁!”少女正是伍云昭和伍云易的嫡亲妹妹,伍祐唯一掌上明珠,名震晋阳的大小姐,闺名伍云禄,号玉柔。 “我觉得那晋王挺好的,干嘛搅人家局?”伍云易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自家妹子,也许是从小受欺负惯了,形成的自然反应。 “晋王好不好不管我们的事,可他请你就牵扯到爹爹,不能让爹爹难做。你挨顿揍,总好过爹爹那边坐蜡不是!”马云禄也一阵好笑。在晋阳乃至整个北地横着走的二哥,竟被一个,据说是南方世家子弟的书生揍得一脸血抬回来,这样的书生,顿时让伍云禄产生了兴趣。 “说起挨揍,我去他耶耶的,那混蛋看着白白净净,长得和娘们似得,下手竟然这么狠,还这么能打!见了鬼了!”伍云易自以为聪明,宴席上挑颜子卿——伍云易感觉这个是最不会动手的人,因为看起来最好惹——其他人都是将门出生,难保惹急了不咬人。不成想,最“好欺负”这个,是难惹的。 “谁让你先说人家兔儿爷的——” 伍云禄说到这,再看看伍云易的“猪头”,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还笑,最可恨的是他那首《什么什么长恨歌》可恶,下次见到他,我非揍死他!——”想起现在满晋阳大街小巷传唱的《送伍二郎长恨歌》,伍云易气不打一出来。太可恨了,读书人就是心思狠毒,通篇没一个骂字,写的诗倾国倾城,入木三分,可偏偏两位主角是男的…… “《送二哥的长恨歌》哈哈!哈哈——”伍云禄想到这更是乐不可支,里面有好几句她实在是太喜欢了,可惜这首诗明显是接头续尾的“半成品”,真不知道若是全篇再次,能有多美。听说语鹂楼出价一万两白银希望颜子卿能把全诗补满,可惜被颜子卿拒绝。 一万两!这个数目已经非常可怕,要知道现如今南方的上等水田,也就二十两银子一亩,还是有价无市,平民不逼上绝路是不会卖地的。一首诗值五百亩地?也许吧,若不是此诗不全,真的可当做传世之作,永远和语鹂楼一起传承下去。若是普通的将门世家,一万两可能就得逞,可惜遇到的是天下七望之一,颜家子,这一万两还真就这样被忽视了…… “卿哥,听说你把伍家二将军揍了一顿?”这个问题,朱二郎一早上问了八遍。晋王相当敞亮,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领颜子卿到了新军大营,那些汉奴居住地。颜子卿带着朱二郎、刘弃、颜四斤、冉八等人去接受人,全晋阳大军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没有一个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一夜之间,伍云易被颜子卿揍成猪头的事,传遍了整个晋阳城。没有丝毫杜撰,也没丝毫掩饰,事情往往只有真相,才会让人难以相信又不得不信。从另一个侧面来看,伍云易这家伙在晋阳有多不得人心。 “嗯,我亲眼看到了,打的那个惨啊!眼睛肿得都看不见,一张脸和包子似得。”颜四斤缩了缩脖子,没想到少爷这么能打。跟着一起赴宴,整个过程全都看在眼里,颜府这边消息是他传出去的。 “那,岂不是你要再车翻伍云昭,你就是晋阳,乃至西北第一武将了?”朱二郎证实完这个信息好惊喜,觉得自己的生命又增添一份保障,又安全几分。 “你想多了!——” “大人,我叫苏悦,晋王殿下命我暂时维持着这座营地,您来了,以后听您的!——”跪在颜子卿面前的是一个年龄相近的少年,身材消瘦,眼睛大大、鼻子挺挺,一看就给人很机灵的感觉,难怪能帮李文通管理这一千人的大营。 “身边这个是我结义兄弟,叫查木河,我们是晋王殿下一起救出的奴隶!”苏悦看颜子卿望着身旁睡眼朦胧的查木河,赶紧解释。 “嗯,你们先担任屯长!接下来自有冉八他们接手管理。”颜子卿嘴里的屯长、队率并不是得汉军承认的大汉军官,没有编制,不过相当于民夫营的头目而已,只有伍祐给的那一千骑兵编制里的官职,才是真正的军职。既然苏悦两人能被晋王李文通选出来担任负责人,肯定有一定能力,颜子卿相信晋王眼光,不会太差。 上次瀚海一战,还涌现出几名出色战士。杂胡奴隶中,有姓哲的三个亲兄弟,大哥叫哲可河目,兄弟三人都是箭法出众的神射手。清扫战场的时候从戎人阵列中找出五十七只带有哲姓的箭羽,几乎箭箭脑门。要知道,战前每人就发了二十只箭羽,三人拢共才六十只,五十七只命中,还没算遗漏的,这种命中率相当可怕。三兄弟被颜子卿提拔为队率,三兄弟跪在颜子卿面前,指着长生天发誓效忠——颜子卿提拔的队率也不是汉军的编制,算是假的;可三兄弟的效忠,他们也许是当真的。 哲家三兄弟宣誓效忠的那一天,祈求颜子卿赐予他们汉姓。在所有杂胡看来,能够拥有一个汉姓,是永远值得铭记的日子。颜子卿取了他们家族前两个字,老大从那以后叫折可河,老二名字叫折可敢,老三叫折可冲 由此开始,骑卒达到伍祐许诺的三千人。 六个“曲长”,由朱二郎、刘振、单大、冉八、车全安担任,名为曲长,实在在颜子卿手下只是汉军队率军职。候二和折家三兄弟挑选两百余名马术强悍,能够骑射的担任斥候;单二带颜四斤、颜战挑选五百能完全“信得过”的担任亲兵,曲长单二担任。 由此,三千人驻扎在城外新兵大营,日日训练,等待第二年春。未给新兵改善体质,颜子卿从朔方城拉回无数的腌制、烟熏马肉干,放开了吃增加营养;时不时名福伯买些牛羊给新军大营送去,练军好的有的吃,差的站军姿加倍。 要说汉军军阵训练,颜子卿只能倚重刘振、冉八、车全安等人,单大单二都只能敲敲边鼓,若是训练军姿队列,却也轻车熟路。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四面转法、三大步伐;集合离散、队形变换、方向变换甚至分列式,这是做梦都能想起的东西,拿来训练新兵,再合适不过。 由此训练不到一月,战力提高倒不明显,队伍的整齐划一,却有天壤之别。 颜子卿在战场上所向睥睨,原本就惹来了无数人的探寻,包括伍祐、方鸣石都有点迷惑不解。校场练兵正好应了某些人的心意,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颜子卿没有拒绝更没遮掩,一并教与,甚至九宫、八卦乃至六合阵的列阵方法和阵型调换,来来者不拒。与其遮遮掩掩引人怀疑,还不如光明正大让所有人来学。学会了,没有阵法加持又能怎样?藏沙子的地方,最好还是沙滩。 伍云易竟也到了颜子卿军营几次,每次都是来“挑战”。刚开始全军士卒围成一圈,摇旗呐喊支持颜子卿;到最后根本没人再来看,还对伍云易指指点点:这货是来挨打的! 伍云易的出现,反倒极大增强了颜子卿的军中地位。运筹帷幄的统帅,军中士卒也许非常爱戴;但热血儿郎们最敬仰的,依然是斗将场上最神勇的绝世武将。伍家兄弟的英勇,是靠无数颗戎族顶级战将头颅铸就,伍云易三天两头跑到军营来“送人头”,就间接极大抬高了颜子卿军中地位。 要知道冉八在伍云易手上也走不出二十回合,还是赤手空拳情况下,若是马站,搞不好就是秒杀。颜子卿却能把伍云易虐成狗:校尉“有多强”?难怪能逢战必胜!这些都是士卒们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伍云易听见,不知道会不会吐出一口老血。 “属下颜子卿,拜见督师方大人”,颜子卿硬着头皮来到方鸣石在晋阳住宅。宅子是晋阳官府借于任官使用,一旦卸任就要退出。方鸣石家里简单得让颜子卿不敢相信,晋阳都知道方鸣石是一个好官,颜子卿也略有耳闻,可当走进方鸣石家宅之时,才真正让人让人肃然起敬。 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颜子卿这次不能不来,不是方鸣石召见,是不请自到,正是为书而来。 打听整个晋阳书最多的地方,所有人都异口同声:方鸣石家。 颜子卿为了提高时文能力,不得不走进最不愿走进的地方。方鸣石一辈子家无余财,所有俸禄几乎都拿来买书,除了书,方家近乎于家徒四壁。 “借书?”方鸣石看着堂下矗立的颜子卿,手捋腮须,略作沉吟,“读书是好事,你要接何种书?”这是俩人第二次见面,上次是在军营。 “时文解析便可”颜子卿怕方鸣石舍不得,干脆有话直说。时文解析是“书籍市场”上最不值钱的书,因为都是些只为应考而备的东西,除了应付科举,没有半点用处,对很多人来说属于用完就丢那种,和另一时空大学英语、数学教材差不多。 “时文解析?”方鸣石板着个脸,嗓门立马提高八度。 “急功近利!时文解析只为科举,与德学何益?”一副恨铁不成钢态度,“除了时文,难不成其他你都融会贯通?”这句说的刁钻刻薄。普天之下,敢说把《三问九经》都融会贯通的,千年未有。即便百年一出的几名绝世人物,盖压一个时代的弄潮骄子,谁敢说自己融会贯通《三问九经》? “融会贯通不敢,略有心得而已!”颜子卿再心高气傲也不敢踩方鸣石的坑,一脚进去,拔都拔不出来,可即便如此也把方鸣石气的,一口茶水差点喷薄而出。 “略有心得!好一个略有心得——”方鸣石笑了,是气的笑了。文无第一是何意?文字的世界何其广大浩瀚,多少人穷经皓首也难以学会其万一。《三问九经》虽然共计十二册,却近乎囊括整个云梦大陆所有的典籍、学识!“略有心得……” “既然如此,我就考教考教你!——”没等颜子卿应答,方鸣石就完成了从自言自语到出题的全过程。 “你诗词一道不是‘还可以’么,来以《梦游仙》(词牌名)为题,做三首词牌与老夫看看!”方鸣石生平并不看重诗词,皆因诗词一道于治世、牧民无益,很少涉猎。但既然颜子卿这样说,自然从最简单、颜子卿最拿手的考起。 颜子卿沉吟半晌,抬起头“督师,先说好,这些诗词都不是属下所做,只是师傅们作品,我给你念上几首,你听过算完!?”老是拿先哲们的诗词来糊弄,颜子卿总感觉颜面无光。 “好!你师傅们的,你念”方鸣石有点憋不住气。几十年养气功夫,屡屡差点在颜子卿面前爆发,方鸣石觉得自己养气还是不够,自己还需磨炼。 “第一首:归兴动,骑鹤下青冥。几点山河浮**,一簪风露拂寒星。银汉悄无声。 鸾啸舞,仙乐送霓旌。摘得琪花飞散了,却将何物赠仙卿。衣上彩云轻。” “第二首:飞梦去,闲到玉京游。……” “第三首:骖鸾侣,娇小怯云期。……”面无表情念完,颜子卿看着方鸣石。…… “三首做了……《南乡子》(词牌名)三十首能做吗?”这样干,方鸣石感觉有点丢脸,可还是干了。 “第一首:直柱倚冰弦。曾见胡儿马上弹。……” …… “第十五首:茅舍起疏烟。家在寒溪阿那边。……” …… “第三十首:翠袖怯春寒。对雪偏宜傍彩阑。……”念完,颜子卿束手而立。 “你……你的师傅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首《南乡子》?”方鸣石深吸一口气。 “……凑一凑,三百首还是有的!”颜子卿实话实说。这是谦虚了,宋词约莫着十四万首,《南乡子》要说只有三百首,那是绝对是不止的。可颜子卿不敢赌,万一方鸣石丧心病狂之下,要全背出来…… 第二十一章 挖坑填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我……你……诗词一道,只是小道你可知道?”方鸣石觉得应该转移话题,“曲赋什么的我就不考较你了,考考你明经墨义”曲赋和诗词是一个档次,接下来再考曲赋,实在说不过去。 “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下一句?”这个时空的明经墨义其实就是文章背诵,和完形填空、默写一个性质,以原颜子卿的记忆力…… “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其意思是……”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下一句?”方鸣石从不相信有人能通背《三问九经》,以前不信,现在也不信。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其意为:……” …… “嗯,你记忆尚可!”除此以外,方鸣石还能说什么? “算学: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如何买?”方鸣石自感算学不错,以前科举之时,算学大多满分。 “4 只公鸡、 18 只母鸡和 78 只小鸡”方鸣石问完不到一分钟,颜子卿算出结果,三元一次方程,不要太简单。 “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方鸣石问颜子卿的问题翻译过来就是:两只老鼠以每天一尺的速度对穿一堵五尺的墙,大老鼠力气大,每天速度加一倍,小老鼠后劲儿不足,每天速度减一半,问它们什么时候能遇见? 这道题有难度,因为带着变量的问题,这也是方鸣石掌握算学知识的极限。 “两天又十七分之二”这次颜子卿算了几分钟,但是这几分钟,让方鸣石等的很煎熬,结果出来之后,更煎熬。 …… “一铁球重十斤,一石球重三斤,两球同时三丈丢下,何球先着地?”方鸣石改了一道以前见过的题,把木球改成了石球。 “同时着地!” “不可能,你错了。是铁球先着地!”这次方鸣石自认考倒了颜子卿。“书中木球老夫改作石球,木球和铁球,铁球先着地,自然石球也是如此”,方鸣石又捻其长须。 “这个不太好解释,里面牵涉到重力和浮力的问题。重力是……,浮力是……;没同时着地的原因是……;同时着地的原因是这样的……这个属下讲的可能不太明白,请方大人海涵”颜子卿确实没讲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熟悉掌握万有引力定律,特别是这个世界的苹果还没掉到脑袋上之前。不过,不管讲没讲明白,方鸣石竟不知如何反驳,几十年儒学下来,强词夺理这样的事,做不出来。 医术杂学什么的,方鸣石不打算再考,因为很多杂学方鸣石自己都不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说,以颜子卿在医护营的做法,怎么看怎么都不会太差。 “老夫问你一则民策:两百年来,戎狄二族屡犯我大汉边境,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县城百姓或可据城而守,山岭百姓或可逃遁入山,凉州之地,一马平川,戎人袭击之际,百姓何以自守?”可以想象,来年春天右谷蠡部必然疯狂进攻以夺回朔州。因为一旦让大汉守上朔州一年,迁徙百姓,耕种收获,一年后那片土地在就再也不属于戎族。 朔州和晋阳大城、县城倒还可以防守,可县城之间的村镇,没有任何防护。戎人一旦疯狂报复,百姓的结果必定极惨,想到此处,最近几月方鸣石近乎夜不能寐,头发也白了许多,颜子卿对方鸣石倒是大生好感。 “若想自守,绝无可能”,颜子卿话一出,方鸣石倒也没出所料,若能如此好解决,也轮不到方鸣石来头疼。 “有一法,或可暂时保存百姓,等待援军到来”颜子卿不由想起,某个时空某个民族抗击天底下最恶心敌人的一种战术:地道战。 “地道战:修建地道以避戎人”这个世界当然有人能想到这点,只不过没有系统构建,太过简陋,只能有甚于无。“属下说的地道战和现在乡民修建地道不同,属下的地道户户相连,密如蛛网;建地沟以接水井,防止水淹;建隔窑能够阻断,防止烟熏;建鹰眼口,可观察还能弓箭反击,具体来说……如此这般,督师觉得——” “这是你想到的?”方鸣石越听眼睛越亮,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距离开春还有三月,晋阳周边乡镇有充足时间构建地道,若真能按照颜子卿所说——当然此事还待实验。 “听人所说,算不得属下之言。”颜子卿原本可以说是自己所想,因为那个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可以想起战友、亲人、朋友和一样勤劳善良的人民…… “好吧,算你通过!随后把这些东西写下来,给我一观。你坐下吧!”考较半天终于有了座下的机会,颜子卿座下舒了口气。 “民策此法倒也不错,军策——”说到这,方鸣石想到了颜子卿的上一战:两千破五万那一战。 “军策你有什么好的建言,若是让老夫满意——”这个问题很宽泛,何谓满意? “狄戎和大汉战争已经千年,军策建议属下不敢,不过最近想起以前在家中曾戏耍之物,或可对督师、元帅有所助益,此物名叫沙盘。”一切能帮助大汉军队,减少伤亡的方法,颜子卿都愿意无偿献出。 “沙盘既是缩小的世界,又是直观的地图,其制作方法如下……”这些都是军事地形学必学科目,只看读书的时候愿不愿意去钻。颜子卿这方面不精,但勉强制作出来,没有问题。 “沙盘——”虽解决不了核心问题,但方鸣石明白,此物对晋阳乃至于整个北方作战,都是极有用处的,其价值不亚于方才的地道献言。想到这,方鸣石眯着眼睛,满意的看看颜子卿,微微点头,光是这两道建议,今天的考较就收益匪浅。 “老夫问你,现在朝廷施行的一条鞭法和青苗法,如何解决银贵物贱,交税银伤农问题;还有,常平仓数量较少、缺少本钱、钱粮被移用、借贷程序繁琐、官商勾结价格不合理这些问题?”问完以后,方鸣石一脸期待看着颜子卿。 随后,你看我,我看着你。方鸣石和颜子卿互相盯着看,最后还是方鸣石被颜子卿的目光打败,叹口气喝着茶水。方鸣石家的茶,貌似只有一股苦涩味道,定睛一看就是门口的槐树叶子,这样的汤水加上洁癖,颜子卿连端起茶碗来的兴趣也没有。 “好吧,就当老夫没问!”方鸣石想起当今政务,也是兴趣缺缺,半天没有说话兴趣,端起桌子上茶水滋遛滋遛喝着,不知道还以为在品尝绝世好茶。 科举十科,除了方鸣石不想考的,也就时文和制艺没有考核。制艺,就是以诗词字画为主,在纸上展示能力,在方鸣石眼中制艺是最小的道,甚至还不如吟诗颂词,怎会去考。 “你写篇时文给老夫看看”说完看看窗外,太阳早就升到正中,已经是午饭时间,“中午留饭吧!” 方鸣石家的门不好进,饭更不好吃。门不好进是属下、办事之人,根本找不到一丝机会给方鸣石送礼、吃请,任何事在方鸣石这都只有公事公办;饭不好吃,是指他们家的饭——是真不好吃。 颜子卿看着一张破旧木桌上的两个粗陶碗,里面是麸皮都没去除干净的粟米,面前三个碟子,一个小葱拌豆腐、一个炒青菜,还有盘炒鸡蛋。端菜上来的是一个文静少女,年方二八,穿着粗布衣,头上一只木头钗,低头不敢看人,显得文静可怜。 “这是小女”方鸣石一句话,差点让颜子卿摔碎手中陶碗,“老夫身边就一老仆和小女伺候,老仆看门,小女做饭”方鸣石丝毫没把颜子卿当外人看,连女儿都拉出来端菜,颜子卿也不知作何感想。 “老夫知道菜不和你口味,将就吃吧”,颜子卿确实有点吃不下,不是菜不好,更差的他也能吃,吃不下是筷子和碗的原因……若是换一个人,颜子卿恐怕早就拿出自己常用的玉碗出来,只不过在方鸣石面前,突然没勇气这么干。 “听说你在晋王的宴上都自带碗筷,果然是世家子弟作风”方鸣石轻蔑的笑笑,到也没太让颜子卿难看,“在老夫这里能端起碗,到委屈你了” “你可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 颜子卿没再废话,夹一筷子豆腐,端起碗刨进去一大口,再不吃,还不知道方鸣石能说出什么来。 “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你可知做人也当如此。老夫之所以喜爱此菜,正是此因,你如今年龄尚轻,正是……” “属下有一疑问,请督师解惑?”颜子卿打断方鸣石的话。 “你问!?”颜子卿今日第一次提问题,方鸣石有点诧异,没因话语被断生气。 “督师可知‘食不语,寝不言’出自何人何处?” …… “你写篇时文与老夫看看!” 吃完饭,颜子卿有点想告辞,可方鸣石不让。只能硬着头皮,按照方鸣石出的题目写了一篇时文。方鸣石出的题目:《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时文其实就和另一时空八股文差不多,但更加难写,更繁琐、更枯燥、更没意义。 “哦!——你的字虽稍显青涩,但竟然自成一体,倒也别致”,方鸣石拿起颜子卿文章,乍一看,惊叹连连。 这个时空文字发展基本接近唐末,小篆之后以行书为美,行书当中行楷最流行,但最近百年,楷书也在大汉越传越广,越用越多,地位日高。方鸣石也算是一方书法鉴赏大家,书法一道颇有心得,一看到颜子卿的字,顿时感觉非常惊艳:方正茂密,横轻竖重,雄强圆厚,**雄浑。这是方鸣石对颜子卿书法的评价。 书法一道,想要模仿,十年足够,从古到今,多少所谓的书法高手都精于模仿之道;但要自称一派,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字体、流派,是何等困难!千年以降也不过渺渺数人,无不是一代开山祖师,受万千人崇拜。 颜子卿字体已有自成一脉雏形,怎能不让方鸣石惊喜。“你这书法习自何人?名叫什么?”方鸣石拿起颜子卿时文,爱不释手,细细揣摩——揣摩的是字体,不是内容。 “颜体,没有老师!”确实是颜体,不过是另一个时空颜真卿的楷体。对于颜子卿来说,此颜非彼颜,但在方鸣石耳中——何其狂妄! “没有老师!——”方鸣石倒不是不相信颜子卿,这个世界上,敢欺师灭祖的人,少之又少。怎么看颜子卿也不像这等狂悖之人。但以自己的名字,把书法命名为“颜体”,方鸣石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你的时文!”方鸣石感觉这辈子能失的态,今日全失光了。 “难怪你要问老夫借时文解析”方鸣石边摇头,边叹息,可惜了一篇好书法。“可老夫没有时文解析” “没有时文解析!?”颜子卿刹那间没听明白。 “那等东西,老夫怎会收藏,几十年前中举之后就丢弃,怎能留到现在!”方鸣石一脸本该如此、毫无愧疚的态度,也不管颜子卿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的一张脸。 “以后你每十天写一篇时文过来给老夫看看,老夫亲自指导,不比你去研习那些屡考不中的落第举子撰写的解析来得强”方鸣石给自己找了个没有时文的完美理由,并自言自语接着说道:“老夫生平只收过三名弟子,如今都已考中进士,在各地为官,你——” 说完停下来看了看颜子卿,用意很明显…… “督师要的时文,属下每隔十天定然送到,多谢督师指教!对了,属下想起还有军务未曾办完,就此告退,十日之后再来拜访!”拜师方鸣石,颜子卿想都没想过,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在晋阳城,找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来管自己?疯子才这样干。 至于说那十日一篇的时文,也叫颜子卿烦闷不已。没有办法,话已出口,拒绝就是不识抬举,太打方鸣石的脸。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完。走出方府,颜子卿仰天一啸,发泄心中憋屈: 抚鹤扪松长叹息,失足误来方家门。没有时文,您老说一声便是,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 第二十二章 狼烟又起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晋阳府以西,娄烦县,属于晋阳府七县之一。 扼守晋阳西大门的娄烦县,县城北门升起滚滚狼烟。 县令武正安乃是天下七望之一,梦州武氏庶出子弟,科举之后到任这娄烦县。站在县城城楼朝下望去,一片土黄色的骑兵,飘起滚滚烟尘,朝娄烦冲来。 戎人围城已经三天,县城下堆积八百余尸体便是三天防守成果。县外空地上,五只千户大旗相继在城外汇聚,每旗代表一个戎人千夫长,五只大旗代表城下的是五千戎人大军。号角不断响起,军旗迎风而动,近百座云梯、井阑朝娄烦县缓缓靠近,朝摇摇欲坠的县城逼来。 武正安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县城下几乎没有被戎人胁迫的大汉百姓。自从去年年底,晋阳传来地道战法后,晋阳甚至北地平原大多县乡都开始深挖地道,四通八达的地道遍及北地所有村镇,导致今年春天戎人犯边的时候,被戎人劫掠的百姓大大减少,用以攻城做炮灰的变成了杂胡甚至戎人自己,这让武正安非常欣慰。 担心,是因为戎人往年几乎从不在春季进攻,即便秋季进攻,也以千户为单位劫掠乡镇,很少挑拣县城攻击。但如今,在乡镇中完全没有收获,几只戎人千人队便汇聚一起攻击县城,武正安担心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三天防守,全县三万余百姓,已经有近千人横死当场,三千官军更是损失过半。看眼下戎人攻城强度,破城很可能就在今天。一旦城破,这全城百姓恐怕……无一幸免。如此军势,武正安甚至听到防守百姓,既咬牙切齿又喘气如牛的声音,这,是种又恨又怕的心态。 城下五块方阵已经密密麻麻排在北门下,虽然三天内已经损失一千余人,但那基本是杂胡,于戎人无损,方阵依然有五千人。 右谷蠡部炎狼军千夫长蒲奴坎亲自出马,只有炎狼军千户才能力压常备军千户统领大军。在没有万夫长的情况下,炎狼军千户就是万夫长。这次戎族大军全线进攻晋阳、朔方,负责攻击晋阳以西,娄烦诸县并牵制汉军的就是一千炎狼军和四千普通骑军。 青草刚长到一寸,右谷蠡王特若尸逐,就吹响了代表右谷蠡部最高等级的“集结令”,近二十万骑兵汇聚到特若尸逐帐下。特若尸逐再也顾不得春季不出兵的“铁律”,冒着巨大损失,召集部族前来抢夺去年“失陷”的朔方城。即便此战胜利,没三五个年头,右谷蠡部也别想恢复以往。 蒲奴坎的帅旗下面,是炎狼军亲卫统领和几名千夫长,众人相视一眼,都透露出无奈。若是可以,没人会去硬咬满身是刺的汉军县城。但特若尸逐下了死命令,必须把晋阳的军力牢牢限制住,尽最大可能消耗汉军实力,以帮助特若尸逐主力夺取朔方。 蒲奴坎的五千大军从西面进入晋阳辖地,目标是娄烦、古交、清徐三县,只有一个任务:烧杀抢掠。而右大将车牙若则负责从东侧进攻,带领五千大军横扫阳曲、迎泽、晋源三县,目标和自己一样。 除此以外,特若尸逐还另外派出十只队伍,每只千人渗透晋阳府以南,朝凉州其他府县侵袭而去。既是为了牵制,也是为了破坏——右谷蠡部损失巨大,汉人也不能好过——戎人心思何等歹毒。 “轰!——”一声巨响,汉军城头一枚石弹在戎人军阵中弹跳开来,三十余人顿时血肉横飞,只留下一条笔直的血肉通道。 “砰!——”一个个火红牛油弹被戎人弹射进娄烦县,让城中升起阵阵狼烟。 “射击——”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朝城下飞去,但数量的劣势愈加显露,城头上能活动的身影愈加稀少。 …… “倒!——”几十锅沸腾的金汁倾盆而下,上百名正在往上攀爬的戎人发出惨烈嚎叫,或摔下云梯,或在地上嘶哑打滚,武正安看着城下越聚越多的戎人,眉头越皱越紧。 如今能站在城头的兵卒不到一千人,剩下都是民夫青壮,满打满算不到两千。眼看太阳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落山,如血的红光洒在众人脸上,也洒在城下戎人身上,殷红如血。城门正中,残破汉军旗帜依旧飘扬,正是有这么一面旗帜,众人才拼死抵抗至今,纵然已经穷途末路、纵然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杀!——”武正安亲手砍死一名先登的戎人,自己也被一刀砍伤,身旁护卫连忙扶住他。 “要结束了吗?”武正安熙然一笑,曾经的满腹豪情,曾经的指点江山,即将结束这一切?不过,也不算无趣。 “大人,您看!——那边”随着亲卫用手一指,城头传来山呼海啸般欢呼,城下一片嘈杂—— “援军来了!——”武正安眼前一黑,倒在城头上。 一时间,戎族大军潮水般攻击戛然而止,部分已经爬上城头的戎人都被迫跳城而下,各自回归本阵。五千戎族大军手忙脚乱转向,整个大营一片鸡飞狗跳。 县尉一把扶起武正安,上推下按,好容易让其睁开眼睛缓过神来。 “扶我起来!”武正安被护卫架在城头,放眼朝远方看去。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条红色的巨浪滚滚而来,卷起漫天尘土,朝戎族军阵撞去。 大阵中央,两面巨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一面写有“汉”字的,是大汉旗帜;另一面旗帜,红旗金边,正中一个金色“颜”字,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 “汉军骑兵!” 蒲奴坎眯着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虽然攻城多日有点损失,士兵稍有疲惫,但至少还有四千余人,特别是麾下的一千炎狼军近乎一人未损。对面汉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千,又有何惧? “收军、整军、列阵!——”随着蒲奴坎一声令下,一千多正在攻击县城的戎人迅速收回,再次跨上战马,在千户百户组织下重新列出军阵,迎头转向迅速奔来的汉骑。 “六合阵准备!——”颜子卿看着凌乱激荡的戎人,这是最好机会。五个多月的磨合训练,颜子卿的三千杂胡、汉奴和大汉混编骑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伍祐接到前方急报之后,亲帅五万大军进兵朔方,和右谷蠡王争夺朔方城。走前留下一万骑兵和两万步军,命晋王李文通镇守晋阳。 几日前接到娄烦、阳曲等各县传来的烽烟急报,李文通无奈之下,只能调派几名留守校尉各自出战,颜子卿正是其中之一。娄烦因贼兵众多,自然由手下兵卒“最多”的颜子卿负责支援,其他校尉都是一千兵卒,只有颜子卿手里是“三千大军”,颜子卿当然不让。 “杀!——”颜子卿一马当头。此时的颜子卿早已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初步融合的颜子卿。当时羸弱的身体,只能靠单大单二他们守护。经过几次强化和近乎一年半的训练,颜子卿步战敢于面对任何人,骑马,也不再让单大等人独美于前。 “冲!——穿过去”“跟我杀!——”“还不死!——”颜子卿率领大军刚杀透第一个军阵,顿觉浑身一震,背后再次出现一张阵图:五行阵! 眼中的景象让蒲奴坎双眼欲裂,近乎昏倒。戎骑掉头很勉强,蒲奴坎原以为两军至少有射三箭的时间,谁知汉军的突击会如此迅速,排山倒海般冲进第一个戎军千人大阵,蒲奴坎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汉骑便透阵而出朝第二个,也就是刚调整好方向的炎狼军大阵冲去。 一眨眼一个千人阵就被破,谁能不惊惧?慌乱之中,士气根本没鼓舞起来,炎狼军士卒,在不敢置信之下和汉军骑军碰撞在一起。 刀枪飞舞、甲胄闪亮,在两股铁流撞在一起片刻之后,戎人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汉军兵锋。当着睥睨,锐不可当!所到之处戎人引以自傲的炎狼骑军像被开水泼过的积雪,瞬间融化。两军一错而过,汉军军阵保持完好,近乎没有损失;炎狼骑军则不然,一千炎狼还能坐在马上的不到五百,便是活下的人,也是目光呆滞、仿若行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这样!?” 蒲奴坎接连三个不可能。自己的炎狼千人队,自己一手带出的草原精锐,有哪只汉军能一穿而过?有哪只汉军能然让其一击损失过半?即便是在万人围攻之下,也绝无可能,蒲奴坎绝不相信。 不管蒲奴坎相不相信,颜子卿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在他看来,不管炎狼还是普通军阵,都一样。 第二击穿破一个军阵,颜子卿稍稍改变方向,转角四十五度,朝第三个戎阵冲去。这时候就不得不说说戎人摆出的军阵。原本攻城的大军一字排开并列正对城门,打发现颜子卿之后,仓促间两个军阵接连迎头而上,就是被颜子卿接连击破的两个。前两个军阵被击破后,剩下三个与颜子卿就不再是面对面,而是颜子卿来到三阵侧翼,左边一个,右边俩。 “右转,六合阵继续冲!”现在根本不是节省体力的时候,一旦停下陷入混战,颜子卿对自己队伍没有半点把握。右边两个千人队,左边就一个,自然从右边军阵的侧翼冲阵。 冲击侧翼,比起两军正面突击更加容易,虽然戎人军阵侧翼比正面稍厚,层数更多,但更加没有防备,难以阻止抵抗,也更容易突破。 连续不停的血肉相撞声,高速飞奔的战马,能将停留在马前的任何物体撞飞。汉军锋矢的骑军长枪,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没人能阻挡浑身充满无限力量的大汉兵卒,所有能被够到的敌人,都被斩落马下。 排山倒海的第三次冲锋,从侧面将戎人第三阵一切两半。斩落的是戎人头颅,斩掉的是戎人信心。颜子卿不知道,炎狼骑军的溃散对戎人来说是致命的,就像帅旗被夺一样,在四千普通戎骑心中,炎狼的存在就等于战无不胜、无所畏惧,一旦被数量相差不大的骑军击破,对心灵造成的创伤不可想象。 三击三破,戎人心中最后到防线被击破,剩下两个戎人军阵出现真真波动,若不是千夫长拼死强压,恐怕早就作鸟兽散。但他们能弹圧手下军阵,弹圧不住已经溃散的军阵。 “赶他们冲阵!——”第三军阵被击破后,溃散戎人只能朝汉军相反方向冲去——背后的第四个戎人军阵,他们条件反射下,渴望回归自己人的军阵。 “放箭!”第四阵千夫长咬牙之下,只能放箭。然而没什么用,因为隔得太近,放箭也只能射死百余人,剩下的几百人顶着箭雨,还是冲进第四阵,彻底搅乱第四阵阵型。 “混蛋!”第四阵千户长知道大势已去。有这么不怕死的精神,干嘛不去冲击汉军,朝自己军阵冲击这么猛!? “冲!——杀”冉八几乎没耗费半点力气就冲进第四阵侧翼,因为面前全是溃逃戎骑,根本无需付出多大牺牲就冲进这第四阵,根本无需惨烈搏杀,只要赶着那些溃逃戎骑朝前,第四阵自然就破。 “撤退!——”再无犹豫,戎军主帅那边响起撤退号角,一声声凄厉悠长的号角,响彻在娄烦城下。 但是,撤退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八卦阵!——”颜子卿帅军击破四阵之后,掉头回望。第五戎阵甚至打都没打就朝北方退去,其他溃散的戎骑亦是如此,妄想逃出追杀。 “随我冲击!——”五行阵出现后,颜子卿感觉八卦阵能近乎一直开下去,即便刚才接连用六合阵冲阵,耗费部分体力,至少也能坚持到天黑。朝着戎人最密集处,大汉洪流朝北滚滚追去。 “这些是戎人?这些是炎狼军?他们攻了四天城?” 武正安揉揉双眼,仿佛眼里看到都是假的。全城幸存兵卒和百姓也不敢置信,城下这群还是四天来残忍如狼的戎族铁骑?还是气势如虎的草原大军?在刚才的大汉骑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我们全都看错了? “万胜!——万胜!——”直到城头有人发生呼喊,众人才想起呼喊助威,可为首的汉军援军已经飞速朝北,只留下血流漂杵和满目疮痍,还有近乎九成的戎人尸体。 第二十三章 上不封顶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缺月公子,请!——”武正安坐在主位,端起酒杯,面朝颜子卿小揖一下,以示尊敬。单大、单二、冉八等人坐在颜子卿客位下首;县丞、主薄、县尉、典吏等人在武正安下首作陪。 “缺月公子!”颜子卿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只有在世家望族之间才会互称公子,天下七望甚至一些府望嫡系子弟,通常喜欢取个公子名号方便别人称呼,当然也有名动天下者,是别人所取,但颜子卿这个都不是。 据说颜母多年未曾有出,一晚梦游仙境,见到一缺月如流星般坠入腹中,大惊梦醒后感觉感觉身体不适,请郎中掐脉竟有了颜子卿,故颜子卿“缺月公子”名号由此而来,但离开云州后在无人叫过,今日遇到梦州伍家武正安才有此一说。 颜子卿看着气度沉稳的武正安,不由得暗暗点头,也感觉很惋惜。武正安在白日一战中的表现,有目共睹,且至今带着刀伤陪宴众人,武家不愧是千年豪门。 梦州武家,三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家,曾出了云梦大陆唯一千古女帝武明空的七望世家。曾一统天下乱世,论影响丝毫不亚于颜家甚至李家。武家在梦州也是传承千年,三百年前出现一绝代骄子,以女扮男装之身先一统南方,后率天下群雄横扫河北,北逐狄戎立下不世之功,建立武周。 可惜毕竟是女儿之身。武周传承四代女皇,百年之后被女皇夫婿,亲王李隆继,后世的大汉太祖黄袍加身篡周立汉。随后李隆继酒杯释兵权,由此周灭汉继。如此得位不正,李汉原本不过三代就可能族亡国灭,但李隆继之子中也出了个绝世人物,蜀州李家传承千年的气运所集:燕王李少白。 燕王封地正是如今国都,随后做下四件事彻底巩固大汉政权,延续至今。一是发动靖难之役,既重塑正统地位,又震慑天下世家;二是迁都神京,把国都由如今云州州治云中城迁往北方神京,从此后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三是北逐狄戎,把狄戎赶出金江以北,收复燕云十六州,设天云关镇守东北,设三阳关镇守西北,由此得北方安宁;四是派东厂提督太监马三保,七征东瀛倭奴,使其两百年不敢犯境。 李武两家永不联姻已成为两家铁律,梦州武家和李家两百年恩怨并由此开启。若不是一代女帝北驱狄戎、若不是顾忌名声、若不是李家身上流着一半武家血、若不是武家在梦州根深蒂固、若不是其他世家扯后腿,也许已经没有武家流传于世。即便如此,李汉传承两百年,但凡武家子弟没有一人能官至一品,通常官至知府便是极限。 武正安这样的子弟,无需太多,每代只需几人便能撑起家族繁荣,世家的积累何其深厚! 颜子卿感慨武正安,武正安心中何尝也不是再感慨。 天之骄子,不管何时何地,不管遇到何等困境,都会发光。颜子卿在云州之时,名声或有虚托;但自到凉州之后,立下的赫赫战功可绝不虚假,方鸣石公布的“换血术”、“地道战法”和只有耳闻的沙盘之术可绝无虚假。 光凭今日:三千战五千一气而破,追敌三十里取四千首级,俘获战马五千,铠甲弯刀无数。这等战功——立下之后颜子卿竟无半分得色,面色如常、气度依然。听说半年前的朔方城一战,趁夜偷袭戎军大营,两千破五万,取得一万首级…… 一样的风采绝伦,一样的才华盖世,武家当代“公子”和眼前这位一比……眼前这位已经气如沉渊,具有名将气概,而家中那位,如今还在……不知几年之后,科举场上,又能撞出何等精彩? “此战收获留一千首级,三千战马与武兄,其他武器皮甲武兄帮我处理了,折成银钱给我”颜子卿一句话让武正安大受感动。首级一千是正常,毕竟娄烦县守城有功;三千战马情谊就重了。娄烦守城,虽然乡绅俱都出资支援,可那是杯水车薪;战死的兵丁还好说,朝廷有抚恤,义务守城的乡民怎么办? 三千战马颜子卿卖不出去,武正安也不能卖,但制度总是有漏洞钻的。以各种理由落到战死士卒、乡民家中,连朝廷也不可能深究。三千战马卖与马贩,一匹能卖出纹银百两,所得钱粮救不回丈夫、儿子、父亲,但至少能给流血流泪的家庭少许安慰。一句话,三十万两银子送出,颜家子好大气! 剩下的几千首级,颜子卿打算拿部分来换钱,毕竟手下大部分是“没编制”的杂役士兵。战马留下两千最好的,凑齐一人双马。戎人都是一人双马,汉军不骑双马,很难追的上戎军。 “正安代娄烦百姓,多谢颜校尉和诸位军中胞泽!——”武正安和全县官吏束身而起,朝颜子卿众人一个长揖,久久没有抬头。 “同为汉人,无需如此!——”颜子卿众人回礼。 “娄烦城困局已解,颜校尉接下来需要本县为胞泽们做些什么!?”武正安很坦诚。不说颜子卿的仗义,接下来的战事,或许还有很多仰仗颜子卿大军之处,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 “粮草补给,明日还要接着去追那群戎寇”,还剩下一千戎军,对县城来说已经没有太大威胁,但对乡村百姓来说就是恐怖的灾难,不剿灭他们,颜子卿不放心。 “好!马上安排,明日一早,准备齐全!” …… “地道战、沙盘!这颜子卿又给人如此惊喜!”凉州总督,位于凉州腹地、州治丰镐城的宋祁诚,打开方鸣石报捷书信,惊叹不已,“又是三千破五千,斩首四千,自身损失不到三百!好一个颜家子!” 宋祁诚半年前刚把颜子卿八千首级的立功文书报上去。随后半年,又是沙盘、又是地道,手上的是前几天娄烦城一战的战绩,“好一个天生将种,好一个青年俊杰,此子可谓七望年轻一代第一人!”边说,宋祁诚提起了笔。 不是书写公文,而是给远在交州的亲弟宋祁信写信。自己嫡出侄女已到出阁年纪,可同为天下七望的家族就那么几家,皇家李家是不能选的,蜀州李家和皇族李家同出一脉,也不算好人选。其他家族的俊杰:同为嫡脉、年龄合适、人品不错、前程似锦的,谁都想要不是? 挑来挑去,就那么几个人选。想一想,天下七望之家比起寻常人家来,好似更难婚配!!! 若颜子卿不战死沙场,两年后回到云州,侄女刚好二九,岂不良配!?如今可叫弟弟派人去云州找颜家谈谈,若能提前定下媒妁之约…… 想到此处宋祁诚叹了口气:一年半来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多,放到何处也说的过去,为何不在晋阳城中坐等战事结束?非要带兵强行出头,战功就那么好立?还是太年轻,此子尚需磨砺! 但不管如何,至少比自己家里那些混吃等死的强。叫来管家,半晌后,一匹快马朝交州第一世家,天下七望之一,交州宋家而去。 “又是地道!?——”蒲奴坎站在空无一人的镇子面前,悲痛欲绝。“又是这该死的地道!”接连跑了两个村落,除了抓到几个没来得及钻进地道的老人,大军一无所获。 自打三天前在娄烦城下被击破以后,大军溃逃部分,还今剩下不到八百人,可这八百人是没有补给的。若是以前,就地抢劫也能活得很滋润,可如今——蒲奴坎在汉境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灌水,还不好用么!?” 蒲奴坎越来越心急,晋阳周围遍地是汉军,再等下去汉军恐怕就会来了,可要不等下去——戎军已经好几天靠马肉为生,这样不行。 “已经灌了半天,没有用,烟熏也没用,该死的汉人!”另一个仅存一个千户满脸狰狞,原本发誓要屠村的他,也只是嘴上咧咧,心里面知道,这事八成黄了。 “蒲奴坎大人,要不我们先撤出汉地吧!”一个亲卫统领畏惧的建言,蒲奴坎有多残暴他是知道的,可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实在难以为继。 “撤出?——”蒲奴坎瞪着手下,吓得他脖子一缩退出老远,“怎么退?不用退了——”说完抬起头,看着远处天际,没等戎人全部从镇子撤出,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摸红色,最前方一杆大旗,上面一个大大的“颜”字。 平原之中从看见到相遇能有多远?五里,十里,二十里?不管蒲奴坎做没做好准备,颜子卿的三千大军弹旦夕间已经冲到戎骑面前,第一次使用五行阵,难免生疏,即便这样,速度也快到了不敢想象。 戎人刚骑上战马,第一箭刚刚射出,汉军就杀到面前。一抹红色如飞虹般掠过,戎军军阵瞬间被切为两截,就像大斧劈砍枯枝一般,半点抵抗都没有就搅碎了戎军的阵型,剩下的只是一追一逃。 逃,戎人也逃不掉,几天来戎人战马吃的是草,汉军战马吃的是豆饼;五行阵加持速度、力量提高至少五成以上,哪里去逃? “砰!——”蒲奴坎一挺狼牙棒妄想朝颜子卿冲去,因为他看出颜子卿才是军阵统帅,汉军的核心,可惜他遇到冉八! “铛!——”一记交锋,蒲奴坎只感手臂一麻,心里一愣:这是一个绝不亚于自己的猛将。即便全盛时期争斗也许都是半斤八两,可如今—— “铛!砰!铛——”乱军之中一阵交锋,“噗嗤!——”蒲奴坎被冉八挑落马下。 一柱香后,一切结束! 半月之后,晋阳最南端清徐县、辋川镇。 “颜大人,我等全都藏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一名乡绅恭敬站在颜子卿身后。辋川镇是晋阳以南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几乎都要通过此镇,听镇里宿老说,已经有好几拨戎人从辋川镇冲了过去,这里是个伏击的好地点。 辋川镇当然藏不下三千骑兵,但镇外的树林能藏下。小镇西侧的树林里,颜子卿坐在一块大石上,端着四斤泡好的茶汤,细品慢饮。大汉的茶汤味道着实不好,煮出的茶水和中草药一般,颜子卿别无办法,想吃到好茶,还得回到云州再说。 “等!——”半月来已经等到一拨,斩首七百余人,还有两百失去胆魄的戎骑四散奔逃跑进乡里。北地百姓都很彪悍,两百多的戎人,多则三五十,少则七八人,对乡里根本没有威胁,反倒是乡村猎人“打猎”的好猎物,一个人头抵得上全年收获,谁愿舍弃? 再等三天,果然又有收获。 晋阳西南肃阳府,刚抢劫完乡里,被汉军追赶的八百戎骑朝北面疾驰。只要冲过辋川镇就属于晋阳地界,晋阳正在大战,兵力空虚,相对安全。 千户伊大尔嘴含冷笑,望望身后的肃阳府——过几天自然还要带大军回来。不把汉地搅得天翻地覆,如何完成大王的命令?前边就是辋川镇,十几天前曾走过这里,里面汉人胆子小的和鹌鹑一样,只能躲在地道里瑟瑟发抖,一把火烧了半个镇子也没看见一人,和摆设一样。 “千户,敌袭!——”不好,伊大尔一个激灵,赶紧传令让戎骑换马撤退,只要戎骑奔驰起来,汉骑绝对追不上,人数吃亏的情况下,在汉地最好还是别打硬仗,伊大尔明白,大王下达的任务是破坏,不是硬拼。 一阵呼啸,三千汉骑朝戎骑急速追去。五里之后,两军相距千米,随着马匹的你追我逐,两军越靠越近。 “怎么可能!?”伊大尔不可相信,一人双马的戎人跑不过一匹战马的汉军?然而残酷的事实就是如此,十里之后…… 肃阳府安平县。 “知县大人,小人颜四斤,这是我家校尉大人的一封信!——”颜四斤恭敬的把颜子卿口述,刘弃执写的信递给安平县令刘元成。 “什么?一个戎人首级六十两?”刘元成不是嫌贵,是太便宜。一个首级献给朝廷还能换三十两,六十两一个戎人首级,真心不贵。 戎人四散,各地狼烟四起。如何才能立功升官?除了治理辖地,就是军功。安平县刚被戎人肆虐,若是能交出几十上百个人头……,那下一步的晋升岂不是板上钉钉!!!六十两绝对是良心价,刘元成怕的只是数量太少,凑不齐军功来。 战时购买首级再平常不过,你情我愿的事,谁能阻止。只要不是屠戮汉民用之冒功,即便是杂胡首级,偶尔也是可以使用的。而且,汉民和戎人相貌有差距,要想冒功也不可能。 “你有多少?数量够吗?”刘元成绝不怀疑颜子卿的话。天下七望,世家嫡子会在这种事上骗人?根本不值当。再说“交货”地点选在安平县,刘元成也不怕颜子卿耍花招。 “我家少爷说了,一百起卖,上不封顶,一千以上九折——”颜四斤吸吸鼻子,戎人首级已经拉到城外树林,只要刘元成点头,马上就能进城。 “那,先来三百个?!”刘元成不是不想多买点,但是不成,买太多别人不信。以安平县的实力,能杀敌三百已经是奇迹,要是太多……万一有人问起己方伤亡,根本无法解释。“上不封顶——这颜子卿到底杀了多少戎人?” …… 第二十四章 尉迟无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还不死!——”无数马蹄溅起草根泥土,单二一马当先冲进敌阵。 肃阳府陈周县外五里,戎人再次被颜子卿追上,这已经是三月内被“抓住”的第五波戎人千人队。不管戎人有多狡猾、多能逃,只要被颜子卿摸到百里以内的戎骑,没有一个千人队能逃过追杀。除非在百里外就变向逃窜或者分散逃奔,否则,只要扎堆的戎骑,没有一个能逃出五行阵的追杀。 冉八、折可河他们一个冲击,被迫迎敌的戎阵就被一捅而穿,区区千人,在五行阵的加持下,连半柱香时间都没坚持到,接下来的时间只是清扫战场和追杀大部逃兵,还有——卖首级。 颜子卿若是心黑点,直接昧下所有首级,给杂胡和汉奴骑兵们一点赏赐,就已经能收买人心。五战五胜代表的不光是士气高昂、功勋卓著,还有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戎骑杀进汉地,总有来不及逃跑或隐藏的村民,庄园被戎人攻破,攻破之后里面的人口自然是鸡犬不留,但金银却原封不动的保存下来。 五战之后,即便不卖首级,颜子卿手下兵将也是个个喜笑颜开,更何况颜子卿几乎从不揽功,谁的首级就是谁的,没有人敢私吞。 即便朱二郎要首级也得拿出现银购买,自己兄弟最多打个八折。算上卖给县令们的三千首级,颜子卿手上还有三千多首级等着出手。就连汉卒们也乐意换成银两,毕竟也不是个个希望当官,三年之后兵役期满,能带回大量银子回家买房置地,往往比在军内干个曲长、屯长实惠的多。至于说曲长以上,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首级的事。 颜子卿明白,升不升中郎将对自己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升了以后,以最近两年晋阳的紧张局势,也不可能给足自己士兵,最多也就三千人,与现在一样,还能如何?与其升为中郎将站在风口浪尖,不如现在打一枪换一地,带着手下一起升官发财,岂不更好。 按照颜子卿预计,三千首级上交上去,朱二郎、刘振等人应该能多出两名校尉,其他在编汉卒大多能升上一级,对所有人也算有个交代。 颜子卿正在晋阳西南为首级太多发愁的时候,方鸣石和李文通却满脸苦涩。 右大将车牙若,比起蒲奴坎这个只会用肌肉打仗的莽夫来说,狡猾许多。 车牙若的五千大军可没有聚在一起进攻县城。晋阳以西阳曲、迎泽、晋源三县乡镇无数,村庄众多,并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挖好了地道,也不是所有地形都能挖地道。五千人时而汇聚时而分散,时而窜进南面府县,时而逃回北部草原,三个多月没但没能绞杀干净,反而被戎人偷袭两次,损兵上千。出战的三名校尉有一人战死、一人重伤,整个晋阳东面被搅得人心惶惶,狼狈不堪。 “督师,小王无能累死三军!请督师责罚!”李文通双眼血红,战死的那个校尉是其心腹之一。作为亲王,要想在军队中培养出几个嫡系的难度……世家子弟是不用想的,一个个有家族牵盼,根本不可能投靠自己;普通平民中有才华者不屑投靠,能力一般的要想一步步升至校尉,需要多少军功和成绩?在满朝诸公和太子大哥、福王二哥的“关注下”,收拢眼下的几名军中心腹和有能力的兵将,付出何种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与王爷无关!”方鸣石倒是没有计较。对于晋王从军这件事,他是极不赞同的。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是方鸣石和其老师唯一共同的观点,在支持太子这件事上,方鸣石也是铁杆的支持。不过方鸣石对晋王本人没有恶感,一个天潢贵胄能做到眼下程度,也算是年轻人中的俊杰。 “可这晋阳局势该怎么办?”伍祐在朔州和右谷蠡王对峙,战局稳定。破敌是不可能的,因为伍祐绝大部分是步军,没有人会朝那方面想,也无需那么做。只需把时间拖下去,拖到下雪,这场战争,大汉就赢了。 可眼下才七月,要拖到下雪,谈何容易!?真要放任晋阳诸县不管,等到伍祐回师的一天,恐怕整个晋阳都会成为一片废墟。 “王爷,不如还是通知颜校尉吧!”晋王幕僚,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书生朝李文通建议。不是众人想不到颜子卿,而是下意识回避。 三月时间,颜子卿五百人外加两千五“役夫”取得什么样的战果?晋阳城内派出的三千大军又是怎么被赶回来的? 从各县上交的戎人首级,就能知道颜子卿取得了什么样辉煌战果。光凭那群守城的步卒,在戎人不攻县城情况下,几百几百的戎人头颅是那里得来的?步卒能追上戎骑?笑话!那还要骑兵干嘛?就算是大汉骑兵,也追不上提起速度的戎骑。颜子卿在各县疯狂卖首级的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其火热程度,连李文通都差点忍不住出手:即便自己用不上,给手下买来升官也是可以的。 颜子卿怎么就能搞到这么多首级?想不通就没人去想,但,戎人还是要驱赶的! “好吧!”看方鸣石没有反对,李文通苦笑着点头,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请颜子卿出手,何至于自己损失一员大将? “那就请胡先生、尉迟校尉另外再带三千人马和子卿一起剿灭车牙若大军吧!”李文通也算破釜沉舟。 若是只调派颜子卿出战,以颜子卿两千多兵力迎战五千戎军,在外人看和让颜子卿送死没区别,有打压嫌疑。派上自己最器重的大将尉迟无我,即便战败,自己也问心无愧。李文通的做法,方鸣石心里明白,没有点破,至于能不能平安回来,再创造奇迹,就看颜子卿自己的了。 李文通、方鸣石这样想,可尉迟无我不这样想。 身为晋王座下第一猛将,身为从最下面一层层爬起来的平民子弟,尉迟无我勇敢、坚强、无畏还有就是相当有傲气,看不起一切靠别的原因爬升上来的军人,比如:朱二郎;还比如:颜子卿。 朱二郎就不说,整个就是一个肉球,平时走两步都气喘,马上坐一会就挺不住,更别说身着重甲,提刀杀人。几天相处,尉迟无我竟然看到,这位永昌侯府家二公子大半时间赶路都靠乘坐马车——这样的人都升为曲长,和自己一步之遥? 尉迟无我和另外两名校尉,陈渝、张永安二人,相视无言,默默苦笑。朱二郎还不是最打眼的,颜子卿的做法才是—— 吃饭之前坐地上,需要仆人(颜四斤说:我不是,嗯——我以前是!)把软垫子铺在石头上;野外就餐要用玉碗、玉盘、象牙筷子;晚上睡觉之前要用大锅烧水洗热水澡——现在是七月,天气热得能烤熟鸡蛋,洗热水澡?至于其他给每个士卒配上丝绸内衣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年龄不到二十,晋升校尉;传说还献上换血术、地道战、沙盘;新式练兵法,连战连捷、杀敌无数……想到这,尉迟无我常年板着的那张死人脸都忍不住笑了。这个世界,有了钱什么事办不成:若是把首级价钱提高到一百两,搞不好戎人自己都会取下脑袋来卖。 这种靠家世升到高位的世家子,在军中最让人看不起。可是,尉迟无我半点不敬也不敢露出,不是为自己,是为晋王。晋王的知遇之恩、提携之德,尉迟无我百死难报其一,临走前从晋王的再三嘱托中尉迟无我能感觉出来,颜子卿对晋王很重要。 想想也是,凭借颜子卿在晋阳“闯下”的偌大威名,而且凭借其嫡子嫡孙身份,一旦回到云州很可能就会成为家族高层,甚至就是家主。一个天下七望之一家主的支持,对如今处境尴尬的晋王来说意味着什么,尉迟无我再没脑袋也能想明白。晋王座下第一谋士胡先生,也是这么再三告诫,这次出战,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要保证颜子卿安全。 尉迟无我当然不可能为了一口气,和颜子卿争个高低,那样有何意义?唯一让尉迟无我没想明白的是,颜子卿的大军中一半杂胡,一部汉奴,只有极少汉卒,这样的军队是怎么整合在一起,还能打仗的?从几天行军看来,颜子卿的两千多人,士气甚至比自家军队还高,最关键的还是——每人双马——实在太奢侈。 颜子卿不爱说话,尉迟无我等三名校尉更不愿意搭话,追击车牙若的五千大军高层,每次吃饭都是一次“考验”。冉八、单大、单二等人都不是爱说笑的人,颜子卿不说话,众人只管低头吃饭。幸好有胡先生曲意奉承,朱二郎插科打诨,坐在一起到不嫌烦闷 “颜公子,您前几日给在下说的某人存入钱庄一百两,年利三两,千年之后其子孙可得多少银两一题,在下实在没能算出!”胡先生本身并无军职,在尉迟无我军中挂了个主薄虚职。最近几日每日行军实在无聊,于是和颜子卿研究起百家经典、诸子百技,让颜子卿烦不胜烦。银行利率这道题一出,终于安静了几天。 “嗯,这个是等比数列问题,很简单!我跟你讲一遍”不管胡先生能不能听懂,颜子卿讲了一遍。在冉八等人看来,颜子卿实在指导胡先生;在尉迟三校尉看来,胡先生刻意结交进展不错。 “听完了我这还有一题,也是等比数列解题:一对老鼠雌雄两只,每隔三月可生一窝小鼠,三雌三雄;小鼠六月可长成;问十年后能有老鼠几合?”颜子卿吃完饭,丢下碗筷给胡先生布置一个“家庭作业”,免得再被拉着吟诗作对,不胜其扰。 “这道题简单!——”胡先生一喜,咋一看,这题不难,“一年四窝,二十四只,十年……不对,小鼠还要生……”,想到这,顿时满头大汗。 “颜公子,您这题实在——” “报!——”胡先生话还没说完,一名候二手下镝锋冲到身前。“左前方二十里发现戎军,数量上千,一人双马,正在朝北逃窜——” “那还等什么!追!——” “喏!” 第二十五章 追不上啊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尉迟部和颜子卿部应对迅速,严格来说,尉迟部比颜子卿手下更迅速。 汉家儿郎的骑术也许稍逊戎骑,但多年从军生涯和对纪律的服从性明显强于杂胡和曾经的汉奴。颜子卿手下刚骑上战马,尉迟三校尉的三千人已经列好军阵,准备出发。 “颜公子!末将先行一步,您来清扫战场即可!——”尉迟无我一吐多日烦闷,跨上心爱宝马,提起长枪,一声大笑之下打马先行起军。五分钟后颜子卿所部汇聚成阵,朝北方追去,尉迟无我已经跑出好几里。 “八卦阵!——”随着颜子卿一声令下,以候二、折家三兄弟为首的镝锋为首,颜子卿所部列成八个部分朝北疾驰。一人双马,战马由慢变快,逐渐加速。 “尉迟校尉,咱们提前行动,这样可好?”校尉张永安策马在一边问道。世家公子往往都小心眼,可别为此小事得罪与他,那得不偿失。 “有何不好,我等顶在前头,先行遇敌;杀敌之后不少他一份军功,有何不好?” 陈渝满脸不在乎,想到即便战胜还得分出一份战功出去,实在不爽。 “没有关系,只要我等到时候——”话音还未落,只听身后滴滴哒哒一片急响,如雨的马蹄声响彻耳畔,回头一看,颜子卿所部已不过百米,而且距离还在飞速接近。 “冲啊,跟我冲!——”为首四人,其中一个身材消瘦和猴子一样,其他三个一看便是杂胡,旦夕间冲过尉迟无我身边,身后马队紧紧跟上。 “跟上,别让镝锋抢了先!”随后二人,一个面目清秀,汉人模样;另一个身材彪悍,眯着一双仿佛永远都睡不醒的眼睛,身体弯曲坐在马上,身后几百骑溅起一路烟尘,和尉迟无我面对着面,擦肩而过。 “他耶耶的!——加速!”尉迟无我感觉面上没光,空旷的原野上,连续被颜子卿的两部超过,实在让人上火。“加速,赶紧的”尉迟无我再也顾不得保存马力,拼命带头打马而行,身边手下有样学样,竭力跟上,一时间和颜子卿的冉八部并肩而行,没再被超过,让尉迟无我心里稍稍平衡。 “加速,戎狗就在正北十五里处,还在朝北而行!——”随着镝锋传来消息,汉军愈加兴奋,可尉迟无我的心却愈来愈沉。跑动起来的十五里,对于汉军来说是一个根本无法逾越的数字,戎人一人双马,尉迟无我只有一马……而且,飞速跑了十几里路后,身下马匹渐渐放慢马蹄,越来越慢…… “兄弟们,十五里了,跟我冲!”随着冉八大喝,尉迟无我感觉眼前一晃,冉八马队仿佛突然加速,全面冲过尉迟马前,渐行渐远……朱七七部……刘振部……单大单二等部,当颜子卿骑着奔虹赤和尉迟无我面对着面时,尉迟无我的脸像被烧过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他么的,世家子弟就是好,一人双马,咱们怎么跟得上!——”陈渝的吐槽没得到任何人回应,谁都看到颜子卿那边没有换马,是被硬生生超过的好不好?难道颜子卿手下,全都是宝马不成?这问题已经没人能回答,抬头望去,颜子卿队尾已经超过尉迟无我一里多远。 “尉迟校尉,我们又见面了!”尉迟无我听到一个猥琐的声音,回头一看,朱二郎骑在一辆双马拉动的马车上,朝尉迟无我招手,看样子已经不打算加速,和尉迟无我部并行驰奔。 “朱曲长为何不加速追赶而去!”陈渝在一边没个好气,问道。 “我啊,我怕死!每次打仗都躲在后面,等打完了负责打扫战场!”朱二郎丝毫不以为耻,和尉迟部越靠越近,最后干脆何为一处。 “加速!——给我冲!——”听到这话,尉迟无我哪里承受得了,睁大一双红眼,拼命打着爱马,仿佛想打死它一般。可就算如此,整个军阵也越来越慢,和前面距离越拉越大,甚至最后只看见漫漫烟尘,马屁股都看不见。 “校尉,我们已经尽力了,可实在追不上啊!” …… 五十里后,尉迟无我的马队终于坚持不住了,停下马来开始休息。长时间的疾驰,不光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降温、喝水,甚至给马匹喂点豆饼…… …… 半柱香后,马队再次疾驰,不过这次的速度,比起上次疾行,慢上不少。再奔驰奔驰三十里,马匹再次放缓脚步,又快受不了了。 “前面,校尉,您看!”一名队率指向前方,尉迟无我抬头一看,一百多骑军赶着几千战马,缓慢朝北行去。毫无疑问,那是颜子卿部换下的马,一人双马就是好。 “戎狗就在前方,我家校尉换马,已经追上去了一会了!”赶马队率身上有伤,朝尉迟无我行礼说道。这留下的百余人几乎都是有伤未曾恢复的,看到戎人就在前方,却只能看马,不由垂头丧气,说话有气无力。 “前方!那就好!全军下马,稍事休息!”随着尉迟无我一声命令,所有人纵身下马。不是见死不救,是赶紧回复马力,否则临敌之时无法冲锋,骑兵作用和步兵一样。 “快!回复好没有?”尉迟无我心急如焚,不知前方战况。可急也没用,马匹喝水降温、降低心速靠的不是技巧,是时间。世界最好的骑手到来,该等一炷香还是一炷香,一秒都少不了。 “好了没有?”尉迟无我觉得自己心态失衡了,这样不好。可不这样,更不好,等待的每一秒都和煎熬一般,让身旁的胡先生看的摇头不已。 “好了,校尉!——”尉迟无我等的就是这句,“冲!——跟我冲!”可惜,刚才队率跟尉迟无我没解释清楚,那个“一会了”到底是多久,否则尉迟无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着急。 “前方,就在前方,我看到了!——”眼睛最好的张永安心情激动,忍不住大喊,因为,前面就是战场! “冲!——” …… “右大将大人,请放心,我一定把汉军引到埋伏地点来!”想起临走前向车牙若做的保证,千夫长则思巴多一脸苦涩。 谁成想汉军能跑的那么快——明明在二十里外做的挑衅,戎骑还先加速朝北逃窜,就算大家都一人双马,为何不到百里就被追上?戎军跑到三十里后看到汉军追的架势,再不敢保留马力,到第五十里就换了马,汉军怎么可能追上?“谁来告诉我怎么回事!?”则思巴多只想朝天询问。 别无他法,再逃下去就成为真的逃跑了,一旦被汉军追尾,那就是真的追杀。则思巴多只能命令马队停下,列阵,打算在此阻上汉军一阻。求救的镝锋已经派出,三十里外还有一只人马,接到讯息后很快能靠近,自己只需坚持一炷香。 黄色烟尘从远方升起,如雷的马蹄声响彻耳畔,颜子卿来了 …… “五行阵!”,第一阵冲锋,哪敢节省体力。颜子卿列好军阵,一马当先,“冲!”一个字,千军万马朝戎骑涌去。 “冲啊!——”苏悦、查木河、冉八等人加速超过颜子卿。经过长时间接触,众人都知道颜子卿是啥样,带头冲锋都在前面,但众人还是不愿意他冒险,一有机会,就把他甩在后面,保护在中间。 “轰隆隆!——”马蹄奔腾,两军撞到一起。 “死吧戎狗!——”大半年过去,曾经的放羊少年,眉间的青涩消失不见,拥有的只有勇敢和机智,这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而出的气质,没人能够模仿。 “看我的!——”查木河陪在苏悦身边。兄弟的身子还是单薄些,查木河不放心,每次苏悦冲锋,查木河都在旁边。时间的沉淀,带来的是沉稳和坚韧,和苏悦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质,呈现在一张半睡半醒的脸上。 “死吧戎狗!”一刀劈下,身前戎人千夫长一挡,夹住苏悦长枪,“噗嗤!”却没防住查木河的刀,被捅在腰眼。 “死吧戎狗!”再次一刀,苏悦劈下戎人千户的头颅,则思巴多死不瞑目的首级,被苏悦牢牢抓在手上。 “戎首已死,还不快逃!——”苏悦朝戎人喊去,用的不是汉语,而是戎人语言,所到之处,戎人肝胆尽丧。 “逃啊!快逃啊!千夫长死了!——” 喊这话的依然不是戎人,是苏悦手下。眼看苏悦举着戎人千夫长首级,嘴里大声嚷嚷,配合默契的手下们赶紧应和,这是苏悦提前交代好的。 “逃啊!——”这次是戎人所喊,字正腔圆,充满恐。, 兵败如山倒,剩下的戎人朝着援军方向跑去。颜子卿没有停下脚步,紧紧跟随,留下的只有遍地戎人尸体和失去主人的战马,灰色、红色铺了一地…… “打完了?”陈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打完了!”留下收拾尾巴的队率忙着打扫战场、给戎人补刀、治疗胞泽,回答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 “打完了——”尉迟无我一口气闷在胸口,“你们校尉呢?”满地戎尸,不下八百人,汉军尸体不到五十。汉军除去收尾的一百余人,其他一个不见,那里去了? “好像那边还有敌人,校尉追过去了!”队率指了指西北方,给一位战死士卒擦干净脸。虽是杂胡,但相处半年,感情也深,每一个战士的损失,都让人痛心不已。 “西北,快追!——”尉迟无我留下三百手下帮助清扫战场。只让一帮残兵收拾,实在说不过去,领着剩下的两千多人,马不停蹄,继续朝西北赶去。 “快,加速!——”尉迟无我这次反倒没那么急迫,已经落下了一场,面子该丢的已经丢了,就算追上去也追不回来,心态平和少许。 “可是,大人!——”一个心腹说话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尉迟。 “什么事,快说!” “刚才冲锋一阵,马匹已累,实在有点跑不动了——我们恐怕追不上啊!” …… 第二十六章 清扫战场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五行阵,杀——”刚才冲破第一个千人阵,根本没费多少力气。 苏悦在战场上那一嗓子,胜过一千军马,衔尾而追的战斗,简直不要太容易。刚跑出十里不到就遇到第二股敌人,又是一个千人骑。 “死吧戎狗——”“看我的”“还不死!”“跟我冲啊!——” 这次是冉八运气更好,直接堵上戎人千户。 “我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了!”——“噗嗤!”一阵血光闪过,戎人千户首级飞天而起,紧随着的是无数汉骑狂呼: “戎首已死,还不快逃!——” “逃啊!快逃啊!千夫长死了!——”苏悦创造的两条戎语已经传遍全军,所有汉卒不管知不知道意思全都狂喊,直到戎人掉头逃跑为止。 逃,又哪里逃得掉!戎人掉头还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足够把大半的首级留在战场上,逃,也只能朝他们友军的方向逃去。 其他人都只顾着杀人,只有苏悦很敏锐。 “校尉,戎人逃的方向有问题。”苏悦来到颜子卿身边,“若是正常,该是四散奔绕,朝八方逃去,像如今这般只朝一个方向跑,他们——” 无需再说,颜子卿和众将都反应过来,敌人还有接应,甚至是埋伏。 看着眼下汉军,稍有疲惫,精神尚好。不过连续两场大战下来,战死和受伤,陆陆续续几百人退出战斗,眼下全军不过两千人,追,还是不追? 众将看着颜子卿,等待命令。就算戎人没有援军,剩下的戎骑至少还有三千,就是右大将车牙若的主力,而且是以逸待劳。若不追,戎人肯定会逃,相同数量,还在汉境,戎人绝不会硬拼,接下来又是一场猫抓老鼠的战斗。若是敌人还有援军,那样的话—— “八卦阵!——”众人躬身领命,颜子卿一声八卦阵,众人明白,这含义就是,追—— “校尉请尉迟大人帮忙清扫战场!——”第二次,当尉迟无我赶到战场的时候,颜子卿连清扫战场的人都没留,除了几十具战死士卒尸体和部分受伤士卒,留下的只有残肢断臂,无主的战马都被颜子卿收拢带走,追击戎人去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千夫长头颅摆在路中央,死死瞪着尉迟无我,仿佛有不甘、仿佛是嘲笑,更多的还有不敢置信。 清扫战场——尉迟无我看看满脸疲惫的手下,还有气喘吁吁赶上来的朱二郎,无奈摆摆手,“下马休息。赶紧喂马,除留下三百人照顾伤员外,其他人一炷香后继续赶路!” 看着朱二郎,尉迟无我实在没法把“清扫战场”四个字说出口来,只能以“照顾伤员”名义留下三百人。 “你们校尉呢?” 张永安拉住一名伤员,问道。 “那边!——”伤员指了指远方,那里只有一抹阳光。 一抹阳光照在地上,映出大树的残影,残影之外,是右大将车牙若焦虑的心情。 按照计划,则思巴多应该已经把汉人引来了。一千引敌,一千扰敌,最后三千以逸待劳,完美的计划。难道来的汉人太少,则思巴多这混蛋独自就能留下他们,或者和第二个方阵合击汉人?这是车牙若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 几月前,蒲奴坎的败亡让大王极端恼火。随后,原先派出或继续派出的几只千人队,都遭到一只汉军的狙击,一只“颜”字旗汉军的阻击。惨痛的损失,让戎军几乎不敢再深入汉地或在晋阳以西活动,唯有自己,凭借过人的智慧和战场嗅觉活到现在。 “不对,有问题!” 则思巴多绝不是一个敢违抗自己命令的人。作为右大将,手下三万常设军,则思巴多是手下千夫长中的绝对心腹,他没那胆子去改变计划,出事了。 “命令全军,撤!——” 车牙若跑出稀疏的树林,带头纵马走出埋伏点,打算随便找个方向逃去,不知道来的汉军有多少,此处不能再留,可惜,还是晚了—— “杀啊!——”全军刚撤出树林,一阵喊杀声便从身后传来,速度是那样的快,刚被人听清,便看到远处烟尘。汉军——看数量,两千左右。 “打不打?”剩下三个千户目光炙热看着车牙若,三千对两千,可以博一下。 “打,还是不打?”车牙若也犹豫了,就是这几分钟的犹豫,已经没有了选择余地:汉军已经冲到千米开外,只能打。 “列阵!冲!”车牙若一咬牙,带头朝汉军冲去。 “五行阵!冲!”已是最后一阵,无需保存体力。 两个大大的三角形出现在平原上。双方几千骑军同时加速,滴滴哒哒的马蹄声响遍旷野,神威如雷。 “怎么可能这样!”车牙若差点咬断自己舌头。眼前的情况,匪夷所思。 只是一瞬间,小点的三角形直接劈开大三角箭头,如砍刀破竹一般把车牙若心腹常备军一分为二。没有任何迟缓、没有任何阻隔,沸水泼雪,水银泄地也就莫过于此。整个戎军军阵被一切为二,这还是整个北方草原纵横无敌的戎族骑军么? “长生天的勇士们,和汉狗们拼了!”最后时刻的歇斯底里,最后无奈的拼死搏击,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结局,戎军方阵被切得支离破碎。 “我要杀了他!” 车牙若作为草原上最强的勇士之一,不容许自己死在一名无名之辈手里。看着远处被重兵保护的颜子卿,拼死冲了过去,即便死,也要拉个汉人头领一起死。奋勇决死,不光汉人会,草原勇士也会;斩将夺旗,不光汉人喜欢,长生天的子孙也喜欢。 “快了!”随手砸碎一名汉卒头颅,已经冲到离颜子卿不到十米距离,战马只要再往前两步,就能够到汉军主将。 “长生天请保——” 话还没说完…… “噗嗤!——”车牙若的狼牙棒,离颜子卿还有两米远的距离,一只雕刻着“折”字的白色箭羽,像闪电一般钉在车牙若额,自始至终,颜子卿看都没看车牙若一眼。 “戎首已死,还不快逃!——” “逃啊!快逃啊!千夫长死了!——”车牙若眼前一黑,临死前隐约听见汉军呼声,随即翻身栽倒。 随着车牙若的死,戎军熊熊燃烧的火焰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七月炙热的天气也没抵挡住透心的凉意。颜子卿冲破戎阵,调转马头打算再次冲锋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戎骑开始溃散,部分拼死顽抗的百户千户也被乱军协裹着朝后移动。一旦失去勇气和骄傲,戎骑和普通牧民没什么不同。 特别是,当部分千户开始组织戎骑开始重新列阵之时,远方天际再次出现汉军身影——尉迟无我终于在战斗结束前赶到——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戎骑抵抗意志。勉力支撑的队伍瞬间崩溃,四散奔逃,这一次,汉军可以放心追杀了。 …… “颜校尉!”尉迟无我策马赶到颜子卿身前,看着颜子卿鲜血染红的坐骑和战袍,半晌说不出话来。颜子卿白皙文静的面孔平静无波,还是和往常一样,但这一次尉迟三人再也无法用平常心来对待。战场男儿首重英雄,一切靠战绩说话。 “颜校尉,那个,我们能做点什么!”胡先生随即出声,化解尴尬。 颜子卿看看大势已定的战场,再看看疲惫至极的士卒和马匹,“麻烦众位了,清扫一下战场!”说完赶紧朝刚开始搭建的临时伤兵营走去。 颜子卿专门在队伍中组建了医护兵,由部分有医护经验和受过重伤不宜上战场的士卒担任,系统的培训和颜子卿的亲身指导,虽不能达到手到病除,但一半的重伤已经要不了命,术后感染问题也因为有酒精和醋的帮助,降到了最小,整体伤亡率比晋阳城内的普通医官还要低。 “好吧!”看着冉八等人纵马追击戎人,尉迟无我苦涩的接过清扫任务。不是不想追,是马匹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再跑;刚才的冲锋都是虚张声势,吓唬戎骑的,真要打起来,就是个花架子。 “赶紧清扫战场,所有战利品、首级整理好封存,移交给颜校尉”陈渝等人垂头丧气。原先视若一场大劫的戎人,被砍瓜切菜般杀个干净,可这和自己等人竟无半点关系,若这样回去,跑这一趟算的什么?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 “校尉,这是戎人右大将车牙若的首级和战马!”吃饭的时候,折可河三兄弟半跪在颜子卿身前。除三兄弟以外,往常吃饭都在各自队伍的队率以上军官,汇聚一堂,坐在颜子卿两边。这是在召开战后会议,尉迟无我等人很好奇,示意冉八能不能旁听,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坐在一边观看。 “此战,苏悦当记首功!”颜子卿接过折家兄弟献上,通体黑亮没有一根杂色的宝马,随手把马缰递给领命出来的苏悦。“作战多用心,尔等应当学习!” “喏!——” “校尉!”受赏的苏悦满心欢喜,半跪谢恩,同时抬起头朝颜子卿望去,“校尉,能不能为我和查木河赐名”,苏悦一想起自己名字就会想起被俘虏的经历,而且兄弟查木河很久前就想要个汉名,这次是最好时机。 颜子卿沉吟一会,看着半跪地上的一张和自己同样年轻的脸,仿佛看到了前世的手下兄弟,同样年轻热血、为国赴死的队友们。 “你叫苏定远,他叫查致远,如何?”定远和致远,两个难以忘记的名字,颜子卿给苏悦二人改名,希望历史不要重演。 “是!从今天起,我就叫苏定远!”苏悦抬起稚嫩机灵的脸,满脸兴奋。查木河还是那张半眯着眼的模样,不过难以隐藏的笑容暴露出其好心情。 “查致远也有功,我的奔虹赤就赏给你!冉八,你还欠我一匹宝马!再拖下去,明年这时候就要还两匹了!”说完,看着冉八!冉八不好意思地挠挠脑门,惹得满堂军官轰然大笑。 “冉八连破两阵,当记次功……” “折可河射死敌酋,当记三功……” …… “尉迟校尉,一千战马你收下!”首级不可能分给尉迟无我。清扫战场之后的战利品,颜子卿给尉迟等人留了一份。皮甲、弯刀之类用不上,战马可折为军功,颜子卿大部分留下,给尉迟三人留下一千算是辛苦一场报酬,尉迟三人更是没有话讲。 “什么,车牙若首级?阵斩四千七,伤亡不过三百?”李文通顾不得一杯热茶倒在衣袍上,豁然站起,满面惊讶。 “是,末将三人未能帮上任何忙,全是颜校尉部所为!”再次重复经过,尉迟无我仿佛又被自己扇了一次,老脸通红,闷不做声。陈、张俩人更是低头不响,可想而知,几天前受到的刺激有多大。 今天入城,颜子卿赶着几千匹马,拉着满满几十车首级去城主府交令。三人只能低头走进晋王府,给晋王汇报近期行况。想起出军时的满心豪情,再看看现在的满手空空——尉迟无我感觉心像刀绞一样。 “真是——刚得爵位又立下如此功劳,差距难道真就这么大?”李文通的前半句尉迟三人没有听清,但后半句听了个十成十,感觉双脸愈加滚烫。 “也罢,也罢,人回来就好!”李文通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有的事是强扭不来的!”颜子卿对自己态度,李文通也明白。天下七望嫡出子弟,都以家族为先,哪一个又是好拉拢的!颜子卿若是刚到晋阳的时候拉拢,也许还有几分希望,如今…… “哦?伯爵之位?”颜子卿听到方鸣石传递信息,比李文通还要惊讶。 第二十七章 血衣伯爵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哦?伯爵之位?”颜子卿听到方鸣石传递信息,比李文通还要惊讶。 大汉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世袭罔替。大多在开国和靖难之时所封,最近两百年,所封不过几位,非擎天保驾、挽国于倾的绝世功劳,已不可再封。即便是个最低的开国男爵,若是要封必定要征得内阁、六部和皇帝一致同意。朱二郎、铁三郎家的祖上就是开国侯,世袭罔替,不减等继承。 第二种荣誉爵。王公侯伯子男六级,减等继承,逐代削减,是为防止百年之后爵位太多,国家负担太大。晋王李文通便是此爵,其子继承之时,便只为国公,所谓富不过三代,说的便是此等情况。 但即便是荣誉爵,也绝不是好得来的。除了李文通这样落地便是皇子的天生贵胄,其他人等,即便当朝宰辅,没有军功情况下,致仕之时也最多给个男爵,以示尊荣,无法传于儿孙,仅此而已。 爵位和军职是两个体系,分别记功,互不冲突。领兵将领记功,已经不能用斩敌计算,只算所部战场表现和群体斩获。颜子卿朔方一战已经可以封爵,但封何种爵位,兵部、内阁久争不下,所以才拖延至今。 按理颜子卿缴获首级五千以上已经可以册封最低男爵;但“换血术”到底算是何种功劳,算军功多大却引起争议。“换血术”在战场的上的效果一目了然,没人能否定,但到底算是大功一件还是普通功劳,实在难以裁定,大功则颜子卿爵位需提一级,册封子爵。 “换血术”尚未争论完毕,“地道战”战法和军用沙盘再次上报朝廷。又是几月争论,相互妥协之下,颜子卿子爵爵位终于落定。兵部刚行文完毕即将册封之时,“娄烦”城一战战果又至神京,两次首级累加超过一万,爵位是否还需提升一级。 这又不太好界定:若是按照原先计划,先予颜子卿子爵爵位,再算第二起军功,那需满两万首级方能提升伯爵,颜子卿还差一万首级才能凑够数;若是按照平民算,那么两次斩首相加满一万可册封子爵,再加“换血术”“地道战术”“沙盘”三策可册封伯爵。 部分人认为颜子卿爵位既然还未公布,就需所有军功累加计算,先算一万多斩获先封子爵,在算三策,定伯爵爵位;部分认为已经定下子爵爵位,第二次斩获不够两万,不能晋升,该是子爵爵位。双方各有争执,再次陷入党争……你争我吵还没结束,颜子卿第三场、第四场、第五场军功逐次上报兵部,让内阁诸公再不敢耽误——若是颜子卿再斩获几万,是否该要封侯? 最后只能请当今圣上圣心独裁。当今一听颜子卿名字,再看看屏风上写下的三字,顿时想起“移天换命术”一词,精神大振之下,御笔一挥:伯爵! 获得伯爵之位归根结竟是“移天换命术”的主因,若颜子卿知道不知该庆幸还是苦笑。 “不到两载,能有如此封赏,你也当可自傲!”方鸣石看着端坐堂下的颜子卿,无限感慨。两年时间,伯爵爵位。伍祐从军几十年,爵位也莫过于此。十八岁年龄,端坐堂下,如此沉稳,难道世家子弟和平民出身的差距真的如此巨大? “自甘逐客纫兰佩,不料平民著战衣。从军,只因为我颜家子孙亦是大汉子民,乃是从军报国”颜子卿一顿,确实,从军之前甚至在昨天之前,爵位封赏之事都没想过。“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子卿从没想过能获得封赏!”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方鸣石感受着其中淡淡的无奈和报国之心,一时无话。 “督师,车牙若首级上交,还有四千多首级——”颜子卿把将令交回方鸣石,还有层意思:许下的封赏,何时能落定。上次上交的几千首级,奖赏还没兑现,这次又是接近五千,颜子卿希望方鸣石能给个答复。 “哎!时局艰难,入不敷出!稍等等把,老夫凑凑!”方鸣石满是歉意。前方将士为国赴死,后方却拿不出赏赐;虽然将士没有闹事,但很让人难堪。“老夫尽快凑齐!”咬咬牙,方鸣石闭上眼睛。 “你的伯爵名号赶紧报上,朝廷那边还需记录入档!”爵位的名号,大汉很通情达理,自己可上报满意名号,只要不犯忌讳,一般能通过审定。 “纵马戎狄血染衣,就叫血衣伯吧!”颜子卿一身青衣,面如冠玉却心有戚戚。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的伯爵爵位从何而来?不光是狄戎之血,还有跟随自己的胞泽之鲜血。 “吾以吾血护汉民!天救自救者,佛度有有缘人。我汉民自传承以来,天行健以自强不息,地势坤以厚德载物,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方有今日繁盛;子卿自从军以来,全靠诸位胞泽、前辈照顾引领,如今方得爵位。自此之后,自然更该以吾之鲜血护卫大汉,护卫汉民,此生不渝!” 听到颜子卿的独白,方鸣石微微点头,随后猛然睁开双阳,“陛下呢?你置陛下于何处?”在方鸣石心中,陛下即大汉,皇帝即汉人。颜子卿说了大汉,说了汉民,唯独漏了陛下! 感受到方鸣石眼光,颜子卿了然,自己把皇帝漏了。在自己心中,恐怕从来没有皇帝的概念,有意无意的忽略掉当今,难怪让方鸣石愤怒。皇帝!—— 颜子卿笑笑,“督师忘了,我是世家出生!”颜子卿这么一说,方鸣石脸色大变。是的,天下又有哪家世家是忠于大汉的,他们忠于的只有自己家族,一旦事有不谐,犯上作乱、倾覆帝国的往往都是世家,世家,才是霍乱的根源。 “你们世家,都是硕鼠!是毒瘤!是祸害根源!”诛心之话。方鸣石一怒之下竟说出如此反常言语,也许和最近和颜子卿走得近有关,若是一年前,方鸣石是绝不会对颜子卿这样说。 “督师言过了,我看未必!”颜子卿目光如炙,“历来只有千年世家,从无千年皇族,为何?皇族执掌天下一久,视天下万民为蝼蚁,视民众疾苦为无物,这才是霍乱的根源!依附皇族的大小官员才是硕鼠、毒瘤,世家不执掌权柄,何来根源?”颜子卿说的话和方鸣石一样,不能传扬出去,否则必定掀起万丈惊澜。 “你,你——目无君父!”方鸣石脸色惨白,颜子卿说的话,他都信,却又不敢信!实在太可怕,难道世家望族们都是这样想的?还是就颜子卿一个人?难道皇族真的是……方鸣石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与君,孰重孰轻?”颜子卿不想和方鸣石继续争论下去,方鸣石的人品值得钦佩,但其从小到的接触的视野决定,这样的问题根本探讨不出结果。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方鸣石仿佛受到重击,喃喃自语。若是常人,方鸣石也许会好好争辩,但面前的颜子卿是自己最器重的晚辈,自己将其视为学生之人,这对方鸣石打击之大,不能自已。 看着面色苍白,头发斑驳,最近为了战事摇摇欲坠的方鸣石,颜子卿不由想起去年有人与他讲的一段方鸣石往事: 当年,方鸣石升迁交州总督,一上任便是淫雨连绵,接连几处报警。因三大河之一的铜水大堤崩溃,淹没村庄,冲毁良田,汉人和九夷之民死人不计其数。几次申报户部,当时,户部忙于新旧党争,谁肯拨巨款来做这善事?遂下文叫交州“就地筹款,自行修复”。方鸣石粗算一下,至少要二百万银子。而交州绝无此财力。幸而交州沿海产盐,便在盐商身上打主意,令交州各要道设卡征银。 偏是新任交南巡抚朱子清是维新派李悝一手提拔的学生,写信告知李悝,“方鸣石在这里刮地三尺征盐税”,李悝回信也痛快:“怪不得北方盐涨价。他既贪赃,告他!”朱纲便扎扎实实写了奏折,告方鸣石“妄兴土木、图侵帑项”,迫使守卡小吏无理盘剥过往行客。有理有据说得痛心疾首。 方鸣石平素对老师叶文忠等清流党,凡是维新派支持的都反对、凡是维新派的政策都否定的作法,无不反对,所以根本不是一路人。只由于他为政清廉,才没人能惩处他。这次,清流党没有出手,坐岸观望。见了这奏章,当今自然勃然大怒。当天便下旨,用六百里加紧发往交州,命朱子清代为总督,并派户部侍郎黄炳坤连夜前往交州。黄炳坤是也是维新派的人,下车伊始,联合朱子清不由分说便将方鸣石革职下狱,并不顾条律,私自动用火炼、油龙等极惨的刑具,要置方鸣石于死地。 方鸣石平素实在太清廉了,因为不贪一分银两,身居总督高位,有时穷得不能举炊,他连家眷都没带,只有一个老仆里外照顾。这是全交州士绅百姓无人不知的事实。把家产抄了个底朝天,只寻得几件打了补丁的破内衣和满屋子书籍。 没法交差的两位钦差便把征来的盐银算成贪赃。这一来彻底激怒了交州夷民。升堂刑讯那日,三万夷人和汉人百姓聚到总督衙门外,人情汹汹,连衙门里的佐吏、衙役都一齐倒戈,大呼:“方公受刑,还有什么天日?我们反了!”还是方鸣石披枷带锁出来申斥,命百姓“不得有违王宪”才算解围。但这一来,朱、黄二人再也不敢动刑。只能如实汇报,八百里加急送往神京。 方鸣石他作官时没人敢送东西,坐班房时人们便没了忌讳。有的替他向狱中上下打点,住了单间牢狱,又“因病”允许带老仆进去侍候。不知姓名的汉人和九夷人常常送来衣物:“狱卒哥哥留点,下余的给阿爷穿用”;天天都有人提着肉,“请照应阿爷”,丢下便走。因此,方鸣石这个待死之囚比他当总督时还要阔绰。每天夜晚,无数人家求佛烧香,盼着“老天开眼”。方鸣石在狱中还读书治学,时而还招来狱役讲学,闲时打打太极拳,院中游悠散步,几月时间,反倒养得红光满面。 当时情况,维新派势大,稳压清流党。维新派李悝范不着为了一个清官和清流党死磕,万一闹出民变,那一切休提。于是大手一抬,饶方鸣石一命,叶文忠等人自然并无不可,由此方鸣石保住性命。 接到释放方鸣石文书,朱子清压了几天没有照办,还想上书彻底坑死方鸣石,最后收到老师手书才再不敢迟滞,亲自坐了八人大轿径往狱中宣旨。一进狱门便见典狱带着一群狱役从一间小瓦房中出来,个个喝得脸红耳赤。朱子清站在前门铁栅后,板着脸斥道:“不逢年不逢节,饮的什么酒?” “回大人话,呃——”典狱官打着酒呃告诉他:“方才府台大人来访,说见了邸报,方大人很快就要出去了。酒席是府台带来的,方大人不肯吃,就赏了小的们”朱子清咽了口唾沫,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跨进小屋。 走进一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小房子,天棚墙壁都裱了桑皮纸,榻上齐整叠着两床洗得泛白的青布被子,贴墙还放有一溜矮书架。架上的书籍已经搬空了,小木案上摆着瓦砚纸笔等物件。 方鸣石似乎心情沉重地坐在榻下一张条凳上出神。见朱子清进来,款款起身,淡淡说道:“朱公别来无恙?”将手一让,请朱纲坐在对面。 “方公,”朱纲见方鸣石一脸坦然之色,慌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一边坐一边微笑道,“你吃苦了。我是来给大人道贺的。公蒙冤三月,如今重见天日,飞黄有望。真令人喜不自胜!——往日兄弟奉命行事,多有开罪之处,黄侍郎——也太,唉……这儿不是说话处,且到衙门盘桓几日,兄弟为公压惊送行,一切慢慢细谈。” 方鸣石压根没吃他那套,说道:“朱公,你还是对在下知之不深。我是直率人,有甚么说甚么。办我的案子,你是存了私心。但天下不存私心者能有几人?都计较起来还成?过去的事过去就罢。你若真的心中不安,请听我一言,三月开春,加紧把铜水大堤治治。” 朱纲怀着一肚子鬼胎,怕方鸣石到京去告刁状,听方鸣石的意思,只要肯疏浚铜水就可原谅,顿时喜上眉梢,说道:“兄真乃大男子真丈夫!——请,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敝衙门,我置酒备肴,我们作一夕快谈。” 方鸣石却道:“朱公请谅,我素来不吃宴请,更不受馈赠。你安心,治好铜水,你我两清。”说着已是含笑起身。朱纲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妒忌,起身恭恭敬敬辞了出去。 那群狱卒待朱子清出去,早就一窝蜂拥进来,道贺的,请安的,说吉利话的,一齐众垦捧月似的准备送方鸣石上路。此刻狱外已经围满了近万人,鞭炮噼哩啪啦响成了一片。见方鸣石袍袖萧然从容走出,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几个跪在跟前的都是穷人,昔年在方鸣石任上曾打赢了官司的,仰着脸,哽咽着道:“阿爷,您要走了,谁照管我们九夷人?” “都起来……起来……你们不要这样……”方鸣石见人们仰首瞩目,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知怎的,心中“轰”地一阵酸热,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自己积郁的悲苦愁仿佛都融化在这泪水里,遂拭泪勉强抚慰道:“在下何德何能,受父老如此爱戴!方才朱大人来,不才已将民意转告于他,朱大人已答应根治铜水。当今皇上圣明,大家回去好好营生,不要负了鸣石一片殷殷厚望……”说着移步,此时送行人已有上万之众。前面的人牵着手挤着为他让出一道胡同。方鸣石走在前面,老仆挑着书籍跟在后面,这才挤出人群。 随后方鸣石被放逐晋阳,而朱子清也没疏浚铜水…… 第二十八章 汉人戎人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想到此处,颜子卿不由得心里一软:“督师!不管如何,我颜子卿,身上流着汉人的热血,生生世世皆为汉人。身为大汉人、死为大汉魂,督师何须想那么多!” 颜子卿不想再和方鸣石谈下去,这也是方鸣石几次暗示,却一直装傻没有拜方鸣石为师的原因。道不同,导致的结果最后只有反目成仇。颜子卿的高傲决定了,不可能为了师恩而改变自己的理念。 “好吧!——”方鸣石也知道颜子卿的为人。颜子卿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准则,光凭一厢情愿改变不了任何问题。 “武帅有书回来!” 方鸣石转变话题,也许刚才话题有点沉重,方鸣石心事重重,“如今十万戎人围城,武帅在北面相持还算顺利,但朔州草原又重新被戎人部族占满。武帅请我和晋王、你等协商,分三路引兵突入草原,以牵制朔州戎军,你们看!?——” 晋王李文通爵位很高,但军职不过中郎将军,自然归属伍祐管。至于李文通是否亲自突入草原,伍祐没明说,由李文通自行决定,这方面他比方鸣石聪明得多。 “属下愿往!”颜子卿二话不说接下将令。如果说突入草原后,还有谁有可能完整回来,颜子卿最有把握。五行阵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加持,除非被几万戎军包围,否则根本没有戎人能追的上,只要颜子卿想跑,朔州草原就和后花园一般。 “嗯,好吧,赶紧准备,即日启程!”方鸣石没再多说,把颜子卿功劳一记,就此通知晋王,做好备案。 …… “什么,颜子卿要突入草原!”李文通听到此话,面色阴晴不定。此事方鸣石两天前曾提过,因为尉迟三人领兵在外,所以还没打算。这颜子卿刚回来就要走,实在太出李文通意料。 听了李文通这句话,尉迟无我倒头便跪:“殿下,请由属下带兵前去,若是完不成您交代的人物,提头来见!”满腔的愤懑,不是针对颜子卿,而是针对自己。若再拿不出一份好看战绩,有什么面目号称晋王座下第一大将。 李文通这次真不想派出嫡系。可尉迟无我的决然和意味,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次若是拒绝尉迟无我,说不定这员大将就废了。“去吧,但本王要告诉你的是,不要和别人比,你该作回你自己!” 三日之后,尉迟无我、张永安、颜子卿各两千骑军,分左中右三路突入朔州草原,也就是戎人们嘴里的瀚海大草原。颜子卿出兵之时,竟收到武正安托人带来的一封信,信写得很含蓄,大体意思:若是颜子卿在草原上收获颇丰,可到晋阳以东阳曲县找一个叫武正平的人,有惊喜。看得颜子卿不知所云。 瀚海草原有多大?以朔方城为中心,方圆近两万平方公里。能养活多少部族?人数上千部落,至少上百个,人口至少三十万。 夜色如水,乌云遮天。呼啸的北风遮掩着一切细微声音,草原上一片清冷,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只两千人的队伍犹如婆夷血海爬出的恶魔,在草原上无声前行。 不远处就是瀚海草原最东侧的戎人营地,点点篝火依稀可见,那里是颜子卿率部遇到的第一个千人以上万人以下营地,这个营地足有五千人。十几天时间,陆续遇到四五个小部落,都在五百人左右,这些部落中的青壮男丁几乎都被抽调进右谷蠡部,前去征伐朔州,剩下的全是老幼。积少成多被颜子卿部绞杀上千男丁,至于女人和车轮以下孩童,颜子卿没有动他们。 眼前的营地也一样,稀疏的篝火能看出,他们也缺少男丁。而且营地远离战场核心,戎人明显不够警惕,懒懒散散,毫无严谨二字可言。 “防御太松懈了!”侯二带着折家兄弟摸在最前面。十里、五里、三里,两千大军竟摸到营地三里之外。够了,再往前已经没有意义。 “五行阵!”随着颜子卿一声令下,麾下众将各自归位,队率、屯长、什长紧随其后,所有士卒到位。“马踏敌营,先斩敌酋者,首功!所有金银按斩首分配。”这次出征,颜子卿只带了三天的粮,要想活下去,只能就食于敌,否则只能活活饿死。 “杀!——”平静的夜晚被一声惊雷炸响,不管是为国家、为亲人、为黄金、还是为仇恨,两千骑卒在五行阵的加持下,双眼燃起熊熊烈火,浑身充满澎湃力量,内心最深处涌出撕碎一切的渴望。两千大军犹如一股滔天巨浪,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朝戎人营地卷去。 “偷袭!汉狗偷袭!”“汉狗来了,**号角——”惊天的马蹄声,自然瞬间把整个营地戎人全部惊醒。久居草原的戎人们都知道遇到了千军万马的敌袭,大多数人来不及披甲就跑出帐篷,提着弯刀就朝自己的战马奔去。 在戎人眼中,数不尽的汉军骑兵正潮水一般冲进营地。大营内纷乱不堪,偶尔个别反击的戎族勇士像树叶一般瞬间被卷进激流,看不到身影。整个戎人营地就像沙子堆出的堡垒,旦夕间就被洪水冲塌,还没看清汉骑偷袭到底有多少人,汉人就已经杀到最中心牙帐。 “朝我靠拢!”千户长勒颇逐尸,刚张开大嘴吆喝几声,召集到身边的戎人还不到一百,就被一冲而末。 “还不死!”单二一刀劈向一名露着上身的戎人猛将,“嘣!”俩刀相击,黑夜中竟闪出一串火星,单二一刀竟未能砍死此人。 “死吧戎狗!”一声清脆的叫声,“噗嗤!”戎狗还待反击的动作瞬间停滞,背后露出苏定远一张鬼机灵的笑脸,“单二哥,首级算你的!”说完哈哈一笑,掉头朝查致远方向跑去。 “小鬼头!”单二接受了好意,笑呵呵切下戎将头颅,挂在马前,继续朝前奔去。 “别退!死战不退!”最后一个两百戎人的小型军阵被压缩在营地北角。所有戎骑都疯狂呐喊,控制着暴躁的战马,举着手上的重兵对着逼上的汉军。营地在此,决不能逃,战已经没了活路,最后这一下,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弓箭手准备!”眼看戎人因起身匆忙,没有携带弓箭,颜子卿赶紧下令放箭。能用别的办法杀死戎狗,保存将士性命,谁愿冲上去和哀兵硬拼。 “噗嗤!——”“噗!”一声声入肉声传来,最后这两百多人倒在血泊中,整个大营只剩下零星呐喊。 …… “卿哥!”忙活大半晚上,朱二郎终于统计好战果,走到颜子卿身边。戎人的帐篷颜子卿是不会住的,一块干净毛毡放在篝火旁边,颜子卿闭目养神。 “整个营地斩首一千三百多首级,还在还有四千七百多人,里面有八百多奴隶,”朱二郎顿顿。戎人营地中,通常会有两成左右的奴隶,不是杂胡就是汉人,所有最苦、最重的活都是他们干,吃的差、住的差,死的也最快。这次的首级带不回晋阳,方鸣石专门委派了三名军司马负责此事,统计完战果就地掩埋。 “成年男子基本都在这了,剩下的都是老弱。”朱二郎的意思颜子卿明白,剩下的人是无法录入战功的,“对了,奴隶里面还有几十名汉人女子,她们——”能在戎人营地里活上三个月的汉家女子,谁也不知道曾承受过什么样的**,活着,都是奇迹。 “牛羊一共有三万多,除了需要的补给,其他全部就地斩杀!马有六千多匹,按照你的吩咐配够一人三骑外,其他的是不是也杀了?”深处草原,也不是冬天,不存在马匹喂养问题,所以一人三骑,众人承受得起。 “那八百奴隶问问愿不愿加入汉军,愿意的话交给折家三兄弟暂时统属,也配齐一人三马”冲进大草原,若不补充兵员,没多久就会被耗光,每死一个手下,颜子卿都心疼不已。 “那不愿的呢?”朱二郎问完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傻透了。地处草原,不能安置,这些奴隶又不可能放走,那样是给戎人保留元气,结果自然是……当然,最终奴隶们也不傻,全都“心甘情愿”加入汉军,因为他们知道,即便能逃出去,也一样是被戎人抓住当奴隶。 至于营地中的金银玉石之类值钱之物,除了公共缴获的,其他按照战死、军功分配,个别人私藏的小物件也就没人去计较,乱战之中,从古至今此事难免,也没法计较。 “卿哥,这是那群汉人女子!”朱二郎舔了舔嘴唇。能在戎人营帐中还活下来的女子,姿色大多不差,有几个甚至可以说用千里挑一来形容。可惜,再美丽的容貌,也掩饰不住其双眼的痛苦和神情的麻木。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过一阵子,一起回家!” 回家——这个日思夜盼,魂牵梦引的词从颜子卿口里一出,终于引来众女抱头痛哭。哭声由小变大随后响彻营地,汉卒汉子们听到无不悲愤莫名,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内心。 “将军!”一名面容秀丽,身材傲人的清丽女子没有哭,她是唯一没哭的一个,“营中那些女子和孩子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哦!”颜子卿看着这个女子,篝火之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便是如此,“车轮以上男丁尽数斩杀,女子只能放弃!”颜子卿下过严令,手下杂胡、汉卒没有一个敢触碰军令,去尝试一番戎人女子的“风情”,因为那样必死无疑。几个月来所有人都明白,颜子卿的令行禁止,绝不是儿戏。 “怎能如此!”清秀女子很生气,显得义愤填膺,“那些戎女都是草原上的母狼,诞下小狼崽继续撕咬我汉家气血,她们无罪?” “戎营当中,被戎人男子杀死的汉家女儿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被戎人女子折磨而死,将军放了她们,如何告慰我汉家女子在天之灵?” “若戎人男子出逃百万,没有戎女,几十年后戎人就会断绝;戎人女子逃出一万,只需少量男子,二十年后,又是一群饿狼,难道将军不知?” “戎人男子出战,戎女在后方生产,戎人抢回的所有人口物资,只有通过戎女的手才能化为战力,戎女之害还在男子之上,难道将军不知?” “将军放过她们,岂不知她们内心没有感恩,只有仇恨,将来会更加变本加厉仇视我等汉人,若是有其他汉人落到她们手里,又会发生何等惨剧?” “这些,难道将军都不知?”清秀女子咬咬牙,“还是将军是妇人之仁?” 冉八、单大等众人早已围拢过来,看着清秀女子佩佩而谈,把颜子卿问得哑口无言,兴奋不已。颜四斤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自家公子被问得无以应答,上次是什么时候?好似没有上次! 颜子卿也有点震惊,一个普通女子能有这般见识,确实不容易,顿时兴趣大增:“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边青桐,请将军恕罪!”嘴里说恕罪,但眼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仰着脖子,显得梗得很。 “边青桐!”颜子卿记住了这个名字,“那你说怎么处理?我不想我的手下沾上女人和孩子的血!”这是颜子卿一直坚持的,因为有的血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掉,颜子卿不希望手下胞泽变成野兽。 “那交给我,请将军允许我从奴隶营里挑选一百个奴隶便成!”边青桐能站出来直诉颜子卿的不对,自然想好了解决方法和退路,听颜子卿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一喜:原先看颜子卿做派,怕是大家公子,读书傻了的人,根本没法讲道理。如今看来,颜子卿并没有那么迂腐。 “交给你!”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颜子卿意料。原以为此女会出个法子,别人去做,谁知竟打算自己去干,这样的胆魄、这样的果绝、这样的手段,可惜生为女儿身! “还是不给你了!”颜子卿摇摇头。 边青桐内心升起巨大失望,原以为面前的男子是个真英雄,不成想还是那种迂腐之辈……但随后颜子卿的话,又让她眼睛一亮。 “车全安,你去从这次解救的杂胡奴隶中,挑选一百奴隶组成执法队,”车全安以前干过马匪,心狠手辣,看人也毒,去挑选人再合适不过,“刚才这位边姑娘的话你听到了,让执法队去做,你别沾手。记住我的军令:可杀不可辱!”颜子卿一声吩咐,车全安领命而去。 “车大人,里面有个叫狼嚎的适合做执法队长!”边青桐在车全安离开前,大声喊出,随后感觉不好意思,低头给颜子卿解释,“那狼嚎以前是个狼养大的狼孩,后来被一个杂胡部落养大成人。那个部落几年前被戎人剿灭,全族被杀得只留下狼嚎和十几个族人被充作奴隶。论起对戎人的仇恨,倾尽四海之水也道不尽,做执法队长再合适不过。” “这都让你安排好了,你对戎人有多恨!”颜子卿笑笑,起身站起指了指四斤,“以后这些姐妹归你照看,平时干些打杂之事,愿意的去医护营帮忙,出了问题,唯你是问!”颜四斤是颜子卿的贴身人,军中所有人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由他来负责众女,在合适不过。 “你去烧水!我要洗个热水澡!”颜子卿一指边青桐,右手一挥,众将各自散去。众人都知道颜子卿习惯,所以没人觉得诧异,更不会觉得颜子卿是看上边青桐美貌。凭借颜子卿家世、身份、样貌,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边青桐够不上颜子卿为她触犯自己定下的军规。 “我!——”边青桐指了指自己,再看看周围,不敢置信。现在是七月,洗凉水澡都嫌热,洗热水澡,这还是大半夜?难道——边青桐心中不再淡定,一抹粉色泛于脸颊,双脚顿时有点迈不动步子,手心出汗,嘴唇发干! “就你!一会快天亮了,洗完好睡一觉!本伯爷两天都没洗澡!还不去烧水——”洗澡就洗澡,绝对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惜边青桐不知道。懵懵懂懂、心惊胆战打水、烧水、倒水,然后,被颜子卿赶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内不愧心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汉狗!我和你们不共戴天!”车难牙举起手中弯刀,狠狠朝自己脸庞划下,一刀恐怖的血痕出现的脸上,鲜血直趟。 上次的战争如何失败的?正是李文通带领几万汉卒,冲进敕勒大草原抄了右谷蠡部后路才导致特若尸逐撤军。这一次特若尸逐自然不会再中伍祐“奸计”,早早就准备好三个万人队,在瀚海草原的左中右摆出防线,一旦有汉军进入瀚海草原就扑上去拖住,等待救援。 但车难牙没有完成任务,因为他没追上汉军。 十几天来,他带领一万戎骑一直在追赶。每次追不上十里就会失去人影,好不容易凭借马蹄的印记追上,汉人已经完成搏杀,留下满地的残骸和孤儿寡女。这一次追到蛮多可部落之后,看到的景象更是让车难牙双眼欲裂:一个五千多人的营地,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就连几万牛羊都被斩杀殆尽,流出的鲜血冲天蔽日,血腥气熏得方圆十里的狼都被引来,嚎叫不断。 “汉人去哪了?汉人去哪了?给我追!”车难牙近似疯狂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因为所有人都被汉军的冷酷激起了滔天杀意。这样的事,他们在汉地做过无数次,同样的结果,落到自己身上就受不了,典型的豺狼性子。 “汉军南来?估计有四千人?”四千是车难牙的估计。在车难牙看来,汉军都是一人一马,四千多匹马当然是四千汉人。 特若尸逐接到车难牙的汇报,低头不语。车难牙的预计出乎特若尸逐意料,原以为汉军的骑兵大多被托在朔州和晋阳,没想到还能出动那么多人冲进草原。 “告诉车难牙!若是有一个汉军冲进敕勒大草原,让他提头来见!” 特若尸逐没有多的话,朔州之战打的焦灼无比,若是没有别的办法,很难打下如此坚城,哪里还抽得出多的精力去管车难牙。 “嘣!——轰!”皎洁的月光照耀在一条小河旁边的营地上,烟雾弥漫的夜色被一阵震天的马蹄声踏碎。 无数的戎人男子根本来不及穿好衣服,提起弯刀就冲出帐篷,透过朦胧的月光,远处的汉人铁骑已经依稀可见。“汉狗偷袭!”“汉狗骑兵!”“吹号!” 可惜没用,五行阵的加持下,轰鸣的马蹄声就似滚滚惊雷,疾驰的战马无人可以阻挡,三千人组成的铁流瞬间清扫一切、摧毁一切,在这股恐怖的力量面前,戎人的围栏、帐篷都和薄纸般一捅就碎,仓促集合的军阵瞬息就被切成两半,四散而逃的妇孺一旦被卷进洪流也瞬间变成肉泥。 …… “第二个大部落了!”朱二郎锤了锤腰杆,有时候搞后勤比打仗还累。 “卿哥,这次斩首首级算两千一百人,其他的妇孺……执法队那边,没算;牛羊马匹五万多,可惜了;奴隶救出来有一千多点,全编进去?” “挑一挑,实在不适合打仗的,丢到后面算役夫”全编进去可能影响磨合和战斗力。这段时间除了行军便是在训练阵型,其他军令什么的可以慢慢学,五行、六合、八卦阵等必须首先学会,否则一旦遇敌,杂胡和汉奴没有半点用处。 “对了,执法队那边发生两起问题,有几个家伙没管住裤裆,犯了您的军令!”朱二郎随口一说,看看颜子卿什么反应。 “明日清晨,全军面前斩首!”颜子卿面无表情,这样的口子绝不会开,一旦开了,汉军就不再是军队,而是一群野兽。 “卿哥,不用吧!?要不打几十鞭子算了?戎人女子而已,最近下面的弟兄们也实在太辛苦了,要不——”这样的话,除了朱二郎,其他人哪里敢跟颜子卿说。朱二郎这样说,未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杀!”颜子卿瞪朱二郎一眼,再无多话,“管住你自己,虽然永昌侯府不靠你来传承!” “哦!——”朱二郎缩缩脖子,感觉下面好冷! “阿答力部!汉狗,汉狗,你在哪里!——” 车难牙第二天来到营地,看到的只是满目疮痍。根据马匹的脚印,汉军数量又增加了部分,竟然达到了一万多。但车难牙知道这该是汉人抢劫几个部落之后,得到了戎人的马匹。一人双马?汉人的人数难道不是四千,是六千?对了,那些被救的奴隶,汉人数量涨了,不是四千,是六千! 车难牙从来没有把汉人往一人三马上算,那样原先的汉人才几个,能攻破这几个大营地? “杀!——”颜子卿骑马立于营地中心,看着另一个四散奔逃的戎人营地。千人以上的营地这是第五个,这个部落也完了。 一只只利箭登空飞舞,一把把重剑寒光纵横,利箭穿胸膛,寒光斩头颅,血雨满天飞。 三千骑兵的纵横驰奔,在戎人营地趟出一条泥泞血路,没有仁慈、没有怜悯,充斥耳畔的只有凄厉的惨叫和喊杀声。地面躺满尸体,空中传来喧嚣。 “校尉,还得等会,这次兄弟们没收住手,杀开了!”冉八有点不好意思,给颜子卿解释。 “没收住手?”颜子卿看着散发冲天血腥的的营地,不解问。 “嗯,这个营地老的、少的、女的全都有弓箭,兄弟们死伤惨重,所以就没有区分了,尽数斩杀!”这样情况并不少发生。全民皆兵的事,戎人中不少,部落越小抵抗越激烈,一旦汉军伤亡过大,自然就停不住手。 “伤亡多大!”这才是颜子卿最关心的。 “两百多人!”冉八脸都抽搐了。前几次干掉人数五千的营地也没这么大伤亡。当然,这也和最近加入的杂胡和汉奴有关,人数太杂,实力长短不齐。大浪淘沙,几次拼杀之后,活下来的自然就是精华。“就连十岁八岁的小狼崽子都捏着弓箭,这个部落不简单。”冉八指了指远处的营地,一条蜿蜒的血河出现在颜子卿面前。 “杀人总比被杀好”颜子卿胯下马匹,走进血河中心。随着步子的前进,战袍被溅起的血花染红,众将相视一看,默默跟随。 “自古以来,戎狄笑了我汉人就要哭;我汉人笑了,戎狄就要哭!”颜子卿转过身来,目视众将,“我为血衣伯,以我鲜血护我大汉。我等身上染上的鲜血越多,戎人能留的血就越少,我们的子孙就越不需要染血。我等在此浴血搏杀,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只盼我大汉子民,千秋万世,永远屹立这天下万族之巅!”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内不愧心” 边青桐看着远处站立的颜子卿,看着众将半跪在颜子卿身边大声喊出的话语,泪水夺目而出。戎狗攻破家园,亲人战死沙场没有哭;被劫到戎营,受尽百般**没有哭;被戎妇欺凌,姐妹惨死没有哭;汉军攻破营地,被解救出来也没有哭。 这次边青桐哭了,为这群奋战在戎人群伺的险恶环境中,依然心存故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汉勇士感动。随着一声声呐喊,不管是骑卒、杂胡还是曾经的汉人、过往的汉奴、现在的汉军,此刻全都归属到大汉二字中,举臂高呼,声音震天。 ……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该死!毁掉它”车难牙看着这么一行汉字,怒不可遏。其实不用他下命令,也无需毁去,这个营地已经完了。该烧的全部被烧毁,剩下的全是死尸,留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便不管它,不用多久草原狼群也会让这里的一切消失,来年这里的草茂盛无比。 “汉人到底有多少?”已经是八月,车难牙追了一个月的时间,汉人马蹄越来越多,现已接近两万,沿途所有的部落,万人以下的,没有一个能逃出毒手,汉人到底多少人? 难道有一万人?汉人不停汇聚,越来越多?车难牙看了看自己身心俱疲的一万手下。一个月的追逐,无论是人还是马早都到了极限,要不是心底一口气在默默支持,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汉人,汉骑,你们到底在哪里? 雨夜漫漫,淅淅沥沥。汉军身披雨挂,立马在一个庞大的戎人部落前。巨大的部落,一眼望不到边,这是瀚海大草原以东最大的部落,䇋其部落,百年前的右谷蠡王王族部落。衰落百年至今,即便如此,依然还有近三万人。 一场大雨让䇋其部落所有人都放下了心。最近瀚海草原上广为流传,有一只恶鬼军队,刀下从无活口。部落头人们知道,这其实是汉人的骑军,不过普通牧民们愚钝,所以认定为恶鬼。即便如此,戎人也把游骑洒出了十里远,防止发生问题。 “五行阵,跟我冲!——”颜子卿一夹马腹,六千多“杂牌”汉军紧随其后。列阵五个部分,在冉八、刘振等人带领下,飞一般冲向戎人大营。 “杀啊!”喧嚣的杀声响彻天地! “杀啊!”人马的嘶烈迅速靠近! “杀啊!”旦夕间已传递进戎营! “敌袭,汉狗来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等戎人从营帐中冲进大雨里,汉军已经从雨幕中飞快冲出,一路掀起无边血浪。 “呜!——呜——呜——呜!痛快!”狼嚎一阵狼的咆哮之后,举起近两米的狼牙棒抽飞一个千户,撕下胸前的皮甲,再次对天斯嚎。身高两米多的狼嚎,力大无穷,能举起战马。身着铁甲之后,根本没有哪匹战马能承受,所以只能穿皮甲。即便如此,狼嚎最喜欢的还是赤身露体。 “痛快!——哈哈哈哈!”一个满身刀疤,甚至连脸上也有三道刀疤的粗豪壮汉,也开怀大笑起来。大汉是蜀州以西的西域人士,自称棘奴。从小被西域贵族培养为“角斗士”,后寻机逃出,流亡草原被戎族俘获,再次成为奴隶,直到被颜子卿救出。其徒手功夫能力压冉八、狼嚎,甚至和颜子卿过手;上马之后稍逊,但也不失为一员猛将。 大雨瓢泼之下,如熱刀切牛油,三万人的部落,两炷香时间都没坚持下来就被踏平,还有将近一万青壮的营地,片刻间便分崩离析,四处逃散,不久便只留下满地尸体。 颜子卿甩甩手里长枪血迹,这是民族之间的生死博弈,文明的对撞,容不得半点怜悯。 汉卒骑马趟过一个个帐篷,所有男丁就地处决。奴隶细细甄别,战利品依次归位。 清晨时分,大雨初歇。远方天际一抹嫣红,朵朵云彩随风而来,朝阳的映衬下似一片片锦缎,让人迷醉。 “快,加速!”一只万人戎骑疯狂打马飞奔,朝着䇋其部落而来。 “天啊,又晚了!长生天啊!你的眼瞎了吗,你难道看不到你的子民正在遭受的苦难吗?你难道就如此放纵那群汉狗在你赐福的一个又一个部落屠杀你的子民吗?”车难牙又晚来一步,带兵赶到䇋其部落的时候,只留下残肢断臂和大雨肆孽后的满目疮痍。 “车难牙大人,汉军又逃了,我们该怎么办?”座下千户勉力支撑。经过一晚上的疯狂杀戮,汉人肯定已经跑远,这时候去追估计很难有战果,而且己方也是人马到了极限,再跑下去,马匹会大量死亡。 车难牙看看垂头丧气的手下,心神皆累,“传令下去,收拾个地方,扎营休息,看看这个营地还有什么吃的没有,赶紧吃一口!”吃的肯定有,汉军走后除了人的尸体,还留下十几万牛羊,马匹尸体,足够车难牙的人全都吃上肉,喝上肉汤。不到半柱香时间,原䇋其部落的旁边一处平地升起袅袅青烟,车难牙的手下用自带燃料升起部分火堆,煮汤烤肉准备早餐。 一时间,临时营地声嘶马鸣。一个个赶了整晚路的戎人狼狈不堪丢开马匹,疯狂通入汉人没能烧掉的帐篷,寻找干净之地打算睡个好觉。往常颜子卿经过的地方都是火海一片,这次天降大雨,正好留下这些帐篷,避雨吃食的好地方。 帐篷里还有汉人没能拿走的牛奶、肉干、奶酪,疲惫的戎人不管能不能咬的动,疯狂往嘴里塞去,吃、喝、睡觉,如今成了所有人唯一的怨念。好多人根本没有进食,冲进帐篷,脱掉湿透的衣服,仰头就倒,躺在干燥的毛毡上面——太舒服了。 …… “万户,万户大人,不好了,汉,汉军——”车难牙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外面一片喧嚣外带磅礴的马蹄声,“外面怎么了?”顾不得穿上衣服,车难牙光着上身,冲出营帐。 “大人,不好了,汉军又偷袭回来了!”车难牙的亲兵面露恐怖,指着东方天际,那里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光芒万丈,一阵轰鸣的马蹄声,随着阳光传递而来。 “汉军?汉军!汉狗!——他们怎么回来的”车难牙双目发直,喃喃自语,根本不相信。明明已经逃走半天,就连镝锋也从北追出五十里才收队,怎么跑到东面的?怎么可能这么快?他们哪来的精力? “不知道,车难牙大人怎么办?”亲卫声带哭泣,听声音汉军已经在五里之内,用不了多久就能冲进来,如今这营地一片狼藉,拿什么迎敌? “备马,给我备马!”一脚踢开亲卫,车难牙赶紧跑回营帐去取武器,皮甲是来不及取了,但武器必须取。每分每秒车难牙的心都像在被热油煎熬,恨不得能瞬间召集好部署,列好军阵。可惜没有用,营地里面到处人碰人,到处是惊慌失措的戎族骑兵,因找不到马匹或百户、千户忙乱失措,惊慌、恐惧没有多久就彻底吞噬了整个营地。 “完了,真的完了!”多年从军经验告诉车难牙,这次戎军是在劫难逃。汉人刚好击打在戎骑们最最虚弱的时候,连续几十天追击最落魄的时候,刚放下警惕最放松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突袭,基本是无解的。别说上万汉骑,即便只有一千人,也能在戎族大军中杀个七进七出。 汉骑当然不止一千人,而是整整一万人。多次的救援,颜子卿手下的杂胡已经达到了五千人,汉奴也将近三千,加上原先的军卒,共计一万大军。当然,这一万人大多都是临时编在队率们手下,仅仅会跟随队率们冲锋而已,有的连骑马都不会,更别说作战。 但颜子卿不能不回来。一是连续作战,汉军的体能和精力也到了极限,打不下去了,必须休息;二是伤员猛增,必须好好医治,现在每天死去的伤员比战死的士卒还多,叫颜子卿怎能不心疼;三是背后这只戎人万骑实在如跗骨之蛆,这次是最好机会。 厮杀声轰然响起。汉军如火的攻势顿时席卷了一个个营帐、一个个小型方阵,有的甚至不用冲锋,只需纵马踏过,戎人就自行崩碎。恐惧如瘟疫般席卷一个又一个帐篷,很快就扩散到全军。 “戎首已死,还不快逃!——” “逃啊!快逃啊!千夫长死了!——”苏定远创作的这两句戎语,再次响遍营帐。 “我们败了,逃吧!” “汉军来了, 逃命吧!”这两句话是有心人新加的。 车难牙好容易聚集了一千余人,列好军阵,打算突围出去。这个时候留在营中和汉人决战,实在不是好主意。可惜人数汇聚太多,已经成了场上焦点。正对面,一丛篝火前方,汉军军阵隐隐凸显,朝车难牙对视而来。 “汉狗!汉将!”车难牙咬牙切齿,看着篝火对面的颜子卿。 “就是你追了我一月?我来了——” 随着一声我来了,颜子卿再次大枪一挥,重组的汉军军阵同时高声一呼,打马朝戎人撞去。一个月的草原纵横,无论是原先士卒还是新加入的杂胡、汉人,颜子卿在所有人心中建立了伟岸的形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颜子卿枪尖所指,没有人会有片刻犹豫;颜子卿一声大喊,万千人甘愿赴死。 “杀!——五行阵!”颜子卿一马当先。 “杀!——汉军,万胜!” “血衣伯——万胜!” 半个时辰过后。戎族大营中,所有汉军、杂胡高举双臂,疯狂呐喊,胜利的喜悦响遍天地。“血衣伯——万胜!” “血衣伯——万胜!” 第三十章 三万汉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什么三万汉骑?” 特若尸逐一把抓住面前百户的胸口,“你放屁,汉人的骑兵都在晋阳和朔州,哪来的三万人?” 特若尸逐双眼血红,像一个输光的赌徒。朔方就已经将近两万汉骑,加上晋阳的,哪来的还有三万汉军? “真的,大王,车难牙大人临走前看了汉人的马匹脚印,至少有五万匹马”若是按照一人俩马算,可不将近三万。至于说一人三马,车难牙没想过。 “滚回去告诉车难牙,死死给我拖住汉人,我这里不会给他一兵一卒,若是还做不好,我就换一个人!”三万人,特若尸逐根本不信。老奸巨猾的特若尸逐明白,这又是伍祐使的奸计,只为了使自己分兵,若是自己再次上当,岂不是太过愚蠢。 “是,大王!”百户不敢再说话,一磕脑袋,就要退出。 “报!——大王,不好了!”两一名镝锋扶着一个戎人千户冲进特若尸逐大帐,那千户曾担任过特若尸逐的亲卫,账内众人全都认识。 “翰泰尔诺,怎么回事?你不是在车难牙帐下吗?怎么到了这里,车难牙呢?”特若尸逐连续逼问,片刻不停,因为其内心深处有种及其不好的预感正在降临。 “大王,我们被汉狗偷袭了,一万大军,回来的不到五百。䇋其部落,三万人,完了,完了,全完了!” 翰泰尔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好几天未曾清洗的衣裤上,散发着阵阵臭味。 “什么?全完了,怎么可能?”最近特若尸逐说的最多的词就是——怎么可能,因为如论如何他都不信,一个整齐的精锐万人队,能瞬间消失在大草原。 “汉军,到底有多少人?告诉我,多少人?” 特若尸逐歇斯底里,拔出腰间弯刀,架在翰泰尔诺脖子上,压出道道血痕。 “三万人,至少三万汉军,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大王!——” “噗嗤!”刚说完,一颗人头飞天而起,喷涌出一道血泉水。 “三万人!伍祐,我又被你骗了!” 特若尸逐痛不欲生,三万汉军冲进瀚海草原,接下来往北是敕勒草原,若是放开了杀……,特若尸逐想都不敢想下去。 “去,传令,调另外两只万骑,合兵一处朝䇋其部落方向赶去。告诉乌株留若,想尽一切办法,必须留下汉军,决不能让他们突进敕勒草原”想了想,一把丢开手里染血的弯刀,“再去派人联系左贤王湖邪尸逐鞮,就说我同意了……” 特若尸逐仿佛像被激怒的狮子,头发矗立,青筋爆裂。 手下亲卫再不敢停留,屁滚尿流逃出王帐,打马朝远方跑去 “大人,喝点羊奶吧!”瀚海草原西北,尉迟无我坐在篝火旁边,身边还有一众将校。尉迟无我左臂负伤,被一根绷带扎在腰侧。连续被一只戎人万骑追赶半月,追追逃逃,人已困,马已乏,所有人都到了极限,也许战死就在近日。 “兄弟们怎么样了!”端掉三个戎人部落,斩敌上千,这已经是尉迟无我的极限。自从被身后戎人万骑吊住,就再没能偷袭任何部落,补给已经告急,伤员急需药品,每天都有因病无法得到治疗的汉卒病死。 “明天能赶路的,只有一千两百人了!”一名曲长面色蜡黄,也是身负箭伤,这样下去,也许不用戎人来杀,伤口感染就能夺了性命。 戎人万骑就在十里之外扎营,双方都在积蓄最后一点体能和精力。一旦戎人先恢复,最后的一刻就会来临。 “大人,明日我们——”一名曲长话音未落,远方突然传来阵阵号声。 “呜!——呜!——呜!——” “戎人要来了,起来,上马!准备战斗!”尉迟无我不打算再走,大丈夫死于是,军人马革裹尸是莫大荣誉。能和众位生死兄弟一起战死,也算死得其所,可惜,再不能追随晋王,回报王爷大恩。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尉迟无我跨上心爱战马,矗在军阵最前方,左右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身后是无法行动的伤卒。 悠悠汉歌,在军阵的各处响起,所有人明白,这,就是最后一战,也是每个人一生最灿烂的时刻。 …… “报——大人!戎人撤了!”滴滴哒哒,一声镝马想起。身旁亲兵再次提醒的时候,尉迟无我仿佛还在梦中。 “什么,撤了!?”尉迟无我想不明白,众人也想不明白。当尉迟无我亲自抵达敌营,看到空空如也的营地,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撤了,为什么?——” 西戎草原的最中心,乌兰察布大草原。这里有着整个戎族最广阔、最肥美的草场,生长有天下间最适合放牧牛羊的枣根茎禾草;这里天空纯净,大地辽阔;这里空气清新,牛羊成群;这里绿草青丛,泥土飘香。这里有野花,有草甸,有森林,有河流,有雪山。每当秋季的花朵从睡梦中醒来,在青草的陪衬下,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嵌入点点黄金,整个草原如诗似画。每当夜晚来临,天地悠静,仰望天空,繁星满天,争奇夺艳。 坦荡无垠的草原环抱着波光潋艳的诺尔加湖。草原绿茵如毯,鲜花烂漫,帐篷点点,犹如绿海中的白帆。戎族左贤王湖邪尸逐鞮,拿着右谷蠡王特若尸逐的手书仰天大笑。自己多年的遂愿即将实现,谁能不高兴。 父汗支持自己,左谷蠡王支持右贤王这是整个戎族都公开的事。半年前,自己的叔叔,右贤王乌稽候尸逐侯鞮在南面碰得头破血流,大半年时间没能攻克汉人重镇宁阳,最终损兵折将、含恨而归,在族中地位大降;这次若是自己能帮助右谷蠡王夺回朔州,得到右谷蠡部的支持,将来大汗之位还能属谁? “去,格尔达,吹响王帐号角,召集本王最忠心的部族,本王要出兵晋阳,帮助右谷蠡王夺回他的土地,向长生天证明,谁才是这片草原未来的主人。” …… 云州杭州府。 这日天青云白,阳光秀丽,天下七望之一颜府内更是一片平静。虽已月近十月,但花圃中各色鲜花依旧盛开,桂花飘香,早菊绽放,木芙蓉秀丽,美人蕉娇艳。阳光照射之下,水汽升腾,光芒耀眼。一阵细碎脚步声从后院通道传来,听脚步声,几人先后而行。 “小姐,婆子派人去问了,最近韩家、白家联手打压我颜家绸缎生意,沈家坐视不管,三天时间整个云州丝绸价格升了三成不说,大宗货物交易全部停止,短时间内我们怕是凑不齐需要的货品了!这可怎么办?”自称婆子的是一中年妇女,声音低沉略带磁性,语调中透着谦卑,却又有着一丝干练。 而她口中的小姐自然是颜子卿母亲颜沈氏,打颜沈氏出嫁之前便是贴身丫头,只有这批人在颜府才有资格叫颜沈氏“小姐”二字。这,既是一种亲近,还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一批加急的订单偏偏找上我颜家;三十万的订单,违约银才十万;我颜家的船队一出东海就被倭奴遇到,这也太过凑巧;刚要补货就被两家联手抵制。哼,看来这次我们颜家是‘在劫难逃’了!”颜夫人并没有任何慌张,颜家当家人、沈氏嫡女身份,自是见过大风大浪。 “区区六十万两就想让我颜家吐出绸缎生意,做梦!”颜沈氏一手掐住一朵早菊,两指一捏,早菊顿时花瓣如泥,随风飘落,“韩、白两家我都不恨,最可恶的还是我那兄长,真以为颜家没落,对沈家能有多大好处?鼠目寸光!”颜沈氏骂着自家兄长,现任沈氏家族族长的时候,老婆子没敢接话,主家之事,奴婢们哪敢掺和。 “云东这边继续想办法,韩、白两家实力主要在云北,派人赶紧去云西、云南看看,能不能凑出三十万两的货来!”颜沈氏感觉难办的原因,不光是货物问题,三条船被倭奴屠了个干净,光是抚恤就是一大笔钱,最关键的是时间,和外域商人签订的时间,若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出货,就是违约。 背后那只黑手自然知道,光凭区区几十万两银子整不倒颜家,他们需要的也仅仅是违约二字。这,损害的是颜家在绸缎一行的信誉,有时候信誉比金钱更重要。 “还有,派颜康——” “夫人,夫人喜讯,大喜讯!”话音未落,颜康竟然迈着一只老腿,健步如飞的朝内院跑来。颜康是颜家老仆,年龄颇大已经没有忌讳,但如此在内宅行进,也颇为不妥。 “夫人,喜讯!”颜康跑到近来才刚发现不妥,赶紧整整衣冠,“夫人,少爷在北面因功被授为‘血衣伯’,伯爵爵位!这是朝廷喜函,夫人您看!”说完,赶紧把手里烫金红色公函双手呈上。 “什么!我儿,伯爵!?”瞬间飞至的惊喜,冲淡了近期来的愁闷,颜沈氏抢过信函,打开一看: “……今云州杭州府颜氏子卿,……煌煌功业建树青史,由斩首功一万三千,献‘换血术’、‘地道战法’、‘沙盘术’,累累超迁居血衣伯,……”看到此处,喜悦的眼泪夺眶而出。 “恭喜夫人,打明儿起,咱们颜府又能挂上‘敕封血衣伯府第’的牌匾了,上次得到爵位,还是百年以前呢!”颜康也是老泪纵横,一辈子待在颜府,早就和颜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如今颜府再次封爵,已呈兴旺之势,怎能不欣喜若狂。 “是啊,我儿八百年一出,原本就非池中之物!也多亏列祖列宗保佑,方有今日!快,去后堂给老太太报喜去!”刚才绸缎一事早就抛到一边,哪里还记得半点。 “嘣!——什么!血衣伯!”云州云北苏州府,茶杯摔碎的声音随之传来。 “啊!血衣伯!”云州绍兴府,一个和颜沈氏有五分相像的中年男子跃然而起,抑制不住自身激动,“我那外甥真是不错!来人,备车,我要亲自去杭州府一趟。” 说完再顾不得检查身边几人课业,丢下戒尺,掉头而去。只余堂下跪着挨打的一个小胖子,站起身,摸摸挨完打的手和屁股,喃喃自语,“姑父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往上赶,表哥走的时候你在哪?现在跑去杭州府,姑妈能理你才怪!哎哟,我可怜的妹妹哟!” “哦!伯爵爵位,十八岁!颜家子着实了不起,好好好!”云州州治云中城,地处云州腹心之地,大汉未迁都之前一直是云梦大陆核心,历代皇朝国都所在,在云梦大陆有着卓然地位。 “颜家遇到这等龌龊事,正是送上门的好机会,来人把这封信给我兄长送去”云中城知府兼任市舶司提举的萧云迁抚须大笑,红光满面。自家侄女已经出阁,长的国色天香,天下无双。同为天下七望的徐州萧家嫡女,这颜家子正是良配。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自己执掌市舶司,所有外邦来往贸易都归其管辖,颜家正好遇到这等糟心事,自己刚好能伸上手。此事只需自家兄长同意,自然水到渠成。兄长是个没主见的人,自己一提,不会拒绝! 萧云迁不无得意,能和颜家联姻,以后自己在云州的仕途自然更加顺遂,想到此处更是心情舒畅,“拿酒来,今日须痛饮三杯!” 可惜,不光萧云迁这样想,怀有此种目的的人,大有人在。 交州州治百花城。 交州位于大汉最南,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全年果树繁盛,荔枝、龙眼、黄皮、乌榄、白榄等常年挂果,光荔枝便有55类;花卉繁多,观赏品种即有3000多个。百花城更是满城花香,家家户户以植花为雅,时至十月依然姹紫嫣红,香气袭人,沁人心扉。 十月赏菊,菊花盛开之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百花城菊花最美之处有三,其中最大、品种最多的自然是天下七望之一,交州宋家“兰风蕙露苑”。最近三天此处免费开放,更是车马行人,连绵不绝,几处风光秀美之地,是青年男女私会之处。 交州民风彪悍,多是九夷之民和汉人混杂,女子大多可以抛头露面,不让男子专美于前。 “池上山寒欲雾。竹暗小窗低户。数点秋声侵短梦,檐下芭蕉雨。白酒浮蛆鸡涿黍……可惜了,今日小雨,无法出游”小窗之内,一名中年文士,面白长须神态慵懒,拿着兄长寄来的两封信,久久难以回神。此人正是凉州总督宋祁诚的二弟,天下七望之一,现任宋家家主宋祁信。 “父亲,大伯信上说什么!”旁边跪坐一名气质儒雅,面目清秀少年,姓宋名师承文气之中透着一丝精明,正在为父亲看茶、捶腿。 “前段时间你大伯说过的,你妹妹那件婚事!”宋祁信揉揉太阳穴,提起女儿,略感头疼。自己两名女儿,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秀外慧中、德才兼备,宋祁信是把俩女儿爱到了骨子里,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碎。俩女长相之秀丽自不必说;特别是还饱读诗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交州各世家子弟无不趋之若鹜。 眼看年龄愈大,接下来的事却让人头疼不已:婚配。二女儿还好说,还能在等几年,大女已经十六,附和心意的一个没有,怎让宋祁信不烦心。前阵子兄长书信来后,宋祁信自然认真考虑。 可问题恰恰出在饱读诗书上面:自己大女太有主见——文采不如自己者,不嫁! 前阵子兄长把颜家子的十七《出塞》抄录过来,文采倒能说得过去。可更让人闹心的是,颜家子竟公然说那些诗是家中西席所做,非本人所写,自污名声。天底下都是买了别人诗词自己偷偷用,被发现了还死不承认;这颜家子明明自己做的诗,却说是西席所为,难不成脑子进水!? 这样一来,大女自是宁死不愿。颜子卿人品如何,宋祁信也不了解,所以未曾强迫女儿。 “这次是颜家子被授‘血衣伯’,你家大伯问,为何还未动作?”宋祁信再次敲敲额头,从古至今嫁女都是父母一家之言,哪有如此头疼。看来太过溺爱女儿,也不是件好事。 “‘血衣伯!’哦,好大的杀性!”宋师承骤听血衣伯三字,仿佛通天杀气扑面而来,看来自己那没见过面的“未来妹夫”,也不是个简单之人。 “父亲,此事简单,为人如何我去看看便成!”眼见十月,距离颜子卿三年役满回云州,不到一年。这一年时间,自家妹妹等得起。大不了自己跑上一趟,去凉州亲眼看看,若是为人不错,自然可以应承下来,结上这段姻缘。 “哎!也只能如此了——” 第三十一章 十月围城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又是一年秋来到,狩猎中原鹿正肥”左贤王湖邪尸逐鞮左手拿着弯刀,右手抓着手把羊肉哈哈大笑,帐下十余战将举杯盛饮,气氛热烈。湖邪尸逐鞮的年龄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候,美酒、美人、弯刀,每一样都是那样美妙! 帐外就是晋阳城,此时旌旗连绵,锣鼓喧天,十万左贤王部大军早就把晋阳围得水泄不通。俗话说人上一万,无边无际,那十万呢?那真是人马的海洋,马蹄遮住大地、尘土遮掩天空。若是非得找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壮观! “半月之内打造好器械,一月之内,我要攻克晋阳!”湖邪尸逐鞮信心满满。有右谷蠡部的食物支援,入冬之前根本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晋阳大军被伍祐带去朔州,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攻克晋阳是迟早之事。 他这样想,方鸣石不这样想! “围三阙一?笑话!”方鸣石坐在诸位,座下诸将齐聚一堂。“死守晋阳”那个“死”字方鸣石绝不同意,百年坚城,青石打造,兵精粮足,器械物资齐全,戎人拿什么来攻克坚城,靠人命?笑话。 “传令武帅和各县,不得救援!半月之内戎人无法攻城;半月之后,老夫要让这里成为血肉磨盘!”方鸣石虽没有军职,不会军阵,但和伍祐相交、相知多年,军旅之事知之甚详。晋阳周围方圆百里,除门口几颗老柳树外,一颗三年生以上的大树都没有;至于攻城的石头和火油,城外除了泥土和野草,什么都没有,戎人靠牙咬开晋阳? 戎人目的方鸣石自然知晓,马上入冬,右谷蠡部急了。若两月之内不能攻陷朔方,未来相当长时间内,右谷蠡部再也不能进入朔方草原牧马;左贤王部攻击晋阳,目的不在于此,只在伍祐。只要朔州不出意外,晋阳稳如泰山。 “喏!” 晋阳阳曲县。 “武正平,武正安是你亲人?”颜子卿看着座下一个士人打扮中年人,毫无疑问是梦州武氏子弟,双眼中透露出商人的市侩。 “颜少爷,在下正是武氏子弟,正安堂兄!”武正平接到颜子卿传令,马不停蹄赶往阳曲县外军营。十余天前颜子卿大破车难牙部之后,修整一天,大军掉头难移,穿越瀚海草原回到晋阳。因还未完成将令,故而暂时停留阳曲县。 回到阳曲县是迫不得已,连破十几戎人部族,缴获无数的同时,伤员众多。草原之上缺医少药,连续赶路,原本轻伤也变成重伤,十几仗下来,伤员无法安置。若是颜子卿心肠很一点,任其自生自灭当然无需回来;可惜颜子卿做不到,只能暂时回归,先行处置伤员。 回到阳曲县,颜子卿猛然想到,当初离开晋阳武正安的那封无头无脑信件,于是派人唤来武正平,方才知此人竟是武家驻凉州管事,一应商贾事宜皆由其负责,武正安是要帮颜子卿处理战利品。 “颜少爷,所有铠甲、弯刀、金银器皿全都交由在下处置即可,绝对给您一个良心价钱”武正平做梦都没想到颜子卿在戎族的收获如此巨大,光是拉战利品的马车就有一千多辆,痛并快乐着。 “颜少爷,您的那些个战马?——”武正平渴望的看着颜子卿。武器铠甲都是小头,颜子卿手里的战马才是大头。按大汉律,缴获战马属于斩获,必须交公,为令者斩!可没有记录在案的战马……,朝廷每年拨给凉州的军费,两成都不到,剩下的那些亏空怎么弥补?天下七望各有各的生意,战马生意谁做不是做?光是凉州几大府望世家,每年卖出去的战马就上万,都从哪里来的? 这些颜子卿都懂。军司马只记录斩首;战马等缴获没进入晋阳之前都不算斩获。谁还规定缴获的东西不能遗失,不能死去,亦或者不能重新被戎人夺回?就像另一个时空,谁都知道酒驾犯罪,可只要不被当场抓到,第二天酒劲一过,谁敢说我酒驾? “七万匹,你吃的下?”颜子卿看着武正平。消灭车难牙部又得几万战马,林林总总汇聚起来竟有七万多匹,而且全是十里挑一的好马,不好的,直接一刀砍了,丢在了瀚海大草原。 “七万匹!——”武正平喊完马上捂住嘴,这个数,武家连十分之一都吃不下,除非把几个交好的世家全拉进来。“颜少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财货两清!” 财货两清的时间当然不止三天,三天只是第一批交易。七万匹战马中,颜子卿需要留下最好的;这个世界肩高一米五以上的马匹即可算战马,戎人战马普遍较矮,大多在一米六以下;一米六以上即可算是顶级战马,肩高一米七就可叫做宝马! 第三天武正平只带来了一百二十万两银票,跟颜四斤去军营牵走了一万两千匹战马。颜四斤童叟无欺,从一米五到一米六的见样给了部分,质量之好,让前来牵马的世家商贾赞不绝口。那是自然,从近二十万马匹中挑选出来的战马,岂能不好? 接下来十余天,或三五千,或一两千,最多一次带走七千匹,当六万匹战马消失在曲阳县北的草原后,颜子卿桌子上多了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打银票,八百万两!这就是这次出军的所有收获。六万匹马只值七百二十万两,加上武器、铠甲、金银器皿,武正平给凑了个整。要知道整个大汉一年赋税也就两千多万两,八百万两已是大汉一年税赋四成,这是怎样庞大的一笔银钱,各地世家豪族又是怎样奢侈、豪富。 战马只留了一万匹,全是肩高一米六以上的顶级战马,有几百匹肩高甚至超过一米七,说是宝马也不为过。到了阳曲县,颜子卿不光留下伤病士卒。医护营中的被救女子,不适合从军的杂胡,不愿留于军伍而希望离开的汉奴,还有压根不会骑马的人,大枝阔叶去除大半之后,只留下五千。人数减少大半,战力反而增强,至少大军变阵的时候,灵活几倍,军阵崩溃的风险,降低无数倍。 按军中规则,颜子卿能独得一半,所有军官三成,士卒两成。这是一千年来经过无数“前辈”多次“试验”过的,“科学”分配方法,没人愿意去打破,颜子卿也没有意愿去打破这个一脉传承的约定俗成。四百万两,这是颜子卿这次一战所得。 这最后一战解救出来的几千奴隶,自然没有资格去划分战利品,即便按照最后一战前五千人计算,每人能分得的银钱都是一百五十两开外。钱自然不能这么分,刚出塞时候的两千人军功最大,自然拿大头,这样算下来,几乎人人能收获五百两以上,至于军官,至少上千两。 “这四百万两,拿去分了吧!”颜子卿把一半银票递给刘振、朱二郎;另一半给了颜四斤收起来,自己这四百万两,颜子卿没想好怎么花。不光颜子卿部,三名军司马连带以前追随颜子卿战死、残废的老兵们都有!这样的分配,这样的结果,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个个吃的肚子溜圆,谁还有闲话? “卿哥,敞亮!”朱二郎摸着大肚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作为军职最高的几名曲长,这次少说能分到万两以上,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以前的月例,家里每月就给五十两,喝酒都不够。回到京城后,直接可以买下一个大宅院,养几个小娘,那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 “大人,这是接到的晋阳急报”刘振也很高兴,这仗一打完就打算告老。有这笔钱,回到老家买上几百亩地,坐收地租,不比继续滚刀子强?高兴归高兴,倒也没忘了正事,把县令传递给颜子卿的信函双手奉上。 “无需救援,隔岸观火?”方鸣石的原话就是这样。隔岸观火这样的词也毫不忌讳,说明对自己有多自信!方鸣石信里的火自然不是自己,着火的是戎人!可面对十万戎人精锐还敢如此,方鸣石是否太过托大?要知道这次左贤王部带到晋阳的大军里,一个杂役都没有,七万常备军,还有三万最精锐的银狼军,据说可以以一当十的银狼军! “督师不是在玩火吧?” “玩火啊,玩火啊!”接到信件的伍祐并不像方鸣石那样自信。常年和戎人在刀尖上跳舞的伍祐,比方鸣石这样的书生明白得多,真正火力全开的五色狼军,凶残到什么程度,超乎想象。金银黑炎白,每只狼军不超过三万,每一个都是从千万戎人里挑选出的绝对精华,都见过血,没有一只狼军是好惹的。 但是,没有办法。正如方鸣石明白戎人的目的一样,伍祐的军伍嗅觉丝毫不比方鸣石差,戎人猛攻晋阳的目的,从来未曾掩饰,朔方城南门一个戎军都没有,那是右谷蠡王留出的通道:汉军要走,夹道欢迎。当然,若是伍祐真决定撤退,追还是不追,自是两说。 晋阳远在百里之外,伍祐手里还多是步军,救援二字,伍祐想都没想想过。这一局,只能靠方鸣石硬扛,扛到下第一场雪,汉军就胜了,扛不到…… “玩火了,玩火了!——”方鸣石看着城下被填平的壕沟。戎人动作比想象中快的多,打第十天起便开始三面攻城,东、西、北三面壕沟相继被填平,戎人也付出三千条人命。即便如此,城下的人头也半点没见减少。 三天时间,只守了三天汉军就伤亡五千,虽然大多是受伤,但肯定无法再上城头,和战死毫无区别。三万晋阳百姓也被动员起来,和剩下一万五千步军混合编队,至于效果如何,难以估测。 井阑、云梯、冲车、撞车各式攻城器具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摆满大地,在褐色云彩一样的戎人大军护卫下,缓缓逼近晋阳。 “噗!——”“嗤——”双方弓弩齐飞,弹石纵横,一具具尸体或像下饺子一样从城头跌落,或像被破开的西瓜被砸成稀烂,每分每秒都有无数人被填进这个看不见的巨坑。 “哟呵!哟呵!——”方鸣石目光所及,一队披着银色狼皮披风的戎人骑兵出现在眼帘。他们手持重武器,打着座下快马,以汉军能弓箭能射击的最远距离为基点,五千人马一字排开,立于晋阳对面。其弓马之娴熟,变阵之熟练让人咋舌。 “银狼骑兵,射!——”随着银狼骑兵阵内一声命令,五千只弓箭如下雨般降落到晋阳城上,溅起朵朵血浪。 “可恶,他们的射程在我方弓箭手之外!”晋王李文通一拳狠狠捣在城墙上。几天来,汉军伤亡,大多是由银狼骑兵造成。他们在汉军射程外射箭,除了强弩外,根本没有其他武器能够的上。银狼骑兵列阵太薄,投石器之类的守城武器效果微乎其微,即便是强弩,作用也很有限。 “哟呵,哟呵——”十几轮箭雨过后,这五千银狼骑军撤下,重新又换上五千,一片箭雨再次出现在城头上。城头射箭照理说该有加成,可依然被城下的银狼骑兵压制,不得不说银狼骑兵的彪悍和张扬。 “床弩、投石机换火弹”这是唯一的办法。弩箭和火油弹飞速减少,可效果依然有限,这样下去,别说等两月后下雪,半个月都守不到。 “金汁准备!”“快,第三队换上!”“弓箭手,北门支援!”“石灰,还有石灰弹吗?” …… 第三十二章 怎么可能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凉州晋阳。 滔天喊杀声透过窗户透进西门城门楼中,李文通一手杵剑,浑身是伤坐在大椅上。城破就在今日,大汉亲王绝不会偷生,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砰!”大门被撞开,一名心腹亲卫跄踉冲进门楼,甲胄上血迹斑斑,一半肩甲已经不见。 “城破了吗?”李文通闭上双眼,等待这最后一刻。方鸣石身在北门,近况比西门好不了太多,因不是戎人主攻击方向,伤亡稍稍好点。 “走吧!杀一个算一个!此去泉台,本王和你们一起走!”在亲卫搀扶下,艰难走出门楼。 “啊!——杀尽汉狗”一名身着披风的戎人持着弯刀冲向李文通。 “噗嗤!——你这样的小狗也想要本王的命,换一个来!”李文通身受重伤,但也不是区区一个戎人小狗能拿下,一剑挥出,戎人应声而倒。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不知何时,何处响起每一个汉人耳熟能详的战歌,随着歌声的唱响,每倒下一个汉卒,就有一个汉卒接着唱,直到响遍整个城墙。 …… “汉狗完了,杀光汉狗!”一名千户冲上城楼,横刀大笑,先登者,官升一级,赏金千两!“哈哈哈哈!我先登了——嗯?” “呜呜!呜呜!呜呜!——什么声音?敌袭?怎么可能!?” 汉狗的骑兵不都在朔州,晋阳城外哪来的汉军骑兵?站在高高的晋阳城楼,城外一片坦途,目光能及十余里外。天地相接之处,一条淡淡红线,越变越粗,越来越红,阳光映照之下卷起淡淡烟尘,仿若一团红雾朝西门戎族王帐方向压来。 …… “援军!?”李文通甩开亲卫,靠近城墙两步,“哪来的援军?难道——‘颜’字旗,颜子卿!?”目光所及,一杆血红色大旗愈来愈近,大旗上一个闪亮的“颜”字迎风招展,大旗下方红色的铁流组成一个三角朝晋阳迅速涌来,直指戎族王帐大营。 “援军来了,援军——”城墙上忽然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原本快被戎人压缩下城墙的汉卒步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弹簧般再次冲上城头,和戎人陷入焦灼,甚至有把戎骑赶下城头架势。 “暂时稳住了!”亲卫也是精神大振。这就是援军的作用,原本摇摇欲坠的守军,在看到希望之下,有了决死的勇气,短时间内再也不虞陷落,不过结果如何还得看城下援军战果! “那是什么?汉狗!?”左贤王湖邪尸逐鞮眼看先登已经成功,即将打开晋阳城门之际,竟发生如此变故,震怒不已,“攻城别停,沮渠无邪,去,亲自擂鼓,让你的人不准停下;铁伐格,汉狗来的不多,五千人,带上你的一万银狼,撕碎他们!”湖邪尸逐鞮决不允许即将到手果实如此飞走,五千汉狗而已,一万银狼骑兵外带一万常备,有什么好惊慌? “可,那样的话,大王,您的身边就没有防护了!” 铁伐格作为左贤王亲军万户,执掌三万银狼。余下两万分散在北门、东门来不及撤回;还有一万常备在攻城,一旦西门这一万银狼前去迎敌,左贤王身边就只有一万常备军。 “怎么,你是没信心拿下那五千人吗?”左贤王湖邪尸逐鞮眯着双眼,死死盯着铁伐格。 “长生天在上,若取不回汉狗首领的首级,我铁伐格再也不配做您的勇士,我的王——”一个抚胸礼,铁伐格拔身而起,银色的披风衣袂飘飘,大步走向心爱的战马! “闪着银色光辉的神赐战士,走,跟我一起去取下汉狗的头颅,证明你们无敌的勇名!”铁伐格举起手里的狼牙棒,一夹战马,呼啸而出,身后跟着双眼血红,银龙一样的狼骑兵。 “五行阵,冲锋!”这一次颜子卿没能够进行夜袭。夜袭也是一种技术活,不是想搞就能搞。上次,若不是右谷蠡王在信心满满之下没做防备;若不是大军原本就在城中,出城容易;若不是戎军久战之下,身心疲惫,哪来的夜袭胜利。这一次,所有条件都不具备,只能强行攻取。 颜子卿原本没想现在进攻,若是晋阳能再拖上半个月,袭击会容易得多。可时间不容许,晋阳的情况,刻不容缓,今日不强行进攻,以后就再无晋阳。 “跟我冲!——”颜子卿一马当先,左右冉八、单大、棘奴、狼嚎等猛将排在前头充当箭头,再往后折家兄弟、苏定远、查致远、颜战等人紧紧跟随,指挥各自部属,以山呼海啸的气势,朝戎军冲去。 “杀啊!汉狗!” 铁伐格带领的银色军阵中,同样响起震耳喊杀声。一个冲到最前面的千夫长手提大刀,朝颜子卿挥来“噗!”一只白色弓箭射穿其咽喉,翻身落马被身后戎军踩为肉糜,毫无花俏,汉戎两军如流星般,撞到一起。 “还不死!”“死吧戎狗!”“看我的!”“呜——痛快!”—— “轰!——”五行阵加持下,战马、士卒增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力量、速度、耐力和体质,一加一的结果远大于二。飞速推进的汉军战阵以颜子卿等人为箭头,一头扎进银色方阵,像是长刀切蛋糕,亦或是铁锤砸鸡蛋一般,正面撞来的银色戎军万人阵崩溃当场,瞬间被切成两半。 “怎么可能!?”左贤王湖邪尸逐鞮密切注视着远处两个军阵,根本不相信自己眼睛。这样的景象,不是经常发生的么?不过对象转换了一下。无数次南征北战,五色狼军的威名早就响彻整个大草原,每次征讨杂胡,任何一个杂胡骑兵的方阵都是如方才般,一击而破,接下来的便是屠戮。可,这次,为什么不一样? 看错了!湖邪尸逐鞮使劲揉揉双眼,方阵破了,可被破的为什么不是汉人?而是银狼骑兵!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李文通站在城头,也是不敢相信。这是汉军?是颜子卿手下的杂胡组成军队?本王不是看错了吧?该不是神京的御林军赶到晋阳支援,正好和颜子卿合兵一处?可下面没有御林军旗帜,而且即便是御林军也……两百年承平,御林军若是开到晋阳来,未必能比这里的边军强。 “以一半的数量,击穿一个银狼万人阵,难道我身受重伤,眼睛花了?”李文通突然想起爱将尉迟无我向他说过的,颜子卿的神奇,这次,他终于看到了! “怎么可能!”铁伐格喷出一口鲜血。刚才被一名汉将打了一棍,虽没跌落下马,但肋骨断了两根。可不管断了几根肋骨都没有铁伐格的心更痛:怎么可能?银狼骑兵被汉军一切为二,还是二比一数量下。纵横草原的银狼骑兵,让草原任何一个杂胡民族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的五色狼军,理论上天下第二的的至强骑兵,被少了一半的敌人一击而破!? “啊!——”对天长啸,“给我追上去,追!围上去,追上汉狗我要杀光他们!” 铁伐格疯魔的状态,命令旗下千户们赶紧整理军阵,调转马头,无论如何必须追上消灭已经透阵而出的汉军。 “不要停下,继续,五行阵继续冲!”身后的银狼骑兵方阵被破后,前方还有两个万人阵,最后一个方阵里便是金色王帐,左贤王所在,只有冲到哪里,汉军和晋阳才能有一线生机。 “跟我冲!——”颜子卿一马当先,急若流星。身后的汉军潮水般跟随其后,随着颜子卿等箭头杀出的一抹空隙,再次一头扎进第二个戎军万人阵。 “哦,这个方阵貌似比刚才那个好杀!?”棘奴说话声音响如巨雷,可惜没人理他,但人人都在心里同意了他的说法,这第二个方阵和第一个相比如土鸡瓦狗,不值一提。这话要让第二个万夫长听进去,也许会哭晕过去:土鸡瓦狗——说的是我?也可能心中窃喜:原来银狼骑兵和我也是一样待遇! “汉狗别狂,我赫连科前来会你!”一名五官完全长在一起的丑陋戎骑千夫长一打马臀,纵马朝颜子卿赶来,还没靠近只听“嗤!”的一声,“我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了!”冉八一枪挑飞戎骑,在五行阵加持下,冉八的实力已经直追伍云昭兄弟,一名戎人千户冲上来,和送死一般。 无法阻挡的汉骑,如钉入土地的钢钉,一点点破入第二方阵。破开十条阵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前面已再无一个戎人,这是再破一阵。 “最后一阵!——五行阵,列阵跟我冲!”连续两次五行阵,颜子卿别无他法。再次重整军阵,朝着最后一个戎人万人阵冲去——金色王帐就在阵中,一杆十丈的左贤王大旗树立其间,两边飘洒着银色狼尾迎风飘动。 “冲,冲过去——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戎狗血,杀!”—— “滚开,闪开别挡住我们的道!”铁伐格快疯掉了。自己的银狼万人阵整队完毕,完成军阵的调转马头,汉军已经冲过第二方阵,朝第三方阵冲去。追赶上去的铁伐发现,自己和汉军之间竟然还隔着一个自己的常备万人阵。 “滚开!”银狼骑兵在铁伐格的命令下,疯狂冲向自己的常备万人阵。不管前方的是否自己人,挡路的全都要死。已经输无可输的铁伐格此时想的是绞杀完汉军后,自尽于大王脚下,以洗刷干净自己背负的耻辱。 “挡我者死!”一刀劈死一名挡在身前的戎族百夫长,铁伐格纵马冲起。自己的武器依然犀利,自己的骑兵仍然无敌,常备军被一冲而散,可为何刚刚被汉军一切两半? “汉狗别走,我铁伐格来了!” “快,带大王离开这!”一名银狼亲卫百夫长命令手下银狼卫。眼看汉军连破两阵,已经杀到跟前,前面不到十列的戎阵,如今带不来半点安全感,亲卫统领希望带着湖邪尸逐鞮离开此处,否则汉军一旦突破第三阵……后果不堪设想。 “滚开!”湖邪尸逐鞮想都没想一脚踢开亲卫。“逃?长生天的神子,黄金血脉的传承者,草原上最尊贵、最勇敢的狼的子孙,会在五千汉骑的威胁下,夹着尾巴逃走!?” 湖邪尸逐鞮拔出腰间的宝刀,指着颜子卿方向,“要么他死,要么我死,今天这里,只能有一个活下去!” “给我杀!——” 湖邪尸逐鞮像一个被扇了几十巴掌的疯子,指挥着手下亲卫列阵迎敌,心中充满了羞辱和愤怒,牙兵们别无选择,只能拔出弯刀护卫在湖邪尸逐鞮周围,成为一个圆圈。 “匈奴左贤王,取下他的首级!”颜子卿一马当先,策马朝前方撞去。在湖邪尸逐鞮的不可置信之下,一个阵列、两个阵列、三个阵列……逐步靠近。“嗖!”一只白色羽箭闪电般朝湖邪尸逐鞮飞来,“噗嗤!”一名银狼卫死死挡在湖邪尸逐鞮身前,溅出的鲜血染红了湖邪尸逐鞮狰狞的脸。 突然间,湖邪尸逐鞮竟有了一丝害怕,汉军,挡不住!? “撤退,撤!——” 湖邪尸逐鞮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尸体,掉转身子,露出巨大空挡。周围亲卫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湖邪尸逐鞮朝心爱的战马奔去。 “嗖!”再一根羽箭从远方飞来,“噗嗤!”这次再没有忠心的护卫替他阻拦,一只写有“折”字的白色长箭穿身而过,从湖邪尸逐鞮大腿进入,直没入根。“啊!”一阵剧痛,湖邪尸逐鞮翻身而倒,亲兵护卫们赶紧扶起湖邪尸逐鞮。 “保护大王!——”“马匹,牵来马匹!”“挡住汉狗!”大旗周围,一阵慌乱。 “左贤王死了!撤啊!” “左贤王死了,败了,快逃啊!”折家兄弟趁机大声喊叫,身后的苏定远等人赶紧跟随,整个汉军大阵大半是杂胡,随即响应。 不管戎人信不信,反正汉人是信了。精神大振,朝王帐方向更加卖力冲进;而戎骑刚好相反,最后个万骑戎人掉头一看,王帐大旗下面乱成一团,湖邪尸逐鞮的亲卫,围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身边,拼命呐喊,那人生死未卜——汉军的话,渐渐越来越多的人相信。 “不要乱,挡住汉狗!”万夫长满头大汗。若是湖邪尸逐鞮真遭遇不测,一旦兵败,普通士兵也许能活,但大汗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没有一个能活,包括不远处疯狂打马赶来的银狼骑兵万夫长铁伐格。 第三十三章 这次没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湖邪尸逐鞮死了!嗷呜!——”一阵疯狂呐喊,汉军方阵再次响起更加热烈的呼喊。话音刚落,一枚熟悉的头颅被挑在一杆长枪顶端,一个身高九尺,体重两百,面如锅底,双眼浑圆,笑声震天的大汉坐在一匹紫色的宝马上,像狼一样仰天长啸。正是冉八,再看那头颅,正是戎族的下一代大汗,湖邪尸逐鞮的首级。长啸声中,那面十丈高的旗杆被汉军崩断,绚丽的旌旗掉落在地,被来往的战马踩在脚下,一片狼藉。 “湖邪尸逐鞮死了!撤啊,快逃啊!”这次是真的,不光汉人在喊,周遭的戎人也有部分开始吆喝,眼看整个戎族大军即将分崩离析。 “别退,杀光汉狗,拿汉狗的命为左贤王报仇!”一阵大喝从后来的戎人军阵响起。铁伐格这个左贤王最忠心的部属,终于赶到王帐下面,看到的景象却让其肝胆欲裂:左贤王湖邪尸逐鞮被杀,首级被切下高高挂起! “银狼骑兵,长生天的子孙们,为左贤王报仇!和汉狗拼了”说完,不管身后银狼骑兵是否跟上,一头朝颜子卿军阵撞去。银狼骑兵也憋了一肚子火气,二话不说扎进颜子卿军阵,双方开始最惨烈的肉搏。 “怎么办?伯爷!”刘振冲到颜子卿身边。出乎意料,左贤王死后,戎人反而更加嗜血玩命。原本打算依靠左贤王首级搞散戎军的算盘落空,周身戎骑们越围越紧,被杀穿的两个戎骑万人阵也再次聚拢,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密不透风。 “找准一个方向,杀出去!”颜子卿也别无他法,唯一能仰仗的五行阵已经开启近一个时辰,自己双臂越来越重,头越来越沉,浑身的疲劳隐隐告诉颜子卿,阵法开启已经接近极限,很难再坚持下去。可没有选择,这个时候一旦关闭阵法,几千杂胡瞬间就会被戎骑精锐吞并,没有速度的汉骑,转眼就会全军覆没。 “坚持住!”颜子卿被包围在中间。众人都看出颜子卿的疲惫,只能紧紧把其围在中间。冉八枪上有左贤王首级,周围就是戎人围攻的中心,数不尽披着银色披风的银狼骑兵悍不畏死朝冉八冲去,妄想把左贤王首级再抢回去。 “围成一圈”颜子卿别无他法,五行阵再开启下去,自己就要晕倒。暂时关掉阵法,命令全军围在一起,等体力稍稍恢复再做打算,看来,阵法也不是万能的! “伯爷,坚持不住了!”,汉骑的阵型被戎骑蚕食掉不少,就似海浪席卷沙滩一样,冲刷掉一层再一层,阵法关掉的半柱香时间,战死的汉军比前面一个时辰都多: 颜子虎,颜家的血亲子弟,一剑砍死一名戎狗之后,被身后戎人一刀劈死。 魏成东,汉卒老兵,身中十三箭,抱着一名戎人同归于尽。 万俟无邪,杂胡新任队率,斩下一名戎狗首级之后,被三只长刀砍在身上,力尽而亡。 …… 颜子卿心如刀割,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自己太迷信武力,迷信武力的人,迟早死在刀下!可别无他法,生存空间的争夺,根本没有对错之分。 “要结束了么?”眼看周围的银狼骑兵越来越多,颜子卿自言自语。 “放弃么?”颜子卿双眼澄清,看看周围毫无怨言,誓死跟随的胞泽们。自己把他们带进这死地,自然要把它们带出去。 “不!——五行阵跟我冲!”颜子卿面对银狼万户铁伐格一声大吼。身后已经习惯颜子卿命令的众将,赶紧汇聚队伍,重新组成军阵,随颜子卿朝戎阵冲去! “来啊,左贤王首级在此,吾乃天下七望颜家嫡子,敕封血衣伯颜子卿,谁来取我首级!”说完,不顾身边颜四斤等人保护,夹马朝铁伐格冲去。铁伐格仿佛也听懂颜子卿的话,喘着粗气朝颜子卿冲来——心中只有一个意念,杀死汉军主将,给大王报仇。 “啊!——”长枪如龙,一往无前。颜子卿这一枪,凝聚浑身精气神的一枪,承载全部汉骑希望的一枪,宁折不弯百折不挠的一枪“噗嗤!”扎进铁伐格身体,在铁伐格的不信、愤怒、痛苦、解脱中扎进铁伐格身体。 “嘶!”一阵熟悉的暖流通过身体。颜子卿杀死铁伐格的瞬间,只感觉浑身一震,后背一张四象图案金光闪烁,身体涌出阵阵暖流,之前的疲劳和无力再次一扫而空——杀够五万了? 要说杀够五万人,在瀚海大草原的时候就够了,可四象阵没有出现。杀老弱妇孺不算,还是只有在开启阵法的时候杀敌才算?不管如何,重新出现的力量涌于四肢,仿佛无尽的强大再次充斥心间。 “走,跟我冲出去!”颜子卿不敢耽误,剩下的汉军已经不到一半,在拖下去,即便冲出去也没有意义,“冲,跟我——” “杀啊!——”颜子卿的“冲”字还没出口,只听见远方一阵呐喊!透天的喊杀声再次从远处传来,远方天际腾起遮天烟尘,乍眼望去,来者至少五万汉军。最前方,一杆大旗随风摇摆,上面写着“尉迟”二字。 “援军来了!冲啊!”“戎狗完了,冲啊!”“大汉援军来了,戎狗败了!——” 晋阳城头、颜子卿军阵乃至越来越近的汉军军阵中,都响起无数人的欢呼。 “颜伯爷,这次我尉迟,没有来晚吧!?” …… 这一次,尉迟无我没有来晚。半月前接到方鸣石命令之后,和张永安合兵一处,共计两千五百人伺机一旁,等待机会。尉迟无我哪敢像颜子卿一般直冲戎族大阵,只能徘徊三十里外远远观望,看有无机会。今日戎军阵内大变,尉迟无我看到希望,命令众人马尾后扎起树枝装作五万大军模样,这才救得颜子卿一条性命。 西门戎族大军早已强弩之末,被颜子卿连破三阵士气已泄;左贤王战死,最后只靠一口气支撑;铁伐格战死和尉迟无我的救援,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整个戎阵,剩下的戎军只能被迫朝北侧大军溃散,待整军之后才能再次作战。 颜子卿等也是咬牙强撑,哪敢再行追击。草草收拾战利品和伤亡士卒尸身,迅速朝城内撤回。撤进城不到半个时辰,北侧戎人呼啸而至,立于城下,把晋阳再次围个水泄不通。 “戎军要撤了!”接到变故的方鸣石赶回西门,带着浑身染血的颜子卿、李文通等众将立于城头。这次方鸣石没有错,众人等了快两个时辰也没见戎人再动一兵一卒,傍晚时分一名打着白旗的戎人百户靠近城门,被网兜拉进城内。 “送回左贤王首级,撤军?”这是戎人提出的条件,至于别的条件没说。看戎人使者,一副伸长脖子等着被宰的模样,方鸣石笑笑面对颜子卿,“你的功绩已经记录在案,戎王首级是你的战利品,你来决定!”左贤王首级拿在手里没有半点意义,只能惹得左贤王部疯狂攻城,最后同归于尽。 言尽于此,颜子卿没有矫情。“送回三万被你们掠去的汉家男女,左贤王首级还你们!”算算右谷蠡部汉奴数量,三万差不多就是极限。至于别的戎人部落的,时间上等不起。“对了,再来一千匹宝马,五车黄金”朱二郎加了一句。 宝马,不是好马?众将面面相觑看朱二郎一眼。宝马的定义可是肩高一米七以上,这样的马在北地都至少千两以上,好的甚至上万两:一千匹!还有五车黄金? 看戎人使者二话不说掉头而去,颜子卿觉得自己实在太善良。 当天太阳还未落山,一千匹战马就被送进晋阳城。戎军全部撤出二十里,在晋阳以北扎营。不光晋阳,右谷蠡王知道左贤王首级被留在晋阳后,朔方那边仿佛时间停止,所有攻势全部结束,右谷蠡部撤去朔方围困,迅速缩回敕勒大草原。 三天以后,陆陆续续有被右谷蠡部俘获的汉家男女送进晋阳城。三千、八千,一万,两万……当最后一车黄金被送进晋阳,左贤王首级送回戎人大军后,所有戎骑全部开拨,一夜间全部消失朝北退去。瀚海草原上再也看不到半个戎人,自此以后瀚海草原恢复汉名:朔州。 “在戎人新大汗接位之前,可得几年安稳了!”方鸣石在庆功宴上如此说道。没错,战争千年,大汉和戎狄之间的相互了解超乎想象。若死的是别的戎王,战争不会停止,可一旦牵扯到那个位置,哪个种族都一样,一样的血雨腥风、一样的凶狠残忍。 老狼年岁已大,随时可能死去;继承人突然暴毙,其他恶狼能不心有贪念?左贤王死去,新的左贤王必定是大汗的其他儿子,新左贤王没有威信,右贤王垂涎欲滴;大汗还有三个成年儿子,谁来担任左贤王;右谷蠡王闯下大祸,是被大汗追究还是投奔新的继承人;左贤王部、右贤王部、右谷蠡王部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戎族内部如何平衡?这些问题不解决,戎族根本不可能放马南下。 “来,为战死晋阳的大汉男儿们,盛饮此杯!”晋王李文通红光满脸。死里逃生暂且不说,镇守晋阳有功,关键时候部将破敌有功;两万戎人首级,三万缴获战马,粮草兵甲无数,这些全是功劳。虽然不归李文通一人所有,但能在刀山火海中活下来,难道还不值得盛饮? “盛饮此杯!——干!” 第三十四章 人各有志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盛饮此杯!——干!”颜子卿放下酒杯,望着帐下众人。朱二郎、单大、单二、刘振、冉八、车全安、候二、刘弃、折家三兄弟、颜四斤、颜战、苏定远、查致远、棘奴、狼嚎! “干!”不知不觉,自己帐下已经汇聚了这么多胞泽兄弟。可惜人人带伤,有幸全都活着。 “这次斩获,我等当是首功!”这点毫无疑问,颜子卿看看朱二郎,朱二郎看看刘振,再朝颜子卿眨眨眼,表示明白。 “你们知道我意愿。颜家天下七望,世代书香,家父、家祖和全部族人,都希望我能回乡,以科举重振家门!”颜子卿这话,众人都明白,平时四斤、颜战等人没少在众人面前吹嘘。 “此战我足以获封杂号将军,可我最多能受中郎将一职!”一旦接受杂号将军,就必须以军职步入朝堂,以后无法科举,更不能以文官身份入阁拜相,这是书香世家绝对无法接受的。用众世家广为流传的话来说:不入内阁,终为蝼蚁。 “但军功不能白白浪费!半年之后我即脱下战袍,回乡耕读;诸位兄弟与我同生共死,若有意继续从军报国者,现在提出,多出的军功尽数赠予,望能多出几名中郎将、校尉,也让我等没有白白忙活一场!”说完,颜子卿微笑面对众人。此时众将脸色却像一面万花筒,红白青紫各有不同。 “卿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们家要我入军职,我是老二,军功我是来者不拒!”朱二郎朝颜子卿眨眨眼,首先站立,“若能成为中郎将,再有家里帮着活动活动,半年后调入禁军;以后众位兄弟来到京城,我是地主,喝最好的酒、找最美的小娘,我朱二全包了!”朱二郎胆小怕死,但人缘不错,说完之后引来众人一片叫好。 “朱哥我们可记下了,可别到时候说手头凑紧,找了小娘还要我们自己付钱啊!”苏定远人小鬼大,年龄最小,是众人的小弟。 “哪能啊,那么干的是王八!——”“哈哈!哈哈!哈!——” “伯爷,您知道,打完这仗我就要告老还乡。刘弃也要回乡科举,若是有点军功傍身,回去能多个官身,多几亩官田赐予,也是不错的!”刘振第二个起身,帮刘弃把话一起说了。军功的作用不光升军职,退伍回乡之后还能有官身。虽不能担任七品以上官吏,但县里的佐吏是能当的,刘振的毫不掩饰,得到众人的一致祝福。 “哪个,伯爷,哪个,我——”随后起来的是车全安,有点扭捏,不太好意思。“伯爷,哪个,我想留下——” “二弟!”“二哥!”冉八和候二应身而起,二人没想到车全安会留下,原先说好的同生共死? “冉八、猴儿,座下!”颜子卿赶紧喝止。人各有志,人走什么样的路,只能由自己选择。与其将来反目成仇,不如好说好散。“继续从军,在刀口添血过活,需要更大的勇气!全安选择,我很欣慰!”颜子卿提前和朱二郎、刘振二人说过此事,让他们俩做托,就怕发生冉八、猴子这样的事。 有时候,人的意志往往屈从于道德绑架,明明不愿做的事却因他人被迫改变,只会适得其反。 “多谢伯爷!”车全安啪一声跪在颜子卿面前,“俺爹临死前,希望俺能光宗耀祖。俺大字不识一个,只能靠刀头舔血挣军功,希望将来能得个一官半职,实现俺爹遗愿!” 车全安这么说,众人皆低头不语,大多表示理解,唯有猴子在颜子卿的压制下,不能做声,脸憋得绯红。 “全安,快起来!”颜子卿亲手扶起,“论功我能保你一个校尉,至于以后只能靠你自己,多多保重!”颜子卿知道,和方鸣石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让方鸣石弄虚作假到报请中郎将地步。朱二郎和刘振原本已是曲长,提升两级不算过分。 眼见除车全安外,再无人站起,颜子卿既感动又可惜,“冉八,你有阵斩左贤王之功,你若是继续从军,一个中郎将是跑不——” “伯爷无需再说,一个中郎将而已!”冉八打断颜子卿的话,“没把命还清之前,我不走!啥时候我觉得还清了,我自己就走了!”说完看看车全安,闷不做声,一口喝下一大碗酒。 “好!——”“好兄弟!老八,等回了云州,俺们继续大碗喝酒!”“八哥,好样的!”冉八一句话说出众人心声,臊的车全安愈加脸红不已。 “棘奴、狼嚎,你们?”颜子卿再看众人,没有起身意思,只能挑最新跟随的两人说项。跟自己回到云州前程未仆,眼下几年北边没战事,不会太残酷。颜子卿不希望众人屈从道义二字跟随自己,白白浪废一身本事。 “主人,不必说了!”狼嚎声音嘶哑,“草原的金雕,一生只能跟随一个主人。从您救出我,帮我报仇的一刻,我就再不会拜第二个主人”,说完嘿嘿一笑,端起酒碗朝冉八、棘奴敬去。“老八,奴奴喝——” “喝!”棘奴平时话不多,此刻根本不说话,端起碗和狼嚎一饮而尽,表明态度。 “你们!哎!——”费尽心机也只有四人离开,除了叹气再也说不出多的一句,“盛饮此杯,干!” “盛饮,干——不醉不归!” “伯爷,你看,这匹马怎么样!”第二天一早,冉八献宝一样拉着颜子卿和众将去到军营。 “嘶!——”“宝马!”“真漂亮!”“长生天,神驹!” 众人的叹息声中,一匹浑身金黄,四蹄雪白,肩高一米八,身高二米二以上,体重接近两吨的庞然大物矗立在众人面前。“左贤王的坐骑,太美了!” 这匹马就是左贤王坐骑。浑身金毛,像铺上一层金色翡翠,没有一根杂毛的马非常难找,如此美丽还能兼具强壮的马,绝对堪称天下绝品。不说马的速度、耐力,光是外貌就冠绝天下。 “金翠玉露踏清风”颜子卿看着眼前的战马,实在爱不释手,送出去一匹飒露紫,得回一匹绝世宝马,“以后它就叫金翠玉露!” “不光马,还有这个!”战马旁边还放着一件披风,一套铠甲,一把弯刀。披风通体雪白,毛发柔顺,是用草原北方冻原上的白狐皮制成,珍贵无比;铠甲通体幽蓝,绚烂耀眼,据棘奴说,是用极西之地一种珍贵到极点的蓝金混合陨石制成,防御无双却又轻巧无比,重量不及汉甲三成;弯刀是用西域最好的钨磁精钢采用六十四倍叠加锻钢法打造,拇指粗的铁条削之如泥,光凭其刀柄上镶嵌的一颗颗龙眼宝石,就知道何其珍贵。 “冉八,这些算利息?”颜子卿少有和众将开玩笑,这次说的冉八大笑不已。 “利息,利息!——哈哈哈!”众人气氛热烈。除了冉八和苏定远等几个早就骑上宝马的,其他众人全都鸟枪换大炮,人手一匹肩高一米七以上的宝马、一件从银狼骑兵身上拔下的银白披风、一把精心打造掺杂有钨磁的精钢宝刀。 朱二郎要的五车黄金,没能落到颜子卿嘴里。三万汉奴安置、晋阳战死士卒和平民的善后、立功将士奖赏,哪样不需要海量银钱?晋阳之战,功在众人,这边吃肉,也给他人留口汤喝,五车黄金颜子卿一车没取,全给方鸣石送去,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 一千宝马颜子卿留下八百,自家兄弟用得上,没理由送出去。一百留给李文通,一百赠予其他守军,这样分配,谁也无话可说。 “卿哥,银狼披风一共得到三千多件,留下了;掺杂钨磁的精钢弯刀收获四千多把,都是那些银狼们留下,花钱买不到的好东西,也留下了;战马还有一万两千多匹,您要是做好决定了,得赶紧处理!”朱二郎意思颜子卿懂。 原先有顶级战马一万多匹,这次战损不少,却也收获不少银狼骑兵的坐骑,加上左贤王换来的宝马,军营中有战马一万两千多匹。既然决定几月后脱离军队,那这些战马必须尽早处理。里面除了最开始三千匹列入军籍,回头要交还,其他还有九千匹可以自己“自行解决”——前提不能被发现。 “统计一下,到时候有多少人愿意跟我回云州,残疾的我也带走!”颜子卿想到战损,痛由心起。只是那短短半柱香功夫,士卒倒下一半,之所以没有崩溃,还是因为颜子卿军中声望无以复加的原因。五千人出阵,回来不到三千,两千多战死,剩下还有无数残疾——最好的战争也不如最差的和平!“记住,此事绝不准勉强!” “嗯!知道,这事我和四斤一起做!”颜四斤是颜子卿贴身亲卫,说起话来比朱二郎这个“外人”方便,也更能取信。这次收获加上前次收获,即便战死者家里、残疾士卒都能得到妥善安置,带千辆纹银回到家乡,在哪里过不上好日子!不愿去云州的肯定不少。 第三十五章 两笔生意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武正平,你鼻子真灵!”颜子卿看着堂下武正平。大战刚结束没几天,武正平就巴巴的跑上门来,这样的鼻子,难道是属狗的? “伯爷,您误会我了,这次还真不是专程来找您的,让我来的,另有其人!”武正平朝颜子卿挤挤眉毛。谁叫他来的,他没透露,但颜子卿知道绝不是普通人。有权利、有能力、有胆量卖出战利品的,整个晋阳一个巴掌都能数完,是谁还用颜子卿去问! “那你来找我干么?”颜子卿手里拿着一本春秋释义。方鸣石家里实在找不出几本“应付考试”的书,市井里能买的到的时文解析,字迹模糊、粗制滥造、水平低劣,还不如颜子卿自己所写,实在难以“下口!” “伯爷,您手里那几千匹宝马!?——”颜子卿最近作为,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统兵功劳给不了人,破敌大功颜子卿头一份,这个想让都让不了;首级斩获和破敌收获可以给人:朱二郎的中郎将方鸣石已经报了上去;刘振、车全安报了校尉;其他在籍汉卒甚至包括刘弃等人,一百多人列入曲长名单,剩下两百多老汉卒全是队率;还有五百多汉奴、杂胡入籍者,统统报了什长、屯长——这是不留后路的节奏啊! 这些人要全批下来,颜子卿的队伍还不全散!原本杂号将军的功劳立马缩水大半,能升为中郎将都难!这,明显是要离开军伍的前兆,世家出来的武正平能不明白颜子卿要干嘛? “那么多好马,留着着实可惜!伯爷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人!”武正平套着近乎,近似献媚。颜子卿手里的好马,他早就垂涎欲滴,可惜原先不知道颜子卿想法,不敢询问。如今明白过来,再不下手,会遭天谴。“那些马,伯爷不可能全带回云州的,武家每年经手的好马上万匹,在梦州能养住的不过一千,多了再家大业大也受不了!” 这是事实,北马往南,光是气候和水土就能让马废掉大半。若精心照料还好点,稍有不慎,光拉稀就能把马拉死,更别说感冒、中暑、瘟疫什么的。驽马不算,以武家财力也养不了上千战马,云州颜家也绝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你到是明白!”颜子卿早找人问过,心里有底。愿意跟颜子卿回云州的,人还不少。汉卒们有家有口不愿去,自然不提;汉奴从军者,有了钱大多不愿再去南方,或回乡、或找亲戚、或继续从军,愿留下的屈指可数;杂胡愿走的反倒不少。 杂胡大多被戎人灭族,原本就没有亲人,逐草而居的习性决定了愿意依附强者。即便手上有了银两,但在草原是花不出去的;与其在汉人的地盘到处受白眼,还不如跟一个有情有义有实力的主人,更有安全感。除三百多残疾外,还有近八百多杂胡愿意追随颜子卿回到云州,这大大出乎颜子卿意料。 收留这一千多人,完全没问题。光是自己血衣伯身份就能拥有一千亲军,若是这次爵位还能提升一级,侯爵有两千亲卫。虽需自己养活,虽全大汉没几个有爵者会如此疯狂,但,颜子卿养得起。 “我留五百宝马,五百战马。剩下一千五百宝马和六千五百顶级战马给你!”颜子卿把“宝马”和 “顶级”二字喊得特别重,战马易得,宝马难求,这是谁都懂的道理。“具体价格,你跟苏定远谈!”颜子卿这次没交给颜四斤。比起四斤那老实孩子,苏定远可谓浑身心眼,由他出面,保准不会吃大亏。 真正的宝马,颜子卿一共也就三十多匹,军官们都不够分,怎么可能卖出去。所谓的宝马,也不过是肩高超过一米七的战马而已,有时候未必能比一米六的强壮,这要骑过的战士才知道,用眼睛看不出来。精心挑选出来的那一千战马,才是未必好看但绝对实用的精品。肩高一米七却华而不实的,自然处理掉,这个武正平当然明白,不过又不是自己骑,武正平更不可能一一验证。 “伯爷,您的那些银狼披风和弯刀?”武正平得陇望蜀,“那些银白色的狼皮披风绝对是好东西,一千两银子一件您卖不卖?”武正平开完价心中忐忑。弯刀有没有无所谓,毕竟汉人还是更喜欢用直剑和长刀,弯刀这样的东西用起来不顺手。 “一千两?”颜子卿心里翻江倒海。区区几张狼皮拼凑的披风值十匹战马的钱?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在大汉如此受追捧,颜子卿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但面色上没有表现出来,几辈子的颜子卿都没有钱的概念,上辈子国家养,这辈子家族养,多少钱是多?多少钱是少? “伯爷觉得少?”武正平咬咬牙。今日到颜府的主要目的就是宝马和披风,宝马落实了,披风是一定要到手的。颜子卿不知道披风价值,武正平却知道:草原上的狼大多是黑色和灰色,要出一头银色和白色的有多难? 三万银狼骑兵也未必个个都是银狼披风,用别的皮毛代替的大有人在。要想从银狼骑兵身上缴获一挂银色披风的难度……武正平想到这打个寒颤。接下来几年可能没有战事,这批马和披风基本都是有价无市,几千件披风,不说买卖,光是送人就是多大人情? “伯爷,一千三百两,不能再多了?”武正平破釜沉舟,这个价买进来,卖出去利润也不大,但做生意有时候不光是看利润的,特别是背后还有家族的商会,更是如此。 沉默一分钟就涨三百两!颜子卿觉得自己实在不是做生意材料,等回到云州必须找个“专业”的人来负责了。“好吧,给你两千挂,弯刀别想了,我留着有用!”颜子卿也不是完全不懂行情,自己那件颜福从云州带来的紫貂皮披风,价格也就两千两左右,紫貂披风一年能出几件?这银狼披风有多少?武家给的是“良心”价。 三天后。 “伯爷,这是账本!”苏定远擦擦鼻子,把一个檀木盒子和一张纸递给颜子卿。 “银狼披风260万两,普通战马190万两,宝马450万两,合计900万两!?”看到纸上的一串数字,翻开盒子里的一叠银票,颜子卿有召集军队去草原上再抢一把的冲动。上次几万匹战马才卖出那么点钱,这次这么多!?好吧,上次八百万两其实也不少!但颜子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上次被坑了! “我原本打算让他凑个整,一千万两的,不过看他都哭了,就算了,哎!还是心太软!”苏定远乐呵呵看着一盒子银票,这一分下来,自己又能得不少,到南方能买多少地?娶多少个媳妇? 心太软!颜子卿决定了,在没找到管账的之前让这家伙管钱。颜四斤太实诚,跑个腿还可以,论起心眼,骑着自己的金翠玉露都撵不上面前这家伙。 “按规矩,分了吧!” 云州,敕封血衣伯,颜府。 “嫂夫人,令郎在北方大展神威,我这做叔叔的也心有荣焉!”萧云迁坐在颜府大厅,一边和颜沈氏寒暄。因同为世家子弟,早年和颜父颜绍成熟识,所以叫一声嫂夫人倒不为过。 “萧大人客气了!”颜家最近虽有喜讯,但颜沈氏依然眉头紧皱。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家和颜家虽偶有来往但关系并不深厚,这萧云迁无事献殷勤,再联系上最近颜家发生的事!—— “不知大人到我颜家有何贵干?”官人之间也许遮遮掩掩,但颜沈氏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虽是妇道人家,但也是大族出生的颜沈氏见到萧云迁并不发憷,区区一个知府而已,还管不到杭州府。若没有萧家背景,颜沈氏都懒得问来由。 “那我就直说了!”萧云迁想着措辞。怎样达到目的,又不让颜沈氏觉得自己在趁机要挟,还不能丢萧家的脸让颜家认为自己赶贴着上前。 “最近颜家绸缎生意的事,在下听说了!何人出手,想必嫂夫人心里是通透的!你们几家生意的事,在下帮不上忙。不过,”萧云迁顿顿,“在下身在市舶司,番人那边是能说得上话的。除非他们以后都不在市舶司走货,否则——颜家合同上的期限,延上一个月时间,想必能帮嫂夫人解决掉这个麻烦!” 萧云迁一脸诚恳,“嫂夫人莫要多想,我萧家从不碰海外生意,绸缎什么的绝无牵扯,此事绝对和我萧家无关,”怕颜家多心,萧云迁解释一番,“我之所以愿意这么做,只是为咱们两家孩子!”有时候遮遮掩掩反倒适得其反,特别是和女人打交道。 “我儿?子卿!——”颜沈氏顿时警觉,“如何有关?” “贤侄人才俊秀,年青一代中出类拔萃、鹤立鸡群自不必说”萧云迁看着颜沈氏反应,听到赞扬儿子,面容放松下来,“明年就要回乡,年及弱冠!他的亲事,嫂夫人作何打算?” “亲事!”说到此处,颜沈氏豁然站立,面色难看。 说别的还好,说到亲事颜沈氏一想起来就浑身火气。前几日自家兄长跑到杭州,就是为了那亲事之事。自家公公在世之时还好,公公走后家道日渐败落。丈夫颜绍成当家时,入不敷出,卖田卖产也没见沈家拉衬一把;丈夫走后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沈家在哪?自己孩儿到凉州从军之时,也没见过来谈谈亲事,封伯之后赶巴巴跑来谈孩子亲事? 为此事,和兄长大吵一番,不欢而散。如今萧云迁再次谈起,难怪颜沈氏脸色大变。 “我颜家再是落魄,还没到拿我孩儿亲事做交易地步!”颜沈氏双眉一竖,眼看就要发作。 “嫂夫人,误会,误会了!”萧云迁赶紧解释,“我家侄女,年方二九,和令郎年岁相当。她是我兄长唯一嫡女,掌上明珠,身份上绝不辱没令郎!”这么说,稍稍稳住了颜沈氏,“至于长相才貌——不是我做叔叔的自夸,嫂夫人可亲自派人前去打听,整个徐州乃至整个天下,我萧家女儿都是最顶尖的!” 这话萧云迁还真没太自夸。“李家男儿萧家女”这是整个大汉传遍的,历代萧家嫡女多有嫁进皇宫,成就后位的。若不是这一代女儿就一个,舍不得;若不是这一代皇室太诡异,萧家不想惹麻烦;恐怕侄女的婚事还轮不到自己这个叔叔来管。 这么一解释,颜沈氏顿时沉下心来,认真思考此事。若萧云迁所说不假,那还真带有诚意来的。这代颜家没落,但萧家可没有。论人暂不说面前的萧云迁,神京城内部阁高官,就有好几个是萧家族人;论财力,萧家所在徐州连接南北两方,九州通衢,富甲天下;论势萧家可没颜家这种“内乱”,齐心合力,掌控徐州,安若泰山! 萧家嫡女和颜子卿——按照萧云迁这么一说,还真是良配。 “嫂夫人若不相信,此事可以先定下!”萧云迁一看有戏,精神大振,“嫂夫人若是怕事情太急,不好决定,可先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可延期,等令郎回归之后我们再行商谈!”光是纳彩,严格算其实根本不算定亲,勉强一个约定,这也足显萧家诚意。 “绸缎那边的事,嫂夫人只管交与在下!三天内我让番人给颜家一个交代,”萧云迁看颜沈氏意动,加一把火,“这段时间嫂夫人可尽情打听去,我萧家女儿是何等出彩!若不满意,只管不认便是!”这点自信,萧云迁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萧家如此诚意,颜沈氏确实心动了。至于说自家侄女,再想想自己兄长,转头就被颜沈氏抛在脑后!“那就先定下来吧!” ……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课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半月之后,伍祐回军。 整个晋阳,既披麻戴孝又张灯结彩。披麻戴孝,是因为家家都有男丁战死城头,哭声响遍整个晋阳城内;张灯结彩,是因为最近几年终于不用担心戎人南侵,能过上几年好日子。 这次的抚恤发的很及时。战死士卒的、帮助守城的、前期斩获的一并下发,给心碎的家庭稍许安慰;三万汉奴南归也井井有条,晋阳和朔州之间土地分发出去,建立十几个村堡,既做村庄又能防御,真不知道晋阳府哪来那么多钱! “你既做了决定,我也不劝你,不过这条路亦不好走!”方鸣石坐在堂上,颜子卿端坐堂前。“如今朝堂党争激烈,互相攻讦,你若立志于此,哎!——”前路艰难这样的话,方鸣石不想再说。颜子卿在军事上的天赋,已经证明;其科举上的能力,中个进士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中进士和当官是不一样的。官场就是个大泥潭,不是光凭力量就能玩的转,有可能你越用力陷得越深,最后淹没其中。以颜子卿的性格,方鸣石并不看好他的未来。 “这最后时间,老夫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老夫只教你最后一件事,你记住!”为什么用“最后时间”四个字,颜子卿没注意,但方鸣石说到教最后一件事的时候,颜子卿站了起来。 “这世间,有的事情,文官能做武将不能做,上司能做下属不能做,好人能做坏人不能做——这,你是明白的。”方鸣石看着颜子卿,“这世间还有的事,武将能做文官不能做,下属能做上司不能做,坏人能做好人不能做,比如:倒卖军马、贩卖军械!”说完一脸苦笑,颜子卿心中一震。 “但是,这世间还有的事,文官武官不去做,上司下属不去做,好人坏人都不去做,但必须有人要去做的!”方鸣石站起,走到府衙外的假山旁边,看着远方天空,背对颜子卿。 “我方鸣石一生,上不能以报皇恩,下不能以安黎民,废人也!”没有回头,“但我胸中还有一口气在,一口浩然之气!” “何为儒?先贤说,儒者柔也,老夫不赞同!人分儒者为陋儒、贱儒、小儒、俗儒、大儒、雅儒;在我看来,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此乃小人之儒!”方鸣石转过身来,“有人谓大儒应当: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由此来看,我方鸣石也只是一小儒耳!” “但是,小儒亦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方鸣石双眼炙热看着颜子卿,“吾生平见过才华横溢者,你为第一;心境桀骜者,你为第一;无君无父者,你亦为第一!”颜子卿听到这以楞,不知道方鸣石何意?这些话明显有失偏颇,太过极端,但颜子卿懒得解释。 “若在盛世,你当为能臣;若为乱世,你便是枭雄”这句话颜子卿好耳熟,这样的评价,方鸣石到底想怎么样?“督师!——” “你别说话!”方鸣石打断颜子卿,“老夫原本该找个理由拿下你,比如你私贩战马,又比如你在草原残杀妇孺!” 方鸣石看着颜子卿表情,平淡之中竟无半点变化,不愧是自己看中之人,不由得点点头。 颜子卿也在等方鸣石说话。没有证据的事,颜子卿根本不怕,方鸣石也只是嘴上说说,不留纸面的事,若是追究起来,颜子卿有一百种方法脱罪。 “可老夫最终还是没那么做,因为,这事,老夫也做了——”。说到乱世枭雄,颜子卿表情没变;说贩卖战马,颜子卿表情也没变。这次,变了。 “督师!——”“哎!继续听老夫说——” “老夫时间已经不多了!”方鸣石朝颜子卿淡然一笑。“老夫既然做了,就从没想过隐瞒!” “七年来,老夫在凉州利用草原盐湖之利,获利百万补充军资;七年来,老夫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他们倒卖军械,私贩战马以补军资;七年来,老夫日夜煎熬,心忧国事却敢怒不敢言;七年来,老夫眼睁睁看着大汉烽烟四起却束手无策;如今,老夫不想忍了,因为老夫实在忍不下去!” “这两天刑部即要前来拿人,老夫已经做好准备!可他们的罪名真是可笑:贩卖战马三百匹!?老夫明明卖了三万,为何只说三百?不敢说三万”方鸣石的问题,颜子卿答不出来。 “是因为他们实在没脸说三万哪!两年大战,户部拨款十万两!十万两?不算凉州,光是晋阳便伤亡十万军民以上,十万两!他们谁家里拿不出十万两?”说到此处,悲从心情,低头长叹,半天才缓过神来。 “督师,若是为钱的事,我这里倒还有些!那些亏空——” “不是钱的事——与亏空无关。过几天老夫就要入京,老夫要去神京问问,问问陛下,为何几十年不上朝?为何被小人蒙蔽?时局如此、民不聊生,党同伐异、结党营私,这些他都知道么?”方鸣石激动不已,颜子卿却满心悲伤。去神京,问陛下!?这也许就是理念差异。拿自己的性命去问一句话,问一句早就有答案的话,在方鸣石看来,也许有意义吧! 但对颜子卿来说,没有半点意义。皇帝座下的血衣卫,遍布天下,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君不见当今天子几十年不上朝,朝堂之事依然了若指掌,若是边军、百官间的事他不知道——颜子卿只有冷笑。 两年多来,通过各种渠道也知道一些。执政之初倒也励精图治,元祐十五年那场大变之后,性格大变,不再上朝。二十年,历经多位首辅,风云变幻,稳坐高堂看那潮起潮落,这样的君主,有什么不明白,岂是用“蒙蔽”二字能解释的? “我要教你的东西,以后你才会明白!”方鸣石像是交代后事,“我女儿已经交代伍祐帮忙照看!我走以后,这里的所有书籍,就全部送你了!” “你记住!”方鸣石抓住颜子卿肩膀,“你曾经说过的话:以你之鲜血护卫大汉,护卫汉民,此生不渝!说到,更要做到!” 说完扬长而去,只留下颜子卿一人伫立当场。 颜子卿百感交集。道不同不相为谋,方鸣石的某些观点,自己永远都无法理解;方鸣石做的事,也许自己绝不赞同;但方鸣石的某种品质,已经生生浸入了自己的脑海以致灵魂。有的人你可以不认同他,有的人你甚至可以不喜欢他,但你不得不尊重他。 因为他带给别人的不光是感动,还有改变! “老父母,您就这样走了啊!——” “老父母,方大人,您是冤枉的,相信没多久就能澄清的!” “方督师,万万保重!” 晋阳城外,近十万军民齐聚一堂,不是戎族入侵,只是为了送一个人。 刑部差役看着这满城军民的送行阵势,吓得面无人色,一个“贪官”还能被这么多人惦记,谁都没想到。可惜他们没见过,九年前九夷夷民送方鸣石的情景,否则非屎尿横流。 “凝斋,你这又是何必呢!”伍祐满脸悲戚。虽方鸣石早就和他沟通过,但老友的冤枉他了若指掌,至今无法释怀。只要方鸣石写个自辨书,解释清楚原因,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亦或者干脆把事挑开,把所有人全部拉下水,更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偏偏选了这条最不好走的路! “汝女自今日起便是吾女,你可放心!但,到了京城后,能否软一点!”伍祐此话接近于哀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了,此事无需再说!”方鸣石满不在乎,只是直溜溜看着这合城百姓,心中不甘。 “好了,方某离开了!”最后看一眼晋阳城墙,方鸣石即将掉头而去。 “先生!——”一个声音从伍祐身边传来。 人群瞩目,只见伍祐身后的颜子卿排身而出,独立众人之前。 “侯爷!”刑部差官躬身经敬礼。如今的颜子卿已经是侯爷之尊,授侯文书是和逮捕方鸣石文书一天达到的。不知道颜子卿要做什么,差官只能让到一边。 “先生!”今日颜子卿一身正装:头顶七旒侯冠,黄、绿、赤、紫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两枚玉绶环;身穿四爪大龙缎袍,玉带玉佩,赤罗蔽膝,白袜黑履。 “先生!子卿蒙先生两年教诲,已有师生之实,却无师生之名。多次欲拜先生为师,然学生桀骜不驯,先生一直未曾应允。今日一别,先生远去千里,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恳请先生收录门下,以了子卿平生心愿!”说完,一个躬身跪倒在方鸣石面前。 “啊!——”不光方鸣石,伍祐、李文通甚至送行其他将校、平民全都一声惊呼,随后丝丝吸气声传来。全城为方鸣石送行是一码事,跪下拜师又是另一回事。一个是戴罪赴京,即将论罪之人,九死一生;一个是七望嫡子,新晋侯爷,前途光明。颜子卿跪倒方鸣石身前一刻,无数人惊掉下巴,还有无数人若有所思,更有无数人竖起拇指。 “请先生正名!”颜子卿这一叫,是把方鸣石放到了火架上面。若是其他时候,方鸣石自然千肯万肯,得收颜子卿为弟子是其心愿,但今时今刻…… “痴儿,你这是何苦?”方鸣石苦笑一声。不谈理念,颜子卿在十万人面前跪下请求入门,乃是方鸣石万万没想到的。 多次暗示,方鸣石早就知道颜子卿的心高气傲。收之为徒,早就断了念想。不料赴死之前颜子卿竟有如此举动,此时的方鸣石真不想收下颜子卿,不是不喜,是不愿把他牵连。可颜子卿当着全晋阳十万人跪下,一旦不收…… “好吧!我方鸣石收下了!”再一声叹息,方鸣石扶起恭敬磕三次响头的颜子卿,“你这是何苦呢!” “学生家父去世,尚未有表字,也请先生一并赐予了吧!?”表字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取的,除了自己,只有最亲密的父母师长能取。 “你立志既然护佑大汉,护佑汉民,那为师赐你:‘佑之’二字,望你能记住自己诺言吧!”自己这名弟子,至今方鸣石都没看透,但事到如今,看不看透已毫无意义。 “谢恩师!”颜子卿再次长揖,“恩师教诲,子卿当铭感于心,须臾不敢忘记!” “昔日,恩师曾与子卿谈到立德、立功、立言,子卿年少鄙薄不敢妄称‘三立’。今日先生即将远行,学生在此立志:当承先生‘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之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使我凝斋一门福泽天下,德被苍生”说完,郑重跪地,再次磕下三个响头。 “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方鸣石双眼绽放出异样神采,立身一辈子,可不就这八个字,如今颜子卿一说,顿时茅塞顿开,平生所有感悟仿佛都涌现出来,生平一个个画面再次活灵活现。“好!好!好——好一个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连七个哈字,大笑之余,转身大步离去……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伍祐、李文通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颜子卿,表情复杂。天地以生物为心,人心以恻隐为本,仁民爱物,方为天地立心;天地无一物不得其所,万物一体同命,可谓为生民立命;承上启下,开拓创新,方为继往圣绝学;实现为开,谓之期待,社会大同,方为开万世太平。 这样的立志,一般人连承受都承受不起,即便放在一个天下七望嫡子身上,也是太过沉重。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狂妄,太过狂妄!在某些人眼中,这样的立志,与藐视天下如同一般!这样的立志,视天下官员、芸芸士子为何物?这样的立志,置历代先贤于何处!狂妄,太过狂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晋阳百姓中不乏学识渊博者,颜子卿此话一出,顿时心有所感。为百姓、晋阳受过的方大人不就如此,真正为国为民者,难道不是如此?望着方鸣石远去背影,无数身受恩惠着泪眼纵横。不由自主,小声吟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 声音愈演愈大,无数百姓大声诵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 晋阳城外十万人随之一起呼念:为天地立心……方大人,一路走好! “四斤,你带十名士卒一起护送先生进京”颜子卿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带够银子,别让先生路上吃苦,到京之后若事有不谐……把先生带回来!”所有人中,只有颜子卿知道方鸣石想去干嘛,也只有颜子卿明白最终结果,却无能为力。 身为血衣侯,一个小小侯爵做不了任何事,颜子卿埋怨自己的弱小;身为天下七望颜家嫡子,颜家的实力也不能为己所用,颜子卿遗憾自己的孤单;身为方鸣石的关门弟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师赴死! “我发誓,下一次,绝不会再如此无力!”颜子卿远望斜阳, 第三十七章 长歌当哭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紫禁城,大光明殿。汉白玉圆形底座三层,黄琉璃瓦圆攒尘顶,两重顶子。上下两檐间悬一方“大光明殿”匾额。殿内烟雾缭绕,仙气纵横。 “陛下,西北那边赏赐已经厚发,有功将士俱已升赏,对陛下感恩戴德。此外——方鸣石进京了,”内阁首辅李悝压根没想这个时候处置方鸣石。两派斗得水深火热,方鸣石这样的官员一旦出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维新派做的手脚,但李悝要对付谁也不会去对付方鸣石,因为,没好处。 “叶阁老,方鸣石是你的学生,你怎么看!”元祐帝一身道袍,面容清癯,稍稍蜡黄。半眯着双眼,显得无精打采。 “亲王犯法与庶民同罪”叶文忠面无表情“方鸣石入狱,贩卖军马一事,供认不讳,证据确凿,辩无可辩,签字画押,任凭陛下处置。满朝文武,没有异议。” “陛下!这是方鸣石上的自辩折子”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永亭,端着盛有方鸣石折子的托盘立在一边。自辩折子刚刚上到,冯永亭看都没敢看,赶紧送上来。 “《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呵呵,好大的口气!”元祐轻轻翻开方鸣石折子,方鸣石被告发贩卖军马两百匹,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元祐帝要的不是结果,是一个态度。 “晋阳知府臣方鸣石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臣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其任至重。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欲称其任,亦惟以责寄臣工,使尽言而已。臣请披沥肝胆,为陛下陈之。” “哈,为直言天下第一事,还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狂妄”元祐眼睛一睁,继续往下看: “陛下则锐精未久……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欺君之罪何如?” 什么意思,就是在说:陛下锐意精心治国时间不长,被杂乱的念头牵引而去,反而把刚毅圣明的本质误用。以为人真的能够长生不老,而一味的玄修,倾尽民脂民膏,滥兴土木工程,二十余年不临朝听政,法律纲纪已经废弛。官吏贪污骄横,百姓无法生活,水旱灾害经常发生,盗贼越来越盛。天下人对您不满已经很久,这内外臣工都知道。……谄媚的风气太厉害。人们内心惭愧,心气空虚,在背后议论是非,欺君之罪到了怎样的地步! 看到此处,元祐帝双手发抖,头上冒汗。 “……一意玄修,是陛下之心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之情偏也……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何意:……一心一意学道修行,陛下心受迷惑,过分苛刻武断……陛下您莫非认为只要抓住刑和赏的权柄,就不怕无人办事,天下就可以治好,修道便没有什么害处?……如果您承认修道有害无益,那么臣子转变,百姓的祸福,天下的安危都将由此而不同,所以您应当立即悔悟,每日上朝理政,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一起言说天下利害,洗刷数十年君道之误……今天官吏设置不全,办事因循苟且,敷衍塞责,不守法纪,却还自以为不错。……臣每想到这里便痛心疾首。所以今日便冒死竭忠,诚恳的向陛下进言。望陛下能够改变心思,转换方向,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都取决于您,若陛下真能采纳,是我宗庙、社稷、国家的幸运,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幸运! “弑君之罪!该死!该死!该死!——”接连三个该死,李悝和叶文忠眼睁睁看着元祐帝面色发白,嘴唇发青,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君无父,无君无父……”哆嗦着除着句话,再无其他。 “啊!”李悝、叶文忠拿起方鸣石奏折看过之后,浑身颤抖,俯身于地,再不敢多言。 “来人,草诏——” “陛下,万万不可啊!”李悝惊恐之下抬起头来,一旦以这样的因由处死方鸣石,元祐帝和满朝文武还不遗臭万年? “陛下,还是按三百匹军马——处置吧!”李悝看看身边趴在地上装死的叶文忠,身前元祐帝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再无他法。 “三百匹军马……”元祐帝眼皮跳动,呼吸急促,半晌之后,终于回归神来,“好吧,便宜他了!” “五千退十万,阵斩左贤王?”颜君武看着战报默默无语,昏暗的灯光下,已显老态,“八百年一出,难道真的是八百年一出吗?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大汉表面上看来欣欣向荣,但执掌吏部的颜君武却不这么想。几十年的维新变法确实卓有成效,但再好的变法也抵不住有心人的破坏、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抵制和地主豪强不见血的侵蚀,岁入多了几百万两,可财政丝毫未见好转,戍边、镇乱、平叛、赈灾、防倭……。方鸣石这种一心为国的官员都被一刀斩杀,这在几十年前根本不可想象,可知那看不见的黑洞有多恐怖,湍急的河流下隐藏着多少旋涡。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又为何偏偏和方鸣石搅到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一旦这样选,将来的路有多难么?”幽暗中再次叹息,“你呀,一辈子都不如我!你不如我,你儿子不如我儿子,为何临到最后,生个孙子却如此出色?冤孽呀,可恨、可惜、可叹!” 三日之后,神京午门。 “一代贪官”方鸣石以“贩卖军马三百匹”之罪,午门处斩。京城过往百姓抛石掷菜,以示对贪腐官吏之厌恶——缩衣节食以御外敌,竟还有人偷卖战马,何等丧心病狂?斩首之后,一名小厮花千两白银赎走其尸首,随后不知所踪! 京城百姓可愚,愚不了天下。 《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十五天内传遍九州。要知道,即便快马加鞭,从冀州传至滇州、交州也需一月以上,此次如此迅捷,除了信鸽,再无其他方法。愚人者,人愚之。普天之下,闻者莫不摇头叹息,伤心不已。也许只有端坐光明殿中那位,依旧认可世人皆愚说法。 几千里外,方鸣石死讯传入晋阳,满城缟素,比之几月前晋阳大战之后出殡还惨烈十倍。晋阳百姓因此罢市,白衣白帽之人布满全城,日夜祭拜方鸣石,无数家中竖起牌位,祭奠哭拜的人百里不绝。 颜子卿府内设坛吊祭,并亲自手雕刻、手写牌位,祭于堂上:长歌当哭,逝者逝亦,老师一路走好! 远离晋阳万里之外的交州景象则截然不同。 “阿爷走了——”“这样的官都杀,汉人该完了”“外面无数百姓在祭祀阿爷,民心可用!”“阿爷走了,路上太寂寞,该有人相随的!”“汉人一直在骗我们,确实不该这样下去”“以前还好点,这一条鞭法后,由实物改缴税银,孩儿们实在维持不下去了!”“每年的税赋,大半都被他们贪了”“准备的差不多!” “大祭司,北面的朋友送来了粮食,南面的朋友送来了刀枪,万事具已齐备——”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汉元祐三十五年,东南交州。 正月初一,交州九夷百姓给了大汉朝廷一份“厚重大礼”:冼、莫、侬、韦、罗、岑、蒙、闭、甘九姓土司,代表畎、于、方、黄、白、赤、玄、风、阳九夷三十六洞三百万族民,举行祭天仪式,告慰上天,告慰方阿爷,自日起兵,不再归汉。方鸣石的“至交好友”、交州总督朱子清亲帅七万大军征伐,败。三个月内,叛乱席卷交南行省七府四十二县,交州糜烂。 “公子,若是心情不好,看不进去,就别看,不如散散心!”换上汉装的边青桐,去掉三分野性,增添五分妩媚,脸型修长,鼻子通直,嘴角直通两边酒窝,一笑露出上排雪白细牙,最恐怖的还是那傲人身材,寒冬腊月也抵挡不住其火热风情。 “哦!如何散心!?”颜子卿放下书籍,看着轻身走到身边的跪坐一旁的边青桐。几个月相处,府中众人也知道颜子卿脾气,话虽不多,但为人和蔼,很少乱发脾气,从未处罚过下人。“如何散心?嗯!?”颜子卿一根手指搭上边青桐露出上衣的雪白脖颈,又白又长,真不知道如何保养得这么好? “啊,公子!”感受到颜子卿的炙热视线和手指,边青桐竟感觉心慌。说对颜子卿没有好感那是假的,但若颜子卿真有动作,却又惆怅若失。“我会弹琴,不如给公子抚上一曲”,低下头,声若蚊吟。 “哦,你还会抚琴,那来上一首!?”颜子卿最近几月闭门不出,除张玉、朱二郎等人邀请外,概不见客。 朱二郎、刘振、车全安等人升职委任早已到达,众人去白玉楼一醉方休之后,各自离散。颜子卿官至鹰扬中郎将,手下一校由单大接管,冉八、候二、折家兄弟等人各有升迁归于单大名下,等待颜子卿离职之后一并离开。军营中诸事交于单大调配之后,颜子卿十天半月去上军营一趟,其他时间具是研习时文。 方鸣石女儿方婉惜住在伍府,方鸣石离去之后一病不起,最近方才好转。颜子卿多次提出请方惋惜同回云州,被她和伍祐同时拒绝。“我伍祐的女儿,怎么随你去云州,难不成你要娶她?”伍祐这么说,颜子卿也只能妥协。 “你我结为兄妹,从今往后,以兄妹相称!”颜子卿给方惋惜留下晋阳城外一万亩地契,“以后任何事,只需向为兄支许一声,为兄莫不相从!”这是颜子卿别无他法,“逼迫”方惋惜结拜时的情景。方惋惜哭泣声中,点头称是。 “好美!”朱二郎看到伍家姑娘伍云禄时,目不转睛自言自语,留着长长的诞水,“你不怕她两位兄长?”颜子卿一句话让朱二郎欲念全消。 “真好!”张玉看到方惋惜的时候,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回去以后我去求俺阿耶,跟武帅求亲!”张玉身为南宁侯嫡子,将来需继承侯位,想迎娶方惋惜,和做梦一样。 “娶不娶我不管,我只要两点,一是惋惜必须心甘情愿,二是明媒正娶!”颜子卿和张玉之间说话已无太多顾忌,一是一,二是二。“那是当然,你认为我张某是什么人?”张玉的人品,值得信任。 “既然决定了,剩下时间就在府内安心看书,别再牵扯其他”这是伍祐最后忠告,从那以后,直到现在。 “那你与我弹上一首”颜子卿放下手指。没有轻薄的意思,只是欣赏,像边青桐这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好女子,颜子卿从没想过去亵渎。 “一首西江月吧!”边青桐双颊绯红,调试好瑶琴,轻轻抚上琴面:“凤额绣帘高卷,兽钚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厌厌难觉。……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你这首西江月意境一般,胭脂太重,我不喜欢”颜子卿斜卧一侧,看向窗外,“而且,它不配你”这样的调子,只适合烟花女子弹唱,如何能由边青桐弹唱。 “我送你一曲吧,和你般配,下次唱那首!”颜子卿起身拿起毛笔,边青桐赶紧磨墨侍候,“这墨太差,入水就化,东一坨西一坨,污了我的好字了” 颜子卿随口两句,引来堂下大初、小初两丫头的严重“不满”。最近颜子卿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在府中大声放肆、喧哗,往常还能踢个毽子、投个竹壶之类的娱乐,已经停止好久,今日趁着颜子卿心情好,俩女也敢插上几句。 “少爷,这可是福伯在晋阳能买到的最好松墨,您还嫌不好呀!”小初古灵精怪,大初端庄文雅,说话的自然是小初。 “这叫最好,你们是孤陋寡闻了!”颜子卿笑笑没有多说,二初见识太少,也无法反驳。只见颜子卿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一首《西江月》,再把笔投于笔筒: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公子,这是给我的?”边青桐抚摸着颜子卿留下的白纸,轻轻吹干,久久不能言语。 “嗯!以前的事,忘了吧!以后,唱我这首。开心点!” 大初、小初二姐妹凑上前来,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羡慕。 “公子,您当初第一次见我们的时候,说的两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不是残句呀!?”小初不顾大初眼神,大着胆子,问颜子卿。 “当然!”颜子卿再次拿起笔,“想要!?” “嗯呢!嗯呢!”俩女互看一眼,同时点头,瑾瑜之美,莫过于此。 “好吧,出去别说我写的”颜子卿游龙飞舞,不一会一首《春江花月夜》流落纸间。 “知道,公子,是佚名先生写的,我们知道!”俩女相视一笑,又是四个淡淡的酒窝,异口同声的清脆,仿佛黄鹂投林,让颜子卿微微愣神,方鸣石死去的悲伤竟淡了几分。 “《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公子,这是写的您的家乡,银江和杭州钱塘吗?”大初声音温柔,软软糯糯和边青桐有些相似。 “公子,你想家了吗?”小初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想家吗?也许吧——” 第三十八章 一曲离殇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妄,狂妄,何其狂妄!但是我喜欢!”蜀州秀川书院,一名身穿盘龙蜀绣,头戴冲天儒冠,剑眉入鬓的鹰钩鼻男子,双目放光,笑声欢畅,“颜子卿,不妄我为你弃考三年,你值得!” “抬眼望天空,带一身超然狂傲,莫让云雾当我路,比仙鹤飞的更高”梦州武家一独立庭院,仙鹤戏水、雾霭亭台,一名白衣“公子”抚琴而唱,声音清雅,悠长空旷。论长相,比起颜子卿竟还“英俊”几分,只多了一似俊秀,少了一点阳刚。“看破世上纷纷事,冲破风雨阻挡;悠悠红尘中只有你,与我知心同道?……嘣!——”用力之下,琴弦戛然而断。 “为万世开太平!颜子卿,这就是你的挑战书吗?”右手一扫,古朴瑶琴飞落潭中。 “如果这是你挑战天下的战书,我接了!——来人,沐浴更衣!”话落间,几名俏丽美婢应声而至,手捧花瓣、紫香、玉露薄纱,俯于白衣公子身边。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好,好!好男儿当如是”雍州秦轩花坊,一名三十余岁男子,左手拿书,右手端酒,一饮一点头,仿佛沉醉不已。“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不错,深合吾心,当浮一大白”说完一扬右手,几口美酒又灌入腹中。 “文轩公子,您少喝点”几名花坊小娘掩嘴轻笑,围坐男子身边,既有爱慕,也有心疼。爱慕其文采风流,心疼其身体损伤。“文轩公子别喝了,我们姐妹给你唱一曲吧,你昨天写的《雪梅香》” “《雪梅香》:……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诗词之中,无尽的相思婉转衬托出孤单、痛苦和寂寞。几名小娘唱腔悠悠,逼人心醉,唱完以后,众女竟潸然泪下,无不掩面。 冀州神京,徂徕书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苍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吐出如飞瀑击石,让人肃穆。“‘学以致用,知行合一’颜子卿此子,可谓当世孺子第一人!”说完一抚胸前白须,目视众人,“退下吧!” 三百人端坐堂下,**而坐,听到老者所令,无不长揖到地:“学生告退!”说完依次起身,鱼贯而出,整个大堂竟无半点声响。 “先生,这样说可好?”众人走后,旁边一中年儒生面色凝重,低声询问,“先生名满天下!此语一出,此子无疑置身风口浪尖,与其无益!” “哦!——”问川先生似无意一般,轻轻摇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缘来缘去,自有天定……” “什么?以凝斋关门弟子自诩,还要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徐州萧家当代家主萧云德手中信笺悄然滑落,心中懊悔不已。当初二弟与自己一说与颜家结亲,自己耳根太软,鬼迷心窍之下竟被说动,现如今方鸣石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已经传遍天下,可以想象陛下何其震怒? 据神京族人传来消息,此事已经成为陛下心中一大心结,彻夜难眠。颜子卿竟大庭广众之下拜方鸣石为师,何其不智?不,是愚蠢。这等样的人,其前途基本已经毁掉,自己还怎么能把爱女嫁于他?想到此处,萧云德不由气怒交加。 “老爷,您别生气!”师爷姓谈,递过一杯茶汤,打开折扇微微一扇,“只是纳采而已,还没有问名、纳吉,而且此事也没有过多宣扬。杭州府,学生走上一趟,保准此事办的妥妥的,叫那颜家放不出半句话来!”此世婚礼,决定权依然掌控在男方手上,即便是口头协议。若颜家不同意取消,咬住不放,也是难过。但颜家亦是千年世家,注重脸面,同样不愿鱼死网破,所以师爷有绝对把握。 “这样,不太好吧!?”萧云德稍稍犹豫,此事这样做了,无疑是把颜家得罪狠了,而且“我二弟那边,不太好看吧?” “有什么不好看”谈师爷太了解自己主人,萧云德心里明明已经点头同意,就是拿不定主意,“这是家主嫁女,又不是二爷嫁女,学生去云州,顺便通知二爷一声便是!颜家子一看便不是省心的主,万一将来惹出什么乱子,连累主家,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此话师爷说到萧云德心坎里,一咬牙“他颜子卿不顾轻重,事已至此,也怪不得我萧家,你明日启程吧!” “退亲!?”绸缎之事在萧云迁协调下,颜家损失几十万两银子勉强结束。方鸣石之事刚传到云州,家族就排个师爷来通知此事,气得萧云迁眼花。 “谁的主意?”萧云迁当场砸了喝水杯子,吓得师爷缩了缩脖子。“鼠目寸光的蠢物,颜家子拜一个方鸣石怎么了?”萧云迁一阵头晕,赶紧扶椅坐下。 “志大才疏、胆略不足、刚愎自用,好谋无决,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萧云迁只想撕了面前蠢物,“颜家怎么说?同意了?”最可恨的,师爷去的第一站不是云中城而是杭州,把事情办完,再无回旋余地才来通知自己!难不成兄长和自己是仇人? “颜家!颜家当场就同意了!”进门前谈师爷还洋洋得意,没想到二爷发这么大火气。一个颜家子而已,他们颜家又不是得罪不起!再说,在谈师爷眼中,此事无疑是颜家做的不地道在先。 “同意了!哎!帮来帮去帮成仇——”萧云迁顿感萧索,“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此事萧家不会去宣扬,颜家更不会宣扬。但问题是,此前已经把消息放了出去,颜萧俩家下人都知道,更别说其他世家。萧颜两家不去宣扬,可挡不住其他家族、平民把此事当成茶余饭后谈料。人的秉性便是如此,谁也不会拒绝聊聊世家大户墙角传出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狗屁倒灶的事,越是遮掩,传的越快,此事该如何收尾…… “来,盛饮此杯,为众位兄弟践行!”语鹂楼中,李文通坐于主位,两旁张玉、颜子卿、朱二郎、铁三郎、尉迟无我等人,全是军中胞泽,日常好友,无相干的一个没有。 “当初我要跟着颜兄混就好了,怎么也是个中郎将!就我最可怜,一个队率,回去我阿耶知道,还不打死我!”铁三郎看着朱二郎满脸羡慕,那一股股妒火,周围端着酸梅汤的小娘们都浇不灭。 “行了——你,我跟着卿哥出生入死,有几次都差点回不来!”朱二郎哪敢暴露自己在颜子卿营中中表现,只能把牛皮吹得震天响。“你就偷着乐吧,当初从军之时十五兄弟,现今只剩八个,活着比啥都强”朱二郎此话一出,张玉、颜子卿等人尽数沉默,三年前第一次到白玉楼喝酒,一共十五人,如今只有八个,众人只觉物是人非。 “也是,你这么一说我就舒服多了!”铁三郎想想也是,若三年前知道自己能或者回神京,那还不高兴得跳起来,朱二郎这么一说,仿佛得寸进尺说的就是自己。 “子卿贤弟,到云州之后也给哥哥们写几封书信,不要生疏了,多多联系!”李文通的示好颜子卿没有拒绝。对于李文通这样的人,颜子卿半点都不讨厌,只觉亲切。至于说言官、文官们爱怎么说,由得他们去。 “张大哥,你的战马战死,不如把我的金翠玉露牵走,留在我身边,浪费了!”颜子卿这么一说,别说朱二郎等人口水直流,就连李文通都忍不住鼓圆双眼,一副愿意帮张玉答应表情。张玉的青蛟拳毛骢朔州一战战死沙场,张玉一直没能找到好马乘坐,颜子卿这么一说,张玉感动不已。 要知道,颜子卿的金翠玉露乃是左贤王坐骑,天下有数的绝世宝马,凉州再也找不出一匹,送给自己……“不用了,马上我和朱二郎他们就要回神京了,家父不会留我长期在凉州的”张玉乃是侯府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侯府自然不可能留其在晋阳一辈子。 “马你自己留着吧,但还是要备一份大礼,等我向惜娘提亲成功之后,记得送上!”惜娘就是方惋惜小名。张玉豪气大方、正义严谨让伍祐很是满意,有意撮合他俩,将方惋惜许配于他。至于其提亲能不能成功,还得看张玉和他老子的博弈给不给力。 “那是一定!我颜子卿嫁妹,绝不叫你侯府看扁!”颜子卿如今也是侯爵,张玉老爹本人来此也是平起平坐,自然毫无顾忌。 “卿哥,你不是还有两个妹妹吗,要不嫁我一个,你把金翠玉露拿来当陪嫁就行!”朱二郎忝着个肥脸凑到面前,猪哥模样。颜子卿的金翠玉露,看一次留半盆口水,听说有机会得到,那里还按耐得住。颜子卿的妹子是庶出,朱二郎虽是老二,但也是嫡出,此事根本成不了。 “别做梦了,我颜家女不给人做小,若是明媒正娶,你只管来!”颜子卿知道朱二郎家情景,想要让朱二郎娶自家庶出妹子,难度比张玉娶方惋惜还大。 “子卿,不用你嫁妹子,你用你的金翠玉露来招上门女婿,说不得朱二郎也会上钩,那你还需你出嫁妆?啊,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肯定中招!——哈哈” …… “此情此景怎能不赋词一首,”朱二郎抱着酒缸站起身,耸着大肚皮,打着酒嗝面朝众人: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来,盛饮此杯,从此以后天各一方,苟富贵、不相忘!” “苟富贵、不相忘!干——” “干——” 车队停于晋阳大门,颜子卿再次骑马抬头,鹿角尖刺依然红中发黑血迹斑斑,几颗光秃秃垂柳,在秋风吹拂下,干枝乱摆,好似在用力抓住过往浮沙。 “少爷,全准备好,可以出行了!”颜福更加苍老,“庭院过户给了方小姐,临时雇的奴婢都遣散,其他人都在这了!” 颜子卿回望,来时五十名颜家子弟,如今只剩二十二。前面几辆马车上是满满的书籍和边青桐几名侍女,中间车上还有三百多不良于行的残疾退伍士卒,最后面是八百多整装待发的私军,众人都在翘首以待,迎接不知前路的未来。 “出发!——”一声号令,车队徐徐成行,由北向南,向云州驶去…… 第039章 远眺银江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金秋十月,瓜果飘香,九州腹地雍州更是如此。 江陵,又叫江州城。隶属梦州却位于雍州最南端,地处银江中游,南临银江,北依雍州汉水,西控蜀州,南通梦州,是真正的“四州通衢”,号为“大汉心肺”,“亦都会也”。 江陵银江渡口此时段乃是一年中最繁忙季节。江陵渡水过得银江,沿银江支流即可进入云梦大陆的起源之地,云梦泽。“云梦”一词在先秦古籍中,乃是“平原广泽”。《云梦泽志》记载:“夏秋汛涨”,虽“淼漫若海”,然“春冬水涸,即为平田。周廻三千里”。云梦泽周围也沼泽化,一片“葭苇弥望”的“巨盗所出没”的地区而有“千里荒”之称。有诗为证:八月湖水平, 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 波撼岳阳城。亦或: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云梦**西三千里,南北两千里,烟波浩渺,广阔无边。岛屿星罗棋布,河道蜿蜒纵横交错。素有“九曲回肠”之称的荆江贯穿其中,云梦泽接纳了大量江水带来的泥沙,不断向东发展,湖中形成无数陆上三角洲,构成典型三角洲景观。在地壳下降时期形成巨大洼地,加上江水累积而成如今的云梦大泽。 而从银江渡口上船能直通云梦泽沿岸所有城市,最远可经铜水达交州中部,其繁忙程度可想而知。若要在年节前归家,在银江渡口乘船无疑是最便捷、省时的手段。 这日,夕阳西下已近黄昏,银江渡口依然行人车水马龙,不见半点减少。渡口西侧有一客栈名叫悦来,乃是渡口最大停歇的地儿,人来人往,客喧如沸。 “小二,结账!”一个洪亮声音在众人耳畔炸响。有好事者朝其望去,一黄脸大汉身高九尺,膀阔腰圆,拳如钵盂,体格壮健坐在一边。 “客官,两斤牛肉,一壶热酒,馒头十个,七百文即可!多谢客官!”小二跑过来。 “嗯,实在,不过我没钱,小二哥,莫要惊慌!只管打我一顿抵账可好!?”大汉话已出口,顿时引来众人兴趣,不由竞相围观。 “大爷,您说笑!我打你作甚?”小二不是没见过吃霸王餐的,但吃了以后还如此妥帖认打的着实少见。“大爷,我们概不赊账,您看你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叫你打,只管打!用手可以,打累了用木棍也成!我真没钱,你打我一顿,叫你好想,我也好受,可好?”大汉的执着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打啊!”“你打,不打真就白吃了!”“你不打,我等也不付钱了——快打。”笑闹声此起彼伏。 “好了,这酒钱我家少爷出了!”一个声音传来,丢下一坨十两纹银,“多的钱你找还与他” ,说完指指黄脸大汉,掉头就走。小二接过银两喜气洋洋,九两多纹银找与大汉。黄脸大汉也不推脱,接过银子丢到怀中,既不说话也不答谢,径自走了。 “滕爷,这两人也是有意思!一个帮人,丢出十两银子,水响也不听个转身就走;另一个受了人家好处,还得了银两,谢字都没一个,着实有意思!”客栈外侧茶棚下,一个船火儿大口撕咬这馒头,与主位上一名五十余岁,精瘦干练老者说话,周围还有三十余人,一看便是行船走货的水上人家。 “小声点,那群人就在那边,怪瘆人的!”身边另一火儿用胳膊肘怼了怼说话小伙,视线望去,不远处客栈外空地,一百余人马席地而坐。众人中,大半是身着汉服的杂胡,小半汉人,马匹系在路边吃着杂草,众人分成两拨围在一起吃着客栈提供的牛肉、馒头、瓜果蔬菜,除了酒水,一应俱全。 “空地还有那么大,偏偏没有人坐到那边?怪了!”客栈内部早就坐满,屋外大棚插不下针尖,偏偏那群人四周空旷无人,连个搭伙的没有。 “招子放亮点!”滕爷终于开口,“那批人不简单,身份尊贵不说,他们带有杀气!”为何普通人不愿拼凑上去,皆因趋利避害,一看就不好惹且容易招灾的一群人,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滕爷,您看那匹马!”随着小伙计一指,众人朝一匹金色巨马看去。肩高一米八接近一米九的好马,南方可不多见。更重要的是马群其他马匹也不非凡,仔细一观,一百多匹马肩高竟全都在一米七以上,这样的一群马,值多少钱? “嘶!这马!——”抽凉气的不光滕爷,客栈四周无数人早就看见,甚至还进入几个有心人的眼帘。其中一名贼眉鼠眼消瘦矮子,和一个头发糟乱、眼有双瞳的赤脚大汉相视一眼,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贪婪。 “这马!——你们在此等我!”丢下此话,滕爷一个起身,毅然朝席地而坐众人走去。 “这位大人,小人有事特地前来拜见主家!”还未走进,滕爷就被一身高两米多的恐怖大汉拦住,如铃铛般眼睛注视下,滕爷不由得心中发颤。 “放他过来!”一个冷峻声音传来,滕爷被放进人群,“找我何事?”循着声音望去,滕爷顿立当场。 眼前之人到底是男是女?若是男人,能如此“漂亮”,这次滕爷用的是漂亮二字。面庞清俊,眉毛细长,五官柔和,比自家小姐竟然还“美丽”几分!若说是女人,那脖子下的喉结……更不必说身边端茶伺候的一对孪生双胞胎,五官精致,皮肤晶莹,一笑嫣然,再笑倾城;还有一捧琴女子,面容完美,身材凹凸,气质出尘,让人不敢直视。 滕爷哪敢再看下去,“启禀贵人,小人是漕帮管事腾二。刚才偶见贵人贵童行事,料想贵人是否需要渡江,所以过来斗胆问询一声。”这个时候等在银江渡口,皆是渡江之人,滕二如此询问,不过是接机攀谈好说话。 “漕帮!”端坐之人正是从凉州回乡的颜子卿。出晋阳之后,颜福建议下,马队分两部分赶路。若一起行走,每天行程五十余里,年前势必无法赶回云州。为不耽误颜子卿归乡过年祭祖,颜福自荐带大部缓慢行车,颜子卿带一百余骑轻车简从,先行回归。大队人马由单大、颜战、苏定远等人管辖,颜子卿只带了狼嚎、棘奴、颜四斤和折家兄弟先行,初家姐妹和边青桐坐马车随队伺候。 “请坐!漕帮主要活计在大运河,何时到雍州来讨活了?”颜子卿声音略带磁性,语气中一种让人不得不如实回答的意味。颜四斤端过一张小凳,让滕二坐在一边。 “回禀贵人,漕帮月前接了笔活儿,护送一批货物到雍州,今日刚完成交割,打算今日启程回杭州。刚才小人约莫着贵人打算过河,所以过来询问,若是贵人有需,我等船队可捎上贵人一程。”滕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发颤的,伙计们没眼力界,他有。 走南闯北几十年,见过的宝马可谓无数,云州总督的、云州韩家家主的、梦州武家家主的、交北行省巡抚的、还有无数致仕高官、名门望族的坐骑,没有一匹比得上眼前的这匹金色巨马。就是周围几十匹其手下乘坐的马匹,拿到云州也是巡抚也骑不起的宝马,还有靓丽的侍女、彪悍的随从,这样的人若能搭上关系,对漕帮百无一害。 “杭州?如此巧合?”漕帮驻地便在大运河的起点杭州,当然不算巧合,不过在此遇到空船的漕帮众人,算是巧合! “巧合!?”滕二也是刹那失声,随即反应过来,“哦,贵人莫非也回杭州!?”若是能搭上杭州高门大阀,更是意外惊喜! “我家少爷,乃是云州颜家大少爷,御赐血衣侯,你可知晓?”颜四斤立于一旁,接过话头,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相随众人当中,只有颜四斤是汉人,其余几人不是杂胡便是西域人,所有路上一应场面皆是颜四斤应付。 “云州颜家,御赐血衣侯!”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外地人或许还需问问旁人,滕二作为漕帮长老,一路管事,哪能不知道颜子卿大名。旦夕间,八百年一出、盖压云州当代、谪仙降世等词汇充斥于脑海间,震得脑门轰隆隆直响。 “原来是颜家大少爷,侯爷在上,请受草民一拜!”早想过要磕头,可这到了磕头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诚惶诚恐。“不用!”还未等滕二站起身,一只白玉般的手早搭在滕二肩膀,行船走马的汉子,一时间竟起不得身来:侯爷好大力气。 “你是老者,无需如此!”颜子卿示意滕二无需客气,“主家相邀,我等打扰了!”有漕帮船队,自然胜过再去找船使用。先不说这个时节车船难找,光是要能承载一百多人马的船队,便可遇不可求,漕帮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吃饭完毕,喂过马匹,众人启程赶往码头,刚走出客栈范围,便见一黄脸大汉坐在路边,看情形,正是在等颜子卿一行人。 “我说,你这人有完没完?”颜四斤站了出来,刚拿了九两银子还不知足,难不成还要得寸进尺?“你想作甚?” “无他,报恩!”黄脸大汉道,“你们被人盯上了,有人看上你们马!路上得当心!”没有走的意思,跟在众人马后,打算随颜子卿等人朝码头赶! “盯上了?”这话滕爷相信。颜子卿的马确实打眼,不过要打颜子卿的主意?滕爷看看颜子卿身后一百多名身着皮甲,腰挎弯刀,背负长弓的护卫。打颜子卿主意,和老寿星上吊有何区别?“谁盯上了!?”滕爷的问题,大汉根本不回答,只一个劲跟在颜子卿身后。 “你恩已经报了,怎么不走!?”颜子卿饶有兴趣看着跟在马后大汉。 “跟你们走一路,保你一条命就走!”黄脸大汉不置可否,不徐不疾,慢慢悠悠。 “保命,我看你是骗吃骗喝吧!”滕爷身后的船小二看滕爷吃瘪,气不过出声。明明一个穷到吃霸王餐的泼皮癞汉,从头到尾不看滕爷一眼,端的架子比官人还大,让滕爷手下如何做想? “那多谢了!”颜子卿既然开口,众人便不再言语。颜子卿手一挥,有人牵过一匹备用马匹,黄脸大汉二话不说,跨马而上,继续跟从。 只有滕爷叹口气,这黄脸大汉,伙计们也没瞧透。如此落魄之下,依然没行强盗之事,有德;一饭之恩,涌泉相报,有义;知道强人要来,满不在乎,有勇;敢当着百余强仆的面,说保颜子卿一命的话,有能。这样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英雄!疯子,这个世道,早就死的不能再死,那还由得你出来浪迹江湖? 另一面,滕爷也不由得羡慕黄脸大汉。报恩都能报到云州颜家嫡子,当代世家第一公子,御赐血衣侯爷颜子卿身上,看样子还颇得颜子卿赏识,这大汉的气运也是好得没边了,将来若投归颜家门下,岂不是鸡犬升天,前程远大? 这叫什么?错有错着!还是傻人有傻福? 第040章 夜宿富阳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侯爷,前面就是富阳府,一入富阳云梦泽支流即可叫做富春江,往前再行两日便可进入钱塘江,达到杭州地界了!”腾爷紧垂十几天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抻眼看看身边安坐的黄脸大汉,脸色阴晴不定。十几天前黄脸大汉一句话,滕爷和一众漕帮伙计衣不解体、神经紧张忙活半月,抢马的贼人没来,众人不由得好生失望;再一想,贼人没来也是好事,难道还盼着贼人来此?眼看马上进入富江,即将抵杭,能够归家,心情不由得逐渐放松。 黄脸大汉姓甚名谁,众人旁敲侧击问几次,汉子都以辱没祖宗为名,没有透底,惹得漕帮众人愈加怀疑。 “侯爷,富阳最好的酒店,富春山居全鱼宴天下闻名,能做出500多道宴菜,集河鲜、湖鲜之大全,五彩斑斓、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晚上到了富阳,可否赏脸上岸,小人做东请侯爷尝尝这天下一绝”滕爷和颜子卿相处十几天,逐渐熟悉,说话也没那么多拘束。 颜子卿虽不爱说话,但并不端架子,手下众将也敢和他开些无关痛痒玩笑,偶尔漕帮伙计们冲撞冒犯了也不生气。滕二心中暗暗点头,这才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嫡传公子,大家气度。比起个小门小户出生,出门鼻孔朝天的二世祖,好了不知几许。 “哦?那倒要尝尝!”颜子卿爱好不多,吃——恰恰是最爱之一。还有是钓鱼,晋阳那边难得见到一条河流,南方不一样。上了漕帮的船,十几天来,一大半时间都拿着鱼竿坐在船头钓鱼,小初帮忙放进网兜。船上没有佐料,钓起来的也不吃,到了傍晚数数个数,比比大小后全数倒掉。滕爷笑说颜子卿钓的不是鱼,是蕴意;颜子卿也笑:钓的不是蕴意,是寂寞。 “我若是你们,便高兴不起来”黄脸大汉没因颜子卿是侯爷毕恭毕敬,更不像漕帮伙计一样缩头缩尾,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就坐在船头发呆,愈发让伙计们当成是吃白食的。 “怎么说?”滕爷不是无知之辈,黄脸汉子这么说,必然有因果。 “谁都知道你们是漕帮的船,前阵子不动手是云梦泽太大,水太宽不好端掉你们,怕你们四散逃跑;你们目的是杭州,进钱塘江只有富阳一个入口,我若是你等,上岸先去报官府。” “难怪,难怪,你这么说我心里就通透了!”滕爷恍然大悟,内心的不安之处顿时清晰明了。云梦泽方圆几千里,要想劫船可不容易,富阳不正好是下手最好时机和地点! “侯爷,我们要不要报官府,请官府派人来——”“不用!”还没说完,就被颜子卿打断。 “把马牵上岸,码头旁边找个落脚处,等他们来!”马匹在船上十几天,日渐萎靡,正好上岸透透风,再长时间关下去,怕不到杭州就有马倒在船上。 “哦,那好吧!”滕爷看看颜子卿周围几名,一脸兴奋、拔出弯刀弓箭开始擦拭,凶神恶煞的大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特别是那个两米多,那天拦住自己、喜欢学狼叫的家伙,嘟囔什么“好些天没杀人”“还是杀人好玩”“手痒的紧”之类的话,听得滕爷一哆嗦。这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有的眼神?他该庆幸,狼嚎手下“执法队”在草原上造的孽,说出来能把他吓疯掉。 “段七、石阡,你们俩说的好马就在那群人手中?”富阳码头一个矮棚,几名粗豪汉子正在吃茶。当日贼眉鼠眼消瘦矮子,和双瞳的大汉正在其中。问话之人脸上一道刀疤,头上搭着块方布长巾挡在额前。 “二当家、四当家,就是他们,你们、你们看,马,就那匹马!还有其他的,全是好马!” 贼眉矮子石阡刚要解释,就见到不远处一群人牵着坐骑朝马头西侧围场行去。围场宽敞,是专为大型商队、马队准备的地方,人马皆可入住,煞是方便。 “马!”一个马字出口,二当家包括众人再也挪不开眼睛。金翠玉露的风采,别说区区几名南方蟊贼,便是晋王李文通也垂涎不已,愿以黄金万两购买,被颜子卿拒绝。用颜子卿话说:此马只送不卖。 “这还是马吗?这该不是天上下来的天马吧?”这话引得众人竞相点头,实在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 “太!太,太——”连说三个太,四当家咽着口水,半晌没想出形容的词句出来。 “一定要抢到手!走!”二当家不敢再看,怕再看下去忍不住当场动手,掉头而去,众人携行。 “侯爷,咱们只有一百多人,真的不要紧?”滕爷手下还有一百多号船火儿,除了看船的,上岸的都被颜子卿派去看守马匹去了,如今在围场房间内准备的只有颜子卿一百多亲卫队。 “他们光着腚,拿把刀就来抢劫,咱们全身着甲,长弓弯刀的还怕他们?”这样的话,三年前,颜四斤绝不敢说,经过三年血与火的洗礼,颜四斤如今也具有了自己的气场。颜子卿懒得搭话,来的又不是五色狼军,偷马的蟊贼还能带上万人来攻打不成? “也是,也是!”要说风浪,滕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几十年江湖跑船,什么样的奇闻怪事没见过,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和颜子卿一行人在一起,瘆得慌。周围全是穿戴齐整的颜子卿护卫,有的靠在墙角假寐,有的拔出弯刀刮胡子;有的闭眼朝天、自言自语,有的相互调笑、聊天打屁,反正没有一个害怕惊慌的。滕爷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一会贼人前来,侯爷您万万小心,还需——”“铛铛!——” “铛铛——”“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话音未落,只见窗外的码头东侧,客栈、民居聚集之地火光通天,阵阵呼喊声猝不及防响彻耳畔。滕爷心里一算,这一把火下去,东侧估计片瓦不留,损失不知凡几! “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调虎离山——”滕爷说的话,众人都明白。为了抢马,这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水火无情,一场火灾下来,损失甚至不比马便宜。 “走吧,出去等客人!”颜子卿身着一身蓝色铠甲,头戴着束发紫金冠,束五彩丝长穗宫绦,手拿幽蓝色狭长弯刀,带头走出门去。狼嚎、棘奴、折家兄弟紧紧跟随,鱼贯而出。 “啊——侯爷,你去哪!?”滕爷原先见颜子卿装束还以为聊做准备,防身而已。这一见颜子卿带头而出,赶紧跟在后面,不知颜子卿欲作何解? “二当家,他们已经有了准备,怎么办?”一名劫匪小头目拿着把尖刀,掉头询问身边的刀疤脸。原本该惊慌失措或者带头救火的西侧围栏一百多号人,如今分成四个小方阵站在围栏广场,黑暗中虽看不清表情,但半点声响都没有的寂静和东侧救火的喧哗,形成强烈反差,让人忍不住犯嘀咕。 “准备个屁,一千多号人拿不下一百多个?少他么废话,跟我上!”二当家也稍稍感觉不对,**静。但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上,“上,抢回宝马的人,赏银百两,跟我冲啊!”话音一落,带头朝围栏冲去。后面,一千多号人,似蚂蚁一般,杂乱无章,冒着黑夜朝颜子卿等人冲去。 “弓箭射击!”“噗嗤——”“噗!”“嗤!”折可河一声令下,一百余人同时举起手中弓箭,“咔咔嘣嘣” 声音不绝于耳,远处黑暗中传出十余声惨叫。齐射过后,改为自由射击,密密麻麻的弓箭像飞蛾般扑向黑暗。 众贼还没冲出五十米,已有一百余人倒地不起。幸亏是黑夜,若是白天只怕早就四散奔逃。 战场之中弓箭作用本就有限,何况黑夜。随着折可河一声令下,众亲卫拔出弯刀,组成战阵对着冲来匪徒,就等颜子卿命令。 “四象阵!杀!”听到颜子卿声音,众人只觉浑身一震,热血沸腾,仿佛天神附体,浑身力量喷薄,一声齐吼朝扑近的匪徒冲去。棘奴、狼嚎两人一马当先,冲进敌群。刹那间,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两只队伍刚刚碰上,就听见耳边阵阵惨叫,黑暗中不断有人被斩杀。 “他们挺不住了,拦住他们,尽量全部留下”黑暗中,颜子卿的话像指路明灯,众人围在周围,组成四个刀阵像风扇扇叶一样绞杀着周围匪徒,随着战阵推进,匪徒一边不断有人倒下,鲜血飞溅,残肢四散。 “四当家,怎么办,撤吧?”段七拉住四当家衣袖,浑身颤抖。半柱香不到,一千多号人好似就少了大半。黑暗中虽看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但随着周身自己人日渐稀少,敌人愈加凶狠,盗匪渐渐有了不好预感。二当家发声冲出去后就再无声响,恐怕凶多吉少,想到此处,段七、石阡两人转转眼珠,打算拾拽四当家先行撤退,保住命再说。 “是啊,四当家,点子太扎手,先撤吧!”石阡更是胆小如鼠,若要去偷东西绝不在话下,拿刀拼杀实在不是其长处。 “撤,撤你妈个头,我二哥就在前头,谁他么再废话我一刀——”“噗!”话音刚落,一只狼牙箭嘣一声钉进额头,箭支上一个折字,可惜天太黑,众人是看不见的。 “逃吧!”二人相视一眼,再无废话,调转身子飞奔而走。 “别杀了,别杀了,我等愿降!”“饶命,饶命,我等愿降!”……段七二人跑出五十米,隐隐听见身后喊声渐小,吓破胆的劫匪丢下武器,纷纷跪伏地上,祈活投降。 不到片刻,西侧喊杀声渐停。东侧依然还在呐喊,火势虽已控制,但尚未浇灭,半个码头都被焚毁,已烧无可烧。 “奥哟!”“疼”“救命!”西侧围场周围,隐约还能听到贼人**。轻伤和被俘者有一百余人,被收缴武器、缚住身体跪在场中,其他**声随着黑暗中 “噗!”的一声,戛然而止。 “这就完了?”滕爷手中护身长剑依然一尘不染,从头到尾都在震惊中看,哪有机会粘上血腥。窗户里伙计们也伸出一个个脑袋好奇观望,刚才黑暗中场景看不亲切,如今众人都在场中,点着火把,好奇颜子卿要把俘虏怎办?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嘛”颜子卿示意下,颜四斤抓起一个俘虏胸襟,问起话来。 “我去你妈德!”“噗嗤!——” “你们什么人?”“我——”“噗嗤!” “你们什么人!”“我,我,我们是”“噗嗤!” “你们——”“寸草不留麻爷的人,我们是麻爷的人!”第四个终于崩溃,还没等四斤问话便大声嚷嚷出来处。一把带血的刀停在脖子上,匪徒只感觉胯下一热,一股尿骚味随之传出。 “啊!寸草不留车麻子?”颜子卿回过头去,滕爷呆立一旁,众人目光盯在滕爷身上。 感受到众人目光,滕爷连连苦笑。原以为只是普通蟊贼,没想到这么巧!打猎打到只过山虎,钓鱼钓到只入海龙。“云梦泽四大寇:寸草不留车麻子、替天行道汪志伦、无恶不作陈复之、焦土万里房见鼎。他们是寸草不留车麻子的人!” “惹到他们,我们摊上**烦了!”滕爷有点焦躁,担心之色溢于言表,“车麻子座下悍匪五千余人,绝不好惹!而且非常记仇,一旦惹上麻烦不断,再就是——” “侯爷,他们说这是他们二当家”狼嚎抓过一个刀疤首级,沾满鲜血,狰狞恐怖。 “啊!这是一寸疤,这条刀疤闻名云梦泽,据说悍勇非凡——” “屁的悍勇,俺一棍子都没接住,撮鸟的非凡!”狼嚎把一寸疤首级丢到一边,引得周围调笑。 “知道我们是麻爷的人还不放了我们!?”“大人放了我们吧,回去后定有重金献上!”“赶紧放了我们,要不然……”部分跪在地上悍匪依然不叫骂不断,匪气滔天。 “少爷,我听说过!”滕爷道出来历后,颜四斤云州本地人,自然想起以前听闻。“这四大水寇是最近十几年、几年崛起的。除了那替天行道外,其他全是丧心病狂的惯匪,杀人放火、淫掠抢劫恶贯满盈,在云梦泽有名得很。”说完补上一句,“那替天行道也不过打着仁义幌子,富家大户被其祸害得不轻,假仁义!”颜家自然算是富家大户一员,颜四斤对其哪有什么好感! “来此,只是为马?”颜子卿发话,颜四斤找出一个头目,拖到一边。 “不,不知道,二当家和四当家都死了!小人们都是奉令行事,饶命啊!大人饶命啊!”一个劲求饶,泪涕横流,在说不出任何有用信息来。 “他们日常是如四斤所说吗?”颜子卿询问滕爷,滕二还没回归神,等颜子卿问了两遍才点头称是,“说丧心病狂都是轻的,云梦泽周边府县开出纹银万两悬赏四匪首级,一个普通水寇也值十两银子!这些银子都是沿泽百姓竞相凑出!”滕爷不知道颜子卿要做何事,如实道来。 “既然问不出别的,带下出去处理了吧。记得留下两个回去报信,此事是颜家所做!”颜子卿右手一横,掌心向下,斜下切去。滕爷不知何意,狼嚎等人却知道,一人抓住两名悍匪朝围场外侧岸边跑去。三五晌之后,滕爷隐约听见远处或惨叫、或叫骂,约莫半刻钟,四周安静下来。狼嚎等人再次回归时,人手之上只有首级,再无身体,看得四周伙计呕吐不已。 “就这么全杀了?”滕爷呆立当场。一百多俘虏,转眼间变成首级,官府判案也没这么快,说杀就杀?这群人好大的杀性! “没啊,放了两,耳朵割了让他们去报信!”狼嚎把首级都在一处,开始和亲卫们收拾后续战场。黑夜一阵混战下来,亲卫们连重伤都没一个,十几名轻伤者中还有几名是扭伤,俱不碍事。 “这群人好富有,搜出来三千多两银子和铜钱”颜子卿接到手下汇报哭笑不得。北方战场上,戎人是又臭又硬的典型,除了马匹牛羊值点钱,身上分文皆无;南方则不同,悍匪身上往往带有金银,油水自然比戎人丰厚得多。 “你们拿去分了吧!”几千两银子,这群亲卫跟随颜子卿都不算短,谁身上不是几千两的身价,随便拉出去一个比不这群匪徒富有,还盯着这么点小钱?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蚱蜢的大腿烤着吃,香着咧!”颜四斤乐呵呵带着众亲卫分钱,搜出的七十多贯铜钱看都不看丢给滕爷手下,亲卫们嫌沉。 “你今后作何打算?”颜子卿看着身前黄脸大汉。大汉晚上表现勇猛非凡,死在其手里的水匪少说在三十人以上,几乎一刀一个,杀完下来脸不红、心不跳,端的一名好汉。 “不知道!小人高看自己,低看侯爷了!”原本打算报恩,可惜一战过后,发现颜子卿手下何其彪悍。身手不在自己之下的就有好几个,其他亲卫更是个个龙精虎猛,哪里用得着自己来“保颜子卿性命”。自己欠的情怕是还不上了。 颜子卿对大汉很有好感,“若实在没地方去,先留下!什么时候想走了,自己走便是,我不留你!”这句话一出,大汉立在当场。既不热情、也不冷漠;既不招揽,也不拒绝;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拒人千里。愿来来,愿走走! “还愣着什么,走,分银子去!”颜四斤拉起大汉,越走越远,“你杀了多少?大致报个数,少爷规矩按战功分,咱这群人,就你最穷……” 第041章 八百首级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此界杭州,相传禹王南巡,会诸侯于会稽,乘舟航行经过这里,并舍其杭(“杭”是方舟)于此,故名“余杭”。还有一说,禹王至此造舟以渡,称此地为“禹杭”,其后,口语相传,讹“禹”为“余”,乃名“余杭”。 始皇帝统一天下,在灵隐山麓设县治,称钱唐。《始皇本纪》记载:“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这是史籍最早记载“钱唐”之名由来。 大成时期,杭州仍称钱唐随后一度改钱唐为泉亭县;大成末期,复置钱唐县。此时杭州农田水利兴修初具规模,并从宝石山至万松岭修筑了第一条海塘,西湖开始与海隔断,成为内湖。 武周时期,升钱唐县为杭州府,置余杭、临安、淳安、桐庐、钱塘六县,故方有今日大汉云州属下杭州府,所以杭州又可称钱塘府、余杭府。 此杭州非另一个时空的彼杭州,虽说物产丰富,出产繁多,依然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人间天堂”美誉,但人文和风景并不如另一个时空冠绝天下。此时的西湖还是一个湮塞小湖,湖水益狭、葑草蔓蔽、公井俱废、湮塞为害;没有灵隐寺、没有虎跑泉、没有千岛湖、没有皋亭山、没有青山湖、更没有瑶琳仙境。此世的杭州就像一个含苞欲放的绝世少女,亭亭独立青莲下,却无蜻蜓立上头,说直白点:尚未开发出来。 此世杭州,余杭既是县城也是府治所在,与钱塘县一道合为杭州膏腴之地。世家大族、高门大户大多聚集于此,余杭县城更是其中翘楚。府城之内,殿堂楼阁汗牛充栋,绿瓦红墙美不胜收。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卖,衣物小吃、胭脂水粉、首饰香囊、字画挂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若要找出其中最大、最美、最壮观的府邸,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颜家。有诗为证: 颜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洞房温且清,寒暑不能干。高堂虚且迥,坐卧见南山。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 这,便是颜家在余杭县、杭州城中的地位。除敕封血衣伯府第所在的颜家主宅,二房、三房、四房直到九房,三百余套高门宅院,占据北城整整三分之一地界,剩下三分之二方为府衙、县衙和其他望族宅院。这还是颜家“衰落”二十余年情景,可想而知鼎盛之时,颜家何等场面。 亭台楼阁间有一宽敞大厅,十余老者、中年男子端坐其中,或温文尔雅、或眉目含威、或深沉内敛、或狡诈市侩。若有明眼人看到,当能认出:此间乃颜家二房主厅所在,堂中十余人或为颜家各房当家,或为杭州府门中人,齐聚一堂。仔细看来,除长房外,竟全部到齐。 “‘他’就要回来了,诸位,都是个什么意思!?”主位老者咳嗽一声,打破堂上沉闷。此人脸色阴沉,眉头紧皱,仿佛一抹愁云久聚不散,说完话如鹰隼般看着堂上众人。 “二爷,您怎么想的各房心里都敞亮,我就摊开了说吧!我家兄长就这么一个嫡亲孩儿,我那侄儿还如此能耐。三年前尚未成年,大家拖着此事也就算了,这次他回来就是继承家主之位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坐上那个位置?谁服?谁能?谁敢?”说话之人虽目光狡黠,但也一表人才,吊儿郎当却有别样风采。 “颜老三,你这么说就过了!二哥也只是问问大家意见,没有别的意思。再说了,‘他’以前是怎么个人大家都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的人继承家主之位,哎!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瞪我,只是有意见,说出来大家一起好商量!”说话人是四房太公。 “四哥,你莫要这么说,不管子卿以前如何,也是长房嫡子!如今在北面又闯出偌大声威,继承家主之位我看没什么不妥”说话人乃五房当家。 “五哥,就是在北面弄出的声势实在太过‘吓人’,我等才要慎重。那方鸣石私贩军马不说,那封奏疏太过骇人,大哥儿为何非要和他粘上关系?还要为万世开太平!这不就是说现在不太平么,这不是直接和当今对着干?那能得个好?要我说,赶紧和那方鸣石划清界限才是当务之急,”开口老者乃是六房当家,一脸忧心忡忡。 “笑话!方公浩然正气世人皆知,那些个埋汰货往他身上泼脏水天下谁看不出来!?两百匹军马——我呸!”刚说话的颜家老三朝地下吐出一口浓痰,惹得二房太爷眉头紧皱,“我侄子能得方公赏识,那是别人羡都羡慕不来的好事,我看是有的人眼红才是!” “颜老三你说谁眼红呢!?”“说谁谁心里清楚——” “好了!争这个何用”眼看议题跑偏,二房太公烦躁不已,虽然明知颜绍成三兄弟感情不错,要想老二老三“倒戈”支持自己希望不大,但心底一丝欲念还是支配自己“尽尽绵薄之力”,“你们其他几房怎么说?”三房和自己不对付,五房刚才已经明确支持长房,现在就看七八九几房说法。 平时小恩小惠收买、拉拢的事没少做,但临到头来还是只有四房、六房铁杆支持自己。看七八九三房久久不吭声,两方都不愿得罪,二房太公一阵气馁。若颜子卿战死凉州也就算了,如今载誉归来还顶着个“血衣侯”这么吓人的名头,早说好支持自己的几房如今也没了声响,真是白眼狼——二房太公如是想。 “老二啊,你怎么说!?”二房太公再次打破平静,既不愿往死里得罪“血衣侯”,只好让颜子卿叔叔,颜绍成庶弟,长房分出去的庶二子颜绍恭表态。 颜绍恭是嫡脉绍字辈唯一中举之人并在杭州担任通判,杭州通判从七品,品级不大,但已是举人“普通情况下”能晋升到的顶点,再往上是知县,致仕前能提上这个级别就是邀天之幸。全杭州府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通判皆可裁决,实权仅在知府之下,若是结合颜家在杭州势力…… 平日颜家诸多事情劳烦于他,话语权自然重些。 颜绍恭气度雍容,仪表非凡,眉毛一竖,煞是威严。刚才只是抚须沉默未发一言,二房太公问起,终才端起茶碗轻吹浮沫,小啜一口,抬起头:“千年颜家,天下七望,如今还剩多少气概?”此话一出,大堂安静下来,死一般沉静。 “不算北面,我颜家除了二太爷家一名族兄在蜀州担任巡抚,可还有五品以上大员?”北面二字的意思众人都懂,颜君武的事,深深刺痛着众人心扉,大堂气氛更是压抑。 “最近二十年,族田日渐萎缩、族产逐年稀薄,绸缎产业在云州所占由七成降为四成。原因大家都明白:坐吃山空、游手好闲所致!颜家以书香传家,如今族中秀才者不到十人,千年未见!” “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争的?就为了几块族田?还是为了颜家的名头?若是真为了这名头,我想问在座各位一句:想好怎么应付北面了么?”一提起北面,众人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 当年颜君文、颜君武兄弟惊才绝艳,双双进士及第,传为云州一段佳话。兄弟二人当中,颜君武从解元到会元到状元,三元及第明显更加出众。颜君武身为次子,没有长子身份,颜家长房太爷过世后,族长之位经家族一致推选落到了兄长颜君文之手。由此揭开颜家兄弟几十年不和的序幕…… 颜君武认为自家兄长懦弱无能,无法带领颜家重现辉煌,故争族长之位,但受礼法所制未能如愿,一怒分家。分家原本算不得大事,哪个大家族开枝散叶后不是分开来过!但颜君武的分家不同,他要重立家门,请祖宗牌位,并打算迁颜家祠堂于神京——也就是把云州颜家改成神京颜家——这才是真正捅了颜家的马蜂窝。 这个问题的严峻程度,远比后世王老吉和加多宝的撕逼恐怖十倍,已经不是分家的问题。迁徙祠堂颜家能够抵制,大不了以死相逼,颜君武盼了十几年终究未能办成此事;可另立家门,新撰族谱,请祖宗牌位(新篆祖宗牌位供奉)这事,谁也阻止不了。几件事一做完,云州颜家和神京颜家到底谁算嫡脉?此事已成天下笑柄——几年前,正是源于此,才引得颜绍成吐血而亡。 如今颜君武担任吏部尚书,阁老之下第一人,权力之大甚至不在某些阁老之下。十年如一日打压颜家后辈,希望南支颜家妥协,迁徙祠堂,这也是十几年来颜家日渐艰难的主因之一。如今被颜绍恭提起,众人哪敢搭话?颜君武为此事已经走火入魔,临终前务必要办妥的,谁挡在前面谁就是死敌。想想几年前的颜绍成,谁愿、谁能、谁敢接口。 颜老三见二哥把众人噎在当场,心中一乐,幸灾乐祸起来“没这么大肚皮,还想一口把牛吞下去,也不怕被撑死!” “颜老三,你说啥呢,在座的都是你长辈,你就是这样敬老的?你的‘孝’字呢?”六房太爷也是火爆脾气,看理不顺,只能开始拿礼来压人。头上真要套个“不孝”二字,罪名可大可小。 “六叔,您可别挑理!我二哥也说了——” “爷,爷,爷,爷爷——”嘣一声,房门被一掌推开。一个二十余岁尖嘴尖下巴少年破门而入,还没来得及被长辈们呵斥,就满头大汗面带惊恐道出原因:“爷爷,诸位爷爷、叔叔,大房那边,颜,颜——”半天愣是没想到怎么称呼心里的人,说哥吧,颜子卿比自己小;喊侯爷喊不出口,要按平时叫法——小白脸——还不被众长辈打死?颜了半天竟傻在当场。 “颜子卿,怎么了?”看自家孙子出丑,二房太爷接过话,让孙子下台。 “他,他,他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半月前就通知了!这杭州城是他家,他自然要回来。”看到孙子这个丧气样,二太爷一阵怒由心起,“就这事,你个没用的东西!急什么,难不成还带了千军万马回来!”颜子卿在凉州大杀四方的事,云州早有耳闻,甚至传得更神。要说这里没有颜老二、颜老三的功劳,二太爷绝对不信。 “没,没千军万马,不过他带了——” “带了什么!?”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其他几房太爷都在笑,更有甚者当着面摇头。 “他,带了几大车人头回来——堆得和山一样,吓死人了!” “啊!——” 第042章 我们颜家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梦里不知身是客,别时容易见时难”颜子卿一身锦衣端坐金翠玉露之上,抬眼望着杭州城门。耳畔仿佛听到阵阵轻吟: 踏著沉重的脚步,归乡路是那么的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浪迹天涯的游子,我已厌倦飘泊 亦或者另一个古音: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庄周梦蝶,不知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颜子卿喃喃自语。两世为人,颜卿、子卿已是一人。前世亲人的阵阵笑语已经模糊,这世亲人的音容笑貌似在梦中。纵紫袍加身,纵万人跟随,若没有亲人共享,又有何意义,镜花水月、太虚幻境便是如此。 “少爷,过了北门,往前拐过几个弯就是咱们颜家了!”身为颜家家奴,普通人眼中比平民还低贱的家生子奴才,颜四斤每次提起颜家都是满满的自豪。颜子卿无法理解四斤的自豪从哪里来,颜家千年声誉就是如此深入骨髓?让人沉迷!? “夫人,来了,来了您看,侯爷回府了!”老管家颜康看着远处百余人缓缓骑马而来,满面泪花跟在颜沈氏旁边。北门派出的家仆十日前便天天守候在侧,一有消息便马上回报。得到消息走出府门,颜子卿马队已经隐约可见。 颜子卿老远就看见朱红大门外的大堆人群,停下马来翻身而下,走到最前面一名四十余岁、气质高贵的夫人身边。根本无需去想,无论是脑海中的记忆还是血脉中的孽动都在告诉颜子卿,面前的妇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前世那张,为自己穿衣喂饭时温柔、惹祸生事时愤怒、取得进步时激动、离家远行时不舍的脸,和眼前这张喜悦、慈祥、泪流满脸的脸终于重合到一起。没有哭天抢地、没有热情洋溢,只有淡淡的亲情,还有无尽的喜悦。颜子卿走到面前,俯身跪下:“母亲,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颜沈氏心里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只是垂泪。双手抱着高了大截的颜子卿的头,定睛看着颜子卿更加稳重、愈加飘逸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摸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儿回来了!我的儿回家了!” “快快起来,让为娘看看你长高多少?”颜沈氏扶起颜子卿,用手一比,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去,不由得更是欢喜。感受着颜子卿强健有力的臂膀,再摸摸颜子卿头顶的七旒侯冠,身上的四爪大龙缎袍,无限的满足感再次填满心间。 “走,进去拜见老太君!”说完,似生怕颜子卿被外面风刮着一般,拉着颜子卿手朝里走去。颜康等人见到颜子卿早就跪在道边见礼,还有两个面色稚嫩的少年以兄长礼节拜见颜子卿,二人与颜子卿有五分相似,乃是颜绍成庶子,颜子卿二弟颜子贤、三弟颜子明。 跨过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血衣侯府”四个大字。前方四个眉目秀洁的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领路,十几名婆子丫鬟跟在身后。至一垂花门前停下,小厮们俱肃然退出,众婆子再到前方领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超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 走进东侧房门,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一方圆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绸缎大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一名面向柔和、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端坐其上。听见堂外声音,早就起身而立,走到门口。 “祖母,孙儿子卿回来了!” 跪在老太君身前,抱着老太君苍老的身躯,颜子卿心态宁静,回家的感觉令人迷醉,所有的包袱和烦恼都可丢到一边。 “哎!——我的乖孙孙回来了!哎!我们颜家的谪仙归家了!”再次抚摸、打量着颜子卿的头发、脸庞、衣着、身高、甚至手心手背。 “好好好!长高、长大、长壮士了,更俊了!我的好孙儿!”老太君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颜子卿一个劲朝里走。 “你们还不拜见兄长!”屋中老婆子、奴婢们早就跪满一地,只有两名小丫头畏畏缩缩候在一边,不敢抬头。让颜子卿一看便想起了方惋惜,一股爱护之情油然而生。 “大兄好!”“见过大兄!”两人也是庶女,在颜家地位还比不过刚才颜子卿两名庶弟,甚至不如管家、老婆子。在大门大户看来,将来都是“赔钱的货”,很多家族都是拿来“拉关系”所用。没嫁出去之前,全由在父母心中地位决定其家庭地位,颜父早逝,庶女非颜沈氏亲生,家中地位可想而知。 “好!两位妹妹好!”颜子卿和两位庶弟再次见礼,五兄妹礼毕之后,颜子卿被老太君拉到炕上,问起北行经历,四兄妹被带出房门,没人再去理会。至于颜子卿的几位姨娘,颜绍成的小妾,这等场合更是不能出面,他们连和颜子卿见礼的资格都没有。 对她们来说,能住在颜家都是颜沈氏心善。颜绍成身亡之后,即便被当做奴婢发卖出去,都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妾室身份在望族之中和奴婢没太大不同。颜沈氏没有这么做,不等于她们能公然出现在颜子卿面前,受颜子卿一礼。特别是颜子卿已有侯位在身情况下,这一礼她们根本受不起。 晚宴自然在正厅举行,女眷只有老太君和颜沈氏。老太君端起碗喝了口汤就撂下筷子休息去了,年龄太大,无法久坐相陪。除了两名庶弟,男丁当中还多了两名中年人相陪,二人正是白天在二太爷处“舌战群儒”的颜绍恭、颜绍敬兄弟。 “子卿多敬你两位叔叔几杯!”颜沈氏对颜绍成两位庶弟倒是热情,“这些年多亏两位叔叔帮衬,为娘才能撑到现在,等到你回来!两位叔叔辛苦了!” “嫂嫂别这么说!应该的”颜绍敬潇洒自如,略带一点痞气。 “嫂嫂过誉!不敢不敢!”颜绍恭赶紧还礼,明显更守礼节。 对这两位叔父,颜子卿脑海中倒还有隐约印象。只记得两人和颜父比较亲厚,常到家中与颜子卿交谈、解闷,他们的几个儿子好似和颜子卿关系不错,算是颜子卿少有的“社交”之一。酒到三分自然熟络起来,颜子卿的两位亲弟也渐渐放开拘束,偶尔插上一句话,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旁听。等颜沈氏借口离开,几人随即放松开来。 “二房、四房那边几个老头子还在琢磨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运回那一车子人头把他们吓成啥样?哈哈哈,笑死我了!”颜绍敬几杯下去红光满面,嘴开始把不住门。 “老三,休的胡说”颜绍恭用脚踢了踢自家兄弟。侄子再熟也毕竟久久未见,几年来什么秉性还不了解,若是因两人说话引发家族内斗……颜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任何家族内的争斗,都不是颜绍恭愿意看到的。“家族几名族老也是担心你,对了那八百颗人头是怎么回事?”说起人头颜绍恭不敢怠慢。 虽说世道并不太平,但大汉腹心之地一下子多出八百颗人头,依然是耸人听闻的事。 “路上剪径的小毛贼,偷我的马被当场逮住,顺便把人头带了回来,叔父有用?”颜子卿把前因后果一说,颜绍恭哭笑不得。自家侄子带回来的“礼物”太厚,自己怕是消受不起。再看看颜子卿愈加成熟的脸,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若说三年的颜子卿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亦或降落凡尘的谪仙,那现在的颜子卿便像是藏进剑鞘的宝剑。八百颗人头说是顺手带回,也未尝没有立威的心思。不见那二房堂内诸人,听到此事后“轰”一下走了大半,只余下二四六三房的当家还在那磨叽。一面没见、句话没说就把那边震慑得肝颤,这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子卿啊,你哪些首级为叔没用,这事你做的可有点‘过了’。在富阳境内的案子,自然该富阳府那边报案、处置。如今人头既然带回来,杭州府是用不上的,只能交给府尊大人,回头移交富阳,也算卖个好!”颜绍恭说的在理,富阳境内的案子,人头带到杭州府也不能算杭州功劳,来处如何解释? “不过既然做了也无妨,此乃小事!”颜绍恭说到此处满脸自信,“云州地界,这等小事我颜家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可惜事出在云西,若是出在咱们云东、甚至云南行省,咱们颜家就有把握把功劳安在咱自家人身上。”听颜绍恭口气,云东、云南省的各府、县都能随便安排一样。 “没错,二哥说的是!”颜老三咽下芙蓉笋片,啜一口酒,“在这云东地面我颜家就是天,就是地,就是神!” 见颜子卿带有询问目光,颜绍敬细说一番,“外州之地我颜家暂且不说,云州四大行省、二十四府一百余县,没有哪一县没我颜家之人,吏胥、衙役拐个弯都能拉上关系;云东五府更是咱家的自留地,哪个知府、县令上任前敢不来我颜家拜拜码头?不然,他铁定干不长!要咱愿意,三个月能叫现在的杭州知府、云东巡抚老爷卷起铺盖卷回家”这么牛逼炸掉天的话,颜绍恭竟少有没有反驳兄弟言语,反而抚须微笑,表示其说的是。 看颜子卿可信可不信的表情,颜绍恭补充一句,“这云东甚至云南两省十二府,一半官员出自我颜家近亲远支,这杭州府更不必说,我颜家打个喷嚏,天上就要下雨;我颜家跺一跺脚,地上就要遭灾;百姓抬头看到的三尺神明,额头上也刻着一个颜字”话说至此,旁边静坐的颜子贤、颜子明连连点头,一改先前畏缩气质。 “可惜啊!这还是最近十几年颜家败落的情形,想当年你爷爷在的时候,云州总督上任前,都得先到咱颜家走上一遭”说完摇摇头,一副失落之情。 “还不是怪那姓谢的!败落又不是咱颜家一家,天下七望、世家百门谁不被那姓谢的坑的够呛”说到此处,想到某事,再看到颜绍恭眼神。颜绍敬止住嘴,降下调门,小声给颜子卿嘀咕,“老太君在家,这事谈起来不方便,等以后有空再说”说完眨眨眼。 颜子卿明白此事恐怕和老太君有关。结合颜福曾聊过的,老太君姓谢,来自雍州谢家,颜子卿一笑:自己恐怕还能和谢家攀上关系。此事颜子卿想简单了,天下七望联姻几百年,除最近两百年武李两家不再往来,若非要拉关系,绕几个圈几乎都能算亲戚,豪门望族,亲戚根本不值钱。 “我天天得去衙门点卯,陪不了你。这段时间,你三叔带你四处转转,尽快把该拾起的东西拾起来。你也十九了,明年三月县考和九月的府考肯定是要参加的,不过无需担心,这县、府科考容易,对咱颜家来说根本不叫事。内堂之事有嫂嫂张罗你不用分心,外堂之事你三叔带你尽快熟悉,争取一年时间能拿起来,后年开始,省考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县府两级颜家能影响到,不怕“天上”有人作怪,一旦进入院试一级,颜绍恭心里也没底。 “对了,还有,这几天有时间去府衙一趟。虽有侯爵在身,府尊老爷那里,你还是得先行拜访的,老爷为人不错、性情和蔼,且为官清正,这点姿态我颜家应先做出来。至于县里就无所谓了,可去可不去。”待颜子卿点头称是以后,颜绍恭满意点头,“还有,你御赐侯爵,还没有勋田,御赐一千顷,我都帮你选好了,回头你去衙门过户便成!”为了颜少卿,颜绍恭也算不遗余力。看到此处,再想到那一千顷良田,颜子贤、颜子明二人羡慕不已。 “一千顷?这么多!”颜子卿古井无波的脸也被震了一下。要知道这世界一顷地可是一百亩,千顷就是十万亩,大汉朝廷如此大方?虽然勋田也是要交税的。 “不是上等田,也不是那么好事,你别把朝廷想的那么好!”颜绍敬接过话头,“几十年前勋田就一百倾,这还不是那个“谢”惹的祸!”声音压小,解释半天,颜子卿才明白事情由来。 谢玄变法维新,一条鞭法是重点。土地出产交税不再交实物,一切兑换银两计入税赋,国家有钱了,豪门氏族偷税漏税情况少了,却也引发了新矛盾。上等旱田水田出产丰富那还好说,中田特别是下田,每年产出极低,税银却没少多少;没灾荒还好,遇到荒年那是能让人家破人亡的。其次,银贵铜溅,银铜兑换,由开国时候一两兑换一贯到如今一两兑换一贯五,银价凭空上涨一半;百姓日常用铜钱,而税银却是银两,这一进一出又是大笔损耗。更加可怕的是各地官员、世家勾结……几十年前的一条鞭法,到如今早就变了味。 众多原因相加,无数百姓宁愿把下田抛荒,不再耕种,去租种豪族家的中、上田,也不愿去缴那能让人家破人亡的税银。谢玄的维新从另一侧面说,只是富国却没能强民。建国之初灾荒不断,但各地依然风平浪静;最近十几年,大汉烽烟四起,不得不说也与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朝廷政策失误有关。每年多出来的几百万两税银,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谁也说不清。 “你别想偏!你以为朝廷好心?官府的公田里,哪能找出上田。最好的只是中田而已,还分散在云东十几个县;你弄到手后,来年九月就要交银子的,按亩上缴税赋,一文钱不能少。我利用职务之便,最多也就能把你的一千顷地由中田变成下田,税能少交点。若是遇上干旱,你还得往里赔钱!” 难怪朝廷把勋田由百倾提升到千顷,原来是送都送不出去的中、下田。颜子卿这里还能“假公济私”一番。若是其他授勋者回到家乡,拿到朝廷“免费赠送”的下等勋田,那还不哭死在田埂边上? “朝廷这样搞,也——”颜子卿也无话可说了。 “那可不!这些年回家的授勋者,宁可自己花钱买,也不要朝廷‘白送’的勋田,为叔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农税、人头税和役税三大税不说,砍柴有柴税、卖鱼有鱼税、就连荒山丢在那里还得交抛荒税。咱们云、梦俩州还好点,南方交州、滇州那边,连年战火,民不聊生。有空你到云州南部几府去看看,那景象,啧啧!”说起朝政,颜绍恭满肚子愁绪,却无处发泄,只能拿酒出气,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叹气,越喝越生气,喝到最后只能由着下人们扶着回去。 回到颜家的第一夜,颜子卿以为自己会失眠。躺在陌生的房间,睡在软软的床上,听着窗外秋风挂过的耳语,闻着枕边淡淡的香气,不知不觉竟悄然睡去…… 清晨起床,过来服侍的除了小初姐妹,还多了两名丫头。一名叫紫鸢,高挑纤细、为人清冷;一名叫白露,个子不高,有点婴儿肥。这俩女该是颜母给颜子卿挑的大丫鬟,打理内室,至于说有没有别的含义,颜子卿没想那么多。此俩女好似和小初姐妹关系不太好,一个早上未曾说话,至于三年前服侍过颜子卿的丫鬟、小仆,已经不知去向。 PS:此书1顷地=100亩,一石=120斤  方便计算。 第043章 西湖美景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接下来几天,颜子卿脚不沾地。 首先去拜访了苏州知府兼云东巡抚的苏和仲。苏知府为人果如颜绍恭讲的一般,一个白胖和气的小老头,脾气友善、为人洒脱,其貌不扬。但人不可貌相。据说,苏知府诗词书法闻名天下,尤爱嗜酒狎妓,畅饮之后经常做出惊世名篇,乃是举国皆知的“雅儒”、“雅官”。 苏知府看到颜子卿亲自登门拜访,一张老脸笑的和雏菊一般。等颜子卿行完晚辈礼节,挽住颜子卿手臂,左口一个贤侄、右口一个佑之,叫的亲切无比。一通聊过之后颜子卿才知晓,苏和仲乃方鸣石同学、同年,关系莫逆。几年前因“党争”贬到杭州任知府,一干就是好几年。按辈分和方鸣石关系,颜子卿还真的叫声师伯或世伯。 颜子卿把八百颗首级送给苏和仲之时,苏知府抚须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暗示颜子卿,你叔父给你准备好的田,赶紧去办,时间拖久了,怕发生变故。 “师伯回护之心,子卿感佩莫名!叔父为子卿考虑,子卿也不能不为叔父考虑!中田变下田之事不用再提,我不愿给叔父招灾,此事我已经和叔父知会过。”颜子卿此话让苏知府出乎意外。 “以中田计,即可!” 拜别完苏知府,颜子卿还去了余杭县。余杭县令县衙就在知府衙门旁边,抬脚就到。面对颜子卿这个新札侯爷、颜府长公子,三十余岁的余杭知县张袁野没什么架子好端。“平辈论交、平辈论交!”张袁野再明白不过颜家在云州地位,特别是这杭州府:端朝廷的碗,吃颜家的饭,态度要多谦卑有多谦卑,这副模样反倒叫颜子卿看不起。 “以后颜家诸多事情,还得张大人多多包涵、照顾!”颜子卿话不多,内容没半点烟火,对张县令言语间颇多尊重。张袁野惊喜不已——都说颜家嫡子高傲难处——为人挺好的,说话也平和,怎么难处? “颜侯爷客气,客气了!” 连续两三天,每次见到颜母都是泪眼摩挲:儿子受苦了! 颜子卿摸摸鼻子——自己哪里受苦?身高长了半个头,快有九尺;体重长了几十斤,肌肉匀称;因为阵法关系,皮肤愈加雪白。哪里有半点受苦模样? 颜康等十几名外事管家被召集到颜子卿面前,跪在地上,让颜子卿接受众人拜贺。这既是和管事们见面,也为让颜子卿尽快进入角色,能执掌颜家。 “你爹那个不省心的,整天就知道游山玩水,和一群清客吟诗作赋,大好产业被他败了大半,再这么下去,为娘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去见颜家的列祖列宗!”管家们退去后,颜母又抹着眼泪。 “从你爷爷走后,颜家产业逐渐没落。那些个偏房拼尽了老命从你爹手里捞好处,你爹执掌颜家的那几年,族田被他们各种理由弄走了三分之一;你爹吐血而亡,未尝没有他们这些人在后面“使力”……这几天你也多少知道些,为娘不多说!想想我颜家,以前何等风光,如今何其落魄,手中产田只剩八千顷,一万都不到,为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活了……”听着母亲唠叨,颜子卿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八千,倾!?不是亩?没有听错!?“娘,咱家地是八千顷?”颜子卿把倾字说的特别重! “是啊,八千顷,怎么了?”颜母叹口气。自己孩儿本性还是没变,以前只知道读书就算了,如今当上侯爷,可自家有多少地都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放心把外事大权交到他的手中。 八千顷等于多少亩!颜子卿火速在脑海里算了算,八十万亩地:何其落魄!?逐渐没落!?怎么过活!?这还是颜子卿老爹败了三分之一后剩下的。 颜母依旧哭哭啼啼,颜子卿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告诉她:孩儿定当努力,争取恢复祖先荣誉——不这么说还能如何? 至于颜沈氏咬牙切齿的谈论萧家和萧家悔婚一事,颜子卿更是哭笑不得:还没回家就被悔婚,妥妥的悲情模板,将来必定要发达的前奏,这哪是坏事?至于母亲说将来要找什么什么样的好女子,颜子卿随口配合,和后世三十岁以后被逼婚的大龄剩男没什么不同,颜子卿感觉很温馨,看来任何一个时空的母亲都是自带催婚技能的——自己才十九岁。 自打那天晚宴过后,颜子卿的两位庶弟就再没出现过。据说颜母管教甚严,二人忙着温习功课,将来好科举入第,光耀家门。两位妹妹收了颜子卿礼物后,亲自赶来感谢。几天处下来,见颜子卿虽不爱说话,但性子随和,从不乱发脾气,和几年前比起来,眼睛里似乎还多了几分热乎气,于是也放开许多,不再像刚见面那样拘束,有时甚至还笑上两句。 颜子卿见完父母官,自然要去见见族中长辈。挨个走了一遍,除二太爷以“身体不适”,未能见到,其他几位太爷倒挨个见了个面。颜子卿是穿着侯爷礼服去的,按大汉礼节,只需长揖行晚辈礼即可,无需下跪。自颜子卿授封侯爵那天起,整个大汉能让颜子卿跪下行礼的,除了老太君和颜母,就只有金銮殿上那个人,其他人都不行。 几位太爷看颜子卿只已一个晚辈礼见礼,两手空空,面色都不太好看。三房、五房还好一点。其他几房太爷看着颜子卿,眼珠子溜溜转,不知在想什么。等颜子卿几句:“希望X太爷身体康健”,“祝福X太爷寿比南山”这样的话说完,恭敬告辞后,几名太爷的脸更是黑得能滴出油来。 期盼的妥协退让,没有;预期的利益分割,没有;熟悉的颜绍成般温言相求,没有;甚至连二太爷原先许诺的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蚊子腿大小的好处,全都没有! 这就是将来的颜家家主?这就是新一代的颜家领军人?族老们沉默了,三太爷再三建议的族老大会——推荐颜子卿接任族长的会议,被无限推迟。没人说不同意,只是以各种借口推脱,或身体不适;或外出访友;或XX县出了事,急需处理;或颜子卿年龄偏幼,还需观察……反正众人心里都不急:年关将近,若是颜子卿不能以族长之位祭祀先祖,丢脸的又不是自己。 回了杭州,自家的地盘自然是要转转的。颜绍恭给颜绍敬安排的任务,颜绍敬压根没完成,带颜子卿转了半天就烦了,自己跑去找乐子,留下两个儿子、颜子卿堂弟,颜子风、颜子云带颜子卿“熟悉杭州”。 “大兄,这就是你想看的杭州西湖!”颜子风兄弟俩虽五官不算俊美,但身高体壮也算端正,配上满身绸缎丝绦、白玉朱佩,掩盖了来自颜绍敬的痞气,也算有点世家气度。 “这是西湖?”看着眼前比脑海中大了十几倍,“壮观”几百倍的西湖,颜子卿碉堡了。视线中,遍地烂泥、蒿草、腐叶、葑蔓。 曲院风荷呢?雷峰夕照呢?平湖秋月呢?南屏晚钟呢? “这是西湖!”暂且叫西湖。颜子卿没有怀疑自家堂弟消遣自己,故意带自己到个烂泥塘观景。可这破败的模样也实在叫人失望。“官府不能修一修?这样破败,还不连年遭灾!?” “还好吧,就岸边,余杭和钱塘这二十多万亩!杭州其他地还是好的。”颜子风解释,“灾也不重,两岸这些地没收成而已,淹不到城里。” “修,怎么不修!年年修,年年堵。每年朝水里丢好几万两银子,瞧着都让人心疼”。看颜子云样子是真心疼银子,脸都扭曲到一起,“沿湖两边的地,官府几万亩、杭州富户几万亩,剩下是我颜家的。今天你种荷、明天他种菱,好容易大家都不种,捯饬爽利,钱塘水一倒灌,泥沙又来了。连年叫富户捐钱整湖,这湖里飘着的可都是咱们的血汗银子!”看他痛不欲生样子,貌似能把银两捞出来似得。 “几十年来,哪任知府不想把西湖整治出来,这是多大的功绩?没用!最多的一个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湖水清了三年,一场洪水倒灌就毁于一旦;再往后,也就是看着眼馋”颜子云吊儿郎当,双眼冒光看这颜子卿的金翠玉露,“大兄,这西湖有啥看头,晚上弟弟们做东给您接风,保准比这西湖有看头”,说完给颜子卿一个:你懂的眼神!猥琐无比。颜子卿仿佛看到一个缩小版的朱二郎。 “是可惜了!”颜子卿不置可否,调转马头,两兄弟连忙跟上。 颜子卿回到杭州,什么礼物都没带,除了钱。老太君、母亲每人一万两银票外带一挂最顶级的银狼披风;几个叔母、庶母、妹妹每人千两,外带件银狼披风;叔叔兄弟们每人一匹顶级好马,一把钨磁宝刀,一千两银子;所有下人按级别,五两到五十两不等。这种土豪到极点的行为,除了颜母,引来了所有人一致叫好,威望瞬间超越大多数人。 只有颜母生了几天闷气,既开心儿子送上的银票——这是孝顺,又觉得给他人太多,太过败家。几个侍妾和庶女也给那么多?儿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女人有女人想法,男人们的想法就简单的多。分隔多年的兄弟,因一匹马、一把刀瞬间亲密起来,颜子卿大兄地位,牢不可破,大有压倒几名叔父的势头。颜子云在几个成年兄弟中,年龄最小,最滑头、也最能玩。颜子卿的俩庶弟子贤、子明是不用考虑出来了,但颜绍恭的两个儿子,颜子涵、颜子澄哥俩可以。 颜子涵、颜子澄两兄弟远不如颜子风俩人身高体壮,柔弱纤细和三年前的颜子卿有的一比。哥俩一脸庄重,明显有颜绍恭特征,书卷气飘散于身,可还是没有挡住其眼睛飘忽出的好奇和爱玩。十六七岁年龄,即便家教再好,也挡不住青春的骚动。 “麽麽,快把你们拜月楼最好的茶、酒摆出来!花绝柳姑娘和花幽薛姑娘谁在?赶紧叫出来,我家兄长来了!”杭州最好的两家青楼之一,拜月楼内人来人往,流莺欢笑,歌舞升平,与晋阳白玉楼、语鹂楼相比,又是一番江南风情。 “哎哟!——这不是颜家少爷吗!”一声能把人叫酥软的调笑传入颜子卿耳畔,这“哎哟”二字,非常具有民间特色!婉转起伏,韵长悠远,没有三十年功力绝对叫不出来!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颜子云年龄最小,却最老成,今晚他做东。得了颜子卿的千两银票,这辈子前所未有的胆壮,颜子云丢出一锭银子顺着麽麽胸衣掉进里面,又引来一阵娇笑……看得出,这货绝对是这里的熟客,还是非常熟那种。可惜,颜子云调笑自如,兄弟几个嘻嘻哈哈,谁都没注意到颜子卿那张越来越黑的脸。 坐进一个包间,楼内早就端上了各色瓜果和七八样小菜:葡萄、大枣、石榴、杨桃;凤梨醋伴石斑菜、糖伴小黄瓜、酸甜爽口姜伴藕、绍兴醉鸡、五色鸡丝…… 看着颜四斤换上玉盘玉碗玉筷子,四个兄弟和麽麽脸皮都抽了抽。上青楼还自备碗筷,这辈子总算开了眼!麽麽心中更是在笑:碗筷你能自带,姑娘莫非你也自带不成!? “麽麽,柳姑娘和薛姑娘,怎么还不来?”颜子云神经粗条,没那么多想法,一心念着平时自己根本不敢叫的姑娘。花绝柳霜霜和花幽薛涛涛二女是拜月楼头牌,和飘香楼另外俩女合称杭州四珠,卖艺不卖身,是这一行最顶尖的存在。平时唱首曲就要十两银子,若是陪着饮酒作乐、谈诗作画、外出踏青……反正颜子云是消费不起。 “真是不巧,有恩客在座,她们俩都去唱曲、陪酒去了!”麽麽一脸不自在,肚皮里腹诽颜子卿可以,可真要在嘴上得罪颜家的人,她哪敢! “恩客,这么巧?”颜子云不信。第一次带自家兄长带这来就这个结果,颜子云感觉面子抹不开,“别哄我,我大兄刚回来!”痞子气一露,眼看就要发飙。 “爱药!哪敢呢!”青楼麽麽消息还是闭塞些,没有弄清颜子卿身份,以为是颜家某个远方亲戚,虽然气度不凡。拍拍颜子云胸脯,“隔壁是苏知府,你知道的!”说完一个媚眼丢过来,压住颜子云火气。 “苏知府!?”兄弟几人顿时火气全消,颜子卿更是无话可说。兄弟请客,第一次就带自己来青楼女票女昌,隔壁还是府尊大人! “如花、如玉、如霞、芙蓉、凤姐,有恩客,快来接客了!”一声浪荡的叫喊,几名早侯在外面的女子鱼贯而入,一人一个坐在颜家兄弟身边。论长相,几人并不难看,甚至各有千秋。双十年华,青春女子,拜月楼仅次于头牌的当红姑娘,自然不差。 “啊!公子你好俊啊!”一名叫如花的坐在颜子卿身边。话音还没落下,就贴近颜子卿身体,一只手抚上颜子卿胳膊。“公子气度如此出众,奴家宁愿不要缠头,免费陪公子一晚,都是心甘情愿的!”低垂眼角,妩媚的瞄了颜子卿一眼。 此话引来阵阵叫好,颜子卿放眼望去,其他兄弟四个已经把姑娘们搂在怀中任意调笑。颜子涵这厮原本道貌岸然,竟最是豪放,一直大手已经伸进身边姑娘衣襟,肆意揉搓起来,没多少时间,几个姑娘半推半就,开始哼哼唧唧…… “公子,奴家不好看么?”眼看其他几个如此放荡形骸,身边的颜子卿却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如花顿时不满,“公子,我们喝杯酒”说完拿起桌上酒杯,一口饮下美酒,伸着樱桃小嘴朝颜子卿伸来…… “谢谢,我不喝!”颜子卿不是道德君子,却也不是色中饿鬼。这个时代,一旦染上那种疾病,就是不治之症,这对有洁癖的颜子卿来说,比自杀还惨!而且自己寄予厚望的几个堂兄弟如此作态…… “嘣!”颜子卿手中酒杯被一捏而碎,洒出的酒水晶莹剔透、溅出老远。 第044章 人祸如虎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大兄!我们错了,大兄,饶过我们!”这样的话,十几天内,颜子云四兄弟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然而没用,颜子卿头都没回过来看一眼。自从那晚还没享受完“人生四大铁”之一的“一起女票女昌”归家后,颜子卿就去找了两位叔父,言明希望绕着云东、云南两行省,“家里的自留地”转一转,让弟弟们一起去。颜绍敬痛快答应,颜绍恭表情怪异也同意下来,于是有了兄弟四人的“悲惨之旅”。 十几天下来,跑遍云东五府、云南七府,每天骑马两百多里。十余天时间三千里地下来,兄弟四人大腿两侧、屁股下面已经全部磨烂,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放个屁都要疼半天。哥四个打出生起,哪遭过这种罪?杀头也就是一刀而已,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还不如一刀划了脖子爽快——可惜兄弟四个谁都不敢。 颜子云胆最大,敢耍横。躺在地上,说不走就不走,赌颜子卿不敢杀他。颜子卿一个眼神,狼嚎把他扛起来绑在马背上,一天跑下来,吐了整天不说,浑身又青又紫,第二天老老实实骑在马上面,再不敢出幺蛾子。其他三个更是怂包,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但除了不和颜子卿说话,其他让干啥干啥! 以前,几兄弟虽然年岁不大,接触不多,但逢年过节也是常在一起的。颜子卿自小不爱说话、性情高傲、认真冷漠,众人也是知道的,但打凉州回来后,变化如此之大,太出乎几人意料。不停的哀求如同噪音一样,时间长了几人也懒得哀嚎了,反正自家大兄又不敢整死自己。 但颜子卿到底要闹哪样?几人不敢问。即便在颜子卿每天晚上帮几人擦伤药、热水搓脚的时候,看起来最好说话,还是不敢问。 俗话说七山一水两分田,那是绝大多数地方府县的状况,但云州不一样。浩瀚广博的平原变成了七田两水一分山,难怪大汉有:云梦熟、天下足的说法。据四斤他们估算,云梦俩州产出的稻麦近乎占了大汉产出的一半;刨开本州用度之后,能自由交易的米麦,占天下九成。也就是说,除了蜀州、雍州和徐州勉强能自足外,冀凉交滇四州的米麦几乎全靠云梦二州供应。 十几天的“行军”,跑遍十二府大半地方,颜子卿才弄明白自己叔叔说的:颜家是天、颜家是地、颜家是神的含义。梦州不提,颜沈韩白四家,掌控着云州的一切。韩、白两家主要势力在云西、云北;沈家尾随颜家遍布云东、云南。 颜家在云州经营千年,特别是云东、杭州地界。这里,颜家就是主宰,就是一切。本地的平民早就接受了颜家。千年以降,颜家子孙、姻亲十万余人早就遍布每村每镇,从里长、保正到三班班头,从文书师爷到县丞、县尉,触角伸到了云东、云南行省的方方面面,甚至云西、云北也盘根错节。 百年之前,颜家在云州一家独大,是标准的土霸王。拿着朝廷的税赋来收买人心,一句话定人生死,在云州不要太简单。 百年来,特别是最近几十年虽有韩白沈家相继兴旺,但比起颜家来,差了还是不止一星半点。以杭州府为例:杭州五县,小一百余万人。所有的里长九成颜家或颜家姻亲担任,所有饭店、酒楼三成是颜家所开,三十五家当铺、一千余家店铺背后的人五成姓颜,剩下的一半探探根底儿,或是老婆或是老娘,再不就是儿媳,最次的也是兄弟家里,都与颜家做了姻亲。 另外颜家手里控制云州私盐买卖七成、绸缎生意四成、粮食交易两成、船队航运三成……窑厂、铁铺、矿场、无数人的家底、生计,或是直接给颜家卖命、或是直接给颜家做事、再或是祖上、自己受过颜家恩惠。比如哪天急着用钱,或快家破人亡、或交税时候手紧,或得了急病——是颜家解了燃眉之急,这就是大恩德,救了一个家;最次也是跟颜家的那些个姻亲牵连上关系。总之,整个杭州、整个云东、大半个云州,十有八九的豪门望族、官吏富户能与颜家扯上瓜葛。颜家在云州夯下的根基,完全超乎颜子卿想象——这还是颜家“破落”之后的场景。 颜子卿有时候想想,一百年前,怕是自己的祖宗在云州扯旗造反,都不会有人向官府举报告发,几天内就能席卷云州。 难怪自己的两位叔父敢如此笃定说话,那些话根本不是吹牛,还是往低处说了。可是,这“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少爷,求求你吧,买下我儿子,已经八岁了,再有两年就能下地干活了,能当一个劳力的!” “老爷,行行好吧,给一口吃的,孩子快挺不住了!” “少爷,买下我家丫头吧,能活命就成!” “爹爹,不要卖丫丫好吗,我再也不叫饿了!” “阿娘,别卖我和弟弟,我们能帮你打草呢!以后我们都听话!” “少爷,买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一两银子,就行,或者给我奶奶点吃的,我弟弟好饿!” “少爷,买下我,我身体好!啥都能干,只要带上俺娘就成” …… 颜子卿站在云南行省龙岩府永定县县城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数以千计衣衫偻烂、瘦弱不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难民,像垃圾一样堆积在南门外。饥民们饿得只剩骨头,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不时有人倒下不再起来,尸体被挪到路边。许多饿得奄奄一息的饥民互相倚靠,坐以待毙。 有的孩子非常饥饿,父母割开手腕,让孩子喝血维持生存。一个瘫坐在路旁的濒死的母子:母亲目光已经呆滞,大约三十四、五岁,正在哺汝,颈子下面的锁骨明显地突出,酷似被一层皮肤所包着的两根弯曲的棒槌,汝房由于严重缺乏营养而干垂,一个不到二岁的幼儿含着奶头不放,好像要将母亲全身的血液都吸走;另一个孩子瘦得以至让人无法判断其性别与年龄,头特别大,眼睛闭着,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皮肤没有血色,后臂、腿脚上的所有骨骼关节和脉管神经暴露无遗,如同一具干尸。 无助的眼神、木然的表情、凸显的骨架……这是哪,这是地狱? “为什么不赈灾?官府呢?”颜子卿脸色难看得如同锅底黑——晒了三年太阳没能做到的事,灾民的惨状做到了。 “问了,官府做了。交州九夷叛乱,交州一半的土地都无法耕种,这些是逃过来的难民,官府已经救济了大半年,如今官仓没粮了” 这是颜四斤问过城门里精神紧张的衙役后得到消息。几百兵丁像防贼一样盯着城外,生怕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大变。 “官仓没粮?那民仓呢?”颜子卿说起民仓才想起,这里大半的粮食,都掌握在自家手里。这问题颜四斤回答不出来,颜家粮食情况,他哪里知道。 “家里攒着粮,等灾年卖呢!”颜子风知道些,看到颜子卿发火,解释起来。 “现在不就灾年,还攒?”颜子卿不敢相信,这都不算灾,什么时候才算灾年? “可他们没钱”颜子风看自家兄长眼睛睁的能吃人,声音愈来愈小,“他们从交州逃难过来,哪里还有钱?”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没钱就不救了!?——”颜子卿不信,人的心能冷漠到如此程度,这些不是戎人,是汉人,地地道道的汉家子民。 “这事又不是咱们能说了算”颜子云看兄长吃瘪,犟起来,“都是家里族老们定下的事,我爹他们说了也不算。”颜家在云州建有十几个粮仓,最大的几个自然在云东、杭州附近,但云南行省也有几个。 “最近的粮仓在哪?”颜子卿一问,其他哥几个知道他的意思,想怎么干。 “大兄,你想好了,受灾的地脚可不止这一个县。最南面这三府之地,四五个县都有灾民,而且若是交州其他灾民听到动静赶过来……有可能聚起十几二十万”想到有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颜子风打了个冷颤。 天下州县对待灾民的态度,和对待即将造反的仇寇没区别。防大于救,宁可大量饿死,也绝不愿让其聚在一起。因为一旦有点火星冒出,就会燃起燎原大火。 “我问最近的粮仓在哪?”这次,颜子卿的话冷得像寒冰。 “龙岩府就有,最快三天能送过来!”颜子风半句废话没有,生怕晚了,被颜子卿切了当做粮食送给灾民。 “折家兄弟带二十人跟你一起去,三天内我要见到粮食,没问题吧!”颜子卿说的话,仿佛军令般。折家兄弟低头领命,颜子风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的粮,族里的给谁不是给。 “能是能,就怕族里的那些老家伙发疯!”所谓的“老家伙”自然就是族老们。颜子卿回来快一个月,家族会议至今没能召开,族老们的态度很值得深思。 “疯吧!他们发疯总好过让百姓发疯!” “四斤,回杭州去把那些回家的家伙召集起来,大半个月,也该团聚完了。”颜子卿带去凉州的颜家子弟,战死大半,活着的还有二十几人,这群人跟颜子卿一批归家。如今颜子卿手里无人可用,这群人就是最好的使唤。 “子云,去找县里的富户,赊三天的粮食出来,三天后我颜家补给他们!”颜子卿出门没带太多银票,成千上万人吃的粮,不是几百两银子能解决的。 “好吧,我去试试,不知道行不行——”颜子云看着满地灾民,心有戚戚,也想出一把力。 “狼嚎带二十人,拿着刀陪你去!” “子涵你们俩带剩下的人,维持秩序,点火烧水,等粮来了,赶紧下米。这三天,我不准饿死一个人”…… 第045章 那就分吧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他要这么干,那就分家!把颜家拆分开,各管各的!” “分家”二字,终于还是从颜家二太爷嘴里说了出来。眼看掌控整个颜家无望,除四房、六房,其他都不支持。二太爷终于说出了这个“禁忌”的词汇。其他好几个太爷眼睛一亮:在其他几房看来,谁当家也轮不到自家当家。二房当家,族田也轮不到自己管,何须再去得罪嫡脉的人。但分家不一样,一旦拆开族田,每家都能得到不少好处,这比当初二太爷许下的承诺,强了不知无数倍?但要做这样的事,也是需要勇气的,即便二房牵头来做也一样,除非有充足的理由…… 一直以来饱受煎熬的心灵,这一瞬间因为颜子卿的“不守规矩、违反族议”终于得到了释放。“分家”,早就是潜藏在二太爷内心深处最终极的手段,但他一直不敢提。一旦“分家”,颜家很可能就是分崩离析,千年望族拆分成十几块,还算望族?这样的罪名,二太爷是绝对承受不起的。 如今有了合适理由,终于能理直气壮的提出来!在二太爷估算中,颜子卿这样的“嫩”孩子、嫡脉长子、未来的“颜氏族长”是不可能承担如此罪名的。要么低头认错,妥协之后威望大减;要么硬撑下去,得罪全部族人,交出族长之位。不管是哪个,都是二太爷乐意看到的,即便是最坏结果——分家,颜家分崩离析的责任也在颜子卿身上——自己又能从长房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颜母那天对颜子卿的话也不是凭空而来。颜家眼下族田八千顷,七成多是各房支脉所有,长房只是代为掌管。即便是这个“代为”,也馋死了无数有心人。后世人都知道,一个单位出纳、财务人员有多重要,不说别的,一亿资金放在银行,一年下来利息就是一个恐怖数字。 颜母这些年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长房运作,也和掌控这八千顷族田有关。假公济私、损公肥私这样的事,哪个世家望族的掌控者不这样干?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太明显,谁也挑不出理来。颜母做的至少比颜父成功许多。 欲望的种子一旦种下,瞬间就会生根发芽。二太爷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四房、六房支持,三房、五房坚决不同意,但作用不大,因为七八九三房动摇了。 “这些年你们从绍成手里搞了多少土地,还不知足?你们就这么盼着颜家倒下,支离破碎?”三太爷气的胡子、眉毛乱飞,但迎来的是长长的沉默。除了五太爷一如既往的支持,其他人全都低下了头。 颜绍恭、颜绍敬这次一句话都没说,颜家什么状况在座的都知道。天下七望除了饱受打压的谢家,颜家早就名不副实,这种情况下心还不往一处使——颜绍恭是失望的叹息,颜绍敬是不屑的冷笑。 “不是我们盼着,他一回来就这么干,是他颜子卿搞散颜家的!”四太爷说话前看了看二太爷的眼睛,心有灵犀。 “你们——你们,你,还有你,你们对得起颜家列祖列宗么!?”三太爷气的有点站不住,浑身颤抖。 “三叔,别生气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问问我大嫂和侄儿那边什么意见吧!”经过这段时间接触,颜绍恭已经基本摸透颜子卿为人。分不分家跟颜绍恭兄弟俩原本没有关系,分开甚至有益。唯一损害的是长房利益——可颜子卿既然敢这么干,自然就想好了退路。颜绍恭相信,自己的“侯爷”侄子,自己看好的兄长嫡子,不会那么愚蠢,他有这直觉。 再说,分家又不是散伙。田分开了,颜姓的名字还能改怎么的?只要自家孩儿们争气,几十年后又是一颗参天大树。颜家立世千年,千年来分过多少次家,否则散布云州的十几万、全天下几十万姓颜的人又是哪里来的?对颜绍恭来说,只要不内斗,至于分家,爱分分去吧! 当颜绍恭和颜绍敬找到颜子卿的时候,龙岩府的救灾已经告一段落。 永定县县外的灾民已经被清理一空。县外一处废旧货栈周围用竹子、树枝搭起整齐的窝棚,窝棚东西两侧建了几个男女厕所和洗浴之处,面黄肌瘦、衣衫偻烂的灾民排队打饭……比起一周前好了无数倍的场面,也看得颜绍恭二人心酸不已。 看到拿着勺给难民打饭的颜子涵,颜绍恭威严的脸上,表情丰富无比。这还是自己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儿子?这还是自己穿衣服还需要奴婢伺候的儿子? 颜子澄在指挥一百多个难民打造临时居住的大棚子,一板一眼、喝三吆四的模样,这也是自己儿子? “子卿,这群人你就这样养着他们?”感动了不到半柱香,颜绍恭就恢复了“枭雄”本色。“这群泥腿子,不能光吃白养,否则要养出事的!” “是啊!可惜你死心眼,那十万亩勋田硬是给搞成中田,否则让他们签下死契,还能有点赚头!”颜绍敬对颜子卿把勋田改成中田的事,并不赞成。“你这和白养他们有何区别。”按照颜绍敬计算,即便买下这批灾民的费用为零,让他们去种颜子卿的田,中田税赋外加各种杂税,颜子卿也没太多赚头,等于白养他们。 “闭嘴,子卿是为我着想!”颜绍恭那么做,也是担了巨大风险,甚至做好罢官准备的,既然自家侄儿胸有乾坤,自己两人照着做便是。 “白养就白养!为生民立命岂是那么好立?”不到十天时间,永定县已经聚集近万人。若不是颜家人在此,官府恐怕已经派人开始驱散、赶人。“其他几县已经派人前去维持,现在已经归拢近三万人。”颜子卿放回家的几十名家族子弟陆续回归,全都派上差事。拿着颜子卿的银票四处买粮,至少先把这批灾民稳定下来。 “三万!”颜绍恭点点头,这个数目不算大,怕的是后续来人。想起来此原因,赶紧给颜子卿说起族内众人态度。 “除了三房、五房外,其他都想分开。”族田这东西是维系一个家族核心所在,包括:祠堂田、寺庙田、墓田、祭田、义田、学田、公会田,家族不同,种类有区别。一旦拆分,就相当于家族被拆成几块,颜绍恭自然希望颜子卿能慎重行事。 “那就分吧!”颜子卿听完颜绍恭一大堆长篇论述,针砭利弊、分析因果、利益划分,最后嘴里只蹦出四个字来。……颜绍恭兄弟面面相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老太君和大嫂怎么办?”族老们闹出来的事,颜绍恭根本没敢告诉颜沈氏。他知道,现阶段族田在颜沈氏心目中位置如何,一旦分开,嫡脉能实际掌握的族田不到二十万亩,缩水四分之三,这是颜沈氏绝不能接受的。 “母亲、老太君那边我去说!”颜子卿根本没把此事当一回事。一群心不齐的人,强行拧在一起,只会坏事。 “二叔、三叔!”看着颜绍恭、颜绍敬忧心忡忡的面孔,颜子卿很有感触,二人闻言抬起头“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点颜子卿能感受到。从走进家门那刻起,刻板的二叔、散漫的三叔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和亲儿一般。四个亲生儿子,二话不说就让自己带走;折腾得半死,也没多说一句。事事帮颜子卿考虑,甚至不惜丢弃自己官帽。 “呵呵!”颜绍敬听到此话有点不自在,最终还是颜绍恭张开了嘴,“大哥和我们虽非一母所出,但我们兄弟之情,情比金坚。当年老太爷过世之后,老太君要让我和你三叔分出去自己过。出门的时候,分别给了我们一千两银子,一百亩地——这也不少了。你爹在老太君房檐下跪了一天一夜,晕了过去,病了三天。最后老太君给了我和你三叔一家一万两银子、一千亩地。”颜绍恭说到此处,有点哽咽,“随后我中举,你爹到处找人疏通关系,求这求那,对其他几房也让步良多,要不这杭州通判位置能落到我的身上!?” “大哥为人实诚、有情有义,就是太过看中名声,要不也不能让北面老贼气死!”颜绍敬对颜君武半点尊重也无,“他要知道你现在这么出息,肯定欣慰万分!” “多谢两位叔父!”颜子卿低下头去,对二位叔叔一个长揖,颜绍恭俩人赶紧拦住。二人赶到此处,既是为了偏房之事,也为来看看颜子卿这边灾民安置情况,防止因经验不足发生变故。看颜子卿安排井井有条,也就放下心来。 “赶紧随我回杭州去看你娘吧,此处你三叔盯着!”比较起来,二人心中家族中事才是大事,此处灾民如何,根本无关痛痒,这,也许才是世家大族对待平民的处事方式。 颜子卿快马赶回杭州,一回府就被颜沈氏带到一处偏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支偏房的谋划终究还是传到颜沈氏的耳朵里。颜沈氏脸色潮红,显然气的不轻。“这群杀千刀的,我儿浪费点粮就闹出这些幺蛾子!你死鬼老爹败家败成那样,也没见他们跳出来叫唤一声!”颜沈氏说话明显帮亲不帮理,帮儿不帮夫。 “这群老东西现在要闹这一出,咱娘俩合计合计——”随后,一大串拉拢某某某、打压某某某;依靠官府去收拾哪一房,利用关系去收买哪一房……当然,最坏情况出现,如何争取最好的地,把贫瘠、没人要的丢给谁谁谁,捞取最大利益……听得颜子卿满头黑线。 浪费粮食?好吧,颜子卿打消向母亲解释救灾原因的念头,就按三叔的说法:地放哪空着也空着,怪可惜,不如弄些泥腿子去种,反正也不用花钱。这个解释,颜沈氏瞬间接受,看样子还是长辈间比较有共同语言。 “母亲,不要生气,万事有我!”颜子卿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不小,外面散发着淡淡香气。 颜沈氏问询的目光中打开:“啊!这是——” “分家!分吧分吧!树大招风、水满则溢。来来来,我的乖孙孙,奶奶看看,哟,这几天黑了、瘦了,没刚回来那阵子白了,怎么搞的!?”老太君的反应完全出乎颜子卿预料,满肚子解释的话没有放出来就被挤了回去。来太君拉着颜子卿的手坐到软塌上,旁边的大鼎里烧着香,屋子里馨香袭人。 “分吧,分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就闹着分,你爷爷不同意,最后兄弟反目、家宅不宁;你爹在的时候他们也闹着分,最后十几口血,送走了你爹;如今又闹了!哎!闹吧闹吧,闹到最后,可千万别像谢家一样”,说起谢家,老太君又是满满的回忆: “我那堂兄啊,多惊才绝艳的人物,盖压一代啊!——和我的小孙孙一样——放着好好的舒心日子不过,非要去搞什么变法维新!哎!四十岁长得和七十多岁的人差不多,最后活活累死的呀!可有谁念着他好?全天下都骂他,富人骂他、穷人骂他,最后连谢家自己人都骂他,终了还连累我那堂侄儿,可怜、可惜啊!” “哦,对了,你娶亲没?额,奶奶忘了,上次那个萧家姑娘什么的,好像没谈成!我的小孙孙,快点赶紧成亲,好给我们颜家开枝散叶,什么时候才能抱到我的曾孙孙额……” 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颜子卿一句解释的话都没用上,时间全被老太君占了。但颜子卿没有任何无聊,面前的身影再次和另一个时空的影子重合。十八岁离开家以前,都是那位佝偻着背的老人帮颜子卿准备好鞋子、袜子、开水、早饭;清早叫颜子卿赶紧起床,不要赖床,晚上叫颜子卿赶紧睡觉,不要学习,伤身体;母亲发火挡在颜子卿前面,像母鸡一样护着;逢人就夸自己的孙孙学习怎么怎么好,将来怎么怎么出息……可颜子卿对她却只有索取,没有回报。直到军校寒假放假回家才知道老人已经过世,到了最美的天堂,不知道老人走的时候,是不是在心底一直呼唤自己:我的小孙孙…… 不知不觉就一个晚上过去。月上树梢,颜子卿已经泪流满面。轻轻给老人盖好被子,走回院子。紫鸢四人还没有睡,撑着眼皮等自己回来。“出去吧,我想静静!” 没有人会来问颜子卿“静静是谁”这样的问题。颜子卿想了很多。这片土地哺育了颜家,颜家养大了颜子卿,而自己就是颜子卿。没有人能伤害这片土地,没有人能伤害这块土地上的人,没有人能伤害颜家,更没有人能伤害这些亲人…… 第046章 颜氏族长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其他家族的分家场面,莫不是唇枪舌剑、血雨腥风;兄弟间的算计、妯娌间的暗战;谩骂中妥协、争斗中言和;轻则老死不相往来,重则对簿于公堂,但这次天下七望、云州颜家的分家特别不同。 除三太爷自始至终都在抹眼泪,其他各房莫不喜笑颜开。 八十万亩族田,隶属嫡脉的原有二十万亩,皆是上等良田。其他六十万亩,或山林、或湖泊、或滩涂、或沙地,真正能称之为良田的不到四十万亩。在颜子卿拿出十万亩上等良田,置换那二十万亩滩涂、荒地之后,所有问题全都迎刃而解。杭州府西部那几千个岛屿形成的小湖、杭州城外无法耕种的荒山、西湖边上连年淤塞的涝地、还有十几个只能挖点黑土、白土、硅石石英的矿山自然全都甩给了颜子卿。 虽也有小小争执、虽也有小小不满,但三天的分家过程总体还是相当平和。大家在“礼仪的约束下”,尽显千年世家气度——即便一个穷困家庭分家也不可能如此融洽——分家分的如此和谐。 只有三太爷不同意,可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儿孙们的跪地哭求。三房子孙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只有三太爷失魂落魄被五太爷扶出宗族祠堂,如同僵尸一般,因为以后他不能再进这个祠堂。自明天起,他的家族可以再设一个新的祠堂,也可以拜同样的祖先,为颜家的列祖列宗提供香火,但不可以在这里,因为这里以后只属于颜君文一系子孙,只有颜绍恭、颜绍敬和颜子卿兄弟的子孙们才能走进这里。 二太爷笑呵呵离开。临走时慈眉善目,对颜子卿好言慰藉:“颜侯英明,此举大益族人”、“佑之,此后当恭敬谦让,爱护兄弟”、“虽已分家,但皆为颜氏子孙,以后自当同气连枝,共进同退才是”云云。颜子卿点头面无表情,点头算是应答,二太爷自感没趣,悻悻而去。 众人走后,只余颜绍恭、颜绍敬二人及众颜子卿堂弟、庶弟们。颜绍恭提议下,颜子卿接任颜氏族长之位,成为颜家第四十七代族长。颜绍恭、颜绍敬带领十几个三代内颜家直系子弟,和祠堂外几十名三代外依旧依附嫡脉的颜家旁系子弟,向颜子卿行大礼。自此刻起,颜子卿终于成为天下七望之一、云州颜氏的族长。 云州颜家余杭县的颜氏宗族祠堂,从这一刻起,终于有了新的族长:颜子卿。 颜子卿抬头看着祠堂正厅墙上银底金字的《颜氏家训》:“诚孝、慎言、检迹”,此为读书做人的家训核心;“慕贤”为树立人生观的核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去奢、行俭、不吝”、“勿贪势家”等为家庭教育的核心。以教子、兄弟、治家、风操、慕贤、勉学等共计二十篇成册,字字珠玑,教育子孙立身、处世,以明人伦。 颜子卿一身正装,威严肃穆,众人跪听:“……巧伪不如拙诚。习闲成懒,习懒成病。夜觉昨非,今悔昨失。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多言多败,多事多患。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 “自今日起,我颜家家训再增加一条: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喏!” 颜子卿的族长接位典礼举行得很成功。唯一遗憾的是观礼者稀少,几乎没有,典礼之简陋可谓历任族长之最。 说是几乎没有,还是来了一人,交州宋家家主嫡长子,未来家主宋师承。宋师承以买粮名义赶到云州,正好赶上这出分家“好戏”!往年没有战乱交州粮食都不能自足,如今前来买粮,没有任何人怀疑。比市价高出三成,购买数量巨大,自行负责托运,这样的诚意,根本没人能拒绝。可宋师承提出个奇怪要求:只和颜氏族长交易。这就让刚刚分家结束的颜家众人如同吃了只苍蝇般——刚出门就要再求到颜子卿头上。 “我手里没粮!隶属于嫡脉粮食份额拿去救灾,无法卖出;宋公子若要购买粮食,还需自行和几房支脉、沈、白等家族商议。”颜子卿根本没时间和宋师承磨叽。云州南部几县灾民越聚越多,虽已派人引导疏散到颜子卿各处勋田,但看灾民汇聚势头,下一步要想养活灾民,十万亩勋田根本无济于事。 手中存粮倒还能够支撑。分家之时,颜子卿在土地上的退让,让其余几房多少领一些情,既然颜子卿喜欢去救济泥腿子,几房留了三分之一的粮仓给嫡脉,养十几万人一年,绰绰有余。但多余的粮颜子卿没敢卖,万一灾民暴涨,这些粮还需留下救命。 宋家公子没从颜子卿这买到粮,也不焦急。住在杭州,派手下和颜家分出的几脉去谈,而且告诉手下:不着急,慢慢谈,你家公子有的是时间。每天游山玩水,寻访街边小吃,闲暇时去颜府找颜子卿谈诗作赋,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扑空。 因为颜子卿太忙。 “宋兄,你找我到底何事?”颜子卿连续几天奔波,把宋师承丢到一边不加理会,也确实不好意思。见过几面之后,颜子卿对宋师承好感不低。宋师承性子和蔼、有礼有度,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很是具有大家子弟风采,是颜子卿少有能当做朋友的“文人”。方鸣石不算,颜子卿对他尊重、敬爱,却不是朋友。 “佑之贤弟,为兄此行确有件小事还需贤弟帮忙!”宋师承端起茶水,滋遛滋遛喝得不亦乐乎。颜子卿原以为回云州后就能喝到好茶,可惜还是失败了。晋阳的茶,茶汤里经常放些盐、糖、奶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颜子卿忍了;刚回杭州的时候,茶汤里漂浮着芝麻粒,颜子卿也忍了;严令小初他们什么都不准放之后,颜子卿才明白,这不是冲法问题,是工艺问题——这世的工艺,压根没有清炒法,做出来的茶汤都是经过重发酵的,味道和熟普耳茶差不多,味道醇厚悠远,回味无穷,可惜不是颜子卿的菜。想喝到顶级的铁观音、龙井茶,还得靠自己。 “兄长只管说,子卿但能做到,无有不从!”颜子卿从不知道自家茶竟如此好喝,但既然宋师承开口,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是这样!”宋师承放下茶碗,“为兄一向酷爱诗词,贤弟是知道的!” 颜子卿摇头。这点,颜子卿真不知道。 “买粮临行前,为兄与人聊起贤弟!”宋师承看颜子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有人说贤弟的诗词是家中西席所做,有沽名钓誉之嫌,为兄不信!”还是没变化。 “于是,为兄此来就是想来与佑之见上一面,回去之后也好告诉那些以讹传讹之辈,他们错的何等荒谬!”可惜,颜子卿脸色还是没任何变化。 “如今见到贤弟,为兄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往日那些谣传,定是别有用心者中伤之举,贤弟放心,为兄回到交州定为贤弟澄清此事”说完,再次拿起茶碗,一幅“兄弟,你的事,包在兄长身上”做派,微笑间点点头,朝颜子卿看来。 “哦,这事啊!”颜子卿也点点头,仿佛明白宋师承的话,“可是,兄长!——” “什么!”宋师承竖起耳朵,听颜子卿想说啥。 “以往那些诗词,确实是师傅们所做,我是真不会作诗!” “啊?……” 不管宋师承如何在风中凌乱,颜子卿连凌乱的时间都没有。 手上能用的人已经全部派了出去,可还是不够用。跟随颜子卿的颜氏子弟一个不留,全丢了出去,不够;家中但凡能认字、理事的低级管事,全派了出去,不够;颜绍敬等人手里的管家、师爷全派了出去,还是不够用。这群人以前大多奉命行事,没有任何从政经验,一下子去管理成百上千的灾民,手忙脚乱都是好的,不出问题已经是能力爆炸的表现。 至于说狼嚎、棘奴和骑兵亲卫们,暂时是没法用的,汉话都说不顺溜,长着一张胡人的脸,怎么去管理灾民。能砍人的人用不了,能救人的人没处找,这是颜子卿的困境。 但时间是不会等人的。若不能在十一月底之前把冬小麦全部播种下去,来年上半年没有收成,灾民就要白养一年,这是谁都难以承受的。而且南部几县灾民越聚越多,渐有破十万势头,三叔的来信一封比一封急,催促颜子卿赶紧想办法,甚至在信的末尾建议颜子卿,实在没办法,干脆派官兵来赶走了事,省的惹上麻烦。 “产量大的农作物有哪些,适合在什么样的土地上耕种?”颜子卿别无他法,只能拉着二叔一起想办法。 “木薯、红薯、土豆、玉米,除了木薯这些都是最近几十年番邦传进大汉的。产量都不错,下田也能种,不过你可想好了?”颜绍恭对侄儿心善、爱民的做法佩服却并不赞同。仔细把各种作物利弊一一说来,让颜子卿选择。 “木薯多年生藤本植物,任何土地都能种,产量巨大,但味道和木渣一般,且有轻微毒素,必须和其他粮食一起伴食才能下咽,猪都不吃,人更不能多吃,亩产八石上下。” “红薯、土豆下田能种,产量巨大,但不能保存,三月之后就变质,不能多种,亩产七石上下。” “玉米、高粱下田能种,且耐干旱,但产量不太大就五石上下,还不能轮作,来年要歇田。”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没有良种、没有科学的育苗、杂交、授粉、防虫技术,所有种植行为基本都靠天吃饭,所以产量比起另一个时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而且按照颜绍恭说法,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条鞭法实行以后,官府所有税赋都折算成银两,即便是下田,只要种上东西就要交税。而以上作物是卖不起价的,真要雇农民来种植这些东西,不光不能赚钱,反而要赔钱。 “一条鞭法没有实施前,不少平民在田间地头、下田土坡也种上一些,能弥补家中口粮。现如今,哪敢在官府划定的地头种这些杂粮?种上以后就要交税,粮食折卖成银两,几项税银一缴,全年白干!遇上灾年那是要家破人亡的!下田种这些东西,还不如抛荒!”颜绍恭叹口气,“都是变法维新造的孽呀!” 全推到变法维新头上,颜子卿不承认。每一项法令的实施,自然有好有坏,要看如何去发挥长处、减少损失。 “一石稻米能卖两贯钱,还能有点赚头;一石玉米能卖一贯半,一石红薯、土豆只能卖半贯,下田去种这些根本没赚头,种的多赔得多,没有灾荒还好点,一旦有个水、旱、虫灾什么的,血本无归,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颜子卿拿出一张契约递给苏和仲。 契约上注明:和颜家立契者,交七留三;所有官府税赋由颜家负责。什么意思?颜家不逼迫立契者签卖身条约成为颜家家奴,只是以佃户形式进入颜家;所有种植收入所得颜家得七成,佃户得三成;佃户所有税赋由颜家负责。 这张契约在另一个时空的后世者看来,无比苛刻。七三开,佃户忙活一年下来,还能剩下些什么!? 但在苏和仲眼中,这张契约仁慈得令人难以置信。 颜家负责税赋——这条一旦写上去,意味着不管旱涝,所有风险都由颜家承担。即便只留下三成收入,即便种植的只是下田,但只要种上玉米、土豆这样的高产作物,只要不遇到大灾,三亩地就能收入七石食物,再上山挖点,下水捞点,十亩地就能养活一家三口。所有签约百姓都不会亏,亏的只有颜家。 按大汉律,上田是按三石粮上交什一税,一亩上田就是六钱银子;中田两石,四钱银子;下田一石,两钱银子。颜子卿的十万亩勋田,不算人头,一年税赋就是四万两银子。这些只是田税,人头税和役税另算,若全由颜家来缴,苏和仲实在看不出颜子卿还有何赚头? “贤侄,你这么做,图什么?”苏和仲不相信颜子卿是个蠢货,看不出这张契约的得失所在;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大的空子,等着颜子卿去钻,能捡到便宜。有这么大的便宜,各大世家早占去了,还能等到颜子卿去立契约。若颜子卿让灾民全部签订卖身契,多上一堆“免费”奴仆,倒也想的通,可如今这么做,能得什么好处?“为何不签奴契?” “人,生而为人,并非为奴!我见到的那些人,他们日日辛勤劳作,整日躬身田间却因一场战乱家破人亡,如此善良的人,不该为奴” 颜子卿想起逝去的方鸣石,“先师能为百姓、士卒贩卖军马,百死不悔;我只是立一份良心契约!” “可是,这样的契约,没法长久啊!”苏和仲不是愚钝之辈、更不是不懂俗物的蠢夫,他觉得有必要把其中厉害讲清楚,让自己师侄好生考虑,免得将来骑虎难下。 “也许吧!——”颜子卿沉默片刻,“可即便能有一口吃的,能多活一年,也是好的!” 两人都陷入沉默…… “那需要老夫做什么?” “买地!”如今已经有了十万人,人数还在不断增多,只有更多地才能养活更多人。 “可买的越多,将来赔的越多!”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第047章 买地卖地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可老夫手里只有下田,中田都让你二叔划走了!至于说上田,那是绝不可能有的。”划走,自然都划给了颜子卿。 “是地就行,能种出粮食,养活人就成!” “那你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少?” 整个云东行省,苏和仲手里的官田下田,一共也就三十多万亩。按照一亩下田八两银子算,需要二佰四十万两纹银。颜子卿二话不说丢出一叠银票,苏和仲脸上的皱纹都抖了抖。果然是千年世家,几百万两银子丢出来就似废纸一般,此刻苏和仲突然感觉自己的担心也许有点多余。 “那个,贤侄啊!”派手下把银票入库,苏和仲说话突然开始扭捏起来:“那个,那个——”那个半天,苏和仲脸都憋红了,还是把话说清楚。 “师伯,有话直说。师伯帮我如此大忙,有事,莫敢不从!”颜子卿觉得苏和仲不是那种支吾的人,这样子,自是有事。 苏和仲听到此话,脸色更红,最后把心一横:“那个贤侄啊,你不是缺地吗?为叔这里还有一点!”说话的时候,很不自在。地方行省、府县卖地,向朝廷上交一半,剩下一半银钱归行省、府县支配,自然是卖的越多,府库越充足——前提是能把“垃圾”卖出去,有人愿意当冤大头。 “西湖边上还有几万亩水田、杭州湾两岸还有二十多万亩地,你看——”西湖边上的淤泥地就摆在那,如今荒草腐烂,臭气熏天;杭州湾两岸颜子卿骑马跑过,盐碱湿地上,水鸟倒是众多,除了一望无际、茂盛无比两丈高的芦苇、蒿草、互花米草、斑茅草外,能养牛、养羊的好草毛都没有一根,亏苏和仲敢说那是水田、那是地。 “西湖边、杭州湾?”在颜子卿怪异眼神注视下,苏和仲的老脸只坚持了三秒,“贤侄,老夫也知道那些地恐怕种不出什么来!要不这样,老夫按荒石地四两一亩给你,近三十万亩只需一百二十万两,这是老夫权限内能给的最低价”。 说完,怕颜子卿不上钩,赶紧加上些条件:“云南行省巡抚乃是老夫挚友,他手里还有十万亩中田,二十多万亩下田;那个,还有二十万亩滩涂。你要是能全部买下,老夫和李巡抚做主,下令各府各县出人帮助安置灾民,就不用你劳神了!”说完这些话,苏和仲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安置黎民原本就是官府的事。救灾,官府做不了,原本已经失职,虽然交州百姓不归云州管。现如今为安置灾民,颜子卿殚精竭虑,苏和仲还在和其谈条件:用帮忙安置灾民做条件来卖地!苏和仲感觉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师弟的学生。 云南省的十万亩中田给颜子卿算是稍稍弥补点损失,搭配二十万亩下田和二十万亩滩涂,想必老友是能同意的。在苏和仲眼看快要掩面而逃的时候,颜子卿终于有所动作。 “这是一百二十万两银票,师伯收好!”颜子卿再次打开箱子,点出银票,“云南行省那边还需师伯写信,我马上去办!”云南行省那边,十万亩中田、二十万亩下田和二十万亩滩涂,需要三百六十万两银子,这样的事,只能颜子卿亲自去办。 “啊!——额!啊,好好,老夫马上就写!”苏和仲脑子迷迷糊糊:这一算下来就是七百二十万两银子,这云州颜家,真的真的好有钱! 颜子卿也迷迷糊糊,还能有这种好事:西湖边上的六万亩滩涂能四两银子一亩买到。六万亩加上自己原本从各房置换回来的,加起来已经有十六万亩,一旦平整出来……另一个时空的西湖是怎么整理出来的,颜子卿不知道。但若是这里的西湖滩涂能开发出来,光是这些,就能把丢出去的银票赚回来。 颜子卿带着银票和书信,快马赶去云南行省巡抚衙门泉州府驻地,去进行土地交割。苏和仲的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一下子三百六十万两银子到手,上交后也能留下一半,这钱该怎么花?苏知府陷入幸福的烦恼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衙门这种满是窟窿的地方。 巡抚衙门行文、各府县完成交割;省府下文、县里协助安置灾民;委派各管事疏导灾民前往云东、云南土地,签订契约,临时安置居住地,组织冬耕,一整套下来,又过去十几天。颜子卿手里二十万亩中田、五十万亩下田全部安排完毕,依然有灾民朝云州赶来,因为她们眼里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怎么办?土地还是不够”,颜绍恭咋舌自己侄子的大手笔。颜子卿的钱从哪里来,颜绍恭问都没问,只是心底渐渐升起一种侄儿无所不能的感觉,但也更加忧心忡忡。灾民潮虽然有减弱趋势,但保守估计至少还有十万会进入云州,这些人怎么办? 这个世界终究是好人居多。 有人瞌睡了,自然有人愿意送枕头。颜子卿刚回到杭州府,就有两名“热心人”跑来问颜子卿是不是要买地,云州白家与韩家。 白家和韩家的发家史,颜子卿没去研究。但白家和韩家如今在云州所拥有的实力,已经丝毫不亚于颜家,相差的只有历史和底蕴。 “一百万亩下田,颜侯您要吗?”好像生怕颜子卿买了地来不及冬耕似的,对方无比热情,“所有地契已经全部准备好,八两银子一亩,市场价,颜侯只需到云北、云西省走上一圈就能完成交割。” 韩白两家的热情洋溢,颜子卿很“感动”,可感动之余也没有办法,银两不够。冉八、苏定远等人的银两都在颜子卿身上,从众人加入颜家开始,一千多号人的银票就放在颜子卿这里,这是所有人对颜子卿的信任,可即便这样也只有三百多万两。除去买官田剩下的一百三十万,拢共只剩四百五十万两。 “我钱不够!” 颜子卿的话不是“我没钱”,而是“钱不够”,两名客人听完,双眼前一亮。 “颜侯还差多少?” “还有四百万现银,还差四百万两!”颜子卿留下五十万两纹银,关键时候应急用。“对了,我还有匹马,作价二十万两抵给你们如何?”颜子卿是认真的,金翠玉露虽然神俊,但终究是一匹马。此话一出,韩白两家管事眼睛愈发明亮。 “五万两如何?”金翠玉露是什么样的马,两人进颜府前是知道的。二十万明显不值,五万两也许不够。 “二十万!”颜子卿没半点谈判意思,说完就闭上眼睛。砸锅卖铁就这么多,少一两都不行。 “颜侯稍后”两人没让颜子卿等上多久,半时辰后再次赶回,“家族说了,宝马抵押二十万,可以;余下的还能借贷给颜侯,只需良田、矿山抵押即可,为期一年,无需利钱,颜侯可愿?”能如此快的赶回来,两家的话事人明显就在杭州,颜子卿为韩白两家的“热情”感动。 有抵押即可,为期一年,无需利钱——这样搞,工商银行都会破产的。颜子卿再次为韩白两家的鼎力支持,“热泪盈眶”! “韩、白两家如此支持,为何?”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救济灾民,人人有责!”一名韩家管事面露悲戚,“我韩家家主对颜侯作为感佩莫名,但因能力有限,只能力所能及于此,惭愧惭愧!” “达则兼济天下!这等利国利民之事,我白家也是常做的!”白家管事感同身受,“我白家家主愿协助颜侯,安置灾民,并愿捐出一万石粮,襄助颜侯义举,往颜侯万万莫要推辞。” “韩家也是”韩家人赶紧补充,气氛一片和谐! “子卿感激不尽!今日才知,我云州四大家同气连枝,铁肩挑重任,云州百姓有福!”颜子卿欲留二人会宴。二人坚决不从,告辞离开!…… 二人离开颜府,出门转出两条街就进入一个小巷,一个独立幽暗的宅院坐落其间。院中,一名年近七十老者和一名五十余岁中年人静坐其间。 “事情都办好了?”老人双眼微眯,半睡半醒。中年人坐在一边,没有说话。 “家主、韩家主,办好了,颜家答应了,就等着去官府交割!”白家管事躬身回答。席上二人是云州韩、白两家当代家主,竟亲自来到杭州。 “嗯!知道了,下去吧!”两位管事退下之后,韩、白二人相视一笑,如同忘年好友,“这次,颜家劫数难逃!竟把宝马都押了出来,我看他如何翻身。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等瓜分颜家之时!”白家主颚下白须飞扬,神采奕奕。 “然也!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哈” 又用了十余天时间,颜子卿带着狼嚎等人快马来往于云北、云西等地。云西、云北两行省,十二府几乎被跑了个遍。颜子卿对韩白两家佩服不已,一百多万亩土地,只多不少。韩白两家的下田绝不可能有一百万亩,这近乎是云西、云北花钱能买到的所有下田,不少是从其他富户、望族手里临时收购的,收购价明显高于一亩八两的市场价,这是怎样的执行力和“奉献精神”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一场忙活下来,已到了十一月底。短短一个月,颜子卿成为云州最大“地主”,即便在整个天下,可能也独占鳌头。 安置和冬耕可以由官府出面,协调组织和引导可以由颜家管事、手下出面,可各个粮仓库的过冬粮调拨、运送如何却又摆在颜子卿面前。 “佑之,若是在交州,这些忙为兄当能帮得上,宋家的远洋船队天下闻名。可惜在此,为兄也,哎……”宋师承坐在一边面露苦涩,丝毫不介意身旁众人诡异的眼神。 席下众人莫不在想:这事就是你们交州惹来的**烦,宋家乃交州第一世家,实力庞大;如今你跑到这里来充好人?这还是世家嫡公子,这样的脸皮……幸亏颜子卿不是这样。 “佑之,这么大的坑,你莫不是看不见吧?那韩、白两家明显就是落井下石、不安好心,那些下田就是挖的坑。你现在种的越多,将来就赔得越多,到明年这时候,好名正言顺侵吞你颜家家产,你真看不出来?”宋师承看起来比颜子卿还急,仿佛韩白两家侵吞的是自家产业一般。 “走一步算一步吧!灾民汇聚,总不能见死不救!” “仁是好事,可也该量力而行!” “家师珠玉在前,子卿不敢落后!” “迂腐!——愚蠢”宋师承此话一出,颜子卿座下众人更是面色怪异。宋师承比颜母、颜绍恭兄弟还急,有木有? 颜子卿也是面露苦涩,宋师承像牛皮糖般,撕不下、赶不走。放出话:说若是拿不到颜子卿的诗词,没脸回交州。颜子卿不愿随便拿出几首诗词糊弄他,说起来挺奇怪,即便宋师承这样做,却偏偏兴不起对他的恶感。 “少爷,找漕帮啊!”颜四斤在颜子卿身边很没存在感,跑腿的时候很好使,出主意的时候基本隐形,但这次提了个好建议。漕帮的滕爷和颜子卿有同船之谊,而漕帮又正好是吃这碗饭的,人丁、船只众多,四斤这个建议这次说到了关键。 “那好,咱们去找漕帮,还不快走!”说话的不是颜子卿,是宋师承,他比颜子卿还急,众人脸皮全都在抽抽。 “这是你们帮主?”颜子卿和宋师承呆立当场。 “是的,颜侯、宋公子,这是我们甄帮主”滕爷侍立在一侧,给颜子卿、宋师承介绍帮中众人。 “这是甄副帮主,这是执法堂翁堂主,这是止杀堂钱堂主,这是内务堂潘堂主,这是……”腾二在一旁介绍,颜子卿、宋师承两人半个字都没听进去。颜子卿稍好一点,宋师承是真失神了。 “颜侯、宋公子!甄秀秀有礼了!”说话的人是漕帮帮主,一个女人,一个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女人。 颜子卿失神,是因为此女长得太像前世某两明星。气质似林某霞,外貌像赵某芝,这样的特征汇集在一个女人身上,真的很特别。 宋师承失神,是因为真被震慑住了。生长在九夷遍地的交州,从小到大的审美,自然偏倾向于大气、豪爽,若是再能配上大大的眼睛、秀丽的相貌、高居上位的气质,怎能不让宋大公子中招。 “甄帮主,我等有礼了!”两边行完礼分宾主坐下,宋师承坐在颜子卿下手,可丝毫没有当“陪客”的觉悟,还没等漕帮众人寒暄完,小嘴就啪啪的开始讲了起来。 “甄帮主,我和佑之贤弟前来是有事相求,事情是这样的:……,嗯!基本就这样!”说完还朝颜子卿看了看,示意颜子卿事实是否如此? “额!嗯!”颜子卿只能点点头,该说的,宋师承全都说完,一句需要补充的都没有,不愧是天下七望出品:语言逻辑和表达能力也是天下七望等级。到此时,漕帮众人除了介绍自己,连问“所来何事”的时间都没有。 “帮忙运送灾民和粮草!?”甄秀秀丝毫不感奇怪。漕帮总堂就在杭州钱塘县,和颜家就隔着一个西湖,余杭县那边发生的事,太阳落山前就能传遍钱塘。 “帮忙运送灾民和粮草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怎么,有困难!?” “没困难,只是——”“怎么,费用问题么,我贤弟最近穷的揭不开锅,马都送人了,费用我垫付!” “不是费用,是有别的事——”“什么事,你尽管说来!” “是关于颜侯的事——”“啊,我贤弟的事,什么事你说!是不是——” “住嘴!——”颜子卿喊完突然想到,宋某人也是好意:“那个宋兄,能不能让甄帮主一气说完” “嗯,那好吧,你说!我们听”宋师承也感觉有点失态,往常在家不这样——也许是最近让颜子卿给气的。 甄秀秀斜了宋师承一眼,掉头看向颜子卿。面对颜子卿,甄秀秀心情复杂。 自从上次滕爷和颜子卿一起归杭,搭上关系,原本漕帮就应该上门。漕帮虽名义上有十万帮众,但那是分散在大运河几十个省府,近百个村县,而且多是老弱妇孺、拖家带口,实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不说能直接管辖漕帮的漕河总督,便是沿途各府县主官,漕帮也是绝对惹不起的。 以颜家在杭州地位,漕帮能拉上颜子卿关系,自然应该首先上门拜访。但甄秀秀身为女人,而且最近是非缠身,所以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去颜府见颜子卿。不见,白白浪费一个拉近关系机会;见了,又生怕颜子卿生出别样心思…… 一个月来,颜子卿在云州动静,着实不小。和后面事比起来,分家都算是小事:拿出一千多万两纹银、购买一百五十多万亩土地来救济灾民。这是何样的仁慈和胸怀,这是怎样的手笔和气魄?颜家一纸书函,全州二十四府、一百余县全部发动起来安置百姓,二十多万灾民得以存活,这才是千年世家、天下七望。世家之间争斗,以百万良田为棋盘,二十万生灵做棋子,想想就让人害怕。 这样的手笔,漕帮只能仰望。两天前得到关于颜子卿的消息后,甄秀秀原本下定决心,今日便去颜府告知,可没想到颜子卿和宋师承竟先行找上们来,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第048章 麻子要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三天后,车麻子,要来找您寻仇!——”“啊,寸草不留车麻子!那个,甄帮主,你接着说——” “上次车麻子手下想劫你的马,被您尽数诛杀于富阳府。”这是过往,众人都是知道的,宋师承不太清楚,想问,没敢问。 “他用大半月时间,纠集三千多水匪,打算对您下手。”甄秀秀此话一出,宋师承顿时兴奋起来,颜子卿眉头皱起。 甄秀秀看到颜子卿的表情,不是害怕、不是焦虑,只是厌烦。若甄秀秀所说无假,那车麻子来的还“真是时候”!颜子卿这边安置灾民正逢关键,各项事务头绪纷杂、凌乱不堪,刚好击在颜子卿七寸。 若是等上两月,颜子卿空出手脚,车麻子的几千水匪根本无需正眼看他,不说别的,光是颜福带回的一千多号亲卫,就绝不是区区三千号水匪能抵抗。 “来的不是时候!”颜子卿此话,漕帮众人都纷纷点头。不过,漕帮众人认为颜子卿说的是准备时间太短,来不及调集官兵剿匪。 “帮主怎么知道只有三天?”宋师承忍不住问道。 “昨天,飞鸽传书得到消息,车麻子的人已经在银江集结,三十多条五桅大船,就待沿江而下。目标我推测该是杭州府外的乍浦码头。” “为什么不能是从云梦泽的支脉而来,袭击别的地方?”宋师承的问题,正是颜子卿想问的。 “若是其他时节,真不好说。但如今正是一年枯水期,云梦泽支脉通往杭州腹地河流,五桅大船通不过,这是其一;其二,颜家虽然产业遍布云州,哪里都可袭击,但真正能让颜家损失惨重、翻不了身的,除了杭州府城,便只有杭州湾东北的乍浦码头” 因何?乍浦码头,是颜家除家族所在杭州府外,最核心之地。码头周围有颜家唯一一座船厂、货物集散仓库、粮食仓库和部分手工工坊,码头往西几里还有一个镇子,隶属余杭县管辖,里面五千多人,住的全是颜氏族人,颜四斤、颜石头等人的祖地就在此处。 “从银江上游赶到乍浦码头,需要三天,所以是三天时间!原本秀秀打算今日便上颜府告知颜侯,谁知侯爷和宋公子亲自来访,实在愧疚……”甄秀秀的愧疚表情,楚楚可怜中带有英气,看得宋师承连连摇头:“无妨、无妨!” 颜子卿很无奈:有妨无妨是我说了算呐! “无妨,三天时间够了!今天我们来的事,甄帮主你——”颜子卿觉得车麻子的事,远没有二十万灾民的事麻烦,中心还在灾民上面。 “运人、运粮没问题,车麻子那边,颜侯不需要我们做些……” “时间紧迫,请恕我无法长时间停留,下次再登门拜谢!”颜子卿得到漕帮答复,点头感谢,随即告辞。至于找漕帮来帮忙搞定车麻子的事,想都没想过。 “啊!恭送颜侯——” “贤弟,其实我们可以再多坐会,喝喝茶,聊聊天的——贤弟,等等我……” “寸草不留车麻子要来!”颜府中,颜子卿坐于正中,颜绍恭兄弟位于左侧,宋师承右侧。再往下是棘奴、狼嚎等人,颜子风几个堂兄弟站在颜绍恭二人身后,没有坐的地方。 棘奴、折家兄弟等人,杀人是好手,要说讨论计策,那是满脑子浆糊。 “车麻子不来则已,来,必定是白天,很可能凌晨!”众人还在思考之际,沐二郎发话。沐二郎就是当初颜子卿在雍州带回的黄脸汉子,死活不肯告知众人姓名,最后只吐露个姓氏,排行老二,众人以沐二郎称呼。滇州有个沐家,虽不是天下七望之一,但却是开国公爷、世代武勋。众人问沐二郎是不是出自沐家,沐二死不承认。 看众人眼神不解,沐二郎解释:“我研究过那帮杀千刀的杂碎,车麻子最喜欢在凌晨袭击,众人熟睡刚醒之时;陈复之喜爱半夜偷袭;房见鼎酷爱正面逼迫,以势压人、以强击弱;汪志伦——”说到汪志伦,沐二郎恨得咬牙切齿,“汪志伦那个混蛋喜欢用阴谋诡计,奸诈无比!下次见到,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修饰打扮过的沐二郎,一改落魄模样。一表人才,至少气度上不亚于颜子卿众手下,仅比颜绍恭差些。 “能确定他只有三千人?”颜绍恭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人数多寡,决定应对方针。杭州府现有五千官军,还得留下部分守城,若来人太多,恐怕还得从其他府县抽调官兵。 颜绍恭的问题,颜子卿座下众人谁也回答不出,最后还是宋师承回过了神。宋公子自从漕帮归来后,魂不守舍,经常走神,刚才颜子卿问题,也是在四斤提醒一遍后,方才听清。 “我确定!不会超过三千!”宋师承敢如此笃定,是有原因的。宋家最初以跑船、经商为主业——当然,到了海外,偶尔也“客串强盗”,由此起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到了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若说天下还有哪家对水匪、海盗、倭奴最熟悉,自然非宋家莫属。 宋公子不在甄帮主面前,自然是气度卓然,侃侃而谈:“四大水寇,房见鼎最老、势力最大,纵横云梦泽十几年,因盘踞于云梦泽中最大的雷泽岛,所以势力范围主要在云梦**部、云西行省周围。汇聚起来,能凑出个两万水匪,不过大多是乌合之众。” 雷泽岛据说方圆百里,是一座原本隶属云西行省的大岛,以前有居民上万,还曾建立县衙,上缴税赋。几十年来大汉日渐纷乱,十几年前终被房见鼎攻破。一场大屠杀之后,岛上再也无人居住,已经成了水寇老巢。 “无恶不作陈复之盘踞云梦泽南部。南部上百岛屿,他势力最大;因与交州滇州北部接壤,所以时常袭扰滇北、交北行省,心狠手辣,所到之处男女不留。归拢起来,能汇聚万人左右,个个精猛,单个战力强于房见鼎。” “替天行道汪志伦,此人是最近几年刚刚崛起的水匪。据说是个落地书生,被水匪绑架后不知如何竟成了水匪头领,外号‘白衣秀士’;此人倒还有点原则,一般只打劫富户、官府,不和寻常百姓作对,偶尔还接济云梦泽周边县村百姓,民间颇有善名,而且一般不害人性命。主要盘踞在云梦泽西部,梦东行省一带,人数五千上下,战力一般,胜在团结,神出鬼没。” “这最后一个自然是车麻子。盘踞云梦泽北方,靠近银江附近,曾被官军打击过几次,故而实力最弱。有五千余人,但基本都是其些好吃懒做之辈,贪生怕死、只能打顺风仗,好杀的很!”宋师承说完,众人对四大寇有了明确认知。而且经宋师承一说,众人不由得放下几分担心,气氛轻松起来。 “别太放松,这车麻子和房见鼎是八拜之交,谁知道有无勾结,还是小心为好。”宋师承一句话,顿时又让众人紧张起来。 “不过,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宋师承对自己能控制节奏,很满意,“那房见鼎肯定没空,因为他最近和陈复之在抢地盘,不会有时间。” ……众人对宋公子的恶趣和性格,了解更进一步。 “那有三千官军,加上我颜氏一千家仆应该够了”颜绍恭胸有成竹。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汇聚太多族人,只能从杭州周围抽调人手,否能颜氏还能点出不少人。 “够吗,我看未必!”宋师承的话,基本被众人无视。众人纷纷看向颜子卿,一个能在草原上大杀四方的“统帅”,明显比宋师承这种嘴上没毛的靠谱,颜子卿的意见,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见。 “够了!”颜子卿一锤定音。 随即各人分头行事,颜绍恭去联系杭州府知府、云东行省巡抚苏和仲,颜绍敬去召集颜家能召集的所有人手,颜子云等人去准备刀枪剑戟等物,狼嚎等人去汇集骑兵亲卫们……管家颜康赶了过来。 “少爷,有位公子送来一份请柬,没有停留,送完就经走了。请柬上说睢阳书院三日后有个诗会,静候少爷参加!” 睢阳书院,天下九大书院之一,云州最大书院。 在颜子卿看来,这世的书院和前世的名牌大学没太大区别,地位和清华北大差不多,甚至更高。普通书院,只要有人开具介绍信函,本人上交学费就可入读;天下九大书院不同,不光县、府、省都要开具证明,还需本人有秀才身份,也就是说:必须通过省试,具有秀才功名后才有资格入读。这相当于前世必须具备名牌大学博士学历,还需县、市、省些推荐信方有入学资格一样,难度可想而知。 “睢阳书院”此时的颜家忙的焦头烂额,哪有时间理会书院,一个诗会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参加。来人已走,无法回复。睢阳书院远在云中城,坐船都要一天一夜,骑马两天,颜子卿打算家中诸事忙完,再亲自去书院一趟,见识一番。 众人忙碌之际,谁都没见到宋师承一股阴谋得逞的“女干笑”。谋划十几天的事情终于落到纸面,恰逢颜家多事之秋,恰逢安置灾民,恰逢水匪来袭,恰逢颜子卿脱不开身——世间事就是这么巧。 “看你这回还说是家中西席所做!?”宋师承也不愿使这等“阴谋诡计”,但想起远在交州父亲大人的嘱托、想起自己临行前乱拍的胸脯,想到自己妹子的“终身幸福”……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宋师承双手合拢,做朝天敬香状:“阿弥陀佛,妹妹、妹夫,将来你们都会感谢我的!” 云州云中城中,睢阳书院。 睢阳书院又叫应天书院,是大儒杨悫感念“天下官学破坏、庠序失教”所创。是云梦大陆第一所大型书院,也是相当长时间内,天下九州排名第一的书院。古书记载:“天下州郡置学始于此”便间接说明其地位。一度培养出如宗度、许骧、陈象舆、高象先、郭成范、王砺等名冠天下的大儒巨匠。 大汉始建之前,书院历代皆为“国子监书院”,自成祖皇帝迁都后,方将降格为普通书院。 书院中现有造舍1500间,聚书150万余卷,隶属书院学田一千顷,充作学校经费,广招天下秀才入学。院中“博延众生,讲习甚盛”;“三问九经”十二圣典2188卷,将近三成都出自书院历代大儒之手,课程“博涉百家九流之说”,立院近千年,已成为云梦大陆文人圣地。 书院后山一座小屋名曰:浩然居。幽静雅致,莫不起眼,确是历代山长沐休之地。山长白宗虞端坐其间。 白宗虞,字公操,号守道,世人皆称守道先生,乃是天下九宗之一。“天下九宗”不是职位,而是世人对云梦大陆九座书院山长尊称,不管何人、无论学问,只有为九院山长之一,方能称为“天下九宗”。白宗虞出自云州白家,乃是白家当代家主白宗吾亲兄。白家能得今时地位,在云州异军突起,叫板天下七望,与白宗虞有莫大干系。 “山长,信已送到!”座下一名青衣中年儒生躬身行礼。白宗虞微微颔首,表示知道。 “当世孺子第一人么!?”白宗虞自言自语,青衣儒生假装没听到。 “那颜家子也太过目中无人,欺人太甚!”青衣儒生手中一份贺信,是十余天前“颜子卿”派人送来。烫金书函内除恭贺白宗虞七十大寿祝语外,只有一首小诗,诗名《送白山长书》: 读书报国两未成,只知关关学鸟鸣。 风蓬尽飘悲气歌,道貌岸然薄幸名。 十有八九纸谈兵,百无一用是书生。 谈诗作赋愁成谶,夸夸其谈自作声。 “可恶、可恨!”青衣儒生嘴上虽然谴责颜家,但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云州韩白两家,趁颜家救济灾民之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事做的绝不地道。颜子卿写信前来羞辱白宗虞,儒生丝毫没觉得颜子卿是针对书院,颜家针对的是白家而已。白宗虞一生,诗词、著述名扬天下,可偏偏做官不行,值得称耀的事一件也无——诗中说的,不正是他么! 至于颜家和白家烂账,谁人爱管?可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三日之后,山长七十大寿,正好院内举办诗会相贺。到时颜家子来此,我等定当与其好生‘切磋’一番……” 第049章 官军威武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三天时间能做什么? 操练军队、熟悉战法、演练战术,都是不可能的。 乍浦颜家小镇外,颜子卿等人看着三千官军演练,摇头不已。不是官军太烂,而是太“漂亮”。 临时校场西侧,刀枪锋利、衣着鲜明;号令整齐、气势浩大;鼓进角退、井然有序;演兵操练、大气磅礴。随着校尉一声号令,全军冲锋起来,可谓摧枯拉朽、气吞山河、锐不可当。 颜子卿总觉得少点什么!?再看看临时校场东侧,自家家丁:刀枪剑戟、五花八门;皮甲、藤甲琳琅满目;站无站姿、坐无坐像……,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可颜子卿还是感觉心跳得慌:哪里不对? “颜侯放心,那车麻子若是不来则罢;若是来了,哼哼!——”领军校尉姓梁名自远,其妻与颜家有姻亲关系,受苏和仲之命前来协助退敌。此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五官分明,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梁自远对颜子卿非常尊敬。不光是颜家家主身份,还因为颜子卿的军功:十九岁不到,三年封侯,敌人是戎军!这三点,很恐怖。除了大秦、大成少有的几位勋贵子弟,谁有这等恐怖战绩。颜子卿面前,梁自远半点都不敢拿大。 “那就多多仰仗梁校尉!”颜绍恭放心不小,把梁自远拉过一边。走到远处,从袖口掏出不知何物,硬是塞入梁自远手中。梁自远开始推脱,最后推脱不过“勉为其难”收下,黑脸顿时喜笑颜开。 “贤弟,官军不可用啊!”宋师承不知何时,又站在颜子卿身后,笑眯眯看着台下“飒飒军威”,嘴里却给颜子卿泼着冷水。“官军的话都能信,母猪也能上树了!我交州糜烂成这样,大半是官军惹的祸,贤弟切记啊!” 宋师承的话,台上诸人大多不信。颜绍敬等人看了军演,自然“眼见为实”;四斤、狼嚎等人是亲身经见过北地边军强悍的,甚至出身于此,怎会相信宋师承的话。看众人都不相信,宋师承不置可否,毕竟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明白官军的“可怕”!光靠嘴,说起来实在太苍白。 “官军不可信!侯爷!”这是沐二郎的话。若是一个人这么说,颜子卿也许不当回事,若两个人这么说,加上心里的不安,颜子卿沉默了。 “你要真用官军,万万记住,绝不能放在阵前,最多放在两翼。这帮蠢货,敲敲边鼓可以,打不了硬仗,还不如你们家那群‘乌合之众’!”宋师承指指颜家家丁。 这群“乌合之众”虽然看起来凌乱,但士气高昂。因为颜子卿放出话来了:一个首级三十两,童叟无欺。家主的话,谁能不信?所以,即便家丁们看起来杂乱不堪,却脸红心跳、热血沸腾、斗志高昂:一亩上等旱田也就值二十两,一颗首级等于一亩半上田,谁不红眼。 三天时间才勉强学会四象阵变化,其他更复杂的五行、六合、七星阵法是不用想。颜子卿揉揉额头,家丁们学会四象阵法,确实算一个暗招,但最后的胜负关键,恐怕还只能落到自己从凉州带回的一百多杂胡身上。 家丁们,颜子卿亲自看过,搜来搜去确实没有几个能“勉强一用”的人。看来,三年前自己从军之时,家里已经挑过一遍,好的尽数带去了凉州,剩下的都是去芜存菁里的那个“芜”了。人头换银两是颜绍恭想出来的办法,十万两而已,颜子卿出得起。这一招效果确实不错,看“嗷嗷”叫的士气,便知道。 “官军们也一样,人头换赏金,我还就不信了!”颜绍恭和梁自远把手回归,其乐融融。官军和颜家家丁一般待遇,颜绍恭的许诺,让官军们士气在蓬勃的基础上,再次上升一大截,校场上红衣飞扬,战旗飘飘。若按另一个时空说法:士气直接飘红,已经破百。 “是啊!”颜绍敬也自信满满,点头附和兄长“定会给车麻子一个天大惊喜!” 车麻子没惊,颜子卿惊了! 这是官军,这还是几天前牛气冲天的大汉官军?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几千名身着红色汉军军服,衣甲鲜明的汉卒,被一群衣衫杂乱的水匪,撵的和狗一样!这要闹哪样?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车麻子没有在第三天出现,因为在海上多漂了两天。 “大当家,颜家那边有准备了!镇子里聚了四千多人!”这是车麻子小弟在乍浦小镇收集到的情况。几天来,颜家在乍浦镇外练军,瞎子都听得出大约有多少人,车麻子能得到消息并不意外。 此刻的车麻子正靠在五桅大船的一艘“旗舰”上,旁边一堆悍匪,船队漂浮在乍浦镇外十几里的海面。车麻子人如其名,满脸麻子不说,浑身溜圆像个大车轮,身材高大,四肢有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人。 “老大,我们还上不上?”听到手下询问,车麻子也犹豫了。既然颜家有了准备,这仗就不好打。上次逃回的水匪们说,颜家出动好几千人干掉了二当家、四当家他们,莫非就是这群人? 上次逃回的水匪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加上确实天黑,虚构点数字也是情有可原。 “大哥,二哥四哥的仇不报了?”说话的是五当家,满身胸毛,寒冬腊月还露在外面。 “老大,里面有三千官军!”回来报信的水匪补充一句。“啪!”一个耳光,扇得报信水匪眼冒金星。 “你他么不能一气说完!三千官军和家丁能一样?”车麻子差点气疯了。原本已经打算回撤的心思瞬间又活络起来。“三千官军——”好似可以打一打! “老大,干了!”“三千官军,能干!”“大哥,这一票能做,就一千家丁!”“大当家,上吧!” 悍匪们最是欺软怕硬,既然众人都说能干,说明这一票干下来就不会赔! “我擦,干了!——” 既然双方都有了准备,也就没那么多遮掩。车麻子把三十多艘船,停靠在乍浦东北一处乱石滩边,一百多条小船倒腾了好几次才把三千多人分批运到岸边。 集合队伍、整队行军,等车麻子带着“弟兄们”赶到乍浦外围,天已经蒙蒙亮,颜子卿、梁自远等早就等的不耐烦。梁自远几次想冲出去,趁水匪立足不稳,“半渡而击”,颜子卿没同意。宋师承和沐二郎的话萦绕耳边,让梁自远独自带人去,实在不放心。摄于颜子卿身份和战绩,梁自远也没坚持,终于等到了车麻子。 什么叫明刀执火、摆明车马?两边合计共六千人汇聚到乍浦镇外,相隔不到三百米,这就是摆明车马。汉军这边配有弓弩,水匪们也带着盾牌,大家都是有备而来。 不知道水匪有没有斗将的习惯?颜子卿看看身边舔着嘴唇的棘奴和狼嚎,同样兴奋不已的折家兄弟和杂胡骑兵们;再看看眼神稍稍有点畏惧的家丁们,叹了口气: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差异,确实明显。 “擂鼓!”这句话不是颜子卿说的,说话人是梁自远。官军三千人分两部分被排在两翼,这是颜子卿再三考虑的布置,这样梁自远很不满意,但看在银子的份上,没有反驳,但心里依旧有气。眼看车麻子阵营一名水匪,举着旗杆,上面一面白旗,徐徐走来,该是有话要说。 “说个屁,劝降而已!无需管它”还没等颜子卿示意看看车麻子想做啥,只听两翼一阵鼓响,随后“乒乒!乓乓!” 一阵弓弩响动,官军那边已经射起箭来。 “杀啊,跟我冲!——”这也不是颜子卿所喊,喊话的是梁自远。梁自远提着一把大刀,带头朝水匪大阵冲去;同样,被弓箭放倒一百多人的水匪,不顾同伴**也朝官军冲来。 这算是什么阵势?颜子卿百思不得其解:水匪们像蚂蚁一般乱哄哄哄冲过来,手里举着盾牌、砍刀;官军们前面一百米还能保持阵型,百米之后……和水匪们没什么两样。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无解”的猪突阵么? 梁自远非常英勇,身先士卒,一头扎进水匪大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哎哟,这次这个还不错!没带头跑!”身边传来宋师承声音。宋师承没有孤身前来,身后还有一百多骑兵,这是宋家派来护送大公子的亲卫,用以保护宋师承安全,被宋师承一起带到了战场。 “别看我,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他们是啥德行了么,这次还算好的!”官军已经前冲,没有办法,颜子卿只能下令家丁们组成的中阵跟随压上,否则很容易被分割,各自为战。 “四象阵,压上!”颜子卿一声命令,家丁们阵型稍微一变,一千多人分成四个部分,朝水匪们缓缓压去。但还是慢了…… 家丁军阵刚和水匪接触,官兵们刚和水匪厮杀不到五分钟时间,就传来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水匪太厉害了,快逃吧!——”“逃啊!”“逃命啊!” 颜子卿站在高处,看的分明:这些叫声最先绝对是从水匪阵中传来的。而且,貌似有传染性,不大一会,整个官军阵型都叫嚷起来,然后,官兵开始后退……颜子卿敢对着方鸣石在天之灵发誓,接战时间绝对不到五分钟,官军和水匪接触处,倒下的大多是水匪,躺在地上身穿红甲者,渺渺无几。 这不就是苏定远发明,颜子卿大军经常惯用手法吗?折家兄弟一看,满脑门黑线,几人骑在马上,留于阵后压阵,急也没办法。 “水匪太厉害了,快逃吧!”这次不是水匪在叫,是官军。退了十几步,接仗没一会,已有明显溃败势头。 第050章 血的教训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第050章  血的教训 “快,派你的骑兵朝左,我的朝右,稳住阵型!家丁们别乱,这仗还有的打!”宋师承及时开口,颜子卿心中也是如此所想,吩咐下去。终于,两翼官军一百八十度掉头之后的阵型压了下来,没有全线崩溃。两百多匹马分两个方向朝水匪压去,把追击官军的水匪切割开,没能形成追击之势。 “幸亏没放在阵前!”颜子卿庆幸听取了宋师承和沐二郎的话。否则,自己的阵型被官军一冲,只能跟着一起逃,那就全完了。说话间,官军已经完成“战略大转移”,完全脱离大部队,朝后跑出一百余米,还有愈跑愈快趋势——根本停不下来! 梁自远在哪?颜子卿还是没看到! “哎!血的教训啊!”宋师承半点没有答对问题的激动和骄傲,“要不是这帮蠢货,交州能糜烂成这样?这群还算好的,吃拿卡要、欺压良善、杀良冒功、大吃空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交州那边刚开始就几个县,随后几府,最后交南,如今战火席卷交南、交西甚至有朝滇东蔓延趋势,若不是我宋家挡在交东,恐怕整个交州早完了!” 可惜此时不是聊天的时候,否则宋公子还有无数感慨要发。 “四象阵,跟我杀!”颜子卿派出两只骑兵队后,带领身边家丁组成的亲卫队组成战阵,亲自朝水匪冲去。宋师承稍一愣神,随即跟上。身边几名高大、健壮的家仆,护卫在身旁。 “杀!——”有着家主的带领,有着奖赏的刺激,背后是妻儿老小,前方是凌乱的水匪。家丁们的表现明显和官军不一样。 “啊!二哥,你怎么了!水匪,我草你大爷!”“三弟,别倒下!啊,我杀!”“七叔,七叔你怎么了?” 家丁们虽不像官军长期训练,阵型好看,但胜在都是乡亲。一人倒下,周围全是亲族,一旦激起火气——特别还在四象阵的加持下——好似猛虎一般,冲向水匪。 这一次,勇猛突进的水匪,就像鸡蛋撞上了石头一般,“噗!”蛋黄四射,稀水直流,只一个接触,阵型就似被咬下大口的饼干,缺下去一块。 “我怎么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宋师承紧紧跟着颜子卿。别看宋师承世家公子,身手非常不错,灵活异常,颇具武力,趁乱之下砍倒两人,不过没有过度兴奋,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沾血。 宋师承原本打算跟着颜子卿,防止自己“细皮嫩肉的妹夫”发生意外,自己不好交代,但眼睛看到的景象,再次让其大吃一惊:颜子卿,右手一刀劈死一名水匪;右手再一架,左手一个肘击废掉第二个;左手顺势一推,左脚一绊,又手再一刀,第三个;弯刀一架,一抬,再一划,第四个…… 宋师承见过很多杀人场面,比颜子卿更勇猛的也有,但能在战场上如此行云流水、完美无瑕杀人的,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是的,行云流水、完美无瑕!宋师承再也找不出第三个词形容颜子卿动作,能把杀人杀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样的艺术,羚羊挂角、庖丁解牛一般,太美了。 “这是我妹夫?”宋师承战场上都失神了,“这是颜家嫡公子,现任颜家家主,曾经的‘文弱书生’颜子卿?”幸亏有护卫守在身边,否则宋公子已经成为水匪们的战绩了。 宋公子有时间胡思乱想,颜子卿没有。随着家丁阵型的突进,水匪渐渐不支…… “水匪不行了,杀啊,三十两一个首级!”不知谁和苏定远心有灵犀,一声大叫,水匪们终于崩溃,二话不说,以和先前官军相同的动作、相反的方向,朝后跑去。 “杀啊,跟我冲!”颜子卿大喜,带领四斤等人,朝水匪追去,但是,追出五米就停住了——家丁们没跟上。 家丁们在割首级。阵前已经倒下三四百具水匪尸体,一个首级三十两,两个就是三亩地,谁能舍得?还有心思聪明的,不光割首级,还搜其身子,铜钱、银子、首饰、配饰,水匪丢下的武器也能值点钱,甚至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袜……部分人甚至为首级发生争执,若不是乡里乡亲,天天见面,恐怕已经相互砍起来了。 “快,停下,快停下!”颜四斤满头大汗,但如何能制止众人动作,一千多人乱起来,根本无法控制。而且,他的叫喊反倒提醒了水匪。 “停下,他们没追了,回去,他们乱了!”水匪们反应明显比官兵迅捷,而且勇敢得多。头目一声号令,水匪立时止住溃散,再次朝家丁们冲来。此时的官军在几里外停住脚步,但依旧很凌乱。 “水匪杀来了,别捡了,杀退水匪再捡!”颜四斤的话这次起了用处,家丁们眼见“人头”们再次跑回,也停下捡拾物品,再次提起刀和水匪们杀到一处。然而,因为阵型已乱,颜子卿的四象阵失去了效果,再也没有加持,只能靠一口“勇”气和水匪们玩命拼杀。 没有四象阵加持,家丁们和水匪没什么两样,甚至远远不如。水匪长期刀头喋血,谁手上不沾人命?真正一刀一枪拿命来拼,家丁明显处于劣势……随着水匪再次全线压上,家丁们被围成一个圆球,球内是八九百死战家丁、球外是两千多眼睛赤红的水匪,再外面是两百多牵制的骑兵,混战在一起,乱得不能再乱。 “少爷,怎么办?”眼看家丁们越来越少,颜四斤浑身是血,冲到颜子卿身边。 “哎!”今天这场烂仗,打到现在,颜子卿也不知道如何结束了。眼看颜家家丁们不停倒下,水匪攻势越来越猛,外围骑兵们打不开缺口。也许,是时候突围了。就在颜子卿捉摸不定,即将下定决心之时…… “官军来了,官军来了!”阵势中,四处传来惊喜的呼声,颜子卿抬眼望去,不远处一道红线再次冲来,溃散的官军被曲长、队率们组织好,又以“完美”的阵型,朝水匪压来。路上不时有人停下头切割首级,更多的人则留着口水,朝颜子卿周围躺在地上的几百名水匪看来。 “杀啊,官军来了!——”“官军威武!”“我们赢了!” 最终,颜子卿还是胜利了!但并不完美!车麻子逃了。 胜的很戏剧,官军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颜子卿也享受了一下被人所救的滋味,而且回味悠长。 先是官军不听号令,冲上去抢人头;再是被人砍死几十人,狼狈逃窜;然后是家丁大杀四方;再是为抢人头被水匪反杀;最后是官军冲破水匪阵型,反包围水匪,最后是…… 车麻子手上有一个人,梁自远。梁自远没死,被水匪生擒。原本车麻子打算留着他换银子,不想却成了被围困后的救命稻草。三百多水匪被围成一圈,周围全是腰上挂满人头的官军和家丁。投降的水匪,没有一个活的,全都被割了人头,若不是车麻子动作快,推出的梁自远是官军们的直属上司,可能早就被砍死在乱军中。要知道,车麻子的人头,比普通水匪值钱得多。 “放了我,然后我们放了他,否则撕票!”车麻子满脸戾气,但手在发抖。今天这场仗,赢的莫名其妙,输的更是莫名其妙,至今车麻子也认为自己没输,只是运气不好——开始官军逃、然后自己逃,随后围住家丁,最后官军回来了。鬼才明白为何那群逃散的官军会再次杀回——他哪里知道颜绍恭开出的悬赏,三十两一个人头,要是提前知道,根本不会上岸。 “放屁,水匪没道义,杀死他们!”周围人太杂,这话不知是谁说的。家丁们当然是这种想法,而且看看周围,提着刀的官军们也跃跃欲试,好似一点没把梁自远放在心上。都在等颜子卿一句话:毕竟害死上官的罪名,谁也不愿承担,即便谁都不在乎梁自远安危。好多人,甚至已经面露凶光。 “颜侯,救命,颜侯救命啊!”梁自远终于知道自家“兄弟们”的德性,车麻子人头值一万多两,自己的人头可卖不出这个价。自己又不是文官,若死在这剿匪的战场,朝廷翻不起半点波澜,家里最多能得点抚恤而已。只要颜子卿一点头,周围的“恶狼”们肯定一口扑上。 “放开他,让你们离开!”颜子卿最终还是没硬起心肠。梁自远虽然愚蠢、无能但并不胆小,也不畏战。能冲锋在第一线的校尉,值得颜子卿救他一救。 “快放开我们校尉!”“放了校尉,让你们走!”梁自远终究不是那种人厌鬼弃的人,一些亲近之人还是有的。有颜子卿放出的话,眼露凶光者收敛了光芒,变得含蓄起来,有的甚至开始一起吆喝。 “不行,你们先放!”车麻子积年老匪,从不敢相信别人,特别是世家大族。自己身为“四大匪”之一,在官府心中的地位,自己最清楚。云梦泽周围四州一百余府,谁不想拿自己人头去请功,面前的颜家人就能抵挡住诱惑? “你先放梁校尉!”“你们官兵先放”……眼看天已大亮,太阳高高升起,僵持的时间,比刚才拼杀的时间还长。 “颜家千年声誉,你们不配我为你们破例!你们先放,我放人!”颜子卿最后一句话击破车麻子心防。车麻子知道,手里的一个校尉,远远达不到颜家舍弃一切挽救的程度。而且从周围愈来愈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中,车麻子想起了一个词:营啸! 若有一个家丁贪图赏钱大喊一声,颜家家主未必能控制得住人群。梁自远固然身死,但自己也要送命。 “好,我相信颜家的千年声誉!”说完丢开梁自远,任由其跄踉着跑回官军阵型。梁自远一回归,围拢众人眼神愈加阴森恐怖:都在等颜子卿一声令下。和水匪讲道义,反正官军们从没听说过。众匪满头大汗,握刀的手不停颤抖,只有车麻子面色凶残,没有半点惧色,盯着颜子卿。 “开一条船走,剩下的船留下,走吧!”颜子卿挥挥手,家丁们闪开一条通道。在官军的疑惑不解中、家丁的遗憾中、宋师承的若有所思中,水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缓慢朝停船处退去。随着车麻子下令,众匪汇聚到旗舰之上,起锚扬帆,渐渐消失在视线,只留下几十条五桅大船和一群望着车麻子背影流口水的官军。 第051章 十八相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不要,大兄,不要啊!”颜子涵兄弟四人搂抱在一起,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嘴里大叫着不要。四人身边全是尸体,战场还未打扫完毕,伤者需要救治,水匪来不及掩埋。 颜绍恭等人没有参战,毕竟摸一辈子书,拿刀非其所长。得到战胜喜讯,颜家兄弟喜气洋洋来到战场,一见这满地的残肢断臂,血肉横流的血腥场面,颜绍恭兄弟当场就吐了出来,“哎呀”一声,掉头跑回镇子,狗都撵不上。 颜子涵、子云四兄弟也呕吐不止,但运气没父亲们好:逃跑之际,被颜子卿拦了下来。 “主人说了,让你们每人取回三个人头,否则就自己提头来见!”狼嚎守在四兄弟身边,寸步不离。战场上还有不少首级没来得及割下,部分被骑兵们杀死的首级,官兵们谁都不敢抢,颜子卿手下的骑兵多是胡人,一看就不好惹,犯不着为几个首级去面对瘆人的眼神。 “大兄!我们真干不了,饶过我们!”颜子涵三人看着地上的尸体手足无力,浑身发抖,只有颜子云稍稍好点,虽脸色发白,但至少不用人扶。 “赶紧的,很快,就一刀!”狼嚎才不管对方是谁,颜子卿的兄弟是颜家少爷,但不是颜子卿,该取到的首级,一个都不能少。边说,边拿着锋利的弯刀朝颜子涵四人手上塞去。 …… 最终结果,胳膊没拗过大腿,四兄弟屈服了。带回三个人头之后,除颜子云外,其他三兄弟全都尿了裤子,一身骚味;颜子云好点,两手发抖,但至少没尿。 “官军不可用,家丁也不可用啊!”听到宋师承的话,颜子卿点点头。 “贤弟,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读书不如行路重要!”见识过官兵和家丁们的“卓越”表现,颜子卿也是无语。在这场比下限的战斗中,若不是水匪们和官兵们一样烂,结果将完全两样。同样都是官军,北军和南方的官军,却是两种兵种,天差地远,无法以道里计算。 “是啊:世事洞达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古人诚不我欺。”颜子卿感慨。 “佑之,这是哪位古人说的?” …… “贤弟不用急,亲兵慢慢练吧,从灾民里招,远比家丁里招的靠谱!”宋师承安慰颜子卿,“你这还算好的了。最近几年倭奴肆虐,东部沿海为祸甚烈。杭州府还好一些,有重兵防守,云东、南沿海和交东沿海,有空你去看看,惨不忍睹啊!” “那边的官军更是靠不住,你是没见过,三百倭奴撵着一万多官兵跑,那场面,啧啧!——”宋师承的话让颜子卿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若不是今日亲眼看到官军表现,颜子卿绝对会认为宋师承在“诽谤朝廷”,有“谋逆”之嫌。 “这个世道啊,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宋师承心有感叹,再无谈话兴趣,接过家仆马缰,回到镇子梳洗去了。 待到晚上月亮升起,颜子涵四兄弟跪在了颜子卿面前。 “大兄,我们明白了!”四人洗刷干净,再次恢复世家公子风采,但眼睛里多了一些往常不曾有的东西,这些东西,是颜绍恭、颜绍敬兄弟俩都没有的。 “明白什么?” “大兄要锻炼我们!”颜子云年纪最小却先说话,“大兄带我们体察民情、救治灾民、委以重任,让我们手上染血,是不想我们成为纨绔,成为废人!” “大兄还想让我们看清楚前面的路!”颜子涵读书比颜子风多,看得更远,“以前弟弟们太舒服也太糊涂,在祖先庇佑下醉生梦死。大兄想让我们明白,每个人该走什么样的路,如何选择!” “大兄,我们受教了!”四人这次一起回答,重重朝颜子卿行礼。 “嗯,想好了!?那跟我说说!”颜子卿很欣慰,一番苦心总算没白费,弟弟们能理解。 “我和子澄、子风立志科举,我颜家千年书香门第,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送!”颜子涵,四人中的兄长带头答话,其他两人点点头,表情凝重。 “我不是读书的料,我想跟在大兄身边,学习、做事!”颜子云四肢发达,脑子却不傻。四人中原本最聪明的就是他,可惜没用到读书上。自知科举出不了头,马上放弃科举,跟在颜子卿身边,这个决定也需要很大勇气。 “你们三人不光要读书,还要学以致用。”颜子卿没有完全同意四人选择,“格物致知,学以致用方能兼济天下,否则只是读死书;子云你也需要读书,读书才能明理,读书才能开拓眼界,有很多东西光靠做,只会四处碰壁,要读书,要多想!” “我们颜家以书香立世,既要读书,还要格物!”说完扶起几位弟弟,几人相视一笑。 “喏!大兄!我们颜家定能再现天下七望风采!弟弟们当竭尽全力,不使祖先蒙羞!” “儿哪,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为娘,下次万万别再以身犯险,太,太——”颜沈氏哆嗦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乍浦小镇一战,颜子卿和颜绍恭等人压根没告诉颜沈氏,等战斗结束,清扫完战场,上报杭州府弄的满城皆知,才向颜沈氏透了底。 “母亲放心,那些水匪都是胆小怕事的小寇,官军一到自然手到擒来!”事后的宣传,官军形象还是非常正面的。近三千颗人头,按功绩登记之后,全都被官军拉了回去,毕竟在官府还能再领一份奖励。官军伤亡满打满算不过百人,回城时候器宇轩昂,怎么看都是大胜。 “那就好,那就好!佛祖保佑……”颜沈氏又是一阵念佛声。 “母亲,所有上田、中田都种下了冬小麦,下田种上了木薯,剩下管理的事,就靠母亲手下的管事了!”颜家原先有一千二百顷地,管事不少,后来陆续减少后也有八千顷。分家之后,这些人大多失业,正好用来帮助管理颜子卿名下的土地。 除西湖边的十六万亩、矿山岛屿十万亩、滩涂四十四万亩暂时不需派人管理外,上田十万亩以前一直有人耕种已有管事;新得的二十万亩中田、一百五十万亩下田都需要派人管理、查看。这绝对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凭颜子卿手下这群只知道拿刀的人,是绝对玩不转的。 而颜沈氏手下刚好有这么一批人:既信得过,又有管理经验。 “什么!哪些地给我管?”颜沈氏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面前依然充满亲情却又渐渐长大的脸。从族人们的“分家”开始,颜沈氏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不是半夜做梦惊醒,就是忧虑颜家未来怎么办。若不是颜子卿那一叠银票,颜沈氏早就采取最极端手段:即便和偏房们彻底撕破脸,也会不会让他们得逞。 颜沈氏不敢问颜子卿上千万两银票从何而来,甚至都不敢问颜子卿这仨年在北地过得如何、发生什么、遭遇过什么?只有从颜子卿房中的侍女管事边青桐那里,颜沈氏才多少知道些颜子卿的经历。 家老们提出分家,千年颜家分崩离析,颜沈氏心如刀绞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观看。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这一天不该由儿子去承担。如今颜子卿看似风光,身后却是万丈悬崖,作为母亲自然希望能分担一把。 “你让母亲帮你!?”颜沈氏双眼绽放出神采,自分家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满足! “嗯,全靠母亲!”颜子卿低下头,朝母亲点头,就似从未长大的孩童,从来未曾离开过母亲胸怀! “你放心,这一百五十万亩地,就是死,母亲也替你管好!” …… “宋兄,你为何如此着急走?”西湖旁边一座简易茶楼,颜子卿摆下四果盘、四冷盘、四拼盘,八个热菜,中间一个大火锅:这是替宋师承送行。火锅边上人不多,颜子卿主位、宋师承客位,还有风姿卓绝,却一脸无可奈何的甄帮主作陪。幸亏颜子卿还邀请了帮里几位长老,否则不知多尴尬。 打完仗当天宋师承就赶来告辞,让颜子卿措手不及。原先像牛皮糖一样撕都撕不掉,如今像屁股着火般要走,颜子卿不知宋师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师承是颜子卿回杭州后认识、谈得来的第一个朋友,颜子卿自然希望他能多玩段时间。前期太忙,无法相陪,让颜子卿心存愧疚。可宋师承无论如何不给这个机会,才有第二天的西湖相送。 如今的西湖,比起月前更加荒凉、干涸,蒿草都成了黄色,满湖烂泥,半点景色也无。众人不知颜子卿为何把酒席安排在此处,就因为这里是颜家的地盘? “佑之啊,回头若是有时间,一定到百花城来一趟!如今的百花城依旧姹紫嫣红、满城芬芳——”说完,指指窗外满湖烂泥,朝颜子卿得意笑笑,“到百花城才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人间美景,世间绝色!”绝色二字说的特别重。 “兄长可知我为何在此设宴?”颜子卿并不因宋师承笑话着恼,满不在乎,举起手中酒杯走到窗前。 “为何?”不光宋师承,漕帮众人也提起兴趣。颜家家主请客,当然不该如此简陋。 “我是让兄长记住此地,下次来就再也看不到了!”说完掉过头,“兄长信否?兄长下次再来杭州,再到此处,看到的必然是一片繁华胜景,我定让兄长知道,什么是世外桃源,什么方为人间仙境!”语气中的肯定,根本不容反驳,众人一阵失神。 “好吧!”宋师承根本不愿为这种“小事”和颜子卿较真,端起杯子喝茶。 …… “对了,我听说前几天睢阳书院那边举行诗会,庆贺白山长七十大寿;好似邀请了颜侯,侯爷忙于车麻子的事没去,他们从早上等到晚上!恼怒非常,有人甚至——” “噗——”滕爷还没说完,宋师承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随即大声咳嗽不止“好茶、好茶!” “佑之贤弟呀,你我兄弟也算从相遇、到相识、到相知,你就不能做出几首诗来,应付应付为兄,让为兄带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宋师承明显不愿接续滕爷刚才话题,话头转过。 “应付,不好吧!?”颜子卿不知道宋师承为何非要诗词,打个赌如此重要? “好的,好的,随便应付应付就成”,眼看颜子卿意动,宋师承自然要抓住这千载难逢机会。 “我此生志不在诗词,也不善诗词;若是非要‘为赋新词强说愁’,只会适得其反!” “哎哟,就刚才那句就很好!就那样的,来首完整的!”宋师承兴奋了。 “可,那是师傅们所做,不是我写的!”颜子卿的诗,都是“先生们所做”,这是脍炙人口的笑谈,众人是知道的。至于颜子卿嘴里的“先生们”,鬼才会当真。 颜子卿说得随意,却不知宋师承心里万马齐奔——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又不是真想要几首诗,不能吃不能穿的;只是为了帮你扬名,让自己妹妹知道你多有才。等赶紧把妹子嫁出去,以后就没人欺负自己了……每一名兄长背后都有一段血泪史。 “贤弟”宋师承看看周围在座的漕帮众人,欲言又止。若只有自己和颜子卿两人,那不管颜子卿怎么说,事后自己都可以按在颜子卿头上,说是其亲手所做,反正没有人证;可如今漕帮众人皆在,此计只能胎死腹中……看颜子卿那副诚恳(虚伪)模样,宋师承有请上几十个枪手,写诗帮其宣扬的冲动。 “贤弟啊!全天下都知道是你自己写的,你就是不承认,你到底要如何才承认?”当着漕帮人面,宋师承打算最后“挽救”颜子卿一把,“佑之,不管谁写的,你就说是你做的,又能怎样?你们家还有西席么?你这样对哥哥我,好么!”没等颜子卿张口,继续啪啪的说: “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何解:君子可以拿合乎情理的事去欺骗他,却不可以把不合情理的事去欺骗他。你觉得你哥哥我好骗么!” “兄长——” “你先别说话,我还没说完!”宋师承很激动,“朋友之谊,当示之以诚。先贤有诗曰:若有人兮天一方,忠为衣兮信为裳。有大儒曰: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大儒韩婴曰:伪欺不可长,空虚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说得口干,喝口茶。 “你我兄弟一场,当以诚相待!”啪叽啪叽一气说完,终于舒爽了!说完一脸哀怨看着颜子卿:兄弟,你待我不诚呐! 颜子卿端起酒杯,沉思片刻,“兄长,就是因为那些诗词不是我作,实事求是才算待你以诚;我罔顾良心,说是我颜子卿所作,那才是——” “好了,你别说了!”宋师承眼见颜子卿如此食古不化,再也懒得“曲线救国”。 “这么样吧,也别说什么师傅们写的,把你自己作的诗词给我,啥样的都行、多烂的都成,是你写的就行!”宋师承觉得,穿上一件“皇帝的新衣”,至少大家面上说得过去。 “啊,这样啊”颜子卿大惊,“难道《咏荷》:大西湖、西湖大,西湖上面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这样的也要?” “——啊呀!”一阵惊叫,甄帮主花容失色,筷子掉到桌子上,漕帮众人张大嘴巴。 “噗!”宋师承呛了第二口茶! 沉寂,凌乱中…… “……贤弟!还是来你师傅们的吧!”好一阵,众人三魂七魄才归位,刚被吓着了,宋师承更被吓得不轻。两害相权取其轻,刚才那首太吓人,还是换师傅们作的! “那这有三首送别诗,兄长选一首?” “噗!”宋师承呛了第三口茶!送别诗还能三选一,与会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送别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送别二》: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送别三》: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兄长喜欢哪首,只管拿去与友人共赏!” “你的师傅们一共做了多少首?”宋师承试探着问。 “兄长何意?”颜子卿吃不准宋师承意思,不敢照实说。 “上次你在凉州,和帮武夫们吃酒还作了十七首《出塞》,这次,总不能比上次少吧!”说完,一副你要不多做几首,就是看不起兄弟样子,看得颜子卿头疼不已。 宋师承此言一出,漕帮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是愚昧限制了我们的想象么?你们世家子弟们作诗都是这样玩的?我们读书少,别骗我们!往常碰到的那些秀才,憋首诗需老半天,难道世家子弟作诗都是以“打”为单位的? 甄秀秀表情最可爱。平日里,整天一副女强人模样,今日终于被两人的对话“吓”出原型,一副迷妹样子,拿出纸笔,亲手抄录起来。其字如人,看不出半点纤细柔弱,秀丽中透露出坚毅、刚强。 “那让我凑一凑?”有的一些典故、人名、地名全都要改,着实麻烦。 “凑一凑!”…… “《送别四》:……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银江天际流。 《送别五》:……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 《送别十二》: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 《送别十七》: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送别十八》:……江春不肯留归客,草色青青送马蹄。” ……念完,颜子卿摸摸额头的汗:临时改诗也不是容易的事;宋师承满脸幽怨:这么好的十八首,首首卓绝——但是,是特么师傅们写的;甄秀秀眼神迷醉:这些都是“颜子卿的师傅们”临时做的,好有才!漕帮众人皆一起点头:不明觉厉啊,颜侯! “贤弟,你确定都是师傅们做的?” “嗯!要不情景和感悟能那么五花八门么!” “师傅们要送别这么多友人,不累么?” “要一个人送别这么多友人,更累呐!” …… “那下次作诗,是不是该十九首?” …… 第052章 偶遇小小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十八相送!?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好一个天涯若比邻,颜子卿,还是你懂我!”蜀州李家,天下七望之一,甚至可说是七望之首。盘龙蜀绣、冲天儒冠、剑眉入鬓的美男子,笑的如此张狂“颜子卿我为你弃考三年,这十八相送是写给我的吧!”十八正好是“李”字。若颜子卿在身侧,听到如此自恋的话,不知作何想! 但此子有自恋的本钱:这名男子姓李名少愚,乃是蜀州李家这一代最具才华、风姿卓绝的嫡长子。十二岁通背三问九经十二圣典,出口成章,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名震蜀州。 两百年前,大汉成祖、一代帝君李少白,承天地气运而生,吸取蜀州万年竣秀山川龙气,以燕王之身继承大统,立下盖世功业。自成祖之后,李家一分为二,皇族居于神京,一改李家辈分,不再以“泰世少荣贵嘉尚乐雍熙”排辈,原有字辈由蜀州李家继承。 两百年、十代过后,正好又是“少”字辈。李少愚自懂事起便以“成祖再世”自诩,立誓“盖亚当代”。幸亏其生在李家,若是出自七望其他家族,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听说你阵斩左贤王,本公子好生羡慕,只恨生在李家,此生无望军旅!”李少愚出生高贵,但也有诸多限制,不掌兵权便是蜀州李家限制之一。“你军功封侯,本公子弃考会试,就为等你,终于要来了!” “十八相送!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梦州武家,当代“公子”武明月。“还有三月,要开始了!颜子卿、李少愚、宋师承、孔安国、谢琰,还有陆家、萧家、诸葛家、裴家、柳家、杜家、王家……哼!” 自绝代女帝之后,三百年来,武家传承十五代,这世按照家谱“文廷云生西方明见思雅致采尚良裕”排辈,正好也是“明”字辈。这一代武家嫡脉“长公子”武明月,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兵书战阵无所不能,自十岁起,压得梦州年轻一代喘不过气来,也终于到了可以科举的年纪! “云州、梦州,云梦大陆,哼!我定要让这天,再次翻过来!把天下男人踩在脚下!”武明月的冷哼,娇柔冷俊,彻底暴露其女儿身。又是一个以先祖荣耀为己任的“公子”,心比天高之辈。 武家,自武明空始,历代家主由女子担任。因李家夺武家天下,心生愧疚,所以自太祖起,破例允许武家未“娶亲”的嫡脉“公子”科举。太祖一拍脑门不要紧,可苦了天下士子:若是武家女子读书很废也就算了,可偏偏历代武家“公子”都学问通天,文武全才,于是悲剧产生…… 幸亏武家“公子”纳再多的“妾”也只能一个一个的生,儿女不盛;幸亏武家只培养女子,不培养男子;幸亏武家女子人丁稀薄;幸亏只有嫡脉才能科举;幸亏每二十年才能折磨天下一次……即便这样,天下士子依然谈“武”色变:科举的时候,被女子骑在头上,谁试过谁才知道是何种滋味! 天下,又迎来了二十年一次的阵痛。而且这一次,特别的痛…… 十八相送,三天传遍云州,半月传遍天下!甚至远在晋阳的伍祐、神京的李文通都第一时间得知。如此替颜子卿“扬名”的行为, 自然是人在旅途的宋师承手笔。宋师承如此匆忙离开,除回家备考,自然还有其他原因,可惜颜子卿不知道。 此刻的颜子卿正在去云中城,睢阳书院的路上。 安置灾民、安排春耕、水匪来袭,基本告一段落。记录名册、签订契约、统合资源、配置人手、收拾手尾……,颜子卿从没感觉自己手上人手如此紧张过。若不是自家几名堂弟倾力相助,若不是还有母亲手上那些管事勉力维持,颜子卿感觉恐怕会崩盘。 就算过阵子冉八他们回来,也不会有太大好转。冉八等人,砍人没问题,若说处理起内事,还不如颜福几名古稀老人。颜子涵等人也不能一直帮忙,三人立志科举,那自然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处理杂事;颜子云,不是能沉下心做琐事的人。 解决办法颜子卿不是没想到:睢阳书院。睢阳书院有学子近三千余人,俱是秀才功名。年幼者十余岁,年长者四十余岁,里面不乏有屡次不举、心灰意冷者;不用多,十余人就能解决大问题。而且,颜子卿还有其他事需仰仗睢阳书院。 眼看年关将至,科举日益临近,再有三个多月就是县试。其他科目暂且好说,时文一项是颜子卿硬伤,往高了说是中等水平,但在方鸣石的话语间,颜子卿能听出来:离进士水准,还差得远。颜子卿别无他法,只能依靠前世绝学“应试教育”,以“背诵名篇”的方式来应付考试,谁让“自己”记性好?这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时文选集哪里最齐,自然是睢阳书院。 前次因车麻子来袭,睢阳书院的邀请,未能赴约,颜子卿略有歉意。此番正好亲自去一趟:解释前嫌、招揽人手、借阅时文。 从杭州府到云中城,骑马需要两天,早上出发,晚上天黑时正好达到一处小镇。小镇大型客栈只有一座,客房还有不少,可上房已经没了! “没上房了?”四斤二话不说,“啪”一声丢出一块二十两银子。一行十几人,其他人都好说,颜子卿是绝对不会“凑活”的。跟随自己公子多年,四斤知道颜子卿脾气:什么都能凑活,就是吃和住不可以——并非要多精良、上档次,是要干净、整洁! 小镇客栈,别说普通间,就是上房也需好生打理才能符合颜子卿心意。“洁癖强迫症”的人,根本惹不起。想到普通客房的蟑螂横飞、老鼠乱窜景象,再想想颜子卿的脸,四斤打了个寒颤。 “客官,真的没有了,不是钱的问题!”客栈掌柜也很无奈,谁知道今天这么巧,几个上房全部住满。眼前的银子很想赚、坐在旁边吃饭的惹不起(狼嚎等人),该怎么办? “至少一间上房!没得商量!”眼见事情要谈崩,四斤也开始耍横。云州地面,自家有耍横的本钱,“啪!”又丢出一锭银子,有钱就是任性。 “这,这!”眼看掌柜就要让出自己房间的当头,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掌柜,我的上房给那位公子吧!”话音来处,几米外一个小桌子,油灯下,一名头罩轻纱女子和两名丫头坐在那里。 事情完美解决! 第二天清晨,颜子卿一行收拾好行囊、马车,打算再次出发。因为要夜宿客栈,所以还带了一辆马车:里面装的是颜子卿被褥、洗漱用品! 出得门来,众人只等颜子卿一声令下便可起行,却看见一主二仆三名女子站在客栈门口,焦急远望。仔细看去,可不就是昨晚让出房间女子和两名丫鬟。 “四斤,去问问怎么回事!” …… “公子,他们要赶往云中城,约定的马车没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昨夜人家帮忙,今日却遇到麻烦。欠人情不还这种事,颜子卿两辈子都没做过。 “请她们来坐马车吧”颜子卿这次也乘坐马车,金翠玉露“抵押”之后,颜子卿对普通马匹再兴不起兴趣,坐在车上还能看看书。“告诉他们,我们是云州颜氏!”颜子卿补充一句。狼嚎等人模样太吓人,莫让人认作是劫匪才好,云州颜氏,名声还是很不错的。 果然,听说是云州颜氏马车,女子主仆三人放下顾虑,提上包裹,走上颜子卿马车。 三人上得马车来。为表尊敬,蒙面女子摘下面巾,朝颜子卿颔首行礼。颜子卿点首示意,抬眼望去,伫坐当场:摘取面巾后女子,一身白衣、身材娇小、五官柔和、气质温润,最难忘的是那一双眼睛:灵动非凡,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焕发着勃勃生机。 颜子卿意外,上车三女更是吃惊。头晚天黑没看清楚,上车之后看到颜子卿面孔,城府最小的一个大头、大脸、有雀斑的丫头不由得惊叫出来:好漂亮! “巧儿,不要无理!”白衣女子自报家门,“奴家苏小小,见过颜公子!”被呵斥的巧儿伸了伸舌头,知道自己言语有失。 “我叫颜佑之!苏小小?好似听说过!”颜子卿接话。 “公子不是在杭州长居的吧,是颜家旁系?”另一个丫鬟文静,不爱说话,又是巧儿张嘴。 “从何看出的?”颜子卿笑笑,看着巧儿,没盯着苏小小看,没半点世家架子,让苏小小三人感觉很放心。 “第一,颜家直系上辈是绍字辈、这辈都是子字辈,佑字辈一听就是旁支;其二,我家小姐大名您都没听说过,肯定不在杭州常住!”巧儿活泼天真,颜子卿很欣赏这样的性格。 “巧儿!”苏小小怕颜子卿生气。巧儿说话没有顾忌,容易得罪人;苏小小见识过各色人等,颜子卿车外十几名彪悍的仆从,一看就不好惹,惹怒了他会有麻烦。但眼下,对方笑眯眯的,幸亏心胸开阔。 “苏姑娘还是名人了?”颜子卿实在想不起杭州有什么苏家大户。 “我家姑娘是飘香楼花怜苏小小!”巧儿这么一说,颜子卿顿时想了起来,上次自己弟弟“请客”,可不就提到了苏小小大名。 这个时代的花楼,并不像普通人想的那样是卖笑场地、肮脏不堪。若是暗女昌,自然和前世的东莞洗浴场一般,污秽不已;但若是官女昌和花楼、花船、花坊,则多有民间女子靠唱歌、弹曲为生。苏小小他们严格谁来算是女伶,只卖艺,不卖身。身份和后世的演艺明星,歌舞达人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巧儿敢大声说出来的原因。只不过,在世家大族看来,身份都很下贱,让人看不起。 但颜子卿没有任何看不起。只有感受过吴语小调的软绵悠长、越剧歌剧的清脆婉转的人才知道,能在这一行成为“花魁”的人物,绝对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和天赋,需要从幼年便接受艰苦培养,长达十几年的练声、练曲、练器,每个人都需要付出常人百倍的艰辛。这个时代的花魁们,每一个的成就都绝不亚于后世的梅X芳、谭X英等大师,都值得尊敬。 “额,苏大家在此,有礼了!”颜子卿想起苏小小大名,肃然起敬。花怜苏小小从小熟读诗书,能吟诗作画,其不少诗词都流传于杭州坊间: 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这样的女子,值得颜子卿另眼相看! “颜公子有礼了!”苏小小话虽不多,但很聪慧。从颜子卿的表情和语言中,她感受到了别样的感觉。以往无数才子士绅,官员公子,或礼敬有加、或垂涎贪婪、或刻意疏远、或别有用心,不管什么人,从他们的双眼中,苏小小从没看到过颜子卿这样的眼神:尊重和平等! “多谢颜公子!”苏小小的多谢,巧儿甚至颜子卿都认为是搭车谢礼,但只有苏小小知道,这是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感谢。 “颜公子此去哪里?”巧儿的嘴是停不住的。 “睢阳书院!” “啊!——我们也是” 第053章 衣冠禽兽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公子,你是去睢阳书院求学的吧!?”巧儿一路叽叽喳喳,让颜子卿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你这又是如何看出的!”颜子卿此行没有穿正装,也没穿绸服,只是一身士子青衣,头上一只发簪随意束发,和求学士子打扮相当。 “快年节了,大家都准备往家赶,你朝睢阳赶,肯定有事啊!” “嗯!我打算去借几本书,明年三月要县试了,时文一项还有点弱!” “啊!你还没过县试啊?”巧儿看看颜子卿,估算了下年纪,“快二十了还没过县试,有点晚呢!”此话一出,其他二女面色一僵:太直接了呀!幸亏颜子卿脸色如常。 “你们颜家是不是不管你?颜家人过一个县试,很容易的呢!”巧儿忍不出同情颜子卿,“上次见到的云少爷,字都不识多少,县试都过了,他人挺好的,就是色了点,嘻嘻!”颜子卿觉得巧儿嘴里的哪位“云少爷”,很可能和自己兄弟有关。 “嗯,所以得今科去考!”颜子卿准备的目的不是为了县府,而是为了院试以上的考试,那才是重点。 “我家小姐的弟弟,宗蟾少爷上一科就考过了秀才,这科只需要准备州试即可!到了睢阳书院,我叫他帮帮你呀!”提起那个宗蟾,不光巧儿,苏小小和另外一名丫头都双眼冒光,无比自豪。 “这次我们就是去看望少爷的!”有巧儿在,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宗蟾少爷过年要准备科举,回不了家,我们每年这个时候就去看看他!睢阳书院听说很大,我们都没进去过,您见过吗?” “没有!” “那,到时候请少爷带你四处去转转?” “好!” 颜卿的马队很快,临近中午终于赶到云中城南门。 云中城北门是银江,乃是正门,南门稍逊,但也巍峨壮观。自云梦大陆有史以来,云中城便是大陆之中心,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以及与民族患难相共,休戚相关之密切,尤以云中城为最,云中城代表的意义,就是云梦大陆。 云中城在云梦大陆所有城池发展史上都具有重要地位,首开中轴对称布局的先例,其平面布局、建筑形制对天下所有属国、外番影响深远,倭国、西域以及东海各岛国争相效仿,上承秦、成,下启大汉,影响了天下所有都城建设的形制。 城内河道纵横,有云淮河、玄武湖、莫愁湖等大小河流湖泊十余个,银江穿城,沿江岸线总长近400余里,城池周围共有大小河道120条,水网密布,适宜居住。 颜子卿一行进城之后,还需先解决饭食问题。 苏小小三人从包裹中拿出自带的干饼,打算在路边要碗清茶就着打发一顿。颜子卿邀请共同品尝云淮八绝、鸭血粉丝汤,引来巧儿一阵欢呼,苏小小哭笑不得。盐水鸭、东山老鹅这样的美食,虽耗费不少,但众人吃完都大呼值得。连苏小小这样的窈窕淑女,都忍不住食指大动,吃了个滚瓜溜圆。 “颜公子,我们就不进去了!”走到大门,迎头只见“睢阳书院”四个巨大的烫金大字,苏小小止住了脚步? “你不是没见过吗!何不一起进去看看?”颜子卿笑的很诚恳,巧儿俩女眼珠子乱转,但这次没说话。 “不了,请人把他叫出来就好!往年都是这样的!”苏小小三女手里提了好几个大包袱,托在肩上,看起来很沉重。 “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不遗憾?” “不遗憾!”苏小小低下头,“奴家身份不好,进去,怕他被人笑话……” “他也这么想的么?”“不是,弟弟很听话,很懂事的——”苏小小赶紧解释,有人羞辱自己可以,羞辱自己的弟弟,苏小小接受不了。 “哦!” 不出半晌,迎着侧门走来一名瘦弱少年。一身酱白儒袍,洗的很干净,眼睛明亮,鼻子高挺,和苏小小有五分相像。 “姐姐!你们来了,巧儿姐姐、柳儿姐姐!”少年很高兴,跑出门来,冲到苏小小身边。姐弟相见,自然有一番衷诉,颜子卿没有打扰,静静站在一边。 “颜大哥好!”苏宗蟾年龄和颜子卿相当,但颜子卿双眼透露出的老成,很难把他当少年人看。苏小小说话不多,只是垂泪。巧儿已经把路上经过告诉了苏宗蟾,他跑过来答谢。 “颜大哥,你来求学啊,回头我带你四处转转!”苏宗蟾笑起来很阳光,也很青涩。 “不是求学,来借点书,顺便看看!”颜子卿见几人诉完衷肠,也不再浪费时间,“巧儿他们也想进去,你能带我们转转么?” “啊!我,不啊!——没有”这次巧儿赶紧矢口否认,急的脸蛋通红。 “你姐来了那么多次,你没想过带她进去看看?”问的很随意,没有愤怒,更没有无端指责。 “啊!呀!——”苏宗蟾有点不知所措,支吾了半天,“我!——原以为姐姐不想进去的!我请过,她说她不想进去!” “我跟你讲个故事?”颜子卿没等苏宗蟾等人同意,自言自语起来,“小时候,很爱吃鱼。我娘每次都先把鱼头和鱼尾捡到自己碗里,然后把背上和肚子上的肉捡到我碗里,帮我挑干净鱼刺让我吃。我问她为何不吃肉,她说:她爱吃鱼头、鱼尾!可当我长大以后才明白,她小时候,也是爱吃肉的!我外婆也说过:爱吃鱼头!同样的话”。 苏宗蟾不是傻瓜,一听就明白,小脸一下变得煞白。苏小小看着弟弟有点担心,有点心痛,止不住向颜子卿打眼神,带着哀求,示意他别说了! “苏姑娘,你错了!读书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做人!读书先要做人、做人先要立心,否则即便身居高堂,最终也只能成为一个衣冠禽兽!”颜子卿没理会苏小小眼神,但也打算言尽于此。再说已经没有意义,只会令人生恨,苏家的内部事务,自己没必要管到底。那个故事,足以抵偿苏小小让房之恩。 “你们姐弟慢慢叙旧,我进去了!”颜子卿示意四斤和棘奴跟上,其他人在外面找地方休息。转过身,大步朝“睢阳书院”走去。 刚走出十几步,只听后面一阵叫喊:“颜大哥,等等我们,我们一起去,我带你们转转!” “姐姐,这是明伦堂‘明伦’字出自《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只有明了人伦,方能诚身、逊志、进德、育英。颜大哥,谢谢你!”苏宗蟾挽着苏小小的手,介绍起睢阳书院的重要建筑之一。 巧儿、柳儿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四斤、棘奴坠在远处漫不经心。巧儿两人是身在“圣地”,心中惶恐。但在四斤、棘奴看来,此处还没有颜家府邸修的漂亮,有什么好看,还没中午那顿饭来的实在。 “这是状元桥,颜大哥,你上来走走,将来一定高中状元的!”…… “这是崇圣殿,平时不对人开放的,只有重大时候才会打开大门,比如总督大人光临什么的……” “这是御书楼,颜大哥,回头你要的书可以从这里借阅,不过每次只能借一本……” “这是前讲堂,讲师们平日就在此处讲学,我们在此处学习。姐姐,我跟你说,上次……” …… “咦!这不是宗蟾吗?这位小姐是谁?莫非——”前讲堂门外,几名身穿儒衣士子擦身而过。其中一名与苏宗蟾极其熟悉,老远就认出苏宗蟾,过来打招呼。 苏小小相貌并不算特别惊艳,但那要看和谁比。与边青桐、小初姐妹比也许差一筹,但在一群“学生”眼里——俗话说:单身三年,母猪赛貂蝉。这群被关在睢阳书院的学子,几年都见不到一个女子,像苏小小这样出众的,自然逃不过学子们的双眼。刚才参观过程中,甚至连巧儿身上都凝聚了不少目光,可见,天下学堂都是惨无人道的地方。 “哎,这是你姐姐,名扬杭州的苏小小姑娘吧!”说话的人是苏宗蟾同乡,家住杭州府的另一名学子,因家都在杭州,平时颇为熟悉,对苏宗蟾情况更是熟悉!但该学子说完就后悔了:苏小小名声并不算那么好,这样露底,貌似有点对不住同乡。还没来得及掩饰,一句高冷的声音传来: “哦,就是那杭州名妓苏小小?娼妓也敢来此?!”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止住步伐、掉过后来,定睛一看:身着青丝儒服,头戴朝天儒冠,一身好衣冠;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气质儒雅,一副好皮囊。 “白呈秀,你,胡说!我姐姐,她,她——凭什么不能来?”苏宗蟾一听,小脸气的通红,巧儿、柳儿等人顿时竖起了眉头。若不是顾忌此处乃读书圣地、天下书院,恐怕早闹僵起来。 “额!谁说她能够来?”那名白姓学子一看便家世不凡,任凭苏宗蟾气的面皮涨红,愣是眉毛都没扬一下,只斜个眼看着这边,“儒门圣地、读书之处,岂是狎妓游玩之所?堂皇讲堂,岂能任由娼妓随意进出,染得乌烟瘴气,谁带她进来的?” “你,你混蛋!我,我要和你——”以苏宗蟾这种性子,憋出口血来也和人讲不出半点道理。 “人是我带进来的!”轻轻拍拍苏宗蟾的肩,颜子卿从后面站出来。刚才众人就已经见着他,只不过见颜子卿身穿儒服,没有过问。像颜子卿这种外貌气度的人,随便往哪里一站,都会成为中心、众人瞩目焦点。 “哦,你!”白呈秀这次终于端过身子,面朝这边,走进两步,来到颜子卿身边。“你是谁?” “先别问我是谁,我想问问,你这睢阳书院,谁规定女子就不能入内?”颜子卿却没看着他,打量着四周房舍,因年代久远,部分房梁也有老化痕迹,除了古朴点,比起上世的乡村中学,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下间不准男子进入的地方很多,比如产房,比如皇宫大内,可不让女子进入的地方,除了男茅厕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难不成这是男厕不成?”颜子卿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除了巧儿等人憋着笑,周围十几个士子闻言,全都赶了过来。 “你说什么?”“放肆!”“你是何人,为何如此张狂?” 颜子卿说这话到未必针对书院,只不过一时意气,并非刻意而发。这句话一出,周围已围上来二十余人,还有更多人在窃窃私语。 “额,这位兄台为何口出恶言,辱我书院!”白呈秀在其中颇具影响力,挥手压住众人。白呈秀一眼就看出颜子卿气度不凡,明知道睢阳书院地位还敢这样说的人,自然要慎重对待。在不明敌我、身份的情况下,白呈秀的涵养不是一般的好,说明其家教很“成功”。 “哦!一个比喻而已,怎么就辱你书院了?”颜子卿一言道破其用心,但懒得去解释什么,“怎么,刚才张口随意伤人,别人稍稍碰你一下就扎刺了,你是属刺猬的?”此界也有十二生肖,里面依旧没有刺猬这个属相。 “呵呵!”白呈秀没有生气,反低头一笑,随即抬起头来,“看来兄台来此,目的不善!不知我睢阳书院如何得罪兄台,被兄台羞辱至此?”几句话就帮颜子卿拉足了仇恨,周围士子们义愤填膺,有的甚至按耐不住,挽起袖子,想跳将上来。 “不是,颜大哥是来借书、参观的!”苏宗蟾看事情有变,赶紧出来替颜子卿打圆场。可他的话哪里有人听,白呈秀轻轻一挥手,一人把他挤到一边。 “姓颜?杭州颜家的!?这几年书院好像有几个姓颜的在此读书,最后都滚蛋了!你是新来的?”白呈秀有恃无恐,仿佛书院就是其最大依仗,说话愈加肆无忌惮。“听说你们颜家八百年一出的‘谪仙’回来了,怎么有底气了,跑到这里来耍横?”“哈哈!”“哈哈——”周围响起配合的微笑。 “佑之大哥,我们走吧,别呆在这了!”苏小小眼看学子愈加聚众,心中担心又不敢发声,只能希望自己等人离开,消弭事端。 “颜佑之!是你——”此话一出,整个大堂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掉根针在上面也听得见。 第054章 哦哦哦哦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第054章  哦哦哦哦 “颜佑之!是你:颜——子——卿!”白呈秀话音一落,周围“咦——”声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颜佑之!这是睢阳书院学子最近天天提起的话题。颜子卿那首《送白山长书》: 读书报国两未成,只知关关学鸟鸣。风蓬尽飘悲气歌,道貌岸然薄幸名。 十有八九纸谈兵,百无一用是书生。谈诗作赋愁成谶,夸夸其谈自作声。 最近已经传遍了书院每个角落。外人也许不知,但徂徕书院、天下九宗之首的问川先生一句的“当世孺子第一人”早就在天下九个书院内,把颜子卿推到了风口浪尖。自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话即便不是颜子卿所说,但也坐实了其“江湖地位”。何谓孺子?既指小孩,而科举之中,进士之下,皆是孺子。 再说,这里是云州,即便最近三年颜子卿不在这里,但这里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啊!”这次不光白呈秀等人吃惊,苏小小姐弟也很意外。苏小小一对秀目绽放出异样光彩;苏宗蟾更不相信,“很好相处”的颜大哥就是最近疯传的“血衣侯爷、颜家谪仙”;巧儿更是扶住柳儿,站都站不稳。 士子们更是“轰”一声退开好几米。人的名、树的影,颜家、白家这样世家豪族的博弈,绝不是自己这种“小胳膊小腿小人物”能掺和的。立时,颜子卿、白呈秀周围空出一大片,众人的身份由同仇敌忾变成了围观——能中秀才的人,没有一个傻子。 “韩世仁,去禀告山长,就说颜侯来访!”白呈秀刹那就恢复过来,只见一名韩姓学子朝后山跑去。 右手一摆,一个邀请指向一处静室,邀请颜子卿进去稍侯片刻。世家之间,再怎么斗,至少表面功夫要好看,如同泼妇骂街一般,那丢的只是双方的脸,白呈秀深谙此道,自然不会让普通学子看笑话。 颜子卿毫不在意,带着四斤、狼嚎径直走了进去。苏宗蟾和苏小小沉吟一会,一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次白呈秀没拦,看都没看一眼。 一炷香之后,走进一名青衣男子,朝颜子卿双手一捧,短揖一个,“颜侯,山长命打开崇圣殿,请颜侯入内坐谈,请——” “请——” 颜子卿衣袂飘飘,走在进殿的水磨白玉石上面,如走在云端,胜似闲庭信步。在颜子卿看来,和游览名胜古迹差不多,心中实在提不起对千年书院、儒家圣地的崇拜。 崇圣殿只是一座三进大殿,没有附属建筑。前两个大厅里,供奉着云梦大陆顶尖大儒牌位,和几名“圣人”雕塑。颜子卿走过时,也躬身肃立,长揖之后再行离开。对先贤的敬仰,这是每一个后人都不该疏忽的。 这在普通学子眼里,是从容、是崇敬先圣;在苏家姐弟眼中,是气度井然;但在白呈秀眼里,是做作: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颜侯可知,老夫为何邀请颜侯至此?”一片礼节之后,白宗虞行止有度,一副宗师气魄端坐主位,颜子卿雍容自如,坐在客位,下手是苏小小、四斤等人;对面是三十余名士子,长者三十余岁、幼者十七八岁,个个头戴儒冠,目光烁烁看着这边。苏宗蟾站在身后,对面士子中不乏上课的讲师,他哪敢大咧咧坐在下面。 “不知!”颜子卿懒得去猜,这种打机锋的事,颜子卿最是讨厌,不用问总会知道答案。 “只因颜侯善举!”白宗虞解释“颜侯在云南行省活二十万交州灾民,功德无量,老夫特意在此招待颜侯,以示感激之情,也希望我书院学子能如颜侯一般,心存善意,以苍生为念!” “哦!”颜子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面三十余学子面面相觑:哦,就结束了?难道不该客套两句?难道不该谦虚两句? “此事我还需向颜侯解释一番!”白宗虞接过话头,“我白家和韩家在此次救灾中,也是出力不少。世人都说我韩白两家趁火打劫,他们哪里知道,我白家光为筹集那六十万亩良田,贴上纹银近两百万两;灾民迁徙、安置、建房、播种期间也是出力良多的”。此话一出,学子中有人不停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白宗虞真没撒谎,他说的基本属实。白家和韩家为颜子卿的事,费尽心机,劳心劳力,甚至连“利钱”都没要,如此呕心沥血还被云州平民“误会”,怎是一个惨字解释得清。 “哦!”颜子卿表示很理解,只是回答稍稍简单些。至于说白宗虞嘴里的“良田”、出力什么的,呈口舌之争,根本没有意义。 白宗虞眼皮抽抽,继续说道:“韩白两家子弟出钱、出人、出力,却因和颜侯的一纸契约,被世人误会;我已问过二弟,此事他绝无恶意,只是家中存粮无多,且颜侯已经着手此事,不好越俎代庖,贸然插手怕颜侯误会,方才行此下策,还望颜侯谅解!”白宗虞姿态摆的如此之低,众人几乎都相信了,看着颜子卿,看颜家和白韩两家该如何“化解”此事! “哦!”大堂显得很空旷。 这回,白宗虞终于没法再说下去了。自己身为天下九宗之一,执天下儒林之牛耳,以崇圣殿这样的“规格”招待,就换来三声“哦”。白宗虞怕再说下去换来第四声,只能闭上眼,稍稍平和心绪。 “颜侯,你‘哦’来‘哦’去,到底何意?” 白宗虞总有贴心学生,座下三十多人里,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太恶毒,座下众人全都听懂,甚至包括苏小小几人。刚才问话学生后悔得想死,原本打算拍拍山长马屁,不想得到这么一结果,早知还不如不问。颜子卿话里意思很直白:一切皆为利益,咱当女表子就别立牌坊好吗? “那颜侯拯救交州百姓,不知又是为何利?”三十多人,总有心思灵活者。 “哦!” “颜侯,这声‘哦’又是合意?” “无他,钱多而已!”颜子卿此话一出,对面不知是何表情,苏小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想到不合适,赶紧闭嘴。 刚才,不管颜子卿说出什么理由,都会有人反驳:或沽名钓誉?或邀买人心?或图谋不轨?或别有用心?但一句“钱多而已”把三十多人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人人涨的脸红,愣是嘣不出一个屁来。 “哼!笑话,坐骑都抵押出去了,还钱多!”这次是白呈秀开口。眼看三十多人大眼瞪小眼,只能自己赤膊上阵。 “怎么出去的,明年怎么回来,白养一年而已!”一个“白养一年”,白呈秀也无话可说,再扯下去岂不又回到颜子卿刚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眼看话被说死,总有心思灵巧者转换话题。 “颜侯此来又是为何?”这个问题打破尴尬,众人再次看过来。上次诗会,颜子卿放了众人“鸽子”,这次主动“打上门来”,想来必有所恃。 “找几本时文解析看看!”这句其实才是颜子卿今天最想说的,也是此行最主要目的,谁都知道,睢阳书院时文天下最全。 “噗嗤!”这次笑的不光是苏小小,还有对面中好些人。他们的态度和心态代表了所有人。 借时文解析?天下七望颜家家主到睢阳书院一趟借时文解析。时文是什么?是科举十科中公认最最无用的一科。陶冶情操、体现风采不如诗词赋;明晰历史、理解先贤思想不如明经墨义;治国理政、牧民戊边不如军策、民策;哪怕为求得一口饭吃,也不如算学、衍学、诸子技。时文,除了写文章能让其变得花团锦簇,有声有律,实在没什么用处。如今,颜子卿要来借时文? 有人觉得颜子卿的话仿佛在嘲讽:你们除了时文好,没什么让我看得起! 当然,这样想的还是少数,大多数觉得与己无关,毕竟颜子卿又没站出来骂书院,借两本书而已。 “呵呵!颜侯,书院书籍只借阅给书院学子,从无外借惯例,除非颜侯加入我书院……”白呈秀总算找到条合口味的书院规定,“哦,忘了,颜侯童生都还不是,秀才科还得等一年,这一年嘛——” 说到一半,掉过头朝白宗虞一拱手:“山长,能否为颜侯破例一次,借几本时文与颜侯,颜侯怕要用其救急!”这话说得相当诚恳,众人都不信,唯有颜子卿信了。 “嗯,可!”白宗虞显得很大度。众人再次聚焦颜子卿,看他怎么办? “哦!”这个回答让人无语。不过,过了少许,颜子卿嘴里终于多说出几个字来:“一本作价几何?” …… “噗嗤!”这次苏小小是真忍不住了。明知道不能笑,可还是笑了出来。她一笑,带引着所有人全都捂住嘴,憋得很难受,除了白呈秀和白宗虞俩。 “白兄在说笑!颜侯也说笑了,哈哈!”有人出来打圆场,可气氛还是没缓和下来,依旧冷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颜子卿也知道借书、招人什么的事,肯定是泡汤。既然如此,那留下也就无太多意义了。 “没说笑!原本真打算找几本时文解析看!好了,睢阳书院已经见过,留下无益,我等告辞!”颜子卿没打算和书院结仇。睢阳书院学术圣地意义大过政治意义,和一群读书学子“死磕”,有何意义?学子又不是戎人、倭奴。 颜子卿起身,身旁苏小小、身后四斤等人相继起身。众人朝对面一躬身,表示礼节,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 “怎么,狎妓畅游我睢阳书院,完了一点交代也不留就走?”话音一落,颜子卿刚迈出的步子陡然止住。声音来自于白呈秀身边,一名浓眉大眼厚嘴唇男子,姓韩名世仁,正是先前去告知白宗虞的韩家子弟。 第055章 再来一轮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韩世仁,你——”苏宗蟾今日接连被人羞辱,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听得韩世仁话语中的讽刺,再也按捺不住,就要发作。一只白玉似的大手搭在其肩上,止住他动作。 “哦,你要什么交代?”颜子卿转过脸,微眯双眼,笑吟吟看着发声之人。 “哼!前些时日是我山长七十大寿,月出中天也没等到颜侯大驾;今日颜侯狎妓来访,若不是有人认出来,颜侯估计也不会表露身份。颜侯莫非欺我睢阳无人也?”韩世仁说完看看众人:与坐众人中不泛有当天的“见证者”,想起当日之事,自然是义愤填膺,满肚子怨气。 看挑起众人怒火,韩世仁愈加得意,“颜侯既然来了,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否请颜侯与我等切磋一番,以慰我等心愿?也让我云州士子开开眼,何谓八百年一出!何谓盖压云州!何谓谪仙!”韩世仁的话,引得众人连连点头。只有苏小小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来此,陷颜子卿于此等境地。 “哦!”颜子卿再次座下,整整衣服,“那,你们想怎么切磋!?说来我听听!”颜子卿没针对韩世仁说话,像韩世仁这样的人,根本入不了眼。 “切磋,自然是文斗!”白呈秀接过话。颜子卿这几年的战绩有点吓人,跟梦幻似的,谁也不可能提出武斗这么脑残的建议。“文斗呢,自然是请人出一题目,我等以诗词相合,请德高望重的前辈评判。至于说比斗方式……嗯,我方有三十余人,颜兄那边只有一个,这个嘛,可以……” “不合适吧!?”颜子卿皱了皱眉眉头。他的皱眉,在众人眼中是觉得三十比一不公平,所以不合适。 “呵呵!颜侯身边还有一女支啊!听说苏大家诗名在杭州广为流传,相比实力不弱,颜侯可以请她帮忙的!”韩世仁此话一出,别说苏宗蟾等人,便是睢阳书院这边也有好几人皱起眉头,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颜侯若是觉得不公平,我等每人做一首便是,颜侯随意;对了,至于评判之人嘛——”白宗虞是睢阳书院的,他做评判,怕颜子卿有输了不认账之嫌。 “评判之人,白山长我自然信得过!但我“不合适”的意思是,我实在不好恬下脸欺负你们!你们只有三十几个……”颜子卿很诚恳。三十多进士都不是的学子,和另一个时空成百上千的名家PK诗词,这结果会多令人绝望?颜子卿虽没巴掌打来用脸接的习惯,但也并不喜欢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来“欺负人”。 只有三十几个!只有三十几个!只有三十几个!!!——这话一出,就似一块石头丢进茅厕,溅起恐怖的波澜。“轰!”一声,三十多名睢阳学子炸了! “欺人太甚!”“目中无人!”“狂,太狂了!”“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过了,过了!” “哈哈!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韩世仁虽和颜子卿接触不多,但多少听说过颜子卿的性格和脾气:“睥睨当代、目无余子”八个字从多年前就开始伴随面前的人。知道颜子卿狂,可没想到能狂到如此地步——但这恰恰是韩世仁最想要的。 “哈哈!颜侯既然金口一开,我等自然相信!可若是颜侯您做不到?那又如何!?”听到这话,苏小小拉了拉颜子卿衣袖,生怕他贸然答应,跌进陷阱。可颜子卿没理会她,苏小小内心焦急无比。 “你说!”“痛快!”韩世仁等的就是这句! “前番颜侯对我山长、书院诸多羞辱,这次我书院若侥幸得胜,只希望颜侯跪在书院门口,磕三个响头向书院磕头赔罪即可!”韩世仁提出的条件倒不算太苛刻。在他看来,“稳赢”的比斗,若是条件太苛刻,把颜子卿吓走就不美了。 颜子卿真不知道这“诸多”二字如何来的。他哪知道宋师承这位“大舅哥”在背后使劲帮忙,不过以颜子卿心性,即便知道也最多一笑了之。 “那开始吧!?既然颜侯远来是客,那请——”“且慢,你们还没说,若是你们输了呢!?”苏宗蟾在颜子卿身后站着,表示不服。此话一出,对面穿过来几道冰冷光束——众人中有几位是书院教习,举人身份,平日威严甚重,苏宗蟾赶紧低下头。但苏宗蟾放出话来,对面不能当做没听到。 “我等若是输了,我就把颜侯侍从的刀,嚼碎了咽下去!”韩世仁灵机一动,指着颜子卿身边的棘奴大笑不已。他觉得自己很幽默,说话表情洒脱无比。 众人都没笑,只有颜子卿笑了。棘奴身上挂的弯刀是钨磁精钢打造,这蠢货还真把自己当成铁齿铜牙纪晓岚了!他知不知道,棘奴对这种事是会当真的。 “不用你咽下去!我念了多少首诗词,只需你们在睢阳书院门口,按照词牌名唱出来即可!”颜子卿可不会真“逼死”韩世仁,那样说出去不好听,坏颜家声誉。 看到书院这边拿出纸笔,开始准备,颜子卿想起还有一句话没交代:“对了,多说一句,子卿念的诗词,都是颜府的西席先生们所做,胜之不武!” “我们都知道,非你所做!不过无所谓,只要以前没有的,从你口里念出来,就是你的!”众人无比大度。 “那开始吧!颜侯,请出题!”既然是众人提出比斗,出题权自然由颜子卿一方掌握。 “苏大家,适合女子唱的词牌名有哪些?” 苏小小按捺住心中不安,回答道:“《满庭芳》、《蝶恋花》、《浣溪沙》、《雨霖铃》皆可,还有……” “你们选一个!”颜子卿把挑选权再次丢给书院方。书院众人看颜子卿如此作态,惊诧不已。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人吱声。 “那就《雨霖铃》吧!小弟平生最爱吟唱《雨霖铃》” 雨霖铃,词牌名,又名“雨淋铃”“雨淋铃慢”,教坊曲名。双调一百三字,前段十句五仄韵,后段九句五仄韵。另有双调一百三字,前后段各九句、五仄韵;双调一百三字,前后段各九句、五仄韵变体。韩世仁没和众人商议,直接做了决定。众人也不置可否,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那我先?”颜子卿要先出头,众人自无不可。 “《雨霖铃一》: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第一首,颜子卿就丢出了千古第一《雨霖铃》,柳大师的传世名作! 《雨霖铃》这次词牌名,非是适合女人唱,而是适合幽怨、凄凉、婉转、荡气回肠的女人唱。柳词大多以格调哀怨、曲折出名,《雨霖铃》恰好最适合这种风格,所以最能代表柳词意境。 颜子卿第一首《雨霖铃》一出,近九成人全都陷了进去。一首词曲好不好,人人心里都有秤!千古名篇的魅力,不是一般人能抵御,更何况还是一群进士未满之人。颜子卿此举却惹得韩、白等人恼火不已:哪有第一首就掀底牌的!? 这和斗地主第一把就出王炸有何区别? 可颜子卿偏偏就出了,还出的如此决然,让人猝不及防。 临时做诗词,是很需要时间去思考的;除了时间,还需要一个凝心静气的环境。为何历史上曹植七步成诗能名垂千古,因为那真的很了不起。众人如今都后悔让颜子卿先作词,不光先声夺人,而且很伤士气。而且颜子卿一开始就把格调定的那么高,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好比李白刚作完一首《蜀道难》,你去接一首《鹅鹅鹅》一样,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只会招人笑话。原本有几人心中曾有几首作好的《雨霖铃》,如今也噎了回去!念出来太丢人! 就在人中有人想到一首“勉强”能一念的《雨霖铃》,正要开口,谁知—— “《雨霖铃二》:槐阴添绿。……闲寻双杏凝伫,池塘暖、鸳鸯浴。……当时共赏移红烛。……问燕子、不肯传情,甚入华堂宿。”颜子卿第二首已经火热出炉。这首诗晁大师的代表作,档次之高,决不在柳词之下。十几句词条,把叹春之情、对美好往事的追忆、事如春梦了无痕迹表现的淋漓尽致。笔调之委婉含蓄,让人回味绵长。 可灾难才刚刚开始! “《雨霖铃三》:……” …… “《雨霖铃三十六》:蛾眉修绿。……百里遗簪堕珥,尽宝钿珠玉。……明眸皓齿难恋,肠断处、绣囊犹馥。……谩留与、千古伤神,尽入生绡幅。” 这首《雨霖铃》,风雨萧条鬼神泣,曲调之悲伤幽怨,让人心碎。 颜子卿缓慢念完三十六首,终于停了下来。为什么三十六首,是因为对面一共三十六人。记录学子忙的满头大汗,好几处没听清的,问过颜子卿好几次才修正完。但额头有汗的不止他一个,对面坐着的众人,个个嘴角发干,不少人渗出冷汗。 “该你们了!”颜子卿这次没有去改词中的地名、人命和典故,太麻烦。除了出现的部分朝代、皇帝稍稍修改,其他保持“原汁原味”。反正提前也说过,是师傅们所做,典故、情景、意境各不相同,那还能怪我? “该我们了!好吧!” 白呈秀擦擦脑门上的汗,觉得心慌的一比。这个世界斗诗词可没有投降输一半的说法。既然是斗,自然要分个高低。斗诗词,首重的自然是内容和档次,其次才是数量。颜子卿“甩”出来的这些《雨霖铃》,档次就不说了,意境深沉、曲韵缠绵,首首精美全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数量!白呈秀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用了“甩”这个词。 “诸位仁兄,大家‘随意’作吧!”白呈秀口里的“随意”二字,众人立刻就听出了味道:质量先别管了,大家先把数凑出来!不管最后输赢,至少输的别那么难看。 众人想到先前的赌注:到大门口去唱这首词!顿时个个面色不善、眼露凶光,看向韩世仁:颜子卿原本都要走了,这货硬硬把他拽了回来,还打下如此丧心病狂的赌。真要集体去睢阳书院门口去唱《雨霖铃》……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我开始吧!”白呈秀眼看众人兴致不高,怂拉着头,只能硬着头皮上,“《雨霖铃》:天南游客。甚而今、却送君南国。…….”念完死死盯着韩世仁,意思很明确:你他么不是最喜欢《雨霖铃》么,来啊,该你了!来十首有木有? 韩世仁汗水都滴到眉毛上,擦一擦,赶紧接过话头,“《雨霖铃》:高山流水。叹知音者,世间能几。……”没有抑扬顿挫、没有高低起伏,念完赶紧朝其他人看去。击鼓传花? 第三人……终于,一轮过去。三十六人,人人念了一首《雨霖铃》。暂不管水平、意境如何,至少都念了一首出来,三十六首一出算是勉强保住点脸面,接下来就看白宗虞怎么“圆场”,度过这一劫。 “咳咳!老夫觉得——” “那开始第二轮吧!”《中国诗词大会》这个节目,颜子卿超喜欢。每次,选手们都要经过好几轮艰苦卓绝的比赛,才能决出最终获胜者。比赛没有结束,颜子卿哪能让人喊停? “《雨霖铃三十七》:孜孜矻矻。……浮名浮利何济,堪留恋处,轮回仓猝。……贪他眼花阳艳,谁信道、本来无物。……便纵有、千种机筹,怎免伊唐突。” …… 第056章 那开唱吧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雨霖铃七十二》:槐阴添绿。……闲寻双杏凝伫,池塘暖、鸳鸯浴。……问燕子、不肯传情,甚入华堂宿。” “该你们了……”记录的学子什么表情,众人已经懒得去看,反正自己的表情绝对不会好看。 ……这是要赶尽杀绝的节奏! 这次连白宗虞眉角都渗出汗珠。场中诸人,除苏小小等外,其他全都默不作声。但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 “好,我来吧!《雨霖铃》:万绿心歇。放神情和畅,痼疾蛰窟。……”白呈秀的水平并不差,虽沾了白家不少光,但在诸多士子中,实力依旧靠前。 “我来!《雨霖铃》:螺峰堆绿。夜来经雨,浑似膏沐。……”韩世仁赶紧跟上。自己挖的坑,若是填不上,最终被埋掉的,第一个就是自己。整首词念完,韩世仁声音都抖。 ……这次只有十三人完成了“作品”。有的知道不可为,已经放弃;有的实在“黔驴技穷”,也放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毕竟是少数。这十三首,单论质量来说,也是大不如前。此轮过后,众人面色漆黑,不言不语,低头看地。 “咳咳!双方诗词都很不错——”白宗虞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 “那就第三轮吧!”颜子卿都有点佩服对方。这么短时间,四十余首《雨霖铃》诞生,水平还都不太差,可见睢阳书院真的名不虚传。众人若是能听见颜子卿心声,一定能吐出心头那一口热血。如今即便没听到,有人也差点吐血——还来? “《雨霖铃七十三》:琼楼玉宇。满人寰似、海边洲渚。……恨歌声、响入青云去。……” …… “《雨霖铃一百零八》:天南游客。……薰风万里无限,吟蝉暗续,离情如织。……愿听了、一阕歌声,醉倒拚今日。” “该你们了!”颜子卿依然风度翩翩,没有半丝不耐烦。但在众人看来,这温和的面孔是如此狰狞。不管众人作多少首,颜子卿都是三十六,意喻为每人一首。看颜子卿意思,众人中哪怕还有一人能作,他都以三十六首相送。 太祖他老人家为什么说:宜将剩勇追穷寇?因为失去了斗志的敌人,是最好搞的,他们失去信心,连半点反抗的心都没有。世界上,真正能百折不挠的人,毕竟少数。这回连白呈秀都失去说话兴趣,大堂终于没了声音。 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事已不可挽回,打算认命,但里面总有不识趣、读书读傻的人。 “颜侯,我还能作《雨霖铃》——”某书生急智中又想出一首《雨霖铃》,打算念出。他认为自己能力挽狂澜。 “行了,住嘴!”一名比较聪明的学子赶紧制止:已经一百零八首了,你这一首作出来不打紧,可万一颜子卿再来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想一想,众人皆打个寒颤,那种场景太可怕,根本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颜侯,那个——”一名年长教习觉得,这个时候,颜子卿作为胜利者,应该大度些,“颜侯诗词天下无双,我等拜服!今日能与颜侯一会,我等受益匪浅,多谢颜侯!”此人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附和。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敬佩叫好之词不绝于声。 颜子卿微笑点点头! 他们的意思,颜子卿明白,颜子卿无所谓事情做不做绝。刚才也许是怒从心起,颜子卿和众人定下赌约。可赌约订立完后,颜子卿却无所谓执行不执行:都在云州,日后也许还有相见之日。 可这个世上,偏偏就有一种人:他觉得这个世界都该绕着他转,一旦转慢了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更别说还绕着别人转。 “颜侯!您该不是早有准备,带个女表子,故意来引我书院上钩的吧!”韩世仁就是那样的人。作为韩家当家家主嫡子,韩世仁哪受过如此“委屈”。眼见众人竞相恭维颜子卿,马屁不要钱一样朝对面丢去,只是为了让其不再提赌约一事,韩世仁发作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哪一句话能让睢阳书院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韩世仁做到了!连白宗虞这样心静如水的古稀老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感觉:此子不可为友!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看颜子卿架势,明明已经貌似不再追究,你他么的又提“女表子”二字。接连几个“女表子”才造成如此结果,所有人跟着坐蜡,你还刺激颜子卿?——可惜,“和谐”氛围已经消失,众人马屁已被打断,只留下三十多双“哀怨”的眼神…… “哦,那你怎么说?”几次“女表子”“女表子”的叫,苏小小低着头没有说话,也许是逆来顺受惯了,也许是心有顾忌,可颜子卿…… “要我说,再换个题目!咱们再比过!”死鸭子嘴硬——众人心里都升起这个念头。刚才人家是让你先选的题,你还说那是你最喜欢的。还比? “可以,你们要赢了还算我输;不过要继续输了,就两轮加一起?”别说两轮,书院方要敢,十轮颜子卿也能陪下去,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份胆气。“《满庭芳》、《蝶恋花》、《浣溪沙》您再挑一个?” “哪个——”还没等韩世仁接着搞事,已经有人看不下去。 “韩兄,在下头疼欲裂,能否不再参加?”“韩兄!在下退出!”“世仁啊!我等身体不适……” ……最终一看,就白呈秀等两三人没作声,其他众人以各种理由退出。这在众人看来,你们世家大族争斗,已经殃及我等池鱼。陪你们疯了一轮,尽了书院同窗本分,再强行撑下去:难道非要为了你和颜家结死仇不成?要知道,这可是在云州,座下众人,大多家在这里。 众人的不作配合——若换一个人来也许就此放手,干净认输!可在韩世仁眼中,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一时间,韩世仁脑海中无数刺激的词汇喷涌而出: 有茶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来人。 龙游浅水道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严霜单打独根草,寒风只吹无衣人。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人,一旦被刺激到某种程度,就会做出平时根本不可能做的事,用后世的名词可定义为:应激保护性反应。它是指机体受到某种刺激物威胁,会产生一系列复杂的心理、生理反应,保护身体免受伤害。实质是一种保护机体的反应,和本能有关,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颜子卿,你知不知道!?呵呵”韩世仁说话的语气,让白宗虞、白呈秀等人,有一种极端不好的预感,仿佛即将大祸降临。 “我们书院正准备把你老师方鸣石编进书里去……”旁边的白呈秀听到,脸刷一下变白,正打算制止韩世仁,可惜没来的及。 “编进《大汉奸邪录》,哈哈哈哈哈——”“闭嘴!”“胡说!”一老一少两个声音赶紧制止,可韩世仁狷狂的笑声已经响彻大厅。在座众人几乎都没听说过此事,闻言大变。 《大汉奸邪录》是什么?《大汉奸邪录》乃大汉宣宗皇帝正式提出编纂,共收录了人物五十余人。大汉太祖得位不正,天下人诸多谴责。篡位之时,众大臣望风景从,引起民间愤慨,但因当时环境,无法处置。在经历大汉初立的动荡之后,到了宣宗时期,政权传承百年,政局稳定。为了进一步巩固统治,缓和矛盾,统一思想,在大力表彰忠臣同时,下令编纂《大汉奸邪录》其意一在于:“崇奖忠贞”、“风励臣节”。其意二在于: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建册之初,有三十余名人被记录在册:如刘昌,孙承泽,熊文举,薛所蕴,李元鼎,傅景星,叶初春,张若麟……皆是民愤较大者。百余年来,陆续增添,如今已至五十余人。录入名册者,家族无不以之为耻、民众无不痛恨唾骂,可谓遗臭万年。 韩世仁如此说,明显有吹牛皮嫌疑。《大汉奸邪录》的编撰,绝不是睢阳书院能决定。天下九大书院虽有建议权,但没有编撰权,能不能收进去,还得看当朝皇帝、内阁大臣们的,别说韩世仁,即便是白宗虞也不可能有如此影响力。 事情本身,颜子卿并不太担心,但其背后引申的含义……这种情况,白宗虞哪里敢认?多少知道些情况的几人莫不脸色大变。一时间,脱口而出的韩世仁也发现问题,闭上了嘴。 “锵!”棘奴佩刀出现在颜子卿手里。还没等众人从吃惊中觉醒,有所行动,只见一把弯刀“铿!”一声插在地上,刀身插进白玉石地面半尺,刀柄带着刀面左右晃动不已。 众人抬头,看着颜子卿阴沉脸色,还待解释…… “众位,还等什么呢?”颜子卿“阳光”一笑,“走吧,开始唱歌!” …… 元祐三十六冬,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月时间,天下九大书院之一、云州书院之首的睢阳书院大门口,爆发一场旷世奇观:三十六名睢阳书院学子盘坐于书院正门前,正对大门、背对一辆马车,大声齐唱词牌曲《雨霖铃》。唱曲者不乏高门大户子弟、学富五车举人,有人认出,不少韩、白家的子弟也在其中。 过往学子全都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这一“奇观”很快引来门前小贩、走卒、农家、商户驻足观看。开始人数几十,随后逐渐增多,几百乃至几千。在娱乐缺乏的时代,《雨霖铃》这样的曲调与后世的流行歌曲,毫无分别。几十人齐声演唱,围观众人中自然有“知音”能品鉴其档次:词意之优美、意境之绵长绝对是世上“顶尖”好词。 “难怪睢阳书院能学冠天下!”这是听曲者对一百零八首《雨霖铃》最多的评价。当然,什么“唱的不如花楼小娘好!”“唱的人不尽心!”“光是《雨霖铃》太单调,若有别的就好了!”之类的评价不一而足。总之,叫好之声不绝于耳,直到月上树梢、灯笼挂起。 当时唯一让围观人等不解的是:谁这么大架子,敢把马车横在睢阳书院正门却无人阻止。 整个“表演”,马车里没有半句话传出,死般沉寂。只有在《雨霖铃》唱完,众人打算起身进入书院之时,才隐约听到马车内传出的几句话语:“自今日始,云州凝斋书院建立;二十年后,定为云州第一书院。”说完,马车缓缓移动,打算离开。 “嘶!——”好大口气。部分围得近的“吃瓜群众”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天下一共就九大书院,云州一家,你要第一了,那睢阳书院第几? 狂到如此地步,却没有引来众学子的激烈反应。这么大拿的行为,让众人忍不住让开了一条通道。大多“唱完歌”的学子,颜面尽失外加饥寒交迫之下,低着头赶紧走进门里去。只有区区几人留下,看着马车即将远去的背影。 “颜子卿,上元节把你家灯笼看好了!小心点——” “闭嘴,蠢货!到时候直接去还能打个措手不及!”“就是!汝不可为友!”“羞与汝为伍!” 灯笼!?不管马车后的歇斯底里,颜子卿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三十二人的“大合唱”并不悦耳,但效果很绚烂。辱人者,就要时刻有被辱的觉悟。 既然有“队友”提到灯笼二字,一想便能明白这群人的打算: 云梦大陆有个传统。上元节之时,世家望族门前墙上都会挂些灯笼庆祝,即表示喜庆也为了与民同乐。很多贫苦百姓太过穷困,做不起五彩灯笼,富户们便在自家的灯笼上写下灯谜或对联:凡是能解谜者就能把灯笼拿走。这既给富户门前增添人了气、也让贫民们有个欢乐的去处,富户们一般不会把谜题出得太难,让人拿不走灯笼;也不会出得太简单,显得没底蕴、不上档次,所以送大半、留小半一般就是上元节的赏灯传统。 颜家也不例外。每年上元节,作为杭州围墙最长的家族,颜家都会挂出九十九个灯笼,九为极、也有九九归一之意。颜家灯笼和其他富户们的一样,大半简单、小半很难,一夜下来基本留下十几个;百姓们也很知趣,不会“全部取走”! 今年该有变化! 颜子卿刚才一直闭着眼睛让苏小小很担心。崇圣殿内发生的事,苏小小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若不是那些人三番五次提到自己,颜子卿根本无意和他们争执下去。可当韩世仁提到方鸣石三个字的时候,颜子卿的表情和反应真的吓到苏小小了。 女子的心思一般比男人细腻。颜子卿虽然只是拔出刀,插到地上。但苏小小能感觉到,那一瞬间,颜子卿是真动了杀意!那一刻,颜子卿真有把对面全部杀死的意图和能力!那群人应该庆幸,不知为何,颜子卿控制住了自己。但女性的直觉让苏小小明白,这事不是结束,才刚刚开始。 “你弟弟恐怕不能留在那里了!” “嗯!出门前我和弟弟说过,他也想清楚了……” “对不起,连累你们姐弟!” “不,是我们连累了你!” …… 第057章 书院选址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一百零八首《雨霖铃》?嘶!”这次,蜀州李少愚终于没再狂态毕露。凝重的双眼预示着,他很认真;微笑的嘴角能看出,他很高兴。“这一局,算你赢!” “妹妹,这回你该信了吧!”宋师承身边,一名脸庞精致、亭亭玉立、白的和瓷娃娃一样的少女皱着眉头。 “前次我拿回十八首送别诗,你说意境不同、典故不通,否认是其所做,这次你总该没话说了吧!”宋师承鸣鸣得意,“全睢阳书院给他作证,一百零八首《雨霖铃》,要是我连背都背不下来,这次你还不信?”宋师承觉得自己很命苦,这些事原本该自己老爹来做,但老头子抹不开脸面,于是—— “哼!就如你所说,你们同为天下四大公子之一,你连背都背不下来,他凭什么一下子作出一百零八首,而且首首精妙、意境不同,明显是有人代笔……很可能就是和那娼妓串通好的。本姑娘若是不揭穿他的虚伪面孔,就不姓宋!” “噗!——” “凝斋书院、二十年、云州第一、天下九宗!呵呵,好气魄!老夫当年若是有此气魄,也不可能三十年毫无寸进!” 一名老者仰天长叹,叹韶华易逝、芳华难求;叹时光如梭、往事已矣;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叹昔日软弱、今日追悔…… “鸣石,收了个好弟子啊!” “凝斋书院、二十年、云州第一!!!”一名青色官服的官员满面热泪,跪倒在一个灵位前。灵位之上赫然刻着:恩师方凝斋公之灵。几个大字 “恩师,您老人家看到了么!?小师弟比我等有出息!弟子,弟子不孝啊!恩师——”话未说完,已经悲痛欲绝地抱着灵位哀嚎不已。 三天后,一封辞呈留在官邸。官服、大印摆于案上,此人已经挂印而去。 “号外号外!《云州文报》加载特刊:颜子卿狎妓游睢阳、众学子共唱《雨霖铃》。一百零八首绝世好词,只需十文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十文钱你买不了吃亏、十文钱你买不了上当,一百零八首绝世好词,只需十文钱!”云中城、杭州府、苏州府、泉州府……甚至其他州的府县乃至神京街头…… “一百零八首《雨霖铃》,云州颜侯倾心力作,《文报特刊》火热出炉!”大街小巷,无数报童手拿最近一期特别加印的《文报》,正大力叫卖。《文报》乃是由各州学政衙门执掌的官家文刊。每月月初一印,多以讨论诗词歌赋、道德文章为主,涉政较少。贩夫走卒需求不多,购买者大多为学子、士绅。 “多谢官人,十文钱!” “客气了!”卖报刊者拿起特刊,一目十行看起来:“哇!一百零八首《雨霖铃》,这一刊太值了!”买报的是名青楼小厮,“赶紧拿回去给妈妈们,回头让小娘们学会,唱起来!这颜子卿谁啊,这么厉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天下七望之一、云州颜家当代家主、颜侯爷!啧啧,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场景——”说话者有意卖关子,顿时引起众人兴趣。 “兄台,走,店里边一碗酒,把那天事情与我等说说!”有好奇心特别旺盛者,遇到亲身经历者,哪里还压的住那份“求知欲”,根本不在乎几十文酒钱。 “我等也请你喝酒,同去,同去——哎,等等,《文报》我也来份!”…… 不管外面传的越来越玄、神乎其神,颜子卿回杭州后反倒比前段时间更加忙乱,以至于苏小小带苏宗蟾到颜府拜访,都是由边青桐接待的。边青桐身世坎坷,大小初姐妹也早年困苦,没有丝毫瞧不起苏小小的意思。几人都会弹琴唱歌,边青桐和初家姐妹对苏小小的实力崇拜不已,不管外人闲话,来去几次竟结成好友,姐妹相称。 苏宗蟾回到杭州就被颜子卿抓了壮丁,跟着一起忙碌起来。忙何事?选址建书院。 人无信不立,既然把话都放了出去,自然要尽快完成。颜子卿连续好几天泡在书房里,召集管家、管事们商议,随后骑马在各处探访,考虑书院地址。于是,年节前所有琐事全部都丢给了颜母处理,半点忙也没帮上。偶尔实在有需要商议之处,也是把边青桐丢过去,说是听从母亲吩咐处理。 云东行省外不能考虑,太远不便。杭州府六县,除耕地外,其他都差不多:说好听点是自然风味、野趣横生;说难听点,都是不毛之地、荒山野岭。本着就近不就远原则,选来选去最后还定在杭州城西门几里外的“烂桃山”。 “烂桃山”是由四座不高的荒山组成,方圆一万多亩,属于颜子卿名下的荒地。原先是颜氏族内土地,后来分家时被颜子卿用良田换来。四座荒山四周是百姓开垦好的良田,冬小麦旺盛,翠绿一片。山上土层稀薄,没有水源、灌溉麻烦,种作物是不成的。唯有其中一个最大的山头有泉水冒出——可惜是热的,温泉。 这年头可没有把温泉当宝贝的传统。跑十几里路,就为了到温水池子里去洗个澡,谁也没这么“败家”。真要想洗,家里烧点水能泡个够。颜子卿一看就喜欢上这:温泉水流还不小,若把山中间几处洼地处理下,还能刨出几个池子来。 南方不等同北方,山上四季长青,只不过比起夏天来稍稍稀疏些。山中温度明显高于山外,就算早上雾气升腾之时也不觉得冷,反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山中桃树繁多,无数桃果在秋天之时没有人摘,掉落在地,经年之后,到处是半米到一米高的桃树,这里一丛,那里一堆,仔细算下来怕不有几万株。无数烂掉的桃肉淤积在地上,形成几寸厚的霉灰土,一踩一个脚印。这也许就是“烂桃山”的来历。 山顶山腰灌木杂草丛生,很难成行,山下却不然。 主峰上流下的温泉在谷底形成一个小湖,湖泊不大,方圆一里。湖水清可见底,岸边怪石凌厉,还有那满湖鱼儿欢快畅游,一群群、一层层、金灿灿,红艳艳,美轮美奂。湖滩一侧是片草地,被溪水一分为二:北岸草滩上盛开着一种叫金梅的金黄芳香的小花,故称金滩;南岸草滩上则长满洁白如银的银梅,谓之银滩。因气候温暖,野花四季盛开,其中的金梅开着黄花,银梅开着白花,绽放成片,犹如金色和银色的草滩,宛如梦幻。 “就这里了!”颜子卿指了指“烂桃山”,用手一划:“以后这里改名,‘花果山’,凝斋书院就建在这里!” “明儿派人先把桩子打起来,等过完年,开工!”颜子卿吩咐完四斤,四斤自然会带人处理 “喏!” 这是颜子卿回到杭州过得第一个年节。前几个都在军营过得,丝毫体会不出过年的节日气氛,今年不一样。说不一样,是整个颜家都感觉不一样。 自年节前十几天起,便有衣衫偻烂的百姓,竟相扶着来到颜家门前,一个个虽脸有菜色,但双眼却饱含希望。没人前来乞讨,相反,他们都带着东西。或是几只熏干咸鱼、或是几斤山中野菜,或是几张野兽毛皮,或是自家编制的竹篮、箩筐,亦或是两只布鞋、一只竹子编制的平安符! 来往百姓没有人敲颜家门,都是走到门口,放下东西,磕上几个响头、说几声“祝老太君、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或是“祝颜老爷儿孙满堂、福寿绵长”之类的话,随后起身便走。甚至还有耄耋老者在儿孙搀扶下,来到颜家磕头行礼。 他们自带干粮、饮水,即便颜家邀请他们进屋餐饮,也坚决不收:“受了颜老爷活命大恩,不敢再给主家增添麻烦!” 百姓心中是雪亮的,虽然从来没有人刻意去让他们感谢谁、回报谁。他们知道在龙岩府永定县外的那口稀粥意为着什么;他们知道颜子卿的那张“七三开”的契约意味着什么;他们知道颜家那一百五十万亩下田意味着什么;他们知道那些田里长出的绿色幼苗意味着什么!人,必须知足、懂得感恩。 每天来往人群,少则百余人,多则上千人。从那时候起,颜家的正门都没人敢进出。但凡大门打开,有人出来便有百姓围拢,跪成一片“感谢颜老爷大恩!”。奴婢、小厮们只能从侧门过往。颜母年前去寺庙上香、每年雷打不动的行程都没能成行。看着满街虔诚的百姓,听着“老太太寿比南山”的话语,颜母心中比什么都满足,觉得这比在任何寺庙上香都能保佑后人。 这还只是杭州府附近几县安置的灾民。更多的百姓,路途遥远,只能在家中为颜家立上长生牌位,日夜祭拜,天天祈求上天能保佑这样的家庭得到福报——这,就是民心。 “百姓们送来的东西,堆满了好几个屋子?怎么办?”那些鱼干、菜干并不值钱。若是其他方式的来,颜母也许根本不可能入库,直接打赏下人们便是。可今年的这些东西,里面蕴含的东西特别深沉,随意打发了,颜母舍不得。 颜子卿沉吟片刻,“送给城南百姓吧!”杭州虽是富庶之地,但城南乱巷中,依然居住着无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贫苦百姓,仓库里的东西对颜家来说不值一提,对她们来说却能过个“肥年!” 于是,颜家家丁、小厮们又是一阵忙活。但这次忙的很开心,因为走街串巷之后,收获的是街坊们的祝福和感谢,比起哪一年颜家发下来的年货,都让他们感到满足。 颜福等人终于在年前三天赶回。一千多号人,颜府住不下,只能住在郊外庄子里。当颜福跪在颜沈氏、老太君面前老泪纵横的时候,老太君亲自扶起了这个在颜家呆了一辈子的老人。 单大、单二的亲眷也从家中赶来相聚。“来,给少爷跪下磕头!”随着单大一声令下,两个长得虎背熊腰、嘴上胎毛还没脱净的少年跪倒颜子卿面前。 “他是单雄、他是单信,是我的儿子!今年刚好成年!”单大提起儿子的时候,满脸幸福。“我和二弟年岁渐长,以后就由他们跟着少爷,替少爷卖命吧!”单大说完这话的时候,感觉很轻松。把儿子亲自交到颜子卿手上,完成对自己恩人颜绍成的承诺,单家兄弟终于无愧于心。 “我婆娘肚皮不争气!”单二在一旁牙酸不已。他有三个孩儿,可惜都是千斤,无法像单雄、单信一般跟着颜子卿。 “我准备筹备个医护营,你家姑娘要是不想关在家里,可以进医护营!”颜子卿对单二说。从戎人手里搭救出的女子,大多各自离去,还有一百多无家可归者,也被带了回来。颜子卿准备在凝斋书院开一个医护科,学习护理、内外科、儿科的知识,将来当随军医生使。 “现在,什么都不说了,先过年!”“年节快乐!”“祝侯爷年节快乐!” “过年了,同乐!兄弟们不醉不归!干——” “干!” …… 第058章 颜家小姐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俗语:二十三,祭炤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三十儿晚上熬一宵;大年初一扭一扭。 打正月初一开始,杭州的大街小巷就人来人往,花灯满城,游人满街,热闹非凡,盛况空前,直要闹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春节才算真正结束。抬菩萨、游锣鼓、游标旗、烧烟花、舞狮、飘色、舞龙、游神、祈福、掼春,也有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等活动就在各处喜庆上演。 几条繁华的街道上,逛庙会、逛花街的大姑娘、小媳妇络绎不绝,更是引来众多狂蜂浪蝶。摩肩擦踵间的碰撞,这点小便宜即便被占了,引来的也只是嫣然一笑,不会诉诸拳脚,甚至诞生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 部分世家富户,会请戏班子连续演十五天的大戏供百姓们同乐,即便再抠门的地主老财也会给长工们放个假,歇口气,期待他们来年再好好做牛做马。 而颜子卿也做了好几天牛马。家中正门的春联自然只能由颜子卿来写:“策马还乡,一路春潮滚滚。围炉祝酒,九州喜气洋洋;横批喜迎新春”。颜绍恭看完,愣了半晌,最后叹息:“敢把九州挂在口上,这等气魄,方为天下七望!”随后叫颜子卿给自家写一副,“低调”一点的就好。 “爆竹声声辞旧岁,红梅朵朵迎新春。”颜绍恭满意的走了。 随后是颜绍敬:“一家和睦一家福,四季平安四季春。” 颜福的:“家接吉祥万事兴 门迎富贵百事旺” 单大、单二的……众奴仆、小厮们看颜子卿竟如此好“说话”,都眼巴巴围了上来,于是,颜子卿悲剧了…… 自正月初一起,就更是繁忙! 年初一开始,迎禧接福、拜神祭祖、祈求丰年。拜神祭祖的时候,人数虽比往年少了八成,但气氛更加凝重、更加热烈,女眷们跪在祠堂外,和男丁们一起虔诚的祷告着先祖,期待来年颜家更加顺遂、更加兴旺发达。 正月初二开年日,拜祭天地神灵,烧炮、烧纸宝,吃“开年饭”。初三烧门神纸。初四迎神接神,接五路,吃折罗,扔穷。初五祭财神、开市。初六送穷、启市。初七熏天、吃七宝羹、送火神。初八顺星、游神、做斋头、放生祈福。初九祭玉皇、膜拜苍天,求天公赐福。 一圈下来,等颜子卿赶到杭州知府苏和仲处拜年时,苏和仲连连感叹:“瘦了,瘦了!” “书院之事筹备如何?”苏和仲对颜子卿和睢阳书院之间发生的“轶事”没有放在心上,但对老友的“身后名”颇为关心。 “地址选好,就等年后开工!”这个年后,自然是正月十五之后。 “二十年,云州第一,难度不小额!”苏和仲对颜子卿别的事都很满意,但这件事不赞同,实在太难,“有把握么?” “没有!”颜子卿实事求是,当时只是一句气话,哪有把握,“二十年后要完成不了,我就把睢阳书院砸了!”也对,睢阳书院没了,还怎么比! “贤侄真会说笑!呵呵!”苏和仲当颜子卿说句气话,却没注意颜子卿神色。 “贤侄啊,你家的灯做好了?”苏和仲想起睢阳书院放出的话,浑身来劲。这等文人雅事,身为一府知府,怎能不参与,“要不要老夫帮你出几个‘千古绝对’、绝世字谜!” “那倒不必!颜家的家事怎好麻烦长辈,多谢师伯!”挂个花灯还要请枪手,一旦传扬出去,颜子卿丢不起那个脸——苏和仲一看就不是嘴巴严实之人。 “呵呵,老夫为你家的而这次‘元宵花灯大战’,特意把今年杭州府的‘花魁大赛’改到了正月十四,你该怎么感谢老夫?”颜子卿听到这话,眉毛一竖:有种不好感觉。 “师伯,何谓花魁大赛?”花魁,颜子卿知道,大赛却没听过。 “你和小小姑娘那么‘熟络’,岂能不知?你们年轻人就是套路深,呵呵!”苏和仲眼神中一副“我懂你”的意味,表情却一本正经,“既然如此,老夫给你讲讲!” “这花魁大赛,每三年举行一次。第一年正月在全府比试。第二年正月在全州比试。第三年九月十五,在神京决出花中之魁,一代花后!参赛者必须具有三绝方有一丝机会:人美、艺美、诗词美,三者缺一不可。以色娱人者,是没有半丝机会的;不过若是相貌差些,机会也不大——比如你的哪位苏小小姑娘!”苏和仲说起颜子卿和苏小小的事,笑得像只老狐狸。 “我和小小姑娘清清白白,师伯勿要乱想!”解释很苍白,苏和仲这种老司机怎么会信。 “无妨、无妨!师伯了解,他们经常说师伯是拜月楼柳霜霜姑娘的入幕之宾,其实我们也很清白的!”苏和仲这么一说,颜子卿闭上了嘴。 “你是不知道!每三年的神京一战,决出天下第一猛将、决出天下第一美人、决出天下第一文曲,何等荡气回肠!遥想当年,神京最高的摘星楼上,你师伯我也是以文曲降尘之身和一代花后隋菲菲姑娘……” “师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断苏和仲的无限畅想。“为何花后大赛决赛不是正月,而是九月!还有什么天下第一猛将,何意?” 苏和仲被打断徜徉,有点不满:“九月秋闱开始,九月十五正是殿试之期,状元降世,一代花王产生怎能没有花后相随?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科状元秦邦彦九月十五夜,会当代花后兰卿姑娘于摘星楼,又是一段千古佳话,让人神往啊!” “花王!”颜子卿听到苏和仲对状元的别称,满头黑线。若是真有一天自己能位于三甲之首,别人叫自己花王,该作何反应。颜子卿甩甩头:好吧,八字还没半撇,那是以后的事! “至于你想知道的猛将。”苏和仲说起来有点不屑,“武状元科考而已!八月开始,八月二十九前结束,一群莽夫争个不要命的名头,没什么好说的!” 当朝武举,颜子卿也了解过:时而被废,时而恢复,极不受重视。武举,一考举重、骑射、步射、马枪等。最少要求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五。之后比并力气,包括拉硬弓、舞刀、举石。弓分八、十、十二力;刀分八十、一百、百二斤;石分二百、三百、四百斤。二是斗将,前三十二,方能进入第三轮。三考军策,由此决出文武双全者,授予官位。 “对了,说起杭州府花魁大赛一事。原本往年都是正月十五举行,老夫今年特地改到正月十四,就是为了不耽误你们小辈们的‘花灯大战’,你该如何感谢老夫?每年花魁大赛,当地大户都要捐点,你们颜家今年是不是也——”一个花魁大赛,再便宜几千两也是要花的,这钱不能由官家出,自然只能从大户身上拔毛。不过,这是雅事,捐的也不多,每家几十俩,大户们还是很乐意捧场的。 感谢!?颜子卿突然觉得苏和仲和方鸣石之间差距竟如此之大!真是一个老师教的?……原本正月十五有花魁大赛分流,人们的焦点也许还会分散开。如今让苏和仲这样一搞,全杭州乃至云州目光都聚集到颜府!这无疑是把此事无限放大,唯恐天下不乱的节奏——苏和仲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看到颜子卿诡异的眼神,苏和仲人老成精,哪能不知他在想啥,“贤侄啊,咳咳!就凭几个小毛头,老夫让一只手也能搞定他们,你就更没问题了!老夫看好你!……” 拜年拜出这么个消息,颜子卿什么兴致也没了。客套几句,耐着性子听了会苏和仲和陈年花魁的烂事,实在坐不住告辞离开,临出门前听到屋里还在吆喝: “贤侄,正月十四别忘一起参加哦!”…… 上元节、赏花灯! 严格来说,从正月初一开始便有花灯可赏。而真正意义的灯会,通常从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都是有的。正月十四当晚,杭州城的气氛达到顶点,因为花魁大赛将在今夜举行。 杭州城北访最繁华的迎春大街上,无数人流汇聚成一股汹涌的热浪。这股热浪,是由升腾的水汽、鲜艳的花朵、如山的彩灯、绚烂的丽装组成。街市上,雾失楼台、月迷津度,狂欢行人川流不息,如龙车马源源不绝。 “哥哥,要我说这杭州的灯有何可看的?还不如在寨中和众兄弟吃酒玩乐,更加痛快!”说话之人身高九尺,双眼铜铃、满面虬须,身上肌肉鼓鼓囊囊,一条黑大汉。 “你这黑厮,哥哥哪是来看灯,我等是为了明晚颜家的‘花灯大战’而来!”说话人,三十出头军师打扮模样,面目清瘦,嘴角两撇鼠尾须,手拿折扇、装出一副风流模样也难掩其猥琐。 “是啊,我也想看看,那名震云州、活命二十万的颜侯爷,到底是何等盖世英豪!”说话人身高八尺八,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胸脯横阔、语话轩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此人对颜家明显抱有极大好感,言语间对颜子卿颇多尊重。 “嗯!云州颜家有仁有义,倒是我等同道中人!”最后说话者便是众人口中“哥哥”,眉清目秀,皓齿朱唇,头戴着一顶皂纱儒生巾,身穿一领白色紫绣团胸儒生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放眼看去,书气内蕴,着实一副好人才。 “哎,哥哥你看!”顺着黑厮手指,“哥哥”放眼望去,远处行来一个车队,前后五辆车,周围三十余骑士扈从,遥遥朝此处行来。其中,第三辆马车上,车窗上的香帘已经掀起。透过七彩灯光,一张秀美中带着文弱、温柔中带着坚强,且嗔且喜的脸映入“哥哥”眼中:宛如蜻蜓点水,泛起丝丝波纹;又如水中映月,照亮沉寂心扉。 “好美!!!” 来者是谁?为首骑者,手中一杆大旗,上面一个镶金大字“颜”,正是颜家车队。 颜子卿受苏和仲邀请,勉为其难,只能前去捧场。 原本按往年习惯,家中男子正月可去观灯,女子是没有这福分的。颜子卿的两位庶妹,即便是庶女,也是颜府小姐,绝无可能众目睽睽下抛头露脸,十余年来,除见过自家的灯盏,还从未出过颜府,前往街上赏灯。 但今年不同。颜子卿对两位庶弟不假辞色、要求甚严,但对两位妹妹却溺爱非常,平日里但有所求,没有不应的。这次,俩妹子知道颜子卿带俩弟参加灯会,便起了一起出门看灯心思。几次恳求,颜子卿最终还是顶着颜母压力,答应带俩人出门,为防意外,只能在车上观灯。带一人是带,带十人也是带,大小初、边青桐、紫鸢等人都想出来看,便分乘几辆马车,一并带了出来。 俩女常年身在颜府,哪见过夜间杭州的如此繁华,车回马龙、火树银花,一路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哪里还顾得上拉窗帘,故而,这一幕终被“哥哥”看到。 “加亮,快去打听一下,那个车队是哪家车队?第三辆马车那名小娘子是哪家家眷?” “哥哥”如此一说,众人顿时知道“哥哥”心中想法,师爷打扮的“加亮”赶紧挤出人流,其他人不由得笑闹起来。 “哥哥,还打听什么!废那个劲干嘛?按我说咱们冲将上去,趁着人多一把抢了人去,带回山寨给哥哥做压寨夫人!岂不甚好!”黑厮满嘴胡扯,却没半点动作。颜家车队那骑在马上的扈从,个个身背弓箭,腰挎弯刀,一看就不好惹,黑货又不傻,只是说说而已。 “抢,抢,抢个屁!”说话间,“哥哥”举起巴掌“啪啪!”朝黑厮脑门拍去,“我叫你抢!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俺们是义匪,替天行道!不是强人,你怎么就不明白了!?” 黑厮皮厚肉糙,“哥哥”的巴掌拍在脑门上和挠痒痒般,哪有感觉?怕兄长手疼,还故意露出肉多的地方给兄长拍,拍着拍着,“哥哥”也没了兴致,“都记住了,我们要智取,不要暴力。暴力是强盗才干的,太低劣。我们是义匪,义匪懂吗?” “哦,知道了!”…… 不一会,“加亮”赶回,眉头一挑俯身过来,“哥哥,打听清楚了。真是巧了,马车就是颜家的,车上的该是女眷,好像是颜侯的妹子?” “颜家小姐!难怪了!!!” “哥哥”满脸惆怅看着车队远去,只觉满街的绚烂灯光突然失色;再远眺,马车消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突然好想再看一眼…… 第059章 花魁大赛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PS:从第一章能看到此处的,应该算是本书忠实观众了。本人郑重声明本书哪怕只有一人追看也会写满一百万字。但还是希望书友们能在17K上免费注册,书评区提提意见。因为一本书的成长离不开作者播种,书友施肥、浇水、除草、剪枝。对提出每一条宝贵意见的朋友,表示感谢! 花魁大赛,并不是那种低劣的做皮肉生意的女昌女支,哗众取宠、卖弄风骚。在这个时代,花魁就是“艺术家”的代名词,每届花魁大赛,代表的都是艺术的最高成就。 杭州的花魁大赛自然不例外。 拜月楼的花绝柳霜霜冷艳非凡、花幽薛涛涛书画双绝,飘香楼的花媚夏青青妖娆妩媚、花怜苏小小才气过人,她们只是最近几年崛起的翘楚,但要说是全部,那就太过狭隘。 就比如正在台上献艺的一名三十余岁女子:相貌平常、身材矮小,论外貌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但颜子卿听到其演唱的这首《虞美人》,真的被震住了: “持杯摇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若是前世王某菲的声音可以用天籁之音来形容,那眼前的声音又如何评价?这首《虞美人》是苏和仲所写,词美;其意境悠长、耐人回味,意美;但声音更美。 “栀娘的歌喉,无论何时听都是那样超凡入圣!动若奔马、静若星辰!此音可谓天籁!”苏和仲的话,引起了台上众人的共鸣。无须评价,只听台下四周无数“叫好”的声音,便知唱曲者的功底有多深厚、嗓子有多无瑕。 花魁大赛一共三轮,十几位“花中仙子”每轮轮流上台献艺。第一轮是“共同科目”:由知府指定一词,所有人唱同首词来决一胜负。苏和仲指定的“共同科目”竟是自己所写,自恋到如此程度,也没谁了! “开始投花吧!”台上共座百人,每人手上一朵花,一轮一投。看台上的看客,自然都是此次花魁大赛的资助者,亦或者杭州的高官显贵。一人三花,三轮三百朵,投于写有献艺者名字的二十多个花篮中,童叟无欺、非常公平。 “额,佑之竟投了栀娘,没投小小姑娘啊!”苏和仲的打趣引来台上众人“饱含深意”的目光。 颜子卿把花投给了栀娘,没给其他人。无他:单以声音而论,栀娘第一。 官府筹办的花魁赛,与富户望族举行的不同。望族之间举行的花魁赛,为捧红旗下姑娘,每每有“买花”相赠举动。官府的大相径庭,又不是比富大赛,自然不能靠买花作弊取胜,每朵花都弥足珍贵,最后胜负往往就在三五朵之间。 “嗯,谁好投谁!” “佑之,你这是欲盖弥彰额!” …… “苏姐姐,我们来了!”比赛看台后的休息之所,苏小小的房内走进几名气质高雅、身材秀美、容貌过人的姑娘,苏小小定睛一看,除了大初、小初姐妹和边青桐,还能有谁。 “大初、小初妹妹,边姐姐,你们来了!”苏小小很惊讶。比赛当头有好友前来助威,自然值得高兴,而且没想到几名丫头都来了,还到后台来看自己。 “苏姐姐,加油!”“苏妹妹,第一轮唱的真不错,加油!”“嗯!会的!”众人谈话间,第二轮已经悄然开始。在如潮的欢呼声中,拜月楼的柳霜霜悄然上台,宛然而立。 “《踏莎行》: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花魁大赛,号称万民同乐,为何? 人,是最有好奇心的动物。前日颜家马车出门压死一条狗、昨日张家三少爷纳了房小妾、今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议论好几天,更何况花魁大赛,这种三年一次的“大型活动”。比赛场地是官府园林,里面空间有限,能进去亲眼目睹的毕竟是少数,但这绝对难不住想参与、又进不去的“人民群众”。 园林周围,搭起大大小小几十个小棚,里面也有才子,里面也有佳人。 这些小棚多是园林周边富户搭建。很多人不能亲自进到花魁大赛现场观赏,但可以“曲线救国”:请上十余名好友、邀上七八名雅士,坐在棚前喝酒饮乐;台上坐着一众乐师,备上三五名歌姬。先唱点耳熟能详的小曲,等到花魁大赛那边开始第二轮,便有人第一时间把抄录好的新出炉诗词送来,请歌姬们弹唱,也别有情趣。 档次上虽然差上几分,水平也比不了花魁们技艺精湛,但也不失为自娱自乐。 这些棚子,小的三五十丈,大的上百丈,除了富户们,自然还有无数百姓围绕其间,和富户们一起“娱乐”。几十个棚子叠加起来,人数以万计。所以,花魁大赛方有“万民同乐”一说。 “拜月楼,柳霜霜姑娘的《踏莎行》来了!!!”随着一声吆喝,一名青衣小厮拿着抄录好的诗词,风风火火跑到棚前台边,递与一名乐师。乐师看过后递与歌姬,两者稍稍碰头,不一会,一首花魁大赛上的《踏莎行》便从歌姬的嘴里唱出,悠扬于席间,以供众人品鉴。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好!”这第一句便引来了围观众人的大声喝彩。 按说诗词这样的东西,没有达到极高水准、没有“雄鸡一唱天下白”的绝对实力,是很难分高低的。但花魁们这次所唱的诗词却容易很多。因为,必须是新作,以前从未传唱过的,才算新作。花魁们的诗词来源,要么花钱购买、要么恩客朋友们赠送、要么自己创作。 第三条难度太大,自不必说。第一条虽最容易,但好的诗词钱是买不到的!能做出顶尖诗词的人,绝不缺钱;缺钱的人,饭都吃不饱,哪有余力去说诗填词?因此,往往很多青楼女子愿意陪XX诗人、XX词人春风一度、不要缠头这样的事,根本不少见,甚至为常例。有的甚至愿意“赔人、赔钱”,只为求得一首好词。 毕竟,好的东西,一张口就知道有没有。 台上女子唱来:“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 无因系得兰舟住。……” “好!——” “情深意切,景物迷离,催人泪下,这首词着实不错!” “是的是的,不知是何人所做?” 丝乐和声中:“……雁过斜阳,草迷烟渚。 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 如何过得今宵去?” “好!太好了,堪称绝了!” ……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明朝且做莫思量, 如何过得今宵去?呵呵,贤侄!那边出手了哦!”苏和仲朝颜子卿挑了挑眉头。颜子卿从来不知,苏和仲的面部肌肉如此发达,两撇眉毛竟能做出如此动作。 “你要再不出手,小小姑娘要输!”苏和仲诗词之道,在杭州堪称顶尖。哪位歌伶什么唱功、什么水准,烂熟于胸。若无外力干预,苏小小的才情自然稳居首位,但前提是没有外力。如今柳霜霜的这首《踏莎行》一出口,苏和仲自然知道,这绝不是光凭柳霜霜甚至拜月楼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颜子卿也对这老不修的师伯很无奈。明明没有关系,非要强拉到一起:难道自己师伯还有如此恶趣? 见颜子卿没有反应,宛如八十老者,苏和仲也有点气馁:现在的年轻人,怎就如此沉得住气? 不出所料,柳霜霜唱音刚完,四下便欢呼四起。诗词好坏,台下众人都能分清,人们欢呼的不光是对献艺者的鼓励,更有对诗词作者的尊重。可柳霜霜唱完,唱名者宣布作者时,换来的却是鸦雀无声:此《踏莎行》乃扬州白呈秀白公子所做…… 扬州府白呈秀? 很多人不淡定了。最近几十天,杭州府讨论最热烈的事是什么?不是年节、不是上元、不是花魁赛,而是正月十五,即将在颜府上演的“花灯大战”! 颜子卿让睢阳书院众人“跪唱”《雨霖铃》的趣事,随着耳闻目染和《文报》的加印,早就传遍云州乃至天下。作为颜子卿的母方——杭州百姓,自然与有荣焉。个别有儿子在睢阳书院读书的也引为趣谈,更别说没关系者。睢阳众人几十天前放出话来:元宵摘灯!也随着“趣谈”,传遍杭州大街小巷、一草一木。 为此,连花魁大赛都一改往常惯例,挪到正月十四,可见全杭州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严格来讲,和百姓无关,当事人是苏和仲苏知府。 猛听到扬州府白呈秀大名,顿让所有百姓、士绅们觉醒到:原来我们的“敌人”就在身边。 “扬州府白呈秀,是他,难怪了!”众人全都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能和杭州缺月公子打擂台、跟颜家谪仙挽袖子的人物,自然不是普通人——这是普通百姓们的看法。敢在云东地界、颜家地盘如此撒野的,确实不是一般人——这是士绅们的想法。敢在这个场合露牙齿,看来是有备而来——这是苏和仲的想法。 反正,不管台下众人是何想法,柳霜霜凭借这首词,今晚确实是火了。 “白少爷!这次霜霜若是能夺取花魁,那一定得让她多敬您几杯!”台下一侧的某个小露台,拜月楼的麽麽近乎献媚的奉承着身边端坐公子。麽麽便是上次和颜子云调笑的那个人,而身边公子,自然是《踏莎行》作者,扬州府的白呈秀公子。 白呈秀身边,还有一群文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都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台上献艺。 白呈秀瞟了麽麽一眼没有搭腔,最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颜家的灯笼挂出来了,但到底是何谜题,没有消息么?” “没有!据这几天来楼里玩的颜家下人们说,谜题都还没拿出来,颜家藏得可紧实了!” “也是,这么大的事,颜家自然要慎重”白呈秀不由得洋洋得意。这次不光自己来,睢阳书院中几名对联和字谜高手,外带家族有关的几名高手全部带来,不管颜家如何准备,明日定让颜家掩面扫地。 “白少爷,那个,此事结束……”麽麽说话有点期期艾艾,但白呈秀明白她想说什么。 “放心,他颜子卿的手没那么长,要报复也是我,报复不到你们头上。再说,拜月楼有我家股份,我白家要不同意,谁能动你分毫!你怕什么?” “那奴家就放心了!呵呵!您看,苏小小上台了……” “放心,凭本公子给霜霜的两首词,他苏小小没有胜算……” 第060章 哎哟好巧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清平乐》:青春欲暮。柳下将飞絮。月到阶前梅子树。啼得杜鹃飞去。 人归不掩朱门。一成过了黄昏。只有琐窗红蜡,照人犹自销魂。” …… “完了,完了!苏姐姐这首貌似没有刚才那首好呢!”小初性格活泼,更加性急,自然更加注重输赢。大初和边青桐笑笑没有答话,可把她急的不行。“我去看看,我去看看!”说完朝花篮处跑去。 不一会,再次跑回:“完了完了,苏姐姐只有三十多朵花,柳霜霜有四十多朵,这已经两轮过去了,还有一轮,怎么办怎么办?” 虽然杭州百姓心向颜家,倒也颇为公允。这个世代,至少良心还没黑透,比起另一个世界的暗箱操作、内定潜规则,人们多少还凭着良心说话。这次柳霜霜的诗词比起其他众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得到的花自然就多。剩下苏小小三人都是三十余朵,追的很近。再往后的众人,多则十余,少则三五,被远远甩在身后。 “边姐姐,怎么办,你平时最有办法了?”小初迎上回归的苏小小,神态焦急。反倒苏小小不徐不疾、悠然自得,“柳霜霜这首词确实优美,情到深处愁断肠,我这首不如她的”当事人都这么说,更是让小初“怒其不争”! “你怎么这么说!苏姐姐,她们是白家派来的!”小初最近听到白家二字就很炸毛,今晚听到“白呈秀”三字,怎么压的内心的愤懑,“他们是专程来跟公子作对的,明晚就是咱们家了!”“花灯大战”一事,满城皆知,小初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急什么,公子都不急,就你急,你比全天下都急!”边青桐宠溺地刮刮小初鼻子,打趣道,“就凭那群三脚猫,到杭州来,还不是自取其辱,你们到时候只需看好!” “贤侄,差了快十朵了,你就不急?” 颜子卿无奈看看苏和仲:“师伯,您要实在忍不住,要不您出手吧?”有这么个师伯,颜子卿也是醉了。 颜家千年声誉,是凭区区几首诗词能打败的?颜家和其他家族的恩怨,凭借一个“花灯大战”就能了结?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当然,此话还是不让苏和仲知道为妙。 “佑之啊,老夫若是年轻十岁,兴许就上了。哎!奈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说完,还抖抖眉毛、用眼睛扫扫自己胯下。” ……师伯,你赢了 “接下来第三轮!佑之,你看我出什么题目好?”第三轮一般由职位最高者出题。由献艺者临时创作,这个难度自然就大了——当然,也是有空子钻的。 “自然由师伯您自行决定!”颜子卿表情肃然,却不想周围士绅、富户、官员们心里却在喊:装,你们俩叔侄装得真像!这双簧唱得,简直绝了,天衣无缝有木有? “今晚有花、有月、有夜色,那就以花月夜为题吧?”苏和仲捻着白须,怡然自得。 这题目,严格说来并不难,甚至是简单。诗词歌赋的对象是什么?自然是春花、秋月,荷塘、夜色,这些东西都是往日用烂的。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平日里接触的莫不是诗情画意,苏和仲真要出“狗屎”、“野鸡”之内题目,所有人都会抓瞎。但这样的题目既简单又不简单:豆腐、青菜,做熟容易做好难。 “花、月、夜?这题目出的——不难!”从题目下发到传唱有一炷香准备时间。有能力的姑娘们自然开始冥思苦想;亦或把往日曾做过、唱过的诗词再拿出来“翻炒”一遍;最无奈的自然是直接使用经典诗词,但这样无疑会失色不少。 但还有一种人则轻快许多:某些小间内,几名文人墨客集思广益或者独自成诗,再由小厮们把诗词直接送到支持的姑娘们手里——和传递小抄、答案差不多——这边是规矩允许的空子。才子和佳人从来都是一对,能找到一炷香内做出佳作的才子支持,也是能力和人气的表现。只需是新作,并诗词附上谁人所做,便不算违规。 出场顺序一早抓阄便定下,一炷香后,佳人们自然手拿乐器按序而出。这个时候,若无十足把握,反倒不如唱往年老词妥帖,虽然没有新意,但不会有大过。 第一位出场,林凤阁的晚晴姑娘,怀抱琵琶,用的一首经典老词《御街行》,中规中矩: “……夜寂静、寒声碎。……年年今夜,月花如练,长是人千里。 ……残灯明灭枕头欹。……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并非自己所创,自然很难加分。 第二位:…… “苏姐姐,怎么办?你想到了吗?”小初问。 “嗯!几月前做了一首中秋诗,到时一直没怎么唱过,花月夜有都有,不过可惜……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严格说,这首诗格调已经非常不错,水平很高。但中秋诗词拿到上元节来传唱明显不太合时宜。若是她人都做不出诗词,传唱老词也罢,若有那么一俩人灵光一闪,或者有人相助,比如白呈秀那样的。 “花月夜?哎哟好巧!小初妹妹,你能帮上苏妹妹了!”边青桐诗词水平明显高于初家姐妹,反应也快上许多。 “我?我怎么帮?”小初反应稍慢。 “笨姑娘,快,拿纸来!……” 前两轮投花结束,众人心里也明白,花魁基本只能从现在杭州府四名最红的歌伶中产生。四女的上场自然是目光焦点。第一位上场的是飘香楼花媚夏青青。夏青青从来都是以妖娆妩媚动人,诗词之道原本就非其长。出场之时虽然镇定自若,但使用的词曲乃是陈年旧作,档次明显就差了大截。 “……取次梳妆,寻常言语……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此词的格调还偏向“男欢女爱”、稍稍露骨,一曲唱完,台下虽然欢呼不断,但基本已经算是出局。 …… “终于轮到柳霜霜姑娘了”今夜柳霜霜很出彩,特别是第二轮遥遥领先,乃众人心中最高预期。轻抚古筝,果然没让众人失望:“《花好月圆》: 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欢情去逐远云空,往事过如幽梦断。 草树争春红影乱,一唱鸡声千万怨。任教迟日更添长,能得几时抬眼看。” 又是一首绝妙好诗。“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前两句一出,便震惊四座。此诗的意境、格调比起一般诗词意境高了不知几许,虽幽怨却不失希望、虽缠绵却不落低俗,今夜过后,此诗必定名传天下。 “此诗乃扬州府白世清公子所作” ……。不是白呈秀,但依然姓白,看来白家也有能人。 稍微懂点诗词的人,莫不大声叫好,园内以及四周,响起泼天喝彩,叫好之声经久不绝。 于是,接下来的人悲剧了。 花幽薛涛涛书画双绝,在诗词一道上也是不太差的。半柱香内竟拿出一首好词,清朗明快、朴素雅致,若在平日里抛出,定然惊艳四座,但这次——就似叶片掉进池塘里,水花都没溅起一朵。 “贤侄,大局已定呐!”苏和仲右手抚在腰间玉带,左手遥指即将登台的苏小小。 “哦!”颜子卿不置可否。但这句“哦”让苏和仲啼笑皆非:有小道消息传出,颜子卿在睢阳书院四声“哦”,把白宗虞气的差点当场吐血。 不再管颜子卿,苏和仲眼见苏小小摆上一具古琴,点燃一支静心香,闭上双眼。好诗词自然要细细品味,苏和仲听歌辨曲的时候,喜欢闭上双眼。 只见苏小小朝四周贵客们微鞠一躬,嫣然座下,十只青葱手指抚上瑶琴。随着琴声波动,唇舌一吐,清扬歌声飘入耳间: “《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咦!——有点意思!”第一句一出,整个院内再无半点杂音,很多人竖耳细听,更多人闭上眼睛,品味着此诗的意境:开篇便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壮丽画面:江潮连海,月共潮生,很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象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 ……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银江送流水。” 有人感受着:我曾经深恋的人,江畔?江月?一轮孤月徘徊中天,象是等待着什么,却又永远不能如愿,只余空空遗憾。 亦或有人仿佛看到: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生命短暂即逝,历史绵延久长,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腾远去。 整个上半阙,意境完全超越了模山范水的景物诗范畴,已经内涵“羡宇宙之无穷,哀吾生之须臾”的宇宙哲理,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以春江花月夜的描绘,尽情赞叹大自然的奇丽景色。 ……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无限遥远。不知有几人能趁着月光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下阙讴歌最纯洁的爱情,游子思妇的同情、人生哲理的追求、对宇宙奥秘的探索结合,汇成一种情、景、理交溶的幽美而邈远意境。深邃的美隐藏在惝恍迷离的月色重,吸引任去探寻美的真谛。 “贤侄!这是你?——作的?”苏和仲随着苏小小的歌声结束,惊醒过来。 “此诗,乃是——”台下唱台之人正在宣唱作者。 “不是!”颜子卿回答没有迟疑。从苏小小开口第一句,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肯定是和她要好的小初姐妹们做的。今晚还真是赶巧了,正好把小初他们带来,正好题目是花月夜、正好…… 《春江花月夜》,孤偏盖全唐!人挡杀人、佛挡**的绝诗,谁来都是要死的!张若虚这一首诗就比得上李杜几百上千首的成绩,五千年一出的绝笔。对诗对上这样一首,就像奔跑中一头撞上满是钢刺的堡垒般,已经不是头破血流的后果,而是**迸射的结局。就这样的运气?某些人明日还要到颜府去“砸场子”?颜子卿都在为白呈秀他们感到悲哀。 “家中师傅们所做!”颜子卿回答。 “乃是颜府佚名先生所作!”唱名者宣布。 颜子卿的回答和唱名的姑娘声音撞到一起。 “佚名先生是谁?”“是颜府西席!”“哦,懂了!” “贤侄啊,何时有空,介绍佚名先生与老夫见见,若实在无暇,其他西席先生们也行!”苏和仲意犹未尽。刚才那首诗,以月为主体,犹如一条生命纽带通贯上下,触处生神,万物随着月轮的生落而起伏曲折,一夜之间经历升起──高悬──西斜──落下过程。月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去、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组成了丰满形象,把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绘成一幅最美的画卷。早知道就出十首诗词,让姑娘们唱个够。 “有机会的!”颜子卿觉得,过完年是该请几名西席先生们充充脸面,否则连说实话别人都认为在撒谎。 “佚名!?我去你耶耶的佚名!颜子卿,你不要脸——”拜月楼席位处,白呈秀“啪!”一声砸碎手里茶杯。傻瓜都知道这“佚名”是谁!身为颜家长公子、嫡脉家主、军功侯爷,帮一个歌伶作弊,还要不要脸?这家伙浑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干的。 “颜子卿,咱们明晚走着瞧!——” 第061章 此迷作废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春江花月夜》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但好到什么程度?普通人没几个能分得清。 当夜苏小小以巨大优势胜出,自然证明了《春江花月夜》的极尽之美,但要说这么一篇诗词就能震铄古今,万人敬仰,那是夸张了。特别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花魁大赛不管多么恢弘盛大,也绝不如一顿饱饭、一个包子来的有意义,因为花魁们离自己实在太远。但“花灯大战”不同。 花灯,是每家每户都都能接触到的东西。而正月十五大户们挂出来的花灯,是能让人带走的,前提是能答对灯谜。不管有没有本事答灯谜,忙碌了一年,哪怕携妻带子,去旁边看个乐呵,孩子们的心也是很高兴的。毕竟灯都挂在墙外,能由人随意观赏打量。即便再为富不仁的大户,这时候都不会赶人。作为贫苦百姓,还奢求什么? 今年的气氛和往年不同。喜庆中多了一丝凝重,不少“知道内情”的人,早早的来到颜家大门外,守候在一条条尚未挂上彩灯的灯绳下,仿佛在等什么。更有“多事者”竟相互转告:“今夜不要取颜家的灯,因为……” “了解了解,仁兄放心,作为杭州人,这点拿得住的!” “那还了得,我等定相助颜家”——至于说怎么相助,还在思虑中。 所以,月亮尚未挂上枝头,颜府门外便汇聚了几千“热心人”。都在翘首以盼,盼着灯能早点出现,看看和往年有何不同;盼着来“砸场子”的人快点出现,看看他们是何等“熊心豹子胆”。 但“熊心豹子胆”们真的出现之后,却引来众人失望之情:高矮胖瘦十几人,除了两三个稍稍俊俏点,其他的也未见有什么不同!就凭他们就要摘光颜家的灯? 今年颜家的灯和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盏灯而已。酉时刚过,月亮刚刚走到半天,颜家千呼万唤中挂出了今年的灯。几十名小厮鱼贯而出,手中各提着一个一尺直径的小灯,拢共四十四个;待小灯挂上后,小厮们返回府中再次取出两尺直径的中灯,三十三个;最后提出二十二个三尺直径大灯,这些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所有灯全部挂上后,十几名小厮抬出一盏巨灯,直径六尺,分六个扇面,摆在颜府大门前侧正中,此乃落地灯。 四十四小、三十三中、二十二大,拢共九十九个!算上落地大灯,正好一百。 “各位父老乡亲:一碗元宵热气腾,欢聚一堂诉亲情,全家欢聚猜灯谜,百发百中事业兴啰!”随着颜府大管家颜康一声祝词,围观百姓乐呵呵拱手为礼,竞相朝各自喜欢的花灯而去,而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也散了开来。 按照往常惯例,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猜灯谜。凡是猜对者,皆可带走花灯,只需最后别取光,给主家留下三分之一就不算失礼。但今年有所不同,来来回回的围观者,不管是衣衫娄烦、目不识丁的贫苦百姓,还是身着儒衣、举止文雅的士子文人,亦或是大腹便便、浑身披绸的豪商富户,没有一个开动的。只是一个个围在花灯旁,或感叹花灯的精美、或惊呼谜题的有趣,就是没有跳出来意图摘灯的。 “哼!他们蛇鼠一窝,看我们的!”韩世仁朝两位师爷模样文人一摆手,二人躬身朝着花灯各自离去。“来,我来看看这盏,争取来个开门红!”说完走到一盏最小的花灯前。 饭要一口一口吃,最好的菜要留到最后:摘灯自然要从最小的摘起。 “客上天然居?如此简单的对联,简直唾手可得!”看着面前花灯上的对联,韩世仁惊喜不已。其他分散开的伙伴好似都在冥思苦笑,自己竟能拔得头筹,岂能不开颜? “客上天然居,月挂柳梢头!此灯与我摘下!”说完,朝灯旁的小厮示意,把彩灯摘下。小厮眼见有摘灯者,微微鞠躬,露出一含蓄的微笑,然后不紧不慢说到:“客人稍后,待我进去问问谜底,若是客人答对即可摘去!”说完,不顾周围大群围观者,排开人群,走回颜府围墙中,片刻即回。 “客人,主家说谜底不对!不能摘灯!”按说对联类的谜题,答案一般都不是唯一的。只要基本近似,主家都会允许摘灯,除非差的很远。 “胡说!我的‘月挂柳梢头’对仗工整,如何不对!分明是你们颜家强词夺理,众位你们说是不是?”可惜韩世仁的话没引来任何回应。真正看懂之人不屑告知、没有看懂之人没法告知,就看他一人在此处唱大戏。 “主家说了,若是大家都要解谜,那此灯即为绝灯,就不能再摘,这要看客人们的心意!”小厮回答既不高傲、也不谦卑,慢条条,有理有据。 “白兄,你们来看”韩世仁招呼,周围四五名“客人”围了上来。…… “嗯,我等一致要求揭开此迷!”韩世仁和几人商议完,觉得把握十足:客上天然居,月挂柳梢头,这样的对子,谁敢说有问题? “那好吧!” ……小厮再次跑了一趟,拿出一张谜底,“刷”一下展开。众人抬头,只见上面用刚硬的书法写着:僧游云隐寺。五个字的谜底。 “笑话,你的‘僧游云隐寺’比起我的‘月挂柳梢头’,意境上就低了一分,还敢说我的不对,你们颜家……” “反着念,蠢货!”旁边,一名身着白衣儒服的青年站在一旁,两名大汉护持左右,还有一名师爷笑盈盈站在身后。此人便是昨日看到颜家小姐,神魂颠倒的“哥哥”。 “反着念?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嘶——”有才思敏捷的已经脱口而出,众人体味过意思之后,全都露出了然神色。这下,韩世仁几人再蠢也明白,自己这边第一阵输了个底朝天。 “你居然敢叫我蠢货?”韩世仁现在才反应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你耶耶知道你是谁?这个最简单的都答不上来,还不是蠢货?”白衣“哥哥”的话,引来四周哄堂大笑,韩世仁见白衣书生从人强悍,自身也气度不凡,也只能忍下这口气来。 “原本还想摘了这盏最简单的回去,给兄弟们沾沾颜家福气,谁知让你这个撮鸟整成绝灯,下次看到定然剥了你的皮!”白衣“哥哥”面相斯文,出口没斯文到哪里去。 出口之后一想:不对,自己是义匪!? “错了,错了!不剥你皮,太过恶毒,我等怎能如此?最多让你吃屎,吃他三天三夜!”说完,也不管青着脸的韩世仁,径直带着几个兄弟,朝另一花灯走去。 四周更是大笑不止——吃屎比剥皮更是恶毒十倍!此处的灯是不用再看了,只能去往他出,顿时此地作鸟兽散,只留下几名“客人”,自哀自怨。 “看来颜家设下的套子很深呐!”“嗯,接下来得小心应对了!”“嗯!” 不久之后,所有人基本明了:灯越小谜题越简单,灯越大越难! 白呈秀等人不蠢,自然更能看出来。等绕着所有小灯走了一遍、答了一遍,不由得满头大汗! “你的上联:泥肥禾尚瘦,我下联是:花艳果尚青。为何不对?”“主家说了……”“揭开谜底,我还就不信了!?”“大家都同意?”“同意、我等同意!”众围观群众又不是来摘灯的,有稀奇看,如何不同意。 “谜底是:晷短夜差长。谐音谜:尼肥和尚瘦——鬼短夜叉长。此迷作废,绝灯一盏!” “你的上联: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我的下联:仙子奔月,脚踩一抹霞光。如何不对?”“主家说了……”“开,开!”“开!”“同意,开开让他死心!”“好吧!” “上联: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下联:青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此乃物迷,上联喻油灯,下联喻秤。此迷作废,绝灯一盏!” “你的上联: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箫;我的下联:花船盛景搂楼尽唱**花。这又如何不对了?”“家主说了——”“不用说了,开!”“开”“揭开让他看看!”“开!” “上联: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箫,下联:云间胜景家家皆鼓独弦琴。分别对应吹火筒、弹棉花。此迷作废,绝灯一盏!” “你上联:明日逢春好不晦气;我下联:洞房不举实在丢人。为何不行?”“开!”“开开,看他把洞房的劲都使出来了,开吧!” “上联:明日逢春好不晦气;下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正确是如此念的:明月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此迷作废,绝灯一盏!” “哈哈!就你这脑子,赶紧回洞房不举去吧!”“是啊,别在我们杭州丢人了!” …… 半个时辰不到,灯一盏没摘下,反倒灭了二十几盏,眼看着小灯数量快比大灯还少,终究有人急了,“不能这样下去!没有十足把握,万万不要开谜!” “嗯,若不符合谜题,那就等到最后一起开!别强开灯谜!”终究还是有清醒的。 于是乎,众人又分散开来。这次不再强行开谜,只寥寥试探,一旦和谜底不符,只是记录下来,等着到解谜之时,再和颜家争辩。 于是乎,一些稍稍简单些的谜题,比如“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且看来客多情,甘解衣带终不悔”、“酒气冲天,飞鸟闻香化凤”之类的,周围都出现“客人”身影,对完谜题后,也不纠缠,转身便走,等着揭露最终答案。 一些困难些的,“客人”们只是稍稍看眼,比如:“士农工商角徴羽”、“冻雨洒人东两点西三点”、“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之类的,再不做停留,直径朝“有机会”的花灯走去。 一个时辰过去,所有小灯、中灯,合计七十七盏,没“机会”的不算,有“机会”的已经全部答完,合计二十余盏。“不是吧,一盏都没摘下?”白呈秀眼睛已经发红,上次跪坐于睢阳书院门口,唱一百零八首《雨霖铃》,也没见他如此失态。 “简直是邪门了?颜家哪来的这么多绝对?” “而且从没见过,难不成攒了几百年?或请了几千人帮他家出的对子?” “谁特么那么无聊,攒对子!” “以前准备哪些全都用不上,怎么办?” “要不让他们再开几盏?”韩世仁的建议,马上被一名白家子弟阻止。此人名叫白世清,正是头日做出《花好月圆》的人。此人身为白家旁系,但颇有才名,此次邀约而来,乃是主力。“不能中计,若无绝对把握,不能轻举妄动!既然小灯、中灯现已如此,那我们去大灯那边!” 大灯有二十二盏,挂在离颜家大门最近之处。 一眼望去,一盏盏随风摇摆,好不令人眼馋。 第062章 这个不难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位小哥,你家上联是:游西湖,提锡壶,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小生有一对,不知可否:做边幅,捉蝙蝠,蝙蝠撞边幅,贬负蝙蝠。”“白衣哥哥”行了一个标准书生礼,询问小厮。看着周围围上来的人群,表面怡然自得,内心抹了把汗。 中灯、小灯全都过了一遍。其结果和“客人们”的结局差不多,让“哥哥”很是气馁。在看到某盏大灯上写的“游西湖,提锡壶,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一联时,想起自己寨子旁的蝙蝠洞,顿时灵光一闪想出此下联。管他对不对,先试试水再说!怀着忐忑心情,“哥哥”朝看守大灯的小厮,询问谜题。 若是到别处,“哥哥”自然不会如此客气。但此处是“心上人”所在颜家,自然要给薄面。“哥哥”的神情、礼节如此庄重,搞的小厮反手足无措。 “公子稍候,我进去问问!”小厮跑进颜府,片刻之后跑回,“我家主人说了,你的谜题勉强算是合格,灯可摘走!”小厮很惊讶,眼中带有尊重。要知道,整个晚上由开门至此时,这还是第一盏被摘下的灯,而且还是大灯。 “哦,可以摘下!?”白衣“哥哥”很意外,原本打“瞎猫遇到死耗子”的主意,没想到自己对联能获得府中主人青睐。众人料想中的摘灯并没马上进行,“哥哥”不着急,慢条斯理问道:“敢问小哥,主家原本谜底是什么?”对“哥哥”来说,摘不摘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看得起”的人,是否真能让自己“看得起”! “主人上联:游西湖,提锡壶,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下联:逢甲子,添家子,家子遇甲子,佳姿家子。比起你的蝙蝠如何?”小厮也不是目不识丁之人,两条下联一出,众人自然知道孰强孰弱。 “哦!主家承让了、承让!”白衣“哥哥”细微品味之后,朝颜府大门方向长揖一下,随后吩咐黑脸大汉举起大灯,飘然而去…… “白少爷!那白衣书生摘下一盏大灯!”白衣“哥哥”举动,所有人都看到了。杭州围观群众只是赞赏,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雀跃不已。 “哦!走,我们摘大灯去!”一行人终于由散而聚,汇拢到一起,走到大灯下面,抬头看去: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那个!下一盏——” “暑鼠凉梁,笔璧描猫暑鼠惊竟沿檐,撞桩斯死,老猫食尸。” “这是什么鬼?下一盏” …… “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白黄红黑青蓝东南西北齐了,有没有搞错,这还怎么对?换一盏” ……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这条貌似好对!”“好个屁!那是多音对,十种变音十种意思,你确定要去对?” “那旁边这个: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岂不是也废了?”“嗯!” “花灯悬挂杏花天,桃花开红,李花开白,头戴花,步生花,花上加花,百花香透花马国” “这还算是对联?谁想出来的,太损了!” “颜家的西席,呐,就在里面!”这次搭话的不是“客人”,而是杭州府那些本地围观群众。 “画上荷花和尚画” ……“书童磨墨墨抹书童一脉墨” ……“下一盏” “不是吧!”一圈下来,“客人们”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次又要被赶尽杀绝? “你们到底行不行?光是看,瞧的我等着急!”一旁的热心群众赶紧提醒,生怕时间一过,众人空手而归,太丢脸面。看眼下状况,“客人们”好像真有“含恨而归”的苗头! “我知道这个:且看来客多情,甘解衣带终不悔!我解开了!”一声惊呼,把众人目光全部汇聚到一盏大灯处。二十余盏大灯,终于有人要来摘走,“客人们”顿时信心百倍。 “韩兄,你确定知道答案?”白呈秀走到韩世仁身边。 “那当然,这:且看来客多情,甘解衣带终不悔!除了女票女支,还能有何解释?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连七个哈哈,可以想象韩世仁韩公子此刻内心是何等得意! “不能吧!”白呈秀脑子可没这么简单。这么恶心的谜底,颜家公然挂出来,难道如此不顾自己脸面?可韩世仁的解释确实有那么点意思。若不如此解释,实在难以作答。 “众位‘客人’们,确定要解谜?” 小厮请示完内府后,手里拿着谜底。 “解开,我等确定!”韩世仁脖子上青筋直冒,如同赌输了眼的赌徒。指着小厮的脸:“确定!” “解开吧!” “上联:且看来客多情,甘解衣带终不悔;下联:莫道此物无用处,化作春泥更护花。谜底是:如厕!和这位韩公子的谜底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了!此迷作废,绝灯一盏!” “如厕!”“如厕——哈哈哈哈哈哈哈!”围观群众的笑声,和韩世仁刚刚的有如天渊之别,几百人笑的以头呛地,东倒西歪。“韩公子就爱在茅厕里女票女支,你们管的着么!”一个猥琐的声音传来,韩世仁再也忍受不住,双手掩面,挤开人群,朝远处跑去。 白呈秀等人也感面目无光,转身换个地方。至于离开的韩世仁,自然回归客栈去了,无须管他。却不知,韩世仁离开颜府门前一百余丈,刚刚拐过一个街角,黑暗中便伸出一只长毛黑手,“啪!”轻轻一拍,身似弱柳的韩公子应声而倒,被来人抬起。 “我家哥哥说了请你吃屎,就一定请你吃。可惜这回时间凑紧,不然洒家定让你吃个够……”边嘟囔,来人边往黑暗中走去。 “烟锁池塘柳?这个嘛——”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的对子,倒不是对不出来,但要找出贴切、够档次的,着实太难。 “我的:燕衔泥垒巢,凭什么不行?”“是啊,我的烽销极塞鸿也是可以的!”“我的:灰堆镇海楼嘛。嗯,确实是稍俗了点。”“焱淘梗地钩,可以吗?” “要不要开?”小厮们含笑而问。今晚,“开”这个词仿佛已经成为禁忌,“客人们”一听到这个词,立时退避三舍。 “还是等等吧!先看看那个:寂寞寒窗空守寡”某“客人”指指旁边的大灯。即便已经对出七八条比较“满意”的谜题,众人也没有半点自信。 “荷花莲芳葱芯茎,如何?” “我觉得还是我的:浩茫沧海漫漂流更好!” “胡说,你的还不如林兄的:流浊清源污沧海!” “你才胡说,你的还不如:荷花茎藕蓬莲苔,这句贴切!” “你用我的联,稍稍改过后来驳斥我?”“本来就是!” “你——” “闭嘴!——”眼看己方阵营有失控架势,白呈秀压住心底的烦躁,走到最大的那盏大灯面前。大灯光彩夺目,绚烂非凡,灯分六面,只有三面有字,是三个谜面: 一面曰: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二面曰:鲈鱼四鳃独占扬州一府。 三面曰:一二三四五六七。 “这三联都不太难呐!为何放在这最大的灯上面?”不光白呈秀这样想,其他客人,甚至杭州府所有围观者都是这样想。只不过无人提出异议:被扇了这么多次脸,也该长点记性! “兄长,你看?”已经临近子时,距离开谜题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白呈秀焦虑地看看自家族兄。白世清也一脸无奈,信心满满而来,心灰意冷而去。但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让颜家掉面子这么简单,除了先前一个白衣儒生拿走一盏灯,颜家其他的灯还一盏未失,自己等人若是连一盏灯都摘不下来……白世清觉得:答应自家族弟至此,是平生最大错误。 “现如今已经不是摘灯,而是保住颜面!幸好‘摘灯’二字是那姓韩的放出口的,否则,哎!”韩世仁不在此处,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白世清对韩世仁的态度,已经近似“仇人” “走吧,能把那最大的灯抬走,也不枉我等来上一趟!”白呈秀对其他灯基本已不抱希望。若是能把最大那盏等抬走,也算保住些颜面。 “这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倒是有一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可剩下的两对……” “白兄莫急,鲈鱼四鳃独占扬州一府,我有下联‘蜈蚣千足幽居青崖一洞’。至于这最后一联!” “我等想想!” “白少爷,您慢慢想,不急”,颜四斤笑呵呵守在最大的花灯前,看着白呈秀等人绞尽脑汁,肚皮都笑破了。慢条条吃过晚饭,颜子卿才在众人焦虑目光中,不紧不慢拿出毛笔,在灯笼上随手撰写一幅幅对联。这跟不要钱一样“丢”出来的对联,逼得这群“客人”脸色都苦出胆汁,怎不叫人好笑? “白少爷,府中有好茶,要不要进去润润嗓子?”四斤上次跟颜子卿去过睢阳书院,白呈秀是认得的。 白呈秀一抬头,看到这么张似笑非笑、一本正经的脸,哪有好气。摆摆手,示意“别来惹我”,又和众人低下头,沉思于“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这条对子中。 “哎,我有了!——”一声惊呼,众人看向一名师爷样貌之人。 “妩媚婀娜四美女,女女伴旁——如何?” “高,实在是高!”“张兄大才,佩服!”“兄长此对,确实卓绝,切合完整,好!” “那个谁,小子,我们已经对出来了,还不解开谜题?”某“客人”朝四斤吆喝。 “哦,贵客们确定现在就开?”颜四斤往往时间,一边的钟漏离最后开谜时间还有一会。 “已经这时候了,不差这一会,开!”白呈秀也知道,众人脑子里那点东西,此刻已经到了极限。即便再多上一天时间,结局也好不到哪去! “哦,稍后!”四斤亲自跑回府中。此刻,已接近子时,按惯例众人早已归家。但颜府门口的观众,不但未见减少,反而愈发密集。多数人都是逛遍周围所有花灯后,专程赶来颜府,看最后结局如何。眼看“客人们”汇聚到最大的灯盏出,所有人都兴奋了:四斤回转的片刻,颜府大门就汇聚上千人。 第063章 王八无耻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要开了,要开了!大家快来看!”更有好事者,生怕看的人少,还在呼朋唤友。 “第一联上联: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下联: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 “好!——”颜四斤话音刚落,便马上有人叫好。“这群人到咱们杭州来惹事,可不就鬼鬼犯边么!”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总有人敢说实话。 “是哦!魑魅魍魉全来了!” “诸位,你们错了,人家是 ‘妩媚婀娜四美女’,不是‘魑魅魍魉’。尔等,尔等,为何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吾羞与尔等为伍!”某书生手做兰花指状,指着众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耶耶了!”有人笑的趴在地上,使劲捶地。 白呈秀等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脸色绯红,却屁都嘣不出一个。 “第二联上联:鲈鱼四鳃独占扬州一府”四斤念的时候,还看了看白呈秀。其他人也不傻:如今扬州府谁实力最强?自然是白家。白家在扬州府虽然不像颜家在杭州府一样根基牢固,但力压整个扬州其他世家,还是妥妥的。要说独占,并不太为过,只不过如此亮堂堂的说出来,稍稍扎心。 看到颜四斤目光,白呈秀有种很不好预感。自家在扬州发展百年,终于把触角遍布扬州及周边几府,可有个前提:低调。白家、韩家之所以能发展到如今规模,和颜家天下七望名头挡在前面不无干系。 继承了“天下七望”的名头,自然就要承载其厚重。说直白点:屁大点事都会处于风口浪尖——这就是天下七望的实质。 若白家处于颜家地位,哪有可能百年内有如此发展?皇族的压制、其他望族的牵制、州内大族的觊觎、族中子弟的内斗……天天放在火上烤,烤上一千年,还能不倒的家族,他就是“千年世家”。扬州府的四鳃鲈鱼虽然好吃,但还没有好吃到独占天下的地步吧?白呈秀看着族兄,白世清也眉头紧皱看了过来。 “下联: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 颜四斤一说口,白呈秀心脏就“噔”一声,提了起来。“不好!颜子卿好毒的心思!”这是白呈秀等白家众人心中所想。这样一幅对联,若是被敌人看到、甚至被远在神京的陛下看到……越想,越细思极恐,不一会,白呈秀脸色煞白。 “妙!鲈鱼四鳃独占扬州一府;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不错不错!比起那千足蜈蚣来,意境上可谓强上无数倍。” “是极、是极!不过,我看这对联是另有所指的!”“哦,兄台是指什么?” “谁独占扬州府,谁跑到我们杭州来张牙舞爪,这还看不出来么!”“哦,兄台高才!” “不光来杭州,人家是横行天下!”“惹不起哦,颜家这么行善的家门,都被打上门来,哎!” “少说两句吧,谁让人家家里出皇妃了呢!”“是的,这些年,比萧家都受宠,惹不起惹不起!” …… “第三联,赶紧开!”白呈秀只觉得一口气血憋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顶的难受。 “是!第三联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四斤说完,白呈秀气不打一处来。 “我族兄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他怎么就不行?”白世清没搭话,白呈秀义愤填膺。这个时候,争的不是一盏灯,是一口气。“这三联我们都对出来了,也不比你们的差,凭什么不能摘灯?” “是的!你的‘孝悌忠信礼义廉’少了个‘耻’,还不如白兄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某人这么一说,众人感觉还真是此理。围观群众默不作声,眼巴巴看着颜四斤,看颜家如何作答! “对啊,所以上下联合起来就是:‘王八无耻’啊!”四斤这么一说,一时间,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三秒钟后。 “噗嗤!忘记八,少了耻!可不就‘王八无耻’么!”“哈!”“我去,还能这样玩!” “哈哈哈!谁也别管我,让老夫大笑三年!” …… “王八无耻!?”白呈秀转念一想,坑竟在此处,这是在骂我等呢?看着周围又笑乱成一团的百姓,在看看四周手足无措的同伴。“王八无耻!?” “嗤!”一口浓痰憋在喉管,“颜子卿,我和你不共戴——”“啪叽”眼一黑、头一歪,昏倒在白世清身边。 “啊,白兄!”“贤弟!?”“师兄!” “啊,白少爷晕倒了,来人,找个抬竿抬回去!” …… 白呈秀只晕了片刻。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抬竿上,感受着周围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干脆就闭着眼,装着昏迷,任由抬着往客栈行去。 至于剩下的事,也就和往年一样了。除了那盏最大的灯,其他灯颜家一盏都没留,全部赠予带孩子来的围观百姓。百姓们兴高采烈,举着灯、牵着孩子、结伴交谈,尽兴而归。大族富户们也很满意,未来十几天乃至几年,谈资丰厚。文人们很满意,由于“客人们”提前离开,颜家的灯谜好些都没解,六十多条灯谜被记录下来,在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内,全天下的“对联爱好者”都有“活”干! 颜家也很满意。一百个灯盏,除了被一个叫王伦的书生摘走一盏,其他都留住了。 连带着,那名叫王伦的书生也被扬了一下名:能取走颜家的灯盏,在往年不是个事,但这次就太打眼了。而且,随着越来越多文人骚客研究起这次颜家出对联,王伦这个名字愈加响亮。因为,只有真正的对联高手才知道“画上荷花和尚画”、“烟锁池塘柳”这个级别的对联,到底意味什么!当然,这是后话。 当晚还是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韩家公子韩世仁不见了。睢阳书院众人找了两天,第三天才从一个满是大粪的粪坑边找到奄奄一息的韩公子,但凡看到韩公子的人,全都哭了——太惨了!根本没法形容!此事过后,韩公子卧床在家接近半年,半年后都不敢独自出门,必须带够几十名小厮才敢。官府查询此事,韩公子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知道是被人打晕的,至于是何人?不知道! 苏知府专程跑了颜家两趟。不是为韩公子之事,而是为对联。颜子卿丢出的对联,有的实在让人心痒难耐,以苏和仲的能力,刚好能摸着边,却又答不完。除了他,其他好些杭州本地富户、士子,发来各类诗会、文会请柬,都希望颜子卿能“一赏薄面”,莅临参加,可惜都没找着颜子卿,因为颜子卿太忙。 “这就是凝斋书院选址?”一名三十余岁,表情严肃、气质儒雅的中年儒生站在花果山主峰脚下。如今,此处已经堆满木材、石头。百余名杂役正在清理道路,试图把山脚下某一块荒地先整理出来,不至于让人连落脚处都没有。 “是的,大师兄!”颜子卿点点头。中年儒生姓张名清石,旁边还有一名儒者,无论相貌和气质,比起“大师兄”来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从眼中偶尔闪烁出的灵光能知道,此人之才,绝不在常人之下。 “小师弟啊,二师兄我的八千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补上啊?”“二师兄”明显没有大师兄觉悟,一脸散漫,颜子卿哭笑不得。 “清白!还提你那八千两银子,在师弟面前,留点脸面吧!”张清石脸色一板,严肃起来训人的样子和方鸣石竟有八分相似,这副模样把“二师兄”吓的脖子一缩,接下来要磨叽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只能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起来。 “怎么就不要脸了,我那八千两银子是给青楼当红姑娘们填词的酬劳,来历清楚又不是贪腐所得。我刚把它送给总督大人,眼看着今年磨勘完就能再调一级,你却一纸书信把我招来。可怜我白白忙活三年,那些没日没夜和姑娘们促膝长谈的不眠之夜啊!可惜我的八千两血汗银子!师弟他那么有钱,补贴补贴我难道不该?” “闭嘴,卓清白!”张清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如今师弟这边形势严峻,白韩等世家觊觎在侧,朝中别有用心者环伺在旁,小师弟连马都抵押出去。这等情况下建立书院,你,你还提那八千两银子的龌龊事,你对得起恩师的在天之灵吗——” 眼看张清石气的不轻,卓清白也不敢再玩闹下去,只能妥协。“好了好了,你又赢了!每次都用老师来压我!咱下次干嘴仗,能不能别把恩师牵扯出来?” “走吧,上山看看,哪出建房舍、哪出建学堂、哪出建藏书馆!”说完,不等张清石再继续发作,径直朝上山走去。 此二人便是颜子卿元宵节后的最大“收获”。正月十六,二人便出现在颜家门前。张清石一身青衣,衣着简朴,只背了一个竹编背囊;卓清白则豪气几分,青色绸儒衫,身后跟一名书童,好几个行礼、三担书籍都由后面挑夫们挑着。两人走进颜府,第一件事是先走到颜子卿供奉的方鸣石牌位处,大哭一番随即才道出来历。 当年方鸣石交州当官,曾活百姓无数。无数孤儿被方鸣石养活成人,习文识字当亲子对待。人数多了,总有几个读书苗子,其中有三人最是出彩:张清石、卓清白、罗清英。其余诸人成年之后,大多各自谋生,只有三人因书读得好,一直跟在方鸣石身边,三人姓名还是方鸣石所取,既是弟子,又是义子,对三人来说,方鸣石亦师亦父。十余年前三人陆续考中进士,方才离开方鸣石身边。直到方鸣石遇难…… 第064章 筹建书院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张清石为官较早,为人清正严厉,和方鸣石最是相像,已得恩师九分真传,得知凝斋书院筹建一事,二话不说辞去官职挂印离去,辞官前官至正五品,徐州某府知府;卓清白为人散漫、放荡不羁,常被方鸣石责罚却屡教不改,辞官前从五品州官,距五品知府只有半步之遥;至于老三罗清英,据说已是六品,张清石与他写了信,没来。 如今的颜子卿什么都缺,特别是人才。就连只是秀才的苏宗蟾都恨不得掰开了用,见到两位进士出身的师兄莅临,怎能不喜出望外。 “一千学子,再有十天便要陆续进驻,三千‘工匠’也集结完毕,明天便和其他工匠们一起进来。”颜子卿边走边说,却不知两位师兄心中苦笑不已。 颜子卿嘴里的学子,水分太大。年前便开始招募,愿意来此读书的学子,五十人不到,还基本都是因颜家偌大名声而来。好多人到书院一看,抬脚就走:瓦都没有一片,颜家在消遣我等!? 但颜子卿不在乎,他心中的学子,压根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一门心思往科举柱子上撞的富家子弟。属于颜家、分散到云州田庄的交州难民里,有多少孩童?全云州想读书、读不起书的,有多少孩童?光是颜家的家仆、奴役中,渴望读书识字的,有多少孩童?招,来者不拒。 百姓们多少有些疑虑。尽管颜家在云州的声誉极好,但孩子入学这么大的事,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没见到实际的成绩,没人能轻易下决定。但难民和仆役们不一样。受了颜家的大恩,自然要报。在很多难民父母看来,即便颜家把自家孩儿当奴仆使唤,也不为过,就当报恩,何况还是去读书,于是乎……颜家要招收学子、家丁的消息一经传出来,瞬间就凑够了人数。学子都是年龄十到十二岁之间男童,家丁都是三十以下壮丁。 学子还好说,为传承学业而来。招三千家丁,就让人深思了。颜子卿的护卫数量只有两千名额,刨开那八百骑兵,真正还能手拿刀剑,身穿皮甲的,按规矩还能招一千二。可车麻子走时的怨毒眼神,颜子卿不敢须臾或忘。上次是有心算无心,都打成那么个烂仗!这次车麻子再席卷而至,颜子卿不相信他会下份挑战书、打个招呼再来! 自从那二十万灾民安置下去后,颜家田庄遍布全州,可谓到处都是漏洞,防不胜防!贼人下次要攻击哪里,根本无法预测。颜子卿招募家丁,只是防范于未然。而且颜子卿有预感,车麻子前来“还情”的日子,不会太远。所以,三千家丁都是以修建书院山门的“工匠”名义招募,只不过招募者和被招募者心里都明白。 三人和众亲卫离开大道,走向主峰。 “大师兄,我打算在此建立山门,门前竖一恩师雕像,白玉石打造,身高三丈可好?”颜子卿的第一个设想就把兄弟俩吓了一大跳。在颜子卿看来,哪个著名学府没几个大拿雕像?方鸣石作为凝斋书院开山祖师,自然是要放在最显眼位置,受万千人膜拜。 “师弟,你想好了?”张清石二人对于方鸣石的敬爱毋庸置疑。但方鸣石可是“朝廷犯官”,刚以私贩军马罪行被处斩,如此高调立像膜拜……对颜子卿的想法虽万般同意,二人也不得不多问一句。 “朝廷又没规定不能给‘犯官’立像,恩师犯得又不是谋逆大罪!”颜子卿说话的时候,戾气飘散,一张脸能结水成冰,张清石二人脸色也不好看。 “就是,给恩师立个像,碍着谁了?”卓清白一同意,二比一,此事基本就定了。 “前头山谷里的金滩、银滩谁也不能动,以后作为书院景观。”金银滩景色实在太美,谁也不忍破坏,自然没意见。 “小潭的水不能用于日常饮用、灌溉,回头在主峰山底四周打几口井,做日常用度!不过这些都是其次的,第一件事是修路,等人一到齐,马上先把山底到一主三副四座小山的路修好”。主峰只有三百多米高,三个副峰不到百米,路并不难修。 “我计划把四座山上的树,凡是两寸以下的全部伐掉,这样修建山下临时落脚处的木材就有了。除开原有的几千颗大桃树,以后山上只种松树、板栗、柿子、李子、杏这种不太需要人照看的树,山下柳树、桃树、梨树,这样花果山才名副其实”颜子卿想到“花果山”这个词并不是拍脑门。 如今杭州城虽然还算富庶繁荣,但可供娱乐的地方实在不多。若是花果山能建起来,全杭州的百姓也多一个“休闲娱乐”的好去处。从杭州城到花果山统共不到十里远,若是道两边栽满果树、杨柳,山这边修些亭台景观,绝对是文人墨客谈诗论赋的好去处。 “这边是运动场、那边是体育馆,那头是健身房,健身房旁边正好有温泉支脉,建个大澡堂。”颜子卿嘴里吐出来的名词,张清石两人基本听不懂。 “那边设主讲堂,可容纳三千人听课!再设置三十余分堂,少则三五十人,多则一两百人”,这就是后世大礼堂和教室的区别,可惜二人还是听不懂,只能点头。 “主讲堂的名字就叫凝斋堂”颜子卿想起方鸣石板着脸向自己批阅时文的样子,当时很烦,现在很想念。张清石二人听到,马上朝着空地一个长揖——那边只有平地,全是野草,一块砖头都没有。 “主峰这边山上,以后多建些亭台,将来给学子们晨读所用,”不知不觉,众人已经来到半山腰,“这里的温泉,拓展开修建成温泉室,学子和先生们冬天沐浴可用”。先生和学生的宿舍建在山下,但温泉不能浪费了,特别是像颜子卿这种每天都必须要洗澡的人来说。 “山上和山下各建一个图书馆,山下的放些日常书籍,山上存放重要典籍。我还打算在山顶修部分小楼,我和两位师兄各一座,算是别院。以后书院来了带家属的大儒,也是可以居住的。” 山上环境幽静,适合居住,自然要留些空地,给以后来此的‘大拿’们准备好住处。当然,这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 “师弟想的周全!”张清石二人都担任过一县之长,对于管理、建设之类的事务轻车熟路,经验绝不在颜子卿之下。颜子卿只是提出规划,具体的操作还是两位师兄来干。 边说边走,众人已经走到山头。 主峰比周围高出大截,俯视四周,一片绿色尽收眼底。近处,草木繁盛、芳草萋萋,山涧草犹短,杜鹃方始华;远处,山峰错列,松林密叠、云雾环绕。遥望东方,天际中几抹灰色的浮云中露出薄纱般光洁、柔和的晨白,“崇山峻岭几多秀,云锁高峰水自流。长河千里飘玉带,一轮朝阳滚金球”的景象尽收眼底。 “两位师兄,你们信吗?”颜子卿看向太阳,没有回头,“如今的凝斋书院,百废待兴、一穷二白;但不出三年,它就能‘河风吹初服,正值桃花时,花开十万树,峰似绛霞披’;不出二十年,就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听到此话,二人心头一震,泛起滔天巨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明显是从两句诗词里摘抄下来的,张清石和卓清白不会愚蠢到以为这是一首诗。前三句倒也没什么,朗朗上口,喻有深意。但第四句那“敢叫日月换新天”七个字,就太让人恐惧了! 该是何等气魄、何等胸怀的人才能做出如此诗句?张、卓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接话。他们没错,可惜他们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做出这首诗的那个人,是真正的雄才伟略、气吞山河:千古一人。 颜子卿也许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心有沟壑,可能有感而发——这也许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过了半晌,张清石才回过神:“师弟,如今你最重要的事不是书院,而是马上就要来的科考!书院的事就交给为兄和你二师兄吧!” “是啊是啊!”师兄弟俩难得一致。 “师兄,你身为五品知府都挂印而去,为何又回头来劝我科举?”颜子卿掉过头,笑吟吟看着师兄。 “我们!?——”张清石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们和你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 “我们出身寒微,一生能官至三品就是极限。而且,恩师那事出了以后,再也无心为官。”想起往事,张清石很有些痛苦,“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出身高贵,颜家嫡子!只要能高中三甲,将来入阁拜相是迟早之事,只有你才能实现老师生平抱负!”说起方鸣石的抱负,三人都知道。但知道并不等于认同,爱国、爱民颜子卿能做到,也必须做到,但忠君——颜子卿不知道,若是方鸣石头上那把刀落到自己头上,自己会怎么做——慷慨赴死这样的事,自己是做不来的。 “可两位师兄,你们寒窗十几年方中进士,这么一朝放弃,不后悔吗?” “后悔?我们身负恩师活命之恩、养育之恩、教导之恩;恩师教我们低头做事、抬头做人,可到头来——师恩,我等百死也难报万一。哎!”卓清白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点头、叹气。 “但不管如何,我等兄弟三人在此相聚!”颜三人围在一起,“恩师的遗愿:国富民强、佑我大汉的重任只能落到我们头上。恩师临行前赐我‘佑之’二字,我绝不敢忘。以后,请两位兄长多多助我!” “师弟放心!书院即吾命,我下半生就落于此处了!”张清石话语不多,但意志之坚决,没有人能怀疑。 “师弟,为兄的本事比师兄强一点点,只比你差一点点,有事尽管吩咐!啥时候,你发财了,记得把为兄那八千两银子补上!”在张清石眉毛一皱,待要开口之际,卓清白赶紧继续把话说完,“对了,你们说,我要写信给雍州总督,请他把我那八千两还我,还能不能要回来?” …… PS:晚上还有章。 第065章 鸣石编著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石头!赶明儿就要去颜老爷的书院读书,颜老爷救了俺们全家性命,以后好生为颜老爷卖命!”十二岁的文履善收拾着包袱。其实没什么好收拾,两套带有补丁的衣裤都是饿死的哥哥留下的。全家人从交州逃到云州的时候,除了命,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 “阿爹、阿娘,俺知道!”文履善非常懂事。自从到了云东之后,全家在颜老爷的庇护下,终于吃上了饱饭,妹妹也不整天喊饿,全家有了能避雨的房子。如今种上了颜老爷家的地,以后还不用交税,地里收成能留三成,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以前,文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曾出过历史名臣。可惜家道中落,但文老爹和文履善都是识字的。这次颜老爷家说要开什么书院,阿爹二话不说就给自己报了名。阿爹没说,但文履善知道,不管颜老爷要做什么,自己这条命以后就卖给颜老爷了,生死不论!至于去书院干什么,文履善从来没想过,反正只要听颜老爷的话、报了恩就成。 “不要,丫丫不要哥哥走,丫丫不要!”妹妹文丫丫还不懂事,在一旁扯着文履善的裤子扯着嗓子哭。 “丫丫,放心,哥哥就出去几年,给颜老爷卖完命就回来!”文履善温柔的和妹妹说话,阿爹可没那么好脾气。 “住嘴!我文家的子孙绝不能知恩不报!还不把她抱走”说完,丫丫娘赶紧过来带走小姑娘。 “去了以后,不管颜老爷让干啥,就干啥!还要干到最好,知道不?否则别回来!” “嗯,知道了,阿爹!” …… “儿哪,你可知爹爹为何非让你进颜家书院?”沈父一脸严肃看着自己的儿子沈存中。 “嗯,俺们家世代给颜家做事,这既是报恩,将来也能有出头之日!”一脸木讷的沈存中摆弄着手里的木头玩偶,拆了装、装了拆。 “哎!我们家是颜家世代匠户,以你的木匠手艺,将来在颜家求口吃的是绝无问题,但爹不甘心。爹还是要把你送去!”沈父知道儿子很聪明,但对这样的事并不关心,但依然不厌其烦解释,“颜家大少爷是千年一出的仙人降世,将来是要翻云覆雨的人物,早早的跟着他,以后一定有好出息。爹爹干了一辈子木匠,不希望你和我孙子再做这一行!” 可惜沈存中并没有抬起头表示理解,只是点点头,继续拆着、装着手里的玩偶。 “去了以后一定听先生们的话,大少爷吩咐的事,一定要做好、学好,你明白么?”“嗯!” “没事不要回来,家这么近,没事我和你娘会去看你,明白!?”“嗯!” “我给你准备好了读书用的笔墨纸砚,你去了看还缺啥,找人回来支吾我一声!”“嗯!” “那没事早点睡吧!”“嗯!可是,爹,我真的很喜欢做东西!” “闭嘴!以后要做读书人,不准再做东西!再做我打死你!” …… “彘儿,明儿就要去颜家的书院了,去了以后好生给颜家卖命,哎!”杨老汉看着儿子,一声叹息。若不是家里太穷,若不是儿子实在太能吃,何须走到这一步。 “额,爹知道了!”接话者声音沉闷,瓮声瓮气。杨宠只有十岁,却身高七尺,身材健壮,看起来和十六七孩童般。 “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又太能吃,一个人顶全家饭量,爹也不会走这一步!哎!”杨老汉不知道儿子为何这样。打八岁开始,生了一场病之后,杨宠就变得特别能吃。一天能吃五顿饭,一顿三大碗干饭,整个人像充气一样朝上长,这两年家里挣的钱,基本都花到吃上了。 如今杨宠十岁,饭量愈来愈大,家里实在难以承受,听说颜家招人,于是杨老爹赶紧给儿子报了名。不管颜家教些什么,就算是下苦力都行,只盼着儿子能吃饱,能正常长大。 “去了以后,找人写封信回来!” “昂!爹!” …… 于是,三个不同的家庭,三个不同的孩子,或因为报恩、或因为前程、或因为贫穷,在同一根命运丝线的牵扯下,汇聚到一起。从这一刻始,他们的生命之旅,将变得彻底不一样。 “我叫文履善,你叫什么名字,你手里拿的是人偶吗?”文履善看着沈存中手里的木偶,露出好奇目光。 “嗯!我叫沈存中,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吗,送给你!”沈存中把木偶递给新认识的朋友。 “啊,你自己做的,这么厉害!”沈存中能做出如此精致的木偶,确实很值得惊讶。文履善没有接过木偶。爹爹说过,无功不受禄! “你们呢!?”“我叫杨宠!”“我叫陈跃山!” “喔,你好高大啊!”“嗯,我太能吃了,我家养不活我,我阿爹就把我送来了!” “我是来给颜老爷报恩的!”“我爹叫我好生读书,将来好和颜老爷一样!” “存中,你呢!”“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我爹叫我读书,可我不喜欢,我喜欢做东西” “听人说,书院有理科、工科,学好以后,以后也能做东西!”“啊——真的!!!” …… “啊,分这么细?”张清石看着颜子卿的计划书,头皮发麻。 “嗯!第一年只学文学、历史、数学和军策;第二年加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第三年开始分科,文学、理学、工学和军学;以后按照各学科各自授课。另外,医学归在文学一科里,先从贫寒女子里找人学习。” “第三年分科?这样的话,这些人将来没有一个能科举的呀!?”张清石一眼看出颜子卿分科的优劣。科举的范围是三问九经十二圣典,若想中举,必须样样都会、样样都通才行。科举九科,每科一百分,是缺一科都不行的。 “样样会,代表样样都不精。”颜子卿不相信张清石看不出这样做的代价,但张清石是自己必须要说服的人,因为他是自己定下的凝斋书院山长。 “师兄,别光把目光放到科举上了。现在的大汉,最需要的不是科举之才、墨守成规的人!而是需要在某方面拔尖,能带来变化的人!你难道没看到,我大汉病到何种程度了么?” 眼看张清石要反驳,颜子卿解释道,“当然,若是发现读书种子,你也可以重点培养的。你知道这些孩子大多来自贫穷家庭,从小没读过书,底子差。就算现在给他们请大儒授课,也绝没几人能靠科举出头,与其一条路走到黑,不如择优培养。” 颜子卿这么一说,张清石气就顺了。书院招收的孩子,九成九都出生贫寒,绝大部分以前连书都没摸过。这个时候开始启蒙,已经迟了,就算全部丢到睢阳书院那种地方,将来也没几人能考中科举。君不见睢阳书院的众多秀才,每三年能考中举人、进士者,也是十不存一的? “也罢!”张清石叹口气。 颜子卿的“读书种子重点培养计划”说到了张清石心坎里,因为张清石就是这样过来的。方鸣石是从众多孤儿中,挑中的他们师兄弟三人。他却不知,在颜子卿心中,真正重视的,反倒是那些被“淘汰”掉的“垃圾”。 “可你编的教材——”张清石说起此事,一脸便秘模样。士大夫,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张清石就是典型。可说起教材,他真的淡定不起来——因为所有教材上都印有: “方鸣石著”四个大字。 颜子卿给他看的只是样本。若张清石没意见,颜子卿就会叫书商按此刻印。张清石有很大意见,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他不敢。 “师弟啊,你这首《绝笔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天下同。王师北定狄戎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真是恩师写的?这样一首诗放在文学科里给学生们学,合适么?” “恩师临走前写的,怎么写的不好?” “不敢不敢!”张清石对方鸣石敬若神明,听到颜子卿这话赶紧起身,坐都不敢坐。卓清白坐在一边,笑的肚子抽抽。 张清石心中一直觉得:平定狄戎这样的事,恩师应该想不到这么远吧?可这一念头还没升起便被马上掐灭——不能对老师不敬。 “好吧,师弟,诗词先不说。你说说,这本物理书上的‘凝斋三大定律’:凝斋第一定律,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凝斋二定律,力使物体获得加速度;凝斋第三定律,力是物体间的相互作用。这也是恩师研究出来的?”张清石问话的时候,一脸懵逼。 “嗯,老师闲暇之时,无聊所著!”颜子卿义正言辞,卓清白点头赞同,只有大师兄想否认又不敢说出口。 “你确定是恩师研究出来的?我记得恩师一直对这些‘小道’不屑一顾的!” “正因为是小道,所以恩师一直没太重视,我也是整理恩师遗留书籍时,翻出来的!”毫无疑问,颜子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因为方鸣石走前把所有书籍给了颜子卿。 “可恩师在书信中,从来没提过!” “你都说‘小道’了,怎么可能跟你们提,大师兄该不是怀疑恩师能力,研究不出这个来吧?” “怎么可能!……恩师学究天人……” “哪个,师弟啊,你军策的‘三十六计’,难不成也是恩师编的?”张清石觉得自己这次也问不出结果来,“还有我们所站的星球叫云梦星,是行星,太阳星是恒星……还有衍学里的‘元素周期表’……理学里的‘生物进化论’……还有‘微积分’、‘遗传学’、‘细菌学’、‘资本论’‘原子论’、‘电磁感应’、‘浮力’、‘重力’……这些东西全都是恩师著作里的?”张清石感觉自己快疯了。 “嗯,都是‘小道’,恩师说研究得比较肤浅,只是皮毛,剩下还得靠我们后人加以完善!”颜子卿大学读的军校,能抄录下来的知识,除了数学是大学课本里的,其他基本终止于高中课本。军校军事类东西不少,可惜多和飞机大炮有关,如今大多用不上。 “皮毛!?”张清石正宗进士出身,三问九经不敢说倒背如流,但绝对看过无数遍。他敢用方鸣石在天之灵打赌,颜子卿拿出的书本里的那些东西,绝对从来没出现过,好多东西已经超越想象的极限,这还算皮毛? “是啊,恩师说是皮毛,很多连皮毛都算不上。路漫漫其修远兮,需吾等上下而求索!师兄!” “那这些叫什么圆规、直尺、三角板、量角器的木制教具,还有黑板、粉笔什么的都是恩师做出来的?” “嗯!” “那什么篮球、足球、哑铃、杠铃,还有那些个什么短裤背心、运动鞋什么的也是恩师设计出来的!”张清石的话音提高了好几个音量,一副“我读书少,你别哄我的表情”。 “嗯!” “小师弟,你真亲眼见到的?不会是其他人……”张清石说话吞吞吐吐,接下来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什么!师兄,你在怀疑恩师盗取他人成果?你怀疑恩师人品?”颜子卿大惊,眼睛溜圆,手指发抖指着张清石,极端愤怒。 “不敢不敢!罪过罪过!恩师恕罪,恩师恕罪!”张清石赶紧双手合拢,朝天作揖——因为他之前有一刻确实是这么想的。“哎,师弟,就按你编的教材上课吧” …… “哈哈哈哈哈哈!报应不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天理昭昭!教我者恩师,知我者师弟也!” 张清石离开以后,卓清白终于笑出了口。捂着疼了半天的肚皮,搂着颜子卿的肩,“往常都是他用恩师来威胁我,这次让你玩烂了,师弟,还是你行!” “哎,没有办法,他和老师一样死板!”颜子卿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也不想出此下策。 “是啊!看到他就想起老师。幸亏他辞了官,否则,将来还不知怎么给他收尸!” “嗯,他这样的人,真的只适合搞学术,不适合当官!” “咦,师弟!我听你意思,好像你师兄我就适合当官,不适合搞学术?” “师兄,你不当官,可惜了!” “为什么?” “心黑手毒脸皮厚……” “……我也这么想的” 第066章 案首是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接下来自然进入到半军管模式。 讲堂、藏书馆、运动场这些统统是没有的。临时用青石、木板、树枝、稻草搭建的宿舍和木板隔开的澡堂是凝斋书院唯二的建筑。就连食堂也是用石块堆积、上面放上大锅的简易行军灶,唯一不同的是里面烧的是柴火不是牛粪。 每天早上六点,低沉的牛角号便响彻主峰山下平地。随着三声战鼓一响,所有学子和“工匠”们全按各自方阵,在队率带领下汇聚到一个只有底座,没有雕像的平台下面,由昨日表现最好的小队队率,带头吟唱书院的校训: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凝斋院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修古好学、务得事务,每求真是”。其中厚德载物一词,乃是求是创新之意。 “当铭记至圣先师凝斋公遗训: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个世界虽有孔子,却没有董仲舒,自然也就没有了“千古第一家族”、“至圣先师”一家人。凝斋书院尊崇方鸣石为本院“至圣先师”,自然谁也挑不出理。 随后由各队队率依次率领各队,沿着修理平整好的小道,围着四座荒山跑步,距离长短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增加的,最开始三千米到三月后的五千米……仰卧起坐、俯卧撑分组练习……整理内务、洗漱……两节文化课、两节数学课……中午开饭、午休……一节历史、一节军策课……打熬身体……洗澡晚饭……晚饭后半个时辰是自由活动时间……晚自习……熄灯休息。 若是把这样一天的行动打印成册就能发现:这就是军事院校一日生活制度活动表。“工匠”们活动稍有不同,上午的活动是队列训练、阵型练习,整个下午都是军事技能训练和打熬身体——又是军校学生三月新兵训练的必备课程,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四象到九宫阵的习练、少了半自动步枪的射击。 条件简陋、训练艰苦、制度约束、条令严峻,若是换到另一个世界,恐怕一周不到就有大半人哭喊着退学。但这里没有,只要一日三顿有饱饭吃,再艰苦的条件,众人也甘之若饴。更何况每天都会宰杀两头大肥猪,顿顿都有荤腥,每隔六天还有“加餐”,重大节日还有“会餐”,只要不浪费,白米杂面敞开了吃。除了极个别“读书种子”稍有情绪,没谁有半点不满意。 早期课程,文科以识字、断句为主;理科以传授数字、加减乘除为主。这一千多学子都是由张清石、卓清白、颜子卿、苏宗蟾等人轮流授课,若众人都抽不出时间,部分读过几年书的学子,也是需要顶上的。每周都有考核,以队为单位取总成绩,考好了全队加餐,考不好负责清理茅厕。 第一月担任队率、屯长、什长的都是颜子卿由北方带回的亲卫;打第二月起老兵们便只任队率、屯长;什长、伍长们由“工匠”、学子们自行选取;第三月开始便只有苏定远、查致远、冉八、猴子等人担任曲长,曲长以下职务全都由“佼佼者”们担任。 “工匠”这边还好说,几乎无需选举:孔武有力、悍不畏死者一般都能当上头。学子那边就很有意思:大家都是孩童,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若要决出一名众人都信服的“领头者”,绝不是单靠拳头硬能解决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若能担任队率的人,大多都不简单。 几月来,颜子卿吃、住基本都在这大“工地”。就算偶尔有事赶回颜府,便是晚上,也连夜骑马赶回。 带回的三百多残疾军卒,全都安置完毕。征求完他们意见,颜府给了他们每人一份田契、一份契约。云南行省十万亩中田,颜子卿全给他们分了下去,平均每人三百多亩土地。因为残疾,不能耕种,只能靠佃户耕地,所以契约上写明:佃户三成、颜家三成、地主四成,所有税赋颜家负责!也就是说,只要这些士卒们还活着,一辈子都有颜家养,三百亩土地所得净得四成收入——这样的条件,想要再成个家,无数人抢破头愿意结亲。 这群人像“渔网”一样撒到云南行省,即管理着自己手里的三百亩地,还顺便帮颜子卿看护额外的下田,一下子替颜家管事减轻了四分之一负担,至于说颜家对云南行省的掌控……只会越来越强。随着颜家的活动,这部分人逐渐担任里长、村正,乃至县中小吏,云南行省很快又会成为第二个云东。 当然,还有些是想找点事做的,颜子卿直接把他们丢进了凝斋书院里,体能教习、战术教习这种不需要“脑子”的位置,残疾士卒自然是可以胜任的。除了担任教习,还兼任“包工头”,监督真正的工匠修建各种设施、场地的重任自然也落到他们头上。从戎族带回的一百多无家可归、苦难女子也进驻书院,医护课程尚未开工,平日便帮诸学子、“工匠”们做做饭、缝补衣服。听四斤说,里面有好几对和颜子卿手下亲卫看对了眼,已经在筹备婚事。颜子卿告诉四斤,若真有能结为夫妻者,自己亲自证婚。 最近两月,学子和“工匠”们的身体打熬,都以“义务劳动”方式进行。一到下午申时,四千多人全都拿着镰刀、斧头、锄头、水桶集体上山,平整土地、清理野草、砍伐灌木、移植桃树苗……这让颜子卿想起了自己的军校生活:在部队,草永远是割不完的,即便在特种部队,每周依然有让人烦恼的义务劳动。但效果非常明显: 站在主峰山巅,再往下看去:一条条上下的山路铺着石板、亭台楼阁的地基初具规模、上万株桃树种满空地和道边、一排排宿舍镶嵌在绿树花草中。方鸣石的雕像再有一月就能完工,最迟五月,凝斋书院就能正式建院授课。 但接下来颜子卿却顾不了这头,书院的事全都丢给了张清石,因为科考即将来临。 县试科考,颜家人会担心,但该走的流程却必须走。 考前必走的一个流程就是县衙结保。所谓“结保”,和通常意义的“抵押”意味差不多。普通学子需五人同去县衙,录入相貌、特征、家人姓名等信息便算“结保”完成。这样做的好处是,找结保人容易,几名学子相互担保,相互承担风险;坏处自然有,一旦其中某人造假,剩下四人会被牵连。 颜子卿自然不可能选择这种“高风险”结保方式。第二种便是直接由一名有功名的秀才担保,自然就免去了“五人结保风险”,所有风险都由担保秀才一人承担,所以不是“关系”特别铁的至亲好友,没人愿意去做那担保人。颜家再“败落”,找出几名能担保的秀才还是很轻松。 这一天辰时刚过,便有无数青衫、白衫学子等在余杭县县衙门外。他们或三五一群,或六七一堆,都在等待联保同窗的到来,一旦凑齐五人,马上跑进门中,因为按照现在排队报名速度,进晚了恐怕晚饭都能耽误。 县衙大门内外聚集不少衙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没有人敢放松。抓贼缉盗固然重要,但科举这样的事,才是重中之重,一旦有任何小情况发生,都是通天事件。县衙内部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肃穆的场景,使县衙显得愈加威严,进入学子屏住呼吸,安静排队,盼着快点轮到自己,早点结束出门喘几口新鲜气儿。 “下一轮稍后!”随着一名胥吏叫喊,“结保”排队人群顿时“嗡”一声嘈杂开来。因为众人见到县令大人,急冲冲快步赶出,边走边整官府、官帽,身后跟着几名班头,方向正是大门。 “难不成有上官来此?” “谁知道!” “不是上官!你看,那不是颜府大公子么!” “额,县尊大人亲自去迎颜侯去了!” 随着众人议论,部分反应慢的学子也明白过来,纷纷加入讨论行列。 众人讨论中,但见一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相貌英俊、卓尔不凡的青衣公子,在县令张袁野的接引下,径直从门外走进来。 “哇,这就是颜府谪仙,真是飘尘出世,仪表非凡!” “那还有假,颜侯乃是我杭州乃至全天下的——这个!”说话者举起右手拇指,此人毫无疑问是颜子卿的崇拜者。 “知县大人亲自去迎,这架子也太大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颜侯十九岁封侯,乃军功侯爷,见官不跪,按级和一品相当,县令大人亲身相迎,没毛病!” “哦!明白明白!” “颜侯,下官有礼了!” “老父母,太客气!”张袁野给面子,颜子卿自然不会抬架子。走进张袁野府衙,端上茶后,张县令驱散从人,二人分宾主坐下。 “颜侯稍坐,礼房那边一会就好。”验明正身什么的,自然不用颜子卿亲自去,到县衙只是走个过场、摆明态度,若是换个人也许县衙都不来了。 “那个,颜侯——”张袁野说话有点吱吱呜呜。 “老父母有事?”颜子卿感觉很诧异。 “哪个,哪个”张袁野磨叽半天,最后一咬牙道出原委,“前几天神京来了两个人,拿了礼部的名帖。他们找下官,是想让下官在这一科对名考生稍稍照顾,哪个——” 见张袁野又止住话头,颜子卿好奇问:“大人感觉很为难?一个童生而已?”县试是由县里出题,县令和县教喻一起批阅,录取多少人完全由县令一眼所定,多录一个少录一个根本无伤大雅。只要别大异于往年,一县之令若想照顾一名考生,简直不要太容易。 录取当然不难,但张袁野根本不是这意思:“那个!他们的意思是,想以案首录取!”张袁野说完,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颜子卿脸色,多么希翼颜子卿能高抬贵手、表示理解。以颜子卿在余杭县的地位和这段时间传出来的“实力”,案首原本自然非颜子卿莫属的。 若没有那“烂事”,即便应考者不是颜子卿,案首也多半要考虑颜家人的,这是余杭县多年的“传统”,除非有极特殊原因。这次不知道上峰如何考虑,竟要在这个关头和颜家家主、军功侯爷、“文采盖世”的颜子卿争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县试案首,真不知问题出在哪?张袁野为此失眠好几天,今日终于咬牙提出,希望面前这位温文尔雅、不仗势欺人的侯爷能“理解”自己一次! “哦,有这种事!?”颜子卿双眼一眯,看着张袁野,“不知想要案首的是谁?张大人答应没有?” 看颜子卿没有一口拒绝,张袁野感觉有戏,心中一喜,解释起来:“考生就是余杭本地人,叫林晓泉,此事下官怎敢答应!这不来征询颜侯意见么!”只要颜子卿不剧烈反对,此事基本就成了。一个县试而已,真正的科举,所谓的三元及第是指解元、会元和状元,县试案首能顶何事?想必颜子卿根本不会看重此事,好生谈谈,也许能成。 “额,那林晓泉名声不小!但也没大到能连中三元的地步,要这县试案首何用?”林晓泉算是余杭县除开颜子卿外名声最大者,这科要种个秀才甚至举人是绝无问题的,但若说能中解元、会元乃至状元,说出去连林晓泉自己都不信。 “这么嘛,下官也没想明白,侯爷你看——” 第067章 别照顾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张大人——”颜子卿打断张袁野,没在让他继续说下去:“张大人,你是真不知道么?”随着颜子卿视线看来,张袁野渐渐不自在起来。原先平和的呼吸愈加沉重,官帽下面的脑门上也逐渐渗出汗气。 “张大人,你可能不了解我!” “颜侯,我——”颜子卿止住张袁野的话。 “功名利禄什么的,我其实不看重——当然,这话你肯定不信,因为甚至我老师都不信!”颜子卿没管张袁野,只是自言自语:“一场科举而已,考中了如何?考不中又如何?考不中为蝼蚁,考中依然为蝼蚁!你明白吗?” “啊——下官明白!”张袁野擦擦汗。 “不,你不明白!”颜子卿摇头,“你不明白,有的事要忍、要退、要让,这样你的心才会宁静,你的路才会宽敞,你的人生才会完整;但有的事绝不能退,一旦你退了一次,就会习惯成自然,下次还会退、接着退,直到掉下悬崖,你明白?” “那个——” “张大人知道我身为侯爷,为何却很少穿那件侯服?”颜子卿突然调转话题。这个问题,张袁野确确实实不明白,只能摇头示意。 “因为它是带血的!可怜无定河边骨、一将功成万骨枯!它上面沾满戎人的血,还染了我汉家儿郎的血,穿上它我感觉特别特别的重,所以我不喜欢穿;你知道我‘血衣侯’三个字是怎么来的么?” 张袁野再次摇摇头。 “那是用五万颗戎人首级换来的!”颜子卿说话的时候,嘴角淡淡微笑,和蔼可亲,张袁野却感觉毛骨悚然。 “你知道么!?在晋阳城外,本侯跪地送恩师奔赴刑场那天,还发下过什么样的誓?” 张袁野光顾着擦脑门上的汗,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可怜的继续摇头。 “我发誓:以后谁要敢朝我递爪子,手来砍手,脚来砍脚!张大人,这么冷的天,为何流这么多汗,您看您!”颜子卿站起身,走到张袁野身边。“张大人,颜家每年的供奉可没短你一分;你在余杭做知县如此风平浪静,颜家也尽了本分;尊夫人和令公子在杭州生活即愉快又妥帖。颜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没,没,没——没有,怎么可能!”张袁野感觉颜子卿的手指在自己脑门划过,仿佛把头皮都揭开,**都流了出来。 “嗯,那就好!”颜子卿连敷衍的兴趣都没了,掉头走向大门,“张大人,县试之时,千万不要刻意照顾小生;若真有人能力强于我,子卿只有佩服,绝无怨言!”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再没看张袁野一眼。 剩下的事,自然有手下和县衙的人去完成。 张袁野在颜子卿离开半晌后,才慢慢缓过神来。坐在躺椅上,回想着几天前的对话,再想想颜子卿今日的言语。“哎!——要官还是要命?” 礼部来人不知是受何人指使,但要折腾自己一个七品县令,简直比出趟远门还容易;但以颜家在余杭的实力……不说别的,衙门里胥吏、杂役就有无数颜家的人,要暗害个官员,根本不用过夜。再想想年前收上来的几千颗人头……哎! 且不说张县令在县衙中自艾自怜,耽误了无数考生的报名。颜子卿一回到颜府,就再也没能出门。 母亲和老太君对自己的放纵,颜子卿打回到杭州的第一天便感受到了。钱粮、土地、权利什么的,从未有过半丝违逆,全由着颜子卿性子来。分家那么大事,说分就分;买田安置灾民,说买就买;赠中田给残疾士卒,说送就送。可这次颜沈氏绝不妥协:在县试结束前,颜子卿哪里也不能去。 其实颜沈氏对县试的结果并无压力。在余杭的地盘,以颜子卿以往的实力,区区县试都过不去,那问题绝对不是出在颜家。但颜沈氏又对这次县试十分重视,生怕考前有任何意外发生:颜子卿的侯爷爵位来历太吓人,刚回杭州半年不到就上缴四千多颗人头,有这么个儿子,比生个败家子还让自己操心。 凝斋书院那边,颜沈氏抽空去过一次。既然儿子想玩,就让他玩,至于说搞出什么结果来,那是无所谓的。但科举不一样,颜家三代的目光都盯着这里。不为别的,就算光为了让那些分出去的偏房们眼红,颜沈氏也绝不能让这次科举出现波折。 于是颜子卿被“软禁”在颜府。为了让颜子卿看书疲惫后有点娱乐,颜沈氏竟招了苏小小到颜府献艺,专唱小曲给颜子卿解闷。要知道对苏小小这样的风尘女子,颜沈氏这样的大户主母是避之不及的,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慈母多败儿”? 老太君每天都要去家中佛堂为颜子卿祈福,祈祷颜家列祖列宗保佑。闲暇之余吩咐房中丫鬟们炖煮美食、补药给颜子卿补身子、补脑子。一会鹿蹄、一会狍子,一会燕窝、一会鱼翅。若只一两顿,颜子卿倒也愉悦接受,可老太君记性不好,丫头们也不敢提醒,于是乎……送来的补品,丫鬟们还得亲眼看着颜子卿吃下去——这是老太君吩咐的。 “幸亏是冬天,这要是夏天,还不吃的七窍流血!”颜子卿放下装有血燕燕窝的小碗,任由老太君房里的丫鬟们带走,朝苏小小笑笑。 “侯爷好福气!”苏小小自从夺得花魁以来,更是红得愈加发紫,为一睹芳容,或是听歌听曲,亦或慕名拜访的恩客们络绎不绝,苏小小忙的脚不沾地。但人的嗓子是有使用极限的,于是,被苏和仲召去献艺或是进颜府唱曲,反倒成了其不可多得的休息。 “苏姐姐,银耳汤你喝点!”小初端着两碗银耳雪梨走进门。一碗是给颜子卿败火用的,另一碗自然端给苏小小。 “嗯!对了,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颜子卿前段时间多数都在花果山,杭州府内的小事漠不关心。苏小小近来嗓子不好,今日自然不能再唱曲。花坊那边消息灵通,很多奇闻趣事,也是可以打发时间的。 “好笑的没有!不过趣事倒是有几件……某某公子最近迷上了拜月楼的柳霜霜,不知发什么疯,非要给她赎身,拿出两万两银票来……城多县来的两位恩客争风吃醋,打赌输了的光着身子游西湖,现在可是三月天……漕帮的甄帮主好像被什么人逼婚,对方后台很硬……藏春楼最近又来了一名歌伶,嗓子可好了,犹如天籁,泉州府的李公子异常着迷……” 说着说着,一天很容易就这么打发过去。 时间一晃,第二天便是本县县试的日子。 对普通人家来说,重要性自不必说。承载着家族的重担、家人的希望、个人的前程,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敢不当回事。即便再穷困的家庭,也打几两水酒,割二两猪肉,炒上一盘鸡蛋给孩子送行。稍有条件者,还会大摆筵席,设个流水宴,给自家孩儿壮胆助威。 颜家自然不能例外。颜家周围的邻居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自然不能跑来吃颜家的流水席。但各门各户都送上了表示喜庆、吉祥的东西:糕点——高;花生——升;粽子——中;风筝——上青云;猪蹄——金榜题名,等等!不一而足,怎么喜庆怎么送。 流水宴是给颜府下人们设的,远在花果山的学子们和“工匠”都沾了光。颜府中也摆了很多桌,其中最大的一桌只有五个男丁。颜子卿兄弟三人和颜绍恭、颜绍敬二人。颜绍成早逝,原本很多应该由父亲做的事,重担自然落到了颜绍恭肩上。 酒桌上还能说些什么?颜绍恭坐在主位:“我云州颜氏,自大秦始皇帝开科举以来,千年以降,举人667名,进士113名;状元13名,其中两人独中三元。……颜家先祖讳回公……讳子渊公……讳之推公……讳乔元公……”把千年以来,颜家历史上最出名的几代先祖挨个捋一遍。 众人面前都是大鱼大肉,唯有颜子卿面前是几盘素宴。甜品有:梨园甜水角、蜜多金角酥,菜有:油焖冬笋、回锅藕片、白菜炒口蘑、翠玉四宝蔬;主食:飘香荷叶饭、梅花水晶饺。至于说肉食,那是一块也没有的。至于说更容易导致腹泻的河鲜海鲜,几天前就停了。 临到出发那天,更是慎重。 当天的垃圾是不能往外倒的,因为那是福气;扫把倒了,也是不能扶的,任它倒在那,因为那样有(福气);东西掉地上是不能说“落”的,是“及地(及第)”……颜家对下人向来宽厚,所以到了大少爷“最重要的一天”,家里的管家、管事们提前几日便做好了安排,防止犯忌的事发生。 不止颜家,即便普通家庭,但凡有考生,家里不懂事孩子犯了忌讳都是要挨揍的。 颜家大门离县衙一共就几步远,转过街口就能看到。 出门之时,颜子卿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檀木盒子,里面一应考具全是最好的。 “儿哪!考好考坏都一个样,无所谓的……”明明心里想的不是这般,嘴里说的却是那样,是否天下父母在孩子临考前都“口是心非”? “母亲放心!”颜子卿想起高考,“是我的,就是我的!” 第068章 天意如此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县试地点,一般设在县学,但考场是可以自行设置的。 部分贫穷府县,因经费短缺,有的直接在县衙举行,在县衙摆好桌凳,就是临时考场。有的更穷,连椅子都没有,那就需要考生自己想办法:有的带竹凳、有的带木桩、有的带石头,腚下可谓五花八门。还有最穷的,连避雨的棚子都搭不起来,若是正好遇到下雨…… 余杭县不一样。云梦大陆的起源之地,最富庶的膏腴之地,天下钱粮的集散之地,是不可能如此陋烂的。余杭县县学学堂,精心设置之后能轻松容纳千余考生,一水的楠木桌椅散发着木质的清香。最近几日天气不错,所有摆设都在露天,所以一眼看去整齐无比,蔚为壮观。 待到县学门前所有考生分四路集合完毕,汇聚于县学前空地,余杭县令张袁野身着七品正装,站于门前面向众人开始宣读官府令喻和注意事项:……当粉身碎骨以报皇恩……考场纪律是:……这让颜子卿想起上辈子军校校长讲话。然后依次进入,颜子卿第一个进,不光因他是侯爷,历年都是颜家人先进,因为这县学是颜家捐修的。 进到里间,颜子卿径直走向第一排最中间座,座对面就是县令张袁野位置。 选座其实也是有讲究的:有的可以背风、有的可以躲雨,有的能防止日晒,有的非常隐秘……颜子卿无所谓。只要不坐在厕所旁边,遇到所谓的“臭号”,其他都无所谓。坐下之后,紧闭双眼,沉浸心神,等待后续考生。 后面的考生可不像颜子卿进得这般容易:分四列进入的考生,还要接受一遍衙役们的“非礼”:挨个搜身、物品全都翻弄一遍。作弊,是任何一个时空都无法避免的问题。明显知道一旦被搜出小抄来后果严重,但偏偏每科都有人被发现,发现之后又是一阵痛苦的撕逼…… 陆陆续续,颜子卿周身坐满学子,待到全部坐满,时间正好开始。 三天、六场、九科。第一天上午:诗词赋。 两百年前的科举,诗词与赋是单独分开的,那时的科考一共十科,满分千分。两百年前,成祖李少白接纳大臣之议,合诗词赋为一科,降低诗词赋占比,故而科举改为九科,九百分。还有大臣建议取消诗词考核,因为吟诗作赋于治国无益,但经过十余年争吵,最终还是维持原先设定:诗词乃一个民族最美之语言,一个没有了诗词歌赋的民族,是可怜可悲的,正如后世的…… 县学考试其实有很大的主观意识。所有题目都是县令和县教喻所出,难度和正规度方面难免差上许多。一些死记硬背的填空、问答还好说,像时文那种截取一段先贤语句、古文经典的句子出题,一千年来早就被玩烂了,以至于后世考官们只能东拼一句、西凑一句组成“混搭题”,这种题在另一时空明朝叫做“截搭题”。所有才有“正考必出大题、预考可出小题”一说,州试以上为正考、院试以下为预考。 这第一科诗词赋也是一样的。大考,诗歌一般都要规定固定的平、仄,词曲规定词牌名;小考不同,考官出个题目,考生随意。 拿到空白考卷,第一页填上考生姓名、籍贯、父祖三代至亲姓名。小考不似大考严格,无须糊名因此可直接写于封面,这也是小考主官敢经常放言录取“谁谁谁”为案首原因。封面上还有个号戳,上面写有考生号牌号码:“余杭县考甲字第**牌”,下边还有一排小字:颜子卿,年十九,英挺雄伟、面白无须、容貌绝美、犹如谪仙。父:颜绍成;祖颜君文;…… ,担保人:颜成俊。 打开试卷,所有考题只有一行字:《咏梅》,诗二首,词二首(词牌《卜算子》),赋一首。 所有考生全部验明正身,张袁野也不再啰嗦,大手一挥,衙役们把门一锁,县考正式开始。 “春天出《咏梅》?有没有搞错!”试卷一下发,当场就有学子表达不满,当然,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张袁野出的题目一点都不难,咏梅并不难写。千年以来,《咏梅》这样的题目已经出过无数次,但问题是同样的:越简单的题目越不好写。正因为以前出现的《咏梅》好诗词太多,所以很难写出新意,在没特别出彩的诗句现世时,也就很难取得高分。 但这些对于颜子卿来说全都不是问题。 《咏梅一》: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咏梅二》: 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卜算子(咏梅)》 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咏梅赋》: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今有梅赋一首: 高斋寥阒,岁晏山深,景翳翳以斜度,风悄悄而乱吟。……蔚有寒梅,谁其封植?未绿叶而先葩,发青枝于宿枿,擢秀敷荣,冰玉一色。……羌洁白其何极?!若夫琼英缀雪,绛萼著霜,俨如傅粉,是谓何郎;清馨潜袭,疏蕊暗臭,又如窃香,……又如绿珠轻身坠楼。 几百字写完,一看时漏竟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间,是不可能开门让考生提前离开的。颜子卿落下纸笔,再仔细翻看一遍,有无错漏,有无犯讳之处。随后闭上双眼,静坐一边。 对面就是张袁野,此刻的的心情和颜子卿截然相反。在颜子卿做题的半个时辰内,张袁野心中翻江倒海,一刻也不曾停歇。为何? 要官?要命?张袁野想了好几天,命当然比官重要,可官要没了,命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在这余杭地盘当官,说白了是端的是颜家的饭碗,吃朝廷的饭。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那就“公事公办”——这就是张袁野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题已经泄露了出去,在已经得题目的情况下,还考不过颜子卿,张袁野也算有个交代了。对于颜子卿,张袁野其实非常有信心。不说别的,就光是那一百零八首《雨霖铃》和九十九个灯谜,就让张袁野膜拜不已。《雨霖铃》不说,连做一百零八首,那是传说中的事,张袁野也不信,但即便是以前做好的临时拿来用,也是很吓人的;灯谜就很直观:打韩世仁放出话到正月十五统共大半个月时间,九十九条灯谜就火热出炉。 每一条,张袁野都细细揣摩过了。平心而论,即便是最简单的小灯灯谜,张袁野也对不出几条来,何况大灯……张袁野绝不信这是颜绍恭、西席等人所做,有这样的本事,早就进士及第多年,谁还爬在从七品位置上半辈子? 林晓泉在杭州也算略有薄名,但要和颜子卿比……颜子卿走前的几句话,张袁野绝对听懂了。所谓的“不要照顾自己”,张袁野可不会傻到认为颜子卿真请求自己照顾,那是警告张袁野:要一碗水端平。 至于最后考试结果如何,那就天定吧! 眼看才一炷香功夫,颜子卿已经丢下笔。张袁野不由得非常好奇:这么快就完成题目,自己的题目真的如此简单?好奇之下,自然会有所行动。借着巡视考场因由,张袁野绕着考场走了一圈。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在流利书写,有的在稿纸上作赋,有的在抄写诗词。一圈之后,最终绕道颜子卿身后,擦亮双眼,朝颜子卿的答卷看去…… “也罢也罢!天意如此,人,焉能逆天!”这就是张袁野看完颜子卿答卷的心理描写。 一个时辰之后,考场打开了第一次。做完的考生可交卷离开,下次开门便是临终前。部分才思敏捷者已经答完,陆续交卷离去,但他们都不是最快的,第一个是颜子卿。 “少爷,答完了,打得怎么样?”四斤等人围拢上来,旁边就是马车。 “上车回府!” 中午吃饭时间很短,大多考生要么直接就在考场,就着清水吃自带的干粮;要么就在门口买点熟食,简单凑活一顿,因为下午要考两科明经墨义和诸子技。 明经墨义就是儒家经典,诸子技就是曾经的百家之言。这两科考试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基本就是按问即答,把儒家经典和诸子经典补齐,凑完整。说白了,就是完形填空和问答题。若记性好,这就是送分题,若记性不好……涉及的经卷上千,内容上千万字,随便截取一句让人作答。往年,能得六十分以上的,都是“神人”。 林晓泉几天前就拿到了考题。对于下午的两科,用了一天时间,查阅百家经典才勉强找齐了答案,说是勉强,是因为有两个地方实在不知出自何处,答案都无从找。 上午的诗词赋,林晓泉第一轮就交卷了,毕竟提早交卷的不少,自己提前交并不打眼。下午的两科,林晓泉半个时辰就填完,但不敢交,因为太打眼。整个考场没有一人提前,具是鸦雀无声的埋头苦想,自己若是提前站起来……等等,那是谁? 一个背影出现在林晓泉眼中。高大英挺,气质不凡,这不是颜侯? 林晓泉心神捉摸不定!几天前舅父偷偷找到自己,说拿到县令大人考题。原本以自己能力,根本无需试题既能通过县试。但案首的诱惑还是压倒了清高,特别是这科还有“盖压云州”“八百年一出”的颜子卿。 “难道他也拿到了题?但为何如此高调!?”林晓泉想不明白。第一次开门,全场千人只有颜子卿一人交卷,这是什么状况? 颜子卿绝对没有拿到题。虽然张袁野知道,可面前的情况谁能解释?张袁野端着颜子卿提前上交的试卷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直到快考试结束。 “这就是谪仙的实力?”张袁野以前从不相信有人能通背三问九经。十二圣典垒起来能装满三个大屋子,几千万字。光通读一遍就需几月时间,背诵???绝无可能。但眼前的试卷表明,这个世界是有“绝代天骄”的。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蠢货想去拦他的路!想起几天前的自己,张袁野觉得自己简直鬼迷心窍、不可理喻。 第069章 县试案首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天夜里,县令张袁野和县学所有教喻都很晚休息。 因县试乃是小考,头天试题第二天是要出成绩的。下午批阅完上午的诗词赋,十几名教喻,三人一组分六组连夜把下午的明经墨义和诸子技统统批阅完成。 “大人,这是今天的成绩”,一名教喻把抄录好的考生成绩名单,按分数从高到低排列,递给张袁野。 张袁野拿起名单,定睛一看——不出所料,三张名单第一个上都赫然写着同一人名字:颜子卿(百分)。接下来才是林晓泉,诗词赋八十;明经墨义九十八;诸子技九十七。 诗词暂且不说,明经墨义和诸子技这种翻翻书就能找到答案的,都和颜子卿差了五分。张袁野哪里知道,林晓泉是怕太扎眼,少上那几分不想要、也不敢要,可颜子卿没这顾忌。诗词实在没办法,即便提前知道又如何。颜子卿写的那几首《咏梅》,张袁野自己也写不出来,自己这个老牌进士冲上去,也绝对撞得满头血。 “这第一天就差了二十五分,你们还在想案首?”张袁野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念叨,“抄录一份,给颜家送去吧!” 其实不用张袁野吩咐,在张县令刚拿到分数的同时,一张相同材质、相同内容的纸已经摆上了颜家案头。…… 第二天的科考任务最重,上下午都是两科。 上午是军策、民策。这个世界没有《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但内容相通的兵书战策也有274卷,合成为《六韬》包含了:兵权谋、兵形势、阴阳、兵技巧四类军事文献,涵盖了战略思想、战术技巧和绝大部分经典战例。民策考核分两大部分:主观题以大汉律法为根骨,考死记硬背的知识;客观题自然以治国理政问策、民间案例分析之类的为主。 张袁野是个什么人?两榜进士,文官出身。民策部分出得是花团锦簇、涵盖全面;至于说军策部分,那只能是纸上谈兵,臆想为主。 颜子卿拿到上午的试卷,看到军策部分,哑然失笑:前面从《六韬》里抽出来的部分,填空、问答倒也中规中矩;后面几道简答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不知所以。问: 吾有县城周长四里,民三万,军三千;戎骑三千攻,如何可保城池不失?…… 今有粮一千石,运往三百里外城池,需车几何?牛几何?人几何?时间几何? ……九夷叛军三千,摆一字长蛇阵于丘陵,我军一千马军,如何破之? 这样的问题,叫颜子卿如何作答? 也罢,在晋阳和朔州城待过段时间,也向别人学习过如何守城、行军。待到把智商拉到和张县令一个水平线后,颜子卿开始答题…… 至于民策,汉律第几条,第几策之类的,实在没有难度,做起来很简单。 问答题则有点意思: 某县一民吃鳝,突然肚痛,半日即死。邻居认为妻子毒死丈夫,报官。县令听邻居的叙述细审此案。几天后,县令召渔民捕鳝,数百斤放于水瓮。有昂起头从水里出来两三寸者,数后有七条,脖颈有白点。考究之后,农妇无罪释放罪。问:凭何判妇人无罪? 某县某户发生火灾,丈夫与家中牲畜具死于大火。县令查看现场之后,人口无烟,猪口有烟,捕其妻。其妻拒不认谋害亲夫之罪。问:如何鉴之? …… 为了让张袁野能看明白,颜子卿尽量用平直的语言,详实朴素地把解题思路解释清楚,免得教喻们看不懂。这次,颜子卿没有提前交卷。 下午的算学、衍学两科。说白了就是初中数学和基础物理化学的综合体。 算学基本以三位数加减、乘除法为主,二元二次方程组、图形面积、物体体积……最难的一道是求某半圆面积和体积…… 衍学中的物理化学多是以求“力”的大小为主。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力”的概念。浮力、拉力、摩擦力,只是叫法不同。化学也有了物体的性质、变化、元素、分子的概念,也只是提法不一。 这些题,比起上午的做起来更是容易,颜子卿又提前交卷。 …… “今日成绩如何!?”张袁野询问教喻。一名教喻欲言又止,最后拿出颜子卿的军策、民策试卷递给张袁野,示意:你自己批卷。 张袁野接过手来,看不到一半,脸就红的如腊月柿子,“按满分算吧!” 算学和衍学张袁野更是看不懂,颜子卿试卷上好多提法和叫法,张袁野听都没听说过,但他不敢判错,因为答案是对的。张袁野没听过,不会蠢到认为颜子卿的叫法是错的。算学还好说,衍学一道本来就虚无缥缈——岂不见当今圣上还在困苦攀爬,祈求那一缕仙缘——去改颜子卿的东西!!!自己算个球?把题泄露出去就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真要拿自己和妻儿的命来挡颜子卿的前程:门都没有! 一天下来,颜子卿又是四百分到手, 林晓泉三百六,差距愈来愈大…… 第三天只有两科,时文和制艺。 上午是时文。时文和另一时空八股文相当,一般考三篇,每篇两百余字。算是颜子卿最近几年耗费时间最多的一项。 耗费精力多,不等于收获多。 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每一部分都有固定格式,创造这一体制的第一人据说已不可考,但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次张袁野出的题就是典型的“混搭”: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君子必慎其独也。 这来自两个篇章,上半句: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意思是:之所以说修养自身的品性要先端正自己的心思,是因为心有愤怒就不能够端正;心有恐惧就不能够端正;心有喜好就不能够端正;心有忧虑就不能够端正。 下半句则出自: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独也。意思是:内心真诚,会流露于言表,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独自一人时也会慎重真诚的面对自己的内心。 两句强行混搭在一起,说的虽然都是人的内心,但牛头不对马嘴,于是,就需要靠破题、承题去圆。若是纯粹的八股文,颜子卿还能借鉴诸位“西席先生”们的大作,可这一次,翻遍左右记忆也没有同类混搭范文…… 后面的一道更恶心: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颜子卿是真碉堡了,第二次没能提前交卷。 下午的制艺,在另一时空就是八股文。但在这个空间,大考有讲究,小考的制艺考得是杂乱无比。 制:因地制宜、制定。艺:技艺、工艺、艺术(戏剧、曲艺、音乐、美术、建筑)。就是说,什么都可以考,随便怎么考试都行:让人写几个对联?画一幅画?设计一种农用排水用具?简化某种物品制作流程?完全看考官心情。 张袁野这次考题非常简略,求问:西湖治理之法! 就六个字,带上求问还不到十字,这几个字差点让考生们当即掀了桌子。 此题一出,全场骂声一片。无数考生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近千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你拿出来当考题?你确定自己有答案? 张袁野当然没有答案。谁都没有答案,这道题拿出来纯属就是恶心人。有人希望林晓泉案首,拿走了题。可这样的题,你确定你能写出答案来?既然都写不出来,那就看谁更能吹。最终结果,还是颜子卿更能吹:汇聚三十万人,趁冬季水源枯竭之时,疏浚淤塞、清理崶芜;铸大堤以防河沙,淤泥定期清理;于钱塘交汇处设防逆堤,防海水倒灌;两岸植柳以固河堤…… “还是颜侯更敢吹啊,光是这手好字就该得九十分”张袁野心态一旦平和,看什么都是顺眼的,拿定了主意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蛇鼠两端最终只能害了家人。 “是啊是啊!”教喻们都点头称是,里面有好几个姓名都姓颜,赞扬起颜子卿来,众人自然一团和气。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张榜公布出去吧!” “喏!” 谁会有意见?如今就是最和满的结局。只见县试红榜最顶上写着十个大字: 颜子卿  八百八十分  案首! 第070章 龙神之眼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县试结束第二日,所有的成绩单就贴在了县衙门前的照壁前。 榜首位置赫然写着:颜子卿  八百八十分  案首! 其下,陆续还有第一等:林晓泉  七百九十分  一等第一名 …… 一等还有十九名;二等三十名;三等五十名……其余都算不入等,因为只有前三等一百名有资格去参加九月杭州府的府试。 接下来自然是谢师宴。 千年发展,科举已经到了最鼎盛阶段,科举产生的座主、门生关系已经极度发达。科举残酷激烈。在考生中式与否有很大偶然性背景下,被录考生对录他考官感恩戴德。故尊其为“座主”,而自称“门生”。座师、门生由此诞生。科举放榜后,门生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向座主投“门生刺”,并“拜谒”和“贽见”座主,确认座主、门生关系。一般考生只尊主考官和直接录取他的同考官为座主。主考和同考座主在称谓上又有所区别,主考官,谓之“座师”。同考官,谓之“房师”。 座师与门人关系,只不过是因一场考试改变。一方是考官,一方是考生。考官是奉皇帝命令,照另外时空说法是受政府安排;考生遵循制度应考,考中是水平,被录取是应享受权利。原本是公事公办,本无所谓施恩受恩,可是,不知始自何人何时,居然形成如此浓重私交意识:你录取我,你是我恩师;我录取你,你是我门人。原本里所应当的事,考中上榜后却要感恩戴德。在一千多年时间里,最初座主、门生保持着“以义相结”的正常关系;后来“以利相结”的座主、门生骤然增多;如今座主门生关系已成为党争和政治败坏的重要因素。 为什么?因为此种师生关系是考生这辈子最重要人脉基础,更是庞大士林盘根错节的根系之中最牢固一环。中国人所谓的尊师重教,所尊者并非授业之师,而是官场之师!而对“老师”来说,“我取个少年门生,他后路悠远,官也多做几年,房师也靠得着他。离开官场后,还能保留部分影响力,那就要看门生旧部了。” 终于,这世界最牢固的一种关系结结成了。兄弟可能反目、父子可能成仇,师生不会。因为是利益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命共同体。 如今的张袁野就在内堂之中苦等。因为此刻候在大堂此科中试者,少了一个。 九十九名考生端坐大堂。五张大桌,每桌二十名,唯独第一桌张袁野身边第一的位子空在那里,很显眼。来前,弟子们都带来各种束脩:芹菜(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苦心教育)、红豆(红运高照)、红枣(早早高中)、桂圆(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弟子心意),家中富裕者精致些,家中贫困者简陋些,堆满了半个小屋。 张袁野当然不看重这些,他和靠束脩过活的乡村穷秀才不同。这些前来拜师的门生,以后就是自己人脉。若自己不能再进一步,担任府试主考,下半辈子甚至就只能仰仗这些曾拜过师的学生。因此,对堂下弟子们,自然是能多和蔼多和蔼,能多亲热多亲热。对于那些品学兼优、家中贫困者,张袁野甚至还要拿出银两以资鼓励,助其进学,期其飞黄腾达。 但心中依然有遗憾:最最希望能来的那个没来! “哎!不用等了开席吧!”终究是没等来,张袁野没法再等下去。九十多双眼睛看着,再等就有失体面。张袁野内心深处也感到后悔:若是当天没有答应礼部来人的烂事,今日颜子卿会不会来? 此刻的颜子卿家中也有客人,是颜母老家绍兴府来人,一名远房表舅。 “你这表舅可是长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你和他打交道,多长个心眼”这是颜母介绍完,走前暗自留给颜子卿的话。 “不知表舅来此,何事?”颜子卿看着面前的表舅,姓沈名维进,有点意外:这世间能有如此气质不凡的人?面前的中年男子,仙风道骨、一脸正气、 雍容闲雅、清新俊逸,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也是颜子卿到这个世界后,见过最带有“浩然正气”的人。 “呵,颜侯能否先把房中灯全熄了,学生给颜侯看样东西。”表舅把身态摆的很低,一点没摆长辈架子,因有秀才功名,故而学生自居,又让颜子卿心生好感。 待小厮们熄灭灯火,全部离去,只有微微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内显得一片漆黑。 “颜侯请看!”沈维进从身上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放置于颜子卿面前,随后缓缓打开,边开边透过月光着颜子卿表情和反应。 “嘎吱——”随着盒子的掀开,一个鸡蛋大小、通体晶莹、散发蓬勃绿光的巨大圆形珠子出现在颜子卿眼中。 “啪!”还没等表舅沈维进多说出一句话,颜子卿右手一按,盒子瞬间合拢。颜子卿在盒子刚打开的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但同样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含义:刚才颜子卿瞳孔缩拢的瞬间,已经投过淡淡荧光和月光落进沈维进的眼里。 “有戏!”沈维进心中狂喜,知道此事九成九该是成了。从颜子卿眼中,沈维进看到了紧张、震惊、“惊喜”,唯独没有贪婪,按沈维进预料,事情是朝最好方向发展的。 他那里知道,颜子卿紧是紧张了,震惊了,喜是半点没有。不管是谁,带着一颗移动的小型***到你面前,你也喜不起来。这荧光大珠子是什么东西?放射源。放射的能量和亮度是成正比的,面前这个刚打开盒子就照亮半个屋子,跟个月亮差不多,其放射强度…… 颜子卿脑子里稍微过一遍曾经的那些著名核科学家——十个中有九个半都是疾病缠身甚至癌症去世,面前的这个亮球球,和催命符有何区别,最恐怖的是表舅还用木头盒子盛放,像宝一样抱在怀里。一刹那,颜子卿都有把表舅连人带盒子一起丢出去的打算。 “此乃绝世珍宝‘龙神之眼’,是我一个偶然机会得到。”表舅捧着盒子,像小孩捧着棒棒糖,辗转缠绵 “这么个宝贝,少说能值二十万两!绝对可当传家宝,世代传承下去的!” 颜子卿若不是见表舅捧着盒子的一脸幸福,都认定是仇敌派来谋害自己的。就刚这么一会,颜子卿都觉得自己的脸皮发麻,浑身发烫,头发是不是已经开始掉落……错觉? “颜侯,看到刚才那七彩霞光没有,用眼睛盯着看,看久了是不是有种得道成仙、飘飘升天的感觉?”沈维进终于再次把盒子放进身子,这让颜子卿浑身发麻的感觉好了很多,“这么美的绝世珍宝,颜侯您就不想拥有?” “表舅,你到底何事?”颜子卿想快点结束谈话,让表舅带着珠子赶紧走。颜子卿言语中的急迫,落到沈维进耳中又是另一种意味。 “颜家天下七望、传承千年,这样的至宝,能找出几件?”屋中灯盏再次点亮之后,沈维进看起来仙风道骨。 “表舅,咱们长话短说可好?”颜子卿有点不耐烦了。这个时代的人,特别是文人,说话讲究含蓄,若是没有急事,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说上半个月。其实按照沈维进的构思,应该是 “颜子卿想要得到珍宝”,自己再“被迫提条件”的,事事稍稍有点出乎预料。 “那我就直说了!”沈维进察觉出了颜子卿话语中的不耐烦。“我想用这个绝世珍宝,换你手里的一块地!”见颜子卿没接话,继续说道: “地就在杭州府桐庐县瑶琳村,哪里现在全是荒地,被鬼神侵袭,所以……”这么一说,颜子卿顿时想起自己手里几万亩地中的一块。颜康曾给自己汇报过那块地情况。 按说杭州这样的地脚,不该出现荒地。但那块地据说闹鬼,最后被抛荒至今。几百年来,瑶琳村一万多亩地全是隶属颜家。几十年前开始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鼻孔流血、头发脱落、极度疲劳、恶心想吐,随后逐年严重;接下来,婴儿大量死去,老人换上各种不治之症;年轻人身体日益衰弱……几十年下来,如今留在存中的住户不到十户,全都是无法行动的老人、病残,就剩一口气,等死而已。 颜子卿曾问过颜康几十年来有何异常,可惜没有任何有用线索。瑶琳村除因水源枯竭,曾在几十年前更换了所在的水井位置外,没有任何其他情况发生。 水源——辐射——龙神之眼?一道闪电划过颜子卿脑海。 “表舅,我想问问,你这龙神之眼,该不是从瑶琳村得来的吧?”颜子卿一句话,吓得沈维进魂飞魄散。但在烛光映照下,沈维进的面色却没半分改变。 “哦,颜侯此言何意?”沈维进看起来一脸不解,仿佛一个不想干人问一个不想干问题。稍觉突然,随后自然答道:“前几日从一名不识货的半大小子手里买来,花了二十两,因是白天,被他当做普通玉石卖我了,颜侯问这是?——”表情之懵懂、双眼之诚恳,颜子卿信了。 颜子卿观察着沈维进,双眼有神、呼吸平稳、四肢不僵硬,态度很随意,不像说假话。 他却不知,沈维进心里已经响起疯狂咆哮声:他怎么知道,这事如此隐秘,如今知道的就我一人!他怎么知道的?此事决不能承认,承认就走不出这个门…… 沈维进不傻。为何拿着“夜明珠”找上颜子卿?“夜明珠”这样的宝贝,若想卖出去,买者必须具有几个条件:一是出得起价;二是有收藏欲望;三是信誉要好;四是要知根知底。沈维进和颜沈氏有那么点姻亲关系,颜子卿信誉良好(听说连车麻子都放了),具有沈维进眼中的所有条件,所以才会找上门来。这颗珠子,若是拿到萧家、宋家、甚至白家、韩家去,也许第二天自己尸体就沉到河底去了。可惜,沈维进算错了一点:颜子卿本人。 “表舅真不知道?”颜子卿若不是知道辐射和瑶琳村村民的联系,也许就不会再多问。沈维进的所有言行都表明其并不知情,因为他摇头茫然的样子,实在太真。 “那就麻烦了?”想着自己的地盘上有个特大辐射矿,颜子卿坐卧不安。幸亏村子基本已经无人,是个鬼村,否则会出大问题。“表舅,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颜子卿打算赶紧找颜康问问,最好马上把活着的人全部迁出去,那个村落以后不能再住人。 “这就结束了?”沈维进一脸不信,转折太大,虎头蛇尾。刚刚一句话已经说到根子上,却结束话题,难道是陷阱?可有必要么? “那个!换你地的事?”沈维进支支吾吾,舍不得走! “哦,表舅为何非要那块地?”颜子卿醒过神来,“表舅难道不知道,那块地闹鬼?” 沈维进说完,就突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贪,就是太贪。刚才颜子卿明明已经转开话题,自己还提他作甚?人,往往就是被那么一丝欲望蒙蔽双眼,做出利欲熏心的事来。即便如此,沈维进依旧没有半点慌神。 “那处荒地,留在那着实可惜。若是按上田买卖,也能值几十万两,学生生平不信鬼神,所以想用这个‘珍宝’换取荒地,看看能否请人耕种。若是成功,那就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一块传承之地。”沈维进说起子孙来,忍不住叹口气,别说颜子卿,连他自己都信了。边说,边端起旁边桌上茶杯,慢慢啜口茶。 “表舅!咱们谈谈,以后怎么开发那块地和地下宝贝的事吧!一九开还是三七开?” “砰——铛!”茶杯掉落地上,摔得满地碎片。 第071章 木薯酿酒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沈维进没等到一九开,更没等到三七开。 打茶杯掉到地上的那一瞬间,颜子卿就知道自己先前一直看走了眼。 若不是母亲临走前的那句话,若不是自己知道这“龙神之眼”到底是什么鬼,若不是自己能把村民惨状和辐射联系起来,若不是……沈维进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那样璀璨的“珍宝”在颜子卿眼中只是一块石头,远不如一亩地值钱,颜子卿始终未曾动过半点心。 若不是沈维进的贪婪暴露了自己,根本没人能揭穿沈维进这个人,因为,太像了。你见过有人长着一张濮寸晰的脸,带着陈到明的气质去当骗子的么!若不是那句几几分成的话瞬间击破沈维进的心神,茶杯落地,颜子卿的试探,就以失败告终。 “诸位,以后沈维进沈先生就是我凝斋书院的先生之一了!”颜子卿把沈维进介绍给众人。 沈维进长须飘逸,温文儒雅,瞬间就得到山长张清石的好感。虽说只有秀才功名,若只是给如今学子们上课,那是绰绰有余的。 “沈兄谈吐不凡,乃是人中俊杰”二师兄卓清白,虽说心有沟壑,但依旧被“沈先生”的外表和谈吐震惊。颜子卿预计,若真把沈维进留在凝斋书院,几年之后,两位师兄被其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其实,书院并不太缺乏文科类教习。光是杭州一府,落地举子、不举秀才就以千计,请上十余名无心科举者,到书院教书识字根本不难,难的是理科教习。 这个时代和另一时空古代一般,都是重文轻理。大多数学子文科知识都挺扎实,屡试不第的原因往往都出在理科、衍学上。张清石只能一封信一封信的写给以前的同窗、同年、好友,一起想办法。颜子卿也只能抓着一个算一个:沈维进恰恰还是一个理科人才,至少数学很不错。 “沈先生只是暂时的,以后先生们宽裕了,先生还有他用,”这是颜子卿留下的话。 沈维进当然不甘心留下来当先生。但颜子卿答应的分成实在太勾引人,而且颜子卿说了,“神龙之眼”回头帮他卖出去,只收点手续费,这叫沈维进咬着牙也得认。当然,最核心的不是以上两原因:如今已经知道了地下的秘密,若不想颜被子卿灭口,就只能跟着颜子卿混。 像沈维进这种人,其实是做大事的,只可惜没有其施展的舞台。沈维进第二天就赶回绍兴老家,处置好家里琐事,几天功夫就把家搬到杭州,不光自己,来的还有其妻子、二女。其行动之坚决、处置之果断,乃是颜子卿这世见过人中第一。 “咱们啥时候把地下那些东西起出来?”这是沈维进剥开仙风道骨的表皮后,表露出的实质。 “不到时候!——” 下次科举是府试,要到九月才会开始,而且主考是苏和仲。 因此,整个三月,颜子卿只做了两件事:一是为方鸣石立像,凝斋书院正式成立。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颜子卿师兄弟三人,亲手在立像处挖开一个坑。颜子卿捧着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轻轻的放置到坑底,坑底已经放下一个上等棺木。三兄弟一起捧土填埋,一起长跪不起,一起哭的像个孩子……随后纤夫们把土地夯实、铺上平整的石板、灌注米浆……最后,把一座近十米高的汉白玉巨型雕像抬到底座上,固定完整。 随后,颜子卿亲自从花果山中选了一颗两米高的桃树,一颗两米高的李树栽到塑像两边。亲自除草、亲手浇水,亲自剪枝、亲手施肥。希望来年桃李芬芳的时候,方鸣石能坐在树下吟诗作画、稍事休息;希望凝斋书院桃李天下的时候,卸下肩上的重担,由孩子们来承接。 又是一个风轻日暖的早晨。一千名凝斋学子在张清石、颜子卿、卓清白带领下,齐齐跪在雕像前面,大声朗读院风:“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修古好学、务得实务,每求真是。” “当铭记至圣先师凝斋公训: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凝斋学院成立当日,没起一丝波澜,没有一人观礼。甚至连近在咫尺的杭州城内,都没几人知晓。只有方鸣石曾经呕心沥血教导出的三名弟子,和一千背负着各种原因汇聚到一起的孩子。 书院并不豪华,更不厚重,只有漫山的桃花和翠绿告诉着世人:这里有无穷的生机和活力。 书院主体结构完成以后,学生们的日常活动由“义务劳动”改成了“体育运动”。山下修建了一百多个单杠、双杠、攀岩、匍匐相关的器具和二十个篮球场一个足球场,每天下午两节课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动物膀胱充气后缝制的篮球、足球变成了学生们的最爱…… 颜子卿不爱篮球,喜欢足球。等“工匠”们学会规则后,终于开始了大汉第一场正规足球赛。开始的时候,颜子卿所在队伍所向睥睨,因为所有人都不敢冒犯他……半月后,颜子卿队伍像某国国足一般每战必败,因为他的队友都只传球给他,对面只需防住他一人便可。颜子卿的百般天赋,可惜没有一项在足球上。 颜子卿还很喜欢给学生们当教练,这回倒是每战必胜,因为23人大队伍全是他亲手挑选的,相当于传说中的“校队”。校队里有几个孩子极具天赋,一个叫文履善的擅长组织、策划,很像颜子卿喜欢的齐祖;一个叫沈存中的孩子,个子不高,聪明伶俐,喜欢一击必杀,貌似梅老板;再有个杨宠,牛高马大、身材出众、力大无穷,像佩佩。 在蹂躏和被蹂躏之间,颜子卿最终选择了蹂躏别人…… 第二件事是关于那一百五十万亩地。 年前,冬耕之时,二十万亩中田都种下了小麦,如今麦苗还小,正由灾民们细心打理。但除了那二十万亩中田,可是还有一百五十万亩下田。下田因各种原因,或浇灌不易、或土地贫瘠、或多是沙土、或易被水淹,是无法种麦苗的。于是颜子卿当时下令种上了木薯。 木薯是这个世界特有植物之一。藤条通体发红,长有白点,在任何环境土地都能生长,产量惊人。结出的木薯拳头大小,一掐会出现白色浆状物,粘在皮肤上会瘙痒发红。木薯有轻微毒素,不能多吃。但在人饿极的时候,搭配上一些解毒野菜,比如蒲公英、鱼腥草之类,再伴上杂粮,也是可以食用的。只不过吃过后,会有各类不适反应:头晕、恶心、呕吐之类,只不过这些症状和饥饿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颜子卿命令种植木薯,管事们二话不说就安排了下去。因为众人都知道,颜家的粮食支撑不到第二年秋收。二十万人,平均每天每人要吃一斤粮,这还是有野菜、野物搭配的情况。一天一千六百石,一月就是五万石粮食。若按照九月才能收获计算,至少需要五十多万石米,可颜家仓库里只有三十万石,也就是说冬小麦收割后,颜家还要买上一批粮才够灾民们挺到第二年九月。 颜子卿种木薯的命令,在所有人、包括灾民们看来:就是打算节省那二十万石米,用收获的木薯坚持到九月的意思。管事们认为很正常,灾民们认为也很正常。任何一个灾民看来,颜家都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也不应该再继续免费提供粮食。所以,灾民们已经做好用木薯搭配其他野草、杂粮食用,坚持到九月的打算。 但颜子卿却做出了:春耕前,把所有木薯全部翻出,汇聚到三个地方。春耕时全部下田按各自条件,六成种玉米,四成种红薯、土豆的命令。 三个汇聚地点分别在云西富阳府庆平县风云集、杭州府乍浦镇和泉州府风桥镇。为何,因为一个在云西、一个在云东、一个在云南。木薯一旦出土,只有十五天存放期,十五天之后便开始腐烂。这次一百五十万亩下田,每亩出产的木薯并不多。因为天气寒冷、生长缓慢,播种较晚的原因,每亩只有区区一石。可一个行省的木薯,汇聚到一起也是几十万石的重量,用船来运是绝对来不及的。云北云东的木薯还可以通过银江、富江、钱塘江顺流而下,快速抵达乍浦;云南和云西的则只能择地处置。 除乍浦外,风云集和风桥镇这两个地方,是这次灾民比较集中的两地。两处各有近十几万亩土地种植木薯,可就地处理,最关键的是两地靠水,运输方便。 “把它们全部酿造成黄酒!”这是颜子卿最新下答的命令。 “黄酒!?”白家家主白宗吾和韩家家主韩一清面色凝重。这已经是半年来,两人第三次碰面。第一次是联手“帮颜家买地”,第二次是在杭州,这是第三次。 “不可能!这木薯成酒以后,又酸又苦又涩,毒性强烈,根本不能饮用!”韩一清头疼愈裂,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若是别人这么干,二人只会当其发疯,但颜子卿这么干,不得不让人深思。 “淡定!淡定!”白宗吾年岁大上许多,自然沉稳许多,坐在茶几旁的姿态,和其兄长白宗虞有九分相似。 “淡定?如何能淡定?若是他真有去除木薯酒毒素的法子,你我还如何淡定得起来!”韩一清这话发自内心。除了官府垄断的盐和铁,这个世上什么生意最赚钱?不是丝绸,不是瓷器,不是粮食、不是马匹,是酒。只有酒是消耗品,需求巨大,还可以随意哄抬价格而不会引起官府打压。最近几十年韩白两家为何能迅速崛起、敢和颜家掰腕子,就是垄断了云州近一半的白酒、黄酒生意。 此界的黄白酒区分当然和另一个时空不同。白酒只是酿造过程中工艺更复杂,出的酒水更透明,香味更纯正的酒液。而黄酒则是色泽浑浊得多,酸味较浓,档次更低的酒。 当然,酿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是粮食耗费严重,一斤酒水往往需要两斤米,或三四斤杂粮才能酿出;其次,酿酒需要运输、储存和销售渠道;最后,这个时代的酒,往往质量很次。因酿酒工艺、水平、器具原因,无论白酒还是黄酒都只能酿出二十度左右的酒液,再往上就只能靠窖藏——一切交给时间。刚酿出的酒水一般都浑浊不堪,经常伴有苦味、酸味,只有深埋洞中、地下数年后,酒液变得香醇可口,才是顶级酒水。 普通人一两百文能买到的,自然都是没窖藏过的酒水,即便是这等酒水的,依旧是兑过水的。顶级酒楼、达官显贵饮用的美酒,最次也是几两乃至几十两一斤的酒液。 韩一清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旦颜子卿掌握了去除木薯毒素的方法,对于两家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灾难。也许短时间内,无法摧毁韩白两家多年建立起来的销售网络,但时间一久,绝对能给韩白两家带来巨大威胁,至少在黄酒买卖方面。 “应该不能吧,若是能,这法子千年以来早该有了!没听说过呀!”白宗吾仰起头,翻遍脑海中所有记忆,也找不出半点能去除木薯毒素的只言片语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一清面色阴沉。颜子卿的命令发布后,富阳县境内的风云集顿时车来船往。一个个灾民推着独轮车,或一石、或两石,排着队给颜家交粮;几十上百的渔船等在码头,靠岸后向集内卸下木薯,再去换装其他木薯。 “是啊!决不能掉以轻心!”黄酒好酿,只要工艺、手艺不出问题,一般都能成功。颜家的木薯酒一旦开始酿造,出黄酒的可能是百分百,虽然售卖价格便宜,但扛不住成本低啊!一百五十万亩地,不说挣钱,只要能把每年交给官府的税赋,三十万两银子能交齐,那就是件让韩白两家“绝望”的事。 韩白两人算过。一百五十万亩地,这次减产,就算只有一百五十万石木薯,晒干后能得二十万石木薯干,按照十比一重量出酒水,就是两万石黄酒,一斤最次的黄酒最便宜一百文,也能卖出十五万两银子。这还只是按照亩产一石算,若是全年都种木薯,亩产十石呢?那就是一百五十万两……当然,利润不能这么算,毕竟人工、运输、销售环节都有耗费。但即便这样简单算算,也吓坏了两人。 以前不是没人没打过红薯、土豆的主意。但这些新来物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亩产六石左右,这两种作物对土壤没太大需求,沙土、涝土都行,但有个条件:需水。下田能满足种植条件的,并不多。而且两种作物出酒率很低。因工艺问题,晒干后蒸煮,十几斤才能出一斤酒水,再加上人头税、役税几项成本一加,比起稻米也低不到哪里去,所以绝了用红薯、土豆酿酒的心思。 但木薯不一样,那东西产量太吓人,旱涝都能种,产量是红薯、土豆的两倍,还不需人照顾。若是真有能去除毒素的方法,就算刨开各类杂税也是有很大赚头的……现在两人唯一关心的只有毒素问题? 第072章 绝对有毒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对待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关心方式,有些秘密,盟友可以分享,有些不能分享。 云北行省,扬州白家。 “家主,三十名‘自愿’试吃的奴仆准备好,可以开始了!”几名白家核心族人围坐在白宗吾身边,个个眉头紧皱,气息急促。 屋檐之下,三十名身着奴仆杂役服饰的下人跪坐成三排,强压着心底的不安,装作平静地等待着发生的事。 “开始!”一声命令,白府大管家手掌一拍,十余名小厮端着各色“精美菜肴”,走到庭院中,依次给“客人”们上菜。 木薯饼、拔丝木薯、炸木薯条、木薯豆腐、木薯炖牛肉、烤木薯、木薯粥……只要能想到的,几乎全都端了上来。木薯的汁液、茎叶、薯皮、过滤后的残渣,全都被做成了各类食物,虽然没注重色香味意形,但蒸、炒、爆、煸、炸、熘、煎、烧、焖、烩、氽、煮、炖、炝、腌、糟这些凡人能想到的做菜方法,全部都用上了。 “开吃!”再一声令下,不管饿不饿,众人捡起面前餐桌上的“大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没人愿意吃,但在家主面前,也要有好的表现不是。 “二弟和孙儿们都去查阅各种典籍去了”白家长子小声告诉白宗吾。 “儿呐,你说这东西真的能吃么?”白宗吾手里拿着一块半拳头大的木薯,仔细端详着,就像在看一件艺术品。 “当然不能吃,连最穷的奴仆家都不吃,野兽都不看的东西,怎么能吃!吃了会中毒的!” “可那颜子卿用它来酿酒,万一要是……” “不能,父亲!要有法子,几百年来早有人知道了。管家找了上百名老农问过,没有一个说能吃。就算和在野菜、杂粮里,每天也绝对不能超过半斤;榨出来的汁液毒性更强,比整个吃更厉害。”白家大少爷非常肯定。 “那,姓颜的为什么这么干?” ……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再到晚上,吃完木薯的仆役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怎么没事!?”白宗吾眉头更加紧皱,看着自己长子。 “管家说发作慢,恐怕还得好一阵子!”这次,白大少也没那么肯定了。“二弟他们去查阅典籍去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 第二天大早,试吃的众人还是没有反应。白宗吾坐不住了,拿起面前的匕首,“唰唰”切下几片来,注视片刻,一片一片的放进自己嘴里……边嚼边自语“不可能呐,不可能呐,不可能”,没多久,一整只木薯就被送进肚皮。 “爷爷,爷爷!我查到了!有毒,绝对有毒!《草本纲目》中详细记载:木薯,微毒,溶于水,不可解不可调和!”白宗吾孙子白呈俊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跑过来,“书中还记载,经过蒸煮做熟的木薯会延迟一天发作;身体强壮程度不一,发作症状不同!” “啊!?——可要是生吃了呢?” “额,那我查查,嗯——”白呈俊再次低下头,“那就很严重了……” 云西行省,九江府韩家。 “韩昭,去,把我这封信送给我们的朋友。他们能帮我们,解决掉那些我们不好出面解决的问题。”韩一清把一封盖有火漆的信函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家仆。家仆二话没说,微微鞠躬,转身离去。 韩一清抬头看天,“管你兵分几路,我只一路来、一路去!”说完唱起平日最喜欢的戏曲,“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 县考前,颜子卿的生活作息基本是两点一线,吃住在“花果山”,偶尔回杭州城;县考后,改成了三点一线:书院、颜府、乍浦镇。 在书院,阿拉伯数字已经全部教授下去,面对那群蠢到飞天遁地、丧心病狂的学生,颜子卿也是无语。一个最简单的五加五等于十没问题,一旦涉及到进位,五加六就不会;有的用算盘能轻松计算千以内加减,给只笔就抓瞎……颜子卿编的教材,好多秀才出生的教习也看不懂,只能坐在下面和学生们一起接受颜子卿的授课。幸亏坐在台下的学生们学习起来都很认真,没半点杂音,眼神坚定,否则颜子卿都能崩溃掉。 教授完两位数乘以一位数进位算法,颜子卿丢下书本,快步朝“工匠”们驻地跑去。此刻正值“工匠们”身穿皮甲、外套藤甲,负重三十斤五千米长跑。颜子卿觉得,只有和他们一样,出满身汗才能救回快要死掉的脑细胞。 出完满身臭汗,在学院专为颜子卿一个人建造的桑拿室洗个澡——教习们专用温泉房旁边,吃过午饭,骑马来到杭州湾外的乍浦小镇。 “黄酒酿造如何?”颜子卿走进乍浦镇内专为酿酒开辟的地下室。 “绝对没有问题,少爷”如今负责乍浦小镇日常运行的是颜福。从跟随颜子卿回到杭州后,颜福的安置问题就摆在桌面。毕竟颜康在颜府担任管家多年,忠心耿耿,总不能回来就撤了他的职位,那会让杭州的老人们寒心。 但颜福和他的两个儿子是颜子卿最信任的人。于是颜福就到了乍浦镇,担任小镇镇长,他的儿子三斤为副,替颜子卿掌管着这处核心之地。 “用了少爷的过滤法,酒液清澈许多,也少了很大酸味,可惜苦味没能去掉!少爷,这是第一批!”颜福对颜子卿有盲目的忠诚,他的儿子三斤站在一边,端着一碗已经快要成型的黄色酒水。 “可是,少爷,这酒绝对有毒,不能喝的!”颜福虽然把事情认真做完了,但忍不住向主人说出自己疑虑。 “嗯!”颜子卿端起碗,透过灯光看着湛黄、微微发浑的酒液,因抖动,酒水发出金色的好看波纹,“我让你找的泥瓦匠、陶匠都找好了?” “找好了,全都是和咱们家签了死契的世代匠户,他们的家人全都掌握在咱们手里”虽不知道颜子卿要做什么,但不妨碍颜三斤把颜子卿发出的命令一丝不苟执行下去。 颜三斤原本和弟弟四斤一起到达晋阳,受父命随颜子卿从军的。但颜子卿为给颜福留下一子,把其留在晋阳,几年来没能跟随上战场,只作为晋阳、杭州两地信使,跑了数次,战死族人抚恤也是他做的。眼看弟弟四斤跟随在颜子卿身边,作为心腹,日益重视,心中也感焦急。这次奉颜子卿之命,怎能不尽心。 “嗯,好!”这次酿酒,颜子卿把四斤派往了富阳府风云集,把颜子云派往了泉州风桥镇,既是为了让信得过的人主持大局,也是为了锻炼俩人能力。 颜子卿丢出一份图纸:“半个月内,按图纸把里面所有的器具打造出来!图纸你保存,打造完立刻销毁。从现在开始,一年内工匠们隔离,不准和任何人接触,他们家人和他们住到一起,好吃好喝供着!” “喏!”颜三斤亲自拿起图纸,折叠起来,贴着身子放好。 “家族的船队如何了?”颜子卿掉头问颜福。自从上次丝绸事件之后,颜家船队损失惨重,几乎陷于停顿。 “颜商已经重整船队,正在从灾民中招募会水的加入”颜福负责此事,“上次缴获的几十条五桅大船,只能近海行船,出不了远海,如今家里能出远海的船只有六条,若要临时再造,需要时间……”造大海船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船匠颜家还保留着,但巨大、干透的木材,鱼胶、缆绳、水手等等,都不是短时间能备齐的。 “嗯,从上次车麻子一战中表现不错的人手,提拔些会水的人担任船长”每条船都需要一名船长。也多亏颜家地处南方,孩子们七八岁便整天泡在水里;若是在北方,一百人里也很难找到几名懂水性的,更别说能水战。 “他们担任船长?可他们跑不了远海——”家丁们忠心、勇猛是够了,能力上还差一大截。 “不用出海,就是在云梦泽和近海运点东西!”其实,运东西根本用不上五桅大船,光凭颜家的小船就能胜任,实在不行还有漕帮。 颜子卿心中焦虑的是水匪。眼看四月将过,漕帮和颜家分布在云州各处客栈、酒店的人都没有消息,这让颜子卿有点烦躁。等着敌人前来进攻的感觉,实在很被动。乍浦镇经过上次的车麻子袭击事件,半年时间里,把镇子周围一丈高的围墙加筑到了两丈。虽然还是没太大用,但至少有水匪袭击的时候,能稍稍抵挡一阵。再说,镇内还有好几百见过血的家丁,颜子卿并不担心。 一些大的府城、县城颜子卿也不担心,因为还有官兵帮忙守护。官军们打叛匪和倭奴不给力,面对水匪还是信心百倍的——前提是守城,别在野外作战。 颜子卿担心的是颜家在各县下属的乡镇、村落,虽然那些地方不致命,但却是灾民们汇聚的地方,人口密集,一旦被水匪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少爷,这是四斤从富阳那边送来的密函!”一名亲卫拿着封信递到颜子卿面前。“四斤的密信!?”上面有颜子卿和颜四斤约定好的密码,确实是四斤的信。四斤的信函没写别的东西,只是告诉颜子卿有人可能要袭击风云集,还额外附上了两封别人的来信。字都不多: “颜侯亲启:日前得消息,房见鼎或伙同车麻子等人袭击风云集,望颜侯早做准备!” “颜侯亲启:元宵蒙兄恩赏,得花灯一枚无以为报;今悉房见鼎或袭兄风云集,望兄早做打算!” 没有因由、没有日期、没有署名,什么都没有!两封这没头没脑的告密信。 颜子卿抬起头,沉思片刻:这是何人送来的?到底有何企图? “焦土万里房见鼎!寸草不留车麻子!”颜子卿握紧拳头,信函的内容没有告知颜福等人。 “去,召集冉八他们,还有苏定远在书院的那些人,带齐家伙,久了没动弹,是时候活动活动身子骨了!”颜子卿对亲卫吩咐,“对了,让苏定远把沈先生也带上!”沈维进这种老狐狸,满身心眼,带在身边至少有个出主意的人。 “喏!” 第073章 吾有一计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文青,那毛海峰上岸一事,准备如何?”说话之人,相貌阴咎,脸色焦虑,眉头紧皱,此人正是去年底复任云州总督职务的朱子清。 若说起这朱子清,还和颜子卿老师方鸣石有过一段恩怨。当年构陷方鸣石入狱,最终自己也没能得了好去。交州总督一职,直到八年后才落于其身,上任不过两年,在总督位置上刚尝到点甜头,就遇九夷作乱。朱子清亲帅七万大军征伐,惨败,被九夷追杀百里勉强保住性命,随后三个月,叛乱席卷交南行省七府四十二县,交州糜烂。 此战之后,朱子清被撤职查办,押送进京。但其运气不错:其一,有个好老师。当朝首辅李悝,为其百般开脱,总算保住一条性命;其二,接任者比他还废。继任总督是叶次辅的人,接任之后连续几场惨败,输的比朱子清还彻底。贼人烽火几月间由交南席卷至交西、滇东,在这场比蠢的竞赛中,满朝诸公发现,朱子清原来还不是最废的…… 最后,在李悝说项下朱子清再次起复。交州总督是不能干了,正好云州出缺,于是空降云州担任总督。上任云州,叛匪是暂时不用理会了,但有更棘手的东西:倭奴! 此世倭奴,其为祸之深,比另一时空明朝还要惨烈。人数更多、实力更强、更加残暴、更加贪婪,朱子清上任前,云州连年被倭奴犯边,百姓苦不堪言。不过,最近几月倭奴危害稍稍减轻,因为朱总督上任后,正与几名倭奴首领开展谈判 朱子清为何谈判?因为他怕!一辈子都没打过仗,好容易当上总督,交州就乱。七万大军被三万土著杀的丢盔弃甲,丢地丢人,差点连命也填了进去,能不怕?所以,朱子清宁愿每年给倭奴们“上供”,也不愿再打下去。当然,“上供”是不能让朝廷知道的。即便谈判成功,也要以其他方式汇报此事,因为大汉是从不与任何敌人“真诚”谈判的。 倭奴们为何谈判?能不用命就能抢来东西,谁不干!朱子清之前,大汉从没有任何人与倭奴们“真心”谈判,十几年下来,谈完打,打完谈,每次抢劫都要损失不少人。愿意和倭奴、海盗们谈判的,朱子清是“最有诚意”的一个。除了金钱,强盗们还想要得更多,比如说:开海禁…… 按朱子清想法,每年防御倭奴、海盗的费用都在百万两以上,与其丢在海里,还不如拿来送人。朱子清算了,哪怕每年拿出费用的一半,谈判都有九成把握谈成。所以迫不及待问起了新招募的师爷,云州本地人,极其熟悉云州事务的名人:徐文青。 徐文青,绍兴府山阴县人。自幼以才名著称乡里,聪颖异常,文思敏捷,六岁读书,九岁作文,十多岁时仿《解嘲》作《释毁》,享誉远近。他乃家中庶子,父亲在其出生百日去世,亲母被赶出家门后由嫡母带大,随后一直跟随嫡兄生活,地位低下。成年后“貌修伟肥白,音如鹤唳”,时常中夜呼啸,宣泄愤慨。二十一岁,入赘绍兴富户潘氏,并随任典史的岳父潘克敬游宦云州,协助****,能力极强。 其人才高八斗,却在科举道路上却屡遭挫折。二十岁的他考中秀才。此后,五次参加绍兴府乡试 ,已到三十五岁,始终也未能中举。此外,二十五岁时,徐家财产被豪绅无赖霸占,所属的房产、田园,荡然无存。二十六岁,妻子潘氏得病早逝。人亡家破,功名不第,徐文青不知所措。元祐三十六年冬,复任云州总督的朱子清,为对付倭奴入侵,将徐渭招入幕府,充当幕僚。 “总督大人放心,那‘老船主’王植的义子毛海峰马上就到云中城,所有安排学生已经打点妥当,绝不会出纰漏。”徐文青做事,朱子清很放心。朱子清能力如何暂不评价,有个最大好出:自己不会的,愿意用人。当然,用对了人自然事半功倍;用错了人,上次交州的事就是教训。 王植和毛海峰又是谁? 若说起中国历史上的倭奴,所有人都极其痛恨。但分析后都明白,倭奴之祸,里面的真倭反倒是少数,大多是破产渔民、海盗、南洋人、欧洲人。这个时空有些相似,不过真倭占了一半,剩下一半才是所谓的汉奸。 王植就是倭奴中最大的那个汉奸。倭奴们脑袋不好使,打仗不怕死,一根筋总是冲在最前面,作为炮灰是好用又好使,可他们不识路。倭奴之乱,其实百年前就已经开始,百多年你抢我抓,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如今,倭奴势力之所以如此庞大,那要拜这个人所赐,“老船主”王植。 王植也是云州人,早年做走私贸易,纵横大海,随着生意的不断进行,船队越来越庞大,手下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丰厚。随着实力增长,野心也不断萌生,特别是最近十余年。十年来,倭岛上诸侯大战,王植利用贸易关系,与交战双方同时交易,赚的盆满钵满。 倭奴诸侯间的战争,总有失败方。败了的武士混不下去,很多便投靠到王植手下;还有战败的大名无处藏身,于是一拍即合,开始祸害整个东海。东海之上,原本有上千岛屿,虽大多不能住人,但总有不少体量巨大的大岛。王植利用手下海盗和招揽的倭奴,联手战败的大名共同占领这些岛屿作为基地,终于开启了纵横四海的“海盗王”事业……论人口实力,也许有倭奴大名在王植之上,但光凭船队实力,称王植为“东海王”,是名副其实的。 毛海峰就是王植义子,也是其最信任的心腹,这次就是代表王植和其他倭奴大名们,上岸来谈判的。 当然,这一切颜子卿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无暇理会。因为他即将面对的是整个云梦泽中,实力最强两股海盗的联手一击。 “来者如何说的?”颜子卿问四斤。富阳府庆平县风云集内,颜子卿坐于主位,冉八、颜战、苏定远、查致远、折家兄弟、狼嚎、棘奴端坐两边,最底下还有两名相貌相近,稚气未脱的小将,却是那单大儿子,单雄、单信兄弟。 颜子卿右手最近位置留给了沈维进,沈先生如今还惊魂未定:莫名其妙被苏定远带到这里,到处的刀枪剑戟、弓弩铠甲,好不吓人。但从其脸上看不出半点异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世外高人。 “来人都不认识,说是替别人传信。传信者说:感念少爷恩救二十万百姓之情,特来报信!”颜四斤把最近集内的异常全都汇报一遍。半月来,集内闲杂人等确实多了不少,可惜这个集最近半年人口猛增,很多人相互不熟,难以详细定位。 “来人带话,房见鼎要倾巢而出,汇聚车麻子手下,怕不低于两万。至于其他,再没说什么了!”颜四斤回忆当日见面情况,最后加一句,“最近集内陌生面孔明显增多,确实值得怀疑!” “两万?——”全场有一个人提高了嗓门! 沈维进的惊呼引来所有人探寻的表情:两万很多么?冉八发现,坐在上面的沈先生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淡定;单雄、单信兄弟俩压根不知道两万什么概念,只觉得非常兴奋。 “两万水匪而已,不是银狼军!”凡是参加过晋阳解围之战的军官们,没有一个把两万水匪放在眼里。颜四斤朝沈维进解释道:“若是上次那种乌合之众,别说两万,十万也是很好杀的,时间长点而已!” “十万!——”沈维进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凉飕飕的,要知道如今还是四月天。可即便四肢发凉,面色依旧很淡然,除了眼珠子在乱转。 “怎么才知道他们何时来,从哪来,怎么来?”风云集外只有一个交易市场有空地,勉强住下了颜子卿这几千人,可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镇民们暂且不说,官府也是要过问的。 “那还不容易”沈维进眼看众人没有答话,约莫着大家都没主意,硬着头皮说道:“学生有一计,不过打起来以后,能否让学生先躲上一躲!” 云梦泽雷泽岛,岛中心有一个精致的小院。雷泽岛方圆近百里,上面有几座小山、一片丘陵,面积将近七百万亩,是云梦泽内最大的大岛,以前原本隶属云西行省,有居民上万,还曾建衙,上缴税赋。十几年前终被房见鼎攻破后占据,如今是其大本营。 小院内一个大厅,如今正杯光烛影,吃的一片狼藉。 待众人吃饱喝足,当头一个遮奢大汉拿着牙签剔着牙,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老大,东面的‘朋友’把答应的米和银子都送过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一名房见鼎手下询问着坐在最中间的老大,云梦泽四大寇之首、焦土万里房见鼎。 “急什么!”房见鼎感觉还没吃够,又用手捞起一大块炒腰花丢进嘴里,大口嚼着。 “可,俺们已经答应他们了哇?” “老五,你该不是有病吧?咱们水匪什么时候讲过信用!啊,哈!哈哈哈!” 众人没想到,这货还是个讲信用的水匪。 “也是!”老五想想,自己也笑了。“前阵车麻子来求大哥,大哥答应了,我还以为——呵呵” “大哥是看车麻子可怜,随口敷衍于他!那阵子忙着和陈复之抢地盘,哪里顾得上他。这狗娘的陈复之,近年愈加嚣张,等干完这一票,定要让他好看!”一个肥胖水匪脑门上绑着纱布,头上的刀伤就是陈复之赠予的。 “我看,与其去抢颜家那帮穷鬼,还不如直接把九江府韩家庄给端了,准保能翻出不少好东西!”这匪嘴里的韩家庄就是韩家的云州老巢,地位和杭州府内占据北城一半的颜家府邸差不多,韩家偏房支脉大多在那繁衍生息。 “哎哟,二哥说得对!俺昨天晚上在梦里,也是这么想滴!”“哈哈!”“俺也是!” “大哥,有您的信!四眼他们从风云集发回来的!”一名水匪匆匆冲进大厅,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细心人能发现,是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 “哦!”房见鼎用满是油腻的大手展开纸片,只瞟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挑战书?姓颜的给我挑战书?三千人挑战我三万人,而且还——” 房见鼎为何如此激动?因为此匪生平有个习惯:喜欢写挑战书。 不知是小时候受了刺激还是长大后习惯养成,但凡抢劫、杀人前都喜欢“先礼后兵”。定好时间、地点、人数、方式,然后拿刀开片。当然,这货也不傻,以弱击强的事是从来不干的。每次“挑战”几乎都是对手被迫“应战”,疲于奔命、身处绝境而死:房见鼎最喜欢这种眼神。 “查看清楚了?只有三千人?”房见鼎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成为云梦泽最大水匪,不是没有因由的:做事之前探查敌情,而且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昨天回来的探子说了,绝对只有三千人。对了,还有几百匹马!”负责打探的首领拍着胸脯,庆平县方圆百里全都探查过,几条相关水域全都埋了钉子,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自己。 “三千人,几百匹马!好!好!好!”房见鼎这次是气疯了。纸条还上说了几件事:颜子卿找了几个戏班子天天在集上演戏,戏子们穿着印有“房见鼎”名字的戏服;小丑们脑门上写有“房见鼎”名字,到处逗乐;就连地上的猴,也穿着“房见鼎”三个字翻跟斗……整个风云集热闹得跟过年一般。 “去,派人告诉车麻子,一天后汇合;三天,三天内我要血洗整个风云集!”大厅内,传来房见鼎疯狂的咆哮。 第074章 有礼有节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PS:下周每天2更试试水,上午一章,下午一章。 “表舅,你的计策奏效了!”颜子卿把手里的挑战书递给身边的沈维进。 “哎!他还是那样,受不得刺激!”沈维进摇头叹息,怒其不争。颜子卿递过来的挑战书,看都没看丢到一边。房见鼎挑战了别人一辈子,怎容别人抢先挑战。临出发前,终究还是没忍住,写了封挑战书,派人送到风云集来。 “哦,表舅对房见鼎很熟悉?”颜子卿奇了,看来自己对表舅还是缺乏了解。 “早年出去跑江湖,三教九流都见过些”沈维进眼珠子又开始转,明显没完全说实话,“不光是他,凌和、徐惊天、王植他们,早年也打过交道的”此话一出,颜子卿对表舅刮目相看。 凌和是谁?十几年前云梦泽最大水匪,当时的房见鼎在他面前,只有跪舔的份;徐惊天是谁?上一代海盗王,王植刚出海那阵子,拜他做过干爹;王植就不说了,这一代海盗王…… “表舅和他们都熟?”颜子卿这问题让沈维进有点不想回答,最终还是张了口。 “呵呵!熟说不上,他们有时候抢到珠宝需要鉴定、销售什么的,我也就帮点小忙!” “这忙就不小了!”颜子卿眼神怪异,原来自己的表舅还兼职销赃,这算不算豪杰隐于野! “难怪表舅能为几位侄儿挣下如此家业”沈维进在绍兴家产可不少,宅子不算,光土地就上万亩,若不是为瑶琳村地下埋着的庞大财富动了贪念,现在还在绍兴做他的富家翁。 “呵呵!”沈维进笑的很自然,可内心早就把颜家祖上几十代咒了个遍。颜子卿自始至终没威胁过自己半个字,可就是摁着自己不走;自己倒是想过干脆把那天大的秘密暴露出去,一拍两散,可最终还是没那么干。是不敢?还是不舍?自己也分不清。 眼看着颜子卿,带着几千新训练出的“瓜皮”,就要和十倍的水匪、纵横云梦泽十余年的水寇玩命,沈维进能笑得出来,可见几十年的脸皮功底何等深厚。颜子卿的“工匠”们,一个个内套皮甲,外罩油浸过的藤甲,带上皮帽和藤头罩,浑身黑绿相间,油黑油黑的,整个可不就一“瓜皮”! 颜子卿为何在皮甲外面再套一藤甲。藤甲不重,“工匠”们身上多穿套也不影响跑动;皮甲本身防御稍低点,外面套上油浸泡过的山中老藤编制的铠甲,重量增加不到十斤,却能当“重步兵”使用。身披重甲、左手盾牌、右手弯刀,平时稍微笨重点,一旦颜子卿打开四象阵:跑起来和一个个移动坦克差不多。除非敌人知道缺点,火攻、或骑兵压制,这样的战阵一旦动起来,根本就是无敌的。 颜子卿给骑兵和战马也套上了这么一套藤甲。马匹都是戎族带回的顶级“宝马”,披上这么点藤条,和没批差不多,防御却上了好几个档次。骑兵们也是,这些都是从北地追随颜子卿回来的胞泽,每死一个,颜子卿都心痛不已。 “明日上午!哎!”沈维进虽然知道颜子卿战绩彪炳,但对那用三千“工匠”和八百骑兵对抗三万人的事,还是无法理解。不过,他理解不理解并不重要,因为这个地方,从来都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这里能说了算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房大当家!”满脸麻子的车大当家和房见鼎一起坐在船上。船驶向富阳府风云集,这是车麻子提前没想到的。 风云集这样的地方,对颜家来说没半点意义。你把集上的人杀光又如何,能伤颜家分毫?还能把田搬走怎的?就算一把火烧光,第二年颜家再招点人手,运点砖石又搭上了,这是要干嘛去?问了房见鼎好几次,房见鼎没答他。 “房大哥——”车麻子有点焦虑,“已经知道哪里有三千人,咱们还去作甚?”说起三千这个词,车麻子满心都是泪。上次的失败,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人手损失暂且不提,问题是输的太憋屈。 “他姓颜的,给我下了封战书!”房见鼎络腮胡子,年近四十,可半点没有不惑的气质,“我听说了,他姓颜的在北面呼风唤雨,杀得戎人血流成河。不过,戎人是戎人,我是我!带三千人就来给我下战书,真当我房见鼎是泥捏的!这次我要把嘴闭上了,以后这云梦大泽,还有我房见鼎说话的余地?” “战书?”车麻子没想到颜子卿还有这一出。“姓颜的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不过车麻子也不肯定。世家公子们的脾气,他一水匪哪里能理解。说不定颜子卿有着和房见鼎一样的爱好?上次,不也是在乍浦镇外,大家摆好阵势,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回! “可他干了!少他么废话,我再问你,他姓颜的手下到底硬不硬?”房见鼎定下来的事,经常改。水匪若不具备这一特技的,基本都死光了,所以他想再确定一次。 “就一千多人能打一点,其他全是渣;那一千多也是家丁,上次输的真他么的冤!”车麻子不愿提起那件事,询问的若不是房见鼎,早就一刀砍了过去。“对了,还有两百骑兵,咱们得带好长枪大盾,骑兵不好整”。风云集外没有平原,并不适合骑兵展开,所以两人并不太担心。 “就这么点人,就朝我们龇牙!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次我带三千人都差点灭了他!” “我特么也想知道!他是咋想的?” …… “咚!”“咚!”“咚!”“咚!——”这是战鼓敲响的声音,可惜,不是颜子卿这边的。 沈维进阴沉着脸,因为对面密密麻麻全是人。风云集的郊外,空地很多,但能供近三万人摆开阵势的地方并不多。集外东面的晒谷场,外带几十亩青翠欲滴的麦苗地全都被当做战场,勉强摆下了房见鼎的水匪们。 “他们是水匪?”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指着几里外的水匪方阵,你看我我看你! “有三人骑着马过来了!手上还举着旗杆,是信使!” 信使!冉八等人感觉无比怪异。大家伸长脖子看着渐行渐近的几名骑兵——暂且叫做骑兵,他们坐下连马镫都没有——一杆单薄的旗帜在春风中翻卷,马也是驽马。 为首的那个身上穿着一套皮甲,皮甲只套住了上半身,后面两个没有。每人腰间挎着一把长剑,剑鞘很长,该是重剑。 “使节?”走近后,终于发现,他们扛过来的旗杆,竹子为柄,竟有一节一节的牛尾装饰:庭节。持节的几人昂首挺胸,腰杆笔直,像极了颜子卿上辈子看到过的“苏武牧羊”漫画里的“苏武”,就是人长得磕碜点。 “颜侯爷,吾乃雷泽天王座下大将XXX”,因为口音问题,他的姓名颜子卿没听清楚。他嘴里的“雷泽天王”应该就是房见鼎自封的称号,确实没有太多品味。 “颜侯足下:无恙,幸甚幸甚!……今你我敌对,枕兵戈于此,……望侯爷迷涂知反,……今我大军,雁行有序,帷幄之谋,…… 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若遂不改,方思仆言。房见鼎顿首。”洋洋洒洒好几百字,一口气念完之后,颜子卿这边但凡识字的手下,都惊呆了。 “老查,用手掐掐我!这还是水匪!?”苏定远识字不多,一下子被镇住。查致远没甩他,表情依旧很淡定,因为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侯爷,砍死他们”狼嚎身披重甲,站在当地,早特么就烦了。颜子卿捂着额头:人家还知道派时节宣战,你砍死他,岂不是连水匪都不如? “赶紧滚回去,我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了!”冉八看颜子卿没任何招呼,赶紧招呼“使节”滚!再让他们多说几句,怕被恶心出病来。 “整军、列阵!”随着双方战鼓、号角的吹响,战争终于回归正常节奏。 “冉八,准备!” 颜子卿一声令下,冉八、折家兄弟、猴子等骑兵将领各自收拢手下,挺起长枪,作着最后的准备。颜子卿这次没有再列阵最前。这次摆出的是四象阵,八百骑军在最前面,作箭头,三千步军分三个方阵排在后面,同步推进。对面的水匪,武器五花八门,前面两排持有盾牌,可惜没有长枪。这群水匪从来没有和北方骑军作过战,根本不知道大规模的骑兵一旦冲锋起来,到底意味着什么。特别是颜子卿手下,这些加了“料”的骑兵。 “杀!冲——”一声令下,骑兵们放开马缰、一夹马腹,放马朝水匪方阵冲去。三个步军方阵随即跟上,填补骑军冲锋后的空隙。 “四象阵!杀”颜子卿带着步军方阵朝前冲去。这时候,“重骑兵”们已经冲到房见鼎方阵阵前。八百战马,八百身披藤甲、肩高一米七的重型战马,犹如沸水泼雪一般瞬间扎入房见鼎方阵。一只只骑枪飞舞,少则两三人,多则四五人,像烤肉串一样扎在骑枪上面,随后被丢弃在地。 弯刀闪过,雪亮的刀光闪耀眼球。这次的八百骑兵再不是上次的两百散骑,骑兵一旦上了规模,没有相应的克制手段,根本就是无解。惯性的原因,弯刀更加锋利,一片片寒光组成的花朵,花开花落,每一朵花瓣的飘零,都意味着一段生命的结束。 八百骑兵所过之处,一颗颗头颅被轻松砍下,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八百前锋。兵锋所到之处,锐不可当,只是一接触,水匪方阵就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被一分为二。 “穿过去!”冉八等人兴奋异常。半年多没有好好“开荤”了,虽然平日好酒好菜有兄弟,也算顺畅,但很多人还是喜欢这种马上砍杀的生活。雪亮的弯刀从一个个水匪脖子上划过,开出血色烟花,随着马队的前进,一路绽放,直到敌阵被冲破。 “杀!跟我杀!”骑兵们杀透房见鼎方阵,步军才刚刚接触。颜子卿这边的“工匠们”虽是第一次上战场,但严明的军纪约束着众人以什长为中心,一起朝敌阵冲去。特别是颜子卿那声“四象阵”话音过后,众人仿佛瞬间获得天神祝福,身体轻盈、力大无穷,对面的水匪一碰便能磕飞,一刀就能砍死。 和上次的家丁们一样,只是一个接触,水匪这边的阵列便陷进去一大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棘奴和狼嚎身披三层甲胄,冲在最前面,右手重兵一挥便是三五人倒地,身后步军们紧跟其后,不停朝水寇阵中凿进去。左手盾牌一挡,右手锋利的钨磁刀一划“噗嗤,”一排敌人倒地;左手再一挡,右手再一划,“噗嗤”再一排倒地……云州乡下的老农到了秋季收割麦子也不如眼下爽利。偶尔有水寇刀剑劈在步军们藤甲上,重的砍断两根藤条,轻的只是滑破点藤条皮。 眼看步军所过处,整整齐齐的水匪被放倒在地上,遍地都是尸体。但这次和前次不同,这次没有一个人停下,没有一人弯下腰拾取战利品、割首级,因为在严明的军纪下,这些都是严令禁止的。 “骑兵,再次跟我冲!”冉八杀透敌阵后,调转马头,从房见鼎水匪方阵侧翼再次杀入。这一次透阵比上次还要容易,因为侧翼没有心理准备,而且已经摇摇欲坠。八百骑兵就似一只快速旋转的电钻,飞快扎进一头躺在地上的肥猪肉里。“噼噼啪啪”一阵肉响,随着肉糜飞舞,肥猪严谨的阵型,终于分崩离析,整个方阵再不能维持原型,兵败如山倒。 …… 第075章 这就赢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的三个步兵方阵,刚刚杀透水匪的瞬间,很多水匪掉头而跑,朝着几里外的停船处而去。 “撤退!撤退!”眼看着伤亡还不到一成,“大军”就有崩塌的迹象,房见鼎觉得既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不可思议的是怎么可能败得如此快,要知道自己是两万多人,对面不到四千人……可惜他这辈子都没法明白,军队的战力,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靠人数来衡量,就正如他经常依靠少数悍匪杀得云州官军东躲西藏一般。 理所当然,是房见鼎明白自己手下打不了硬仗。水匪,里面真正敢杀敢拼的毕竟是少数,大多都是被胁迫成匪或者被逼迫落草的,里面真正的穷凶极恶者,不到十分之一。被砍死的这十分之一未必都是顶梁柱,但若是胆气已丧,剩下的部分夹杂在众人里,也只能望洋兴叹。 “快撤退吧!”根据以往经验,就算这次没打赢,撤还是能撤掉的。官军们吃皇粮,一般不会死追;而家丁们会收取战利品,且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玩命,可惜他又错了。他忘了两件事:骑兵和这群“工匠”。 骑兵,速度自然极快。第二次冲锋刚刚杀透敌阵,冉八就看出了水匪要逃的迹象。于是再没有组织第三次冲锋,而是直接穿过敌阵,朝水匪后方跑去。和颜子卿多年的配合已经天衣无缝,冉八和颜子卿一样,从没想过让这群横行云梦泽的水匪逃走一个。 “工匠”们也让水匪失望了。三个多月来,训练最多的就是军纪和配合。颜子卿手里这群“工匠”,晋升途经是依靠平日的训练和会操,能不能当官是靠能力和口碑,和战场首级无关。战后军功、赏赐也是以“什”为单位,主要不看首级。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没人敢停止,自然不可能让水匪逃走。 “跪地投降,胁者不究!”苏定远又第一个大喊。苏定远个人战力不如冉八等人,骑马射箭不如折家兄弟,但在战场上,他有极其敏锐的嗅觉,往往能发现很多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随我大喊:跪地投降,胁者不究!——”随着苏定远的吩咐,手下军士们逐渐跟从,不大一会,整个战场上便想起类似的喊声。 “跪地投降,胁者不究!——”这个声音一旦形成规模,便具有感染性。 眼看着后阵跑掉大半,自己为何还拼命:为别人断后? 水匪们绝对没有这种觉悟。感觉到前阵跪地投降,奔跑中的众人心气也耗掉大半,越跑越慢,特别是当前头再次出现骑兵部队的时候。 “我等投降,我等投降”还没等冉八等人再次冲进溃散方阵,无数逃跑者丢下刀枪、跪地投降,一片一片的俘虏,似麦子般跪在地上。 “这就赢了?”沈维进不敢相信,颜子卿也有点意外。前后不到两炷香功夫,这就胜利了,如此轻松。意外归意外,但也能理解:众人都忘记了,这次的敌人不是戎人。在北疆战场,那是两个民族生存空间之战,不到绝境是没人会投降的,因为大家知道,即便投降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但现在不一样,大家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血脉。根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即便再冥顽不灵的水匪,心里都有一丝侥幸,没有人会残暴到把俘虏杀光。所以“跪地投降,胁者不究!”这句话一出,就再没有人愿意死扛,因为打算死扛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围着。 比如,车麻子。车麻子这次又气的发疯,还不如上次镇定。周围亲兵们死得只剩十几人,众人围成一圈,里面抓着一名“工匠”俘虏,那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 “放,放了我,要不我,我杀了他!”这次车麻子手里的可不是校尉,而只是一名最最普通的小兵,一名剥开面甲后,稚气未脱、嘴上还留有绒毛的少年。十几名悍匪满心恐惧,因为周围已经被围成一圈。若不是手里的这名俘虏的原因,也许早就被剁成肉泥。 “侯爷!”众人让开一条路,供颜子卿走到跟前。 “哦,你倒是聪明!”颜子卿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车麻子,笑了。这货倒是警醒,运气也好,每次都有保命的手段,不过这次……真当自己是开善堂的? 其实颜子卿还是小看了车麻子,车麻子一看事情不对,马上就在想退路。上次的“交易”让其心里产生了一丝侥幸,于是下令几名心腹:无论如何抓几个活口。为了活抓手里这个后生,车麻子为此付出三条人命——见了鬼了!这次,颜子卿手下都是些什么人! “我们想,想——”想了半天,车麻子都没好意思把“换人”两字说出口,用一个小兵来威胁颜子卿,放掉自己性命,连他自己都不信。 周围的“工匠”们围拢上来,就等颜子卿一声命令。有的“工匠”现在才发现周围满地尸骸、残肢断臂,呕吐不已。不过这并不影响众人把车麻子围在中间。没人会认为颜子卿会放水,因为车麻子和一条普通人命比,根本不是一个层面。有个别认识被俘者,眼中露出了不忍,但没人说话。 被俘的小青年也闭上双眼,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从当上“工匠”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颜家救了自己全家,自己拿这条命回报,值。刚才杀死了好几人,想必以颜家的善心,自己的家人能得到更好安置吧,“别了母亲,别的弟弟,别了妹妹!”,只不过稍稍有点遗憾而已。就在小青年闭目等死之际,众人听到一个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愣了半晌,青年反应过来,对面的颜子卿是在问自己。“薛安固,今年十八岁!” 薛安固的名字,是父亲花费两只鸡的代价,请村中秀才取得,秀才说自己将来封侯拜相,可惜今日就要死。 “你很勇敢,值得救!”颜子卿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放开他,滚吧!”颜子卿看都没看车麻子一眼,只是盯着薛安固看,少年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含有对生命的热爱、对家人的依恋和对自己的崇拜,半点杂质也没有…… 颜子卿话音刚落,车麻子就赶紧放开薛安固,好似买定离手一般。这一刻的薛安固又成了烫手山芋,车麻子这货从来没想过颜子卿要不认怎么办!众人都在等颜子卿的眼神,若颜子卿反悔一声,车麻子立刻横尸当场,可惜,众人没等来。 “你这颗头可值一万多两啊!”有熟识的老乡摸摸被救回的薛安固,恋恋不舍。车麻子的人头价值万两,这是云州世人皆知的事。就这么一下,五百亩地没了,好多人倍感心痛,“侯爷为何不乱刀剁了他?”有人问颜子卿。 “为这么个废物搭上颜家千年信誉,不值得!”这是颜子卿的解释,没提薛安固。车麻子最终带着十余人,乘坐一条小船摇摇晃晃离去。除他以外,其他一个都没跑掉,包括死掉的房见鼎和被俘的两万多人。 房见鼎和车麻子这次带了一百多艘大船来,最终一条都没逃走。因为在房见鼎众水匪上岸之后,风云集放飞了一只信鸽。还没等战役开打,房见鼎的停船处就迎来了几十艘五桅大船,里面既有上次车麻子送的“礼”,也有颜家自己的船。船上人并不多,只有千余人,但要拦截空空如也的水匪战船,却也足够。 五十多条船一字排开,横在江面,轻易便能封锁风云集外的富江。此处又不是云梦大泽,水面不宽,堵住水道,众匪连逃的机会都没有,除非强行突破,可船上没人。于是,一百多条船,很“愉快的”做了俘虏。 接下来自然就是清扫战场、清编俘虏、清除血迹、清点战果。 “颜侯,颜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沈维进眼冒金光,颜子卿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什么怎么办?”颜子卿没听懂沈维进意思,打赢了,收拾完自然打道回府,还能如何!? “颜侯,你来,你来!”沈维进这一刻终于恢复“本色”,猥琐、贪婪、奸猾外带一点点小聪明,不过样貌依旧神俊。把颜子卿带到一个角落,小声说道,“颜侯,你知不知道那房见鼎的贼巢,就是那‘雷泽岛’?” “雷泽岛?听说过,云梦泽最大的岛屿!”颜子卿好像明白了沈维进的意思。 “那房见鼎十几年抢劫的东西,全在岛上了,我曾上去过,我可以带路!”沈维进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颜子卿,里面的含义,是个人都懂。 “哦!?”颜子卿却故意不说破。 “上面有房贼几十年积攒的家当,听说珍宝无数!”沈维进舔舔嘴唇,“房贼合该被砍死在这,好好个水贼跑到路上来作死,活活便宜咱们俩了,不不不,便宜侯爷你!”主次,沈维进还是分得清的,贪归贪,脑子没昏。 “那,要不我们去瞅瞅?” “去,赶紧去!趁消息没传出,别的水匪还不知晓,晚了就不好了!” “那清理战场怎么办?” “血迹就地掩埋,实在来不及的叫风云集的人来清洗;尸体全部带上船,路上朝云梦泽里一丢,埋的功夫都省了;俘虏路上审,这赶路就得一天;其他东西先丢到船上,咱慢慢整理,成不?”沈维进想到房见鼎留下的珍宝,心中升腾起无边火热:不管颜子卿给不给,哪怕看看也是好的。 于是,战斗刚结束不久,俘虏们都还没全部绑缚完,众人就接到了撤退命令。命令很急很突然,就像和打了败仗般,不到两炷香功夫,风云集外面就空无一人。除了部分血迹依旧耀眼,战马、步军、刀枪、水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哪里去了? 第076章 雷泽大岛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人呢,哪里去了?”风云集内,有人阴沉着脸。前几日,颜子卿带人来到风云集,人来了三千就住在集外市场,稍稍注意就能看到;今日上午,集外野地里一片喊杀声,应该是计策成功了;可临到晚了,既不见水匪也不见颜家家丁,人呢,哪去了? 这条“驱狼吞虎”的妙计,是家主想出来的。几封信是自己送的,房见鼎那边的“雇佣费”也是自己运过去的,双方也“中计”打起来,可打完以后的人呢?到底那边赢了?是颜子卿被水匪一网打尽全军覆没,还是水匪被颜子卿杀散了,狼狈逃窜?不管什么结局,总该有人。 至于说“水匪被颜子卿全部干掉”这种设想,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如今,野外的斑驳血迹随着风云集派人清理,已经查不可闻。除了非常仔细才能稍稍发现些端倪,其他所有痕迹都完全消失,若有人再次来到风云集,恐怕都不知野外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管胜负如何,哪怕有匹死马也好,可人呢? 雷泽岛,位于云梦泽西部,距离富阳府富江入口只有大半天水路。雷泽岛方圆百里,面积巨大,以前曾是火山岛屿,有大量火山灰喷薄而出,因而土地极其肥沃。岛上几条河流湖泊纵横交错,为灌溉提供了淡水,因此自古以来都有官家在此设县,安民收税。 不过,每当朝代更替,民不聊生之时,此处便是水匪销赃、聚啸割据的好去处。朝廷掌控力减弱时,水寇巨匪便会到此占山为王,以此为根基,为祸乡邻。十余年前,房见鼎占下此岛,以此岛为老巢,横行云梦泽,设立关卡、收取费用。 官兵不是没剿过。但水匪似乎和岸上有联系,官府的消息灵通无比。官军多次征剿,无功而返,有几次甚至大败而回。每年丢到水里的钱,远超岛上田地能收拢的税赋。几次招安,房见鼎也狡诈不从,最终只能默默认可。从那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云梦泽周边府县,黑白两道都仰其鼻息,莫敢不从。 如今,岛上迎来了新主人。 一百五十艘大船,铺天盖地般出现在雷泽岛的简易码头,只用了一炷香时间,码头和码头周边就更换了主人。船上络绎出现的骑兵,码头汇合后,直接朝岛中心冲去。半天后,整个雷泽岛再无一面水寇旗帜,除少数水匪逃进山里,平原上再无一个游荡水匪。 雷泽岛是东西向的,西高东低。西侧几个山头组成个小山脉挡在岛西面,由西往东地势逐步变缓,全岛三分之一丘陵,三分之二平原。因常年无人耕种、繁衍,岛上藤蔓横生、绿树成林、鸟雀成群。除码头周围滩涂外,四周一望无际的芦苇,众多水鸟出入其中,不时有大鱼越出水面,微风轻拂,苇花随风荡漾,好一片人间美景。 所谓的岛中心,其实只是东侧三分之二平原的中心,稍稍靠近北侧码头,距离码头只有十几里。以前是雷泽县县治所在,如今成了土匪窝子。 颜子卿和步军士卒押送着俘虏水匪朝岛中心、县衙所在处缓慢行进。看着纵横交错的河流湖泊,感受着手里肥沃黑土的湿滑和松软,闻着春风送来的淡淡水汽,颜子卿这一刻无比庆幸:这次打仗带上了沈维进。 太肥沃了!这样的土地,就算随便撒下点种子都能收获粮食;遍布的湖泊河流,根本不虞所谓的旱灾水灾;广阔的平原至少有大半能耕种,即便是丘陵,开发出来也是上等旱田。这样一块能滴出蜜的土地,差一点就从自己眼前消失——若不是自己表舅的贪婪,自己就和雷泽岛擦肩而过。 从码头到县衙这十几里,沿途能看到少数开垦出来的土地,上面种着麦子、豆子和少量蔬菜。偶尔几座破烂的平房,都是十几年前留下的平民居所,如今俱已荒废。这样一片膏腴之地,落到房见鼎这种只知道破坏,不知道生产的土匪手中,简直是最可耻的浪费。 在船上,颜子卿无聊中让沈维进画了幅雷泽岛地图。地图很简陋、甚至错漏百出,但大致的长宽、地形了解后,颜子卿得出了一个“吓人”的结论:雷泽岛能开发出至少三百万亩良田。是的,是良田,不是田地。这还是把三分之一丘陵刨开计算的结果。 可具沈维进所说,十几年前雷泽县被毁前,只有县衙周围的三十万亩耕种土地。可见,云梦泽的水匪有多猖獗,造成的祸害有多剧烈。若这些旱涝保收的沃土能全部开垦出来,能养活多少大汉子民? 从码头到县衙的十余里,每走一步,颜子卿的心情都愈加复杂。经过十余年的破败,如今就连县衙周围也只有区区几千亩正在耕种的土地,大多是蔬菜瓜果。可见,这群土匪几乎不事生产,是靠抢劫为生。 到达县衙,颜子卿终于做出了决定。 以前的雷泽县衙,现在的土匪窝,经过十几年的蹂躏,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若不是房见鼎还要居住在此,恐怕早成废墟。原县衙周围还有很多民居,都是十几年前的老建筑,多是泥土混合稻草搭建,顶上覆上稻草或水草、芦苇,风一吹四面漏风,真不知水匪们在如此环境下,是如何生存、繁衍的。 县衙前的空地上,还跪了一千多留守土匪。旁边一个人头堆出的小山,里面有一百多首级,敢于反抗的约莫都在那里,所有跪地土匪非常乖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四周民居里,偶尔还有个别老人、孩子、女人的脸伸出来看一眼,然后赶紧缩回去,生怕广场四周骑马巡游的骑卒看到他们。 “关押起来,仔细甄别!”颜子卿挥挥手,广场上的水匪被带下去。 “把民居内所有丁口登记造册,所有俘虏分种类甄别、关押,清点所有物资,派人巡查四周,船队那边做好警戒……”一条条命令,发出容易,执行困难。因为除了苏定远几个脑瓜子灵活点的,大多数人帮不上忙,颜子卿手下莽夫为多。“对了,马上派条快船把信送与我二叔。还有,再把单大、单二唤来。”颜子卿命令下达后,颜家船队的老大,颜商迅速领命,派出一支五人快船挂满帆朝富江驶去。 唯一能帮上大忙的那人没空,因为沈先生要忙着审讯俘虏。随骑兵第一时间赶到县衙后,沈维进就提取了所有称得上头目的水匪,问颜子卿借了十几个人,跑到县衙边缘房间审问宝藏地点。为何边缘?因为从里面不停传出的惨叫让人感觉瘆的慌,周围五十米都站不住人,颜子卿不知道自己表舅还有如此执着的一面。 “喏!”众人分头领命。冉八、猴子硬着头皮接下甄别俘虏人物;因为登记、摸查丁口自己干不了,交给了苏定远;自己的任务折家兄弟也干不了,他们只能去警戒巡逻。这一算下来,自己还不算最笨的。最笨的是狼嚎、棘奴,除了砍人,他们什么都不会,只好跟在颜子卿身边。 …… 又是一个通宵,第二天,天朦朦亮时,所有信息终于汇聚到颜子卿案头。 “房见鼎以下首级约三千六百五十颗,俘虏约两万三千五百人,其中轻伤约两千七,没有重伤(战斗结束,为赶时间,重伤都被补了一刀);俘虏中约三千三百是车麻子的人,剩下是房见鼎手下。” 颜子卿看着名单,座下众将面色都不太好,明显缺少睡眠,沈先生尤其不好。 “缴获刀剑约两万两千余把……弓箭一百三十五副……皮甲五百三十副……长枪、长矛约……”全都是“约”,准确的数字没几个。 “水匪家属约一万两千人,部分亲属,部分是被劫来,……”。两个“部分”,准确数没一个,颜子卿也无语了。 “仓库中现有存粮二十三万石,黄金一万三千两,白银二十二万两,刀剑……皮甲……”物资倒还丰盛,特别是存粮。这么多粮食够所有水匪吃一年,看来水匪确实是个“有前途”的职业。 颜子卿不知道,这里的绝大部分粮食,都是自己云州老乡,某家族友情提供。交易的目的是为了在风云镇取他性命,可惜,最后却全落到他手里。 “沈先生,审出宝藏了?”公众场合,颜子卿都已先生称呼沈维进,沈维进看起来气色相当不好。 “拷打死了三十多人,都说没有。没道理啊!有几样我曾鉴别过的,到哪儿去了?”沈维进的仙风道骨配上方才话语,相当违和。 “云州绝对有大户和房见鼎联系,替他销赃!”看沈维进气急败坏模样,众人都忍不住腹诽:这家伙白白长了这么副好皮囊了。 “没事,没有宝藏也不打紧,房见鼎房中搜出的那些,就赠予先生了!”要说完全没宝藏,那也是不对的。房见鼎和部分匪首头目房中,也有不少好东西:前朝字画、珍惜玉石、硕大的珍珠、琥珀笔架……琳琳总总算起来也能值好几万两。这些东西颜子卿是不屑要的,正好用来打赏沈维进。 “可没道理啊!云州市面上一件也没看到,难道都被收藏了?一般家族也吃不下那么大量的货……不行,回头我还得审审……”沈维进彻底进入自我封闭模式,就连众人端坐大堂讨论正事,颜子卿快发飙的眼神,也扑灭不了他对珍宝的执着火焰,“没道理!他们绝对有暗室,把珍宝藏起来了…… 第077章 千年基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接下来,对颜子卿来说是“种田”时间。 既然心中做出决定,那颜子卿就不会有半分犹豫。 被俘的两万多俘虏,审讯之后被分为四类:穷凶极恶者、积年水匪、手上沾过血、无辜被迫者。第一和最后者都是少数,绝大部分都是中间两种。 第三天,三百六十多名“有名有姓”的悍匪被带到一处空地,当着近三万名“土著”的面,集体枭首。他们中的每一名,拉到外面都是响彻云梦泽的“大盗”,在众多水匪中都是“遮奢”的带头大哥级人物。在房见鼎以往的抢劫中,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每人手下或三五十、或三五百水匪,汇聚到一处,方成为云梦泽最大水寇。房见鼎十几年中做的孽,大半都和这群人撇不开干系。若不是这次房见鼎带着众匪集体行动,光是要把它们聚拢到一起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知道水匪也是讲 “山头”的。房见鼎也只是云梦**部最大山头,并不是唯一水匪。东部水匪们拜他做老大,并不等于投靠于他,真正直属房见鼎的嫡系也就万人左右,其他大多分散各地。需要时聚拢抢一把,闲暇时分散,各有各的“生意”,可惜这次被一网打尽。 水匪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开善堂,房见鼎不可能没事白白养活三万人。这也是房见鼎明明守着这么个大岛,宁肯抛荒也不耕种的原因:一旦开始种地便有了牵挂,官军再来就跑不掉了,那时候水匪就不是水匪,而是待宰的羔羊。 车麻子、陈复之也是这般行事,只有云梦泽西部汪志伦似有不同。 三百多匪首集体枭首后,斩下的首级合着前次风云集斩获,全都挂上竹竿,插在县衙周围空地上:有的一根竹竿上挂了十几个,就像一棵棵长满果实的椰子。 接下来是积年水匪。怎么处置这群老匪,颜子卿很是犹豫:三千多老匪,全杀了有伤天和;放不能放;白白关起来又不甘心。这群老匪长则十余年、短则六七年,都是抢惯了手的积年水寇,若想让他们金盆洗手、从良为民那是绝无可能的。狼一旦吃过人肉,就再也停不下来,因为那种滋味是会上瘾的。 最终还是表舅沈先生帮忙解决了问题:挑了他们右手拇指和左脚拇指的经脉,一了百了。一旦拿不了刀,跑不快,就只能安心做个平民。 方法还不是这么简单。第三种,手上沾过血的水匪,也是不能用的,这群人还不少,接近七千。先用这七千人,两个“帮助”一名积年老匪“从良”。再从第四类水匪中挑人,帮助第三类水匪“从良”。最后把这二三四类水匪编到一组,两组一什。 这样,每一什都有2名老匪、4名沾血匪和4名胁迫匪,从胁迫匪中选出一人担任什长,负责日常管理。这一什人,老匪和沾血匪有仇、沾血匪和胁迫匪有恨。胁迫匪身体健全,实力最强,处于管理身份;其他六匪性格残暴却抱不成团,只能各自为战。 “还可以从家属在此的胁迫匪中招人成军,用他们来管理这所有人!”沈先生出完主意,就跑回审讯室继续忙活其“宝藏”去了。只留下众人一脸“怕怕”的看着其背影:原来这才是文人——心思真毒啊!颜子卿也对自己表舅又高看几分:可惜表舅没生对时代,若在乱世,肯定能干出番大事业。 于是乎,表舅一句话,雷泽岛上便多出了一万多残疾。伤口并不重,简单包扎,几天后就能下田干活。 雷泽岛上原有一万二的家属,但凡家属在岛上且没沾过血的普通水匪都被放回了家,这群水匪有六千多人。颜子卿从里面招了三千人,单独成军,再从步卒里抽调这次作战勇猛者担任军官,开始第二轮“新兵训练”。 招募新兵,颜子卿没花一分钱。不愿当兵的按人口每人十亩地,收成三七分成,颜家七分、佃户三分;愿意当兵的每家每人也能分十亩地,地是自己的。就这样,刚放回去不到一天的水匪们再次聚拢在颜子卿面前,选上的兴高采烈,没选上的垂头丧气。新训第三天便开始,等这批新兵合格,就能用来看守雷泽岛,空出原先的三千“工匠”们。 这一万二家属中,绝大多数是官府逼迫下破产的农户,上岛为匪也是迫不得已。但也有极少部分是被强掳到岛上的良民,这部分人暂时不能放回,只能尽可能好生安置。如今雷泽岛的消息封锁得很紧密,除了部分东部水匪感到不对劲,官府和普通渔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 雷泽岛是水匪老巢,普通渔民和商队绝不可能在这片水域活动;水匪不惹官府,官府已经该烧高香,更不可能主动来招惹,唯一需要防备的暂时只有水匪。所以,颜商的船队彻夜巡逻在雷泽岛周边,发现任何可疑船只,都不放过,直接拿下带回。 然后是奖赏。当着所有水匪和水匪家属的面,颜子卿把这次缴获的所有黄金、白银,合计金一万三千两、银二十二万两全都撒了出去。战死和重伤的八十余人发三倍,其他各什按军功计。军官多些,士兵平均下来每人也得到近五十两银子。 所有“工匠”全是贫民出生,这辈子哪里见过如此多钱。很多人生平都没见过银子,一下子接过一大坨白花花的银两,根本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找个小布包仔细包好,争取下次回去送回家里。颜家找“工匠”,也是发了十两安家费的,每月还有月例银子,但这么大数额发钱,是头一笔。 很多“工匠”心里都留下了这样一个感觉:还是砍人有钱途! 接下来自然是颜子卿嘴里的劳动改造,简称“劳改”。 剩下一万七千多“劳改”水匪,由什长、伍长们带队,三千“工匠”看守下,开始“义务劳动”。义务劳动的范围是县衙周围原先耕种过的半熟地,面积三十万亩。 这三十万亩已经有了主人。颜子卿从北地带回了三百残疾和八百多骑兵,三百残疾士卒颜子卿已经安置到云南行省各地,拥有自己土地并陆续成家立业,部分担任里长、村正;八百骑卒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一直打仗的。颜子卿虽然渴望他们将来继续追随自己驰聘沙场,但还是尊重了他们决定。 有三百多年纪较大骑卒希望脱下铠甲,过安稳生活,这次颜子卿给了他们机会。每人一千亩沃土,都是旱涝保收的顶级水田,合计三十万亩划给这三百人。三百人以后就留在雷泽岛,即可负责看守“劳改犯”劳动改造,也能过上安稳生活。 水匪掳来的人中,大多为女人,总共有一千多。若想保留雷泽岛,她们就不能放出去,可她们却没劳动能力。原本按照沈维进和众将意思,直接强行许配给这三百士卒便是。沈维进原话:颜侯欲立牌坊乎? 什么意思?是说颜子卿:你既想当表子,还想立牌坊? 可最后,颜子卿还是没做这样的决定。只允许退役骑卒们经常去女子们居住的地方,去“谈谈心”、帮帮忙,不准强迫。忙帮到这个程度,相信不出半年,骑卒们应该能解决个人问题。 还有从县衙到西部山区的平原,约莫也有五十多万亩,颜子卿手一挥也全都划了出去。颜子卿购买下田安置灾民,挪用的都是骑卒们的血汗钱,虽然胞泽们没有一个不满,但颜子卿过意不去。剩下五百人也是每人千亩,只不过暂时没人打理,抛荒在那,留待以后有人再说。就这样,一夜间,八百骑卒全变成地主。虽然只有三百名地主手下有“佃户”,其他“地主”只有地,没有人,但至少有个念想不是! 于是乎,一万七千名“佃户”身上伤刚刚好点,便被“地主们”赶着来到地里。周边田地都曾耕种过,虽然抛荒多年,也只有野草,没有树木,处理起来相对容易。一块块田标树起来、一道道沟垄立起来,所有野草被清理一空,所有灌木被就地烧毁。 泥土翻新、深挖水渠、浸泡稻种、准备育苗……几天时间,县衙周边就变了大样。所有人都赶在五月前完成播种。因为只要在五月前播下种子,以云州的天气,是能在入冬前收获第一季的。 不过,水匪嘛,总是有不安分者。没沾过血的水匪好些,毕竟落草前都是农户出身,如今回归本行,而且颜家规定三年期限,有盼头倒也安分。老匪和沾过血的就没那么“甘之若饴”,毕竟以前从事的都是无本买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过惯了,再回到从前的苦日子,没人能受得了,于是…… 大道两边再次增添了几百根木棍,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次骑卒们没按惯用办法——砍头来处置闹事者。有的引用明太祖朱元璋办法“剥皮填草”,随后挂在杆子上风干;有的用新办法“穿成串”,立在路边上,还有的……不管哪种办法,效果立竿见影。 所以,当颜绍恭颜绍敬,单大单二两对兄弟在雷泽岛码头下船后,见到了极其和谐的一幕:温和的阳光下,田野里一片繁忙!一群群勤劳朴实的“农夫”猫着腰,弓着背,熟练地插下那一株株代表希望的幼小的秧苗,洒下一粒粒生命种子。另一边,几头牛在“农夫”们的驱赶下,欢快地拉着犁、唱着歌,好象在欢迎春天的到来!当然,若是没有道路两边一杆杆木棍上挂着的“稻草人”,气氛会更加和谐。 颜绍恭根本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根据颜商所说,这些干活的“农夫”都是颜子卿俘虏的水匪,可他看到什么?一名“农夫”正在把不小心踩倒的稻苗小心翼翼的扶起来,仿佛扶的不是稻苗,而是自己的生命。 颜绍恭不是没见识的纨绔子弟。为官二十年,自然知道普通的佃户给地主打工的情况下,是如何干活的。那就是一场博弈,一场捕快和贼人之间的战争。地主稍有放松,佃户们绝对不会多出半分力,反正不是自家的,干嘛那么拼命。 可眼下景象彻底颠覆了颜绍恭认知。明明是水匪,却像在种自家地里粮食,不,甚至更认真。颜子卿到底许下多少承诺,让出多少利,才让这群水匪如此卖力工作?颜绍恭想不明白。可惜,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种东西能让人如此不顾一切,那种东西名字叫:恐惧。 从码头骑马跑了十几里,看完沿途景色,见到颜子卿之后,颜绍恭紧紧抓住颜子卿的手,只说了一句:我颜家千年基业,真正由此开始! 第078章 何谓夜袭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从上岛见到颜子卿开始,颜绍恭就进入了“亢奋模式”。在颜绍恭眼中:这天是我颜家的天、地是我颜家的地,人是我颜家的人:岛自然是我颜家的岛!进入角色比颜子卿快十倍。 颜子卿好久才下决定或者还没下定决心的事,在颜绍恭这里看来全都不是问题。会否让官府知晓,不是问题;其他家族觊觎,不是问题;官军水军征剿,不是问题;流民归拢和安置,全都不是问题。对颜绍恭来说,几十年前的颜家,谢玄没有维新变法前,百万亩良田都能说成十万亩,瞒下九十万。如今这个岛四面环水,前不沾村、后不着店,官府丢失十几年,想要瞒下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从今往后,这就是我颜家的地盘。谁想要,拿命来取!”这是颜绍恭说的第二句话。颜家觊觎雷泽岛也不是一天两天。几百年来,颜家不是没打过雷泽岛主意,可惜一次都没成功。王朝更替不是随时能遇到,颜家势力强悍的时候,官府也不弱。像这次能在颜家最虚弱的时候占领此岛,确实是颜绍恭从没想过的。 “官府那边我去想办法!”颜绍恭不是大包大揽。只一个晚上他就已经有了腹稿,想到了如何摄取这天大利益的办法。“以后老三留在这”,颜绍敬就这样被“无情”留在岛上,却说不出半点怨言,为了整个颜家,为了后世子孙,还能咋办? “恩,单大单二留下来协助你!”颜子卿不是不信任颜绍敬。留下看守“劳改犯”们的骑卒都是北地带回的,颜绍敬指挥不动。单大单二回乡后,年岁渐大,有了归隐之心。可这次事情太大,颜子卿能用的人又太少,只能请他们重新出山,帮助自己。 现在唯一问题是要能守住。只要能守住其他水匪进攻,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哎哟,你这个骗子!”这是颜绍恭见到沈维进说的第三句话。 “颜兄!为何见面就出口伤人?”沈维进被颜子卿二叔这样说,显得很尴尬。 “我大哥收集的字画一半都是你卖的,这些年你从我颜家弄走多少钱?你还不是骗子?” “那些都是真迹,不过来路不明而已,颜兄莫要乱说,毁我清誉!” “你还有清誉?” “颜兄!还请口中留德——” 知道了沈维进留在颜子卿身边原因,颜绍恭笑的胡子飞扬,“该,报应!我大兄厚道老实,不与你计较,这次遇到我侄儿,活该你这个骗子”此话一出,沈维进和颜子卿全都尴尬不已。 颜绍恭虽然和沈维进嘴上唇枪剑雨个不停,但心情是非常激动的。沈维进就不说,以前的那些事放到现在早就不是事,如今跟了自己侄子还立下如此“功劳”,颜绍恭哪里还会和他真的计较。颜绍恭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稳稳坐在堂中间的侄子。 不管颜子卿以前的名头叫的多响,那都是外人叫出来的,也许有自家人的可以宣扬,也许有外家人的心怀叵测。可自打去了凉州之后再到回来这几个月,颜绍恭就像活在梦中一般:这真是自己侄子?三年封侯这种别人一辈子都完不成的事,不声不响就水到渠成。 杀水寇、安流民、置田地到如今的雷泽岛。三千破三万,而且是云梦泽里最大水匪,十几年来每一个沿泽的府县主官都希望摘下房见鼎的人头,那都只是镜花水月。可自己的侄子,不声不响就轻易做到这这一切,据说伤亡还不到百人,难道子卿真的是颜家千年福佑凝聚,上天派下来大兴颜家的? “好了好了,守住此岛我有一计!”没有办法,沈维进只能岔开话题。“与其被动迎敌,不如引蛇出洞!”沈维进话一出口,大堂安静下来。 “这样,我书信一封,告知陈复之。就说颜家和房见鼎两败俱伤,房见鼎闭岛养伤,陈复之应该会来的,他垂涎雷泽岛不是一年两年!”沈维进侃侃而谈,显得很自信“只需挑一个胆大心细的小子,带着我的暗号,拿着我书信前去便可!” “他如何会信你?”众人大多不信,颜绍敬帮众人问。 “呵呵”这次沈维进脸上不再尴尬,恢复仙风道骨“我和他也颇多联系,而且——”停了片刻,沈维进在考虑要不要实话实说,最后一咬牙还是道出真实原因:“他也知道我垂涎房见鼎宝藏已久,呵呵!” “哦!”众人当即恍然大悟:了解! 沈维进的“妙计”当即引来众人一致同意:不来没关系,来了白赚的。 随后,众人当即分头各自奔波。颜绍恭要了条船赶回杭州,很多事需要疏通安排,在岛上不行;颜绍敬和单大等人接过雷泽岛的管理权,开始履行职责;冉八等骑将带八百骑兵和一千步卒监督“劳改犯”,耕田犁地;颜子卿与步将们,带领一千颜家家丁、两千步卒和新招三千水匪合计六千人,整日在船上演练水战、阵法。颜子卿有个疑惑:既然马匹都能被阵法加持,那船只呢? 事实证明,可以!而且,结果相当令人意外…… 沈维进找了名自愿者去陈复之那里报信。志愿者姓薛命安固,就是上次颜子卿用车麻子人头换下来的小伙子。薛安固自从被救后,常被胞泽门开玩笑:人头价值万两白银,由此闷闷不乐。这次知道需要一人孤身虎胆、深入敌穴,于是自愿报名。 经过沈维进的耳提面命,薛安固点头称是,挑了两名同乡胞泽驾船,挥手而去。 剩下的一切有条不紊。筹练新军、除草耕地、摸排民户、巡逻御敌……雷泽岛像个黑洞,吸引着整个云梦泽中大小水匪的目光;它又像块带刺的肥肉,让想吃又不敢吃的豺狼们欲罢不能。 夜色如盖,没有半分光亮。 月亮被笼罩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打更人“噼啪”几声吆喝之后,雷泽岛县衙再次恢复宁静。时间缓慢流淌,很快就到了下半夜。雷泽小镇中巡逻的队伍也渐渐冷清下来,任何人紧绷的神经都不例外,没办法,人不是机器,都有松懈的时候。 在绝对的黑暗中,一群身穿黑衣、手拿尖刀、勾肩驼背、鬼鬼祟祟的“访客”从南面海湾下船,朝着雷泽岛中心艰难的行进着。老实说,雷泽岛南面并不适合靠岸,无穷无尽的芦苇遮天蔽日,没有石头滩涂很难让船停靠,更别说叫普通人下船。 但是“访客”们还是选择了这么一条最难的路。因为用“访客”中一位比较有智慧的水匪师爷的话来说:“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偷袭,结果往往能出人意料!”确实很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水匪们放着良好的北部港湾不用,专挑南侧的芦苇荡走。 下了船还得行进一段路。走了一半水匪们便有点扛不住,原因基于以下三点:一是雷泽岛太大。幸亏“访客”们走的是南北线,雷泽岛东西分布,南北狭窄,从南到岛中心只需走三十里即可,若是西部下船需要走上百里,还得翻山越岭。但即便是这三十多里,也是很难捱的。 二是天太黑。偷袭么,自然要有个偷袭样。某军师夜观天象,认定最近几日有极夜没有月光,是偷袭的好日子,果不其然,预言实现,但随之而来的坏处是:敌人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江南水乡不比戎族草原,踩上块石头,是能摔断腿的。 三是不见道路。不是看不见道路,是根本没有路。房见鼎占领雷泽岛十几年,是当老巢用的,谁还能指着他架桥铺路?所以岛内灌木丛生,白天都异常难走,何况深夜!一路走来不只平道,还有湖泊和河流,虽然水不深,但也没法绕,于是乎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好容易走完这三十多里道,前方就是雷泽岛中心、县衙驻地、房见鼎老窝,领头的发现不能再走,因为众人需要休息。不长期坚持锻炼的人,三十里就是个极限。无须负重,空手走三十里,也会感到极其疲惫,所以水匪们坚持不住了。 眼看着东边开始发白,水匪们终于休息好,众人眼睛一亮:凌晨前是偷袭最佳时机。水匪们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和喜悦,再弯腰走近五百余米,房见鼎老巢就在前方,此时已经无需再忍:撕下沉默的面具,露出锋利的獠牙,剩下的只有一个字,杀! “杀啊!”“杀!”“房见鼎的宝藏就在里面,抢啊!”“冲!——” 五千余水匪如同非洲草原上迁徙的角马,杂乱无章而又目标一致的冲向百米外的民居。在水匪们的印象中,即将发生出现的情景,应该是哭声震天、哀鸿遍地……不过水匪中也不是没有能人,总会有个别招子亮的掺杂其中。 “不对!有问题!”“嗯,没鸡叫声!”“**静了!”“没有巡查的?” “撤——”可惜,撤字喊得还是稍稍晚了些。 “咚!咚咚咚咚”“呜!——”随着阵阵鼓声、号角响起,县衙周围响起无数吼声,当其中一声“四象阵”的声音响起,一切就已经注定。 …… 第二天天已大亮之后,战果已经基本统计完毕。 雷泽岛路边又多了一千余首级,或是当即被杀死者,或是积年匪首;“劳改犯”中又多了三千残废,变成了两万人,包着伤口和原先水匪一起义务劳动,很快就融入了角色;还有一千多逃进了西部山脉,在接下来十天内都陆续“投案自首”,因为山里没吃没喝,普通人是根本扛不住的。只有停靠在南部芦苇荡里的水匪船只逃出了大半,颜家船队赶到南部时,他们已经发现不对,有的接到部分同伴赶紧跑,有的没有接到同伴,也跑;除个别死心眼还在等,最后被一网打尽,其他水匪船只跑了个精光。 可惜里面没有陈复之。据被审问的俘虏们交代,这次来的是南部水匪七家联盟,除陈复之外其他六家全都在这。陈复之没有亲自带队,主力也没来,只委派手下头目带了只分队过来,现在首级还挂在外面。 “没来就没来吧,端了部分小杂鱼也好,抓紧时间装撞角,好了以后我们去找他!” “哦,都陷进去了!”云梦泽南部某个岛屿上,陈复之的表情没有半点惊异,反而很平静。严格来说,从面相上来讲陈复之与车麻子、房见鼎比较,算是最好的。身材匀称、五官刚硬,用某个时空的话来说:硬派帅哥一枚。 “哈哈!我就知道房见鼎没那么容易死!不出所料”。不过陈复之也确定,房见鼎那边肯定出了事,否则以房见鼎的性格,不会出如此“阴狠”的计策。 “如今那群不听话的都不在了,房见鼎还帮了我个大忙!”在陈复之看来,损失些人手和船只根本不算是。在这个年代,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破产平民,开着船沿着云梦泽转一圈就能把船装满,要补充水匪太容易了,难得是怎么搞定那些平日里和自己不一条心的水寇,这次成了。 “王二、水龙王、顺江鳌、翻天衮、陈小七、路歪嘴,一个都没能回来!哈哈哈哈!以后泽南这一片就是俺们的天下!”众直系水匪头目大笑不已。陈复之这边也损失了千把号人,不过无所谓,能把其他几股水匪全部坑死,再死两倍都值得。 “老大,赶来报信的人要不要——”一个水匪比了个用刀抹脖子的动作。 “留着,丢到地牢里!他们也算有功之臣,哈哈!等老子下次见到姓沈的,一定让他给我个说法!”陈复之摆摆手,自有喽啰下去处置。 众人幻想着有从今往后,云梦泽南部这片地脚就由自己等人支配,禁不住喜从心起“大哥,我们敬你一个!”“对,敬大当家的!”“老大,走一个!”“哥哥,干了!” “众兄弟!干——” “干!——” 第079章 初次水战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云梦泽中岛屿分布相当不均衡。北部几乎没有岛屿,东部只有雷泽大岛和部分不能住人小岛,西部岛屿数量不多、大多分散且较面积较小;唯有南部,一百余岛屿集中在一起,星罗棋布,其中不乏方圆十里以上的大岛,被泽中渔民们称为“百藏湾”,这才是水匪们聚众、藏身的好地方。 “百藏湾”中,五十多条五桅战船破开薄雾正在缓慢行进,像是在寻找什么。战船头上全都装了一根巨大撞角,船身刻意加固,显得凌乱不堪。战船上,部分士兵正在进行清洁维护,但大多数人都身披皮甲,手握弯刀,进行着接舷战的演练。 旗舰上,颜子卿临危正座。这次棘奴、狼嚎等人没有跟来,一辈子生活在北方的草原人,根本上不了船。颜子卿身边能用的水军将领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颜商,他是颜子卿爷爷颜君文养大的孤儿,从小长在颜家,多年来一直负责船队航运,老实忠诚。还有个是沐二郎。沐二郎还懂水战,这就让颜子卿刮目相看了。即便是大汉的武将世家,也不是个个家族都有会水战的继承人,因为学习水战的要求是在太苛刻,首先你得有船。 座下还有几名颜家船队管事,和“工匠”中提拔起来担任船长的军官。除此,颜子卿还额外从新招募的水匪里提拔了几个人,可惜这些人能力一般,培养价值并不太大。船队旗帜依旧插着房见鼎的“鬼画符”,从外表看,没人知道船里到底坐着什么人。 经过一个月训练,步卒和新招募水军基本融合完毕,能够适应水上战斗。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火枪火炮,除了皇帝宫里的道士们掌握着**配方,火器尚未普及,所以水战基本以接舷战为主。因此,对水军战士的要求就高得多:除习水性外,身手灵活、把握时机、操船弄缰、辨识水文等等,一名好的水军将领比陆军将领更加难得。 五十条船上有五千人。部分步兵和全部骑兵都留下看守俘虏,水军也留下一千防御雷泽岛,剩下的全部带了出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颜子卿除了让水军加快融合、熟悉水战,其他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熟悉四象五行等阵法;二是加固船只。现在,到了检验的时刻,因为再往前走,就是陈复之的老巢,“百藏湾”中最大的岛屿:珍宝岛。 半个时辰之后,两只水军在珍宝岛水域遥遥相对。 颜子卿站在旗舰船头,肃身而立,身后一干亲卫、水军鸦雀无声。原先的水匪,经过一月的军姿、队列、军令训练,已经慢慢融入这个集体,五十余条船分四个方阵排列,没有半丝杂乱。 水匪们则不一样,船只数量虽有一百余,是颜子卿两倍,但杂乱无章、大小不一、阵型混乱。 “擂鼓吧!”“擂鼓!”随着两边主将的命令,双方船队同时响起轰鸣鼓声,先是一船,随后周边各船,最后整个水面的响起震天巨响。“咚咚!——咚咚!——” 随便两边令下,一艘艘战船陆续朝前驾去,船帆挂满,人影憧憧,战争的氛围逐渐凝重。 战鼓声愈加轰鸣,双方不停靠近。 “竖板降帆”这是水匪方命令。这个命令是很正常的,因为船队之间要接舷战,首先便要降低船速,否则如何跳船,至于竖板是防止对方箭矢攻击。 “固身满帆”这是颜子卿一方命令。若是精通水战将领来此,定要问询颜子卿为何出此下策?可惜没有。颜子卿船队大部分将士身披皮甲,外套藤甲,迅速把腰上皮带绑缚在船上能定住身子的地方,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没人知道他们要做干什么。 陈复之一方船帆落下后,船身两边穿出部分船桨,这在战斗中都能有效加减速,并且能更好控制船行进的速度和角度。 “继续加速!”颜子卿一方也伸出船桨。船只速度不但没见降低,反而愈加迅捷,划着水浪朝水匪船只冲来。 “怎么回事,只有一百多丈了,对面怎么还不减速?”陈复之手下一名船长询问着喽啰们,可惜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们这样,只会擦身而过的?那还怎么打?”水匪们的疑问,当然不会实现,因为两边的船绝不会擦身而过:颜子卿一方船只不停调整角度,以便自己的船首始终正对着某一艘水匪船只,只需开下去,很快便能撞到一起。 “不对,他们想干什么?撞角,他们要撞船!?他们疯了!”水匪们都明白两艘快速飞驰的大船正面撞到一起,会有什么结果:船身破裂、同归于尽。就算一方装上撞角,撞上了也好不了太多。水匪们虽然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个原理,但传承的经验告诉他们千万别这么干,干了都会倒霉,但今天他们遇到一群疯子。 “快,掉头,还有火箭!快!”掉头勉强来得及,因为双方距离还在百米以上,但射火箭来不及了,因为水匪们都手忙脚乱操船,哪里还有心情和时间射出火箭。但即便来得及掉头,也未必能避免相撞,因为对面船头也在调转方将,始终对着这边,这让水匪一方头领们心中产生了荒诞的想法:他们是来和我们同归于尽的? 当然不是。 “四象阵!”随着颜子卿一声低呼。在某种玄之又玄的加持下,颜子卿的船队仿佛获得某种助力,一震之下,以比刚才迅捷大半的速度和力量朝水匪船只冲去,身后的水域划出道道残影,因为速度快而水来不及填补的位置,涌起巨大浪花,不时有大鱼被卷入其中。 其实,这些还只是看的见的地方。经过颜子卿前些天的实验,在报废了十几只大小船只后,颜子卿得出一个结论,阵法的加持对船只同样好用。阵法加持下,不光增加船只的速度、敏捷,船只的坚固度也近乎倍增,小船都能和大船抗衡,更何况装上撞角、加固船身的五桅战船?于是……悲剧发生。 “砰!——”一声巨响,第一对战船终于撞到一起。预想中的同归于尽并没有出现,颜子卿这边的船只,像铁钻头一样,瞬间的扎进水匪方战船,就像利刃切豆腐,期间竟然没有半点凝滞。 接下来就是“噼噼啪啪”木材断裂的声音,“嘶拉!”船只倾覆的声音,“嘣!”桅杆断裂的声音……交织混杂在一起,水匪一方船只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迅速朝另一侧翻转而去。 “玛德,给我撞,大不了一起死!”水匪中不是没有悍勇者。部分彪悍的亡命之徒也是丝毫不惧,撞船而已,反正这里是己方水域,大不了一起落水,到了岸上还是自己的主场。于是乎,部分水匪船只不躲不避,迎着颜子卿的战船就迎头撞来,于是……再次悲剧了。 不是没有脑子灵活的船长,大多数水匪船长是清醒的,下令转向,不过这批人更惨。原因很简单,不转向的话船头相撞,船头是一艘船最坚固的地方,也许还不会破裂;一旦转向,颜子卿一方船只船头撞到的地方便是船身,船身可禁不住满帆撞击,于是……这批人最悲剧。 “嘣!——”木材断裂声、桅杆折断声、人员落水声、哭喊救命声,只一个回合便响彻战场,刚一个接触,陈复之方便有三十余艘战船倾覆在水中,双方还没接舷,人员便损失三分之一。陈复之放眼望去,喊杀声、惨呼声响彻百藏湾水面,到处是漂浮的死尸和残船,在仔细分辨,里面竟全是自己的! 有个别船只,只是被撞出大洞,并没有倾覆。水匪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攀爬上了颜家船队,等待他们的是一个个套在藤甲中,手握锋利弯刀、盾牌,组成战阵的恐怖士兵…… 眼看双方战船终于汇聚到一起,陈复之必须拿决定:是赶紧撤退还是继续接舷。若是撤退还能保留自己大部分实力,若混战,胜负是难料的。这个时候,来自骨子里的水匪欺软怕硬性子终于支配了思维,陈复之犹豫了。 若是另一个时空的朱元璋,此刻唯一要做的便是接舷战,哪怕拼光所有实力也要博那一线生机,所以他能成为皇帝;陈复之这种一辈子投机倒把的水匪,欺负良善的生涯早就磨光了其血性,到了真正拼命才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时候,自己丢掉了唯一的胜机。 “撤!”随着陈复之令下,大部水匪调转船头,打算就此离去。“打的过打,打不过逃”,这是水匪们从业的第一天,“前辈”便告知的唯一求生法则。陈复之的命令深得心意,怎么会拒绝,于是众匪欣然从之。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那个人具有怎样的能力。 四象阵对人员和船只的加成,已经达到恐怖的六成以上,这是什么概念?一艘时速20节的船能提速到32节,这是潜艇和快速护卫舰的区别,这个区别是会要人命的。 “加速,划船,撞他们的船舵!”颜子卿手下的船长们,实力并不强,经验并不丰富,但尝到甜头后的乘胜追击还是会的。船舵并不好撞,因为船头是有弧度的,不是运气特别好,是不可能依靠撞击毁掉对方船舵的,但船尾很好撞,而且很“脆”。 水战中,最最忌讳的就是把“屁股”留给对方,不管是木头船还是钢铁舰,从古至今都是,因为那里根本没有防御。而且为了刚才的接舷战,水匪们的船只是下了帆的,若想逃跑,还需两个至关重要的个步骤:转向、满帆!于是乎,很多水匪船又遭到了一场蹂躏。 当陈复之收拢手下,清点船只,打算撤退的时候,手中船只竟然不到一半:还有一半漂浮在水上,上面全是等待俘虏的水匪,而敌人的船只竟没有一艘沉没。 “有鬼!绝对有鬼!撤!”如此诡异的结果,陈复之再大的心气,也觉得脑门后面寒气直冒:若不是神鬼相助,怎么可能这样。可撤退也不是那么好撤的。 “四象阵,追!”颜子卿将旗一挥,留下十只船打扫战场,打捞俘虏,剩下四十只战船再次分为四组,朝陈复之追去。 “老大,不行,他们太快了!”大家都是五桅战船,下面都有人在划桨,对方还要掉头,为何双方的船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拢?对方竟比自己快了一半? “老大,怎么办?”不少水匪心情和陈复之一样,惶恐多于迷茫,面对未知的情况,特别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恐惧,然后才是其他。 “砰!”“砰!”又是两声巨响,两艘战船被追上,后舷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坑洞,眼看一半没入水中,只能束手待毙,“砰!”“砰!”“砰!”一声声碰撞声,像鬼撞墙一样鞭打着水匪们脆弱的心灵,不少人渐渐生出其他心思,私自改变船头角度,朝其他方向驶去。 随着“砰砰”声越来越频繁,“聪明人”也越来越多。一炷香之后,陈复之再次回望船队,身后已经不到十条船。 “分散撤!分散!”陈复之认定,只要自己船队分散突围,也许自己还能逃掉,可惜他忘了,自己是旗舰,几乎所有信号都是由他船上传出的。 “他们分散,我们怎么办?”颜商的旗语在征询颜子卿旗舰意见,其他船只都在等颜子卿答复。 “保持阵型,抓旗舰!”这是颜子卿命令。船队一旦分散,阵法加持就会消失,那时候双方速度一样。在这他们熟悉的水域,敌船逃掉的概率为九成,颜子卿不可能犯如此错误。随着颜子卿命令下达,所有战船收起心思,集体朝陈复之旗舰围去,速度相差一半,没有任何船只能够幸免。 “快,快啊,加速!”陈复之快疯了,可惜不管他和他的心腹们如何使劲,双方的距离还是急速靠近,而且不是一艘两艘,是几十条船,它们都在靠近…… “见鬼了!我不服!——” 第080章 专治不服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我不服!——”这是陈复之被押到颜子卿面前时候,嘴里的话。 “你是谁!?”震惊于面前的人不是预想中的房见鼎,陈复之暴虐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面前的人是如此年轻,周围众将环侍,说明他就是这里的话事人。 “饶我一命,我可以做你手下大将,你我联手,整个云梦泽都是你的!”陈复之看面前的少年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里越来越毛。 “你到底如何?我在岛上还有埋有大笔银钱,全都送你,只求绕我一命!”陈复之盯着颜子卿,可惜还是没看出任何端倪。哪怕颜子卿只要说一句话,他也能接上,藉此保住自己姓名,可惜他什么都没听到。 “噗通!”陈复之一把跪在颜子卿面前,声泪具下,“求你饶了我,我给你做牛做……” “看看,这样的人就是四大寇之一!”颜子卿笑笑,指着陈复之,“就这样的东西,为祸我大汉百姓多年,你们说屈不屈?” “屈屈!”众人虽不知道颜子卿话语中“屈不屈”是什么意思,但都齐声附和,舔巴领导,从古至今都有共通之处的。 “好了,看也看过了,带下去吧!”颜子卿挥挥手,自有几名亲卫把陈复之架下去。也许是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陈复之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王八蛋!……你耶耶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服,我不服——”“咔擦!”半晌之后,陈复之失去声响,只留下一颗首级,死不瞑目。 “没想让你服!”颜子卿挥挥手,陈复之首级被带下,“走吧,去看看陈复之老窝看看!”船队再次起航,朝着原先大战场地驶去,旁边就是陈复之老巢,云梦泽中仅次于雷泽岛的“珍宝岛”。 珍宝岛,上面自然有珍宝。 所谓的珍宝不是钱。陈复之留下的“遗产”比起房见鼎还不如,也许水贼们从没有为下半辈子打算的念头,也许真如他们所说把珍宝藏到了某处,颜子卿踏上珍宝岛的时候除了满地的鸟粪,没看到半点和珍宝有关的东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不同的东西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价值。 珍宝岛方圆十几里,算是云梦泽第二大岛。整个岛上除陈复之开辟出来的“水寨”外,还有遮天的树木和繁星一样的鸟群。成百上千种水鸟四处横飞,每一颗树上都有三四个鸟巢,巣中嗷嗷待哺的幼鸟撑着脖子“渣渣”呼叫,期盼着回巢的成鸟能带回小鱼。树下,根本无法落脚,因为全是鸟粪。 这里每座岛几乎都堆积着深达好几米的鸟粪。百藏湾是鸟的天堂,云梦泽近半的水鸟栖息于此,这还是五月;若是到了冬季,北方的候鸟飞回,遮天蔽日的景象,更是人间奇景。而鸟类之所以能如此昌盛,却是源于此处是水匪巢穴,没有渔民敢来捕杀的原因。和雷泽岛不一样,几百年来,除了开朝时期这里一直是水匪天堂,水匪无意保护了水鸟,这一饮一啄,谁又能说得清。 珍宝岛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这个岛盛产珍珠。岛上的水匪或者路过的渔民,偶尔破开飞鸟的肚子,经常能发现各色艳丽的珍珠,所以此岛由此得名。除了珍珠,茂盛的芦苇荡中还出没着密密麻麻的鳄鱼,这里的渔民们称之为“鼍龙”,大的五六米,小的两三米。众人心惊胆战,颜子卿却感叹不已:鸟粪、鳄鱼、珍珠,守着聚宝盆却只知道抢劫! 陈复之老巢内,金银聚拢也不到十万两,最大的收获是救出了薛安固三人。三人被陈复之丢到地牢中自生自灭,虽挨过几顿打,伤并不太严重。也许是接连被水贼欺辱的原因,被救出后,薛安固提出请求:希望能加入水军。颜子卿欣然同意,任命他为一条战船的船长,让他先跟沐二郎学学。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过这么多事,薛安固的心智和意志应该得的了不小提升,有资格获得一个机会。 除此,便只有俘虏。陈复之手下跑掉近三十条船,剩下的全部留在这里。七十多条战船,大多能够修复,毕竟木头的东西比起铁的来没那么容易沉。俘虏抓了五千多,绝大部分都按照“劳改犯”方式处理,因为被协裹的平民太少,这群人大多沾过血。 “先把他们带回去!返航!”带着俘虏和伤船,肯定影响速度,颜子卿只能返航,至少这次出战的主要目的达到,不留遗憾。 “喏!” “总督大人!”徐文青走进朱子清房间,郑重躬身。徐文青虽然知道朱子清在士林中声誉并不太好,并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但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其邀请。因为徐文青希望能抓住每一个能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哪怕受朋友误会、哪怕千夫所指、哪怕背负恶名,只要能做出一番事业。 而眼下的“和平谈判”,就是一项很好的事业。 王植和倭奴那边的大名头领,也不是疯子。能靠谈判获得的东西,干么还要去搏命?因此对“和平谈判”倒还有些诚意,云州半年多的平静和毛海峰的到来,证明着这一切。 “毛海峰在云中城住的如何!”谈判,朱子清并不急。只要王植和倭奴们不侵犯沿海,谈多久都行。于是,毛海峰到达云中城之后,住着最好的酒楼、喝着最好的美酒,每天有美女相伴看最亮丽的风景,时而有各级官员请客,称兄道弟、你情我浓。一个多月下来,毛海峰胖了足足好几圈。 “他很好,很满意。问了学生好几次有何效力的!看来他对总督大人的招待有点过意不去了!”徐文青对朱子清这一计佩服至极。朱子清打仗不行、理政不行,但说起玩弄人心,绝对是祖宗。 “嗯!好生招待。再有一个月,我们计划就能实施!”朱子清的计划,徐文青知道,因为大部分是他制定的。等毛海峰彻底麻痹,便请求他剿灭一只无关紧要的海匪,等他和王植手上沾了自己人的血,他们就真的“入瓮”。 “是,大人。对了,毛海峰最近和漕河总督的公子走的很近。上次他们在一出酒楼发生争执,不知为何竟成为好友,这段时间吃喝玩乐天天都在一起,就连去花楼也形影不离,您看是不是……”徐文青询问,需不需要给漕河总督那边提个醒,防止计划发生纰漏。 “不用管他们,一个纨绔而已,坏不了事!”朱子清近来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思考花花公子们吃喝玩乐的事,只要不影响计划,爱跟谁玩跟谁玩。 “是!” 睢阳书院,某座书社。 “刘兄,颍川书院的人邀请好了么?”白呈秀打着折扇。时值六月,夏季来临,江南的天气已经开始湿热沉闷,若是想起正在筹划的事,更是郁闷。 “好了,白兄放心!”刘姓学子平日里和白呈秀关系并不亲密,但亲身经历过两次和颜子卿的“友好碰撞”后,联系逐渐紧密起来,“徐州那边,我堂兄已经安排好了。今年游学已经确定云州,对了,徐州萧家的长公子萧如来和孔家的那位‘葬雪公子’孔安国也应邀在列。呵呵,到时候,只需我们把他们带到杭州去,自然……” “哎,好吧,但愿到时候别出纰漏!我还得看看,那所谓的凝斋书院,怎么就能名列云州第一了!”白呈秀身边还有好几人,或是一起“唱歌”的歌友,或是一起猜谜的“谜友”,个个双眼冒光。萧如来的文采也许不算出名,仰仗的只是家世,但“葬雪公子”孔安国就是真正“重量级”人物。 “西有凉风、东有月,南有百花、北有雪”这句话原本是几年前一名好事之徒,“不怕事闹大”惹出的浑话。但近年来随着里面四位人物逐渐成长,名声越来越大、“干掉”的文人越来越多,一句浑话已经传得天下皆知。 “东有月”里面的“月”指的是“缺月公子”颜子卿,因其母得名无需多说,睢阳众人想起来还牙花子疼。 “西有凉风”里的“风”,指的是七望第一,蜀州李家的李少愚。这些年“折”在他手里的名士如过江之鲤,其“恶名”之著,远在颜子卿之上。因其取字为“惊风”,世人称其李惊风,所以得“惊风公子”之称。 “葬雪公子”的名头由来,是因为孔安国十岁时做名篇“葬雪赋”,名动天下故有“葬雪”之称。 至于“百花公子”宋师承名号,只因家在百花城,得其名。其他三人对世人称呼,无可无不可。唯有宋师承觉得“百花公子”太过娘气,所以谁叫和谁急。谁若打算挑逗于他,直呼“百花”屡试不爽,因此无人敢在其面前提及。 如今的睢阳众学子,早就绝了再去和颜子卿“决一胜负”的念头。与其自讨没趣,不如找些“善战者”顶在前头,李少愚和宋师承都联系不到情况下,最重礼仪的孔安国,自然是最好人选。徐州孔家虽不是天下七望,但也是世代耕读。孔安国实力之强,绝不在颜子卿之下,同为“四大公子”,他们凑到一起,也许能给众士子饱经摧残的心灵,注入一汪甘泉。 “那我等就拭目以待!” 第081章 木薯成酒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杭州府,乍浦镇。 “众位管事,大家都请尝尝,这就是方才倒进去的木薯酒液,现在已经变成了可以饮用的极品酒水,众位请!”颜三斤手里端着一碗晶莹剔透、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酒水。周围还有一群人,每人手里一个碗,个个面色凝重,看着碗里的酒液。 这群人中,有来自云州韩家、白家、沈家和其他十几个酿酒大族的管事,还有来自交州宋家、滇州陆家、梦州武家、徐州萧家、雍州谢家的管事们。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定是有大事发生。 大事,就是众人手中端着的酒碗。就在刚才,众人眼睁睁看着颜三斤,朝一个联通隔壁房间的管子入口,倒进一百斤散发着酸涩味道的木薯酒液。一炷香之后,得到二十斤稍稍犯酸,颜色淡黄的清澈酒液;再循环一次刚才步骤,管中流出十斤酒液,就是手里端的这些。 在座众人都有着丰富经验,根本不用尝,只需用眼睛、用鼻子,就知道手里酒液是什么品级,价值几何。更知道,若真如颜三斤所说,那隔壁那部能“转化”酒水的东西,能在大汉掀起多大波澜。 “谁知道是真是假!”某位管事不屑说道,他是韩家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颜三斤没有半点不耐烦,他的性格比他兄弟还要随和,“酒液已经开始生产,众位若是喜欢,这次带回去一些,按市场最低价卖。” 这些当然不是三斤要说的重点,“我颜家没必要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骗人,骗得一时、骗得了一世?难不成我颜家打算欺骗天下,和天下世家为敌?”三斤这话一出,众人相继点头称是。这次到场的人,代表大汉六州的实力,真要用欺骗的手段来做生意,除非颜家集体疯了。 “诸位,请尝尝!?”三斤右手一礼,带头品尝。世人皆知木薯有毒,且不能去除,如今手里这碗酒水乃是木薯酿造,自然有人心生疑惧。 “味道很纯正!”第一个喝的是宋家管事,一口之后便两眼放光,根据他的经验,不是十年以上的陈酿,绝对没有如此纯正味道。 “嗯!不错,只不过稍有火气!”武家管事喝过后点点头,味道很纯、杂质去的很干净,可惜稍显火辣,不如陈酿缠绵。 “若能放置一年,可谓顶尖好酒!”“嗯,稍稍火辣”“已经很不错了,比很多5年陈酿纯正”“太辣,回味差些”“有人偏偏喜欢这口,辣点好”……蒸馏酒的面世,瞬间就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除韩白两家管事外,其余诸人都做出评价,而且都很公允。 “你这酒产量如何?”有人询问。 “您看到了,一头进、一头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颜三斤的解释半点没夸张。颜子卿的这套蒸馏系统,比起另一时空古代的设计复杂很多,已经无限接近现代蒸馏设备,只不过材料使用以陶具为主。 “那白酒也能?——”众人全都瞪大眼睛。问话人嘴里的白酒并不是后世白酒,而是米酒酿造后度数较低的酒糟酒,就是古人嘴里常说的“浊酒”。浊酒经过好几层过滤,再妥善封存、窖藏多年,方为如今喝的美酒。若是“白酒”也能生产,那这器具的“钱”景,超乎想象。 “那是当然,诸位请看!”一名从人捧出一瓮刚酿制好的糯米酒,再次重复一遍方才步骤……成品出现后没刚才震撼,毕竟白酒的成色、香味差不多,但价值绝不亚于黄酒。酒糟酒度数一般不会超过20度,即便多年陈酿也很难达到40度,而颜子卿的蒸馏酒只需一次蒸馏就能达到40度。 “方才木薯酒制成品,我家侯爷取名为‘琥珀光’;后面这种白酒制成的叫做‘玉成光’诸位请品尝”严格说来,“玉成光”才算是真正意义的白酒,不过颜子卿不可能去解释这些问题。 ……大堂中只传来品酒声。 “难怪半年来云州的白酒价格提升一成,多出来的那些,是被颜侯买了吧”有反应快的管事从颜家拿出的“高度白酒”中,察觉到了猫腻。 “没错!”颜三斤此时已经不需隐瞒,“那些酒都被我家侯爷制成了‘玉成光’。”说完,右手一伸,带领众人鱼贯而行,来到一处地下酒窖。这是乍浦以前挖掘的地窖,经扩充后,充当酒窖。 “诸位请看!”视线望去,一个四尺米多高的酒瓮矗立在众人面前,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若按一瓮两百斤算,光是一个地窟内存放的酒液怕就不低于十万斤。这样的地窟,绝不止一个。 “相信诸位不会有疑虑了吧!”事实胜于雄辩,摆事实和讲道理之间,大多数人只相信前者。 “你颜家愿拿出技术来和我等共享!?”韩家管事的话,引得众人集体白眼:你受到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种问题都问的出口,脑不脑残? 这种问题,颜三斤根本不回答。 “那咱们几家如何合作?”白家的管事稍稍好点,不过这问题依旧很愚蠢。商谈合作,签订契约的事,那是一群家生子奴才能决定的?管事在外面再风光,在家依旧是奴才。这样的事,能拿主意的始终只有家族中占据核心地位的人,不是族长便是仅次于族长的人。 “我家侯爷邀请云州诸家族家主,其他州家族话事人八月十五中秋赏月,还请诸位回家汇报一声!” 三斤终于说出今日目的:合作的问题,还是主人们去谈! 至于说为何有的是家主、有的是话事人,自然是因为合作方式、程度的不同,需要出席者身份不同。 “‘琥珀光’八百文一斤,‘玉成光’一两银子一斤,若是诸位喜欢可捎点回去,大半年存货都在这里,过了这村,就只能等年底。‘琥珀光’六十万斤,‘玉成光’三十万斤,诸位,请……”三斤说的价格绝对是良心价。 普通质量不错的浊酒200文一斤,颜家买回来五斤才能蒸出一斤,刨开运输、人工,也就赚了点铜银差价,这个价格比起同类窖藏美酒动不动几两、十几两的价格,绝对良心价。颜家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打开场面,给人震撼;二是为了证明技术成熟,让众人打消怀疑。因为全云州每年能够从地窖里取出的窖藏酒,数量都是有限的,颜家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足以证明实力和所言非虚。众人欣然应允,这个价格,确实很良心,包括白家和韩家管事也抢着分去几万斤。 看着清理一空的地窖,再看看可以自动流出上品酒液的房间,韩白两家管事是那样依依不舍。 颜子卿回到雷泽岛后,用最短时间对“水军”进行了整编。赏赐、提拔、表彰一样不缺,打百藏湾回来后的队伍,瞬间就分出了“级别”。军官们觉得很正常,因为颜家出钱养人,提拔部分头目便于控制;小卒们觉得很正常,因为又有了新的“老大”们,做起事来才知道听谁的。 只有颜子卿明白,这不一样。旧的水匪头领们被清扫一空,新的逐渐成型,这是一个“阶级”的行成过程,颜子卿只是人为让这个过程加快无数倍,由几年甚至十几年缩减到一个月。阶级,这种东西,一旦行成,就绝不是那么好打破的:要么靠几十上百年的日积月累、水到渠成;再有就是“革命”。 颜子卿用银子、刀子、土地和亲人短时间完成的这一切,自然并不牢固,稍有失败就可能轰然崩塌,除非,能一直赢下去…… 接下来是第二次出征。云梦泽,由于十几年疏于管理,水匪、强盗多如牛毛。对普通百姓、渔民来说,那些水匪是能够引发惨绝人寰悲剧的活阎王;但对颜子卿的船队来说,那些只是水上飘着的活棺材。 从整个六月底到七月底,一个月时间,雷泽岛“水军”跑遍了整个云梦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颜家家主,颜侯爷如此执着和水匪过不去。这些打家劫舍的蟊贼,其实也很穷,身上根本没太多油水,有的连船都是破的,颜子卿却孜孜不倦的追逐着每一条试图逃跑的水匪船只,有时候不惜整个船队一起追。颜子卿的“四象阵”实在太快,即便是整个船队,也比一条快船跑得快。于是,只要被盯上的水匪,没有一个能逃得性命。 整个云梦泽有名有姓的水匪巢穴,全都被“拜访”了一遍,甚至包括云梦泽西部水匪,可惜没找到四大寇最后一个汪志伦。车麻子留在大泽北部,掐着银江入口的“拦江岛”也去了,岛上水寨明显已有很久没有住人,人去楼空,此贼逃得到快。 这样做的结果很明显。一个月后雷泽岛再次增添五千“劳改犯”,岛上船队多出一百余条各类船只,县衙府库入账十几万两白银,颜子卿手下多出一批熟练的水手。 自八月起,整个云梦泽胆敢悬挂水贼旗帜招摇过市的船队,除了雷泽岛上的“房见鼎”,再也看不见;水泽之中,敢聚啸在一个固定据点的水匪,再也看不见;水泽之中胆敢聚拢两条以上战船劫掠的船队,再也看不见。 整个水泽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焦土万里房见鼎”,再不见其他水寇,好似云梦泽水匪们被统一了一般。渔民们偶尔和“房见鼎”擦身而过,也没见昔日穷凶极恶的水匪有何动作,好似视而不见。只要不过度靠近百藏湾、雷泽岛和拦江岛,其他地方再没发生过“水匪袭击”渔民、商人事件。 “我走后,百藏湾和拦江岛几处要地必须定期清理,防止其他水匪聚啸;那三万水匪好生使用,也莫要苛待;尽可能购买水牛,开发新的田地。暂时没法开发的地,先拿来养马。”颜子卿走前和颜绍敬、单大、单二郑重交代。三百“退伍”骑卒被留在岛上,步卒留下一千,水军全部留下;步卒和骑卒们用来看护“劳改犯”,水军负责定期巡游大泽。 还有部分精挑细选的种马也留于岛上,雷泽岛四面环水,冬暖夏凉,是个天然的牧马地。面积广阔,养上几千匹马也不影响耕作。颜子卿上月已经写信给伍祐,除了关于“酒液”的事,还加上购买部分马匹、牛羊。 等颜子卿再次回到杭州已是八月初,和颜绍恭碰头后,得到的消息让颜子卿再次感叹颜家在云州的影响:梁自远调任云梦泽水师巡检、云梦泽中郎将;龚梓振调任南平知府。龚梓振是谁颜子卿不认识,但颜绍恭透露是其儿女亲家,这就明白了。 南平府位置在哪,正好在雷泽岛对面,从古至今雷泽岛都属南平府管辖。龚梓振担任知府,直接就掐断了任何“异常情况”从下至上反映的渠道。任何渔民、商人发现异常,都是必须通过南平府才能“直达上听”。 梁自远更不必说,还是颜子卿亲手从车麻子手里换回来的。他的位置更重要,云梦泽水师巡检直接统辖云梦大泽上的几十条水师战船,水面上任何异常都归他管,即便上级发布任务,也需要他来执行。梁自远和龚梓振都和颜家有“莫大关系”,两个位置虽然不是什么肥缺,但能在几个月内悄无声息办成此事,可见颜家在云州乃至朝堂背地里的势力,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082章 可惜漏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回杭州没回颜府,先去了乍浦小镇。而在同一时间,二十余名徐州颍川书院游学学子,却刚好从颜府大门出来,与颜子卿擦身而过。 游学,是天下九宗各大书院每年都要举行的活动。游学既是一种增长见识的途经,也是一种各书院间“友好切磋”的手段。凭什么你是天下九宗,我不是?读书人又不能靠挽起袖子、甩开膀子“加油干”,于是便只能靠嘴皮子。 靠嘴,也不是单纯的骂战,天下九宗,自然要有九宗气度。老人们不好出面,自然也就由年轻人代劳。即便偶尔年轻学子争出些火起来,也可以用“意气用事、少不更事”来解释,不伤和气和脸面。 游学时间通常安排在三月,但今年的徐州颍川书院有点不同。上任山长郭奉孝年后因醉酒,跌落湖中溺死,遗言都没能留下一句,于是山长职位便悬空起来。有资格竞争的后继者有两人,一人名戏志才、一人名荀公达。 两人支持者相当,书院中的大儒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山长职位愣是定不下来。直到五月,柳暗花明:戏志才也因病一命呜呼,山长职位终于花落荀家。山长之争对书院影响并不太大,却让这群“精挑细选”出来,出去游学的学子们欲哭无泪:三月春暖花开,七月酷暑难当!鬼才愿意七月出来。 但游学学子们却又舍不得不出来,因为每一个游学名额都是弥足珍贵的。每年三十个名额,几千学子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代表书院游学:既展现书院风采,又拓展自己人脉。所以,酷暑即便再难忍受,也是要忍的,幸亏云州离徐州不远,还有大半的路可以坐船。 等到颍川学子们赶到云中城,刚在睢阳书院住了几天,便有“友好”的睢阳学子提出:干脆去新建的凝斋书院看看。凝斋书院在民间名声也许不大,但因颜子卿缘故,对天下各大书院来说却是如雷贯耳。正好,颍川书院队伍能拿主意的几名“扛把子”,都怀有各种心思,想见见这位“八百年一出的谪仙”,于是众人便有了杭州一行。 到杭州,既然要拜访凝斋书院,自然要先拜访书院主人、杭州颜家的颜侯爷。在睢阳学子的“友好”提醒下,众人第一站直奔颜府。可惜不赶巧,颜子卿正在去乍浦路上,擦肩而过,于是众人直奔杭州西门,朝凝斋书院山门开去。 时间已是八月,一年当中最热季节。西门到凝斋书院的直道上,两边全是三月种下的果树,可惜太过矮小,无法为行人遮阴挡热。十余辆马车策马奔腾,妄图从飞扬的尘土中寻找一丝凉风,不知不觉便到了凝斋书院入口,等待门口请示,方能进去。 “哦,‘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大的口气!子国兄,你看!”一名双目狭长、面白如玉、相貌俊朗的卓世公子打着折扇,站在凝斋书院门前。其身旁是一名额头凸出、五官平常,满脸忠厚的青年,此人正是世人嘴里的“葬雪公子”,唯一不是天下七望出身的孔家“雏凤”,孔安国。而那名打扇公子,自然就是萧家公子萧如来。 萧如来身后,还有两名白衣公子。其中一名蒙有面巾,看不清脸,露出衣衫的肌肤宛如皓月;另一名更是美艳,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若非要用男人的话来形容,就是: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一个字:美! 再仔细看去,俩人虽身着男装,却扎有耳孔、没有喉结,明显是白龙鱼服,女扮男装。 “不是大口气,而是凝斋公当得此联!”孔安国说话很慢,声音铿锵有力,看完双联后,双手抬起一个长揖,朝远处的方鸣石雕像遥遥拜去。 萧如来没有争辩却也没有赞同,只是遥看着雕塑,若有所思。马车上学子陆续下车,聚拢在书院大门讨论着对联,还有几人根本顾不得看什么对联,赶紧找个阴凉处,躲避着狠辣的阳光。没过多久,就见卓清白穿着件亮白绸衣亲自来接。 对于颍川学子到来原因和借住要求,张清石没有理由拒绝。凝斋可以拒绝天下任何人,却无法拒绝颍川,因为方鸣石就出自颍川书院。 卓清白出门把众人引进院门。三十余人、甚至包括几名睢阳学子全都在方鸣石雕像前鞠躬行礼。方鸣石的行为不管朝廷如何定性,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在普通人心中方凝斋的名字从来都是闪亮的;其他书院不知,颍川书院从来都以方鸣石为傲,众学子来此游学,方鸣石像自然是要拜的。 拜个石像又体现出不同。孔安国等十数人双膝跪地,大礼参拜;有十余人双手合拢,长揖到地;萧如来和部分睢阳学子只是一个短揖,稍稍示意。两位姑娘也不尽一样,绝美姑娘和萧如来般随意敷衍;蒙面姑娘跟在孔安国身后,郑重跪拜,执礼甚恭。 进到书院自然要安排食宿。来者是客,和一千学子们安排到一起住是不行的。多亏颜子卿为将来的书院教习多建了不少房屋,马夫、仆役们被安排在普通宿舍,孔安国和萧如来等人安排在教习单间,唯有几名女扮男装的姑娘不好安排。 两名女子和几名丫鬟,萧如来等人没有掩饰,说是带家人一起到杭州游玩,借宿于此,这没什么见不得光。可住却不能和众人住在一起,这就让张清石坐蜡。张清石最后实在无法,又见颜子卿几月不回,干脆大手一挥,住进颜子卿阁楼,那个建立在温泉旁最好的别间。 颜子卿的房间并不奢华,所用物品俱都是平常之物,因为在颜子卿眼中,这些东西再精致,和家庭影院、现代家居比起来也有距离感。与其奢侈浪费,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所以,颜子卿房中陈设全是最简单实用的,比如:浴缸、淋浴、冲水马桶、沙发、吊床、趟式摇椅……当然,张清石不会告诉姑娘们这是颜子卿房间。 “哦,这书院的客舍虽简陋却也别致”蒙面女子声音清脆好听。进到里间,打量着四周,比起睢阳书院的住处,这凝斋书院的客房明显不太一样。除了几个盆栽,房中没有任何装饰、摆件、挂件;但非常整洁,床头和被褥全都带有太阳晒过后的清香,地面擦拭的一尘不染,所有桌面、台面没有半点灰尘。 “光从客舍来看,这凝斋书院清新典雅,让人很舒服!”几名丫鬟婆子进到客舍,忙活半天竟发现没有半点需要重新整理的,出乎众人预料。 “堂姐,你就是这般忘却红尘、怡然自得!这里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绝美少女嫣然一笑,开始指挥着仆妇们进行摆设。 “妹妹,可不能因为你‘拒绝’过人家一次,就看不起颜家。我看,那颜侯爷还是很厉害的!”绝美少女的反驳,蒙面女子开始打趣她。边说边摘下面巾,在屋里终于露出了真实容颜:脸蛋微长、肌肤胜雪,柳叶细眉牵云鬓、两湾酒窝似清泉;双目犹似一泓幽潭,顾盼自怜;动作中一股清雅高华气质,让人自惭形秽。单论相貌,绝美少女也许稍胜一筹,但搭配气质,二人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家中定下的亲事我无权过问,这是我萧家女子的宿命!”绝美少女叹口气,“那些臭男子即便再不肖,婚事却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你我,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自决,真是好叫人着恼!”说完惆怅若失,看着窗外青松、翠柳。 听到此处,蒙面女子也是心有戚戚:“是啊,世人都说‘李家男儿、萧家女’,看似风光无限,谁又知道我萧家女儿的悲哀!” “真羡慕武家女子,即便“千夫所指”,至少也曾在世间走过一遭!有机会真想看看‘明月公子’的绝世风采呐!”。武家女子虽然让“千夫万男避白袍”,但在世间女子的眼中,无疑是真正的“英雄”。试问世上又有哪家女子,看到武家“公子”在科举时把万千男人踩在脚下,能不心生神往? “姐姐,这就是命么?”绝美少女感叹。 “命么!真的是命么?”蒙面女子握紧双手。 “小姐,小姐!您来看看,这是什么?”丫鬟在洗漱间大声喊叫,打断二人的话。 带俩女来到洗漱间后,看到地上一个玉石盆子,盆子里有点水。整个盆子奶白色玉石构成,擦洗的晶莹剔透,里面的水也是清澈无比。“小姐,这是什么?是洗脸用的洗漱盆么?可为什么这么矮,才刚到膝盖。”丫鬟没看明白。 “这么个玉石盆子!放这里做什么?”绝美少女也迷糊了,看着姐姐。 “我也不知!” “我原本想打点水给小姐洗洗脸,谁知道桶里的水倒进去就流走了,乘不住。”丫鬟有点气馁,“这箱子上还有个杆子,一按也能流水,可惜也乘不住。” “那你去找这里的小厮们问问吧!”蒙面女子出主意。“还有,上面那根竿子是做什么用的,那个白玉大盆子又是做什么用的?”指了指顶上的淋浴和地上的白玉浴盆。 “嗯呢!”丫鬟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半柱香不到,面无人色,战战巍巍走了回来。 “小小,小,小小姐”不知什么原因,说话都不利索了。 “怎么了小圆!”绝美少女疑惑。主仆间日常关系都很亲密,很少见丫鬟吓成这样。 “小,小小姐,那个盆子”丫鬟面带恐惧的指着白玉马桶,“那是用来方便的……” 第083章 谁欺负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孔兄,我们出去转转?”吃过张清石准备的“接风宴”,萧如来找上孔安国。 因事出突然,张清石准备并不充分。杭州著名的小吃一样也没来得及上,只是些寻常农家菜。不过众人谁也不是来吃饭的,倒不因此着恼。简单吃过饭后,萧如来谢绝张清石邀请,打算自己出去溜圈,此举正和孔安国心意。于是趁傍晚天气转凉,十余名学子一起,在书院转悠起来。 “哎,那处有三名学子正在纳凉,我等也过去攀谈攀谈?”一名睢阳学子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里面正好有三名凝斋的学生在休息。如今酷暑,又是没风,屋外远比屋里凉快,学子们吃过饭都喜欢在外边坐坐,凉亭中的三人亦是如此。 众人见凉亭周围还有空处,当即朝凉亭走去。张清石已把颍川学子游学一事告知全院,凝斋学子们自然是知道的。亭中三人见大群外院学子走来,赶紧起身揖礼,众人攀谈两句,坐在一起。 “小兄弟,你姓甚名谁?在看什么书?”三名凝斋学子,两名在看书,一名在玩一种谁也没见过的玩具。 三人年岁都在12岁上下,因年岁较小,所以颍川众人以“小兄弟”相称。 听到颍川众人询问,年岁最大那个起身回答: “我叫文履善、这是沈存中,他叫杨宠”,文履善很有礼。一一介绍完,把手中书册递与众人,“我的理科比较差,数学计算是弱项,需要补补;杨宠看的是兵策!”。 “哦,我看看!”听说是算术书,颍川书院中一名学子排开众人走到跟前。此子姓张名宏图,不用说,能当着萧如来和孔安国的面走到前头接过书册,必定有过人之处。 “恰好我最喜欢的也是数科,几次算学科考都还不错,小兄弟的书,我看看!”何止不错,张宏图此话明显过谦。几次科考,此人数科都是满分,若不是文科稍差,早就进士及第,也就无需再在颍川学府厮混。 “吾五岁算数,六岁会用算筹,七岁会用算盘,八岁……咦,这是何物?”张宏图翻开算术书,话说到一般戛然而止,一脸惊愕。顺着其手指方向看去,一堆稀奇古怪的符号映入眼帘。这些符号直的直、弯的弯,还有个别绕成一个圈,确实从未见过。 “全书都是这样的?”张宏图再往后翻,后面一百多页也都由这种符号构成,若搞不懂这符号,这本书根本看不懂!!! 看不懂!?这三个字就似晴天霹雳般劈在众人头上。其实,刚才众人走上前来,多少是别有用心的。看一个书院档次如何,自然是看教习水平和教材内容。凝斋书院的教习就不说了,众人来前都摸查过,除了张清石师兄弟是进士出身,其余众人连举人都没有几个,大多为多年不举的秀才。对凝斋的师资水平,众人早就熄了探底的心思,此行的目地,还是以看其他地方为主,比如:教材。 张宏图虽然没把“看不懂”三个字当众说出,可他像风车一样“唰唰”翻书的动作、震惊的表情都代表了一件事:教材出问题了!? “我看看!”第二个学子从一脸懵逼的张宏图手上接过书册。第二观书的人不是孔安国,也不是萧如来,因为二人在数科方面都不太擅长。 “我……这些是什么鬼画符?”第二名学子终于把张宏图憋在嘴里的话,囫囵的问了出来。因为刚才怕出丑,没敢问,这第二人明显比张宏图直接些。 “鬼画符!?”颍川众人虽没这么直接,但飘忽的眼神表明了大家内心的想法。 “鬼画符?”文履善对书院尊重异常,听到这话有点不高兴,“这是我凝斋书院一年级学子学习的阿拉伯数字!什么鬼画符!” “一年级”三个字虽然众人也没听过,但稍稍联想还是能明白其含义的。应该和其他书院初中高相当,一年级就是初级的意思。但“阿拉伯数字”几个字,绝对没听过。 “阿拉伯数字是什么?”颍川书院这个问题,文履善哪能答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 “阿拉伯就是阿拉伯!我家山长说了,这是最简单、最基础的东西。听说这是我家至圣先师,凝斋公发明创造的!”杭州这边有的土语称“我”为“阿拉”,幸亏文履善没解释为“我大伯的数字”,否则众人更抓瞎。 “最简单,还最基础!”书本终于落到孔安国手中,孔安国拿在手里看了半晌,摇摇头递给萧如来。萧如来不蠢,众人都搞不明白的东西,自己当然不会强出头,接过来翻了几页,递回文履善手中。 看颍川众人没有再看的心情,文履善拿回自己教科书,细心捋平,放进怀中。不过,看向众人的眼神已经没有刚才的恭敬:你们连阿拉伯数字都不懂!? 对于文履善来说,凝斋书院第一年教授的东西,自然是最最简单,最最基础,最最不上档次的东西。颜侯爷也说过了,这是所有理科中,每个人、哪怕傻子都该会的,颜侯七岁就会了,难不成面前众人不会?连这些个基础都不会——也确实该出来好好游学了。 颜子卿整天说自己这群人蠢得“飞天遁地”、“无可救药”,这一点文履善是相信的。颜侯爷每次给大家上完课都是满脑门汗,面堂发红,嘴角生疮的,大家若不笨,侯爷不会这样。山长、副山长上完课也是这样。自己等人是什么出身、什么家世、什么根底,大家都明白,所以才抓紧一切课余时间像海绵吸水一样学习,除了极个别有天赋的。 “那小兄弟,你的阿拉伯数字学完了,能有何用额?”张宏图有点不爽,脸上没表现出来。众人都看着自己,而自己也一直以“颍川算学第一”自诩,这次若是在凝斋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翻了船,回去绝对能让同窗们乐上好几年。 “嗯?就是算算数什么的,加减乘除,后面的我还没学到!”文履善很实诚不过并不笨,眼看几人仿佛有什么企图,先打上一根预防针,“我很笨,在书院学习不太好,山长他们老是训我!”听到这话,一边坐着的杨宠、沈存中眼角抽了抽。 “算数,我最喜欢了!”张宏图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把算筹,“小兄弟,我们一起玩玩?”那笑容,和黄鼠狼给鸡拜年差不多。 “张兄,不好吧!”孔安国是君子,觉得和名十二三岁的孩童比试,实在不地道。但众人还是不怕事大的为多,反正丢的又不是自己脸面,特别是几名睢阳的学子,开始起哄。 “我成绩不好、那么笨,比不过你的!”文履善年龄不大,却懂得不少,知道几人比试的含义,不太想参与。 张宏图原先只是兴致来了,随口一说,如今看到文履善拒绝,老脸也有点涨红。以大欺小,说出去确实不光彩。甚至有两三个平时关系不太好的,已经露出了鄙视的目光,仿佛在说:和这个孩子比试,你特么还要不要脸?赢了很光彩么? “没关系,小兄弟!”萧如来眼珠子一转,“你也说了,你成绩算不好的。你若是输了,不关你书院的事;你若是赢了,我把这块玉佩送给你!”说完抿嘴一笑,摘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这块晶莹剔透中带有片片绿云,价格绝不便宜。 “对啊,你那么小,能代表你们书院么?赢了脸上添光,输了不干事的”几名睢阳学子点头附和。道理是这个理,至于说输了以后众人怎么说,那就是另一个说法。可惜文履善还是稍稍年轻,未经世事,不明白无风还刮三尺浪,世间还有“煽风点火”、“颠倒黑白”、“众口铄金”一说。 “嗯,那好吧!不过玉佩我不能要!”文履善家虽穷,但穷人也是有骨气的。说完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子,和张宏图走到空地上,示意可以开始了。 什么叫做“玉佩我不能要”?文履善无意间一句话,差点没气死张宏图:你就认定你能赢?二话不说,跟着文履善走到空地,坐到地上摆好算筹——“咦,你的算筹呢?” “我们不用算筹,用块石头就行!”文履善这句话,没有半点看不起人的意思。但听到别人耳中却绝对是两种含义。 “你不用算筹和我比?”张宏图这次不干了,“那我不是在欺负人么!”众人眼神诡异:用了你就不是在欺负人了? “你们还比不比了?”文履善不会用算筹,算筹这样高等的东西,他只听说过。应该是三四五年纪学的东西吧——文履善觉得。 “呵呵,比!”萧如来止住张宏图动作,事已至此,那容他再拒绝,“我开始出题了!?”不等两人说话,开始坐到场中。其他学子也有带了算筹的,闲得无聊也拿了出来,摆在一边,打算一起玩。 “先来个两位数的,六十五加四十七”萧如来话音刚出口,众人计算起来。 “一百一十二”张宏图率先念出答案,文履善紧跟其后,两人算是打平。 “那来个难点的,六百二十九加四百七十七” “一千一百零三”这次是两人一起回答。 “这次再难点,七千九百六十四加……” “一万三千四百五十五”这次只有一个声音,还没变完声的童音。过了一会,张宏图才算出答案。 “九千八百六十八加……” “一万一千六百零三”还是只有一个声音。张宏图眉头微微渗出汗水,他抹了抹,也许是天太热的原因。旁边也在用算筹跟着一起“玩”的学子,也有好几个抹着汗珠,抬头看看西沉的太阳:这太阳都快下山了,还这么热! “一万三千八百二十五”童音……“三万六百四十八”童音……“十二万六千七百四十四”童音…… “那个,换换乘法吧!八十五乘七十七” “六千五百四十五”童音。而且这次比起来还特别迅捷,因为过了好一会张宏图才计算出。 “难点的!七百六十八乘以……” “四十二万九千三百一十二”童音。这次,张宏图那边等得特别的久。 …… 第084章 他叫魔方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除法,哪个——”除法,萧如来犯难了,还继续不?坐下一炷香功夫,众人的衣服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张宏图更是眉毛、嘴唇上都是汗,一边擦汗一边摆算筹。若是再玩下去,会不会玩大了? “认输吧!”孔安国最淡定。数学不是其强项,所以一直也没太在意胜负结果。对孔安国来说,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秉持“中庸之道”,慎独自修、忠恕宽容、至诚尽性。其祖训便是“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因此,孔安国立世以来,都是以中正平和的心态看待世间万物,守礼、敬畏,坚守原则、持之以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次来凝斋书院,一来是对方鸣石的仰慕,特来拜谒;二是想会会颜子卿这样的云州才俊,取长补短;三是看看各地风貌,增长视野。所有的原因中,唯独没有争强好胜一条。 “认输吧!”孔安国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也就没什么抹不开脸的——反正也不是自己丢脸。睢阳书院几人相视一笑:反正谁输都无所谓!颍川输了更好。今年三月,睢阳书院学子出门游学都没敢出云州,原因……以后胆敢站出来恶心睢阳书院的人里,可以把颍川的人刨开,颍川以后是自己人!——看来,这样的活动应该多举办才是! “那个!——”张宏图甩甩头。也许是用脑过度的原因,还有点迷糊,孔安国帮他认了输,他无话可说,恨不至于,感谢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了不要你的玉!”文履善拒绝了萧如来递过去的玉佩。刚才忙活半天,开始心中很忐忑,随后静下心来仔细计算,最后竟然赢了。虽不好大声表现出来,但红扑扑的脸蛋,足以证明其兴奋的心情。沈存中和杨宠也在一旁观战,看到好友获胜激动不已。 “小兄弟,你手里的方块是什么?能递给我看看么!?”萧如来玉佩没有送出去也并不着恼,收回腰间。看沈存中停下玩了,手里抓着方才的玩具,不由得生出几分兴趣,随口问询。 “额,它叫魔方!俺爹是颜家的木匠,这是俺自己做的!”沈存中没撒谎。魔方是颜子卿提出创意,沈存中亲手制作的,工艺之精美、结构之复杂,让颜子卿叹为观止。说完把魔方递飞萧如来。 “哦魔方!六面,五十四个小方块,三种颜色!这个该怎么玩!?”萧如来很快就发现魔方诀窍,可以五十四个方块可以运转自如,很明显不是一般孩童玩的玩具。“颜家木匠,哈哈!” “很简单,把同一种颜色的方块弄到一面就行!就像这样!”沈存中为了解释方便,接过魔方,“唰唰唰”三下五除二,把魔方的六个面归位,然后递给萧如来,“简单吧!最后弄成这样就成!” “额!”萧如来拿起魔方,转了转,六个面都同一种颜色。看刚才沈存中的轻松模样,确实很简单。 “那我试试!?”萧如来拿在手中看了看,也感觉很简单。随手把几个颜色打乱,按照沈存中刚才的方式,开始转了起来。 开始众人还一脸无所谓,围在周身。可随着萧如来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一会,便谁也淡定不起来。 萧如来是个什么人?在场众人都知道,面子大于天之辈。虽然平日里一般都和和气气的,但真遇到事了,绝对比大多数世家公子还“公子”。不管是才高八斗还是高官厚爵,要想从萧如来嘴里说出一个“服”字,那是千难万难。 “萧兄?”众人看萧如来脸色不对,但却谁也不敢说出来。只好围坐在一团,看着萧如来把手里的木块转来转去。 “再等等,快了!”萧如来感觉把握到了些规律,停顿会再次动起来,这次有把握得多,感觉能行。 “那个——”沈存中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着萧如来欲言又止,“晚自习快上课了,我们得走了!”说完把目光放到萧如来手里的魔方上。魔方做起来很麻烦,还很容易坏,他一共只有三个,舍不得丢一个在这。 “啥事!”萧如来看着沈存中投射到手中的目光,秒懂。 “叻,给你!和你换!”萧如来再次摘下腰上玉佩,塞到沈存中手里,低下头继续和手里的魔方较劲。 “小兄弟,你的魔方先放在我们这,等你们上完课再来拿?”孔安国奉行“君子不夺人所爱”,但看萧如来架势,明显是不可能丢开魔方的。 “那好吧!”沈存中也没受萧如来的玉佩,在文履善的拉拽下赶紧离开,学堂的大钟已经敲响,再晚就要迟到,三人撒腿朝学堂跑去。 …… “成了!”萧如来丢开手里的魔方,终于吐出一口气。众人也都放松下来,空气开始流通。萧如来站起身,看看远处山岗,擦了一把汗:这鬼天气确实太热了。 “那个!萧兄!”有人捡起魔方,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兄?”萧如来右手抓着衣襟外侧,轻轻扇了两下,微风透进胸口,感受到一丝凉意。 “那个——刚才好像是六面!”陈姓学子指指魔方,众人再次围过来。萧如来丢开的魔方只有一面是纯色,其他五面依旧斑驳混杂,花花绿绿交织一起,让人不忍目睹。 “让开我看看!”萧如来一把扯过魔方。可不是,自己就弄好了一面,刚才那木匠的孩子递给自己的时候,可是六面俱全的。 “……” “萧兄,要不我试试?”半个时辰后,众人实在等不及。眼看着月上树梢,萧如来半点没有放开的心思。这一位和萧如来关系很“铁”的朋友,忍不住站了出来。 “好吧,你来!”萧如来心力交瘁,用尽一切办法没能把六个面都弄成纯色,最终放弃。 ……“李兄,要不我试试?”“成,你来” ……“王兄,我来试试!?”“再等等”“你来吧!” ……“孔兄,要不你试试?”最后一个把魔方递给了四大公子之一的“葬雪公子”孔安国。他是唯一一个还没试过的人。 孔安国平日话不多,但众人知道他是最有才的。酒深不怕巷子深,哪怕孔安国再不争、不现、不魅,但四大公子的名头摆在那里,到最后时刻,众人终于想起他来。 “这个我不行!”孔安国再旁边看了半天,大致原理也摸清楚了。这个和排列、数字有关,非自己擅长。 “孔兄,这时候,别谦虚了!”有人强行把魔方按到孔安国手里。如果说最开始,众人还是当玩游戏心态来组合魔方,如今早就没这心态了。特别是刚才还有人自嘲:“看人家木匠家孩子”时,如今已经是在争一口气。就连睢阳书院的几人都绷着脸,冥思苦想。 “我真不行!” ……“你们看,我不行吧!”孔安国就是孔安国,果然没失言,连一面都没弄出来,比起萧如来都不如。 “现在已经能出两面了,再加把劲!”“快月上中天了!”“他们几点下课?”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见了鬼了!” …… “诸位学兄,你们好了吗?”沈存中三人自习下课重新回到凉亭,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额!学弟啊!”这次没人再叫小兄弟了,因为“小兄弟”三个字叫出来,感觉有点丢人。 “学弟啊,这块玉送给你,当做见面礼好不好!”萧如来心态终于平和下来。因为魔方在众人手中跑了一圈,能组出一面的都没有两个,而自己组出两面。随着孔安国的失败,萧如来完全恢复翩翩公子风采,感觉天气也不是那么热。 萧如来硬塞着,把玉放进沈存中手里。玉佩的价值,文履善、沈存中三人是大致知道的,这样的东西,连山长身上好像都没有。副山长有一块,没这块好看;颜侯爷有两块,和这块差不多。 “这样啊!”沈存中是个老实人,被硬塞怀里的玉佩搞的很尴尬。但也明白颍川众人的心思,换自己可以拒绝,但人家是送见面礼,自己不能拒绝的。自己做的魔方也就是几块木头,用来换这块玉实在太过了…… “那这样吧!”沈存中咬咬牙,忍者肉疼从兜里再掏出两个魔方,大小和颍川众人手里的差不多,款式不同:一个也是六面九格,不过六种颜色;还有个是六面十六格,六种颜色。 “那这两个也给你们吧!”沈存中把魔方递给萧如来。新掏出的两个魔方,一下子就吸引住众人目光。颜色更多、格子更多,难度自然大得多,这点颍川众人不可能搞错。 “这个你能弄好了?”萧如来端详着手里的十六格魔方,九十六个小面,六种颜色,看着就让人头晕眼花。 “嗯,很容易!”沈存中点点头。看众人不信,接过来开始组合。因左手提着读书用的课本,这次只用了一只手。只见其右手五根手指,上下左右一阵飞舞,偶尔换个面,偶尔掉个头,偶尔停下思考片刻,偶尔恍然大悟后加快速度,不一会“啪”一声响:“好了!给你”说完,把六个面全部组合好的魔方递给萧如来。 萧如来默不作声结果,无意识的询问沈存中:“小兄弟,你在你们凝斋书院排名如何!?嗯,我是说教习们平日怎么评价你们的!?”说完还顺道指了指文履善、杨宠。 沈存中不知道萧如来问这些干么,文履善知道,没吱声,杨宠一脸不知所以。本着对客人的尊重,沈存中回话:“我们三个都很笨;我文科不好,文履善理科一般,杨宠就兵策好点。教习老师们说我们笨死了;颜侯爷说我们笨的飞天遁地、无可救药”说到这,沈存中觉得有点弱自家书院气势,低下头。 “对了,我们宿舍的陈跃山很聪明,山长说他是什么‘种子’,亲自收他做弟子,将来要出人头地的”说完,看看远处的灯火,不敢再拖延。朝众人敬个礼,“晚上巳时熄灯,不能久留了,学兄们再见!”说完和文履善、杨宠两人一起走了。 “这是最笨的?”萧如来面色如常,不过右手稍稍用力,他觉得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在魔方里面。 “这是最笨的!”众人顿时感觉很无趣,忙活一晚上是不是白忙活了? “走吧,回去休息了” “走吧!天好热!” …… 第085章 书院一天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第二天起床,大多数人都红着一只眼睛。 萧如来在回屋子前,留下了那个最难的,把两个简单的丢给了众人,于是……萧如来潇洒依旧,因为晚上回去后,他就把魔方朝旁边一丢根本没动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回事,不在人前又是另一回事,天下七望嫡长公子若是见人都没有几幅面孔,又怎么配继承七望家业? 因头天和张清石说好要参与书院全天的活动,于是凌晨卯时(五点过),众人就被叫了起来。卯时刚过去一半,随着一声悠扬号音,凝斋书院瞬间被惊醒,原本安静优雅的书院清晨,顿时喧嚣起来。 “那是在干什么?”某颍川学子看着大道上,身穿短裤短袖,列成一个个四纵列的方阵,喊着响亮的口号从身边跑过。 “那是在晨练!——”张清石也穿的很清爽。特制的短裤背心虽和学子们的不一样,但也让颍川众人感觉有点异常:看起来,确实很凉快! “一!二!三!四!——”一名领头的站在队伍最左端偏后位置,调整着方阵步伐。 “一!二!三四!——”指挥员叫一声。 “一!二!三四!——”学子们跟着吼叫。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指挥员换成第三种口令。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第四种口令。 “他们嘴里喊的为什么换来换去?”某颍川学子问。 “口令共分四种!”张清石把上次从颜子卿那里得到的答案,原封不动丢出来,因为他也没搞明白。 “这又是在干什么?”颍川学子指着整齐趴在地上,上下起伏的凝斋学子们。 “这是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可以锻炼他们的背阔肌、腹肌和肱二头肌!”张清石见颍川众人连连点头,吐出一口气:客人们要是问起“何谓肱二头肌”,那就坐蜡了! “那边是在单双杠训练!”张清石带着众人沿着书院绕圈,山下一圈下来,正好辰时(7点)。 “走吧,现在正好开饭!”张清石带领众人站在食堂门口。食堂很大,很轻松装下一千人,众人站在前门,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个百人方阵,从学子宿舍,喊着口号开到食堂跟前站稳。 “批铁甲兮,挎长刀。预备唱——”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左边第一列,跑步带入”“第一列,跑步——走!”第一列全体人员脚尖一垫,双手握拳,左脚一跃,朝前跑去,整齐进入食堂,随后第二列……第三列……第四列…… “你们吃饭前还唱歌?”凝斋学子们集体合唱大汉军歌实在太震撼,颍川诸人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嗯!凝斋以军法治校,饭前唱军歌是习惯!”张清石对颍川学子们表情很满意,第一次开始赞同颜子卿打着恩师名义制定的规范:凡有争执,颜子卿一般都说是方鸣石定下的规矩,威逼张清石就范。 众人随即鱼贯进入饭堂。 “他们又在干什么?”众人进去后,没听到半点嘈杂声,筷子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八个人一桌,除一个端着盆子打汤、拿馒头的学子外,其余学子一个个端坐在板凳上,双手放于膝盖,上身挺直、下颚微收,目视前方。 “第一桌,开饭!”等第一桌打饭、打汤学子回到桌后,指挥员一声令下,八个人才从桌子下方取出碗筷,就着桌上四个咸菜吃喝起来。饭桌上依旧只有“悉刷”的吃饭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别的桌子没有开饭,保持这静坐动作,整个饭堂安静的可怕。 “食不语,寝不言。呵呵!”张清石对颜子卿的这项规定还是很满意的。颍川众人的桌上,早就摆满了馒头、咸菜。因为是客,多了几个小菜和糕点。 “诸位,请!”纵有有千般疑问、万般言语,在这等严肃的环境中,颍川众人也全都吞了回去。凝斋书院的早饭不难吃,也并不好吃。众人味同嚼蜡糊弄完早餐,凝斋学子们早就吃喝完毕,除每桌留一人洗碗擦桌,剩下的自动走出门外列好方阵,朝讲堂走去。 “吃完饭也列阵!?”有人觉得不敢置信:这到底进的是书院还是军营? “只有午饭和晚饭后有半时辰休息时间,其他时候都需列阵”众人无语……张清石刚开始也很不习惯,如今习惯成自然,反倒觉得零零散散走路的人有碍观瞻。 “到了这学堂,诸位就自行游看吧!半个时辰一堂课,上午四堂,大课间有趟军体拳!”颍川众人没有知道什么是“大课间”,但没人询问,因为不知道怎么张口:问多了显得自己无知,问少了不如不问——因为不明白的东西太多。 上午的课程,不同的人有不同感受。文科比较正常,张清石和几名秀才的课没什么难懂的,颍川众人终于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听理数科的就抑郁了,因为整个课堂都是昨日文履善书上的符号,根本不知道教习们在讲什么。 学堂布置也很有意思。最前方一个黑色大板子,教习们不用笔墨教授,而是拿着一根会掉粉末的白色柱状物写字,写在前上方,所有人都看得见,很直观,颍川众人觉得这很不错。 大课间,是两节课以后。一声号响,所有凝斋学子从十几个校舍内冲出,在学堂前广场聚合成阵,随着统一的号令,打起军体拳来: “格斗准备——” “啊——杀!”一千人的队伍,发出透天喊杀声。 “弓步冲拳”“弓步冲拳!杀!——”指挥着每喊一声,学子们边做动作边喊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声音短促响亮。 “穿喉弹踢”“穿喉弹踢!杀!——” …… 颍川众人聚在广场的桃树下,显得形单影只、莹莹孑立! 接下来是上午下课……集合站队……整理队伍……路上行进……食堂列队……合唱军歌……进入食堂……颍川众人麻木了 “咦!那几人为何站立”萧如来实在忍不住了,问出了今日第一个问题。饭堂中绝大多数人都**坐着,只有几名学子,不负责打饭却偏偏站着,仿佛在接受惩罚。萧如来之所以忍不住,是因为站的学子里有个熟人:沈存中。 十几米远的地方,沈存中挺立在座位前,目无表情、站得笔直。 张清石招呼沈存中小队的负责的人过来,稍事询问后解释道:“那几个太笨,齐步老是出错,队伍总走不齐,每次都他们几个!罚他们站站,涨涨记性。”这是负责人给的解释,张清石一个字没改,口述。 “太笨,罚站!!!”齐步什么的颍川众人不懂,但“太笨、老是出错、总是走不齐、每次都他们几个、罚站、涨记性”这等词是懂的。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张口。 “咳咳!”孔安国咳嗽两声,“大家坐下吃饭”……众人味同嚼腊! 午饭后是休息时间。众人结伴回客舍,也许天热原因,气氛沉闷。因昨晚没睡好,众人中午都多睡了会,等下午起了床,张清石把众人带到了学子宿舍,学子们已经带走,留下的只有被辱和床席。 推开门后,颍川众人再次呆立当场:整齐。一个房间四个人,四张床;床头内侧整整齐齐摆放头着豆腐块般的被子、被子旁边是笔直的枕头;每条麻布毯床沿都被捏成九十度;床沿下面一个脸盆,两双鞋,一双布鞋一双木拖鞋;门对面一张桌子,上面四个喝水的陶杯,杯把一致朝右;进门两侧是内务柜,里面衣裤由浅到深依次摆放;地上还有两对石头哑铃。 不会是我们来了,凝斋故意这么搞得吧?——有的颍川学子心里升起这种想法。 很多人不信邪,认为细节决定成败:有人用手摸摸门框上面,有人摸摸床沿下面;有人进到茅厕四处打量,有人弯下身看看床下,寻找着临时赶工的蛛丝马迹。颍川众人中自然有心思灵巧之人,知道如何分辨真假——被子上那一道道用手捋出来的白色痕迹,就绝不是只用几十天时间能出现的。众人看到的,全都不假。 “走吧,他们现在该在运动场!”张清石最最满意的就是学子们的宿舍。每次有外客来参观,都必定会带来这,他觉得,这里最能体现凝斋书院的风骨,这是和恩师方鸣石最重合的地方。 “小一,把球传给存中,杨宠防好他们前锋!”操场搞周围各种运动的都有。足球场上二十多名正在足球比赛的学子,最引人注目,因为颍川众人又在里面发现了熟人。 “蹴鞠!”有颍川学子惊喜的叫了起来。到这个地方终于找到某样日常熟悉的东西,真不容易。 蹴鞠又叫“蹋鞠”、“蹴球”、“踢圆”。“蹴”,就是用脚蹴、蹋、踢的含义。在大汉也算是流行娱乐性游戏,而且还是兵家练兵之法。颍川学子都学过兵策,并不陌生,甚至有几名还是中个高手。看着场中两队小儿踢得你来我往,有人心中长出了翅膀,跃跃欲试。 “学兄好!”文履善看着张清石带着客人们来到足球场边,停下比赛,率众人走到场边。“学兄要一起玩么?”文履善朝众人鞠躬敬礼,友好邀请着。 若来的是平常秀才,也许还会发憷。来人都是颍川精华,大多来自书香世家、高门大户,情况不同。从小的家族培养,对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再熟悉不过。虽爱好不同各有所长,其中射、御二项都绝不是白给的。也许不能和边军相比,但面对普通孩童,还是自信满满。 “那一起玩玩!?”这回是一名睢阳学子牵头。此人是蹴鞠高手,站在场边早就心痒难耐。双方一拍即合,都想在场中“杀杀对方火气”,于是开始口头约定游戏规则。规则其实是差不多的,颜子卿拿出的规则繁琐些,学子们的简单些,但只要双方都不偷奸耍滑、故意搞小动作,规则什么的并不重要。 “开始吧!?学兄们先发球!”文履善挥挥手,凝斋校队按照433阵型布阵,看着颍川那边十人挤成一团,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凝斋书院其他活动的学子得知两院举办友谊赛,立刻围了过来。张清石强行从里面抽出一半担任颍川的“拉拉队”,毕竟要体现出两院的友好来。 “钜!——开始!”裁判一声哨响,双方混战到一处。 颍川那边,十个人朝球冲去,只要有球的地方就有十个人:攻是0-0-10,守是10-0-0,传说中的“全攻全守”阵;凝斋这边摆好队形,几个眼神和手势,开始配合:二过一配合、三过二配合、边路进攻……长传冲掉、快速反击。有时候还有花活:踩单车、插花脚、小跳起球、身后切球、后切回拨、牛尾过人、彩虹过人、文履善转身(克鲁伊夫转身)、存中回旋(马赛回旋)…… 一炷香后,记分牌上两个血红的数字:0比36,客队在前。 场上众人满头大汗不提,场下众人也是满头大汗。眼看颍川这边一个个气喘吁吁,已经站不起身,凝斋那边愈加轻快,分数有越拉越大趋势,众人都不忍再看。从开始到现在,颍川这边的“啦啦队”一声没叫唤过,因为不知该如何喝彩! 张清**是汗流满面:自己是主,来者是客,岂有此理。张清石接连给文履善好几个暗示,脸上的焦虑谁都看得出来,可文履善偏偏像没看到般,继续指挥若定、攻城拔寨。 “钜!——结束!”裁判的一声哨响,终于结束了这残酷的一幕,台上比分根本没人敢看,再打下去很快就能突破三位数。 “晚饭后,我再带诸位四处转转!”张清石笑的很僵硬。他感觉有点对不住颍川客人们,虽然凝斋学生们很高兴。 “呵呵,张山长不用了!我们自己转转!”萧如来非常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没上场,否则哪里还“呵呵”得出来。 “啊!那好吧!”张清石也不知道这尴尬的场面该怎么圆,这个比分挂在那,大家都想赶紧离运动场远点。 嘴上说着自己转转,但哪里转的下去。周围一道道火热的目光投过来,记分牌上一个醒目的大鸭蛋摆在那,颍川众人卷起衣服就朝客舍跑去。 吃晚饭?鬼才有胃口吃饭。 第086章 不详有三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最近几天,萧如来等人的表现有点奇怪。 除了白天时候跟随凝斋听听课,其他时候大多闭门不出,“用心”读书。两位“女公子”希望萧如来带着到杭州游玩的愿望都没能实现。白天书院人多不好出门,夜晚没人,自然要在凝斋书院各处看看。 这天天气清凉,微风吹拂,趁学子们自习之机,俩女手挽手结伴游走于书院当中,不过没有人讲解,很无聊。 “咦!姐姐,你看,门口有位学生在那里除草。”绝美少女酥手一指,蒙面女子看去:一名身着麻布短衣短裤少年,短衣至肘、短裤至膝,拿着一把锄头正在方鸣石雕塑所在的花园内除草。 “走,我们过去找他聊聊”,说完不等蒙面女子同意,拉着姐妹径直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除草吗?”绝美少女的问询,引来少年抬头。此时天色未暗,透过余阳,二女正好看个清楚,世间还有如此男子:少年的俏秀俊逸可谓空前绝后,雪白的皮肤比女子还滑嫩,丹凤长目顾盼生辉,骨肉均匀、手足纤长,于人修美合度的感觉。一件粗麻衣服穿在身上,也胜过万千绸缎。 “啊!——”问话的绝美少女看到少年定睛看过来,顿时心如鹿撞,娇羞不已,家族十几年教授的从稳有度、端庄典雅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两位姑娘好!”除草少年自然你能认出俩女公子身份,无需遮掩当即叫破,朝二女微微颔首。等二女一个蹲福,解释起来:“这里的草归我管,前面好几个月在忙活,没能前来除草。今日临时抱佛脚,希望凝斋公莫怪”说完看着雕像,歉意的笑笑,就像对着真人在说话。 “噗嗤!”绝美少女当即就笑了,“你这人真好玩,和雕塑说起话来!” “是啊,我最爱和他说话了。不过他不爱和我说,每次和我说话都和吵架一样!他年纪大,我勥不过他!”少年收起锄头,把聚拢的野草丢到一箩筐中,开始把四周整理干净。 “嘻嘻,你真逗!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男人名字,大家闺秀可不常做。不过绝美少女天真烂漫,却不让人觉得突兀。问完话想到,先不介绍自己问人姓名不算礼貌,当即补充:“我叫萧兰,这是我姐姐,她叫萧秀!”萧兰也不知道今日为何如此失态。 “我叫颜真卿!”少年用锄头挂起竹筐,走出花园,再回首朝塑像摆摆手,“老先生,改日再见!”说完走到俩女身边。 “你这样跟他打招呼,他能听见?”萧兰好奇询问。 “他能!不过不理我!” “为什么不理你”萧兰似个问题宝宝。 “他忙着呢!到了那边还有做不完的事,救济灾民、广开学堂、抚慰军属、拼死进言什么的,死了也闲不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会做这些,不是吟诗作画、天天享福?” “因为他傻呀!有福他不会享的!”少年看眼雕像叹口气:“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笨的人了” “你怎敢如此说凝斋先生!?先生为国为民、身正志远,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名垂千古的大清官,岂容你如此污蔑!?”蒙面的萧秀终于开口了,声带稍稍有点沙哑,略带磁性。 “姐姐,开个玩笑嘛!别生气”萧兰晃晃胳膊,笑嘻嘻帮少年解释。 少年听了这话也并不着恼,反而好像很开心。“这位姑娘教训的是!你们是从颍川来的学子家属吧,这几天感觉书院如何?”没有芥蒂的样子,反倒让萧秀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挺好的,就是太吵了!整天一二三四什么的,一大早就喊,从早喊到晚,我们在山上都睡不好!我都有黑眼圈了!”萧兰娇憨的模样,引来少年哈哈大笑,仿佛想起什么最开心的事。 “来者是客,这样对待客人,不好不好!走,我陪你们转一转!”说完也不管二女同不同意,扛起锄头朝前走去。少年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相信,二女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小湖的这片山脚名字叫:竹海。竹子已经种下了,不过要成竹海还得好几年;那片小瀑布叫珍珠滩瀑布,你们看掉落的水珠像不像巨大晶莹的珠帘,从陡峭的断层垂挂而下,一颗颗飞溅的水花似珍珠一般,有没有‘滚滚银花足下踩,万顷珍珠涌入怀’的感觉?……”其实真正的景色也许并没有那么美,可到了少年的嘴里,就是那样精致。 “这金银滩的旁边,是五花海,由于湖底枯树钙化,湖水一边是翠绿的,一边是湖绿的,就像一丛丛绚烂的珊瑚,四周山坡上的彩叶纷纷坠落池水,倒影、水波、阳光、落叶融合,把人间最绚烂的颜色糅合在五花海水;这边是宝镜岩,这块巨石天然形成宛如一块镜子,秋冬时节正午还能发出五彩霞光,可惜你们这次没眼福……” “山头那边是‘桃源仙境’,温泉组成的群落,你们应该去过的;这个小山头叫坐忘峰,那些凌厉的松树柏树都是今年才栽种的,不过名头不小:黑虎松、连理松、龙爪松、探海松、卧龙松、竖琴松、接引松……嗯,过几百年就是天下名胜”。 “哈哈哈哈哈!” “萧秀姑娘,你为何老是带着一丝面巾?” “奴家是不祥之人!在家克父,出嫁克夫,平日里出门多带面巾!” “唐突了,唐突了!” ……“没关系!” “这是我们凝斋最美的地方,叫‘翡翠谷’,又叫‘情人谷’。十年乡梦花果山,彩韵缤纷峡谷间。东海苍崖悬翡翠,北峰幽壑舞霓衫。仙姿万古谁先赏,飞瀑千条我欲攀。不愧松云称绝代,绚珠丽影耀冰盘。”少年的解说比美景更吸引人。萧兰双目迷醉,即便是大上几岁的萧秀,也怦然心动。 “情人谷?这名字好羞人呐!”萧兰很少听到过如此直白的和情爱相关的物件,害羞起来。 “‘山有情、水有情,翡翠谷中藏真情,情有我,情有侬,患难相助情更浓’。这名字可不令人害羞,相反还有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少年找了块巨石,示意俩女坐下。自己在一边找块干净石头,仔细清扫干净,也坐下休息。 “真卿,什么故事你跟我们讲讲!?” “那好吧!据说两百年前大汉初立之时,有一对恋人,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少年的讲述中,四周美景和故事渐行渐和,仿佛在和群山、松竹、泉石一起凝神屏息倾听一曲奇妙的交响乐。曲中,有云海泛漫,有松涛怒吼,有山花艳艳,有芳草萋萋,有泉水淙淙,有竹影萧萧,有灵石蕴玉,有银瀑飞珠。 “……天呐!姐姐,你说要是有一个男人愿意为我苦等三十载,那该何等浪漫!”萧兰听完故事,心中升起无限憧憬。 “那都是假的,傻妹妹!”萧秀摸摸萧兰秀发,“世间哪有如此长情的男子!若是有……哪怕死也是值得的。”后面的话慢慢细不可闻。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休息够了,继续走吧!”少年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永远要保持着一尘不染。随即洒脱的朝山上走去。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萧兰正是豆蔻年华,期待美好爱情的花样季节,听到这样的话感触并不太深,只觉得很凄美,但萧秀却截然不同。 “直教生死相许吗?哎”萧秀却心事重重,诸多感慨。 “两位姑娘,往上走就快到你们居住的地方了!”少年指指山坡上熟悉的住所。 “啊,这么快!”萧兰感觉只绕了几圈就看完美景,这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月上中天,两位姑娘,今晚做个好梦!”少年把俩人送到门口,打算掉头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事,又回过头来“对了!” “萧秀姑娘!”少年顿了顿,面色严肃,“我平生只听说过不祥之人有三!”这话让俩女心中一突,竖起耳朵来。萧秀更是美目圆睁,不知少年接下来要说什么。 “一曰损人而自益,身之不祥也;二曰弃老而取幼,家之不祥也;三曰释贤而用不肖,国之不祥也!”少年转过头,朝山下走去,“姑娘自称不详,不知姑娘你占了几样额?对了,今晚没有一二三四,做个好梦!” “不详有三,损人而自益、弃老而取幼、贤而用不肖!我占几样?”萧秀细细品着少年的话语。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出嫁当日,夫君身亡……族人的冷淡、世人的指责、路人的闲言、婆家的碎言……背负十几年的枷锁化作一腔愤懑缠绕心神,越想越痛,痴痴呆立当场。 “姐姐!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少年刚走下山,便看到一人风风火火朝自己跑来,放眼看去,正是颜四斤。“少爷,少爷!泉州风桥镇那边出事了!”被颜四斤称之为少爷的人,自然非颜子卿莫属。 “额!那赶紧走吧!”颜子卿和四斤赶往马厩,突然停下,“对了,吩咐学子们,今晚队列不准喊口号了,客人们在的时候,早晚尽量小声点。” “喏!” 第087章 死活不论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夜,颜子卿收到泉州风桥镇的飞鸽传书,上面只有八个字:倭奴袭击,损失惨重! 连夜带两百亲卫骑马赶往泉州,即便昼夜不停,赶到也是三天以后。 “大兄,大兄太惨了!”负责此处的颜子云见到颜子卿后,跪地抱头痛哭。几个月不见,人是成熟许多,可惜蓬头垢面、衣衫凌乱、双目赤红、青筋爆裂,完全看不出世家公子风采来。 风桥镇与其说是镇,还不如说是村落。原先只有三千余人,交州灾民到来后涨到八千才改村为镇,因位置原因,其中一个蒸馏器设置在此处,所以成为颜家三大核心驻地之一。如今这个基地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房屋全被烧毁、地上青烟阵阵,就连村口即将成熟的麦苗,都被踩踏的一片狼藉。 几百名逃离的村民已经回归,在废墟中边抹眼泪边寻找还能使用的东西。村外的坟地立起密密麻麻的坟头,一个连一个,谁是谁家的谁都分不清。 “大兄!我没用,没能看好风桥镇!”经历过诸多事颜子云稍后缓过神来,没有刚见面那么激动。“那群倭奴趁着泉州府中郎将换防,士兵大部分走不开的时候偷袭风桥镇;半夜来的,人数上千;若不是家中护卫们拼死,我也完了。” “一共只逃出了不到千人,基本都是青壮,其他全都……咱家的造酒工具,我只来得及销毁核心部分,其他的被抢走了;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全死了,全死了,全部死光了!老人男人孩子被直接杀死,妇女们都——”说到这,颜子云再也说不下去。 颜子卿脸色铁青走到一处没被烧毁、基本保存完好的房屋前。说是房屋,夸张了,这是去年用泥土、石头和茅草临时搭建的居所。房子只有两间,床是石头垒起来的,整个屋子里除了几个陶碗,一张毛草编织的褥子什么都没有。门口几块石头垒砌起一个小灶,早上有个满是缺口的陶锅,里面还有汤水干涸的痕迹。衣柜里有几件全是补丁的衣服,鞋子是草鞋,没有别的任何鞋。这就是一家三口的全部财产。 屋子里的石头台子上,颜子卿发现了一个祈福用的木牌,上面有“颜家老爷”、“颜家太太”这样的字迹……里屋墙壁上插着草编的小马、小牛、小狗,看得出屋子的男主人手很巧;地上有一个野麻缝制的小娃娃,是女主人编制的,可见他们一家虽然极度贫困,但过得很幸福,而且充满希望。 但小娃娃上沾着血迹破坏了这一切。临死前,不知道这个家庭曾遭受了怎样的屈辱和痛苦,但必须有人来偿还这一切。 颜子卿捡起沾血的布娃娃,轻轻掸干净她脸上的灰尘,放进衣袋。 “把善后做好!”留下这五个字,颜子卿转身离去,没有咆哮、没有眼泪、没有誓言,一切都在沉默中。两个世界,都总有肮脏到极点的东西,代表着整个世界的黑暗、凶残、爆戾和无耻,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它的敌人。这个时候,所有语言都是空虚的。对付那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只有一个字:杀! 颜子云望着兄长散发着无尽戾气的背影不敢多言,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再次掉头回到悲伤的人群中,指挥着众人善后、填埋……这个小镇算是彻底毁了。 颜子卿一脸寒霜回到杭州,家中早有一名客人等候多时。 “老夫云中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固本!”国朝建立之初,国都北移。为更好治理南方,云中城也保留有一套六部班子,云中城的右副都御史和神京的一般,都是正三品。 “老夫和凝斋也是同门!”这是面前精瘦牢老头说的第二句话。王固本看颜子卿对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没半点感冒,丢出了第二个身份。 “额!子卿见过师叔!”这次,颜子卿方才以晚辈之礼给王固本行了一礼,让小老头脸色稍好看些。颜子卿拥有侯爵身份,除了紫禁城哪位,见谁行礼都是看心情,恰恰如今是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怎么可能给上门官员半点好脸。 王固本精瘦精瘦,比起方鸣石还营养不良,一簇白色短须垂于胸前,稍微增添几分气势。这次到杭州是有所企图的,否则和不可能跑到晚辈家里来受气。要说王固本来找颜子卿的原因,还得说到几天前: 朱子清和王植秘密谈判的事,瞒得了神京、瞒得住天下,瞒不了同在云中城的王固本。这种投敌卖国、姑息养奸的事,以王固本的火爆脾气,哪能忍!?王固本想上本弹劾,可惜没有证据。这次跟到杭州来,就是为了证据。 和王植谈判一事,朱子清有意拖延,始终定不下谈判细节,只是一味的找人陪王植义子毛海峰在云中城各处玩耍。毛海峰在云中城每日流连忘返、“乐不思蜀”,还结识了不少“伙伴”。有了臭味相投的好玩伴,就更是不辞长做云州人。 但总在一个地方玩着玩着终究会玩腻。于是乎,在结识不久但关系莫逆的“好兄弟”,河道总督之子崔二龄拾拽下,两人便一同来到杭州府,云州第二大城市游玩。崔二龄出自京兆崔氏,虽不是天下七望,但离七望也相差无几。崔公子头年无意见到漕帮帮主甄秀秀,惊为天人,想纳之为妾一直未能得逞,这次去杭州为未尝没有再提旧事之意。 王固本早就盯上了毛海峰。可惜自己是御史,在云中城,没兵没权说了不算。啥事都能管等于啥事都管不了,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外地:毛海峰自己作死,跑到师兄苏和仲地盘,那不是手到擒来? 王固本的第一站自然是杭州知府苏和仲处。作为一同丛颍川书院出来的学子,王固本比苏和仲晚一科登榜,但至少同窗的情意在。满以为只要自己开口,苏和仲必定立马拿下毛海峰交于自己。不想“老奸巨猾”、“贪生怕死”的苏和仲竟支持谈判,抓捕毛海峰一事被其当场拒绝。 王固本一怒下,当场砸了杯子。愤然从杭州府衙走出后,才发现上了苏和仲的当。苏和仲哪里是支持谈判,以苏和仲的性子,恨不得把倭奴们扒皮拆骨,这老货是不愿陷入“党争”! “你个老混蛋!”王固本指着杭州府衙骂了半天实在感觉无意,坐上轿子打道回府之时,师爷凑了上来。 “东主,这杭州府又不是只有苏知府一人能拿下那毛海峰!”师爷是云州本地人,对云州的势力构成再熟悉不过。几年来替王固本解决了好些难解问题,很得王固本看中。 “哦,你是说颜家——”王固本看向了街尽头,于是,便有了王固本颜家一行。 “擒拿毛海峰?可以!”王固本的话音刚落,颜子卿当即拍板。 王固本看着自己这“便宜师侄”,满脸苦涩。自己堂堂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若是不报出方鸣石关系,恐怕连热茶都捞不着一碗喝。刚进门报出官职的时候,自己这师侄眉毛都没抬一下,竟以平礼相见,拱拱手完事。即便颜子卿有侯爷的头衔挂在身上,可这样拿大,和当朝三品御史相见,合适么? 以颜子卿的表现来看,自己还是让天下百官惊惧的御史么?更何况此子区区二十岁,自己大他足足两轮。全云州都说此子高傲无比、目无余子,真没夸张。 等报了和方鸣石关系后,此子又是另一幅样貌。态度恭敬不说,擒拿毛海峰那天大的事,答应的如此痛快?王固本都产生了“此子在敷衍自己”的错觉。难道方鸣石的名字就这么好使,死了那么久,自己这师弟还要沾他的光、记他的情! “马上八月十五,我还有件大事要办,师叔你不急的话——” “不急,不急,那小畜生短时间不会走!几个畜生凑一起,玩的开心着呐!” “师叔是要死的还是活的?” “死活不论!这小畜生害人无数,名字臭遍大江南北,无人不识,有首级便是证据!”王固本知道那毛海峰不光自己是个亡命徒,身边常年还跟了几十名倭奴浪人,个个武艺强横。若是非要活的,怕横生枝节:最好的敌人,是死去的敌人。 王固本知道,毛海峰就算活着被送到神京也扳不倒朱子清;但毛海峰一旦死了,朱子清还想谈判?做梦去吧! “师侄啊,千万不要大意。那毛海峰纵横东海十余年,是个穷凶极恶的海匪;身边常年跟有大堆倭奴武士,个个是亡命之徒,你万万莫要轻敌!”王固本找颜子卿帮忙,但不想坑颜子卿,有的东西必须说清,“而且那毛海峰一旦死了,他干爹王植必定会来找麻烦,到时候只怕还有手尾……” “师叔,我知道了”颜子卿满身的火气,听到这个消息反倒冷静下来。双眼看着东面:不怕你知道,就怕你不来。 “你心里明白就好!”王固本对颜子卿的态度非常满意,也很理解。整个云州的人,提起倭奴没有不恨到骨子里的。十几年来残害多少大汉子民,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那些倭奴根本不是人,可偏偏有的官员贪生怕死,总想着与畜生苟合。老夫任右副都御史至此,几任云州总督上任之时都想着和倭奴们谈判;倭奴们吃干净鱼饵,掉头来就啃噬我大汉百姓血肉,哪年消停过?”王固本看颜子卿很“上道”,愿意和他多聊几句。 “云州东部和东南沿海,除极个别大的府城,哪县哪镇没遭过倭奴侵袭!如今还有几千倭奴盘踞在‘食人滩’那边,让百姓年年上供,当祖宗养!”王固本越说越狰狞。 “还有个别沿海富户大族与倭奴勾结,官兵来的时候躲,官兵走的时候赶,朝廷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倭奴们消息比县令、知府们还灵通,如何征剿?”老头估计没有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疾病,否则估计也就倒在颜府了。 “可偏偏朝中诸公视而不见!不管地方督抚用心与否,抓住机会就拼命构陷;军官怕死、士卒贪财,十几万官军犹如摆设,往往几百倭奴追着几千官军撵……哎!”王固本说这些,也算是和颜子卿交底、掏心窝子了。颜子卿从王固本这里,仿佛看到了方鸣石的身影:同样固执、同样消瘦。 “佑之,你说,这倭奴之乱何时才能平定,云州百姓头顶何时才能有一片青天?” “师叔,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勇士可平虏;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青天白日终属汉。几颗老鼠屎也许能臭一锅汤,但几只臭虫绝对翻不了这片天!” “‘卧薪尝胆三千勇士可平虏;破釜沉舟青天白日终属汉’,好,说得好!老夫就等着这一天!”…… 第088章 再等三天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王固本走后,颜子卿又迎来了第二波客人,这次是亲戚。 “表哥——表哥啊,想死我了!”一个小胖子哭哭啼啼跑到颜子卿跟前,趁颜子卿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便扑身上来。“表哥呀,终于又见到你了!”没见小胖子留半滴眼泪,反倒口水、鼻涕流了一大串,白花花、湿哒哒的粘在颜子卿衣襟上,恶心非常。 “这是你亲表弟豆豆!儿呐,你不记得了?”颜母适时出现在身边。若是再晚半刻,颜子卿就把面前的胖子直接丢出去。颜母对颜子卿舅舅没半点好脸色,但对自己亲侄儿绝对是满目慈祥、关怀备至。小胖子毕竟是沈家的种,未来沈家的当家人,颜沈氏对小胖子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豆豆?”颜子卿表情怪异,这小名取得,很有特色,让颜子卿想起前世一个笑话:吃饭、睡觉…… “嗯呢!表哥,我豆豆啊!我可想死你了哇——”眼看小胖子又要靠上来,颜子卿赶紧止住这胖货。问过母亲才知道,这次的中秋赏月,颜子卿的舅父沈维孝、身为云州四大家族之一沈家族长,也亲自来了。不过沈维孝知道颜沈氏跟自己不对付,实在不好厚脸上门求见,派自己儿子来打探情况。颜沈氏对小胖子,是绝不会丢臭脸的。 其实这次沈维孝根本无需亲自来,因为酒水从来就不是沈家生意核心。沈维孝之所以亲自出马,还带上自己儿子来“公关”。一是打算弥补下颜沈两家关系。不管怎么说,颜沈两家都是天然盟友,就算沈维孝想“叛变”,敌人也不可能相信。利益归利益、亲戚归亲戚,所以有机会,关系还是不能太僵。不管将来如何,就算成不了“兄弟”,总不能成为“敌人”。 二是借这次“赏月”好好看看颜子卿这个人。颜子卿回来这半年,搞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沈维孝每次想起都心惊胆战。对自己外甥,他是小看不起来的。这次来杭州他是打定了主意:少说、少问、少做;只听、只想、只看。沈家之所以能有今日局面,便与这“三少三只”有关。 “表哥哇!今年弟弟我也被逼着考科举了,被我爹管的好惨呐,要不能中秀才我就死定了。大半年没有出门了哇!过完年到现在,门外的月亮是什么颜色的都不知道啊!——”胖子哭丧一样的哀嚎,让颜母和颜子卿哭笑不得。 “你们俩兄弟好好亲近,豆豆,晚上有你最爱吃的炖鹿蹄!姑姑先走了!”颜沈氏借机离开。 “表哥哇!赶紧给我讲讲这几年,你在北面遇到的好玩的事哇!对了,颜子风他们说你给他们都送了礼物,我的呢?对了,还有我妹妹、你表妹小嫣也很想你,还让我给你带了个香囊,你看——”哭号半天,终于记起此行的主要目的,从兜里赶紧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到颜子卿面前。 “表妹!?”颜子卿头皮发麻,什么时候又蹦出一个表妹!还有香囊!这香囊明显不是粗制滥造的。一针一线都很精致、天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仿佛天然长出的花朵一般。这么件东西,颜子卿怎么敢收? “我从来不挂香囊,你难道不知道!?”不管胖豆豆怎么解释,颜子卿身奔马厩而去,“想不想要好马了?跟我走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宝马拒绝不了香囊,颜子卿这回打算好好的出一回血。 “哎哟!我苦命的妹妹额,妾有意、郎无心,这可咋整!表哥,等等我!”…… 颜子卿这里接待客人的时候,漕帮帮主甄秀秀这边也在接待客人。 “秀秀,这是本公子的至交好友,毛海峰毛兄弟;毛兄弟,这是小弟常和你提起的甄帮主。”崔二公子长得算是一表人才,可惜过于矮小的身材与其身份相貌并不般配。毛海峰面相凶狠,一只扫把眉直冲发际,左耳只有一半耳朵,让人一看便觉得不好惹。 崔二公子和毛海峰以及几个随从走进漕帮大门,没有半点“自己远来是客的觉悟”。崔二公子看都没看甄秀秀身后的漕帮众人,仿佛不存在一般;毛海峰是不屑,看谁都用鼻子来看,仿佛所有人都是两脚羊一般。 毛海峰倨傲的朝漕帮众人拱拱手,漕帮众人像吃了苍蝇般把崔二龄迎进内堂。特别是甄秀秀,崔二那声“秀秀”嘣出口,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吃十只苍蝇也没这么恶心。 “崔公子,不知你这次来我漕帮又所谓何事?”帮甄秀秀问话的是一名年轻后生。此人体格健壮、面相忠厚,乃是漕帮“红棍”、虎威堂堂主林玄风。按漕帮的待客规矩,这场合原本轮不到他发言。可每次他看甄秀秀透露出的体贴温暖的眼神,众人就明白怎么回事,谁也不会和他争着出这头。 “又是你!?怎么次次都是你多嘴!”崔二的一句话,让毛海峰顿时上前一步,顶在崔二龄前面。 “嗯!——???”毛海峰上前一步,狼一般看着林玄风和漕帮众人。 “别做梦了,我们帮主不可能嫁给你做小妾!”林玄风不吃这套,挽起袖子怒视毛海峰,两边气氛越来越凝重。 “玄风,不得无礼!”一名长老赶紧制止。虽然众人皆不忿崔二龄和毛海峰以势压人,但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崔二龄之父乃漕河总督,把控漕帮命脉,漕帮根本惹不起。 “噗嗤!做小妾有什么不好!?我京兆崔家高门大户,岂是你们这群乡巴佬能体会的?”崔二龄身在漕帮,周围围绕的全是怒目的漕帮弟子,却没有半点客人自觉,反而愈加蛮横。 “我爹刚当上漕河总督不到一年,要等他下台,别做梦了;就算我爹今年卸任,也有足够时间捏死你们漕帮十次,别给脸不要脸!”崔二龄语气嚣张,动作更是不堪:一只脚搭翘着二郎腿磕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卧躺在椅子靠背上,好似无骨头般。 “崔二龄,你——”这次不光是林玄风发火,其他帮众全都看不下去,俱都围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崔二龄瞪大眼睛,没有半点惧色。 “巴嘎!——”毛海峰一指,几名身后的仆从跳将出来。“唰”一声拔出刀,当着漕帮全体帮众的指指点点,原来是倭人。这群人虽然少,但气焰之嚣张,态度之蛮横,令人发指。 “住手,退下!”一声娇喝,甄秀秀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帮众们的好意她明白,但她不能自私到,拿十几万人的幸福和身家性命来赌气。 “退下,退下有话好好说!”帮里的几名长老,比起年轻人来更沉得住气,见甄秀秀发话,赶紧过来圆场。 眼看局面有失控趋势,崔二龄也稍稍收敛其气焰。作为世家子弟,他也知道,有的事可以逼迫,但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把腿从椅子上放下来,摇头晃脑站起身,“啧啧!一群癞蛤蟆躺在烂泥塘,坐井观天;一群老黄牛滚卧在地上,嗷嗷待宰!” “秀秀,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们漕帮近些年来,年年入不敷出,每年亏空好几万两!寅吃卯粮你们还能吃多久?打算吃一辈子?”崔二龄咧着嘴笑,边笑边朝甄秀秀靠近。 “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们崔家在冀州有多少生意?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都够你们吃的,更何况我爹还是漕河总督,呵呵,你懂的!”崔二公子走到甄秀秀身边,舔了舔嘴唇。 “去年给你机会了,你说你要考虑。这一拖就大半年,这样不好吧!?”崔二龄看甄秀秀还是没说话,但明显在做思想斗争。再怎么说,漕帮也是天下第一大帮,虽然和官府比实力不强,命脉捏在朝廷手里,但构架还是很庞大的。 “这次我亲自来,还是很有诚意的。”崔二龄再靠近一步,甄秀秀退了一步,“这么着,再有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你们杭州府的西湖上年年都有赏月文会。我的一名好友,泉州府李公子今年正好要力捧藏春楼新来的黄莺儿姑娘,已经订好了雅间,到时候一起额!?” 说完转过头,朝毛海峰等人示意,“再多三天时间,你总该能考虑清楚了吧?别让本公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去额!哈!哈!哈!”笑得癫狂中略带含蓄。 “巴嘎!”毛海峰身后几名从人收起倭刀,骂骂咧咧。 “噗!”毛海峰朝地上吐出一口恶心的浓痰,露出满嘴黄牙,用手朝脖子上一划,喉咙里发出阵阵割喉般的“呃呃”声,尾随崔二龄而去。 “王八蛋!拿家伙跟他们拼了!”林玄风脑门青筋暴露,怒不可遏。 “林大哥,不行的!”甄秀秀吐出一口气后,跌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无力。 “最近十几年,倭奴年年侵害云州沿海。特别是近几年,沿海各地损失严重,对外贸易缩减五成,漕帮生意愈加难做。朝廷给百姓减税,却从不给我漕帮减税,反而年年增税、弥补亏空。我漕帮看着根深叶茂,但别忘了,还有几十万家属拖累,官府我们根本惹不起。” “难道就要屈从于他姓崔的?”一名长老也不服气。 “是啊,那姓崔的明显不是好东西。”众人都看到了崔二公子的嚣张跋扈,甄秀秀嫁过去,绝对过不上好日子,漕帮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 “帮主,也许我们可以找人帮忙的!”滕爷适时站了出来,众人看向滕爷,“云州又不是那漕河总督一手遮天,我们还可以找云州第一家,颜家帮忙——”滕爷一说,众人了然。几次和颜子卿接触,话虽不多,但颜子卿的气度、气势、气魄给众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甚至就连林玄风这样对甄秀秀有“意图”的人,对颜子卿都兴不起恶感。甚至有个别长老、堂主内心觉得,实在不行,甄秀秀给颜子卿做妾,也好过嫁给崔家。至于说颜家明媒正娶,那是谁都不敢想的。 “颜侯爷!?”甄秀秀脑海中浮现出颜子卿坚毅、冷峻的相貌,对于颜子卿她是信任的。有的人相处了一辈子,也许只是点头交情;有的人只见过一面,就能结为生死好友。甄秀秀觉得,颜子卿就是后一种。 “先等等吧!”甄秀秀也拿不定主意。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让颜子卿看到自己落魄的情景,所以无法应承滕爷的建议。 “等等看,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可那混蛋三天后就要答复,怎么办?” “大不了鱼死网破!” …… PS:恢复一天一更。 第089章 西湖中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中秋节,又称月夕、秋节、仲秋节、拜月节、女儿节或团圆节,时在农历八月十五;因其恰值三秋之半,故名中秋节。中秋节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寄托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情。 但颜子卿认为,中秋节之所以仅次于春节,比端午、清明更得世人喜爱,因为这是个纯喜庆的节日。 喜庆的日子,自然要以喜庆的方式度过。普通百姓祭月、赏月、拜月、吃月饼,赏桂花、饮桂花酒自然不提,对文人墨客们来说,天上挂着个绝美的月亮,不吟诗作赋一番、邀俩好友听听小曲,岂不了浪费这一年最好的光景? 大汉天下州府,每地庆祝方式各有不同,杭州自然特别不同。守着偌大一个西湖,若是还和寻常府县一般,岂不笑掉外人大牙?如今的西湖冬天歇水之后臭不可闻,但夏秋季节还是很有看头的。于是乎,离八月十五还有三四天,整个西湖便已经喧闹起来。 上百船只来回穿梭,在富有经验的船工调度下,木桩、木板、绳子、绸布、彩灯、座椅……没多久,几十个巨大的露台从西湖上“升起”。露台边长大多十余米,最大的三十米。装饰也各有千秋:有的把露台改造成一片假山,众人端坐其间喝酒赏月无惧有人打扰;有的在上面扎上仙鹤浮云,制成仙境为亲人贺寿;有的搭成一个戏台,听上一晚上戏剧;还有人制成平台,供文人们“以文会友”…… 在西湖最中心位置,今年绽放了一朵“荷花”。边长三十余米的露台四周制成荷叶状,最中心十余花瓣包裹一个莲台,莲台上面一把椅子是为唱曲的歌伶准备。这个露台是杭州城内最大的四个花楼:藏春楼、移香阁、拜月楼、飘香楼共同定制,为今年过节所用。 随着年龄增长,老的花魁会逐渐淡出人们视线,新的花魁们要上位。如何上位?自然要有展示平台,八月十五中秋赏月自然便是最好机会。恩客们不在乎一掷千金、才子们不吝啬所作诗文、姑娘们可借机一展风采、老鸨们自然能大捞一笔。 所以,杭州人气最高的四座名楼,每年在西湖最大的露台上相互“较技”,便成了各阶层喜闻乐见的约定俗成,不知从哪年开始后,就根本停不下来。一个露台四条边,四条船,每船能坐一百人,不会多也不会少,因为这也是约定俗成。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谁都懂,若普通百姓都能享受到这个过程,那“盛会”就显得寡淡了。 按往年成例,八月十三之前都能订上位置,但今年不太一样。花船一般有三层,第一层是船工、乐师、老鸨小厮和厨子们的地方,不能待客;二楼、三楼有包间,能各坐五十人,那才是贵客们的位置。 杭州四大名楼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最好的两个拜月楼和飘香楼位置最贵,去年一个位置卖到了三十两,而且有价无市;藏春楼和移香阁差一些,十五两左右,位置好订些。当然,二楼、三楼位置不同,价格也不一样,这也是肯定的。 今年不同。藏春楼出了个黄莺儿姑娘,歌喉之美号称“天音降尘”,有恩客极其推崇,泉州府李公子早早就把整个三楼包了,一下子吞掉一半位置。二楼雅间随后也被包了出去。杭州本地大户林家林公子对黄莺儿也很有“好感”,而且科举成绩不错,打算邀请十余名“同年”一起赏月。原本要订三楼,可惜下手晚了只得二楼,一怒之下把二楼全包了,于是乎藏春楼位置一夜告罄。 移香阁也很诡异。三楼位置也早早包出,随后二楼也被人全包下。包楼者是谁很神秘,临十四了也无人知晓。 一下子两百个位置没了,拜月楼和飘香楼还没售出位置的价格立马翻了一番,一个普通的二楼位置卖出纹银五十两,令人咋舌。可惜留下的位置已经不多,悔得两楼麽麽直跳脚:早知道不该那么早把其他位置订出去。 酉时刚过,一座座锦绣豪华、金碧辉煌的水上宫殿开始开始从岸边驶出。“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几十条舟船,或大或小看似杂乱无章、欲要相互碰撞,却又相安无事朝湖心驶去,与岸边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灯影留于水波之中。 船中人悠然自得,品尝着甘美的茶汤、享受着香甜的月饼,更享受着这高人一等的特权;岸边人或漠不关心、或心生不满,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有机会自己也坐在上船的憧憬,伴随着“卖花生啰!”“买月饼吧”这样的浮生喧嚣,惆怅若失。 在众多画舫、花船驶到位置后,藏春楼、移香阁、拜月楼、飘香楼四大画舫大船终于也停泊到大湖中心。随着今年花魁大赛魁首苏小小的一曲《春江花月夜》,整个中秋赏月正式拉开序幕。每年中秋赏月的第一曲,自然要由最红的姑娘吟唱最红的曲目,苏小小正值今年的大赛花魁,所以无人能争。 从第二曲开始,则大不相同。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随着藏春楼唱名小厮的一声亮嗓,一名身着粉黄色、绣有白色花纹湖裙的秀丽女子,怀抱着琵琶姗姗走来,坐于莲台中央,稍稍示意藏春楼方向的乐师、舞娘,亲启檀口,盈盈开唱:“东风何许红紫,又匆匆吹去。……到昨日、看花去处,如今尽是相思树。倚斜阳脉脉,多情燕子能语。……想行人,折尽柔条,滚愁成絮。……春还倒转归来,为君起舞。寸肠万恨,何人共说,……浮生似客,春不怜人,人更怜春暮。……殷勤更倩啼莺,传语风光,后期莫误。” 一首《莺啼序》才真正揭开中秋赏月“四家共舞”的序幕。为何?因为从第二首曲目开始,恩客们的点唱是要花钱的。每次点唱虽然花费不多,多则七八十,少则三五十,但这直接反映着姑娘们的身价、名气和火热程度,同时与各楼的收益、名声相连。哪位姑娘上台次数最多、所得打赏最多;哪楼上台姑娘最多、收益最多,都是自身价值的最直接体现。 “钱塘县张员外,邀请拜月楼薛涛涛姑娘献唱一曲!” …… “余杭县仝员外,邀请飘香楼夏青青姑娘献唱一曲!” …… “余杭县钟先生,邀请藏香阁元紫菱姑娘献唱一曲!” ……随着一声声唱名,姑娘们鱼贯登台,一展歌喉舞技。月亮升起,彩灯飞舞,好一片人间盛景。 “什么?子卿没在船上?”苏和仲对着飘香楼麽麽惊诧莫名。苏和仲早早在飘香楼三楼定好包间,按照他的预计,颜子卿铁定也会在飘香楼订位置。原因不解释,因为苏小小就在飘香楼,按苏和仲的龌龊想法,颜子卿绝不可能去第二个地方。 可看到欲哭无泪的麽麽,他感觉情况也许有点稍稍失控。苏和仲的感觉很敏锐,这种感觉让他在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中,虽偶有波折但至少没吃大亏,但今晚他有不好的预感,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横眉冷对、皮笑肉不笑精瘦老头的情况下。 苏和仲文名远播、性情飘逸,在云州结识的好友数不胜数。中秋赏月,自然要邀挚友共赏。于是,杭州本地几名致仕官员、饱学大儒便一起成行,但其中有一个人不太和谐,王固本。对于被自己拒绝后还死皮赖脸待在杭州的行为,苏和仲很是不忿,但又无可奈何。随着日子推进,看王固本没有上门纠缠的意思,苏和仲愈加不解。 但不解归不解,八月十五的中秋赏月却是不能不开口邀请的。满以为王固本会一口拒绝,但不成想自己同窗竟二话不说直接跟来。于是乎,包间中其乐融融的气氛下,灯光幻影间便掺杂着一副白眼,推杯换盏里传出几声冷笑,让苏和仲更是如坐针毡。若不是十几名杭州府名士俱都坐在一起,丢不起面皮,苏和仲真想掐着王固本脖子问他:你丫到底要闹哪样? 麽麽欲哭无泪,是因为颜子卿不在这条船就必然在另一条船,有另外支持的姑娘。中秋赏月么,虽不像花魁大赛般明马执仗,其实更加“血雨腥风”。如果说花魁大赛争夺的更多是“个人荣誉”,那中秋赏月争夺的,更多是“集体荣誉”。四座名楼摆在一起,若是拿出的成绩太难看,丢脸的最终是花坊自己。 藏春楼和移香阁一开始的气势太过吓人,老早就宣布整楼包出,若说没有豪客出手,那是谁也不信的。拜月楼的柳霜霜今年也红得发紫,若是这边没有点给力的支撑,只怕飘香楼很可能垫底,那对力争杭州第一楼的麽麽来说,无疑是巨大打击。 什么是给力支撑?除了钱就是诗词,最关键的还是诗词。钱这样的东西,数量不大到一定程度,其实都一样,谁会记得去年飘香楼挣得的银子是五千两还是一万两?但一首名扬当代乃至千古的诗词,是绝对能让人趋之若鹜、万众景从的。君不见柳霜霜红透杭州半边天,据说有恩客愿意两万纹银为其废除那一纸合约,但现在的唱曲价格依旧低小小一头? 无数年后,柳霜霜成为冢中枯骨,谁还能记得她的音容笑貌?但苏小小不一样,光凭那一首《春江花月夜》,就能流芳百世、成为一代名伶。这就是差距!一首绝世诗词成就的差距,一道普通人永世也逾越不了的鸿沟。 听到颜子卿没和苏和仲一起来,麽麽脸色“唰”的黑了下来,比站在一边“呵呵”冷笑的王固本还难看。“难道佑之移情别恋了?”苏和仲此话一出,麽麽的脸黑的更是能刮出油来。 “放屁,佑之能和你一样?”王固本肆无忌惮的嘲讽苏和仲。苏和仲和众名士只能真当他“放屁”一样,装作没看见。可“屁”这种东西,你可以装瞎,但闻起来依旧是很熏人的。 “呵呵,自己造的孽!终究落到自己头上!”王固本的话里含义,众人多少能体味出来。苏和仲一直以来因欣赏苏小小才华和灵气,希望其嫁入颜府为妾,也算是有个好归宿,所以不遗余力的“败坏着颜子卿和苏小小的名声”,尽力撮合二人,虽然希望渺茫。 今日颜子卿不在,可其他楼上的众人不知道!文人相轻的习性,在座众人再熟悉不过。一会若是发生“事端”,这个锅该谁背? “呵呵!败坏的是佑之名声,无妨无妨!”——这是苏和仲无法诉诸于口的阴暗想法。 “呵呵!老夫能眼睁睁看你败坏佑之名声?”——这是王固本摆在脸上的想法。 第090章 兆铭公子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萧公子、孔公子,您看可还满意!?”拜月楼花坊三楼最大的包间里,麽麽献着殷勤。大包间是白呈秀半月前就替萧如来等人订好的,作为拜月楼今晚最大牌的客人,麽麽自然不敢怠慢。萧家、孔家的地位暂且不说,今晚能否出彩,力压另外三楼一头,也许还得记靠在面前这名不爱说话、其貌不扬的孔公子身上。原因么:他是在座唯一一个能和颜子卿齐名的公子。麽麽叹口气,但愿“葬雪公子”的名头不是和他的长相一样。 孔安国不爱说话,朝麽麽拱手示意之后,吐了口气,有点紧张,紧张是因为身边佳人。今晚,萧家的两名女子也都来到了现场,一直蒙着面的萧如秀这次没戴面巾,但头上妇人打扮的云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所以萧如兰依旧是全场核心。 孔安国看着谈笑自若的萧如兰,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涸的嗓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萧如兰就口渴,喝再多水都没用。萧如来却用眼睛余光看着孔安国,萧颜两家的婚事告吹后,妹妹的婚事直接摆上家族日程,孔安国是徐州孔家未来继承人,也是萧家最近一直关注的重点人选,他不能不多留意。 周围还有十余名颍川学子,自然便是萧如来防范重点。这群人,做同窗可以、做朋友可以、甚至做兄弟都可以,做妹夫,那是绝对不行的。 众人在凝斋书院“交流”了好些天,吃苦虽说不上,但凝斋书院那紧张快速的节奏和活泼张扬的氛围,让众人总觉得格格不入。书院么,在众人心中,还是应该安静读书的地方。走出凝斋书院,坐上璀璨的花船,众人仿佛瞬间从山中回到久违闹市、鱼儿重回大海,再次找到了昔日存在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 “对面就是飘香楼吧?”萧如来指了指露台对角。露台四方分布,呈正方形两两对称,藏春楼对面是移香阁,那拜月楼对面自然就是飘香楼了。 “是的,萧公子!如花,你们还不去给萧公子、孔公子斟酒”麽麽身后还跟了十几名小娘。如花、如玉、如霞、芙蓉、凤姐……一众拜月楼的二线小娘鱼贯而至,依次走到众学子身边,倒酒、劝酒、夹菜、调笑……接着倒酒,有女眷在,没人会放荡形骸。 “我,我,我不用!”孔安国看着女扮男装的萧如兰、萧如秀姐妹赶走身边小娘,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赶紧推开身边芙蓉。“自己来就好,自,自己就好!”孔安国不知所措,并没注意到萧如兰的态度,因为萧如兰根本没有态度。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拒绝不是口出恶言,而是无视。 “那颜子卿就在对面啰?”听到萧如来直呼颜子卿名字,麽麽心中一阵窃喜。因为颜子卿的原因,杭州第一花魁计划彻底泡汤,作为麽麽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但作为麽麽,又哪敢真正和云州颜家龇牙咧嘴。颜家从来不做皮肉生意,所以在这杭州地面,才由得拜月楼、飘香楼什么的有擂台可打,若真惹得颜家“那位”不高兴,捏死个老鸨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所以,即便拜月楼身后有白家、韩家撑腰,麽麽日常言语中也不敢对颜子卿、甚至颜家有半点不敬,哪怕是对苏小小这种经常出入颜家门槛的歌伶,也绝不招惹,这才是下层人的生存之道。 但今日萧如来主动提起,那又不同。 “那肯定是的!颜家侯爷对苏小小姑娘的器重,全杭州皆知。”麽麽有点嫉妒,第一个晚上为啥自己就瞎了眼,没能认出颜子卿来,否则哪还有后面许多首尾? “嗯!那就好!孔兄,今夜你可得好生表现!让世人看看,‘葬雪’、‘缺月’孰优孰劣,也给我们徐州来人长长脸!”萧如来“啪”一声打开折扇,眺望着几十米外的飘香楼。对面灯光闪烁、水雾朦胧,看不透彻,只依稀可见几名士子在挥斥方遒,好像还指了指这边。 “啊!我?不行的不行的,颜公子的诗词我看过,《十七出塞》、《十八相送》《雨霖铃》首首‘传天下’且不说,光是一首《春江花月夜》已可‘传世’,我自愧不如,比起他来我是不行的!”孔安国的实诚让萧如来笑笑没搭腔,却惹怒了另一旁的萧如兰。 诗词,不到某个境界,原是很难分出好坏的。但若是某首诗词特别出彩,经过时间酝酿,自然会如醇酒般越来越香、越来越响。“传世”、“传天下”、“鸣州”、“镇府”,只是文人们打趣所用,并无明确界限,但一首诗词的生命力,经过时间考验,是真能分出三六九等的。经过半年多传唱,颜子卿的诗词终于开始“发威”,用另一世界的话来说:开始占据各大榜首,而且是横扫整个页面那种。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还没比就认输了!?他姓颜的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血盆大口,将你吓成这样?上一科你奉家族之命没考也就算了,这一科是迟早要碰上的,与其如此,不如趁早认输得了!”说完翻个白眼,掉头和萧如秀说话去了。若是席上其他人这么说,以孔安国修养也许一笑了之,可惜说话的是萧如兰。 萧如兰此话一出,孔安国顿时坐蜡。孔安国表面上稍显尴尬,右手搓了搓鼻子,内心却犹如开水滴进油锅、公牛看到红布,翻江倒海、骚动不已。出门十几天,萧如兰是第一次跟自己说话,怎能不叫孔安国不激情澎湃,虽然内容不太和谐。 “去吧,让柳霜霜和薛涛涛姑娘看着唱!”萧如来丢出一张银票。麽麽捡起来一看,“乖乖!”,足足五百两,这要唱多少首?麽麽含笑捡起银票,躬身离去安排唱曲。 萧如来用扇子轻拂几次面颊,微微一笑再次望向露台对面:孔安国的细微动作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 “李兄,这是我最近刚认识的兄弟,毛海峰毛兄;兄长,这是我经常与你提起过的,泉州府李朋鸟李兆铭,兆铭为人豪爽义气,毛兄多多亲近!”崔二龄身在李兆铭包下的房间,却好想自己是主人一般,大有反客为主趋势,不过他嘴里的李兄没有半点不适,反而愈加和蔼可亲。 “崔兄好!毛兄好!甄帮主好!诸位漕帮长辈快快请坐!”崔二公子嘴里的李公子向来宾挨个问好,便是女儿身的甄秀秀和普通的漕帮堂主也礼节无缺。李公子姓李名鹏表字兆铭,乃是泉州府第一大户李家嫡长公子,交友广阔,在云州也算**人物。 李兆铭头发黑中杂白,丹凤眼,嘴角上翘,风度翩翩,时刻面带无害微笑。乍一看三十余岁,其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多,也许是心思太重,所以少年白,但这倒挡不住其温文尔雅的气质,反倒增添三分沧桑感,愈加成熟迷人。 说起李家还有一段难以启齿的历史。其祖上正是《大汉奸邪录》上的“李元鼎”,大汉初立之时第一批“反周拥汉”的朝官之一。本身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因为这么干的人多了。可李元鼎千不该万不该用一杯毒酒“送走”了大周末帝,还谎称末帝是“病故”身亡。 李家祖籍原为青州府诸城县,自《大汉奸邪录》编撰印刷后,李家在诸城待不下去,举家迁徙到烟台府芝罘县。可惜名声实在太臭,在烟台府也待不下去,最后只能阖家搬迁至江南了事。李家般至泉州府,原先只是个小家族,可知怎么回事,最近二十年特别是十年来发展迅猛,大有赶超云州四大家的趋势。 这李兆铭连续两科科考,都只差上一丝便能登榜,最终含恨于举人。以李家财势,捐个吏员是没问问题的,可李兆铭没这么做。这李兆铭长袖善舞、为人大方,整日流连于云州大小权贵之家,出手豪爽,结识“兄弟”无数,所以在这云州地面上,也算是名遮奢人物。 “兆铭兄,今日我们可沾你的光了!”崔二郎哪有沾光的表现,一屁股坐在客位,随手拿起一条西瓜,“吭哧吭哧”便啃了起来。 “兄长这是何话?兄长和毛兄、甄帮主来此,是看得起小弟!”李兆铭外表成熟,实际年龄并不比崔二大,可这“兄长”一词,喊得无比顺口。李兆铭一拱手,招呼毛海峰和甄秀秀坐下,只不过在看毛海峰双眼的时候,二人有过瞬间短暂交流,马上又错开,似乎真不认识。 “兄长喜欢听谁人唱曲,今晚尽兴;众位千万别客气,招待不周,就是我李朋鸟的错!”李兆铭点头哈腰,没丝毫架子,就连心中不忿、带有怨气而来的漕帮众人,都生不出半点厌恶之心。 “听说最近你很捧那个叫黄莺儿的?”崔二龄这种花中老手,对花边新闻再关注不过。 “莺儿姑娘才艺双全,唱功尤其一绝,小弟仰慕不已!”李兆铭这边还有几位师爷模样的人,待众人落座后,拍了拍手,小厮们鱼贯端着大盘大盘的水果摆到众人面前:金色的美女芒、艳丽的火龙果、雪白的尖蜜拉、绿绿的释迦果、金黄的仙都、粉红的露兜、紫色的嘉实、……这些都是只有海外才能买到的热带水果,云州难得一见。更别说交州出产的:椰子、菠萝、荔枝、香蕉、龙眼、杨桃、木瓜、榴莲、芭蕉、枇杷、橄榄、番石榴、红毛丹等。 果盘一上,众人眼前一亮。大热天,肉类绝不如果蔬受欢迎,更别说这些品种繁多、娇艳欲滴的各色水果。这些水果别说价值几何,光是运输和储存便是不小的麻烦。毫无疑问,藏春楼是不可能有这种财力去做这种事的,李兆铭的诚意可见一斑。 “听说那颜侯对嗓门好的歌伶情有独钟,看来你们俩倒是能聊到一块去!”崔二龄无心之语,谁也没放到心里去,“我就不一样,我就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的那种!哈哈!”说完还故意看了看甄秀秀一眼,露出的淫邪目光,八月十五的月亮都掩盖不住,让漕帮中某些人怒气勃发。 “哈哈,莺儿姑娘的唱曲绝对是一绝,不信兄长可当场验——” “杭州府林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李兆铭话音还没落下,唱名小厮便把黄莺儿名字大声喊了出来。 “林公子?哪里蹦出来的夜壶!”崔二龄见李兆铭把剩下一半言语噎了回去,大感有趣,笑呵呵问道。 “小弟不知”李朋鸟耸耸肩很无奈,没有被人截胡的着恼。 李朋鸟不知,不等于小厮们不知道。李公子出手大方,小厮们自然不介意赚点外快,“楼下是余杭县林公子,就是做绸缎生意的林员外家大少爷。林公子近来也经常点莺儿姑娘的曲,这次包下了整个二楼,就是专程来给莺儿姑娘捧场的!”小厮目的李兆铭再明白不过,一块二两的碎银子丢了出来。 “李兄,有人打你的脸额!?” 崔二龄唯恐天下不乱,李兆铭脸上却没半点生气模样……沉思片刻: “那兄长说,该咋办?” 第091章 颜家三成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林兄,前些日子他们都说,黄莺儿姑娘是杭州府最鲜嫩的花朵,今日一看名不虚传呐!”一名林晓泉的同年兼好友倚在藏春楼花船二楼点头叹息。黄莺儿年方二八,正是一生中最好年纪,娇俏可爱、小鸟依人,已有成为新一代花魁的潜质。 二楼众学子,虽然不少人家境不错,但基本都是头次上花船,平日里家中期盼甚大,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所,大多是不能来的。再说,就算家中不在乎那十两银子,也不可能跑到藏春楼只为听黄莺儿唱一曲。就像后世某国际巨星陪人吃顿饭只需二十万一样,二十万并不多,很多家庭都出得起,但普通人谁会当冤大头去吃那么一顿饭? “今日才知中秋赏月还有这般光景!”某学子感慨。 更多人是坐在位置上,细细品尝着藏春楼精心制作的糕点、小娘烹制的茶水,听着莲台上黄莺儿鸟入山林般的鸣唱,感受着“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意境。 “我等一众同年在此欣赏圆月、凉风、美人,已算是来到人间仙境,不知此科的案首颜侯颜子卿,周遭又是何等光景?”某学子感叹之余,提起颜子卿。 “那便可比我等更加逍遥自在,更加快活无边!说不定呀,现在正与苏大家,呵呵!——”某恶趣者用眉毛指指飘香楼位置,众人皆点头、心照不宣。 可惜颜子卿绝没有享受到众人口中你的艳福,而且很烦。 移香阁三楼,正好就在藏春楼对面。整个楼层全被打通,一溜摆下两排桌子,每张桌子上俩人,此刻气氛沉闷无比。 前排九张桌子,除正中坐着颜家颜子卿和颜绍恭二人外,其他桌全是一主一副,按话事人加执事人安排座位。左手第一是梦州武家两名“女公子”,一名四十余岁,姓武名方则,乃武家家主亲妹;第二是交州宋家家主庶弟,第三为徐州萧家家主堂弟,第四雍州谢家大总管。右手第一是白宗吾,第二是韩一清,第三是沈维孝,第四是滇州陆家外务管事。 中午,颜子卿专门请沈维孝吃了顿饭。地点不在颜府,而是杭州城。舅甥俩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没半点隔阂。毕竟,一个把另一个当做军功侯爷、颜家家主;另一个把一个当做沈家家主、生意伙伴,想不融洽都很难。沈家在这次酒水买卖的大会中没有利益诉求,百分之一不到的占有比,让沈家心态摆的很正。 身后一排则是云梦二州与售酒有关的,其他小家族族长或族内重要话事人。 一桌两人,话事人的地位明显高于执事人,但话事人不说话,基本都由执事人开口。世家大族么,自然不能张口闭口:你占多少,我赚多少,你卖多少,我要多少。这样粗坯的话,自然是由执事人来说的。 但眼下的情景是都不开口。 颜家提出的建议,云梦俩州所有大酒商建立酒业商盟事宜,毫无疑义得到众人一致通过。商盟只限于云梦二州,其他州望族以“一级经销商”身份参与。商盟造出的酒直接供给“一级经销商”,随后由一级经销商与本州“二级经销商”谈判、分售。 这个建议,云梦俩州诸人虽多少有点抵触,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级经销商的存在,直接就省去了运输、路途,人工、疏通关系等大堆费用。和每年新酒出窖,各地酒商到云州来买酒,殊途同归,区别是数量大得多,一次性包出去很省事,利润却不会损失多少。 针对这个建议,其他四州话事人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原本就是本州最大酒贩子,这样一来直接垄断本州所有酒水贸易,掌握一级定价权,何乐而不为。 “冀州和凉州俩州谁家负责!?”韩一清问出了问题关键之一。冀州和凉州大多为苦寒之地,白酒销售一直是大户。再加上草原走私、牛马交易,谁掌握冀、凉,谁基本就拿下北地一半酒水贸易。 “冀州晋王李文通,凉州晋阳伍祐!”颜子卿今晚第一次开口。方才半天的解释,一直由副位的颜绍恭负责。颜绍恭坐下手,众人稍稍有些意外。按众人预计,颜子卿太过年轻,即便身份在摆在那,拿主意也该是颜绍恭才对。可见颜绍恭平心静气、苦口婆心的解说,哪有半点被压制样?颜绍恭被十几岁的侄子压在下面,真如此甘心。 “为什么?神京那边和凉州,我们可以找……” “技术在我手中!”韩一清的话被颜子卿打断。颜子卿这么不符礼节,但韩一清等人明显顾不得这些,因为颜子卿一语中的。这个酒业联盟建立的前提,就是颜子卿手里的蒸馏技术,若木薯不能酿酒,那这里面的利润会缩水大半,成立联盟也就没有意义。 颜子卿瞬间杀死谈话,大厅再次陷入沉默。 “我听说最近有倭奴袭击了颜家的酿酒小镇,不知技术外流没有!”颜子卿左手,武家“女公子”武方则掩口问道。武方则虽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男装扮相英姿飒爽,令人侧目。 “蛇虫鼠蚁,难成气候!”颜子卿根本没解释。有的东西你解释得越多,别人反倒不信;说的越少,反倒能令众人信服。 “若真泄露了,如今众人还能围坐到一起么?”颜绍恭似乎话中有话。与会众人中,有人心里有鬼,顿时一紧,提起心神。 “也是!若有人得到技术,大家就不可能来了!倭奴都敢勾结,真是死有余辜!千万别叫姑奶奶知道!哈哈哈哈!”武方则笑起来,英气中带有妩媚,让人忍不住猜想,十余年前芳华正茂之时,又是何等模样? 武方则这句话,无疑证实了众人想法,对颜家的信任加深几分。即便某人真的有鬼,但在技术没完全破解之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武家这么说,其实也算间接帮颜家的忙。 “不过你的股权分配法,实在不合适!”白宗吾今晚也终于开口。股份这个概念,云梦大陆老早就有。如今大汉唯二的两个钱庄,就是以皇家为主的股份制合伙联盟,各州望族都在里面拥有股权,所以股份二字众人并不陌生。 颜家今晚提出的建议有三:第一,云梦酒商建立酒盟,瞬间通过。 第二,云梦外建立“一级经销商”制度,勉强通过。 第三,酒盟建立后,蒸馏前的低级原浆,酒盟按市场价收,统一蒸馏后销售,刨去成本按股权分红。这条基本没异议,这样做的好处是保证了各家原始酒水利润,同时减少恶心竞争,唯一的问题在于股权占比。 酒盟股权,正常来说应按照各家控制的酒液销售比例分配。现在的情况是:梦州武家独占梦州四成,其他家族六成,折算股权后武家两成,其他家族三成,没有异议。云州颜、白、韩家各两成,其他家四成,折算后颜、白、韩家各一成,其他家两成,但云州有争议。 “我颜家新得一百五十万亩地,来年木薯和粮食产量暴涨,酒水比例自然大增,而且我颜家出技术,所以股权要占三成。”颜绍恭原话如此,就是今晚冷场原因。颜绍恭说的话,大体来说是没错的。颜家机缘巧合下多了一百五十万亩土地,虽是下田,但下田也是能种植木薯的。 以前这一百五十万亩地不算什么,反正也产不出几颗粮,可一旦拿来种木薯,那就很可怕了。这一百五十万亩地,基本算是云州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大片土地,剩下的拿着钱也未必能搞到手,特别是 “木薯可以酿酒”的消息扩散以后。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也许就是韩白两家如今唯一的想法。自己亲手把百万亩下田送到颜家手里去的,还未收取半分利息,这笔账该如何算。白宗吾和韩一清相视一眼,满脸苦涩。 小家族无所谓。“原浆按市场价收购”这一条已经保证了各家基本利益,至于股份占比由两成变为一成,众家族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众家族算过:即便只有一成利,一年也是上百万两银子,这算是白捡的。 众人都不傻:若颜家不成立这个什么酒液联盟自己单干,每年挣得绝对比三成利多。白酒暂且不提,木薯酒就能叫在座的一半家族破产。颜家若是再狠点和武家联手,不出三年就能彻底垄断天下酒业。可颜家没有敝帚自珍,反拿出蛋糕和大家一起吃,虽然有“避免内耗”、“让利自保”的因素在里面,也足见颜家诚意。 如今颜家多了一百五十万亩地,来年酒水产量势必猛增,多占一些难道不应该?技术入股,多分一点,难道不应该? 咬着牙不松口的是白家和韩家。颜家要去三成之后,留给白韩两家的股权各剩半成,平白被颜家挖去一成干股,谁能接受? “你们颜家就占一成的股,凭什么要三成?”沉闷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白宗吾和韩一清憋了一晚上的话,让宋家话事人旁边的一名年轻“公子”说了出来。 “咦!”第二排众人的表情不清楚,第一排视线却全都扫了过来。宋家话事人身边年轻“公子”,没有喉结、扎有耳孔,一看便是女子所伴。因武家已有两名女子,此女又是宋家晚辈,所以众人假装未在意。不想,如今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拆颜家的台,让人意外。 按说宋家和颜家并无利益冲突,“一级经销商”身份一定,接下来便是吃瓜看月亮时间,这突然冲出来一名“外援”,白宗吾和韩一清感觉很不真实。 “师道,别乱插话!” 宋祁用哪能想到身边的姑奶奶、自己的亲侄女突然来上这么一出,顿时不知所措,暗暗后悔自己耳根子软。 来前家主和宋师承再三叮嘱,颜家今后很可能和宋家结亲,是未来盟友,有事要帮扶。盟友的选定,宋家原先是犹豫不决的,但自从宋师承回交州后,一切尘埃落定,云州白韩两家被排除在外。 这次来云州,自家侄女竟偷偷混入队伍,等离开百花城上百里才被发现。侄女哀求出来散散心,自己耳根子一软便有了如今局面……至于说侄女为何针对颜家?宋祁用哪里知道! “这位是!?——”颜绍恭面色凝重。白家、韩家这么说可以理解,宋家也这么说,难不成宋家已经和白韩两家结成盟友? “这是在下侄儿宋师道!”宋祁用尴尬回话。嘴里说是侄儿,众人都知道是个雌儿,宋祁用赶忙用手肘碰碰侄女,示意她别说了。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宋公子”半点没有闭嘴觉悟,众人围观之下泰然自若,“你的技术说不定哪天就让人知道了;多出来的地得种出粮食变成酒才算数,还没种的也拿出来说?” “诸位,喝酒、喝酒!”宋祁用尴尬不已,给侄女夹一筷子菜,但楼下飘香楼小厮一句话,替宋祁用解了围: “杭州府佚名公子,赠《望江南》一首,请飘香楼苏小小姑娘献唱!——” 诡异。佚名——这个人名已经成了杭州府乃至云州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特殊称呼:“颜府西席佚名公子”。云州大小坊间,不论是泼皮无赖还是平民士子,调侃人的时候总爱说:这事你也敢做,你以为你是 “颜府西席”;亦或是这诗是你写的?你以为自己是“佚名公子”……“颜府西席佚名公子”已经成为一个专属名词。 至于说西席“佚名”代表的是谁,那就不需多问。 突然蹦出一个“佚名”公子请苏小小唱曲——众人看向颜子卿——什么情况? 第092章 莺儿献唱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林兄,黄莺儿姑娘唱完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莺儿姑娘的琴技、歌喉可谓天下无双!” “是呀是呀,我才刚进入意境转瞬间就结束,沉迷了沉迷了!”反正不管懂是不懂的、喜不欢喜欢的,当着林晓泉的面,不要钱好话“哗啦啦”一样流。花花轿子人人抬,林晓泉很有诚意请众人赏月、听曲,这点应酬的话,还是应该说的。 “麽麽,能否请莺儿姑娘上楼一见?”林晓泉和藏春楼麽麽也很熟悉,往日去藏春楼给黄莺儿捧场的事,林晓泉没少做,面自然没少见。这次邀请黄莺儿,只为了没照过面的同窗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黄莺儿一上楼,什么里子面子都有了。 “那自然没问题,林公子你是咱们楼的——”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赏银百两!”这次,藏春楼唱名小厮的声音特别大。纹银百两,明显远远超越黄莺儿身价,能当着其他三座花坊的面大声唱出,小厮也与有荣焉。 同窗们没说话,都看着林晓泉。 “哎哟真不赶巧!林公子,您稍候,莺儿唱完这一曲马上就来!”麽麽暗骂小厮一声。李公子就在楼上,今晚藏春楼一共就这两群人,眼看有别苗头的架势。不过只要不撕破脸,麽麽还是喜闻乐见的。 黄莺儿刚唱完一首《点绛唇》,还没下台便又有人点曲,只好接着再唱: “《满庭芳》:花扑鞭梢,风吹衫袖,马蹄初趁轻装。……佳人,何处去,别时无计,同引离觞。但唯有相思,两处难忘。去即十分去也,如何向、千种思量。凝眸处,黄昏画角,天远路岐长。” 黄莺儿歌喉本就清凉,这首《满庭芳》唱的婉转忧思、悠远绵长,引来四周花坊听客们连连叫好。黄莺儿唱完后,朝四周微微蹲身行礼,两名小厮过来收拾瑶琴,就要退下。 “杭州府林晓泉林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赏银百两!”帮忙收拾的小厮赶紧止住动作,跑回本楼,只留下黄莺儿站在原处,痛并快乐着。 “《丑奴儿》美盼低迷情宛转。……桃李香苞秋不展。深心黯黯谁能见。 ……歌板未终风色便。梦为蝴蝶留芳甸。”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赏银两百两!” ……小厮唱起名来特别大声,生怕其他三处花坊听不见。其他三处听到了,除管事的麽麽外,没太大反应,免费的小曲,不听白不听。但本楼的另一名公子却坐不住了。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林晓泉也出自大户人家,从小到大哪让人如此别过?即便做错了事,长辈们偶有责罚,那也不会当着全体同窗好友的面!这种打脸方式,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杭州府林晓泉林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赏银两百两!”这次,黄莺儿干脆坐在位子上,挪都没挪一下,等后面消息。 果然,涨到了两百两——继续开唱: “《减字木兰花》风鬟雾鬓。便觉蓬莱三岛近。水秀山明。缥缈仙姿画不成。广寒丹桂。岂是夭桃尘俗世。只恐乘风。飞上琼楼玉宇中。”这首减字木兰乃是今科状元秦邦彦中第时候所做,高山流水、意境不俗,配上黄莺儿歌喉,倒也勉强值这两百两。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邀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一曲!赏银三百两!” …… “三百两!——”林晓泉暗恨。三百两不少,林晓泉也不是拿不出,咬咬牙掏的出来,但接下里怎么办?四百?五百?六百?而且,这么比下去值不值得?林家再有钱,为听一歌伶唱首曲子花三百两,今夜之后恐怕绝不是好名声,怎么向家里交代? 可这一招要是不接:周围一众同窗同年睁着大眼睛都在看,这该咋办!? 黄莺儿已经开唱,一首《满堂春》重复两遍花不了多少时间,林晓泉额头开始微微渗汗。 “林兄,我等在此赏赏月、听听曲算是雅事。如今世道生计维艰,老师曾叮嘱:务从节俭!若浪费大笔银两与人置气,有违师命呐!”林晓泉的同窗中,总有几名心机灵活的死党,及时站出解围。 “小弟前日得一首《沁园春》,借林兄之名赠予莺儿姑娘,邀其一唱如何?” 此君的话可谓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既暗示林晓泉不是拿不出银子,又指出是嘱恩师教诲;既忧心平民生计,又拿出一首曲来,以才压钱。此人话音刚落,众人皆是点头:这么多书生在,一人一首词也砸死楼上“暴发户”了。 不管输赢如何,用一首绝妙好词出来比对银钱,绝不丢脸。众人都为自己能出上一把力感到兴奋,毕竟刚才是站在船头喊666,如今终可一展身手。于是乎,众人或冥思苦想,或挥洒笔墨,把往日里最满意的词曲抄录下来,以供备选。 文人么,平日里多少会备上几首诗词“应急”用。有才没钱的自己作,有钱没才的请人作,没才没钱的一边座,有钱有才的高朋满座。真正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去“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那是吹牛的,世上没几人能达到那个境界。 “杭州府林晓泉林公子,赠《沁园春》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唱名小厮兴奋了。钱这种东西是身外物,不多到一定数目没意义,但诗词不一样。指不定突然就蹦出一首“传世”、“传天下”的诗词来,那样够自己吹嘘一整年。 “出诗词了,出诗词了!”这次不光小厮,麽麽们和其他船的看客也开始兴奋。人么,一辈子都在比。出生比谁的玩具更好玩,大点比谁能读书,再大点比谁女朋友漂亮,再再大点比谁爹更有钱,然后比谁孩子出息,最后比谁活得长。不用比的就一种人,死人。 “《沁园春》:落日都门,买得扁舟,乘兴而东。……高楼上,问何人怀古,湖海元龙。 ……莼美鲈肥,橙香蟹壮,风味不如归兴浓。……直与天通。”一首描写云州风土的词,不华丽但意境不错。对于秀才还不是的学子来说,也算得上上之作。 “斗诗斗词,我最喜欢!”崔二龄指着楼下黄莺儿兴奋不已。刚才的“斗富”,三楼胜;第二轮楼下学子开始比划诗词,三楼跟不跟进?答案自然是肯定。 崔二龄、毛海峰是不行的,李兆铭有举人功名,水平不会太差,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朋鸟身边还有好几名至少秀才功名在身的清客。 这几名李朋鸟专程邀来陪众人谈诗论赋的“名士”,岂能没有准备? “东翁放心!”一名梳着鼠尾须的文士自信笑笑。“拿纸笔来!”朝小厮一喊,整个三楼精神为之一振,众人打算大干一场——漕帮众人除外,冷着眼坐在一边,半分欣赏词曲的心思都没有。 人是最爱凑热闹的动物,没有之一,不管是亲身参与还是吃瓜围观,一生都乐此不疲。藏春楼中的自相残杀,很快就让露台的气氛热烈起来。原先稍显微辣的酒液更加顺口,沉闷潮湿的空气也更加清爽,不花一文钱,却能欣赏到杭州府最顶级的歌伶唱曲,何乐而不为? 不过人们很快就发现不对。 “杭州府林晓泉林公子,赠《倦寻芳》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 “杏檐转午。清漏沈沈,……”这首词说的是风花雪月,意境一般,朗朗上口,也算佳作。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赠《摸鱼儿》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 “倚东风、画阑十二,芳阴帘幕低护。……” 渔歌晚唱,和上首伯仲之间。 …… “杭州府林晓泉林公子,赠《水龙吟》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 “杜鹃啼老春愁,泪痕吹作胭脂雨。……” 这一首,应对着这中秋佳节,就有点不应景。但是免费听曲,众人不好多说。 令人满意的诗词就好比名表,带一块在身上凸显身份,谁会戴满身名表?对本身诗词水平就有限的年轻学子而言,能让人称赞的诗词,一首就不少了。七八首曲子一送出,楼下学子的夹兜内,开始干涸起来。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赠《酹江月》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 “……应是雁柱调筝,鸳梭织锦,付与两眉愁。……”比上首还悲催,有点饥不择食,明显不是今天火热出炉,是“存稿”。 没有办法,楼上清客毕竟人少,谁也没想到临时会遇到这一出,每人作出两首后,眉头开始皱起来。只有李朋鸟公子依旧笑吟吟,赢也可,输亦可。 …… “杭州府林晓泉林公子,赠《柳腰轻》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 “英英妙舞腰肢软。……逞盈盈、渐催檀板。……暂回眸、万人肠断。” 这首若是关着门唱,也算是调情的佳品,在大庭广众唱出来,黄莺儿声音有点变——也可能是唱多了的原因。连续唱十几首小曲,谁都受不了,黄莺儿第一次感到,太“红”也未必是件值得欢喜的事。 …… “泉州府李朋鸟李公子,赠《西江月》一首,请藏春楼黄莺儿姑娘献唱!” “……喜得情人见面,娇羞倒在郎怀。获持一点待媒谐,又恐郎难等待。教妾柔心费尽,游蜂何处安排。……” “嘣”一声琴响过后,黄莺儿勉强把这首唱完,羞得满脸通红,实在有点唱不下去了。这样的曲子已经接近低级勾栏里的“小夜曲”,唱多了,伤人品。 “过了,过了!——”其他船上很多男人都如此评价,但看他们满脸红光惊喜的模样,哪有半点过的意思。这种带有淫词浪调的小曲,正是男人们的最爱,但大庭广众之下,多少要顾忌脸面的。 “继续啊,这么好的曲子,谁这么有才!……” 第093章 接是不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苏和仲坐在飘香阁三楼,半眯着双眼,右手打着节拍。嘴里喊着“有辱斯文”身体却很配合:其实刚才那首曲子他很喜欢,平日里没事时,房中小妾也没少唱。 “中秋佳节么,就图个高兴,曲子是直白点,不登大雅之堂。可老夫年轻的时候就是很喜欢!”苏和仲身边是一名短须白面老者,原工部侍郎致仕,定居杭州,姓房名工君,人称君老。男人么,都有年少风流时,古人听听俗调和后人看看毛碟,有何区别? “你这老不休!”说话人姓周名景,人称景老。乃户部员外郎致仕,官虽不大,但致仕后曾任冀州徂徕书院山长,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几个秀才,这也就是极限了,再死撑下去,就该贻笑大方!蟾公,你还不出手?” “蟾公”是苏和仲老友们对苏和仲尊称。 “哈哈,也罢也罢!”苏和仲一看今日情景,觉得也确实该出面平息平息事端。自己是知府,真要闹将起来搞出笑话,丢的是杭州的脸,实在难看。大笔一挥,一首诗词跃然纸上。 “拿去吧,你也等半天了,心里早就骂开了吧?”对翘首以盼的飘香楼麽麽,苏和仲没半点官架子。藏香楼那边“自相残杀”得天昏地暗,对看客们来说是热闹,对麽麽们来说就是煎熬,这无疑是种“别人家的贵客”心态在作祟。 眼看苏和仲终于出手,麽麽笑的差点飘起来,先不说苏和仲诗词档次,只要出手了,今晚就不会让他人独美。 “府尊大人看您说的!奴婢哪能啊!”骂到不至于,腹诽是少不了的。麽麽接过诗词刚打算转身,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哪个,父府尊大人,这诗词是以您的名义?——” 麽麽一提醒,苏和仲顿时醒悟:不能以自己名义。 若外面没有那两群熊孩子斗气,用自己名字倒也无妨。可如今的情况是:两名泼妇骂街,市***冲上去一人一耳光,叫她们滚回去。合适么? 再说,旁边小楼上的那群士子,再有半个月便要参加府试,说不定就有自己未来学生。老师和学生对诗词,呵呵! “不妥不妥!”苏和仲胖乎乎的脸蛋映衬下,眼珠子转起来特别显眼。苏和仲抬头看看天,金色的大圆盘子已经上了中天。时间已经过去大半,赏月也接近尾声,应该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苏和仲捉狭一笑,把麽麽叫了过来,低头几语,麽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你想干什么?”王固本感觉苏和仲没干好事。御史的习惯,让他开口打听起来,这是职业病。 “杭州府佚名公子,赠《望江南》一首,请飘香楼苏小小姑娘献唱!——”楼下小厮为王御史解开谜题。 “苏和仲,你无耻!”王固本当场就开骂,御史骂任何人都不用担责任,包括皇帝——因为御史有“闻风奏事”的权利。至于说王固本骂苏和仲算不算公报私仇,那就不好界定了。全杭州都知道“佚名”是颜子卿,苏和仲偏偏借用颜子卿的名头去怼人,无形中替颜子卿拉仇恨,这么干确实不地道。 “我又没提佑之名字,佚名嘛,谁都能用的”苏和仲笑的张不开眼,苏小小已经走到莲台前。黄莺儿破天荒对挤了自己位置的苏小小投以感激之色。被人挤了还感谢,这在竞争激烈的歌伶行业,真不常见。 “叮当当当当!——”瑶琴响起,苏小小悠扬的歌声飘荡起来。 “《望江南》: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圆缺几时休。……”苏和仲的水平绝不是几名秀才、举人能比的。苏小小一张口,四座楼船上看客们马上就品味出其中的不一般。 苏和仲的这首望江南,借景抒怀,托物言情:夜月的圆缺不休,象征人事的聚散无常。 苏小小檀口继续唱:“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嫦娥的形象寄寓深沉而痛切的离愁,写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一首诗词,根据长短一般会唱上两道三遍。第二遍、第三遍相继唱出的时候,众人慢慢就品味出来了:写景生动,体物精微,意境悠远,含蓄蕴藉。和刚才那十几首一比,明显高出一大筹。这首诗词已经有“鸣州”资格,稍加时日,必定是“传天下”档次。 “嗯,不错不错!子国兄,您看如何!”萧如来自知不是科举的材料,所以对诗词歌赋并不太上心,但基本鉴赏能力是绝对有的。“佚名”的诗词一出,萧如来马上看向孔安国。 “不愧是云州颜侯,佩服佩服!”孔安国嘴里喊着佩服,表情没半点“害怕”意思。刚才楼下的“你来我往”,早把孔安国憋得难受。萧如来几次想请孔安国出手,都被孔安国拒绝,这次终于等到了“颜子卿”。 刚才俩群士子比试,自己掺和进去算什么?以大欺小的事,孔安国根本不屑去做,要切磋,也必须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比如:对面的“佚名”。 萧如兰和颜子卿的事,孔安国多少知道些。虽明知道俩人已绝无可能,但多少还是有点异样,或是吃味。看眼萧如兰,佳人对这首词仿佛并不太满意,心中一喜。 要在佳人面前展示自己才华,那也需一个由头。孔安国从没想过和颜子卿比个高低、压他一头。 但年轻人的心气,还是让自己“稍作切磋”、“以文会友”的心态占了上风。既然现在“颜子卿”先出手了,那自己跟上,就不算挑衅。 “子国兄,一个晚上我等再船上白吃白喝,实在说不过去,要不我看你也来上一首,与对面曲韵相合,岂不甚美?”这次萧如来的话说到孔安国心里,不再拒绝。 见孔安国点头,萧如来一喜,朝小厮示意,笔墨伺候。 “杭州府佚名公子,赠《望江南》一首,请飘香楼苏小小姑娘献唱!” 飘香楼小厮唱名那一刻,镇住了藏春楼的两群人。 “哦,颜案首出手了!”对二楼学子们来说,颜子卿并不陌生,说起来还算是同科同年。杭州其他人一般都称呼颜子卿“颜侯”或“大少爷”或“颜公子”,唯有二楼的这群学子,日常里都是称呼“颜案首”。 有资格这样叫的人并不多,所以对某些学子来说,屈居颜子卿之下,不是屈辱,是荣誉。这就和颜沈氏身边的那群陪嫁丫头,临老了还叫颜沈氏“小姐”一般,这是一种“亲密”表现。 佚名出手时机,是接在李朋鸟后面,所以在众学子看来,这是帮自己众人“出头”的表现。 “颜案首出手了,你们接着来啊!”某学子抹抹汗水,抬头朝楼板较劲。众人都有点黔驴技穷,“颜子卿”的这首诗词,出来的太是时候。再晚点,就要丢人了。 “哦,颜侯出手了!?”三楼众人也回过神来。对于颜子卿大名,众人无人不知。崔二龄再狂妄、再霸道也不可能在云州地面上和“军功侯爷”“颜家族长”颜子卿别苗头。“佚名”诗词一出,他坐在椅子上完全没反应,苏小小开唱后,他反倒打着节拍。 “既然如此,我等认输!”李兆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愉悦神情。示意几位还在冥思苦想的清客,就此收手。 对大多数人来说,输给颜子卿,绝对不丢脸。请客们也如释重负,没输给楼下的黄毛小儿,今晚就不算输;至于说和颜子卿斗诗词,这样的念头众人想都没想过,刚兴起就被理智给掐灭了。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因较短,苏小小重复了两遍,第三遍唱完,收拾起物品,打算下到台来。 “蟾公,一词定乾坤!”景老看春楼那边熄了火,没有小厮跑出来再次唱名的意思,打趣苏和仲。 “蟾公诗词,从来都是清新豪健、壮美阔大、意境高雅、独具风格,其实区区小儿能比!”君老对苏和仲诗词极为推崇,说起好话来不遗余力。 “呵呵,哪是老夫,是‘佚名’公子作的!” 苏和仲挑挑眉头,为老不尊的胖脸愈加滑稽。 “哈哈哈哈!你呀你呀!”一众老友调笑,只有王固本板着脸。嘴上不说,对苏和仲的水平,他是无比钦佩的,不过,也就仅限于钦佩诗词水平。 “今日这首诗词,即便是真正的‘佚名’公子来此,也就不过如——” “徐州葬雪公子孔安国孔公子,赠《望江南》一首,请拜月楼薛涛涛姑娘献唱!——”一阵吼叫响起,打断飘香楼众人对话。 看别的楼“玩”的风声水起,拜月楼唱名小厮眼睛早就红了。要知道小厮们也是有尊严的,凭什么一个晚上就你在叫唤。于是,拜月楼小厮吼的这一生,特别豪放——是吼,不是喊! “葬雪公子,孔安国?”“孔安国也来了?”“在对面!?” “什么是葬雪公子,啥意思!?”众看客包间顿时议论四起。部分不知缘由者打听起孔安国来头,知道内情者,开始普及知识。 只留下飘香楼一众“老头”面面相觑。“什么意思?蹦出来个孔安国!”景老当然知道孔安国是谁。天下四大公子中,“葬雪”出名是最早的,其他三人都晚他几年。 “没什么意思,人家在挑战你,以文会友!不懂么?”王固本的声音及时响起,并且揭露了这一“残酷”事实。一众“老头”都在装傻,打算轻轻揭过,就此不提,但王御史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现在的年轻人额,真是年轻气盛!”某老摇摇头。这句话的内涵就是:我们都老了,可不能跟年轻人置气!这明显是给苏和仲送梯子的。 “是啊!孔安国那小子老夫见过,挺老实本分的孩子,也学着那帮子人一起玩闹,年轻人额!呵呵!”景老也适时替老友解围。 “这首诗词倒也不错!” 楼下薛涛涛已经开唱:“《望江南》:江南柳,花柳两相柔。花片落时粘酒盏,柳条低处拂人头。各自是风流。江南月,如镜复如钩。似镜不侵红粉面,似钩不挂画帘头。长是照离愁。” “不错不错!不愧为年轻一代领袖人物,这等才情老夫年轻时……” “行了,别装了!人家出招,该你接了苏和仲!人家用的词牌名都是与你一样的《望江南》,不懂么?你继续装!这招你接是不接?”王固本声音传来,很不和谐! “你若认输,就报出你自己名号去,别拿佑之名头顶前面!你信不信老夫明日就赶回云中城,你冒名对诗一事,南都都察院上百同僚人三日内尽皆知!老夫这张嘴,你是知道的!” “噗嗤!——”茶水喷溅声四起。 第094章 又该你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哦!——葬雪公子这首高!”其他看客惊呼声中都带有一丝惊喜。 孔安国的名头在普通杭州百姓之中并不响,但在四座花坊的“有档次的”看客们面前,是如雷贯耳的。无需认识,就看其能和颜子卿齐名,就知道风头如何。 “哦!孔家公子也在那座画舫!”又蹦出来一个大族公子,崔二龄就更不会冲出去出风头。颜家、孔家都不亚于崔家,而且两家别上了,有免费乐子看,何乐而不为? 李兆铭也朝嘴里塞了瓣水果,刚才果断认输何其明智。如今两大家族的公子出场,众人只需“捧场即可”。李公子热情洋溢邀请众人吃果喝茶,唯有和颜子卿有点关系的漕帮众人,在暗暗为颜子卿祝福。 “《望江南》:江南柳,花柳两相柔。花片落时粘酒盏,柳条低处拂人头。各自是风流。江南月,如镜复如钩。似镜不侵红粉面,似钩不挂画帘头。长是照离愁。” “好好好!子国兄这首望江南,绝品!”萧如来不是吹捧。孔安国这一首,无论用词、意境绝不下于上一首。上阙以花和柳,寓温柔美丽的女子。花香沾酒杯、柳柔拂人头,是怎样一种美。 下阙表面是说江南的月亮像镜又像钩,可说它是镜子,没有女子能对它涂抹胭脂;说它是钩,却挂不了画帘。只能总是映照着人们分离的痛苦。月亮的盈缺比喻人生的分离与相逢都是那么的无奈,痛苦! “看来孔兄也有一位牵肠挂肚的红颜知己!”一名同窗有感而发。 这样的锅,孔安国哪敢背?用眼角瞟瞟萧如兰精雕玉琢的小脸,没变化,孔安国赶紧否认。“非也非也!如兰姑娘岂不比江南女子美丽百倍?只是应景而发,应景而发!” 平生第一次说出这么大胆、直白近似于求偶的话语,孔安国只觉得脸在烧,难以呼吸。众人恍然大悟,送来眼神的祝福,众人中觊觎萧如兰的还有几人,但都有自知之明。 “啊!孔大哥,你也变坏了!?”萧如兰发现众人忽然拿自己凑趣,娇羞不已。 “本来就是!”“是极是极,孔兄说的是心里话!”“如兰妹子又岂是区区江南女子能比?” “我,我,我是真的这样想的——”孔安国一紧张,口吃毛病就有点明显。 “哈哈!孔兄莫辩、小妹莫羞,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正在众人竞相打闹之时,对面小厮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杭州府佚名公子,赠《太常引》一首,请飘香楼苏小小姑娘献唱!”彻底打断众人撮合,也许再有一会,两人的关系就能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不光萧家兄妹,众人全都兴起同仇敌忾之心,竖起耳朵听“颜子卿”这一首又作的怎样! 苏小小上到台来,“《太常引》: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头两句是写实,描写中秋之夜月景。开篇就让人进入一个奇幻、瑰丽、壮阔的境界。只见皓月当空,如一只刚打磨一新的铜镜悬挂半空,把清柔洁净的光芒轻轻地洒向人间。仰望长空皎洁的月轮,想起月中青春永驻嫦娥。感叹岁月流逝、白发频添、日渐衰老。苦闷、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举杯向嫦娥请教:我头发白了怎么办? “白发欺人”,“佚名”公子会感到苦闷、激愤?他人不知,飘香楼众老却知道,苏和仲这是让王固本给逼得! 下阙转和之下,令人精神振奋飘飘欲仙。月明风清之时飞升上天,在“长空万里”,悠哉游哉,慢慢地欣赏壮丽河山在月光笼罩下银装素裹之美。最后再发奇兴:飞进月宫,把那遮蔽月光的茂密的桂树砍掉,好让月亮放出全部光芒,照到更多的人身上、天下每一块地方。 “足可鸣州!”孔安国面色凝重。没有贬低“颜子卿”《太常引》意思,一首诗第一次传唱就能“鸣州”,“传天下”只是时间问题。这次萧如来只点头没说话,庆幸这次出游幸亏把孔安国给拉上:若自己上去对诗,那还不撞得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那也不能教颜兄独美于前!”若是往日,孔安国也许就息事宁人,甚至上去把酒言欢。但这次不一样:一身男装已经是娇俏迷人、国色天香的萧如兰,穿上女装会如何? 不能想下去了——孔安国赶紧低下头。 退,是决不能退的了。这个时候,哪怕拿出珍藏的几首“最关键时候用”的诗词出来,也是决不能认输的——这就是男女之情的力量。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中秋、吟月。只要是顶尖诗词,有一首算一首。 “徐州‘葬雪公子’,赠《天仙子》一首,请拜月楼柳霜霜姑娘献唱!”某公子可不敢指着一位歌伶邀,若是让佳人误会就不美了。 柳霜霜终于等来今晚最重要的出场机会。“葬雪公子”的诗词,不是谁都有机会传唱的。 就像颜子卿做出的诗词上百首(单雨霖铃就一百零八首),首首经典,可有机会唱“颜词”的人,全天下好似就苏小小一人,而且并没得到颜子卿亲口承认,可这已经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是的,颜子卿诗词在云州已经有了“颜诗”“颜词”的叫法。 对歌伶来说,最最重要的不是才、不是艺、不是色、不是德,是名!名望这东西,酒水有了叫“名酒”,好茶有了叫“名茶”;学子有了叫“名士”,歌伶有了叫“名伎”。以色娱人不能长久,但名气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的,只会越来越响。 柳霜霜轻移遥步,杭州四大花魁,单以姿色而论,她排第一,可惜运气并不是第一。 “《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行家一张口,就知有没有。“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一个“弄”字境界全出。“破”、“弄”二字,极其生动细致。天上,云在流;地下,影在动——暗示有风,为以下“遮灯”、“满径”埋下线伏。原本意兴阑珊,准备回到室内去了,忽然出人意表,云开天际,大地上顿时呈现皎洁月光,加上风的助力,花在月下一扫暗淡,其娇艳丽质一下子摇曳生姿,给人带来了无限畅想。…… 无论词句还是意境,此词一出,足可“鸣州”。 “不错不错,现在的小辈们,着实不错!”景老品味着孔安国的词。虽是“敌对”关系,但不妨碍众人对好诗词的喜爱。一首意境深远、值得回味的好词,远远胜过一瓮美酒,更让人沉醉。 “可惜不是应景之作,稍有瑕疵!”明眼人能听出,诗词该不是今晚做的。 “无需求毛求疵,便是往日佳作,也来之不易!”谁还没在年轻时干过“备诗词”这样的事,大家都理解。“孔家小子,不错不错!” “苏和仲,又该你了!——”王固本声音及时响起。 …… “又该你了,‘佚名’公子!”宋家某公子说道。移香阁三楼,众人面色古怪看着颜子卿,“宋公子”没说错,孔安国再次出手,又该轮到“颜子卿”。 真正“佚名公子”就在身边,旁边两座楼却来来去去“杀了”得“血流成河”。众人早就停止谈论股权一事,用心欣赏诗词,这一阵子才算是真正赏了回月。 “这首也很不错!‘葬雪’公子,往日里也算下了功夫!”众人皆能从意境里听出更多东西,在座的没有一个莽夫。 “那位‘佚名’公子也很了不起,两首好词也当浮一大白!来,我等为‘佚名公子’盛饮此杯!”武方则巾帼不让须眉,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众人举杯应和,颜子卿叔侄俩也苦笑着端起杯子。 “颜侯还不打算出手么?怕比不过?”宋家“公子”再次出口挑衅。在宋家这位“公子”心中,颜子卿家世暂且不提,样貌倒也“勉强”过得去,可惜太“柔”,缺乏男子汉气! 再有就是太能“装”,自己忙活半天也没见他反驳几句,不知道是人没用还是城府太深——不管哪种都是宋“公子”不喜欢的。 颜子卿皱了皱眉头。船外俩人,无论是“葬雪公子”还是假的“佚名公子”,颜子卿都是很佩服的。和自己带着作弊器不同,俩人是真才实学,没有丝毫做假,很了不起。 不管是应景还是往日所作,能写出这等诗词者,都当得起一代人杰。自己若是用“先生们”的诗词去欺负人,实在说不过去。所以颜子卿只当没听到,与众人继续喝酒。 唯有韩白二人相视一眼,心底里都在想着解决办法,二人很心焦:股权问题,迟早是要解决的。 “栀娘!你看她们唱的多热闹!是在为你送行么?”移香阁二楼,颜子卿等人楼下,一位满脸络腮胡的豪客卧躺在移香阁头号歌伶栀娘腿上,吃着好菜、喝着美酒,怡然自得。 “啊?东哥,你又说笑了!”此刻的栀娘轻言浅笑,娇艳动人,也许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她们哪里知道我今晚便要走,以后随你浪迹天涯。姐妹们唱曲,只不过是为生活奔波!” 栀娘在众歌伶中并不美丽、也无大才,除天生一副好嗓子,实在没太多优点。双十之前在移香阁还有很多恩客点唱,双十之后,是一年不如一年。 “没想到那响彻云州的颜侯,今夜竟在楼上,真是巧了!”大汉话一出口,突然抬起头看着栀娘,“栀娘,你说我要是拿把刀横在那颜侯脖子上,他能不能写首名传古今的好诗词送给你,做你的谢幕绝唱?” “不要!”栀娘手一抖,赶紧按住大汉的头,“东哥,不要节外生枝。颜家在杭州府的实力太强了,太危险!再说,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今日过后,我们就远走高飞。” “看把你吓得!栀娘,我当然不会这样做。光凭颜家救护二十万灾民一事,我就绝不与颜家主动为敌!”大汉口气着实不小。 “前些年王植劫了颜家的船队,今次又屠了颜家一个镇子,他们两方自顾不暇,只要不惹到我头上,我没事招惹他们干么!” “嗯!不过,今晚我定要让你成为全场最‘艳丽’的那一朵!”大汉似乎话有所指,栀娘却没听懂。 第095章 逼杀老夫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杭州‘佚名公子’,赠《西江月》一首,请飘香楼苏小小姑娘献唱!”苏和仲这边是认准了苏小小。 既然是背锅,就让颜子卿背到底,反正颜子卿也不在。若是在,早站出来了——至少苏和仲是这样认为的。 和唱名小厮的激动振奋不同,苏小小却是知道情况的。 楼上写词的明显不是颜子卿。虽然苏和仲身份很高,但颜子卿性格,苏小小经过这段时间接触有所了解:看似随和,却是很讲原则的人。 不知颜子卿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又作何反应。可时间和条件容不得她多想,快步走上台去: “《西江月》: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苏和仲这首明显也不算是“中秋词”范畴。寄情山水、物我两忘,诗情画意的美景中,不论是醉还是醒,是月夜还是春晨,都能“无入不自得”,随意而成趣,意和境浑然融化到大自然中,忘却世俗荣辱得失纷扰,回味无穷,令人神往。 苏和仲为人洒脱,豪放不羁,这首词也许才是与其心情、心境最贴合一首词。此曲一出,一股淡薄、优雅的感觉四处弥漫,让人忘却世间纷扰,迷恋其中。 “颜侯这首,意境上已达极致,又是一首鸣州词!”文人么,都喜欢含蓄点。说是“鸣州”,自然是迟早会“传天下”的。 除非真的很好,否则新鲜出炉的诗词,谁也不会抬高到“传天下”地步,否则,教当世还活着的他人如何自处? “是啊!”孔安国摸摸发麻的头皮,犹豫不决:还要不要接下去?同样档次的诗词的确还有一首,但已经不算首唱,去年中秋在家所做,已与三五好友吟唱过,这次拿不拿出来? 临时再做一首顶尖的是来不及了。至于说随便找首档次稍低的糊弄过去,孔安国没想过。 “孔家哥哥,该你了,该你了!”萧如兰激动得小脸通红。这种十年不遇的顶级“斗词”,从来都只出现在浪漫唯美的小说里,现实中哪见过。萧如兰的闺中密友里,也有几人略通诗词,但真要和顶级才子相比,那是自取其辱。 更何况和孔安国比斗的人,还是号称“谪仙降尘”、“八百年一出”“云州第一”的颜家子,还被自己“拒婚”过,萧如兰怎能不振奋。“孔家哥哥,快啊,接下去!”萧如兰期盼的看着孔安国。 孔安国被萧如兰一催,呼吸停滞,哪里还能思考其他:“好吧!——”拿起纸笔,一戳而就。 “徐州‘葬雪公子’,赠《一剪梅》一首,请拜月楼林小夏姑娘献唱!” 孔安国很谨慎,绝不会集中点某一姑娘名字。可惜这样的细节,某女根本没注意到。 唱名小厮激动得快疯了。一边三首,已经六首。往常能做“压轴”用的顶级好词,像不要钱般流水抛出,后面也许还有七八九十首,今晚注定是个让人铭记多年的时刻。 作为亲身参与者,哪怕是青楼龟公,以后自己也能列入天下“名龟公”行列。 “是我?”刚入行不到半年的林小夏,哪能想到如此一块巨大的馅饼,会砸在自己头上,她哪里知道孔安国是随意点的。 “真的是我!”再次证实之后,林小夏颤抖的抱出琵琶,若是真的,今夜过后,自己身价暴涨十倍,马上便能列入顶尖歌伶行列。 “是啊,姑奶奶快点,贵客们都等着!”龟公满头是汗,林小夏琵琶都还没拿出来,这要耽误了两边比斗,自己要丢饭碗的。 “哦,好了好了!”林小夏回过神,现在哪是迷糊的时候,赶紧熟悉完诗词,急忙抱起琵琶跟随小厮们走上前台。稍平复激动的心情: “《一剪梅》:忆对中秋丹桂丛,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这一首《一剪梅》对孔安国来说,已是最巅峰之作。其中好几句中的词汇,都是和好友们推敲良久才定下来的,甚至可说是聚众人心血结晶而得。 上阙开篇是回忆:一个晴朗中秋,置身丹桂丛中,“花在杯中,月在杯中”,怡然自得;而今,雨湿纱窗,蜡烛闪烁。下阙欲要乘风上天去质问天宫,但路也难通,信也难通,只得在烛光下慢慢喝酒、唱歌。全词写景抒情融为一体,语言虽直白晓畅,但婉曲蕴藉、韵味无穷。又是一首开唱便“鸣州”的绝顶好词。 “苏和仲,又该你了!”王固本抿一口美酒,今晚真没白来。 苏和仲邀请,最初一怒之下差点没来,后来转念一想:恶心恶心同窗也是好的。王固本哪能想到还有如此精彩的一幕发生,乐不可支的看着苏和仲发窘。 “行了,适可而止!把对面小友逼得把去年陈词都拿了出来,再比下去就是以大欺小!”君老为人随和,跑出来做和事佬。 “就是就是!适可而止,适可而止!”景老也赶忙站出来。 “凭什么?是谁最先败坏佑之名声的?你苏和仲若是现在站出去,告诉众人‘佚名’是你,那此事就到此为止!”王固本一辈子身为御史,从不知“适可而止”为何物,这一军“将”的苏和仲满脸通红:借用颜子卿“马甲”一事,苏和仲后悔惨了! “王固本,你有完没完!?” “没完!” 这才哪跟哪?比起朝堂上的刀风剑雨、唇枪舌战,这连毛毛雨都不算。王固本能叫苏和仲吓倒,也就不配“右副都御史”这个头衔。 “你写是不写!不写,老夫就亲自出去帮你解释清楚啰!” “你到底要不要脸!”苏和仲胖脸气得变形。 “是你不要脸,不是老夫不要脸!这一点众人都清楚!”说完指指众老。一众老头哪敢来趟这俩同门间的“生死恩怨”,纷纷抬头,欣赏那美丽月色。 “不写了,好吧,老夫出去帮你解释解释!”说完,王固本就要起身。 “也罢!算你狠,逼杀老夫了!以后你我永不再见!”苏和仲后悔的牙疼。明知道把王固本得罪了,还邀他来赏月,活该自己倒霉。可没用,该写的还是要继续。 “这首拿去,没有了。那边再写,我认输!” 王固本接过诗词一看,“噗嗤”一声笑了,边笑边递给一旁候立的麽麽。“把你这懒货逼到这个份上!今晚总算没有白来!” “杭州‘佚名公子’,赠《蝶恋花》一首,请飘香楼苏小小姑娘献唱!”飘香楼小厮也和对面一般兴奋,可惜他不知道,这是今晚这边的最后一首。 苏小小硬着头皮第四次上台。诗词虽好,但其实对她已经没有太大意义。毕竟世人在谈论歌伶成就的时候,都是取其最好的那一首。有《春江花月夜》打底,这个世上大多数诗词,对苏小小来说都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世人爱写重逢之喜,而这首偏偏写的重逢之苦。以花暗喻妻子,用离别后回家看到的境况,表达对爱情的愧、悔、爱、怜复杂心情,表现对光阴易逝、红颜易老的感叹。单以描写人间情爱、生死来说,这首绝对上上之选。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输了!”孔安国颓坐在椅上,摇头叹息。“颜子卿”实力确实出人意料,这一次,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这回,孔安国没有再看萧如兰,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纠缠下去毫无意义,纵然佳人不喜——孔安国有自己的原则。 “把情爱、离别写到这个份上,对面真是二十余岁的颜侯?”萧如来的疑问代表众人疑问。没人能回答,剩下人等知道自己斤两,孔安国认输,就代表着本方认输。 “认输了?”拜月楼麽麽失望无比。若说怨念最大的,非她莫属,接连两次都折在“颜子卿”身上,此刻她无比羡慕对面的飘香楼麽麽。 “认输?——”萧如兰听到此话,撅起了小嘴。可惜这次“孔家哥哥”看都没看她,颍川其他众人包括兄长都默不作声,明显是彻底放弃的节奏。 怎么可以?萧如兰拽了拽身边的萧如秀,可堂姐也没好的办法。 “大哥,你快想办法!”妹子么,有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亲人,特别是兄长,萧如来这次就挨了第一枪。 “小妹!顶级诗词不是那么好找的!”萧如来很尴尬。总不能告诉自己妹子:孔安国不行,我更不行吧!? “那你们呢!?”萧如兰期盼的看着众人。 “呵呵!——”众人好尴尬。第一次被绝色佳丽垂青,可惜自己不行:哎!作为男人说自己不行! “不行!怎么能输给他,给本小姐拿纸笔来!——”萧如兰把心一横:你们不行,我自己上! “啊——小妹你这是做什么?”自己妹子是什么水准,萧如来还不清楚? 日常里邀几名大家闺秀,谈谈风花雪月是可以的,做几首应景小诗词博大人们一笑也是可以的,但若是拿到和“四大公子”斗诗这一层次,那结果……萧如来有点慌神,在家怎么任性都可以,可要在外面、当着全杭州人的面做出丢人的事来,那最终丢的还是萧家的脸。 “怎么,我还就不能有首好诗词?”萧如兰也不是蠢笨女子,一下子就猜到兄长心意,但没有停下,抬手间拿起毛笔,“唰唰唰”几笔,就在纸上写上了第一句,看起来,字很秀丽。 “额,如兰姑娘也有诗词奉上!”孔安国也很好奇。心上人的诗词,不论好坏,至少先看看,就算不出彩,几句鼓励的话,也是该说的。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众人看完第一句,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096章 尘埃落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尘埃落定了!——”移香阁三楼,一众世家长老、族长欣赏完“佚名”的诗词后,拜月楼那边久久不见回应。 “佚名公子!恭喜您今晚之后,再次名声大涨!”宋家“公子”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睛,朝颜子卿举杯,可这杯酒谁都没附和。众人都不知道,颜子卿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位宋家小娘,惹来一个晚上的针对。 宋祁用也是无语:自己侄女到底是怎么了?宋祁用不知道兄长们谋划。宋家和颜家联姻之事,只是个预想,这样的事没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会拿出来说,特别是还有颜萧两家“订亲”一事在前情况下。 “你以前的那些诗词,该不会也是这样得来的吧?”宋家“公子”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颜子卿虽然不是依靠苏和仲等人,但确实是仰仗“前辈们”。因此,颜子卿听到这话,并没有太生气,可颜绍恭受不了。 “你——”颜绍恭平日里都与人为善,很少和人针锋相对。 “叔父!稍安勿躁”颜子卿止住颜绍恭豁然而立的身形,微笑示意:一切尽在掌握!颜绍恭会意,坐了下来。和一个小姑娘置气,确实不妥。 众人齐皆点头:如此气度,方有大族族长胸襟!颜家出了个好族长,难怪颜绍恭对侄儿如此服气。 韩、白二人也很庆幸。幸亏宋家女连连作对,否则今日谈判,韩白两家必吃大亏。来前,二人其实已经做好吃亏准备,因为这一轮,颜家已经赢了。从颜家拿出木薯酒那一刻,颜家就赢了。 从木薯能酿酒那一刻起,颜家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不管是拿技术卖出换钱弥补亏空,还是用那150万亩地换钱还债,颜家握在韩、白两家手里的借据就已经不是问题。 木薯可以酿酒,那150万亩地就能轻易养活地上的农民,并缴上租银,因为南方下田和北方下田是不一样的。从那一刻起,150万亩云州下田,价值就已经不是八两一亩,因为那是能养活人的地。 而且可以预料,接下来必然是颜家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一百五十万亩地的产出,足以摧毁现存的酒液销售网络,云州乃至天下所有的供销关系都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所有酒品销售,慢慢都会被颜家控制在手里。就算蒸馏的法子被外人知道了也一样,因为你有法子,也变不出一百五十万亩地。 颜家为何放过众人?这是韩、白二人乃至云州其他家族都迷惑不解的。 “不愿内耗”、“避免竞价”这些解释虽然表面好看,但韩、白不信。分分合合、缘起缘灭,百年来多少酿酒家族发展、兴盛、败落、灭亡?“内耗”“竞争”这样的丛林法则,才代表这个世界的真实。 今夜韩、白二人来此,已经有了拿半成股的思想准备。颜家三成,韩、白各半成、其余家族共享一成,这既是酿酒行业的分成比例,何尝又不是云州如今的实力对比,这就是残酷现实。 可看情况,问题似有转机!? “尘埃落定!”君老见对面没再出招,为老友松口气。看得出苏和仲也尽力了,毕竟身为知府,杂事繁多,不可能整日沉迷诗词歌赋。能一下子,拿出这四首“鸣州”乃至“传天下”诗词,苏和仲这次真拼了老命。 “尘埃落定!”景老捻须肃穆点头。“今晚孔家小子表现也算惊艳,能逼得名扬天下的苏和仲掀老底,银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尘埃落定!”飘香楼麽麽看着对面得意一笑。几十年的老对手,从年轻时当花魁开始就在竞争,争了一辈子。几十年来虽各有输赢,但哪怕赢上一小局,也是很让人开心的。 “尘埃落定!”李朋鸟李兆铭点头微笑。不愧为云州第一的“颜侯”,“葬雪公子”也被压了下去,名不虚传。 “尘埃落定!”漕帮众人也吐了口气。哪怕是做好了和崔二龄决裂的准备,但撕破脸前能看到自己的朋友获胜,也是值得高兴的。 “尘埃落定!”飘香楼二楼,躺在栀娘腿上的大汉直起身子。“栀娘,看样子还是那‘假佚名公子’更胜一筹额!” “什么“佚名”公子,搞不好就是府台大人!”栀娘对苏和仲很了解。苏和仲找歌伶,不看色,只看才和艺。栀娘平日里没少被苏和仲照顾生意,故而对苏和仲再熟悉不过,也很感激。 “他们那些文人墨客啊,置个气还比来比去,真是累死人,不爽利!”大汉活动下身子,扭扭脖子,发出“咯嘣咯嘣”声响。 “他们比完,该我出手了!——” “尘埃落定!”苏和仲摸摸胖脸上的汗珠。今晚差一点就阴沟里翻船,幸亏还是自己老辣些。虽然胜了,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赢个后生很有意思?攒了好久的诗词全丢了出去,下次“发威”,得等几年后了。 “孔家小子,不错不错!”既然赢了,好话自然还是要说一说的——突然…… “杭州凝斋书院颜真卿颜公子,赠《摸鱼儿》一首,请拜月楼陈圆圆姑娘献唱!”苏和仲的话,戛然而止……苏和仲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和“姓王的”一起赏月,永远不会再说“尘埃落定”四个字了。 颜真卿又是什么鬼?——这是所有认为“尘埃落定”看客的第一想法。 《摸鱼儿》,不管摸谁,摸的好不好,摸的结果如何,你凭什么蹦出来?这个叫颜真卿的是觉得自己能掺和进天下间两大公子斗词场面?还是觉得自己就是“第三大公子”? “颜真卿!谁啊?”“凝斋书院的,难不成我们杭州人?”“姓颜,难道颜家人,可颜家人没道理和缺月公子别苗头额?”“该不是颜家远支,对主脉不满,故意来和主脉作对的人吧?”“难说难说!” 一时间,嘈杂声四起。 “这陈圆圆又是谁?”这是歌伶们的想法。今晚的场面实在太目不暇接,除了偃旗息鼓的移香阁,其他三楼走马穿花一样,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上台的姑娘们也换了好几茬,里面甚至有中了大奖的。毫无疑问,这个叫陈圆圆的,又是一个“中奖”者。 陈圆圆长着一个大圆脸,肉嘟嘟,很可爱。胆战心惊之下,赶紧熟悉了新词,坐到台子中央。小口一张,明显有点发颤,不过此时已经无人有心去欣赏其声线,大家关注的是《摸鱼儿》本身。 “《摸鱼儿》: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嘶!——额!”“啊!——”“这第一句实在太——”“绝妙!——” “有了!”这是所有人第一反应。一个“问”字破空而来,为殉情者发问,实际也是对殉情者的赞美。“直教生死相许”则是对“情是何物”的震撼人心的回答。情至极处,“生者不以死,死者不以生”。“生死相许”已是对至情至爱的盛赞,这“直教”二字声如巨雷,惊天地,泣鬼神。 “完了!”这是苏和仲席上众老的想法。一首绝代好词,只需区区几个字,便能道尽人生百态、世间沧桑,这首词只需后面不太烂,就绝对“传天下”!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天南地北”二句,大雁秋南下而春北归,双飞双宿,形影不离,经寒冬,历酷暑,恰似人间一对痴男怨女。无论是团聚,还是离别都仿佛眼前,刻骨铭心。 “君应”四句以大雁身份叙情。侥幸脱网后,未来之路万里千山,层云暮雪,形孤影单,再无爱侣同趣共苦,生有何乐呢?竟选择共赴黄泉,大雁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人呢? 最后竟以雁拟人,以“情”入手,唱出一曲凄恻动人的恋情悲歌,唱出“情与爱”的缠绵、唱出“生与死”的诀别。 大汉诗词歌赋传承千年,极尽爱情缠绵、生死相随的诗词不是没有。多年来,才子们大多往华丽、繁复方面使劲,甚至大量堆砌辞藻,以华丽唯美为好。这一首《摸鱼儿》截然不同,以两只大雁殉情的故事,来讲述情爱。通篇没半点男女之情,却教人对爱情的执着,神往不已。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老夫输了!”苏和仲细细品味之后,明显能感觉出这一首比自己的那首明显高出一个境界。把“生与死”、“情与爱”写到这个份上,这首词想不“传世”都难。 若说刚才几首诗词,难分高下,苏和仲还能有百般不服;那这首《摸鱼儿》一出,苏和仲也只能拱手认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移香阁三楼,宋家“公子”也被这首词震住了。没经历过真正的“诗词比斗”,是难以体会其中紧张、刺激的。宋“公子”自小酷爱诗词歌赋,自诩为“交州第一才女”,但见过的真正顶级比斗还是很少的。 交州文气比起中原腹地差很多。宋“公子”接触过的那些“文人墨客”大多停留在秀才、举人水平,和真正的“名士”“大儒”比起来,无法以道里计算。那些“诗词文会”上出现的诗词,怎能和眼前的这些相比。 眼前这八首,随便拿出一首都已经彻底刷新宋“公子”的欣赏诗词水平上限。特别是这最后一首,描写这人间情爱、生死入骨三分,令人感动,最是能招惹小娘。 宋家“公子”听一遍就陷了进去,转瞬间泪眼连连,哭出声来,差点把持不住。 一看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宋家“公子”也觉得不甚羞愧,红着眼别过头。 别头瞬间,正好遇到颜子卿望过来,顿时找到了撒气的地方:“那‘佚名公子’是被盖过去了!你不自诩为云州第一么,你做出一首来盖过那叫颜真卿的!” “我去盖那颜真卿?——” 第097章 黄金万两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我去盖颜真卿?——”颜子卿面色诡异。 “对啊!搞不好那姓颜的就是你颜家出来的人,对你们本家不满!”宋“公子”展开丰富想象。“一个晚上,难不成你要一直当缩头乌龟?”这句话说得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你若是能盖过这首词,我便——”想了想,想说那句话幸亏没从嘴里嘣出来,否则能吓死一大堆人,“我便承认你为云州第一才子,和我哥哥齐名!” 颜子卿翻个白眼。什么时候,自己需征得别人同意才能和宋师承齐名? 至于云州第一才子:是什么东西? “你到底作不作?”宋“公子”有点急,眼珠子转转:“你若是能盖过那颜真卿,我就同意你颜家占股三成的建议!” 她说这话,差点没气死韩、白二人:我韩家、白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宋家做主,帮我们整个云州拿主意?这么傻逼的建议,自然不可能得到韩、白二人附和,连理都懒得理会。 韩、白二人已经有妥协的打算,其实从内心深处讲,这个建议并不是那么不靠谱。刚才那首《摸鱼儿》已经将生死、爱情刻画到了极致,平常人若想超越,那是做梦。 可二人不敢赌。二人连带着两个家族,半年来被颜子卿“坑”怕了,个个心有余悸,哪里还敢玩这么大。 “我觉得建议不错!”武家女人发话。武方则这样的“女公子”,真要“玩”起来,比男人还洒脱,可惜韩、白两人不敢接这个梗。众人眼前一亮:是哦,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难不成等月亮下山了还继续僵持? “佑之,要不你来一首!?”颜绍恭对颜子卿盲目信任,绝不相信自己侄子会输,第一个动心…… “妹妹,那颜真卿是谁?”萧如来代替众人问道。 “一个凝斋书院学子!”萧如兰被问了两遍,有点烦了。“上次你们集体闭门不出的时候,我和姐姐在院子里转悠,观看风景遇到的,他带着我们转了好几圈,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很有意思,往往含义丰富。 “是颜家的人?”萧如来不敢肯定。颜家什么时候泛滥到随便找出一人,便能写出如此诗句地步?“该不是其他人冒充的吧?” “冒充?为啥冒充!?”萧如兰一问,萧如来卡住了。是啊,为啥冒充,有何意义?从来只听说没名气的冒充有名气的,谁见过有名气的冒充没名气的?冒充普通人,就为送萧如兰一首绝世好词? “姓颜,凝斋书院……”颍川众人近来让凝斋二字搞的有点神经衰弱。但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眼看着对面“佚名公子”偃旗息鼓,这首诗词明显立了功,也就无需介怀。 “不管如何,这局算是胜了。”萧如来脸皮有点发红。自己小妹拿出的诗词,若是没再上面加上“凝斋颜真卿”五个字,那就真的完美了,现在么,赢的稍稍有点不太光明。 “天色已晚,也该下船回客栈了!”萧如来的说法正好验证了几条花船的想法。飘香、拜月和藏春楼这边陆续有人开开始解缆……突然—— “南海虬须客,黄金万两,请移香阁栀娘唱曲一首!!!——”五名小厮同时呐喊,重要的事情喊三遍。 为何五名小厮? 谁是今晚最悲催的人?非移香阁麽麽无疑。眼瞅着其他三个花坊你来我往好不兴旺,自己两层花坊却跟死了一样,情何以堪?从赏月开始到现在,移香阁还未开张,尚未有一名姑娘登台,情何以堪?飘香拜月两边斗的如火如荼,自己守着真“佚名”却只能流口水,情何以堪? 至于说跑到三楼去找颜子卿出手,麽麽是绝对不敢的。光颜家就不说了,白家、韩家、沈家、张家、王家……整个云州有名有姓的家族来了一半,就光坐在二排的随便拉出一个,平日里移香阁也要当“大爷”供着。更别说还有一多半气质不凡的外州人,颜侯在宴请谁、做什么事?自己哪敢去打扰。 至于二楼那个……如今出手了,守了一个晚上,终于守出了结果。移香阁麽麽怎能不好好发泄一番,眼看着其他几个花坊准备解缆,那怎么可以??? “南海虬须客,黄金万两,请移香阁栀娘唱曲一首!!!——” “南海虬须客,黄金万两,请移香阁栀娘唱曲一首!!!——” 五名龟公把今晚所有晦气全部喊散,效果很明显,其他三座花坊停止动作,翘首看往这边。 “南海虬须客?”其他人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感到好奇。 但众人中有人听说过。毛海峰眼睛一亮,闪出一道阴狠的目光,抬手摸摸左耳,叫过一名随从低声吩咐起来。随从附耳过来,听完后点点头,躬身离去,方向正是移香阁。 “黄金万两?!”这个数目真把周围一圈的人全吓住了。苏和仲等人不必说,为官几十年都没见过万两黄金长啥样,更别说拿出来博歌伶一唱。这种“小母牛倒立”的行为,立马就惊呆了一众宿老。 “黄金万两?!”颍川众人也被吓到了。孔家、萧家能拿出来,但问题在于自己老爹没升天之前,几位公子哥还真拿不出来。拿来只为听一曲?疯了!更别论游船上其他看客们的心底碰撞。 “南海虬须客?”移香阁闹出那么大动静,首先惊动的便是三楼。颜绍恭把麽麽叫到三楼,打听起缘由:黄金万两,数目很吓人。 按照现世的金银比例,已经达到了一比十五,万两黄金就是十五万白银。和几大家族的生意比也许数目不大,但要知道,如今京城一座十亩以上府邸也不过区区几万两,云梦泽几名水匪老窝里搜刮出的金银,也就这个数目。只用来听上一曲,这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说起来啊,这虬须客和我们栀娘还有段渊源。”麽麽被招上来,满面红光,小嘴啪啪的说起来 “三年前栀娘在水边救起一个满身是伤的人,在我们移香阁养了大半个月呢……那虬须客走前让栀娘等他三年,说三年后来接她,还许下了万两黄金聘礼……我们都以为是个骗子,就栀娘相信他……谁知这次竟来了,还真带来黄金万两……” 麽麽说的乱七八糟,但众人多少听出了个子丑寅卯。 用黄金万两来为栀娘赎身。这种事,大汉两百年以来,从没发生过,今日发生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颜子卿听完,对虬须客好感大生。众人听到无不交口称赞,特别是宋家“公子”听到颜子卿这两句,更是连连点头,激动不已。 “哦,这么说今晚是栀娘谢幕之演!”颜子卿看着莲台上缓步上前的栀娘,仔细地摆好瑶琴、檀香,和她往日里唱曲动作一模一样。 “是啊!唱完这首,栀娘就金盆洗手,随那虬须客远走高飞!”麽麽也羡慕不已,自己年轻时候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痴情的男人?说完,告退打算离开,回到楼下去。 “等等!——”颜子卿的话让麽麽愣了下神。 “请栀娘稍缓!栀娘大好日子,送栀娘一词全当贺礼!”先前两边好词乱飞,已经提高了众人品味。这次栀娘唱出的词若是档次太低,难免降低万两黄金的分量,给栀娘造成终身遗憾。 颜子卿懒得把先贤诗词套在自己头上,却不介意成人之美。 “什么?——”麽麽觉得幸福来得好突然。看颜子卿架势,那是要出手前兆“笔、墨、纸、砚、伺候——”麽麽大声朝小厮吆喝,准备了一晚上的东西,终于排上用场。 栀娘遥步走到台前后,细细摩挲着往日里熟悉的乐器。今晚过后,就要告别这辛酸又难忘的卖唱生活,怎能不感慨万分。从七岁进入这一行,多亏自己聪慧机灵、多亏自己声音异稟、多亏自己姿色平平,方能出淤泥而不染,守到今日。 “今日一首《清平乐》,献与各位恩客,栀娘多年来承蒙——” “栀娘稍后,有恩客赠曲一首,为栀娘和有情郎贺!——”“栀娘稍后,……”移香阁的喊声随即传来。栀娘和全场所有人愣与当场。 “什么意思?这时候还敢站出来赠曲:是自认为比先前几首更好呢?还是自认为能值黄金万两?此人疯了!”这是众人唯一想法。 “提前说好,这首诗非我所做,乃是先生们历年旧词……”颜子卿向麽麽和三楼众人细心解释。众人右手捂额,直觉头疼不已。颜绍恭更感觉无比酸爽——自己侄儿又来了。 颜绍恭觉得自己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 “知道,是你家西席先生们写的!”颜子卿解释被打断,宋家“公子”早就不耐烦,麽麽也是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每名惊艳的才子都有特殊癖好嘛:有人喜欢酗酒、有人喜欢安静、有人喜欢坦胸露体、有人喜欢倒骑毛驴,还有的喜欢女人臭脚,颜侯这点“怪癖”,根本都不算事。 “你快写!”这次宋“公子”终于知道自家兄长说起颜子卿作诗词时候,为何表情怪异。看颜子卿慢条斯理的样,自己忍不住拔刀。 与会众人全都离开席位,走到书桌前,围拢一起打算看看颜子卿准备写出什么样的诗词,能配得上那万两黄金。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第一句写完,众人只觉得一般。咏月诗么,能不出现月亮是最好的,哪有像这样开篇就“明月几时有”的?这不是乱搞么? “对了,我插一句”,颜子卿停下笔,“我先生这首词呢,原本是真不想写的,其价值远在黄金万两之上”听到这,众人一阵白眼:这样抬举自己诗词,好么? “这次只是为了贺二位新人,绝无和方才两位斗词意思!”颜子卿觉得有必要先把误会澄清,免得唱出来后再引起一片“腥风血雨”,今晚就没完了。可众人心痒难挠,那里还听得进去。 “我觉得,是否先向飘香、拜月俩楼的几位朋友解释一番再唱——” “住嘴,颜家小子!再说老娘阉了你,写——”武方则彻底发飙。 第098章 外语重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有恩客赐曲?为栀娘和有情郎贺?”栀娘一生几乎都是靠唱别人曲目为生。因长相一般,来往恩客们火热追求的不多,有几名欣赏嗓音的留下几首诗词,那只能算过得去。 栀娘一生还从未在这种场合获赐诗词——移香阁今日就两拨客人,除了自己心上人,还剩下的只有三楼,难道是…… “云州颜家西席,赠栀娘《水调歌头》一首!——”移香阁所有小厮一起呐喊,今晚终于扬眉吐气。 “噗嗤!”茶水、酒水四溢。无数人失去形态,搞的手忙脚乱。又蹦出一名颜家西席,虽没有直接提“佚名”二字,但众人还是懵逼:颜家到底有多少西席? “颜府西席?”苏和仲恍然大悟:颜子卿原来就在旁边,坐在一旁看了自己半晚上热闹。苏和仲暗暗咬牙,下次定要颜子卿好看——没几天就是府考,咱爷俩走着瞧。 “颜府西席!?”颍川众人被一棍子敲懵,那刚才一直和“葬雪公子”斗的不亦乐乎的人,又是谁? 今夜的惊喜已经超过栀娘一生所能想象的极限。心上人送万两黄金带自己脱离苦海,若能再得颜侯赐曲,此生再无遗憾。没过一会儿,移香阁小厮便拿着一张写满诗词的纸签跑到面前,递与栀娘。接着月光和四周灯笼,栀娘接过细细打量起来。 四维看客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在诡异、焦急、等待的气氛煎熬,直到栀娘手捧词签朝移香阁方向郑重行礼,端正身体后,众人竖起耳朵来。随着悠扬的琴声,一首《水调歌头》徐徐传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明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是啊,众人四船众看客不禁询问自己。 把青天当做自己的朋友,把酒相问,又是何等的豪放、不凡,绝立于世!天上宫阙、今夕何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由望月而登仙。天宫之美,数不尽琼楼玉宇,富丽堂皇,美好非凡。然而,天宫虽美,终究不似人间。与其飞往高寒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起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上半阙凌空飞起,入处似虚,清丽雄阔、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意境清新。咏月为中心表达游仙“归去”、直舞“人间”,旷达自适,极富哲理人情。 栀娘随即唱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明月您总不该有怨恨,可为何总是在离别时候才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下半阙峰回路转,纯用白描,人月双及。以物理阐释人事,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波澜层叠,返虚转实,最后虚实交错、纡徐作结。 整首词看似是与明月对话,实在探讨人生意义。既有理趣,又有情趣,很耐人寻味。全词意境豪放而阔大,情怀乐观而旷达,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的语言,任何人都能从中细细品味出美的至高享受。 第二遍“明月几时有……”第三遍“……千里共婵娟!”栀娘含泪唱完,朝众人婷婷行礼,走下后台,众人还在余音中久久不能醒来。 “这个才是颜子卿!”是真是假,颍川众人终于分清。名字能作假,诗词做不了假。刚才这首《水调歌头》没人认为是“枪手”所作,有哪位“枪手”能写出来,第一时间自己就用了,功成名就,还会拿去成全别人? “这才是谪仙实力!?”漕帮众人异彩连连,却没注意到身后一名从人跑到毛海峰身后,耳语几句,毛海峰凶光闪闪。 “老夫远远不如!”苏和仲和王固本一干人,这次没人说话、没人评议,这样的诗词已经无需评价,自己众人是作不出来的。“传世之词!此词一出,上溯千年、后续千年,再无中秋词!——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缺月,说的就是你么?”女人的想象就是丰富,宋家小姐这次像是被点了穴道,喃喃自语。能从缺月联想到颜子卿,宋家女这次终于是服气了。 “这首词是前辈们所作,我拿来用!”颜子卿再次郑重向宋家小姐解释。在场众人都无所谓,但颜子卿发现宋家小姐眼神突然有点发飘,觉得还是有解释的必要。 “胡说,我亲眼所见!就是你写的!”看,这个世界有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同样的事情,某兄百般解释,某妹不信;某人百般否认,某妹她就信了。 “你说不是你写的,拿出证据来?你家的西席先生呢,叫出一个我看看!”多么低的要求,直白、简单,可颜子卿偏偏就做不到。 “真不是我写的!”“你骗人!”不管二人如何解释、不听解释。一旁韩、白家主默默抹汗,嘴里还念念有词:幸亏没赌,幸亏没赌! “八格牙路!——” “巴嘎!徐海东你出来!——”还没等众人彻底从《水调歌头》的意境中摆脱出来,几声令颜子卿极其熟悉的嚎叫,响彻在露台中间。十几名脸型消瘦、异于中原人面孔、仆从打扮的人,手拿又长又窄、闪着亮光的长刀从藏春楼三楼冲出,越过莲台中央,朝移香阁奔来。 若有明白的人便能看出,这群人不是汉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倭奴;手里拿的也不是汉刀,是精致的倭刀。 “毛兄,您这是干嘛?”崔二龄站起身,满脸紧张。刚才正打算和漕帮众人摊牌,还没开口就见毛海峰的侍从们冲了出去。毛海峰抹抹嘴,也站起身子,接过从人递来的倭刀。 “崔兄弟放心,没事!哪边有个熟人,很熟,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毛海峰咧嘴一笑,朝楼梯走去。 “什么熟人,不能明天打招呼么?”崔二龄看毛海峰的样子浑身发冷,没听出话中深意。 “明天就来不及了!我的耳朵是拜他所赐,今晚一定要招呼好!”毛海峰摸摸左耳,平日里不觉得,今日感觉特别疼。“徐海东,你家耶耶来了!——滚出来!” “东哥!”移香阁二楼,一名站在门外手下,再顾不得礼仪推门而入,焦急看向徐海东。徐海东便是麽麽嘴里的虬须客。“毛海峰的人,怎么办?” 徐海东没想到毛海峰也会来到这。这次出来带的人并不多,加上自己就四名心腹。不过徐海东没半点惊慌。拍拍栀娘的手示意她安心,不急不忙从腰间拔出贴身短刀,笑一笑,示意几名兄弟安心。 “栀娘,你现在躲到楼上去!”徐海东不傻,眼看对面楼中陆续还有人冲出,隐约一数已有二十余人,这边胜算不高。楼上是云州颜侯,无论如何至少能保栀娘安全。至于自己,徐海东从没考虑过自己,纵横南海半辈子,徐家儿郎从来没退缩过。 “不行,我——”还没等栀娘拒绝,事情已经发生变化…… “喔喔喔——”一阵拟声狼嚎传来,一名身高十尺以上的凶狠杂胡大汉和一名西域长相大汉已经跳将出来,冲到花船门口,正是狼嚎和棘奴二人。 二人都只带有弯刀,往日常用的重武器、盾牌和铠甲之类一概没带。即便如此,两名巨汉的突然出现还是让冲过来的倭奴们止住了势头,十几名身穿汉人仆服的倭奴拿刀指着二人,迈着小碎步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不知在念叨什么。在狼嚎二人看来,就是在示威。 “什么情况?”眼看着双方相距不到五米,一点火星就能打起来,徐海东和几名兄弟冲到二楼窗口迟疑不定。 “大哥,怎么回事!?”一名兄弟问徐海东。俩人明显不是自己人,堵在花船进口,任何人进出都要经过二人身边。 “不知道!”徐海东没想过颜子卿能帮自己出头,可眼前的状况实在太出人意料。两帮人就这样针尖对麦芒:没半点征兆,就像排演好的一样。 “倭奴?”拜月楼和飘香楼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心生恐惧。二十余名倭奴,穿着汉人衣服竟从藏春楼鱼贯冲出,对着移香阁二楼喊着谁都听不懂的汉话,和站在移香阁门口的两名巨汉对峙。 “倭奴!毛海峰?”王固本反应和最快。瞬间就想到了,只有毛海峰身边才可能有这么多倭奴侍卫。“快,召集官兵,拿下他们!”王本固对苏和仲焦急喊道,苏和仲看他一眼,苦笑连连:四面都是水,哪来的官兵?你以为在府衙? “他们在喊什么?”王固本的问题没人能回答。因为台下的众人中,除毛海峰外,都是倭奴。 “他们是倭奴?”徐州众人看向窗外。倭奴的凶蛮,众人都听说过,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楼下二十余人,手持长刀,对着移香阁花船凶神恶煞,光是那冲天的气焰,就教人胆寒。 士子们日常相处都是彬彬有礼的谦逊君子,这等恐怖场面,谁人见过?萧如来、孔安国一干人等人,全都手脚发颤,若倭奴持刀对着的是自己,恐怕早有人尿了出来。 “他们在喊什么?”萧如兰俩姐妹,身为女子,早也是浑身发软,抖索着询问。刚刚还“千里共婵娟”,转眼就一帮倭奴提刀行凶,这落差也太大。 “他们是谁?”毛海峰用倭语询问着手下。毛海峰手下为何只有倭奴没有汉人?王植和几名倭奴大名与大汉谈判的事,是避开大多数手下的,很多汉人头目的海盗都被蒙在鼓里——对王植来说,分蛋糕的人,越少越好。 “不知道!(倭语)” 于是乎……悲剧诞生了。 倭奴手下们冲向花船的时候,满嘴倭语。有极个别多少会点汉语的倭人,所会的也只是云州土语。云州土语这样的东西,对大汉官话都一知半解的狼嚎、棘奴来说和天书有什么区别。狼嚎、棘奴跟随颜子卿许久,如今也就勉强能用简单官话和普通人交流,交流方式还需手口并用。 一群倭人,持着锋利长刀、风风火火朝颜子卿这边跑,让一直充当贴身护卫的狼嚎、棘奴怎么想?第一反应自然是冲到门口把门先堵住。 没第一时间拔刀就砍,已经沾了这群倭奴穿着汉服的光。接下来的“交流”也彻底失败:一边用倭语或夹生的云州土语,一边只能听懂大汉官话。 所以,对倭奴们来说,懂一门外语还是极端有必要的! 第099章 这是误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他们在喊什么?”武方则作为女子,比绝大多数男人镇定。三楼大厅内乱成一团,除颜子卿和武方则两人,其他众人远远躲在离窗号几米远的地方,生怕引起倭奴注意。倭奴的凶焰,众人可不像徐州士子,是切身体会过得,二十几名倭奴对着自己的窗户呐喊,谁人敢出头。 宋家小姐拔出贴身腰刀,就要冲到颜子卿身旁,可惜被自己叔叔死死拉住。这个时候宋祁用可不敢让自己的侄女暴露在倭奴面前。被倭奴盯上的女子有多惨,他是知道的。 “好熟悉的旋律!?”颜子卿听着耳边的“巴嘎!”“死勒死勒!”“卡速(渣滓)”“咋库(垃圾)”这样的话语,仿佛再次回到和战友们执行任务的那一天。 “熟悉的旋律!什么意思???”颜子卿的话,武方则没听明白,眼神怪异的询问着:难道颜子卿被吓傻了! 没理会武方则。颜子卿看着楼下的二十几名披着汉人皮的倭奴,上次在风桥镇看到的情景又仿佛浮现在眼前。颜子卿独自走到窗边,彻底推开面前的两扇雕栏窗户。三楼并不高,窗边竖直、没有遮掩,被堵在窗下的十余人有的对着狼嚎二人指手画脚,还有的抬头看上面。 “不管想干嘛!来了就不走了吧!”说完颜子卿展颜一笑。今天晚上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笑的很从容、很自然,宋家小姐从来没见过这种笑容。 颜子卿侧面看向武方则,露出一个欣赏的眼神,再回头朝颜绍恭点点头,随后双手用力,抓着窗边朝前一跃,整个人像大鸟一样,扑向地面…… 倭奴语,颜子卿是不太懂的;倭奴们到底想做什么,颜子卿也懒得了解;倭奴们的目标是否自己,颜子卿不在乎,从倭奴们嘴里蹦出“八格牙路”这句话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凭空而降的颜子卿,下方正好有一名倭奴。一名举着倭刀,对狼嚎还在叽叽歪歪的矮个子倭奴。 原本,一名身高六尺左右的小瘪三,对着十尺身高的狼嚎“嗷嗷”大叫,这样的滑稽场景很好笑。可惜没人笑得出,因为若不是徐海东没有露面,毛海峰尚存半丝理智没有下令,这群小矮子早就冲杀上来。 狼嚎不屑的看着身前小矮子,若重甲在身,这样的瘪三他能杀到杀不动为止;棘奴也很不屑,这群瘪三别看吼得厉害,看到自己和狼嚎的身形,眼中依旧有恐惧,比起北方草原的五色狼军,依旧不在一个层面。 “小心(倭语)”狼嚎面前的小瘪三得到提醒后,只觉头上一黑,赶紧抬起头来,可惜还是晚了。“噗!”一个黑影落到身边,抬起头的倭奴只感觉脖子一疼,浑身就似被抽空了血液般,双眼一黑倒在地上。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是怎么回事。 一名青衣公子,面色如玉、长发披肩,双手各反握着一根黑乎乎、长约半米刺状物,一个深蹲站起身来。刚才从天而降的瞬间,颜子卿拔出绑缚在两条腿上的三菱刺,一个侧踢别开倭奴手中倭刀,再轻轻一刺,***透喉而过,把第一名倭奴放倒在地。 落地的颜子卿朝倭奴们含蓄一笑,站直身体。***被反压在肘后,此时已经看不见。 狼嚎、棘奴看颜子卿落地,本要上前跟随,被颜子卿一个反手压在原地。跟颜子卿许久,颜子卿动作他们都明白:压住阵脚便是,无需动手。狼嚎、棘奴又齐退一步。 “佑之!?”王固本与苏和仲傻噔噔看着远处惊人的一幕。从天而降一个闪身,一名倭奴就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透光灯光、月光,那人绝对是颜子卿无疑。可二人往日里见到的颜子卿,从来都是严谨守礼、温文尔雅的大族公子,面前这个张扬、豪气,咄咄逼人的人又是谁? “啊!——”萧如兰和萧如秀姐妹也捂住小嘴。颍川众人虽不认识跳出的少年是谁,但少年落地即废掉一名倭奴的行动,还是让众人吊起了心:对面还有二十多倭奴,不知结局如何? 黑影落地便杀死一名同伴,按理倭奴们该瞬间爆发,冲将上来,然而没有。 这就要说到倭奴们的性格:欺软怕硬。若是颜子卿打算谈判、恳求甚至跪下,这群倭奴就会像狼一般冲上来;可着面就杀死一人,淋漓尽致表现出的凶残和不好惹,反倒让倭奴们犹豫了。 “你是谁?为什么杀我手下?徐海东呢?”毛海峰终于冲到面前,在四五名倭奴的簇拥下,站到距颜子卿两丈距离的地方。 “汉人?倭人?”颜子卿没回答毛海峰问题,笑眯眯偏着头,用自以为最柔和的目光盯着毛海峰,自顾自的问了起来。三菱刺藏在肘后,一身儒袍,此时的颜子卿,看起来完全无害。 “你到底是谁?”毛海峰极大几倍音量,恶狠狠看着面前儒生。蛮横惯了,从没被人如此无视过,颜子卿的表情和动作实在太刺激他。不知为什么,颜子卿看自己的表情很奇怪,让自己感觉心底发毛。 像什么?毛海峰确定自己肯定见过,一时没想起来。 “亦或是杂种!?”颜子卿继续自己刚才疑问。颜子卿审视着毛海峰,明明身高差不多,但若是有第三人在旁边便能发现,颜子卿看毛海峰的角度是居高临下——从上往下看那种眼神和态度。 “杂种!!!”这是毛海峰这辈子最痛恨的一个词,颜子卿瞬间就触碰到了毛海峰的“嗨点”。 “巴嘎!”明知道不应该,自己今晚的敌人是徐海东,面前的翩翩公子不是目标,毛海峰还是发疯了。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大不了杀了面前的人赶紧跑路。 对毛海峰来说,有一百种方式能向王植解释,是大汉这边先违约,自己能不伤分毫的脱掉全部干系。 管你是谁,死!“杀给给!——”毛海峰命令还没说完,对面的翩翩公子却已经动了起来。 倭奴,颜子卿太熟悉了。前世为国献身的战友,一半都折在这群瘪三手里,欺软怕硬、见利忘义、奸诈狡猾、酷爱偷袭,是倭奴们的最大特点,颜子卿怎可能让倭奴们先动手。紧了紧手里最熟悉的三菱刺,颜子卿动了。 三菱刺,是颜子卿前世最熟悉的近身格斗武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爱好和特点,有人酷爱匕首、有人酷爱弯刀、有人喜欢手刀,颜子卿最擅长的便是三菱刺。颜子卿握三菱刺都是反手,这样对常人来说有利有弊,但对把武器当第二生命的“超级战士”来说,完全没有缺陷。 ***是在刺进入人体后,通过血槽迅速将空气引入,空气在体内形成空气栓阻塞住血管,血液随血槽排出,肌肉收缩时无法贴紧刺刀面而不会“吸”住刺身,因此在消除负压的体腔内将刺拔出,毫不费力。 三棱枪刺扎出的伤口,是方形窟窿,伤口各侧无法相互挤压达到止血和愈合作用,在没现代处理伤口能力情况下,只需刺入人体任何部位八公分,就再也无须抢救;刺中要害即刻毙命。 而近身格斗术和反关节擒拿术是每名“超级战士”入伍第一天便要熟悉的。聚集中华五千年知识和技巧、集聚世界最尖端人体结构学研究成果、聚集上百位格斗专家医学家的智慧结晶、聚集世界最高速计算机万亿次运算成就,颜子卿的步战能力能俯视这个世界任何人。 摆脱了身体的虚弱、经长时间训练恢复实力的颜子卿,已经很久没有全力以赴动手:因为没有值得动手的对手。但今晚,他认真了。从听到对面倭奴的叫声开始,他就认真了。 “噗!”一道黑光闪过,一名站在颜子卿左手倭奴猝不及防之下,死命捂住脖子,瞪着大眼睛滑到地上。颜子卿一个闪步冲进左侧几名倭奴包围。倭奴共分三部分,左中右,右边人数最多,左边最少,颜子卿选择了左侧。 左侧有四名倭奴。倭奴有个特点,喜欢双手拿刀,好处是用劲时能用出全力,利于劈砍;坏处是一旦被近身或躲过攻击,很难防御。第一名倭奴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已经被颜子卿欺到近前,倭刀被颜子卿右手***一挡,只觉得心脏处一疼,低头看去:颜子卿左手尖刺已经透心而过。 第二名一个竖斩,力劈华山的的动作朝颜子卿砍来。颜子卿朝左一闪身,右手肘部一个肘击,倭刀被别到一边;左手拔出的***架住第三名倭奴倭刀,右手一抽,***变成短剑划过第二名倭奴双眼“啊!我的眼睛!”第二名倭奴捂眼倒地。颜子卿乘势朝左一撞,再次带偏第三名倭奴倭刀,一百八十度转身,背对第三人,“噗嗤!”右手尖刺在背对倭奴情况下扎进第三人胸膛。 第四把倭刀已经临近,顾不得躲闪,往前一撞,左手朝上架去,“铛!”一声,倭刀电光火石间看在左手***上。“砰!”一个膝撞,倭奴下体被袭击,弯腰,“噗!”颜子卿左手***扎入眉心。面对中间冲过来的几名倭奴,颜子卿一个下滚躲到两米开外,“噗!”顺便解决掉捂着眼睛斯嚎的第二名倭奴,咽喉留下个血洞,左边四名倭奴全部倒地。 此时中间五名倭奴最快哪个已经扑到。一个弹射从深蹲到飞起,颜子卿如老鹰般腾空朝再次扑来的五名倭奴飞去。右手尖刺别开第一人的倭刀,“啪!”承载颜子卿全身力量的一踢,把第一名冲上的倭奴踢飞到后面三人身上,挤成一团后退两步。 “铛!”颜子卿左手尖刺挡下唯一没后退的那把倭刀,右手一闪“噗!”尖刺入喉。刚才被踢倭奴倒在地上,其余三人分散冲过来。架住最左边倭刀,颜子卿一闪冲入右边两名倭奴中间,一个背靠和最右侧倭奴撞到一起,右脚踢在中间倭奴大腿上。 最右侧倭奴被颜子卿靠身,正要想办法后退,却没注意颜子卿背对自己的左侧腋下,竟伸出一只尖刺来“噗!”只感心口一疼,颜子卿右手的尖刺穿过腋下,扎进自己心脏。 借用身后倭奴前顶之力,颜子卿冲身向前,微微右偏躲过最左侧倭刀,再往前行一步,“噗!”左手***透进刚从地上爬起倭奴咽喉。拔出尖刺带出一蓬血箭,架住左侧倭刀,“噗!”右手尖刺又从极刁钻角度扎进左侧倭奴前胸。 转眼间,一起冲上的五人,已有四名同伴倒地,最后一名稍稍愣神。可战场之上,哪里容得他有丝毫走神的? “噗!”一根***扎进最后一名倭奴眉心。 “误会!这该是误会!!!——”不远处传来毛海峰的声音。 第100章 抗倭大计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误会!这该是误会!!!——”身处最中间,周身有十几名倭奴保护的毛海峰大声喊着误会。毛海峰并不是怕死,比这更凶险的场面他都见过,可如此莫名其妙的一架,他是首次。刚才被人喊“杂种”的愤怒,已经在颜子卿行云流水般杀掉十个随身侍从之后,完全熄灭。 是的,行云流水。若颜子卿杀得不是自己手下,毛海峰都要喝一声彩、叫一声绝。 整个打斗就在一刹那,来回十几回合,最后面和右侧侍从们还没来得及插手就已经结束。打斗没有半丝波澜,除颜子卿打了个滚,其他全都一气呵成没有停顿,就跟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毛海峰刀口喋血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和这种面带微笑、杀人如屠鸡的人怄气,实在没有必要。再说,貌似还有两个更不好惹的站在后面,没有动手。狼嚎就不用说了,身高是最好的威慑;棘奴的身高也九尺多,体重恐怖,这样俩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很有压力。 他哪里知道,狼嚎二人之所以不上,是因为对颜子卿有绝对信心。往日里和颜子卿用木头武器蘸石灰练手,俩人一起上,半柱香时间,身上能留下几十个白点。就眼前这群瘪三?狼嚎撇撇嘴,若是穿上铠甲围攻,也许还有半丝机会。 “误会!这该是误会!!!——”颜子卿再次站在毛海峰对面。此时的颜子卿,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倭刀好躲,但倭人飚出的鲜血却溅了满身。***拔出的瞬间,大气压就会把鲜血以肉眼不及的速度飚射出来。若只有一人颜子卿还能躲开,可周围都是倭刀,是躲刀还是躲血,傻子都会选。 于是,除了头部,颜子卿衣衫上已经布满鲜血。有的连接成片,像油泼水彩;有的似梅花掉落,星星点点。颜子卿没停下脚步,慢慢朝毛海峰走去,双手肘部交叉,***上血滴缓缓朝地上飞散。 “也许不是误会!?”双手交叉的颜子卿这次没笑,边走边默默看着身前的十几人。毛海峰和众倭奴看着越来越进的颜子卿,只能缓缓后退。 “巴嘎!”左手一名倭奴不愿再退,举刀砍来。左手敌人原本该用左手去挡,颜子卿没有。身子轻轻右偏,反倒近乎背对倭奴,颜子卿右手一架,把倭奴的倭刀带偏,左手顺势一捅“噗!”左手尖刺扎进心脏,倭奴倒地。 “杀给给!”右侧两名倭奴也不愿再退,起身扑上。颜子卿一个加速,右手别开右侧倭奴倭刀,冲进两名倭奴中间,再一个加速冲过去“噗”!“噗”!两声入肉声响,两根***从后背透进两倭奴心脏,精确无比、不差分毫。“啪!”“啪!”又有俩人倒地。 转瞬又死三人,毛海峰看得嘴唇发干。身边的倭奴侍卫都是毛海峰亲身挑选的,全都是倭岛上最最凶悍的“武士”组成。从小到大这些武士都不事生产、劳动,他们存在唯一的目的和意义就是杀人。只需要三个这样的武士就能轻易干掉自己,两个就能和自己斗个旗鼓相当。可如今……要知道里面还有几个是义父王植派到身边的,曾经是大名的贴身侍卫。 颜子卿前进一步,毛海峰连带周围十余名倭奴就退后一步,莲台上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事:在云州能让小儿止啼、凶名赫赫的倭奴,竟被一名弱冠少年逼得连连后退。 十几名倭奴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貌似在警告:“我很危险,别靠近我”——脚下却在后退。 少年人畜无害,胜似闲庭信步,却步步紧逼,好似在说:你们已经被我包围,放下手里武器! 退着退着,眼看退到露台中间。 围观群众心情更是复杂。某公子:他是谁?某女:是他,天哪我又看到他了;某“公子”:他凶起来的样子好帅;某师伯:老夫往日都看走眼了啊!某师叔:我师侄是信人! “这就是颜子卿?”崔二龄的声音发抖。在当代名门望族中,颜子卿名头在年青一代里毫无疑问是最响的。崔二龄在外面作威作福,真要拿到世家望族的二代里去比较,毛都算不上。如今从漕帮众人口中得知颜子卿身份,惊诧的五内俱焚。 毛海峰对于崔二龄来说,就已经是生平所见的凶人。云中城与毛海峰争抢女人,被好生修理了一顿,曲意奉承之下才结为好友,可崔二龄内心对毛海峰依旧充满畏惧,甚至可说是恐惧。如今,心底的“人型凶兽”被人一步步朝自己方向逼来,十几人被一个人逼退? 漕帮众人振奋不已。和颜子卿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众人都感觉颜子卿为人很不错。没半分世家的坏习性不说,为人坦诚、一言九鼎,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如今,嚣张无比的毛海峰被颜子卿“欺负”得节节败退,漕帮众人除了开心,剩下就是为颜子卿祈福,再无别的。 只有颜绍恭最最复杂:这真是我那沉默寡言、心高气傲的侄子!对颜绍恭而言,听说过颜子卿在北地的彪炳战绩,但那都停留在纸上。颜子卿回云州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也确实让颜绍恭对侄子刮目相看。 但亲眼看到和用耳朵听到绝对是两回事:十几名悍不畏死的倭奴倒在地上,还有一两名没彻底死透的正捂着胸口、咽喉,希望能把流出的血塞回去……真不知道,颜子卿北去的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那么开心!”颜子卿心情不错,所以有兴趣多说两句,“因为我憋了好久的火,终于有地方撒!谢谢你们,矮瘪三们!” 从方鸣石死到风桥镇血案,其中虽然遇到一些水匪什么的,但毕竟是汉人,颜子卿一直没能泄出邪火。这次多亏了这帮倭奴,有效缓解了颜子卿的抑郁。 颜子卿的意思毛海峰听懂了:管你是不是针对老子,老子就是拿你来撒气! “玛德,上,一起上,干掉他!”毛海峰也激起了凶性。 不过毛海峰嘴里的一起上是不存在的。群殴,也是有群殴的规则,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自相残杀、误伤。倭奴的刀都很长,现在又是晚上,旁边还是莲台——周围还有几十片荷叶——施工人员很尽责,荷叶扎的相当结实。 “八嘎呀路”有一点颜子卿不得不承认,倭奴们在以多对少的时候,还是相当有勇气的。剩余十余名倭奴一拥而上,颜子卿当然不可能用身子去接。闪身走进莲台,依靠着参差的荷叶躲避大多数围攻,抽身间,从一名名倭奴身旁闪过。 “噗!”一名倭奴紧紧握住咽喉,倒地;闪过倭刀,三菱刺扎进第二名倭奴心脏;左手架住倭刀,右腿膝撞“噗”左手刺扎进胸腔;一个假身晃过,右手假动作,左手刺再次跟上“噗!”第四名;抽出***,右手一甩,***扎进前方倭奴胸腔;左手一架,右手手刀一劈,咽喉破碎声响起,第六名倒地,右手反手抽出被当做飞镖甩出的***…… 蝴蝶穿花或是蜜蜂采蜜?潇洒自如亦或是安车当步?第七名……第八名……第九名……第十五名……当颜子卿继续以双手交叉动作,缓步走到藏春楼楼船下的时候,毛海峰躺在地上,右手捂胸,倭刀落到一边,怨毒的看着颜子卿,身旁再无一人。 莲台到藏春楼之间,十几具倭奴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鲜血横流杂乱不堪。祥和浪漫的风月所,如今变成了屠宰场,不忍直视,腥气冲天。 毛海峰拼命摁住胸口的伤口,希望流出的鲜血能少一点,可惜再怎么按都没用,他不懂三菱刺的特性就如同不知道颜子卿为何非要取他性命一样,血像山泉一样往外涌。毛海峰感觉身体越来越冷,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但心底一丝期望还是迫使他死死盯住颜子卿:若是能侥幸活着回去,必报此仇。 “颜侯!——”一个成熟、憨厚的声音从藏春楼三楼传来,止住颜子卿动做。 看到颜子卿停住身形,三楼声音愈加自信,“颜侯,学生泉州府举子李朋鸟,见过颜侯!——”李兆铭身在三楼最左边窗户。中间是崔二龄,右边是漕帮众人。李朋鸟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边。很多人终于知道,露台上顷刻间夺走近三十条倭奴性命,双手交叉握刺、浑身血红的少年到底是谁。 “他就是颜子卿!?”颍川众人嘴里喃喃重复这五个字,萧如秀和萧如兰互看一眼,眼神复杂。 “他就是颜子卿!?”君老、景老众人终于见到号称“盖压云州当代”的年轻人,“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他真是颜案首!?”杭州府众学子距离颜子卿最近,像蛤蟆般张着嘴对着窗外。林晓泉感触最深:我竟然要和这样的人争案首,鬼迷心窍了! “他真是颜子卿!?”宋家小姐心思混乱。出生交州的宋家女,从小就不是在蜜罐中长大。民风彪悍的交州,女子也是可以习武的。诗词歌赋精熟的宋家小姐,刀枪剑戟也是会的,可这次还是被吓着了,她在脑海中拼命计算:颜子卿能放倒多少个大哥那样的男子——五十个?还是一百个?——宋师承若知道,非哭死在妹子面前。 “颜侯,学生有话要讲!”李朋鸟见颜子卿没说话,露出和煦的笑容。“颜侯,毛兄刚才绝不是针对颜侯,只是遇到一名宿敌!还请颜侯饶他一命——” “颜子卿!毛大哥是朱总督请来的客人,你敢动他?”李朋鸟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崔二郎终于回归神, 开始满嘴喷粪。李兆铭听到此言悄然一笑,退后两步离开窗台,阴影笼罩之下,再看不到整个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但即便猪队友崔二郎,有时也有用处。 直接把朱子清都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拿到大庭广众来说,不知朱子清知道会作何想? “毛大哥的义父乃是王植王老船主,所以——”说到此处,崔二龄见颜子卿竟真的停止了杀毛海峰动作:颜子卿半蹲,用毛海峰身上布料细细擦拭干净两根怪异黑刺,再慢慢放进两腿侧的皮扣内。 “哦,他就是毛海峰!?”颜子卿面色怪异,随即便想通:在这杭州地面,除了王固本提过的毛海峰,谁能带着这么多倭奴招摇过市? 毛海峰听到颜子卿问话,再次一口血喷出来:搞毛啊!你他么都不认识我,就往死里砍?今天这场架打的真他么的冤! 周围无数人,除王固本外全都面色怪异:原来他们没仇!!! “佑之!毛海峰牵涉朝堂争端、抗倭大计,三思而后行!——”苏和仲一句话,更是证实众人心中想法。王固本在一旁,恨不得掐死苏和仲。 崔二龄心中一喜,有戏:“颜子卿,你要聪明的话——” “噗嗤!——”毛海峰斗大的人头,带着狰狞、震惊、不信和了解离开了身体。颜子卿右手捡起毛海峰掉落在地的倭刀,“唰”一刀切下毛海峰首级——***没这功能——倭刀正好掉落在颜子卿脚边。 毛海峰的震惊和不信,是因为他没想到颜子卿知道他身份还会下手;了解,是因为临死前他终于想起刚才颜子卿的眼神:和自己当初看那些死人一样,颜子卿从来没想过放过自己,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第101章 因果循环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站直身体,左手擎着毛海峰首级,脸对着脸、眼对着眼。面对死不瞑目的毛海峰,颜子卿郑重的对他说:“下辈子做个好人!做一个纯粹的汉人!”说完,抬头再朝楼上看去。 “好,这才是我大汉好男儿!”王固本右手握拳一挥,可惜他说的话只有身边众人能听见。 “你,你你竟然敢——”崔二龄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不可一世的“兄弟”身首异处,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加灰白。按说世家公子一般都不会太丑,毕竟经过十几代的“基因优化”,怎么也该有点“公子气度”,可崔二龄偏偏什么都没有,恐惧之下,更加丑陋。 看着堵在最右边的漕帮众人,颜子卿联想到了最近获悉的几件事:毛海峰与漕督公子齐游杭州、漕河总督公子逼婚漕帮……漕帮遇到困境。几条线一连,楼上那位应该就是漕河总督家家的公子——颜子卿突然觉得这位总督公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颜子卿朝漕帮众人点点头,转头看向崔二公子:“漕帮是我朋友!”脖子一斜,右手肘部一弯,按标枪发力方式,反握倭刀刀柄朝上一甩,手中倭刀倏然不见。对颜子卿来说,不管漕帮众人怎么看自己,自己曾领过漕帮的情,欠情就必须要还。 “啊!”崔二龄只觉一道白色银光朝自己飞来,还没来得及做出正常反应,“嘣!——”一声巨响,一把三尺多的倭刀插在自己脑门……旁边的窗沿上。 窗沿离距离脑门还有好几寸,可对崔二公子来说,这几寸他是发现不了的,以他的感知力,倭刀就在脑门上。“呀!——————”一道惨绝人寰的嚎叫,崔二龄只觉得腿一软、下体一热,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蹲坐到楼板上面。 “崔公子!”李兆铭反应最快,冲到崔二龄身边。 “啊!……”崔二公子身上没半丝血迹,只有下体出渗出的一团腥臊污迹。 漕帮众人也赶过来:地上只有尿,没有血。崔二龄若是死在这里,就算是颜子卿干的,漕帮也会有**烦。但只要没死……对漕帮众人来说,接下来只是看热闹时间。 “漕帮是我朋友!”这句话——足够众人铭记一辈子。 再不看藏春楼方向,颜子卿左手握着毛海峰首级缓步回归。 曾答应王固本的事,不知不觉就完成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定。四座花船麽麽和小厮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走不敢走、留不敢留,目光都跟着颜子卿身形移动。微风吹起一卷衣袂,颜子卿沿拜月楼花船边缘朝移香阁走去。 无数年后,今天的这群见证者都忘不掉这一画面:亮白月色下,一名血迹斑斑、身穿儒服的清冷少年,左手后背、右手提着一颗滴血的首级走在露台上,就像漫步在清晨郊外的树林里:轻松、自在。 “颜真卿,你这个大骗子!——”拜月楼三楼传来一阵娇叱打破了宁静。 “他是颜真卿?” “颜子卿就是颜真卿?” “大骗子?——” “明白了,真卿、子卿同一人。难怪!——” “颜真卿是颜侯?”拜月楼陈圆圆捧着自己圆滚滚、胖乎乎的可爱小脸,惊讶的难以置信:“我是第二个唱‘颜词’的歌伶!?天啊!” 颜子卿停下脚步。打《摸鱼儿》那首在凝斋书院念出的《雁丘词》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拜月楼上是“熟人”。上次见到的可爱少女和蒙面女人,让他印象颇深:萧兰的天真和萧秀的稳重大气,让他很有好感。 “云州颜子卿,孔兄何在?”颜子卿站在楼下。对“葬雪公子”孔安国的真才实学,也很敬佩。 “在下孔安国!”相貌平凡的孔安国,气度很不错,双手高举,一个短揖,朝颜子卿遥遥行礼。 “孔兄大才佩服之至,有空一起喝酒!”说完,颜子卿拿毛海峰首级当酒壶状,做出一个饮酒姿势。孔安国原想按礼回复,可一看那人头,杵在哪半晌愣是没回出礼来。 “颜真卿!我恨你!”萧如兰气嘟嘟站在窗边。 “姑娘可叫萧兰?”颜子卿一问,萧如兰顿时无法做声。“旁边那位可是——”颜子卿目光一转过来,就再也挪不开…… 上次蒙着面,只有一双月牙般的眼睛露在外。这次没了面巾,但颜子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就是上次那个蒙面女子。 “在这刻心中挂念谁  漫长夜是否笑着而睡  下雨天  可影响你情和绪  唯愿我是每步贴身伴随……”不知为什么,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竟让他想起这样一段旋律。 面前的女子,颜子卿肯定没见过,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但她揭开面巾的那一刻起,颜子卿却觉得很熟悉。 怎么可能熟悉?这种感觉很怪!短暂的双目交接之后,颜子卿和萧如秀同时别开眼睛。颜子卿甩甩头,继续朝前。 “我叫萧如兰!”大汉的风气比想象中开放。但一名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说出自己闺名,还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那她应该是叫‘萧如秀’”。颜子卿径直朝前没回头,他怕回头又忍不住看萧如秀。 只身走进移香阁花船大门。大门口,一名虬须大汉正站在那里。“在下名叫徐——” “无需告知姓名!此事与你无关!”一旦接受汉子名字,就表示颜子卿接受了汉子记下的人情,无论如何,颜子卿帮了虬须汉子是事实。 擦身而过,颜子卿没停留:“离开这里不易,以后好生对待栀娘!祝白头偕老!”再无更多交流,颜子卿跃步走上三楼…… “……今日之情,我徐海东记下了”一个声音隐隐从楼下传来。 听到从下而上的脚步声,移香阁三楼众人都眼神复杂地看着颜子卿逐渐走近。 在黑暗和月色的笼罩下,颜子卿身上的血迹并不明显,可一旦从月光中走到灯光下,那星点般的红色“花瓣”和“水彩”便再无遮掩。一股直冲脑门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除武方则外,其他人全部集体退了一步,包括颜绍恭。 原本端庄的士子服,三成染得红艳艳。颜子卿脸上没有血,依旧清秀儒雅,依旧一副书生打扮。但若是再把颜子卿当书生看待,众人会觉得很怪,实在要找个词:血书生? “砰!”落地声响起,毛海峰首级像皮球一样被颜子卿丢到地上,“咕噜咕噜”甩出好几米,正好“不小心”滚到韩一清脚边。韩一清像被蝎子扎了,赶紧退后,生怕溅起的血迹沾到鞋上。 “颜家占两成,不能再少!减少的一成作价两百万两纹银抵消债务,韩白两家各半成,剩下两百万债务延期到明年!”颜子卿丢下首级,双手反背身后,径自走到窗前。 灯火阑珊时隐时现,伊人已经不见。其他三艘花坊经过刚才的“刺激”,哪里还敢停留,纷纷解缆离开,打算先把贵客送走再找人来收拾。 颜、武两家各两成、韩白两家各一成,其他家族共分四成。这个股权分成建议,众人再无异议。移香阁麽麽见颜子卿回归,也下令赶紧开船,离开这个血腥无比的地方。 很多事情一旦定好纲常,做起来就很容易,特别是对一群轻车熟路的老油子来说更是如此。 接下来几天再无颜子卿活计,一切由颜绍恭大包大揽。几天的会谈颜子卿没参加,除宋家小姐不太满意,其他人都松了口气:颜子卿那晚表现太吓人,众人见了他心底发毛,能不见最好。 颍川众人第二天便收拾行李离开杭州 。萧如兰想再住段时间,萧如来不同意。众人要先回云中城才能北返,因为萧如秀如今夫家就在云中城,众人需把她先送回。 回去路上孔安国和萧如兰都沉默寡言,孔安国对萧如兰的情感很复杂。萧如兰经常走神,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只有同车的萧如秀明白。 移香阁栀娘也消失不见。有人万两黄金带走栀娘的事,几日便传遍杭州,而且随着《水调歌头》“把酒问青天”的传播,愈发玄乎。在无数歌伶们“羡慕嫉妒”的口口相传中,栀娘逐渐成为西湖传说。 拜月楼的陈圆圆火了,因为她是第二个传唱“颜词”的人,除越来越少露面的飘香楼苏小小和失踪的栀娘,她是普通人能花钱请到的唯一一个。 崔二龄比颍川众人还走得快。“屎尿横流”的传闻是不公道的,严格来说崔二龄只是小便失禁,可杭州街市上的传闻偏偏就是“屎尿横流”。当崔二龄回到云中城的时候,街市小道消息比他还先到州治,闻言的漕河总督大怒之下,把其送回神京老家:不中秀才,不得外出——崔二公子恐怕这辈子都出不来,至于漕帮一事,自然再无从谈起。 “完了!——”朱子清从徐文青处得到毛海峰消息。朱子清说的“完了”是指自己的前程,除了功名前程,谁能让朱子清如丧考妣!? 毛海峰首级已经被王固本封存,寄往京师,和首级一起起运的,还有南京都察院弹劾朱子清“私通倭奴”奏章。奏章并不让朱子清感到恐惧,朱子清恐惧的是接下来王植等一众海匪的反应:云州沿海糜烂,那是可以预料的事。最终背黑锅的,只能是总督自己。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朱子清回想着当年自己“构陷”方鸣石一事。如今被方鸣石弟子“无意”构陷,报复回来,自己还拿不出半点应对,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报应? “完了!”徐文青是真的心痛。既心痛自己近期工作全部白费,也心疼云州沿海百姓。王植发疯,其报复对象不可能是云州官府、大族,最终倒霉的还是百姓。 “赶紧发文沿海各府、各驻地中郎将,严防倭奴入侵!”朱子清知道这样没用,但聊胜于无,这也算是卸任前,尽自己最后一份力:万一要出了奇迹…… 第102章 要叫老师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中秋之后,不管云东、云南行省沿海如何防备倭患、不管朱子清如何寝食难安、不管各府中郎将如何调兵筹赏、不管杭州府如何剑拔弩张,这些都和颜子卿无关,因为马上要进行府试。 颜子卿又进入“被半拘禁”状态。所有饮食、作息再次被颜沈氏掌控,老太君炖制的“补品”再次流水般送来。接连二十几天,除几名管事给自己汇报书院、雷泽岛情况外,“咬书本”是颜子卿唯一活动。 “宋家小姐离开杭州了,你不去送一下?”颜绍恭把新签订的“酒业商盟股份分成合同”递给颜子卿。颜子卿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放到书桌上面。 对于宋家小姐,虽最开始闹出点不愉快,但天下七望之中的“适龄”小姐就那么几个,颜绍恭总体对宋家小姐还是比较满意的。对颜绍恭来说,女人么,娶回来终归能**好的。 可眼见侄子无心宋家,也就不再多说,颜子卿的婚事,可轮不到自己这个叔叔管。 颜绍恭不知道,当他提到宋家小姐的时候,颜子卿心底出现的是另一个身影…… “佑之啊,为叔还是觉得让利三成太多,我们颜家亏了!”颜绍恭不知颜子卿为何如此决定,但还是义无反顾支持,如今签完才稍有异议。“韩家、白家各一成,太多了!” “可他们依旧感觉少!给它们各自三成他们依旧会感觉少!”颜子卿笑到,“叔父,到了九月书院又该招人了,我师兄那边还得你帮衬着点。对了,我颜家那些世代家仆的孩子,有聪明伶俐的也选送些进去,年纪可以放宽点。”上次招人,年龄大多卡在十一二,好些个孩子进学之后,年龄偏大发展有限。 “至于说酿酒的事——”颜子卿看着桌上的合同书,“他们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他们觉得这个世界的法则是:遵守规矩的人比不过不遵守的人!但他们忘了还有种人比他们更强大,就是制定规则的人。” 颜绍恭坐在一边愣了愣神,赶紧喝口茶隐藏其腹诽:为叔我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九月初三,黄道吉日是个好日子。杭州府把当日选成府试开试之日,并不太明智,因为当天下雨。 幸亏雨不大,卯时刚到,一众考生就开始在府衙旁的府学旁堆积。杭州府学和余杭县学实际是在同一处,所以这次府试实际和颜子卿县试是同一地点。 颜家门前的直道上,非常拥堵。可以理解,余杭、临安、淳安、桐庐、钱塘五县今科和往科没过府试之人,都要参加此次科举,人数是上次县试十倍还多,可谓汗牛充栋。 直道尽头就是府学。府学前的空地上,早就有余杭县和杭州府衙役拉起警戒线。但凡没有童生身份的无关人等,尽数被拦在警戒线外,只有童生才能进入广场。 颜子卿这次不是孤身前往,同宗之中还有一名颜家童生一起前往,因而考试用的考盒有人帮着提溜。颜子卿一路走来,不停响起“颜侯”“师兄”称呼。这些人具是参加过余杭县试的学子,有的甚至还参加过“中秋赏月”,见到颜子卿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他们让开道路,等颜子卿走过后再跟在后面。 这些人,颜子卿俱都含笑点头算是答复,不快不慢,直到走到余杭县备考队伍前。各县在广场都有一个备考队伍,领队一般由本县教谕担任,也是各县进场前的点名之所。 “颜侯!”“颜案首”“师兄”颜子卿一到达余杭县驻地,队伍“唰”一声分成两半,让出一条供颜子卿前行通道。 “各位学兄、师弟好!”面对众人好意,颜子卿没有矫情。无论是颜家在云州地位还是自己身份,都当得起一些不太过的“特殊待遇”!直到颜子卿走到最前头,立于最前方,所有考生再自动回复“一字”型。 “师兄!”余杭今科学子林晓泉就在颜子卿身后,朝颜子卿躬身行礼。论年龄,林晓泉也许还大上一些,但这一声“师兄”叫得很诚恳,“赏月”之后,林晓泉对颜子卿是彻底服气,心底没有半点“比较”的念头。 “师兄!”林晓泉身后还有十余人一起长揖,具是林晓泉日常关系不错的同窗,大多也参加过“赏月”的,一声师兄叫得整齐划一。 “各位师弟无须多礼!”若是别人这样拿大的回复一声,也许会引来无数人白眼加反感,可说话之人是颜子卿,众人反而感到自然得很。颜子卿能承认众人的师兄弟关系,众人都很惊喜:以后逢人吹牛也多了三分谈资。 随后便是各县教谕点名……各县考生排队入场。五县考生,正好五排,不争不抢。听往年学子们说,若是院试、州试,几十个府考生汇聚一堂,或因抢座、或因抢进,冲突时有发生。 作为余杭县第一名进入考生,颜子卿再次来到主考座前那个位置。 但凡参加过考试的学生都知道:监考老师身前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好。那个位置虽靠前,但一直被监考者盯着,很容易紧张或走神,心里素质不过硬或是实力不够者,根本不敢选那个位置。颜子卿没有挑选其他所谓“好号”,径直走到苏和仲坐前,坦然座下。 “你得罪老夫,还敢坐老夫前面!?”苏和仲面对面看着颜子卿,一脸坦诚(面带奸笑),想从颜子卿眼中发现半点和表情“不一样”的地方。上次“赏月”苏和仲最后的“劝阻”没能凑效,胖老头心底一直憋着坏,这次终于能大声发泄出来。 马上就要开考,苏和仲如此“笑眯眯”、和颜悦色的问话,换个普通学子也许会惊慌失措,但颜子卿对胖老头已经很熟悉,当然不会被讹到。 “府台大人说笑!”颜子卿知道苏和仲打趣成分居多。不配合、不抵触,冷处理。可其他学子不知道:会场上,稍远点的不知发生何事,盯着这边;近处诸人眼观鼻,鼻观心,浩然正坐,仿佛没听到任何对话——神仙打架,擦出点火花也是凡人遭殃。 “什么府台大人,要叫老师——”苏和仲须发怒散,可惜装作生气的样子有点假。 周围学子大惊:还没考,这样直白说“颜子卿必取”这样的话,真的好!?虽然县试案首必取是往年惯例,而且以颜子卿“文名”,中个府试确实算不得大事,可您老大庭广众这样说,让屡次落地者,情何以堪?让万分辛劳方中试者,作何感想? “这次府试定要做出几首‘鸣州’诗词出来,否则老夫就不取你!”苏和仲明目张胆的“打击报复”,又让不知内情者惊诧莫名:‘鸣州’诗词,是想作就能作的么?以颜家实力若不能做出“鸣州”词尚且会被打压,那我等岂不是——越想越感觉苏和仲满脸狰狞。 鸣州?把诗词的名字改成《鸣州》算不算?——很多人如此想到。 苏和仲出的第一科中规中矩,题目:“《咏雪》,诗两首,词两首,赋一首。” 说起咏雪,颜子卿想到太祖老人家的《沁园春•雪》,颜子卿最喜欢的一首咏雪,可惜不敢写。 端坐提笔,用“颜体”大气豪放写下四首诗词。说起颜子卿的“颜体”,在这个世界刚出现时,到并不太为世人追捧,可随着颜子卿“文名”日盛,渐渐初露峥嵘。 颜体本就以笔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雄浑著称,形顾之簇新、法度之严峻、气势之磅礴,五千年不衰。加上颜子卿酷爱书法、根基扎实,写出的“颜体”已尽显大家气度,虽偶尔在整体结构处理上还欠火候,但单个字形已算得上“大成”。 世人皆爱“由字及人”,从一个人的写字来谈论他的的秉性。苏和仲站在颜子卿身后,尚未品诗,对字已是点头不已:端庄美、阳刚美、人工美,数美并举。再看看颜子卿这个人——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颜子卿上次没盲目屈从自己,但苏和仲对颜子卿行为却很认可:一个汉人,谁能打心底不恨倭奴? 洋洋洒洒,半柱香不到,颜子卿已经开始在写赋,四首诗词火热出炉。 《咏雪一》: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咏雪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考前说“鸣州”,苏和仲又是恶趣了。普通人一辈子能做出一首“鸣州”诗词,已经算得上“饱学鸿儒”、“士林名士”。诗成“传天下”,只是绝大多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奢望,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 可颜子卿这两首《咏雪》——“哎!天下才若十斗,此子独占八斗!”苏和仲的呢喃没人听见,连苏和仲自己都沉浸在《咏雪》的意境中,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清平乐•咏雪》: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西江月•咏雪》: 酒半温时雪落,诗微香处梅开。春山开路笔牵来。一吐幽情称快。 但愿书留净土,岂容笔染尘埃。雄心依旧少年怀。赋里豪言仍在。 ……一个时辰后,大门打开,颜子卿当先而出。 下午是明经墨义和诸子技。但凡死记硬背的东西,对颜子卿来说几乎都是送分题,第一天考试轻松无比。 第103章 谢师宴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第二天科举,对大多数学子来说是痛苦的折磨。 原因何在?一是分数高,四百分的比重,占了将近一半;二是题量大,绝大多数考生是做不完的;第三是偏科,多数学子喜爱文科类,对军民治理和理科类偏科严重。 但这些对颜子卿都不是问题,最先进场、最先交卷,收获同场学子们满满的羡慕、嫉妒和崇拜目光,没有恨:当一个人和另一个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有可比性,也就恨不起来。 直到第三天上午,时文一科开始: “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前半句是说做事要持之以恒,不能半途放弃,后半句说不出家门就能把教化推行到国家。这有什么鬼联系?两百字,如何破题、承题?苏和仲随意出的这首“混搭”,颜子卿面对试卷无语。 考试么,还是有技巧的,第一道难做,可以从第二道开始: “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前半句谁都知道,意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后半句也好理解,意思是:其人心地善良,心胸宽广。 但是,连在一起又作何解释?如何破题、承题? 幸好还有第三道:“善推其所为而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前半句掐掉其前半句后,意思是指要善于推广好的行为;后半句是说要使自己真诚有办法,不明白什么是善就不能够使自己真诚。 不光颜子卿,所有杭州府士子拿到此题,俱都“哀鸿遍野”,颜子卿只不过是其中一员。三天,第一次未能提前交卷,第一次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再一次找回了上辈子“高考”感觉…… 经过一上午“折磨”,大多数学子都有点无精打采。 最后一科,一般来说“大局已定”。行的基本已经算通过府试,不行的等着下科再战。想从最后的 “制艺”里抢分,实在太难。 历来“制艺”一项,都是出的五花八门、莫名其妙。说是“五花八门”,是因为出题内容太广,杂乱不堪,实在无从猜测更无从复习;说“莫名其妙”,是出题全凭主考心意,想到什么出什么,遇到正统的还好,遇到天马行空的那种,简直要了卿卿性命。 苏和仲这次出的题很正统,但依旧“要了卿卿性命”。 题目:体裁不限,诗词歌赋一首一分。 什么意思?总分一百,一首一分,写满百首既得满分。歌赋是绝不可能有人去尝试得。以字数最少的五言绝句而言,一首二十字,百首也是恐怖的两千字。词的话,稍稍长点就能达到百字左右,百首上万。一个下午,光是抄录都未必能抄完…… 题目拿到手,所有学子都用哀怨的眼神,无辜的看着苏和仲……神仙打架,凡人们终究还是遭了殃。 全云州都知道颜子卿口吐成章,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全杭州都知道苏和仲酷爱诗词;全考场都知道苏和仲对颜子卿“关怀备至”。随着《水调歌头》“把酒问青天”的越传越广,所有人都知道苏和仲对“颜词”的喜爱。别的地方不说,光是考场中,就能找出无数“颜粉”。 市井之中诸多传言:苏和仲屡次要颜子卿诗词,被拒绝。传言没有夸张,凭上次元宵节“花魁大赛”苏和仲的言语就能看出,苏和仲是“早有预谋”的。可你苏知府要颜子卿写诗词,也别带上我等!?我等普通学子,何其无辜? 写满一百首才能得一百分。若不是考场规矩严,不得喧哗,恐怕当场便有人能哭出来。这哪里还算考试?可偏偏众人还挑不出半丝理。苏和仲出的题,正统到不能再正统——就是数目多一点。可大汉律千百条,偏偏没有一条管到“制艺”出题数量的。 于是乎,考场之上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天高白云飞,太阳撒光辉。青山换新颜,心情格外美——某君写的时候,不知道心情是不是真的那么美。 昨夜沉醉美梦中,三更时分穿秦末。欲与始皇共举杯,谁料醒来一场空——这首是拿来凑数的。 晨起五更天,送儿上考场。静等佳音回,期盼留金榜——看起来很正面,其实满篇都是绝望。 九月小雨下的欢,稀里哗啦落府院;各路精英聚一堂,共同盼着艳阳天——此诗意义深沉。 声声哀乐催人泪,寸寸相思阴魂飞。朵朵鲜花献逝者,片片纸钱化成灰——苏和仲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也算科举史上头一遭。 一对姐妹花,素颜赛芙蓉;阿哥寄信来,迫切看内容——再写下去,绝对是淫词小调…… 颜子卿对苏和仲出的这一招,也是哭笑不得。感叹苏和仲“执着”之余,诗还是要写的。 《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一局,明显苏和仲赢了,赢的“光明正大”,赢的颜子卿竟无言以对。 苏和仲不光彻底满足了其“变态”的欲望,而且彻底报了“中秋赏月之仇”。颜子卿挑了几首既脍炙人口又不会惹出麻烦的绝句抄了上去,随后是九十多首历史上名声不显的五言诗。 “哎!佑之什么都好,就是时文差一些!”苏和仲手里拿着颜子卿上午的时文卷,和下午的“制艺”卷,很惊讶。惊讶一个人能有如此才华的情况下,时文却能写的如此烂。 周围一通阅卷的各县教谕们也是连连点头:一百首诗写满的只有颜子卿一人,而且首首精妙;偏偏三篇时文……教谕们大多是没能中第的举子出生,水平很一般,可让他们说出一个“好”字来,依旧很难。 府试结束第二日,成绩单又贴在了府衙前照壁上。 案首:颜子卿  八百七十五分 其下,陆续还有第一等: 王熙河  八百零一分  一等第一名 林晓泉  七百三十分  一等第二名 …… 一等还有二十七名;二等五十名;三等一百二十人名……其余不入等,六月后前三等两百名去云中城参加三月院试:决定你是否有成为秀才的资格。王熙河出身钱塘王家,“制艺”一科只写出三十九首诗词,被扣了六十分还有八百分的成绩,也殊为难得,刨开“制艺”一项,和颜子卿竟在伯仲之间。 接下来又是谢师宴。 这局颜子卿又“输”给了苏和仲,输给了他的“不要脸”! 府试结束后,府衙照壁前贴出的单子是两张。一张自然是录取榜,众人看了后,是有哭有笑、百味丛生;第二张榜文众人看了后,只有苦笑、酸味丛生。 其中最核心的一句:“……本府因民生维艰、百姓困苦,不宜铺张浪费,故而将三日后‘谢师宴’设于杭州颜府……”何意?三日后,原本该苏老师请这科中试者吃饭,厘定师生关系。如今苏老师觉得百姓生活贫困,不能奢侈浪费,故而在颜子卿家里设宴。 毫无疑问,苏老师这样干,再次刷新了科举千年之先河。制艺“百首”已经是“骇人听闻”的事,如今连谢师宴都开在学生家中,千年来从未有过。 颜家惊掉了一地下巴。颜沈氏得知消息后,接连派了三批人去照壁前查看,最后由颜绍恭肯定确有此事,赶紧安排人到各处采购时令蔬菜、瓜果、食材。颜沈氏得到消息已经只有两天时间准备,临时到各大酒楼聘请厨子,若不是颜家面子大,还真未必请得来。 中试学子们惊掉了一地下巴。千年来没有人这样干过,从来都只听说老师请客,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没听说,哪位老师把“谢师宴”安排到学生家里,这叫学生们的“谢师礼”怎么送?谢谁? 杭州满城惊掉了一地下巴。自打颜子卿从北地回来就“趣闻不断”,这次苏和仲把请客的局设在颜家,更是横扫街边巷尾娱乐八卦的“各大榜单”:“谢师宴”还能这样玩,你们读书人真有才。 张袁野惊掉了自己下巴。知府大人不愧是知府大人,岂是自己一个七品县令能比?和苏和仲一比,张袁野觉得自己弱爆了。接连几天,张袁野都在家里长吁短叹: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看来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颜子卿也无话可说。贬官前苏和仲已经是侍郎级别的正三品大员,脸皮厚到这等程度,也算是旷古烁今、前无古人。无话之余,颜子卿也认了。苏和仲知道自己不会去拜他为师,竟能把脸皮都完全舍弃跑到自己家里来认学生,自己还能如何。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颜子卿好似只认方鸣石为师,上次县试之后,张袁野“请客”,颜子卿就没去。这次苏和仲这么干,摆明了就是要颜子卿磕这个头,定下师徒名分。拿自己面皮来换一个“名分”,无数人摇头不已:不值得! 但到底值不值得,只有苏和仲和时间知道……事情已经做下,所以,这次苏和仲又赢了。 第104章 成人之礼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谢师宴当天傍晚, 苏和仲高坐大堂,等着弟子们进去磕头;门口接待的任务,自然交给了颜子卿这“半个主人”。 颜子卿站在府门前等着前来拜师的“师弟们”。 “师兄好!小弟桐庐县于北溟”一名“师弟”手里提溜着两块腊肉,一斤纸包红枣,走到颜子卿面前。年龄四十岁上下,两鬓微霜,身上的儒生袍浆洗得发白,手指骨节粗壮——也许是经常干农活所致。叫完师兄,行完礼,把腊肉和红枣递到颜子卿手上。 这个时节并不是制作腊肉的好时节,所以这块腊肉闻起来味道并不太好。 “师弟好!”看着头发发白的“师弟”,颜子卿僵硬回礼。亲手接过长有绿毛的腊肉,再递给身旁的颜四斤。四斤接过放到身后筐里,这筐又满了,叫人抬走,送来新筐。马上有小厮上来把于北溟领到颜府内庭,带到苏和仲面前去磕头…… “师兄好!”这次是面色稚嫩的“小鲜肉”一枚。“师兄,小弟钱塘县王熙河”。王熙河,颜子卿有很深印象。若没有自己,他便是这科案首,和自己“百师帮考”不同,他是真正小神童,所以颜子卿对其关注许久。 “师弟好!”王熙河年岁小,这声师弟倒是叫的很自然。王熙河所在王家,在杭州也算大户,家境优渥。王熙河带来的“拜师礼”装满了一辆大车。师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等着四斤带人把礼品“赶”进颜府。 “师兄,来前家父再三叮嘱,要好生向师兄学习。以后师弟有不到之处,师兄莫客气!”王熙河十六七岁年纪,和自己弟弟子云、子风他们差不多,纯真无邪、老实巴交,颜子卿看着他很有亲切感。 “师弟客气,快快请进!”这样的神童,将来注定是要“大鹏一跃九千里”的人物,只要不自己作死,注定会走得很远很远。人家哪有需要颜子卿“指教”的地方? 待客小厮再来,领走,拜师…… 月上中天,苏和仲满意的捻着短须,眯小眼,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像只胖猫。 一桌二十日人,一共十桌,颜府一个露天大院内,全是苏和仲弟子。苏和仲位于主桌主位,两边是颜子卿和王熙河。所有座位皆是按照科举排名安排,和身份无关、与年龄无关,这是千年以来的规矩,没人能违背。 “佑之啊,如此良辰美景,我等何不吟诗作赋一番!”光是吃酒,谈笑实在有点无聊。苏和仲在弟子们的簇拥下,兴致很高,做出提议。 按说,在这等拜师场合,苏和仲的建议该瞬间在“如潮的马屁”中,得到所有弟子一致同意才对。然而,恰恰相反,院子内诡异的安静。苏和仲提议竟无一人附和,刚才其乐融融场面也突然停滞。 个别“欺师灭祖”之辈心底腹诽:老师,所有诗词歌赋都写到试卷上交给你了,还来? “老师,制艺当天已经写恶心了,今天就不写了吧?”颜子卿话音刚落,另一边“噗嗤!”一声,众人定睛一看,王熙河笑出了声来。 听到颜子卿回答,笑到肚子疼的不止王熙河一个,好多人使劲掐着自己大腿、手臂让自己不笑出来。只有王熙河年龄幼小,城府不深,当众笑场。王熙河笑完也知道不好——老师就坐在身边。赶紧低下头,像鸵鸟般把脑袋死死低下,久久不敢抬起,只是心中对自己这位敢说“实话”的师兄佩服不已。 “呵呵!”颜子卿这么一说,苏和仲尴尬了。知道自己在制艺一科中干的有点不“地道”,但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说出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们做什么!?”苏和仲盯着颜子卿。看众人的意思,确实是对诗词歌赋有点“恶心”,苏和仲也只能妥协。 “四斤!”颜子卿一声命令,大院前台瞬间走出两列人群。极短时间内布置好座椅板凳,颜子卿从移香阁、藏春楼、拜月楼等处请的乐师们相继就坐。 等拜月楼陈圆圆上台准备好之后,颜子卿看向苏和仲“我等听听曲吧!所有词曲皆是老师昔年所做!”随即一示意,大圆脸、婴儿脸的陈圆圆开始清唱起来: “《满庭芳》水浅冻,久留郡中。——”第一句刚出口,就马上被一阵巨响打断:“好!——” 两百学子一起叫好。不管座位远近、不管能否听清、不管唱的好坏,众人既能不用谈诗论赋,又能享受花坊小娘妙词,演唱的还是老师佳作,谁能不叫好? 一时间,叫好声连连。晚来的马屁如潮搞的陈圆圆以为自己唱的真有那么惊才绝艳,愈发带劲“……巉巉。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 庭院再次恢复其乐融融气氛,王熙河也抬起头,众人马屁不要钱一般朝苏和仲丢去,苏和仲老怀大慰。 “……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海相搀。……”师兄弟们开始敬酒。苏和仲是重点不说,颜子卿、王熙河、林晓泉等成绩不错的“师兄”们也是焦点。当然喝的酒不是颜家蒸馏后的高度酒,而是窖藏的低度美酒,不是颜家请不起,是颜子卿吩咐的。 十一二度的白酒,对颜子卿来说,喝起来和啤酒没太大区别。夏天天热,一场大汗之后,喝了马上就会随着汗液排走。颜子卿火力全开,来者不拒、杯到即干,看得同桌众人目瞪口呆:不愧是大师兄,酒量也这么生猛。 吃完饭,学生们相继离去,苏和仲临走前挽着颜子卿的手。“佑之啊,吃完饭把你师弟们的拜师礼,派人给我送回府衙!别忘了,还有你的啊——”苏和仲当然不在乎那些腊肉,关键是后半句。 点点头,颜子卿吩咐四斤,连带着自己早准备好的一对白玉镇纸,合着一屋子拜师礼,给杭州府衙送了去。 第二天是九月初九,颜家再此举行了一场宴会。宴会摆在大堂,只有两桌,仆人们另吃。 不光是重阳节,今天还是颜子卿生日。原本按颜子卿意思,随便一桌家人吃顿饭即可;可颜沈氏意思,是想摆上几十桌大请,因为颜子卿过了当天就二十岁。随后中和两方意见,只把颜绍恭、张清石等人叫了过来,包含家属子女,简单小聚。 雷泽岛那边的事,是颜家最高机密,除了颜绍恭兄弟和颜沈氏,颜家其他人,包括几名兄弟姐妹、老太君都不知道。和过年比起来,少了颜绍敬、单大兄弟等人,众人谁也没问。打木薯能酿酒那一刻开始,颜家和白韩两家的这轮博弈就已经赢了。 眼看着颜家愈加兴旺,老太君笑的合不拢嘴,高兴之余喝了两杯酸梅酒;颜沈氏更是微笑连连,向众人频频劝酒。卓清白更是豪爽大气,频频拉着除颜子卿、张清石外的男丁灌酒,颜子卿的俩庶弟也没逃出魔掌,喝得酩酊大醉。 雷泽岛的事,颜绍恭和颜子卿向颜沈氏透露之后,颜沈氏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颜绍成的灵位哭了大半天,一天之后才恢复过来。今日颜子卿二十岁生日,她是最高兴的,但心中稍显遗憾。 七望嫡系子弟,女子十六、男子十九大多定下婚约。若不是出了萧家之事,颜子卿的婚事恐怕早就定下,现已进入谈婚论嫁阶段。颜子卿身份,绝不是能随便找个普通女子能“凑活”的。颜沈氏开始为此此事发愁:为颜家开枝散叶,正式摆上颜沈氏日程。 酒宴结束,颜子卿回到自己房间。 临睡前,洗个热水澡是颜子卿必须要进行的课目,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曾改过。 浸泡在温暖的水中,颜子卿闭上双眼享受着夏季热气梳理毛孔的舒坦,突然间一双柔软的手,搭在颜子卿两肩。手是边青桐的,颜子卿知道,否则没人能靠近三尺。 “怎么了青桐?”颜子卿感受着肩上玉手,“你的手在颤抖!?”颜子卿回过头,边青桐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轻纱,站在面前。烟雾的笼罩下,凹凸起伏的身材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您在躲着我们?”不光是手,边青桐的声音也有点发抖,嗓子发干“是夫人叫我来的!”颜沈氏再颜子卿刚回云州的时候,就安排了两名样貌姣好的丫鬟服侍颜子卿,意思不言而喻。 可经过一年多相处,颜子卿身边几名丫鬟依旧还是处子之身,这就让颜沈氏有点无法接受。有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所以边青桐便被颜沈氏委以重任,今日便是摊牌之日。 按说边青桐这种身份、经历的女子,颜沈氏是绝不可能任其待在颜子卿身边的。但自颜子卿打凉州回来后,颜沈氏便发现了颜子卿的改变:一把尚未开锋的好钢变成了藏于剑鞘的宝剑,儿子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独自的天地、人格,若想不激化矛盾,必须有一方要妥协。 若换成颜绍成亦或是颜子卿两位庶弟,颜沈氏绝不会妥协。可换成自己儿子,那就不一样。管她什么出身,只要不影响颜子卿将来娶亲,无非多几名侍妾而已,所以颜沈氏“保守”接受了边青桐和小初姐妹。 让边青桐“出马”,不是没有原因的。紫鸢和白露两丫鬟,颜子卿日常里几乎话都不说。大小初姐妹能向颜子卿撒娇、卖乖,但颜沈氏能看得出,那是宠溺多过喜爱,只有边青桐不一样——边青桐年岁大些、身材凸显,颜子卿只有看她的时候,眼中才有“欲念”。 “母亲叫你来的!?”颜子卿笑笑,“你自己不愿来?” 人家还没谈过恋爱!人家手都没牵过!——这等“纯情”的字眼,从来不存在于颜子卿字典里。 好男儿匹马单刀走天下,大丈夫血雨腥风慰平生——虽然这才是颜子卿想过的生活,但他不会拒绝成家。 “我不是在躲着你!”颜子卿抓着边青桐的手,揽过来,“你们迟早是我的人,这点我从不虚伪否认!”别说边青桐,即便是小初姐妹甚至紫鸢她们,这辈子已经和颜子卿牢牢绑到一起,她们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除了跟随颜子卿。 边青桐被扯过来,浑身发软,跪倒在浴桶边,低头不敢看。 “我是在强迫我自己。我不能停下,因为这世间的温柔繁华实在太美,权利、名声、美人予取予夺,稍稍停下脚步,我怕我就再也没勇气朝前走,你可明白?” 边青桐点点头,又马上摇头,既明白,又不明白。 “来到这个世界,背负着两世夙愿!每当我感觉累的时候,我总告诉自己不能停下,因为我的路才刚开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将来也许我累了,会停下好好享用我拥有的一切,但不是现在!你可明白?” 边青桐再次摇头,但眼神中透露出坚定:“我不明白!”扶着浴桶,站起身,在微薄的灯光下,向颜子卿展示着傲人的身材。 “但我知道,不管是谁都有累的时候。我们只想做你停靠的港湾,在你的累的时候,能稍稍停下脚步歇歇精神,人总会累。我们迟早是你的人,不是吗!?”说完,抓起颜子卿的手,颤抖着放到自己身上…… “……” 正所谓:小院闲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水纹簟上琥珀枕,旁有堕钗双翠翘。 第105章 牛鬼蛇神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正如边青桐所说,颜子卿不想沉迷于温柔乡,边青桐也不愿作那绑缚雄鹰的牵丝线。第二天凌晨,颜子卿按往常惯例起身之时,佳人早已不知所踪,空留满枕残香弥漫屋中。 科举事告一段落。 时值九月中旬,按云州气候,正当秋收时节,这个时节是颜家一年最忙的时候。往年此时,络绎的车马来往于颜府和云州各地之间,今年更是繁忙,因为颜家又多出了一百多万亩田地,还有几个巨大的酿酒基地。 颜沈氏房间每天十几余管事来回穿梭,各类查账、验收、入库、交易,庭院中快步走的都很少,大多迈着小跑。颜子卿感觉很歉疚却没有办法,管账不是自己强项,与其帮倒忙还不如在一旁看颜沈氏“乐在其中”。 颜子卿原打算去凝斋书院,可惜晚了一步被颜沈氏“拉了壮丁”。 “你为家主,家中收成岂能不知”于是,颜沈氏接待管事们的时候,身旁多了一名颜侯爷。 “老夫人、侯爷今年风调雨顺,所有上田、中田都是丰收,共产稻米……麦子……,归属我们颜家最后合计入库稻米十二万石、麦子四十二万石……”米粮管事边说边看着颜子卿脸色。颜沈氏是明白人,无需解释,但颜子卿今年第一次接触此事,且米粮数量变化巨大,不能不小心应对。 往年颜家的上田、中田比这个数目大,入库数量自然也庞大许多。分家后这是第一次报库,数量猛降好几倍,管事生怕颜子卿不满意,挑出理来。颜子卿见颜沈氏微微点头,自然不会插话,此事算过。 米粮管事吐口气,接着报数:“一百五十万亩下田,收成不太好,玉米一百六十万石,土豆九十八万石,红薯七十七万石……”单以下田论,平均亩产两石,确实低了。但因第一年种植,可以理解。但若是算是上颜家帮灾民们上缴的各类税赋,其实没太大赚头。 为何这一季没有接着种木薯?因为木薯酿酒是需要时节和温度的。木薯从土里刨出来,半月就会烂光。九月天气,并不适合木薯酿酒,因此种了玉米和红薯土豆。 “除此以外,各类矿山——”“等等”颜子卿打断了管事的话。“那些下田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这是颜子卿需要关心的。 “歇田啊!”管事没料到颜子卿突然插话,猝不及防。歇田是必须的,若是种上木薯,第二年就不能再种植玉米等作物,下田土地肥力不够。 “种上木薯!”颜子卿制止管事的欲言又止:“无需询问!”没给管事们解释。百藏湾那边的鸟粪堆积如山,地底结晶体就是世间最好肥料,明年土地肥力问题,根本无需担心。颜沈氏多少知道些,没有反对,管事只能点头称是。 “接下来各类客栈、矿山收入……”剩下的事,颜子卿没有再管,由着颜沈氏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对了,老夫人、侯爷”管事汇报完收入情况,还有话说。 “今年有点怪!咱们下到各村收粮的管事上报,新粮价格云北、云西比往年高了两成,云东、云南比往年竟高了三成,就是陈粮也涨了一成,大异往年!”颜家是云州最大的粮食商之一。往年这时候,新粮上市、陈粮贱卖,正是收粮好时机。 按云州往年粮价,青黄不接时,一石米最高能卖到二两银子;新粮下市时,粮商们一般是按一石一两六,最高一两七收购。当然,这都是本地售卖价,运到北方去的漕粮、军粮另算。 如今价格涨了三成,将近二两银子一石米,若是明年三四月卖不出石米二两三的价,那就是赔钱。粮食买卖的供需关系,是几百年来慢慢形成的,除非天灾,否则没有人为操作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怎么回事?”颜沈氏询问。粮食问题牵扯很广,粮价的涨跌直接关系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颜沈氏常年管家,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是白家、韩家和其余部分粮商在大力收购!”谁买谁卖,以颜家在云州的关系,这种事是瞒不住的。 “其余粮商大量进粮?”天下粮商进粮,首先要计算的就是成本。生意人,什么生意都愿去做,甚至包括杀头、造反,可唯一不做的就是赔钱生意。韩白两家还好说,一直在针对颜家,可其他十几家粮商也这么做……颜沈氏从中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老夫人、侯爷,我们颜家是不是也提价收粮?”管事今日最大的事便是询问此事。其他粮商都在竞相购粮,颜家若是不涨价,很可能颗粒不能归仓。 “卿儿?”颜沈氏投来询问的目光。家中事务颜子卿很少开口,但颜沈氏知道,很多事不是颜子卿不明白,只是懒得管,自己儿子胸有沟壑,遇事可以相商。 云州每年运往北地和交州的漕粮,大约一千两百万石,这是雷打不动的,由各地官府负责发买运送,谁碰谁死。剩下的那些粮食,合计千万石左右,才是粮商们自由支配的“买卖”粮。这些粮的“用途”就广泛了: 有的会运往北地销售、有的被酿成酒,有的被运给百蛮九夷,还有的甚至摆上倭奴的餐桌。有了这一千万石的粮,势力和势力间才能达成某些不可名状的交易;有了这一千万石粮,才能在平静的湖水中掀起滔天巨浪。 一千万石看似不多。颜家今年收上来的玉米、杂粮就有近三百万石,这还只是下田产出。可那一千万石是米麦,和杂粮是不一样的。几千上万年的繁衍,人类的肠道已经习惯了米粮,粗粮可用于一时救济,但是无法长年累月做主粮吃的。 而且玉米、土豆红薯之类的杂粮,刚从外藩流入大汉不到百年,若要改变人们观念成为主要的辅粮,还需经过漫长的时间考验。无论官府还是百姓,没人敢把全家性命赌在未知的粮食作物上。 这能交易的一千万石米,大多出自上田。中田的米粮出产,只够自产自消;下田更不必说,还得配以野菜、水产、山货才能活人。只有上田,刨除掉口粮之后能余出部分,那多出的部分才是整个大汉粮食交易中的“货币”。 这就是粮食交易的实质。在没有化肥、大型机械、水利的情况下,哪里土地肥沃、哪个地区上田更多,哪里就是膏腴之地、产粮中心、核心腹地。云州、梦州水道纵横,所以云梦大陆才由此得名。 “很多我们以前收粮的老户都在观望。常年卖粮给我颜家的部分,暂时还未卖粮,毕竟我颜家信誉很好,不过等不了太久”管事给颜子卿细心解释。 “我们要不要也提高收购价?”韩白等十几家粮商联手,粮价已经接近往年最高价,这个时候收明显不合时宜,但若是不收,管家心底也没有底。 “那就算了,既然有人愿意高价收粮,那就让他们收去。告诉我们往年粮户,尽管卖给他们,让农户们过一个‘肥年’!”颜子卿不可能凭现在掌握的信息,就能预测出其他家族动向。 “若是那样的话,恐怕会影响明年粮食收购!”多的话管事也就不再说。粮食生意利润有限,重在人脉和销售渠道,往年颜家经手的粮食两百万石左右,今年光是收上来的玉米就接近这个数,确实没必要再继续大收。 管事走了后,颜沈氏还是闷闷不乐。这么明显的动作,已经不算阴谋,而是阳谋,由不得颜沈氏不担心。 “母亲宽心!管他牛鬼蛇神,我皆一刀砍去!”颜子卿笑笑。经过九月府试,接下来的日子轻松许多。雷泽岛那边需回去一趟,凝斋书院还要招生、授课。不过一切已经走上正轨,需要改变的地方不多。 不是不想留下,是不敢留下。和边青桐***愉,中个滋味确实让人沉迷。若不是强横的意志和一直形成的习惯,颜子卿差点忍不住留在颜府:温柔乡乃英雄冢,古人诚不我欺。 再次回到雷泽岛,从码头到县衙的道路两侧已经满眼绿黄。雷泽岛秧苗下的晚,如今才刚刚灌浆,成熟还需一个月。因播种晚,长势明显不如正常时节播种稻谷,所以一切皆有天时,自然法则不能违背。就算是这样,这三十多万亩稻田,保守估计产量也在百万石以上,这才是颜子卿没下令抬价购粮的底气。 没有官府剥削、没有胥吏欺诈,只要稍稍付出点汗水便能怡然自得、幸福悠然的生活,这样的美丽画卷,怎能由任何人破坏。颜子卿漫步在这丰饶的田地,身后狼嚎等人远远跟随。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雷泽岛还远未到收获的时节,但四处已经呈现出了秋收的预兆:不适宜种稻的地方藤架满布,黄瓜、丝瓜、冬瓜、南瓜挤满每一寸空地,豆荚饱满、辣椒血红、白菜青翠、桃杏飘香。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雨,农田之间每个下水口都被小孩下了竹篾子,篾子一打开,每个里面都有七八只拇指粗细、金灿灿的鳝鱼和黑色斑点泥鳅;稻田间偶尔有巴掌大鲤鱼跃起,吞食跌落田间的害虫;白鹭、鹜鸟直接就在田边做窝,在稻田和河道中跃飞往返…… 雷泽岛经过半年的建设,早就不复昔日的落败。县衙周围全被清理一空,所有居民被集中安置北侧,;南侧是“劳改犯”们所在军营;西侧是颜绍敬等人开辟的集市、各类商铺,可惜暂时尚未启用;东部是工坊和仓库,防卫极严,未来颜家不适合在大路上从事的隐秘,会全部迁徙到这里来。 “子卿,你来了!”颜绍敬带着沈维进、单大、单二把颜子卿迎进大厅。 “发现宝藏了!”…… “什么?她在杭州做了这些?”交州百花城,宋家家主宋祁信坐在椅上,目瞪口呆。旁边宋祁用满面羞愧、宋师承难以置信,一家三口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说什么好! “怪老夫,把蔷儿骄纵的太不像话,闹出如今事端,哎!”宋祁信满嘴苦涩,他嘴里的“蔷儿”就是和宋祁用跑到杭州的宋家大小姐,宋玉蔷。离家私自出走不说,到了杭州和颜子卿不停的别苗头,让接下来要谈的婚事如何开场? 对宋家来说,颜家是最好的联姻对象。颜家的粮食、丝绸,宋家的药材、木材都是双方需要的紧俏货,一旦联姻就是取长补短、强上加强,原是手到擒来之事。 谁知宋大小姐有了杭州一行。据宋祁用说,颜子卿和颜绍恭对宋玉蔷的印象恐怕坏到极点,特别是走的时候,颜绍恭黑着个脸,颜子卿根本没出现。这样的态度,摆明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该如何是好? “那颜子卿性子高傲、绝不是轻易妥协之人,”宋祁用想起当晚颜子卿拔剑杀人场景,至今头皮发麻,“看他的样子在颜家是一言九鼎,这婚事恐怕——” 宋祁信摸摸脑门头疼不已。别家把姑娘当货物卖来卖去,从未有这种烦恼,看来太过宠溺闺女,也不是好事。头疼之余,再次看向自己儿子。 感觉到父亲投来的目光,宋师承秒懂:又要我跑一趟? 我到底是兄长还是爹——宋师承欲哭无泪。 第106章 灾乱再起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发现宝藏了!”沈维进哭丧着脸。经过接近半年的摸排调查,沈维进终于在雷泽岛西部几座小山群落中,找到了房见鼎的“宝藏”。看着手里淡黄色结晶体,颜绍敬等人对沈维进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结晶体丢到水里能“赤赤”作响,不一会周围就是一层薄冰。沈维进嘴里的“宝藏”就是硝石矿。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卖钱、没有用处——这是众人的看法。 之所以半年时间才找到,不是水匪们隐藏深、意志坚定禁得起拷打,而是根本没人把它当成宝藏。若是金银珠宝,恐怕早就被沈维进从地底刨出来。房见鼎这样的水匪,又怎么可能把宝藏埋到地里去,难不成留给下一代水匪? 硝石矿就在西部群山一个山洞里,这还是近期有人去采药,无意间发现的。里面确实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该是前段时间逃窜的水匪临时居住地。硝石矿储量巨大,毕竟雷泽岛是由火山喷发形成,而且硝石矿一般会有石盐作为伴生矿,可惜以现在的提炼技术,成本太过高昂。 “忙活半年,就找出这么堆垃圾!”沈维进仿佛骨头都被抽空,浑身没劲。 “表舅!此乃真正的宝藏!”颜子卿内心不管如何高兴,最终还是没表露出来。黑**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把盖子揭开,这个世界的战争和文明进程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没做好充分准备前,颜子卿还没打算打开它。 雷泽岛各项秩序走入正轨。随着“阶级”固化,手脚残疾的“劳改犯”们已经认命。昔日的“风光”永远不再,惨烈死亡和劳役之间,所有人都选择了后者。而且颜家也给了希望:三年时间。只要表现不太差的都能被释放。 巡航的“水军”船队每月巡逻一次,每次带回的水匪越来越少。云梦泽如今前所未有的平静,只要不靠近雷泽岛、宝藏湾和拦江岛几处“水匪”汇聚的地方,几乎不会遇到水匪。遇到巡航的“房见鼎手下”,只要不主动惹事,也不会惹祸上身。 云梦泽变化,逐渐被沿泽的渔民、乡镇感知。近几月,来往于大泽和银江的商船、渔船、客船明显多了起来。往日里一潭死水的云梦泽,逐渐恢复生机。 颜家船队如今有大小船只三百多艘。颜商的成长和格局决定了他只能以跑商为主,做不了水军头领。八十艘五桅大船由沐二郎带领,作为颜家第一舰队,是巡视云梦泽的主力。剩下两百多艘中、小船只分三个船队,以货运、河运为主。 在颜子卿命令下,颜家位于乍浦镇的船厂再次开工,可惜除人员外,所有物资都需重新集结,若想恢复颜家昔日的远洋船队,不知猴年马月。 巡视完雷泽岛,颜子卿带着蔫头巴脑的沈维进回到杭州。走的时候,三千“工匠”和五百骑兵都被颜子卿带走。有了自愿留下的三百骑兵以及越来越有“主人翁”意识的水军,雷泽岛已经不需再驻守那么多人。“工匠”和骑兵被安置在乍浦镇,毛海峰死前的眼神,颜子卿须臾不敢忘记。 凝斋书院的招生已经告一段落。因师资力量的不足,这次只招进六百学子,而且年龄大多十岁以下。孩童们依旧大多以难民之后或奴仆子女为主,基本怀着报恩的想法进入凝斋书院。 书院的几万株桃树大都存活。因是第一年、树龄小,多数桃子只长到拇指头大便掉落在地,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绿桃果。桃子结果是最需要肥料的,待到来年打果时,多施鸟粪肥,必定能长满大桃。 书院的所有主体结构全部建设完毕,不繁美、不精细、不高雅、不古朴,一切都像方鸣石所一贯推崇的那样,胜在结实。 严格来说,第一期学子学习时间只是半年,要到明年三月才算一年。即便如此,这群“学长”也开始肩负起教导“学弟”们的重任。二期学子伍长及以上官职,全都由一期学子担任,加入的新血,很快便融入到了这森然有序的环境中。 凝斋书院到底还是有了足够的老师。颜子卿那顿“拜师宴”没有白请,两百多名“师弟”里面,多是以家庭贫困学子为主。在包吃包住、免费开放图书馆、每天上几节课还有补贴拿的诱惑下,颜子卿的几十名师弟来到了书院。 这群学子能过苏和仲主持的府试,底子都不差。拿去考秀才不好说,用来给学子们启蒙,再好不过。 医科的招生依旧惨淡。没有人愿意把女孩送到凝斋书院来读书,除了单二等极个别家将。不到十名女孩的队伍,在凝斋的这片绿叶中,撑起半边天,开出朵朵娇艳的花朵,引得男生频频侧目。不过单二的那名未出嫁女儿单三娘报的不是医科,而是军科…… “师弟,你说他们能行么?”张清石看着日益壮大的学子群,欣慰之余也很忐忑。三人坐在凝斋像下面,看着恩师站在石座上远眺前方,陪他聊天解闷。 “当然能。他们有最严格的纪律、最强的服从性和约束性,拔出武器就是勇猛的军官;拿起工具就是最好的匠人;卷起裤管就是合格的吏员;除了读死书,他们无所不能。”颜子卿最后一句话,叫张清石哭笑不得。 “可科举恰恰需要读书啊!”张清石无意和颜子卿争论啥,有很多东西是明摆在那里的,没人能改变,除非把整个秩序推倒从来。 “你不是还有那些单独培养的读书种子么!”卓清白无所谓,如今的一切虽稍显无聊,但心情很平静。“那几个你挑出来的种子,如今的环境比我们当时不知好了多少倍,总该有几个成材的。” “也是!” 能不能成材,颜子卿三人不知道。接下来,又回到了熟悉的“军校生活”模式,朝六晚十,锻炼、上课、打球、看书……一个名叫“凝斋实验室”的小楼出现在书院后山,小楼仓库里封存了几百斤用以实验的硝石、硫磺、木炭粉……还有很多早就存在于颜子卿脑海的农具结构图,出现在实验室桌子上。 枯燥的生活,从来都是过得很快的,直到十月底,苏和仲派人把颜子卿召回杭州府衙的那一天。 “子卿出事了,出大事了!”府衙内只有苏和仲和颜绍恭俩人。二人面色憔悴、双眼血红,明显今日劳累所致。最近几日,杭州府已经召集下属五县县令,连续开了好几次重要会议,颜子卿不是府衙官员,故而这次谈话苏和仲只找了颜绍恭作陪。 “何事?”颜子卿从未见苏和仲如此郑重,胖老头整天都笑呵呵的,很少有烦心事。 “最近几日杭州府城外汇集了上千难民,他们想要进城,被府台大人拦住,暂时安置在城外”颜绍恭面色严峻,帮忙解释,“大多是从交州来的,这次有祸事了!” “祸事?”颜子卿没听明白,难民和祸事哪来的关系?如今才十月底,难民潮就开始,确实早了点。往年一般都是十一月底十二月才有难民潮,而且交州那边的难民一般都停留在云南行省交界几个县,杭州?要多走上千里路,没有难民会那么傻。 “不是天灾,这次是人祸!”颜绍恭递给颜子卿一张纸。颜子卿心中有点奇怪,按理说颜绍恭不该如此着急上火。别的不说,雷泽岛的情况颜绍恭是知道的,别说几千,几万人口也能轻松“吞”下去。马上秋粮就要入库,有难民是好事。 接过颜绍恭手中的纸条,颜子卿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字不多,三首打油诗: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去云州,找颜侯,有了颜家能过活。” “吃他娘,穿他娘,吃穿不够到余杭。金江山,银江山,云州颜侯帮纳捐。”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坑多路不平,世上官吏多如蛀,唯有颜家能护民。” 三首打油诗,格调并不高雅,念起来朗朗上口,让人难忘。可越是如此,越是暴露其险恶用心。“目的很明确,就是我们颜家!”颜绍恭看到旁边的苏和仲,加一句:“还有府台大人!”知道颜子卿听不明白,颜绍恭继续解释: “诗是从灾民中抄来的。十月中旬开始便有人在灾民中散播,刻意引导他们朝杭州赶来,而且因为我们颜家去年救灾的事,灾民们一听就全信了。 交州战火持续,灾民无法耕种,弃荒人数逐年增多。据报,如今灾民正拖家带口、延绵不绝朝杭州赶来。我们派人大致数了数,光是在路上的就不下十万,交州那边还在朝这边赶,估计人数不会低于去年……”若不低于去年,那人数至少就在二十万以上。 “沿府不管?”颜子卿一句话问到了核心。按理说,灾民大批过境,是被官府严令禁止的。要知道灾民也是“资源”,等灾年过后,还是要回到原籍的。而且,大量灾民过境,极易引起暴乱,这是历来官府都严防死守的。 以云州的富庶,云东、云南几府轻易就能把几千上万灾民安置妥当,根本没必要朝杭州送,除非有人煽风点火。 “沿途官员接到令喻,不得留难灾民,命令是从总督府下的!”苏和仲铁青着脸。很明显,朱子清出手了。在朱子清看来,苏和仲、王固本、颜子卿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都是次辅叶文忠的人,临下台前,拖谁下水都是赚。 对朱子清来说,王固本是动不了的。身为御史,只有王固本搞他,没有他搞王固本的机会;颜子卿不好搞,不是体制内的人,能够约束颜子卿的地方,实在不多;剩下能搞又好搞的,自然只有苏和仲。 “朱子清是肯定完了!”这是全云州官场都知道的事。王固本的奏折和毛海峰人头早就送到京城,呈上去之后,当今留中不发。不是当今不想、不敢处置,而是在等,等朱子清治理云州的成绩,等云州平定倭乱下一步进展。 一旦王植发疯开始闹起来,第一个挨刀的便是朱子清。这事,朱子清比谁都清楚,谈判的事已经完,他才不管苏和仲有没有在里面“使劲”。 “这也不算大事!”颜子卿宽慰苏和仲。凭颜家今年的收成、凭雷泽岛那边的荒地,区区二十万流民——朱子清是在给颜家帮大忙。 “这才是大事!”颜绍恭再递给颜子卿一张纸。 颜子卿接过,低头一看,瞬间怒发冲冠:“这帮畜生——” 第107章 倭乱爆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倭乱爆发。颜子卿手上的汇报,是云东三府呈报和云南两府转呈过来的。 自十月中旬始,云东三府宁波、台州以及杭州南部,云南两府泉州、漳州十余村镇县发生倭奴袭击事件,特别是最近三天,九处被袭。 这次袭击着实怪异。倭奴除了抢钱、抢粮之外,对人口杀伤很少。攻破村落、乡镇后,往往祸害完百姓后,一改往昔屠杀习惯,焚烧完带不走的粮草和房屋就走,空留满地绝望百姓,让人看不明白。 短短半月,已有三万余人遭灾。和往年比,三万人也许连三成都留不下,可这次被倭奴杀害的汉民却渺渺无几! “朱子清敢和倭奴勾结?”颜子卿寻思片刻,得出这个结论。 颜绍恭摇头看向苏和仲,苏和仲也摇摇头。杭州府衙,苏和仲和部分心腹官员明显也讨论过此事,朱子清应该没这么大胆。除非造反,否则朱子清不可能疯狂到这个程度。 “朱子清和倭奴勾结到不至于,但有人和倭奴勾结!”颜绍恭把府衙众人分析的东西,呈现在颜子卿面前。“十三次袭击,特别是最近九次,人数都不多,多则上千少则三五百。 可每一次袭击都恰好避开各府中郎将的兵力布置、巡防位置,全都从空隙进退、直击要害。从袭击开始到结束,前后时间刚好让开官军支援。进退路线、隐匿地点缜密无比,让官军疲于奔命、防无可防。 有的乡镇有高墙守护,倭奴袭击时有内应打开大门,杀人放火犹如无人之境……”颜绍恭解释完,颜子卿才明白为何苏和仲脸色如此难看。勾结倭奴的人,绝不是普通平民,也绝不止一户两户,否则不可能到如此程度。 “一群背典忘祖的畜生!”苏和仲咬牙切齿。眼看冬季来临,房屋被烧、粮食被毁,灾民们如何过冬?受交州难民“启发”,加上“歌谣”的作用,受倭奴袭击的难民也相继朝杭州迁来,苏和仲夜不能寐。 当官最忌讳的之一便是:替别人背黑锅。用自己的粮替别官养民,苏和仲想起来就能喷出几大升血。苏和仲虽兼任云东巡抚一职,但云南行省和交州的灾民可不归他管。如今城外的灾民以每天好几千的数量,成倍增加,他如何不急? 颜绍恭忧心道:“以杭州府的库粮,暂时可勉强维持,可人数一旦十万以上,那就麻烦了!人数达到二十万,杭州库粮最多能吃一月;人数再多……” “更可怕的是,如今杭州城,城内居民也引发恐慌!粮价在三天内长了一成,还在往上扬,这才刚刚开始。杭州城内有六十万人,加上旁边钱塘县的十万人,合计七十万,他们并无太多存粮”。 普通城市居民存粮,大多按月买米,谁也不会一下子买一年的米放在家里。往年,杭州城最大的粮商是颜家,一半粮食供应掌握在颜家手里,可今年不一样。颜子卿终于明白那群粮商在筹划啥。 “囤积粮食,投机倒把?”知道他们谋划,颜子卿反而更加冷静。韩家、白家那群粮商若是只有这点跟脚,那实在让颜子卿失望。 其实颜子卿低估自己也低看对手了。没有人、至少现在没有人敢相信,横行云梦泽十几年的房见鼎会一战授首;没人知道世家垂涎千年的雷泽岛,会落到颜家手上;没人相信云梦泽南部上百股亡命之徒能一夜消失;没人知道近乎整个云梦大泽成了颜家的围场。 韩家、白家和云州其他大粮商掌控云州几十年粮食买卖,凝聚的力量没有颜子卿想的那么小;韩家白家做出的应对,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师伯放心,我马上从颜家各粮仓调粮!”拜苏和仲为师是一码事,日常的称呼又是另一回事,苏和仲对颜子卿改口叫师伯有意见,可惜还是没有办法。 “嗯,那就好!”苏和仲吐出口气。事前已经和颜绍恭通过气,苏和仲也大致能猜测出颜家的实力和手里的粮。有颜家粮食支持,加上上次颜家买地后府库留下的一半库银,苏和仲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 苏和仲执掌云东五府,早已下令把其他四府的库粮朝杭州调集,只要不发生大变故,这场乱子应该能支撑下来。 “灾民们不能留在杭州城外,容易引起大乱子,这事我等还得从长计议——”苏和仲明知道颜子卿回支持自己,但得到明确答复后,还是长长舒了口气。 最大的心事落下,其他都可以慢慢来。 晚上回到颜府,颜绍恭、沈维进、冉八等一众武将,不管能出主意的还是不能出主意的,全都被召集起来,坐于一堂。 “这次府台大人是受了池鱼之灾!”颜绍恭心地比较纯善,沈维进听完就笑了。 沈维进摇摇头:“颜兄,你能在这么个肥缺上做上这么多年,真不容易!”沈维进话里有话,在座的除狼嚎、棘奴等人外,都能听出来。 “他苏和仲当了一辈子官,什么样大风大浪没见过,你真以为他像看起来这么可怜?老狐狸——”一想不对,再怎么说苏和仲和颜子卿也是名义上的师徒,赶紧改口:“苏知府心中恐怕早有定计,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说完看了看颜子卿,见他没发怒,眼珠子转转不再言语。 沈维进这么一点,颜绍恭也不是蠢物。朝堂党争的残酷,沈维进为官十几年深有体会。最近十年,朝堂上的“烂事”多如牛毛,落马回家、永不叙用的官员如星辰河沙,苏和仲只是被贬云东,岂能简单。 “若是颜家不在杭州,在富阳、在扬州、在台州,那些难民还会被安排到颜家驻地?”沈维进的发问引人深思,“说白了,这次的事颜家若是硬起心肠,撒手不管,倒霉的最终绝不可能是颜家!”颜家官场明面上的人物只有颜绍恭,而且不可能承担责任。 “真以为苏知府想不到朱子清会报复?真当府台大人泥捏的?”沈维进捋捋飘逸的胡子:“到底是谁连累谁,恐怕不好说吧!”这么一说众人都觉有理,对苏和仲满腔愧疚立马烟消云散。 有人在想:原来我颜家才是被连累的那个! “好了,说这些毫无意义!”颜子卿挥挥手。不管谁连累谁,韩家白家那些人确实把住了颜子卿命脉。在堂下很多人人看来,杭州城外灾民,就算全部饿死也不关颜家的事,但颜子卿不可能不管。先不说对颜家声誉有无损害,光是良心一关,颜子卿就过不去。 “沈先生,云州很多大族和倭奴勾结一事,你怎么看?”颜子卿今晚召集众人的目的,不是讨论谁连累谁,冉八等人只是旁听,交州灾民问题不是事,主要是想听听沈维进、颜绍恭等人对倭奴一事的看法。 “勾结?”沈维进面色诡异:一副欲言又止表情。 “直说吧!”颜绍恭最见不得沈维进故作神秘样。 “什么叫勾结!沿海大族,若是全部杀了也许有冤枉的,若隔着杀,肯定有漏网的。上岸为民、下海为匪那还叫勾结?”沈维进又暴露出一个众人隐约猜测的事实。 “这些年我从沿海几个大族手里收上来的古玩字画,比从水匪、倭奴手里得来的多得多。最近十几年,一夜暴富的那些家族,有几个背后是干净的? 据我所知,台州府就有一家,家主貌似是王植儿子,王植家眷和老母都住在哪里,全台州都知道,可谁人敢动他? 泉州府李家,十几年前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瘪三,十年时间就位列云州第五,大有和沈家争雄的气魄,他们哪来的底气?全是无本买卖发的家。 但凡走海运的,谁敢不跟倭奴上供?就是你们颜家,前几年也没少给倭奴送钱粮吧?”沈维进说到这,看着颜绍恭。颜绍恭悻悻的摸摸鼻子,没有答话。 “也就是说,哪些人通倭,哪些人就是倭,你能分辨出来啰?”颜子卿没管沈维进的调侃,注视沈维进。 “大部分可以,其他还得确认,需要时间。你们颜家在云州那么大势力,他们瞒得过谁也瞒不住你们家!”沈维进这话说的在理,颜绍恭被说的老脸绯红,以前确实没把倭奴的事太放在心上。 “那此事交给你!”颜子卿止住废话:“三月内我要结果。从明日起从云州所有粮仓调粮,先从红薯土豆不易储存的开始运!” 自从分家之后,颜家主脉看起来损失惨重,旁枝末节各种实力散去大半,但好处也很明显:没有掣肘。颜子卿一声令下,如今的颜家就似一部精密机器,开始有序、高效运转起来。 “既然他们要来给我送钱,我就却之不恭!”颜子卿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子上。 苏和仲、张袁野和钱塘县令刘开志坐在堂上。刘开志年已四十,三十六岁才中进士,还未能列入三甲,所以这辈子仕途基本就那样了。三人围坐一起,盯着颜子卿拿出的盒子。 对交州灾民、倭患难民的预计,众人还是低估了。三天时间不到,杭州城南已经汇聚上万人,而且人数还在呈爆炸性增长。苏和仲严令云东沿海三府官员不得随意让难民北迁,然而没用,朱子清的命令恰好相反。 对沿途县府官员来说,没人愿意主动安置灾民,两不得罪的结果就是放任难民自由行动,相当于间接帮朱子清。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站在朱子清一边,而是利益使然。 汹涌的难民潮,延绵千里朝杭州蜂拥而来。 世上对时局最敏感的是谁?商人,因为涉及他们最切身利益。这种敏感最直接的体现便是粮价和物价。不管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三天时间粮价增次增长一成,盐价直接翻番。 杭州城内粮食涨价,反应在表面便是大大小小的粮店门口开始有人排队买粮,有的一买就是上百斤,全家出动来抬。部分粮店明明刚卖两三天便关门打烊,挂上“售罄”字样,其投机倒把或跟风意图,昭然若揭。 颜家、林家、王家等几个大族粮铺没有关门,苏和仲很庆幸,这次府考竟将杭州城几个大族公子全部收为座下弟子,关键时候还是师生关系靠得住,否则杭州城内情况将更加险恶。 即便如此,几大家族的粮铺也一同开始涨价。原先一两七一石的米价不知不觉涨到二两,一石玉米也涨到一两五,红薯土豆等杂粮也涨到半两一石,均达到往年最高峰。 而且根据以往救灾经验,这才刚刚开始。毕竟时间还没进入十一月,秋粮才刚入库,距离来年冬粮上市还有大半年,这半年将会很漫长。 “佑之,这是什么?”张袁野问道。虽然和颜子卿没定下师徒名分,但毕竟担任过主考,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 “这是解决问题的药方”…… 第108章 治病良方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药方!?”苏和仲打开盒子,拿出里面几十张卷起的图纸。张袁野二人凑过来,几人一分,很快就搞清了颜子卿盒子里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 “西湖改造计划——”苏和仲和刘开志好点,张袁野坐不住了。要知道,今年三月,自己还在县试的考题上出过相同题目。当时自己点颜子卿为案首时,还取笑过颜子卿的异想天开。 张袁野清晰记得,颜子卿当时的答卷上曾说:汇聚三十万人,趁冬季水源枯竭之时,疏浚淤塞、清理崶芜;铸大堤以防河沙,淤泥定期清理;于钱塘交汇处设防逆堤,防海水倒灌;两岸植柳以固河堤……因颜子卿更能“吹”,自己给了高分。 如今再看看手里的《西湖改造计划书》,张袁野觉得荒唐无比:难道自己还有一语成谶、未卜先知的能力? 和张袁野的复杂心情不同,苏和仲和刘开志只觉得荒谬无比。 灾民的事从告诉颜子卿到见到这份《计划书》,前后不过三天。翻开计划书:从施工准备、成立管理组织、责任分工、施工质量、安全、防疫;再有哪里建设营地、哪里疏浚河道、哪里搬运砂石、哪里堆积淤土,林林总总几十项,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里面没有任何咬文嚼字的地方,全是用简洁的言语、最直白的话进行表述。别说苏和仲这种老官吏,即便只是认识字的普通人,也能轻易看懂。 计划书把西湖改造分三个施工地段:西湖以西、富春江为主的十几条支脉整治为“上游工程”;西湖极其周边为“核心工程”;西湖以东、钱塘江入海口为“下游工程”。一合计,三个工程需要人数,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万。 苏和仲三人对视一眼。三人敢对天发誓,为官一辈子,比这花团锦簇的文章见过无数,但比这务实、有用的施政计划,从没见过。 颜子卿计划书中,对部分项目资金使用精确到了几贯几文;对部分河沟、支流的拓宽距离达到了几尺几寸;对西湖某些地脚挖出土壤达到了几石几两;真要按计划书中所做,普通小吏连贪腐的机会都没有。 苏和仲衡量了一番,此事若是交给自己去做,五百余人、一年时间,未必能拿出同样一份计划书。 “佑之,这是你这几天弄出来的?”苏和仲觉得自己老了。 “怎么可能,这是颜家上下群策群力,半年多时间才完成的!”颜子卿这样说,苏和仲三人点点头——至少这样才合理。凭颜家实力,拿出这样一份东西来,解释得过去。 “你半年前就在策划此事?”张袁野算算时间,岂不刚好就是自己出题考试的时间。 颜子卿点点头,此事没什么好隐瞒,颜家做的这事,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 “啊!——”刘开志突然想起某事,“难怪西湖边上剩余那几万亩空地也被你颜家买去。” 刘开志边说边解释,苏和仲两人看了过来。这样一算,西湖边的地就全都归了颜家。除开颜家原先拥有的那些,苏和仲去年卖了几万亩滩涂出去,今年隶属钱塘县的几万亩,也陆续有人卖给颜家。 作为钱塘知县,土地交易都要在县衙备案,这些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按刘开志这么一说,岂不是西湖两岸所有地都已经归属颜家了?苏和仲三人瞪大眼睛。要知道,一旦真按计划书上做,西湖整治完毕,两岸的土地马上就会变成旱涝保收的膏腴,二十万亩——这是多大的利益? “合计二十五万亩!”颜子卿没有遮掩。这事迟早也会被人提起、揭开的。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落落大方摆出来。 “我计划一旦整治完毕,拿出其中二十万亩出来置换下田,用以安置灾民。再陆续卖出三万亩,颜家只保留两万亩即可。” “啊!呀——”三人感觉这辈子能震惊的都惊完了。不管谁家,一旦有了二十万亩上等水田,都是无比可怕的。为何? 古往今来很多地主是怎么发展起来的?智慧、勤劳是一码事,上等水田才是根基。中田、下田甚至上等旱田都能种地,但很难发展。一场旱涝灾害,几年的努力就化成泡影。 上等水田不同。旱涝保收、灾顺无伤,每年都能积累起财富,只要勤劳点、只要运气稍好,很快就能攒下买其他家业的本钱,换句话说,上等水田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有了母鸡,很快就能赞起更多的粮食、金银,再去购置别的土地、商铺,古往今来的大地主大多是由此来。因赏赐成就地主的,大多干不长。 二十五万亩上等水田什么概念?颜家什么都不用做,只坐等收租、卖粮,每年就能积攒起庞大的财富,随后再去扩展……这样的场景,想起来都叫人感到害怕。 可颜子卿偏偏舍得放弃。 用金银去买下田,你有钱,我未必卖给你。地主们都不傻,现在不愿耕种,宁愿抛荒不代表永远不能耕种。要知道政策这种东西,是能改的。所以韩家、白家为了害颜子卿,竭尽所能在云西、云北两省十四府也就购置百万亩土地,还皆是下田。 但用水田置换不同。只要颜子卿开口,无数人会换,甚至抢破头换。下田一亩八两、上等水田一亩三十两,不代表你用四亩下田就能换来一亩上田。更何况上等水田的价值,从来都是有市无价。不到家破人亡、不到重病遭灾,绝不可能有人会卖。 颜子卿能顺手就把刚到手、还没焐热的水田“送”出去,这是何等气魄? “以工代赈!”苏和仲三人手拿计划书,听着颜子卿的解释,想着城外越聚越多的灾民,心中越想越不平衡。按颜子卿这种搞法,岂不是等于:官府出钱买颜家的粮,用赈济灾民方式来帮颜家修西湖、垦地,颜家再用垦出的地安置灾民? 到了最后,钱、地、人全都是颜家的!? 三人脑子一延伸,顿时想通了:就算这次韩白两家没有搞出交州灾民的事,倭奴没有犯边的事,颜子卿依然是要整治西湖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到一起去了,颜佑之,真不知道老天保佑的是谁? “咳咳!那个佑之啊!”苏和仲打断颜子卿的讲解:“按你计划书中所写,那采购粮食、安置灾民的费用从何而出啊!”颜子卿的计划,需要耗费的银子是笔天文数字。 虽然钱不是苏和仲的,但作为云东巡抚、杭州知府,苏和仲还是感到肉疼。而且,老师遇到麻烦,自己的学生却从中大获其利,胖老头怎么想怎么不爽。 “自然是官府出啊!”颜子卿很惊讶:“赈济灾民难道不是官府的事?再说,去年我购置荒地,官府府库充盈得很,府台大人该不会告诉我没钱吧?” 杭州府库有多少钱,作为颜家家主的颜子卿比苏和仲还清楚,要知道颜绍恭的职权之一便是府库。 “咳咳!钱倒是有!”苏和仲不会在这事上撒谎。去年从颜子卿的身上,云东、云南行省没少“赚钱”。除去押往京师的一半,另一半还好好的摆在那里,他知道满不过颜子卿。 “老夫是说,佑之看到这满地百姓嗷嗷待哺,难道没有恻隐之心?颜家今年收上来那么多杂粮,就不打算开些粥场,帮官府赈济赈济?”苏和仲脸皮厚,说完这话也感觉有点无耻,张袁野两人自动消失到一边,看两师徒撕逼。 颜子卿大惊:“府台大人,别开玩笑。私自赈灾、汇聚民望、拉拢人心、图谋不轨,那是要满门抄斩的!”颜子卿嘴里的每一项罪名,三人听到心里都是一突突。 颜子卿真没夸张。无论哪个朝代,有大规模灾民的时候,你开个粥棚,施舍点稀饭也就是极限,妄想大范围赈灾安民的,除了官府,谁做谁死。以颜家在云州的民望,已经升无可升,再去做大范围赈济的事,和挑旗造反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三人同时打个冷战。颜家真要造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在座三人。造反头子可不管你有没有师生关系、是不是乡里乡亲,要么一起反要么用人头向朝廷表忠心。二选一,哪个答案三人都不想选。 “好吧!赈济的事还是官府来做!”苏和仲想想,觉得还是老命要紧。至于说府里的那些钱,反正不是自己的。 “府尊放心,颜家最近的粮仓已经起运。三天内,十万石稻米、杂粮运到杭州,我已联系上漕帮,其他三百万石米粮,随即起运。”三百万石米粮,光靠颜家船队是很难运完的。漕帮刚好忙完今年漕运的事,雇佣漕帮船队再合适不过。 “三百万石!”张袁野二人抽口凉气,这个数字听起来就无比震撼。 “那就好,那就好!”苏和仲救灾文书,早就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师。按理说该呈报云州总督朱子清,但如今已经撕破脸,等朱子清批复杭州早就完了,所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内阁次辅叶文忠是苏和仲老师,直接呈报当今,比一级级上报,迅捷无数倍。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办!”颜子卿的计划书留在了府衙。 这么大的事,不是苏和仲三人碰个头就能定下的。即便真要借机治理西湖,也必须上报京城,让内阁拿主意,否则杭州府库银一两也拿不出来。 颜子卿告辞离开,苏和仲三人心绪才总算平和下来。 “三十万人呐!”张袁野抬头看天。 “二十五万亩地啊!”刘开志不停的唠叨。 “他该不会打去年开始便在琢磨这么干了吧?”苏和仲提出个假想,三人不敢再想下去…… PS:本书即将上架,按照惯例自然要唠叨两句,免费的就再不开单章。 接下来自然该感谢。首先感谢自己,感谢金庸大大、古龙大大、梁羽生大大、黄易大大和自己对小说的执着;其次感谢自己,感谢自己的坚持和不歇努力、没有放弃;最后感谢自己,感谢自己对本书的热爱才走到现在。没有了! 不求票、不求点击、不求订阅。本书写满百万字才会完结,有兴趣的朋友上17K花一分钟免费注册,书评区指出不足之处!梦醒半浮生,2019年7月。 第109章 北将南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倭奴,那群倭奴他们真敢!……”拿着手里的呈报,朱子清气的发抖。徐文青在一旁,铁青着脸,没有做声。 “哎!当初就不该和那群倭奴纠缠。”早知如此,还不如上任之后便整军备战。即便是输,至少没有满朝骂名。王固本的奏折呈上以后,满朝言官、朝官竞相攻击,参奏朱子清的奏章据说有半人高。作为首辅,不知道李悝还能支撑多久。 “不怪总督大人!时也命也!”徐文青感叹着命运多舛。原打算出来做点事,不想又出了颜子卿杀毛海峰一事。徐文青并不怪王固本、颜子卿等人,怪只怪自己的命。 “原以为那几家只是汇聚些交州流民,恶心恶心苏和仲等人,没想到竟敢如此丧心病狂,勾结倭奴!”朱子清想起杭州之事,只觉浑身冰凉。 明白自己在云州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一旦朝廷下决心彻底解决倭奴问题,就是自己下台之日。 朱子清没想到白韩两家会如此决绝。所有筹划、引导、鼓动的事都与自己无干,但朱子清第一时间便决定,顺水推舟把苏和仲拉下水。 这些世家、官场间的相互倾轧,在朱子清看来再正常不过,可一旦把倭奴牵扯进来……抗倭不利最多撤职下野,大不了作回布衣。可一旦有御史参自己参与倭奴袭边,后果不堪设想。 朱子清也醒悟过来。和那些百年世家比,自己还是太有底线。那群人为了利益,不惜出卖一切,包括国家和皇帝。 “马上断绝和那群人的联系,无论那几家还是东面!”在性命和赌气的选择中,朱子清很清醒。 “那云东、南行省发的几封公文?”徐文青嘴里的公文,就是和苏和仲行文冲突的几封。 “那些已经发出,就不用收回,无关要紧!”那几封公文坐实不了朱子清勾结倭奴。 重要的是最近几次倭奴侵边事件。“严令云东、南沿海五府中郎将,日夜加强巡防,再有倭奴侵边事件,提头来见!” “喏!” “父亲,这是杭州那边送来的消息,截至目前已经有3万人汇聚杭州!”白家长子拿出最新消息,递到白宗吾手上。 白宗吾面无表情,最近从南面得到的消息,让其思绪难平。一开始从交州迁移难民到杭州,是白家的主意,可他没想到事情会玩的这么“大”。 又是十余天,倭奴再次攻破十余乡镇,无数百姓遭灾。倭奴在这么“巧”的时刻连续发动,是他没想到的。王植义子毛海峰被杀,东海倭奴要报复,这可以预料。但白宗吾没想到韩家、李家那群人胆子竟如此之大。 转移交州灾民的时候再掀起东南难民,这两件事混杂在一起,性质就完全不同。 白宗吾双眼一睁,做出决定“马上切断和韩家、南面的联系,派出去的人手全部收回;已储存在杭州的稻米想办法脱手,不亏便成,其他无需再管!” 白家长子猝不及防,没想到父亲会半途而废:“啊,那父亲我们前期功夫不是白做了?” 看到儿子反驳,白宗吾气不打一出来:“我们不做,接下来自然有人去做,怎么叫白做?你姐姐在神京正处在最关键期,福王殿下如今水深火热。我们不做事都有人盯着,真要和倭奴发生勾连,让你姐姐、福王殿下如何自处?” “争了十几年,太子之位终究没能争到。可圣上的心里,还是向着福王殿下的。耍点小手段可以,真要大是大非上出岔子,会连累你姐,你不明白么?蠢货?”听到父亲训斥,白家长子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但心里依旧愤愤不已。 “父亲,孩儿明白了!”嘴上是同意,至于说具体怎么操作,那还得另算。 白家在云州被颜家压制近百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岂能错过?自打颜子卿回杭州后,事事不顺,这口气、这么好的机会,岂容错过? 神京紫禁城大光明殿,当今圣上“成仙”之所。 阁部首辅李悝、次辅叶文忠弓着腰,等待当今陛下把这炉丹药炼制完,方能议事。 李悝年岁更大,但胜在体格健壮,所以不声不响,站的沉稳无比。叶文忠身材瘦癯,经不得久站,靠在外侧走廊柱子上,大口喘气。 叶文忠看看李悝,心里暗暗思量:旁边这位的身体,真要等他“自然归隐、和平接班”,恐怕是等不起。 就在两人各怀鬼胎之际,当今终于炼制完丹药,招二人入内。 “这药啊,好是好,就是大了点!”当今元祐帝,数十年如一日的炼丹、修仙,炼制丹药的手法已经炉火纯青。元祐面前的托盘上,两枚红彤彤、金灿灿、鸡蛋大小的“九转金丹”摆在上面,看起来诱人无比。 “好是好,就是大了点,喔——水!”鸡蛋大的金丹,是不能嚼碎了吞服的。李悝、叶文忠二人看着元祐帝把金丹一口闷下,看得嘴巴发干、嗓子眼发堵,差点跟着一起干呕起来。 伺候太监赶紧拍着元祐的后背,好容易才把丹药送下去。 “云州东南的事?”当今足不出户,但若是谁要小看他,那就真错了。有了名震天下的血衣卫,只要他想,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是,陛下!倭奴凶猛,十余日连破三十余乡镇,如今东南溃烂,云州总督和杭州知府八百里加急!”虽然苏和仲是越级上奏,但到了内阁却不能这样上报,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叶文忠也没想在这上面和李悝较真,仔细把杭州灾民的事一说。听到倭奴侵边产生的难民问题,元祐帝听得皱眉不已。 “去年云东、云南不是卖出大片荒地么?府库充盈,赶紧赈呐!”那笔钱,元祐帝也是盯了好久的,但开朝惯例如此,难以违反,所以那笔钱一直看得见吃不着,听叶文忠帮杭州叫苦,气不打一处来。 叶文忠听元祐帝如此说,看李悝一眼,从袖口拿出两份奏折。奏折很厚,一共两份。一份是苏和仲自己写的《乞开杭州西湖状》;另一份是颜子卿献给苏和仲的《西湖改造计划书》,唯一不同的是制定人变成了苏和仲。 李悝看到,暗道不好。叶文忠这两份奏折可没在阁部上讨论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不要紧?难以估测。 苏和仲的《乞开杭州西湖状》奏折写的和文章一般靓丽:“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横,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臣愚无知,窃谓西湖有不可废者五。……若一旦堙塞,使蛟龙鱼鳖,同为涸辙之鲋。臣子坐观,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一也。……” 接下来从饮用、灌溉、钱塘倒灌、增加税收几个方面讲述整治西湖的重要,洋洋洒洒、花团锦簇。看得元祐帝连连点头。 后面是《西湖改造计划书》,元祐帝盯着半晌,看着看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了一辈子奏折,这封是朕见过最直白、最上不了台面的!”叶文忠也哭笑不得,自己学生苏和仲水平他是知道的,第二份竟是这么一份东西,呈上去之前,他就知道会有这番结果。 李悝很好奇。一份奏折能当得当今如此评价,到底是啥样的? “不过确实用了心!看完这奏折,朕心里都有底了。苏和仲,很好!”元祐帝接下来的话,也在叶文忠预料中。因为自己看到苏和仲折子,也是这副想法。 苏和仲能当得“很好”二字!李悝心里顿时一突突。 元祐接着说:“治标还得治本!云州沿海五府糜烂,还有向内延伸趋势,你们怎么看?”这就是要内阁拿意见。此事,内阁几人是早就讨论过的。 “臣等计划从北军中抽调强将南下,担任五府中郎将,陛下您看?——”李悝话只说了一半。接下来的,被元祐帝眼神打断。 “我大汉南方官兵已经糜烂到这等程度了么?”这话二人哪里敢接。堂中死一般沉静。除了偶尔有点呼吸声,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元祐帝拿起内阁拟定的中郎将名单,想了半晌,拿起朱笔批了几笔、改了几字,交还给内阁。李逵二人打开一看: 云州水军将军:刘廷;水军中郎将:邓子龙; 杭州府中郎将:戚元俭;宁波府中郎将:伍云易; 台州府中郎将:麻贵;泉州府中郎将:李子茂;漳州府中郎将:卢堂 二人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除刘廷、邓子龙,其他五人,全是最近几年北军中涌现出来的青年俊杰。伍云易乃伍祐次子,神勇无敌,杀敌无数;李子茂是天云关守将李汝契之子,世代将门;戚家世袭烟台府中郎将一职,戚元俭落地就是中郎将;卢堂、麻贵在北地杀戎狄无数。 陛下是有意一战而胜,彻底解决东南——两人互看一眼。交州再怎么乱,其实无关痛痒,但云州不一样。天下漕粮一半出自云州,税赋、人口所占比重实在太大,云梦一旦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那颜家‘谪仙’如何了?”元祐帝对颜子卿依旧有印象,说气话来带有调侃。十九岁军功封侯,已经破了云梦大陆先例,元祐帝对此当然难忘。再说,方鸣石的学生,想忘确实很难。 “在家耕读,据说已经过了县试、府试,在等明年院试!”李悝吱声,作为叶文忠的“徒孙”,叶文忠只能硬着头皮说话,还不能说坏话。凝斋书院这样的事,是打死也不能主动去提的。 “嗯,那就好!但可别向他老师那样,读书读傻了!”方鸣石一死,元祐有再多的愤恨也都烟消云散。 “应该不会!”叶文忠心里直突突,根据苏和仲和王固本信上所说,颜子卿比方鸣石还“刺头”,这样的人真要到了京城来,还指不定搞出多大风浪。 “我看他带兵也不错,给他个抗倭巡检的虚职,允其以侯爵衔带兵三千,他颜家那么有钱,也该给朝廷出出力,战后解散。”元祐许下的承诺没半点好处。巡检职务没有品级,说话不算、屁事不管;颜子卿原先有两千亲卫,再加三千,这五千人完全需颜家出钱去养。 说到出力,元祐帝眼睛一亮:“对了,白家也算皇亲国戚,给他三千限额,允许自行招募乡勇,倭战之后解散。”一下子就让两大家族出钱养六千军,元祐帝兴奋不已。 “云州还有那些大家族?”元祐越想越兴奋。 “陛下,够了够了,否则遗祸无穷!”二人齐声阻止。会不会造成后患暂且不说,若是普通家族,养三、五千人马那是要倾家荡产的,真要把人给逼急了,云州可经不起大乱。 “好吧!赶紧去办!” “喏!” 第110章 募丁条件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不管朱子清放不放手、无论白宗吾切不切断联系,杭州城外的难民数量,在苏和仲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滚着个的增长。半月不到就聚集近五万人,还有日益扩大趋势。 若苏和仲铁了心不要难民,云东其他几府多少是能分担些的。但经过和颜子卿谈话和从老师叶文忠哪里得到的信息,苏和仲沉默了,默认难民汇聚到杭州城下,有条不紊开始“按计划”安置。 叶文忠的来信告知,朝廷公文过段时间才能来,但灾民安置刻不容缓。 苏和仲把“给颜子卿增兵”的好消息告诉颜子卿后,颜子卿点头应下。苏和仲心生愧疚、耐心开导:替朝廷养兵只是暂时、倭奴作乱也是暂时,一旦平定倭乱便可解散那些负担,实在不行杭州府也可帮颜子卿分担……云云 却不知颜子卿心中没觉得负担,只有叹息。一个朝廷允许豪族养兵,意味着什么?黄巾之乱、安史之乱、太平天国——皇朝到了尽头才有的苗头。 颜子卿回到颜府安排冉八等人招人。北地连年放血,交州九夷、滇州百蛮不时叛乱,大汉元气已经消耗殆尽。元祐帝这么做,也不得不说是种无奈。 几天后,官府招募义勇和颜府招募家丁的告示,同时在杭州城贴出。 有杭州几大家族支撑,杭州粮价、盐价暂时平稳,但郊外的难民营地却不能长久保存。杭州城近在咫尺,稍有风吹草动就是天大乱子,流民必须分散。 分散流民,官员们是轻车熟路的。“十家联保”这是基础。逃难的灾民和倭患难民基本都以村落为单位迁徙,只要户与户之间能相互作保、相互担责,就能把流民中的别有用心者降到最少。 能作保的流民占绝大多数,一旦联保之后,马上被迁徙到几个开始扩建的流民营地。无法联保的人百不存一,被安置到附近乡镇,暂时由当地保正、乡老们负责看护。 官府招募义勇三千,是为了从乡民中选取最强者,或者刺头,把这批人组织起来负责管理其他流民。这样既能减少府衙工作量,也能有效降低乱子发生的风险。 颜家招募家丁三千,只从交州流民中招,云州当地人不要。 杭州府和颜家同时贴出告示,两边差距明显。 杭州城外一个留民营内,十余名大汉或站或蹲或坐在一起,愁眉苦脸。 留民营内的吃食,只能保证饿不死,但若想过上好日子,是不可能的。看着父母妻子每天无精打采,孩儿整天喊饿,稍有点血性的男子都抬不起头来。 “七哥、七哥走,快去看!!!”一名小伙风风火火跑来招呼众人。营地里同时贴出官府和颜家招人的告示,立刻便吸引了大群青壮围观。 “官府招义勇,七哥,我们去不去?”一名小伙问道。名叫七哥的姓张名顺号小七,在交州时,江湖人称“混海龙”。他还有两名双胞胎兄弟,“出洞蛟”张威张小五和“翻江蜃”张猛张小三。张家三兄弟在交州灾民中很有威望,不少流民男子都看向张顺。 说起张家兄弟还有段渊源。一母三胎出生不久,张家三兄弟就成为孤儿,吃百家饭长大。长大成人后,张家兄弟都学了一身水上功夫,着实了得。但三兄弟谁都不服谁,都想当大哥。于是三人打赌:一刻钟时间,谁在水里抓的鱼大谁就是大哥。一刻钟过后,张顺抓的鱼七斤、张威五斤、张猛三斤,于是乎张顺有了“小七”称呼,当上大哥,张猛称号“小三”反倒是小弟。 张家兄弟在当地热心大方、仁义豪迈,很得乡邻敬重,在难民营中威望极高。 “官府!”说起官府,三兄弟面色一变。这些年,若不是官府祸害,光凭打渔本事就能活的很滋润,岂能让妻儿流浪至此? 不光张家三兄弟,围在告示栏周围人群,大多对官府没有好感,看到官府招人,不顾一屑。 “咦!旁边还有颜家告示,咱们看看!”颜家招揽家丁,但不用签订卖身契,来去自由,很吸引人。 “听说颜家去年安置了二十万人,俺姨夫一家就是靠颜家活命。如今和颜家签了地契,收成三七开颜家缴纳税银,不知道今年还是不是这样?”某名灾民一张口,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 颜家在交州灾民心中地位崇高无比,去年二十万人就是最好的宣传。两张告示一出,效果截然相反。 “大哥,我们去哪?”张小五和张小三看着张顺。张顺看着众兄弟期盼的眼神、想着营中妻儿纤瘦的身影,长叹一声,“颜家吧,咱们去看看!”…… 颜家招人营地也不是想进就能进。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几名皮肤发白,表情嚣张的小青年被拦在营门外。几人一看便是市井混混之流,自带一身痞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家侯爷说了:四要四不要:一要农户,每天下田干活的。二要黑大粗壮皮肉结实的。三要双眼有神的。四要见了官府害怕的。一不要城里人。二不要在官府任过职的。三不要40岁以上和长的白的。四不要胆子小的和胆子大的。你们算那一条?” 招兵军官的话,让张小七心里一突突。其他乡下人没见识,只是看热闹,张顺却是懂的。这哪是招家丁?朝廷募兵都没这么严。符合条件的,除了老实健壮的乡下人,还能什么人? 几个混混明显不服气,“凭什么不招我们?我们是云州本地人,凭啥他们交州来的就要,我们本地的就不要!?”吆喝间,周围聚拢不少人。有的遇到和混混们同样的问题,也在敲边鼓、起哄。 “我家侯爷说的话,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大头兵,哪里耐烦什么解释,腰中弯刀一拔,顿时让一半人作鸟兽散。 “你们干嘛来的?”军官看着张顺等人。 “我们来应招的。”张小三回答。 看着这群人个个面有菜色、黝黑健壮,军官很满意:“赶紧进,人快招齐,再晚就没位置了。” ……如此苛刻的条件,颜家的“家丁”不出半月便满员齐编。杭州府那边依旧缺了大半,最终只能放宽要求,来者不拒。苏和仲感叹:同样招三千,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差距大的不光是人,还有待遇。 苏和仲不知道,颜家这次招的远不是三千,而是五千。最初定为三千,可报名者实在太多,颜家精挑细选从中凑满五千。这五千人全都是拖家带口、十户联保的乡里相邻。五千人的家属,合计近四万,进入颜家的第一时间就被送上了雷泽岛。 颜家每天都有云西、云北开来的运粮船。卸下土豆、红薯、玉米,回程的时候便载上“家丁”们的家属。颜家对外公开说法是在云西、云北还有空地,可以安置灾民,对已有几万人、每天还在迅速增加的营地来说,每天减少千把人,根本不算个事。 “家丁”家属们半夜被带上雷泽岛,随后就以每人十亩数量赠予土地,然后是分粮、分种子、建屋子。这些土地全是“劳改犯”们提前整理出来的,不需重劳力就能平整出来,刚好能赶上种第一茬冬小麦。 四万多人一进驻雷泽岛,岛上顿时喧嚣很多;严重失衡的男女比例,也平衡不少。要知道三年后“劳改犯”们是要“解放”的,一旦男女严重失衡,会发生大乱子。 这五千“家丁”,没花一分钱便得到了他们的死忠。土地是这个世界最最值钱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值得拿命去换。家属们的消息自然会被人带回,有了亲人平安、分到田地的回执,“家丁”们的心瞬间就被收拢上来。 五千新“招募”家丁有一千五被带上了雷泽岛,用来替换守岛的两千水军和四十条船。这一千五百人和原先一千水军、三百骑军组成新的“看守”兵团,交由单大、单二负责。四万家属交给颜绍敬,第一时间安排起冬耕事宜。 下岛的两千人、四十条船由沐二郎带领驻到了乍浦镇。汇合两千会水的交州“家丁”,张顺等人都在里面。每船一百,合计四千人,这是颜子卿抵抗倭奴的袖中宝剑。还有一千五百交给冉八等人,刚好凑够五千陆军,因马匹不够,暂时只有五百骑兵,四千五百步军。 为了与官军有所区分,也为了不那么打眼,颜家给每名“家丁”的藤甲外面都套上一袭白色披风。穿在身上即好分辨、又能挡风、还很好看,因军纪甚严,杭州人陆续称呼其“白袍军”。新军大都驻扎于乍浦镇,开始了严苛、繁重的训练。 年近十二月,人流终于开始减少,每日聚拢的流民由最高峰时的一万多,降低到一千。新来的流民第一时间被甄别,随后被送往各自需要的地方。 苏和仲手下的衙役在乡勇们的辅助下开始履职。 “上游工程”在余杭县以西。除杭州府境内,还涉及富春江主流经过的三府和有支流汇入的两府。这次朱子清再不敢出幺蛾子,责令沿岸诸府鼎力配合。新任命的五名中郎将和两名水军将领即将上任。杭州那边此时若搞出动乱,苏和仲死,自己也活不成。 “上游工程”分十几个节点。需要建设的有九个营地,合计十万人。这十万人真正能干重体力活的也就两万,其他都是老弱妇孺。但没有这些老弱妇孺,民工们就稳不下来。所以每个营地一万多,由当地官府派衙役维持,民工们早出晚归、按筹取粮,保证每人都能吃饱饭。 “核心工程”在西湖两岸。如今的西湖变成个大工地,南侧和北侧各有三个巨大营地。每个营地近三万人,北侧九万、南侧九万,合计十八万。十八万人中真正能下重苦力的只有三万多,其他老弱妇孺们敲敲边鼓、干点杂活。 “下游工程”设置在钱塘两岸。钱塘江倒灌问题不能解决,西湖修了也白修。根据颜子卿图纸,钱塘两岸是工程难点。上百条逆向防灌堤画在图纸上,若想造出来,两万青壮合力也需大半年。 就这样,二十万交州灾民、三十万倭患难民汇聚到杭州府,开始这一云梦大陆历史上最浩大的工程。 第111章 此何人哉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整治西湖!?”韩一清坐在主座上,身侧还坐着好几名员外模样之人。 “是啊,提前也没任何动静,突然就开始搞这么大工程,实在让人意外。”说话之人姓王,乃是台州王家一名话事人。据说王家和王植有亲缘,不过没人揭开这层面纱。 “汇聚五十万人,已经到了极限,能赶来的都赶来了,赶不来的也就来不了了。”漳州谢员外答道。 “每天看那姓颜的,拿着玉米、土豆、红薯卖出稻米的价,苏和仲这对师徒真敢干呐!”某粮商恨得牙痒痒。 “能不能让云中城御史参他一本?官商勾结、师徒勾结,损公肥私、钱权交易?”云北行省一名粮商恨道。这次秋粮入库,二两一石的银子没少买,心中焦虑万分。 “没用的,人家卖的平价粮,云中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固本还与他们一伙,参不倒他们。” “他颜家到底多少粮食?每天一船船的往这运,我等吃进那么多还有!好似没个完!”有人问到专业问题,自然要由专业的人来回答。众人看向了坐在韩一清身边的一名儒雅儒生。 儒生姓李名朋鸟,正是当晚在西湖上的兆铭公子。从各人反应来看,对他很是信任。 “各位世叔”李兆铭躬躬身随即开口,说话语气不急不慢:“最近一个半月,杭州粮价因有颜家托底,一直没能大涨起来。 流民那边五十万人口,杭州府出面向颜家购粮,按往年最高价,玉米每石一两五、红薯土豆每石半两,米麦二两每石,每月消耗二十万石杂粮,一万石米麦。 杭州城和钱塘县七十万人口,颜家开仓按市价卖粮,平价米麦按户限购,每石二两二;杂粮不限购,玉米每石一两八,红薯土豆每石七钱,正常消耗每月二十万石左右”说到此处,李朋鸟顿顿。 “如今我等每月吸纳二十万石,加上颜家灾民口粮消耗四十万,合计六十万石,其中杂粮五十五万,米麦五万石!”李朋鸟说完,脸色也不好看。因为吸纳颜家粮食的钱,全是在座众人所出。 “这么算,颜家每月进账,保守估计也有五十万两?”某粮商一听就不淡定。银子像流水般哗哗流进颜家口袋,其中三分之一是从众人口袋里流出的,谁能好过!? “可恨,若没有颜家,官府就只能买咱们的粮。杭州府库里几百万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泉州府库里的,看得见吃不着,可恨!”王员外对颜子卿恨得咬牙切齿。 “颜家到底多少米粮,还能支撑多久?”从秋收开始收粮到现在,各家一直是在往里赔钱。秋粮入库价格便是二两左右,将来若不能在二两五以上价位卖出,根本没赚头。 专业问题,众人又看向李朋鸟:“具内线提供消息,颜家今年入库稻米十二万石、麦子四十二万石、玉米一百六十万石,土豆九十八万石,红薯七十七万石;另外还有不少‘死心眼’的蠢猪,按照往年卖价向颜家供粮,颜家又入库米麦三十万石,杂粮六十余万石。颜家合计有粮五百万石左右!” “啊!——五百万石!”众人早知道这个数字很大,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准确数还是感觉很刺耳。 谢员外在心里默默计算,毫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我们还得填进去多少银子才能掏空颜家库存?”按照现在每月六十万石的速度,还得八个月才能把颜家榨干!灾民们只要稍稍挖点野菜或从外地调粮,就能支撑到明年秋收。 还需要填进去多少银子?这是个让人心痛的数字。 “颜家当然不可能把所有粮调来,往年的一些老主顾还需打点,自身还得消耗,能运到杭州的最多四百万石。所以,我们还得加大吸纳速度。” 李兆铭年龄不如众人,但心性明显沉稳得多,也狠绝得多:“如今每月二十万石的吸纳速度太慢,至少还得翻番。”按李兆铭算,那众人每月还得多掏出三十万银子添颜家的窟窿,颜家每月进账能到八十万两。 “还要出钱?”有的家族已经是在咬牙坚持,前期的购粮和近期的吸纳,让家族捉襟见肘,继续下去,很多人都不知道能挺多久。 当即就有人提出异议,整个会客厅乱成一锅粥。 “诸位世叔!三十万两,我们每家分一分,不会伤筋动骨。每月八十万石,颜家最多撑到明年三月,三月以后,就是我们的饕殄盛宴!当然,这还得有个前提——”李朋鸟微笑着看向王家员外,笑容中饱含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倭乱绝不能停,必须持续到明年三月以后;沿海五府,明年的春耕,也不能有!!!” 这句话没有掺杂任何感情,不激扬澎湃、不恶狠连连,没一个“杀”字,但传到众人耳中却让人遍体生寒。 其中的意味,众人都明白。错过这次冬耕、下次春耕,杭州这一百二十万人需要的粮食就是天文数字。不管颜家有多少粮,都填不满这个巨大的坑洞,最后获得最大收益的,只有在座众人。 但这会引发多大的灾难,有多少沿海居民将在这场浩劫中死去?除了来到杭州的,剩下平民将有多少死于疾病、饥饿和屠杀?倭奴们又将造出多少孽来? 没有人管。大家关心的,只有李兆铭嘴里的“饕殄盛宴”。 “放心!我王家保证,倭乱绝不会在三月前结束!”…… “兆铭,这帮蠢物应付起来是不是很难!?”韩一清把众人送走后,单独留下李朋鸟。 “呵呵,世叔们只是有点心急!”不管心里多不痛快,李兆铭都绝不会在韩一清面前表露出对任何人的不满。在李兆铭的那张脸上,永远都是客气的表情与和蔼的笑容。 “啊呀,兆铭,你真的不错!为叔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寻花问柳,看看我的那几个儿子再看看你——哎!不能比额”韩一清确实对李兆铭有惺惺相惜之感。李兆铭和自己儿子一比,简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世叔太错爱!”李兆铭曲曲身子,任韩一清怎么夸奖,也没看出哪里飘飘然。 “我说的是真话!这次若不是兆铭你的‘驱狼吞虎’之计,那毛海峰岂能被颜家小儿杀死,朱子清那老匹夫的谋划又怎会破坏!”韩一清恶狠狠道:“谁要想断我等财路,谁就是我等杀父仇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那只是赶巧了,还得多亏世叔提前告知的消息!”李兆铭谦虚道:“原本只想二虎相争,让毛海峰和姓颜的争执,失手杀死他,再被我们的人干掉。谁知道发生那等变故,引出后面这许多事端。” “这毛海峰也太不中用!”韩一清抱怨。若颜子卿死于毛海峰之手,那能省去多少麻烦。 “不怪毛海峰,那姓颜的简直——”说到这,李兆铭这样的人都停了下来。回想起当天晚上场景,李兆铭都忍不住头皮发麻。鬼斧神工、羚羊挂角般杀人,有谁见过?偏偏就发生在眼前。那哪里是人,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凶兽。 “那姓颜的喜欢歌伶,原想靠黄莺儿接近他,如今出了这事,恐怕告吹了!”李兆铭眉头紧皱,心底构思着还有没其他办法能实现心中所想。 “没事,等四月过后颜家拿不出粮,我们在杭州城一鼓动,片刻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到时候吃不饱肚皮的灾民,自然会帮我收拾颜家。”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去云州,找颜侯,有了颜家能过活。” “吃他娘,穿他娘,吃穿不够到余杭。金江山,银江山,云州颜侯帮纳捐。”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坑多路不平,世上官吏多如蛀,唯有颜家能护民。” “兆铭,你真的是天才!”韩一清不得不佩服。李兆铭编制的儿歌毫无美感和深度可言,但偏偏就是这种最直白的言辞,才能短时间内在流民中形成席卷效应。李兆铭对人心的把握,可见一斑。 “可惜,那白家老鬼临阵退缩,否则我们的进程还能快一点。”白宗吾的退出,对韩一清、众家族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若不是已投入巨资先期购粮,恐怕不少家族都会退缩。如今众人有船难下,不是每个家族都有白宗吾的魄力。 “无妨!饵已经吞下去,岂能那么容易吐出来?白家先期投入六百多万两购入三百万石米,如今一粒都没流出去,看样子,白老鬼说的话也并不是那么好使!” 李兆铭胸有成竹,和白家大少爷间的沟通,都是他在做,对其人品和贪婪,再熟悉不过。“只要白家不临时扯后腿,这场仗,颜家和苏和仲就赢不了。” “嗯,一切有贤侄在此运筹帷幄,我很放心。杭州这里我们无法久留,辛苦贤侄了。”韩一清把所有事物交给李朋鸟,毕竟合作了很多年,韩一清对李朋鸟的能力,很了解。 “世叔放心!没人能拦着咱们赚钱——”李兆铭笑笑:“所有挡在前面的,我们都会清除掉!” 恭送韩一清离开,李兆铭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上,坐回书桌,再次拿出原先制定好的计划,仔细斟酌,查找有无疏漏。 忙活半晌,只觉身心疲惫,站起身,推开窗户,望着窗外弯月不禁入神,若有所思中喃喃自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既生李何生颜……” 第112章 从容出游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工程进度不错!”苏和仲最近心情很好。元祐帝的评价,第一时间通过叶文忠的信件,让苏和仲知晓。 流民安置有条不紊,紧中有序,已分散到三段工程,十几个营地。在杂粮充裕的情况下,流民们情绪稳定、干活卖力,西湖周边每天挖出近十万方土石,进展很快。 快近年关,杭州城外的难民已不再增加。这次遭灾的近百万灾民,有七十万分散到五府县镇,剩下三十万人基本全在这里。按照颜子卿说法,颜家粮食完全可以供应到来年四月。期间稍微再收购点,坚持到冬小麦上市,完全没问题。 流民营按照颜子卿的管理章程:严禁喝生水、严禁大小便、定期洗澡、得病隔离……管理至今未发生一起疫病;颜家每天从云州水道运来充足粮食,平价卖给官府用来赈灾,民心安稳。一个多月下来,除了几起恶霸欺压良善、小吏克扣粮食事外,难民营竟出奇的平和。 朱子清已经完了,从倭奴再次闹起来,百万民众受灾开始他就已经完了。当今之所以还没拿掉他,只是在等待,等五名北军抽调的中郎将赴任、等局势稍稍稳定下来、等着这场救灾赈民的结果。 一切顺利,朱子清也许还能平稳下台,还有穿“白衣”的机会。若再有差池,当今陛下杀掉的封疆大吏,又不是一个两个。 “何止进度不错,按这速度三月便能把西湖修好!”张袁野和刘开志跟在苏和仲身侧,颜子卿陪同,绕着西湖工地,查看进度。 张袁野非常兴奋。西湖这样的大工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就算大头在苏和仲身上,但自己身为县令,做出的功绩依旧会被世代传颂的。 而且,苏和仲若是政绩突出升官,那自己……想到这,张袁野整个人都火热起来。 “子卿啊,你这部分施工图为何如此复杂,若不要这些旁枝末节,进度岂不还能加快?”刘开志虽然没张袁野那样“豪情满怀”,但眼角的兴奋也掩饰不住。西湖修好,钱塘也是有功的,苏和仲吃肉、张袁野啃骨头,还不许自己喝汤? “额,这是我为西湖设计的景观。”颜子卿的三部分图纸,上游和下游工程都很朴实,以实用为主,西湖主体不同。后世的西湖多美,颜子卿是亲眼见过;此西湖虽非彼西湖,但有更好的条件,凭什么只挖一个水塘。 颜子卿觉得,有了西湖,若无“西湖十景”那和犯罪有何区别?“三位大人,我把未来的西湖美景分为十处,名字暂取为:苏堤春晓、断桥残雪、曲院风荷、花港观鱼、柳浪闻莺、雷峰夕照、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你们看怎么样?” 我们怎么看?三人同时坐蜡:你都把名字取好了,问我们怎么看? “佑之,你那南屏晚钟作何解?”苏和仲记性不好,颜子卿说的太快,就记住最后一个。 “西湖南侧两座小山,一边修座塔,另一边修个寺院。一座取名南屏山,山中寺庙那边的晚课就叫南屏晚钟;另一座塔叫雷峰塔,夕阳落下美景就是雷峰夕照”颜子卿解释完,苏和仲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美景还能自己建? 苏和仲是没去过二十一世纪天朝,三个月时间,白金汉宫、白宫、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狮身人面像,都能 “百分百全景呈现”出来,造个“南屏晚钟”毛毛雨都不算! “那这三潭印月和柳浪闻莺呢?”张袁野惊奇了,美景还能这么玩? “我打算在在西湖外湖西南部建个小岛,名叫‘小瀛洲岛’,小岛和南部水域范围约七百多亩水域,修建水中三塔。月夜里,岛上可观赏月、塔、湖,相互映照,意为‘三潭印月’。” “西湖东岸北侧约50米的濒湖一带容易决堤,那五百多亩地,我打算种植一色的柳树,等柳树长成之后,风摆成浪、柳丝拂面、莺啼婉转、生机盎然,即可叫做‘柳浪闻莺’”。听颜子卿的形容,张袁野想起来都觉得很美,可惜现在还只是挖得稀烂的臭泥地。 “那花港观鱼,是否就是找一狭窄处,以赏花、观鱼为主,待到春日,落英缤纷,呈现出‘花著鱼身鱼嘬花’,我说的可对?”刘开志悟性不错,自动脑补出颜子卿“花港观鱼”的金色特点,收获颜子卿一个“你们很有才”的眼神。 “你那‘断桥残雪’又该作何解释?” “回头北侧修建一段湖堤,将来冬天观赏西湖雪景为胜。落雪之时,是一条雪龙;雪后初晴,日出映照,断桥向阳的半边桥面上积雪融化露出褐色桥面,仿佛白链到此中断,是为‘断桥残雪’。 对了,我家的西席先生还有一部很精彩的小说名叫《白蛇传》,过几天找个刊印社印出来,此桥以后成为我汉人爱情象征,定能天下闻名!” 又是颜府西席?还《白蛇传》?西湖周围所有田地全是颜家产业,为了让西湖扬名,小说搞出来了。为开发自家地产做到这等境地,刘开志终于知道自己和“谪仙”的差距了。 难怪人家八百年一出,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 不知想到什么,张袁野恍然大悟:“那‘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无需说了,那‘苏堤春晓’——” “是的,西湖上南北走向,用淤泥搭出六段长桥,自南向北依次命名为映波桥、锁澜桥、望山桥、压堤桥、东浦桥和跨虹桥。此堤为府台大人所建自然命名为‘苏堤’,此堤跨湖连通南北两岸穿越整个西湖,是观赏全湖景观最佳地点,所有湖山胜景尽收眼底。” “高!”张袁野听完,从内到外只一个字,其他多的话再也说不出,和刘开志一样,他也彻底服了。 “啊!——那怎么好?不好不好!”苏和仲嘴里喊着不要不要,可表情已经彻底出卖了他:眼睛眯得和招财猫一样,整个脸都笑得皱了起来。 “这是杭州七十万百姓、五十万流民众望所归,不是学生主意,府台大人推无可推的!”颜子卿一句话封死苏和仲的“拒绝”。就这样,一百二十万民众的民意就被代表。 听到如此清新自然,巧夺天工的马屁,张袁野和刘开志突然觉得,往日里自己实在太不上台面。颜子卿就算不去科举、不入军队,没有颜家身份,也铁定能做出一番伟大事业。 用三天时间,颜子卿陪同杭州府三名主官把三部分工程全部视察一遍。 眼看着年底,新年就要到来,这样做既是检查工程进度、又督促了官吏,还慰问了灾民。 颜子卿拿出三万两银子置办肥猪和鸡鸭鱼鹅,跟在苏和仲轿子后面抬进营区,让流民们过年能吃得好点。流民们得知杭州知府苏大人前来看望,成片成片跪在地上大叫“青天”。 凡是抛头露脸的场面,颜子卿都不出现。苏和仲三人和灾民间上演着一幕幕“喜怒哀乐”的伦理大戏,代表官府重复讲着一遍又一遍“感人至深”的话语。 但大部分的流民们心里都明白,自己现在还能活着,靠的不是官府、不是衙役更不是苏大人。前段时间口口相传的童谣,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念,因为大家都把它记在心底、刻在脑海。 每天朝留民营里运粮的车、船上插的都是颜家的旗帜;生病受伤是颜家花钱请医生;逢生日过节是颜家派人送来猪羊;颜家还答应:活一干完,所有人由颜家负责安置……百姓的心是亮堂的。 元祐三十七年年底。整个云州在年节的烘托下逐渐安静下来,沿海五府没有再烽烟四起,流民大营内按部就班,似乎再次进入了和平时期,因为倭奴也要过年。 年节前三天,颜子卿的二姨娘颜周氏拿着一封家书,哭哭啼啼跑到颜沈氏面前,见面就跪倒在颜沈氏脚下。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颜沈氏有点奇怪。颜绍成的两名小妾,平日里性子平和、老实本分,由此颜沈氏方容得下她们。今日如此激动倒是有点意外。 “姐姐!家中老父病重,卧床十几日,恳求姐姐让小妹回乡一趟,看看老父!”颜周氏把家信递给颜沈氏,低头垂泪。 按说像颜周氏这等小妾,出嫁以后是不能再回周家的。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颜家在颜子卿执掌下,最近一年虽事情不少,但发展迅猛,颜沈氏心情很好。 所以听到颜周氏哭求,颜沈氏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念在其多年未曾归家的份上,还特意赐予很多钱物,让颜周氏回乡能抬得起头,可说完却没等来颜周氏的答谢。 颜周氏犹豫着抬起头,“姐姐,子贤和玉儿这么大了也从未见过外公,能否让两个孩儿和他们外公见上最后一面?”玉儿是颜子卿大妹,今年刚好十六,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纪。不出意外,明年颜沈氏就该考虑把玉儿嫁出去,好为颜家“拉关系”。 颜子贤没有问题,回去和外公见面是人之常情,可玉儿不同。颜家未出阁的小姐出去抛头露面,着实不妥,颜沈氏犹豫了。 见颜沈氏犹豫,颜周氏愈加急迫的恳求起来。 因颜子卿疼爱两个妹子,一年多来,两位颜家小姐在府中地位提高不少。以前敷衍、糊弄甚至欺压的婆子、丫头们,再不敢拿两位小丫头出气。俩丫头在府中地位,甚至比两位庶出少爷还高出许多。 玉儿和香儿两个丫头也越来越黏颜子卿。和颜子卿在一起,所有不过分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有了困难和疑惑都能在颜子卿这里解决,很快颜子卿比俩人的同母兄长还亲。 想到颜子卿对两个妹子的宠溺,颜沈氏最终还是点了头,只是再三吩咐路上小心。颜周氏家在梦州,需要坐船横穿云梦泽。若是以前,颜沈氏是绝不敢让她们乘船的,不过现在么,自然不同。 年节过完三天,颜家二姨娘带着两名庶出公子、小姐,带着大箱小箱的贵重礼物,从杭州湾码头上了船,踏上了经银江穿云梦泽探亲的路途。 “哥哥,哥哥!——”当日看灯时的师爷模样中年人,拿着一个消息急冲冲跑到山寨的“忠义堂”。 “忠义堂”在汪志伦没有上梁山之前,名叫“聚义大厅”,是云梦泽西部最大水匪“梁山”水匪们聚会、议事、欢庆、出征、颁令的地方。 “梁山”并不在云梦泽中,而是和梦州大陆相连,隐藏在某个山洼里面,所以最是神秘。若是把其当水匪,在云梦泽中寻“梁山”老巢,那是绝不可能找到的。这也是人们的误区:水匪巢穴就该在水里。 “不要急,告诉你们很多次:‘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做任何事要从容不迫!为何老是如此风风火火?你们是想去‘闯九州’怎的?”当日在颜子卿门口摘走灯笼的白面书生,一身儒衣,放下书本,训斥着踹门而进的“加亮先生”。 原来,此人便是名震云梦泽的四大水寇之一,“替天行道”汪志伦。 “哥哥,有杭州的信!”加亮先生按汪志伦吩咐,特意派人在杭州盯着颜家动静,准确的说是颜家大小姐动静,如今终于有了回应。 “什么,回梦州探亲???——”汪志伦接过信还好好地,看完整个脸都变了形:“快,赶紧的!备马、备船——”说完,风一样朝堂外跑去。 “哥哥,等等我!出游要从容呐——” 第113章 王伦在此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从银江逆流而上,行到中途,由支流经拦江岛便能进入云梦泽。冬季的云梦泽湖水清澈平缓,因地处南方,北风吹拂也不见寒冷。 颜骏坐在五桅大船船头,看着云梦泽黝黑的湖水,思绪万千。 身为大管家颜康次子,原本应该是颜家二代主人心腹才对。可随着四年前,颜福带着颜三斤、四斤随当代家主凉州赴死开始,一切便开始改变。是的,赴死!当时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赴死。 当三斤和四斤随家主返回云州开始,一切颠倒过来。颜家所有下人们都明白,未来三斤和四斤中必有一个会接任大管家职务,另一个也会是家主心腹。颜骏和兄长的地位,岌岌可危。 没有办法,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 这次颜骏被颜沈氏派来护送二夫人、二公子和大小姐,心中多少有些失落。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如今三斤掌管着日新月异的乍浦镇;四斤每日跟在家主身边。只有自己和兄长,整天忙着完成那些看似重要,却谁都能做的事。 家主回来后,颜家的改变谁都看在眼里。 以前整天闲着靠出去给人算账、打工为生的管事们,如今各个都掌管着一大堆事。以前十两以上开支都必须经夫人签字批准,如今夫人只过问千两以上收支;以前颜家的关系网虽遍布全州,但主子们出门照样没人搭理,如今一名普通管事便能和县府中官吏称兄道弟;以前……如今,全杭州都得仰仗颜家活命。 有的秘密外人不知道,颜骏多少知道些。两个月时间不到,颜家从难民营中送走了接近五万人。这五万人到哪去?干什么?颜骏不知道。但从颜家每日流入流出的钱、粮、物来计算,颜家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近两月,随着难民日渐增多,颜家乍浦镇也由一个几千人的小镇,变成一个三万人的大工地,人数还在迅猛增长。乍浦地处杭州湾北部,靠海并有一个天然深水码头。 一个多月来,家主为给难民中的老弱妇孺提供炭火,花重金买下云州几个大“黑石”山,甚至徐州那边也有几个巨大的“黑石”矿也被揽入颜家名下。颜家愿意花真金白银购买,自然愿卖者甚多。 “黑石”可以燃烧,但开采成本比木材贵、烧起来全是灰。对满山都是木头的农家来说,没有用处;对习惯使用木炭的商人、望族来说,太肮脏,据说还有人冬日被黑石熏死的。所以“黑石”的使用远未普及,除“黑石”山周围乡民偶尔挖点,根本没有用处。 家主除了免费运送“黑石”给灾民们取暖,还有一小部分运进了乍浦镇。家主说用黏土加白土矿用黑石煅烧能产出叫什么“水泥”的东西,不过好像还没成功,正在所谓的实验中…… 颜骏和兄长都很急,然而没用,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不管谁使用人,都喜欢使用身边人,能力差点可以“培养”,了解和忠心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无论是千古一帝还是县城小吏,没人能逃脱“任人唯亲”四个字:任何时空、任何人,只要是人就不能例外——不相信这句话的,都是傻笔。 甩甩脑袋,颜骏叹口气,若当初追随家主去凉州的是自己—— “骏哥,骏哥,水匪——”瞭望台上,一名小厮大声呼叫。颜骏心里一紧:距离梦州还有两天路程,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可不能出事。整条船一共只有三十多人,大多只是水手,只有不到十人是家丁。 颜子卿庶母、庶弟回乡探亲,自然无需委派太多人马护送,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再蠢的蟊贼或颜家的敌人都不可能把主意打在这几人身上,因为这样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对颜家也造不成任何损害,却只会彻底激怒颜家。 可是,家主的庶母、庶弟若是遭遇不测……急促的尖哨响彻大船,水手们加满帆妄图逃离,家丁们翻出刀枪皮甲,紧张的看向来者。 “快,快跑!”颜骏命令家丁和水手们一起上浆划船,但心中已经做好最坏准备:跟来的水匪船只是速度最快的二桅梭型船,速度快、载重轻,云梦泽里没人能跑得过它。 水手们的惊呼,早就惊动了颜周氏。问清楚发生了什么,颜周氏吓得面无人色,搂着女儿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颜子贤也好不了多少,从小到大没出过家门,胆小怕事的性格、涉世不深的经历,都让其手足无措。作为男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母亲、妹妹身边,偶尔透过船舱看看外面,再白着脸缩回来。 听家中书童、小厮、管事们说大兄在北边怎么杀、怎么砍、怎么威震天下,确实很痛快;从堂兄堂弟哪里得知杀水匪、捡人头,确实很过瘾;可有些事临到自己头上才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道上的朋友,我们是云州颜家的船!船上都是颜家的人,没有红货……”船舱外传来颜骏和水匪们递话的声音:“……今日众兄弟给个面子,翌日我颜家必有厚报——” “报你吗个头,今天你家爷爷连船带人全都要”话声刚落,就传来接帮的声音。紧接着,打杀声、撞击声、嘶吼声、痛苦声此起彼伏,混乱无比。 “骏哥,骏哥你没事吧!”“龅牙!” 舱外的每一声惨叫,都让颜子贤心脏一缩,更别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和妹妹。 “你们这群弱鸡,接不下你家黑爷三招还敢丢人现眼,嘿嘿!小子,再挡黑爷的路,一刀砍死你!”颜骏等人明显支撑不住,三十多家丁遇到更多更彪悍的水匪,眼看就要完蛋。 “滚开,让黑爷看看船舱里有什么好货!哈哈哈哈哈——”听到这话,颜子贤差点晕过去。可惜,人不是想晕就能晕的,他依旧很清醒,只是手脚不听使唤。再看颜周氏和玉儿,紧紧捂住嘴,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砰!!!——”主舱大门被一脚踢飞,就在颜子贤三人即将绝望之时,门外突然又传来声响: “老大,老大又有船过来了——” “快快住手——梦州岳阳府王伦在此,谁敢撒野?” “在哪?我看看!我愣你吗的,哪里又蹦出来的船?” “老大,不好,是岳阳府王家的人!”“老大,是名震天下的王伦王公子,怎么办?”“老大!” 颜子贤三人在舱内不知发生何事,但至少外面有突发情况,这就意味着事有转机,不管怎样也比刚才强。对颜子贤来说,保住一条命。对颜子贤的妹子玉儿来说,这突然出现的“王伦王公子”,无疑就是天神下界拯救自己出火坑的“及时雨”。 “黑厮,吃我一拳!” “哎哟!这大汉太生猛,撤退!”“风紧,扯呼——”“撤了!”“快逃——” ……半柱香过后,一名眉清目秀,皓齿朱唇的俊朗白衣儒生走进船舱。儒生没看到颜子贤,进舱后稍一寻找,最后一双眼睛火辣辣落在颜周氏怀里的少女身上: “夫人、小姐,受惊了!梦州岳阳府王伦来迟一步,小生有礼了!” …… 接下来自然是一方感谢、一方谦逊的时间。 来自岳阳府的救命恩人、岳阳王家的嫡长子,王伦王公子被留在船上。颜周氏吓破了胆,颜骏和另外七名家丁身受重伤、不能理事,接待王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颜子贤身上。 拜见过颜周氏和玉儿小姐之后,王伦守礼的退出船舱,但他那一袭白衣飘飘的英明形象,已经彻底刻到了情窦初开的玉儿小姐心上。 交流之后,事情很巧。王伦正打算回岳阳老家,和颜周氏三人要去的襄阳府顺路,于是两方自然而然合二为一:王伦吃住到颜家船上,王家的船跟在后面。 “王大哥,没想到你还有举人功名!今科再继续科考么?”只用了半天时间,天真率直的颜子贤和新认识的王伦就开始以兄弟相称,王伦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颜子贤的高度信任。 “贤弟,以你的聪明才智,下一科肯定比为兄强的!对了,为兄在岳阳府家中,正好有一副你最喜欢的前朝梦真先生真迹,有机会我取来送你!”王伦气度很好,往哪一坐,就给人“应该坐在那里”的感觉。 “啊!兄长家真有?”颜子贤很惊喜,“梦真先生老家岳阳府,我就说,岳阳应该还能找到先生真迹的!” …… “夫人,小生家中父母俱在……还有一名亲弟……在岳阳府有良田千倾,也算积善人家……” “哦,小生已有举人功名,上科因病未能参加会试,这科自然是要参加的……” “小生尚未婚配……” “颜小姐有礼了!……说起来我还去过你们杭州府的,上次元宵佳节……对啊,就是我,我就是摘走哪盏花灯的王伦……小姐记性真好!” “我最仰慕的词人是女中豪杰、前朝‘千古第一奇女子’、‘易安居士’林清照……什么!小姐也喜欢?……当然,令兄颜侯爷小生也是极其钦佩的……” “小姐喜欢刺绣?呀!巧了,这次我船上正好有一批从蜀州买来的蜀绣,我马上与小姐取来……不麻烦不麻烦……” “我喜欢什么?除了诗词歌赋,骑马射箭、打猎划船都是很喜欢的……有机会一定带小姐尝试一番……” 两天后,船靠码头,颜骏等人赶紧送去治疗。王伦护送着颜周氏一行朝襄阳府行去,一路无微不至、体贴入微,但凡颜家人有任何要求,王伦都第一时间满足。甚至还没脱口而出,王伦就已经会意,备的妥妥帖帖的。 待到行至岳阳府,颜家三人还得往前走,两方人马就此告别。 “王大哥,再见!”颜子贤泪花涟涟和王伦依依惜别。 “再见!”王伦和手下们骑着马,看着颜家一行人越走越远。 眼珠子盯着早就消失的人群,王伦喃喃自语:“放心,一定会再见的……” 第114章 有朋远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和“梁山”的王伦哥哥殷勤满天飞、如火如荼讨好颜家三口的火热不同,今年的杭州很安静。 原本该张灯结彩的正月,明显没有往日的喧嚣。合该喜气洋洋的春节,因城外难民汇聚,粮价、物价飞涨,让气氛减弱了几分。高门大户也不敢太过张扬,只能关起门来大鱼大肉。 颜家照例拿出大量钱物、杂粮,赠送给孤寡、老幼,今年额外加了一种东西:黑土。往年杭州城是没有“黑土”的,只因挖掘、运送的成本太高,不值当。今年颜家大规模开采,让阴冷的寒冬多了一丝热乎气。 颜绍恭去了雷泽岛,把颜绍敬替换回来过年。据颜绍敬所说,今年秋粮入库,一百五十万石,当然,大部分都属于骑卒们。增添四万多人后,雷泽岛今年冬天种下了一百二十万亩冬小麦,大部分是骑卒和水军们的,只有少部分是颜家的,其他一切正常。 杭州这边的灾民已经不再增加,往雷泽岛的输送也就停滞下来。灾民们都是有丁口可查的,大量消失明显会被有心人探知。 珍宝岛那边的鸟粪陆续开始起运,每天大量的“化肥”通过风云集这个中转站,被运往云州颜家所属的下田,虽然木薯对土壤养分需求不高,但化肥撒下去,终究是能增产的。 拦江岛那边最近陆续好几股水匪打算“搬家”住进去,被颜家水军清剿,又多出几百“劳改犯”,只要官府存在,水匪这种东西是根本剿不完。 风桥镇那边没能重建起来。倭奴在泉州府闹的实在太厉害,加上风桥镇人口损失严重,只能暂时维持,明年再说。颜子云也撤了回来,看起来成熟许多:经历挫折是锻炼人的最好方法。 对普通大户来说,过年前是最忙的时候,但对颜家来说,过完年依旧很忙。 年前,颜沈氏从颜康那里接过账本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账本上写的。往年的颜家,天天算计着过日子,紧衣缩食到了年底才能有十几万两银子结余。今年的数字……这还只是颜康手里这本,颜福手里还有另一本。 “儿哪,要不我们把欠韩白两家的两百万两还了吧?”颜沈氏终究是传统思想,欠别人钱,一晚上都睡不着。颜康、颜福也看着颜子卿,只要颜子卿一句话,马上颜家就不再欠外账。 颜子卿自嘲:和他们比自己算是心黑手毒。仁义礼智信的年代,比起后世真就是纯净的天堂。曾几何时,借钱的甚至要跪在地上才能要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用,母亲!合约上写清了明年归还,就是明年,咱们要遵守约定!”把提前还钱说成不守约定,颜沈氏和两个老人看着颜子卿,无话可说。 “三百多万两银子,怎么才能花光?”颜子卿自言自语的话,听得颜福和颜康面面相觑。听颜子卿语气,说得好像是三千两。以两位老人贫穷的想象力,这确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颜沈氏好一点,毕竟出自沈家。对于颜子卿的所有决定,她都无条件支持。 绝对信任,让她有些盲从:挣不挣钱、挣多挣少其实无所谓,最关键是颜子卿决定的事,她都支持,因为这个家终究是属于儿子的。 就算是败家,也只能由颜子卿来败。 “去看看云梦俩州哪些地方有好的白黏土矿、石英矿,徐州雍州那边的黑土矿、白土矿;交州那边出产木材的山林、花圃;对了,云梦泽那边的云梦石也多买些回来! 最好赶在三月前完成,不用太计较价格!三月后西湖完工,流民们没活干,要找活!” 在颜子卿心中,钱就是用来花的,花出去才是钱,花不出去只是银色的石头。颜家手上的钱大多都是银票,区区一张纸,让颜子卿有种随时会真变成纸的假象。 只有花出去,变成真正的矿山、森林、花圃和田地才能产生价值,因为钱是没有价值的。 说起西湖,颜沈氏满肚皮执念:“儿呐,西湖边上那二十多万亩膏腴,真的换出去?”那二十多万亩肥沃到极点的水田从天而降,这是颜沈氏一辈子做梦也不敢想的。 但还没落到手里就要被颜子卿换出去,颜沈氏想起来就心疼的五脏俱焚。 “那二十万亩地太扎眼了,娘!西湖完工之前必须转手出去。”人在见到极度渴望的东西面前,往往会失去理智,颜子卿庆幸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云梦人,否则也难以拒绝这个诱人的毒饵。 西湖一旦梳理完成,沿岸所有膏腴归属颜家的事马上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只有多拉些人一起“上船”,才能真的确保颜家的利益。“换地的事,现在就可以进行,云东、云南的下田优先!”云西、云北民间已经被韩、白家划拉过一遍,大块抛荒的下田估计不多。 “是!少爷,到底花多少?”颜康是大管家,一辈子大多数时候只负责攒钱,不负责花钱,面对三百多万两银子的“生意”,实在拿不定主意。 “全花光!”如今光是卖粮食一项,颜家每月收入都在五十万两以上,比抢钱都快。 “全——花光。”三百万两银子能买来多少矿山、林地、苗圃,颜康疯了也想不出来。要知道,这个年代的所谓矿山、林地不是按储量来交易,是按面积来买卖。 因不能产粮,官府的税也少,山地的价格基本比下田还便宜。黑土矿山多少还好点,白土矿、石英矿这种能让粮食绝收的山地,价值低到难以想象。 “云梦石拿来干啥?”颜福问到。云梦泽湖底遍地是云梦石,虽形状各异,偶有人采出观赏、装饰环境,但价格便宜,并不值钱。 云梦石,又名窟窿石、假山石。分水石和干石两种。水石是在河湖中经水波荡涤,历久侵蚀而缓慢形成的。岁久被波涛冲击,产生许多窝孔、穿孔、道孔,面面玲珑,形状各异,姿态万千,最能体现“皱、漏、瘦、透”之美,其色泽以白石为多,少有青黑石,黄色最稀少。 好的云梦石可谓千姿百态,异彩纷呈:或形奇、或色艳、或纹美、或质佳、或玲珑剔透灵秀飘逸;或浑穆古朴超凡脱俗。在这个时空还没形成规模性的园林建造,云梦石的价值,远远没有开发出来。 “给老太君、母亲修园子!”颜沈氏听完眉开眼笑。既然颜子卿这样说,颜福自然马上派人去办。 “少爷,要多少?”云梦石说白了还是石头,又沉又不值钱运起来很是麻烦,还只能用大船装,颜福故有此一问。 “有多少要多少!” “……是!” 年节初七刚过,颜家负责摸查、谈判的管事们便四散而出。依照颜子卿的命令,朝云州、梦州、徐州、雍州、交州那些产量巨大,挖掘方便的白土、黑土、黏土、石英矿跑去。 勘查、联系、谈判,由高层拍板、签订契约……在颜家不把钱当钱的情况下,三个月时间完成二十多桩交易,除部分属于大族的矿藏因扯皮没能买到手,其他位置稍微好点的矿山都归属颜家。 三百万辆纹银消耗一空,换来的是两百多万亩林地、花圃和二十多座矿山,其中大部分银子都花在了前两者上。二十多座矿山还不值五十万两,加上原先颜家固有的,各类矿山有近三十万亩,三十多座,只不过暂时没人挖掘,无法开工。 正月初八开始,西湖边又开始热火朝天,流民们再次开始清淤、筑坝;颜府内也热火朝天,有客人来了。 同时到颜府的客人有三群、不约而同,竟在同一天到达。 早上到的是亲戚。表弟豆豆,大名沈丛文的表弟,带着表妹沈嫣来看姑母了。美其名曰来看姑母,表妹沈嫣看到颜子卿的第一眼便挪不动步子了。“表哥,你还记得我么?” 摸着良心说,表妹真的不丑,而且很温柔、很端庄、很小家碧玉,典型的贤妻良母,可颜子卿总感觉怪怪的:一听到表妹、嫣嫣二词,就想起慕容复和王语嫣。 沈嫣胆子很小,在颜子卿旁边根本不敢抬头:“表哥,近年来你做的诗词,每一首我都能背得!”别的不说,光《雨霖铃》就是一百零八首啊!!!颜子卿坐蜡了。 “表哥,上次我托大哥给你带的香囊,你为什么不要!”话还没说上第三句,小姑娘就有泪奔的势头,幸好这时候颜沈氏出场,借此,颜子卿赶紧逃走——是逃走。 如果说表弟、表妹来的还算正常,宋家的宋大少爷来的就很不正常。绍兴府就在云东,杭州府西南,一天的路程抬脚就到。百花城离杭州多远?初八赶到,宋大少还没过年就被赶出家门? “宋兄,你这是离家出走?”颜子卿就纳闷了,这年代哪有正月初八就赶到别人家里的?连倭奴都知道:要闹,也等到元宵节后闹。 “离家出走!呵呵!”宋师承叫颜子卿一句话差点呛死。一个哀怨的眼神丢向颜子卿:“云中城正月十五不是有花魁大赛么,我带弟弟们和一些至交好友过来看看!” “交州百花城没有么?”“有,档次低啊!”“哦!” 宋师承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亲弟、三个堂弟、表弟和几名好友。按宋师承想法:就算“拉皮条”,也要拉的专业点,至少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吧,来了就多住几天!” “嗯,就等你这句话!”这次是颜子卿被呛到了。 第三群客人下午到来。说是群,是因为真的是一群。 一群骏马,一千多匹,是伍祐送来的;一群中郎将,除刘廷、邓子龙两个玩水军的,其他五个步卒中郎将全来了;一群女眷,伍云易的妹妹伍云禄陪同方惋惜来看凝斋书院。加上家丁、亲随、亲兵、丫鬟、小厮之类,林林总总好几百人。…… 第115章 谁坐第一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戚元俭、伍云易、麻贵、李子茂和卢堂五人年前接到兵部行文,年前赶到京师。这个级别是够不上当今亲自接见的,兵部尚书会见之后,命令五人火速南下。 刘廷、邓子龙隶属水师,直接赶往隶属水师驻地、云中城下属县城申城。申城在杭州北面,因此无需至杭州。 伍云易五人沿运河南下到银江后,原本该直接去云中城找朱子清报道,但伍云易提出往杭州一行。伍云易带着女眷、赶着骏马,直接去云中城会被人当成傻子。 兵部给的时间是一月底前到任,时间充裕。而且五人初来乍到,有伍云易的关系,能搭上颜家这样的地头蛇,绝对于抗倭有益。特别是戚元俭,将来还要背靠杭州府吃饭。 而且,众人都没见过名扬天下的花魁大赛。若是能看看云州的花魁表演,也不枉来此一趟。若是去云中城早了,朱子清让离开,走是不走? 于是众人一拍即合,掉头朝杭州而来。 这也能看出军人和文人区别。换文人,知道颜家和朱子清关系,绝对是死也不会来杭州;一众中郎将不同:老子爱和谁交往,甘你鸟事? 合上伍祐的信件,颜子卿叹口气。“儿行千里爹担忧”,伍云易性子,当爹的再了解不过。和打了鸡血的伍云易不同,伍祐这种一辈子军伍的老油条,一生都泡在营盘里,什么烂事没见过? 南方的倭乱为什么几十年不断?只因为南方兵弱?以伍云易莽撞性子,说不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没颜子卿照看,当爹的能放心!? 颜子卿没说伍祐在信上写了什么。就算没有这封信,颜子卿也决不能放着伍云易不管。在晋阳,无论伍祐还是伍云昭都没少照顾颜子卿。别的不说,光凭方鸣石和方惋惜的关系,颜子卿也不能坐视。 伍云禄和方惋惜自然有颜沈氏和颜二妹招呼,加上表妹,后宅热闹无比。 男人们,自然由颜子卿招待。 地点设在拜月楼。但凡有引发误会的可能,颜子卿都尽量避免。和苏小小的八卦,杭州城满城飞扬,颜子卿尽量减少旁人闲话的机会,这样对苏小小好。 颜子卿很少请客。自从上次被颜子云几人拉到拜月楼后,就再没来过。颜子卿一行的到来,麽麽喜出望外。有机会讨好颜子卿是意外之喜,若是颜侯一高兴,做出几首诗词来——麽麽明显想多了。 因来得及,提前没预约,当颜子卿提出要最大包间、请柳霜霜等人唱曲时,麽麽又显出了尴尬。 “该不是府台大人又在隔壁吧?”颜子卿很少开玩笑,但这次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看麽麽难看的表情,颜子卿感觉见了鬼了。 城外五十万灾民忍饥受饿,城内七十万百姓嗷嗷待哺;物价飞涨、人心不稳;倭乱横行,官场混乱;作为知府,这得多大的心才能在正月初八跑到花坊来听小歌、吃火锅? 见不见面?颜子卿觉得,苏和仲再大的心,这个时候估计也不愿看到自己。就像后世在娱乐场所看到上司搂着小姑娘一个道理,你若跑上去叫领导好,回头保准被整的满头包。 其实颜子卿冤枉苏和仲了,准许颜家来客,就不许苏和仲来友?可惜,没人能站出来解释。 “如花、如玉、如霞、芙蓉、凤姐……快来接客了!”“麽麽——爱药哦,客官你们来了” …… 严格说,拜月楼的饭菜是真的不错。 若想花坊开的长,除了名声响、姑娘靓,饭菜味道也得棒。小盘四个:炝虎尾、炝班肠、二龙抢珠、长鱼羹;中盘四个:乌龙抢蛋、翠珠鱼花、翡翠烧麦、水晶肴肉;大盘四个:龙凤呈祥、松鼠鳜鱼、沙锅野鸭、清炖蟹粉狮子头。 每俩人一个小方桌,十二个菜放得满满当当。城外有灾民,颜子卿不想浪费,但没有办法。有的时候,人吃的不是东西,是脸面。 八个小桌、围成一个大圆。交州八人占四桌,以宋师承为主;宋师承很谦逊,把主位让给了五名中郎将。 五名中郎将首位就有点怪。按说职位相同,该以年龄排序。卢堂四十余岁,面白长须,温和儒雅,年龄最长,本该坐上首,可偏偏坐了第二;麻贵出身固阳麻家,世代将门,三十出头、正当壮年,长得粗豪大气、浓眉大眼,坐了第三;伍云易第四,和麻贵坐一起;戚元俭比颜子卿还一岁,妥妥一个白面鲜肉,坐了第五,和颜子卿表弟沈丛文凑了一桌。 坐第一的是李子茂。认识李子茂的人不多,可其父李汝契却是天下耳熟能详。李汝契以一介布衣之身,官职一品大将军、燕国公,镇守天云关二十年保其不失,是当世唯一非世袭国公,说是今夕大汉第一武将也不为过。 可即便如此,也轮不到李子茂坐首位。论家世,麻贵、戚元俭都是世袭,远高于众人;论老爹,伍祐也官至一品、军功封侯比李汝契只差一线;论资历,卢堂从军二十多年,从大头兵一步步上来的。李子茂凭父荫升官……还就坐了第一位。 李子茂马脸丹凤眼,身材魁梧、浑身肌肉,却摆出一副稳重大气的斯文样,坐在那貌似沉稳有度,不知到底在学谁! 当然,今日能坐在此处的五人绝对没有一个是废物。卢堂、麻贵不说,就是最年幼的戚元俭,继承父亲职位后,两年来在天云关一线也立功无数,绝对当得起青年俊杰称呼。 颜子卿独一桌,不动声色、没问原由招呼众人座下。五人有了默契,那么肯定中间发生过什么,自己是主,众人是客,桌上绝不是打听的好时机。 如花、芙蓉一众美女小娘进来后,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除颜子卿外,每人身边坐了一个,既是倒酒、也是陪酒。只有颜子卿一个人,酒杯、碟子和碗筷都让四斤换上了自带的,看得宋师承等人一阵无语。 拜月楼柳霜霜、薛涛涛二女不在,自然有二线歌伶前来吟唱,走来一名二九少女,怀抱琵琶,盈盈坐下后,平复下紧张情绪开口清唱《蓦山溪》:“江天霜晓,梅粉参差吐。剪剪暗香风,自吹到、瑶台仙路。辎軿缥缈,昨夜出蓬莱,云鬓薄,月眉纤,元是飞琼侣。……知书识字,书带先生女。来配计然家,货财等、封君千户。谷量牛马,更用斗量金,年不老,富无穷,常作蟠桃主。……” 汉人的酒桌,一般是用来拉感情的,不会谈正事。有美人、有美酒、有美曲,颜子卿频频举杯,杯杯酒尽,三五个回合后,众人便脸红耳酣起来。 颜子卿的酒桌上,既有文人又有武人。文人们在一起通常谈诗词歌赋,武人们在一起通常谈行军打仗,文人和武人在一起谈什么?还可以聊女人和事业。还没喝到位,聊女人还有点放不开;聊事业,正事是不能在这谈的,倭乱、灾民是可以聊的。 “我就纳闷了,倭奴就那么几万人,没马没甲的还不能同时上岸,咋就几十年都搞不定!”李子茂一张口,顿时引起众人关注。 “官军无能、官倭勾结;走私严重、民生凋敝!”宋师承身边一名白面儒生引起颜子卿兴趣。和宋师承坐一起的不是几个兄弟,而是好友。 此人姓曲名东流,交州百花城名士。除他以外,其他几人具是交州大族子弟,唯有曲东流是平民出身,可见此子能力。若没有过人本事,是不可能和宋师承结为好友、坐到一起的。 曲东流十六个字道出倭乱核心,深得颜子卿心意:前八个字是现状、后八个字是原因,字字珠玑。 “什么官军无能,我看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李子茂说这话的时候,满脸不服气:“北军入伍之时还不一样平民子弟,见见血就是天下精兵,我看是云州这里当官的太无能才对。” 李子茂这话一说,伍云易和麻贵马上点头附和。卢堂捻着胡须没说话,戚元俭脸上写满:我赞同!不过含蓄的没表示出来。 “那可不一定!”宋师承觉得李子茂恐怕犯了颜子卿当初一样的毛病,苦口婆心提醒:“云州富庶,当地人没人愿意当兵,兵备松弛不是一日两日的原因,所谓将官无能一说——” “哎!我不同意!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兵好不好全靠将来带”李子茂无礼打断宋师承的话,至于宋师承想表达的意思,半点没往心里去。 宋师承也不是老好人性子,该说的老子点到为止,你爱听不听。就像当初对颜子卿一样,我说到位了,你要不听被人搞了,谁也别怨! 见李子茂反驳,宋师承笑笑,端起酒杯呡一口,不再说话。 “你们云州人真是挫,几万倭奴就搞的沿海大乱,百万平民流离失所。若是我们北军,岂容倭矮子们猖狂……”李子茂吧唧吧唧说个不停,宋师承等人渐渐有点不爽,但人家说的是云州,与交州无干。 沈丛文很不爽,但人言轻微。自己秀才都不是,人家中郎将,地位和表哥齐平,哪有自己插话余地。 颜子卿有点清楚为何这货坐第一的原因了。这货能不能打不知道,看伍云易不争不抢却也不算服气的样,应该和伍云易差不多,就算强也有限。 李子茂能排第一,恐怕纯属因为他的性格和那张嘴:才说几句话,这货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仇恨。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但用不同方式说出来,结果是不同的。 李子茂扯淡半天,看附和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记起:今日来杭州是拉关系的,不是来砸场子的。终于止住自我发挥,端起酒杯开始喝酒。 大家也感觉到了不对。跑到人家家里做客,总不能净挑人家不爱听的说吧! 于是,气氛再次转到喝酒话题。 第116章 再遇佳人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酒桌上么,不熟悉的人坐一起,几杯下去自然就熟悉了。几杯共同科目下肚,个别酒量大的就开始不安分起来。颜子卿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明显不像是能镇住场子的角儿。 “颜侯,十九岁军功封侯,您为当时第一,我敬你一碗!”李子茂把杯子换成碗,对于二十多度的水酒来说,一碗半斤多,也不算少。 面对李子茂意味声深长的眼神,颜子卿笑笑,换成同样的碗,遥空一碰,干了。 伍云易眼神一亮:“颜兄,我也敬你,来换大碗!”在晋阳,能把伍云易治得服帖的人不多,颜子卿算一个。吃了无数亏,这次他打算在酒桌上找回来。 “盛饮!”酒到杯干,颜子卿笑笑再饮一碗。 麻贵最是爱酒,北方的酒浆大多苦涩辣口,哪有这南方好酒清冽甘醇,几杯下去后也感觉不过瘾,换成大碗:“颜侯,麻某也敬你一碗!” “麻兄,请!”颜子卿再干一碗。 卢堂和戚元俭比较本分,感觉轮番上阵有点欺负人;可另外三人已经敬了,自己等人敬是不敬? 宋师承八人也看出武将有“带头闹事”的意思。颜子卿好心请吃饭,你丫装什么大尾巴狼?除曲东流,其余七人出身没一个低门小户,顿时都不爽,特别是宋师承好心被当驴肝肺之后。交州众人对视一眼,眼珠子转转。 “咳咳!”宋师承表示有话要说:“我们自交州来此,不知道北方和杭州喝酒的规矩。一个一个敬,敬来敬去太麻烦。我们交州人爽快,喜欢一起喝!”几名武将一听:麻卖披,是说我们喝酒不爽快? “行酒令各地有异,文武也各有不同,众口难调。佑之既为主人,我建议请佑之念和酒有关诗词,念一句大家一起喝一碗,念不出来佑之一人喝。谁喝不下了自己认怂,大家觉得如何?” “好!”“不错,我看行!”“这样敞亮——”交州众人大声附和。 连“敞亮”这样的词都从交州众人嘴里冒了出来,五名武将还能如何? 颜子卿没想太多。主人么,必须要把客人陪好。叫倒酒小娘给大家换大碗,斟满酒,举起大碗对向众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两句诗念完,喝一碗,斟满。众人举碗一饮而尽。 “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第二碗喝完,再斟满。大家再次一饮而尽。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第三碗,颜子卿喝干,交州众人满饮之后,齐刷刷放下碗表示喝多,认怂不能再喝。有两人确实有点醉酒模样,但更多人笑呵呵看着对面。 ……五名中郎将顿时发现上了当:酒场上文人可以不要脸皮,武人不行。刚才还前仆后继的敬颜子卿酒,现在不喝了,认怂?接下来还好意思再敬?五人对视一眼:文人,太特么毒了。 ……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请”第五碗,能陪着一起喝的只有李子茂、伍云易和麻贵。卢堂、戚元俭退出“战斗”,低头认怂。 ……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第七碗颜子卿一口闷完,再次找回在晋阳和兄弟们一起大碗喝酒的感觉。 宋师承一脸佩服看着颜子卿,没和颜子卿“往死里”喝过,今天才知道,上次在西湖,颜子卿是手下留情的。麻贵放下碗,战死。 ……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兄请!云易,喝不下了?”颜子卿一句话差点把伍云易气死,不过确实喝不下了,战死。 …… “李兄,我们还喝么?”颜子卿十碗下肚,脸上渐渐红霞升腾,在众小娘眼中愈加“娇艳”欲滴。刚才十句诗歌,句句精妙且都与酒有关,记下来绝对是个好噱头。有机灵的,借故跑出门,拿起纸笔赶紧往纸上抄录。 “还——不喝了吧!”颜子卿对李子茂有了新认识:这不是个一根筋通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麽麽,快,颜侯又有诗词出世了!”小娘这么一叫,麽麽惊喜连连。 拿起小娘们汇拢在一起的纸签,顿时脸垮了下来:“……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诗都是好诗,可就没有哪四句能凑成一首。望着空余残羹冷炙的桌子:“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能不能有一首完整的?” 接下来几天,颜子卿和几名堂弟子风、子云等人分头陪着众人在杭州游玩。 说游玩不准确。颜子卿带众人参观了凝斋书院。方惋惜在方鸣石塑像下肝肠寸断不提,两个女孩和交州来客都非常喜欢书院环境,于是接下来几天吃住在书院里面。 武将们对书院没兴趣,祭拜过方鸣石之后,参观起西湖工程。几个难民营全跑了个遍,既算是游览杭州,也是在了解民情。灾民来自沿海五府,几乎包括云州东南所有地方,调查研究再合适不过。 这个年代,随便找个山沟湖湾都风光无限,自然景色对众人来说没半点吸引力。用两天时间游过杭州城,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三。 众人要去杭州,颜子卿自然是要跟随的。就算没有众人,就光是家里的表妹,颜子卿发现自己必须出门躲几天。 看花魁大赛,女眷们实在不适合跟随。除了当天喝酒的十五人,家丁、护卫、小厮,好几十人浩浩荡荡朝云中城而去。苏小小正好也要参加这次比赛,受颜子卿邀请坐上了颜家的车。 一天多相处,苏小小随和的性子和高深的才艺很快便受到众人喜爱。不光交州八人,五名中郎将也对苏小小赞不绝口,仿佛花魁夺冠如探囊取物一般。 众人正月十四来到云中城,云中城早已客满为患。二十四府花魁齐聚云中城,从初十开始,就算是三流客栈也家家爆满,连最低级的铺位都订不到,但这对颜家来说不是问题。 云中城就有颜家开的客栈。抱月楼,最豪华酒楼之一,位于最繁华街段,是颜家和云中城本地大户卫家合伙所开。颜家四成、卫家六成股。正月初九,颜子卿派人向抱月楼传递消息:正月十四到十六三天全楼歇业,颜家包了。 一众人连带家丁都住进抱月楼,吃住全包,个个喜笑颜开,庆幸找上颜家。若自己跑到云中城来,搞不好得露宿街头。 正月十五当天,众人晚晚的起床,早早的吃午饭各奔东西。武将们要去找朱子清报道,绕道云中城没有问题,到了不去请见上司,那是态度问题。 苏小小要去晚上比赛的胜棋楼熟悉场所。胜棋楼与其说是一座小楼,不如说是一个巨大园子。二十四府加云中城,二十五名花魁齐聚园内大比。胜棋楼为二十五名花魁各留一个雅间,这次众人有机会进园听曲,还托了苏小小的福。 颜子卿和宋师道、沈丛文等人无所事事,自然就近游览风物。胜棋楼和抱月楼都在莫愁湖旁边,租条游船绕湖游玩,不用走路便看完云中城最美风景,再是惬意不过。 莫愁湖位于位于云中城中心,有“江南第一名湖”“云中城第一名胜”、“云中城四十八景之首”等美誉。因“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得名。 整体面积五千余亩,湖面三千亩,周围湿地两千亩,湖心绿地两百亩。莫愁湖千年以来盛极一时,堤岸垂柳,海棠相间,湖水荡漾,碧波照人。四周楼、轩、亭、榭错列有致,赏河厅、水榭、光华亭、曲径回廊等掩映在山石松竹、花木绿荫之中,楼台十余座。 湖心岛两百余亩广植树木,竹林、黑松、无患子林、毛白杨。建有水榭、待渡亭、六角亭、湖心亭等建筑,还有十余家云中城顶级大户在湖心修有避暑别院,错落有致、美轮美奂。 人云: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魅力非凡! 和众人想法相同的游人同样很多,满湖飘满巡游的大船。不用说,大部分都是打算晚上参与大赛的贵客。 十余人围坐船上,炭炉上温着酒水,谈笑纵论。其实现在是一年四季中最不适合游湖的时候,气温寒冷,树木凋敝,揽胜多过观景,心里都在盼着夜晚快点到来。 行至下午申时之际,离早饭(午饭)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众人早已肚皮空空,是时候回去吃晚饭,坐等盛宴。 就在众人参观完湖心小岛归航之际,颜子卿透过游船窗口惊鸿一瞥:一道久留于脑海的倩影瞬间划过眼帘!好熟悉!!! 颜子卿猛然起身,走到窗口再次朝远处游船望去,远处停靠在岛边的游船缝隙间,一位蒙面女子、端坐船舱的身形隐约可见。 “船家,靠岸!”刚划出十几仗的船家儿赶忙重新划回去。不等船停稳,颜子卿一个纵身跳上岸,朝远处疾行,边走边打招呼:“宋兄、诸位兄台,丛文你们先行返回!一位老友,我去看看。狼嚎你送大家,四斤跟来。”话音未落人已不知去向,四斤赶忙跟上。 明知现在不适合走,可无论如何还是想去看一看,看看是不是她……留下满船人不知所措,豆豆放声大喊:表哥——你跑了,我们怎么办? 第117章 命星降世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在这刻心中挂念谁  漫长夜是否笑着而睡  下雨天  可影响你情和绪  唯愿我是每步贴身伴随——又是这一段。颜子卿甩甩脑门,怎么又是这一段? 这首以前最喜欢的歌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每次都没有任何预兆。 怎么突然就冲了出来?不像是往日表现——船上留下的人怎么办?真是她见了面怎么办?说什么?说句“好巧!”合不合适?乱糟糟的头绪驳杂涌来…… “颜公子?是您?——”一个惊喜的、夹杂着意外的稍显沙哑的声音打乱颜子卿思绪,一张梦中出现、即便隔着面巾也无比清晰的脸出现在不远处,隔着几颗柳树、腊梅朝颜子卿打着招呼,正是前些日子在杭州见过的萧如秀。 只见她发束“惊鹄髻”,绾成元宝高高髻起,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穿天蓝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下着翡翠撒花白绉裙,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站在一株腊梅树旁,人比花香,浅笑嫣然。 “好巧!”颜子卿说完,只觉得好生尴尬。早知道就编点别的,可惜已经没了时间。 “好巧!”萧如秀说的很自然。萧如秀身后还有四人,两男两女,俩女是丫鬟年岁不大;俩男一个四十余岁,看似管家模样,还有个约七八岁,脸色蜡黄,枯瘦如柴。 萧如秀回过头,与中年男子低语几句,男子低头称是,躬身带着男孩转身离去。看颜子卿傻傻站在原地,萧如秀盈盈走近,两名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颜侯爷,妾身有礼了!”走近颜子卿身边一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萧如秀向颜子卿蹲个福。面巾上,一双大而有神、水汪汪的眼睛,似笑非笑挂到颜子卿身上。 “啊!那是你的——”颜子卿指指走远的小男孩!上次在书院,颜子卿就知道萧如秀已经成婚,还是寡妇,这事萧如秀提到过。可孩子这么大,却是没能想到的。 “额,那是我小叔,是亡夫二弟!”知道颜子卿误会了,萧如秀淡淡一笑。 “哦!以为是你的——”颜子卿摊开手,“你还没回徐州?怎么在这里?”这才是心中最想问的。 萧如秀轻轻点头,显然知道颜子卿会这样问:“我夫家就是云中城卫家,卫家和颜家还有合作关系呢!”这么一说颜子卿就明白了,如今众人住的酒店大头还是卫家的。颜家和卫家合作多年,自己竟不知道这层关系,当然,现在知道也不迟。 “那你又怎么在这!哦,对了,今晚花魁大赛,苏姑娘也来了!”萧如秀掩面轻笑,弯月般的眼睛更是眯成一道缝,没有嫉妒,只是充满打趣之意,意指颜子卿是来给苏小小助威的。 “几个好友要来,就陪着来了。”没解释太多,颜子卿觉得萧如秀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人。自己和苏小小的“浪漫情史”如今在云州人人皆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越解释越黑。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微风吹过,阵阵腊梅香随风轻摆。冬日的湖边还是有点冷,虽然颜子卿也穿着紫貂皮披风,阵阵凉意让其打了个寒颤。 “咱们就这样站着说话?”“咱们坐下说话?”两人竟不约而同道出彼此心声。 “啊哈!——”一笑掩饰尴尬,颜子卿在前,萧如秀在后,一同朝几十丈外一座凉亭而去。亭子四周有片翠竹,遮掩了凉亭三面,坐在里面没那么冷。 走进凉亭,颜子卿为萧如秀清扫干净一面凳子,自己坐到对面:“你怎么又出现在这?也是来游湖的么?” “我们卫家在湖心岛有个别院,旁边就是!”说完,纤纤玉指朝百丈外一出绿瓦红墙小院点了点,哪里应该是卫家产业。 “哦!——上次在杭州照顾不周,还没带你们好好玩玩就走了,实在失礼。” “照顾挺好的,就是最后那晚有点吓人!” “那是遇到倭奴,没刹住火气!下次当你的面,不这么粗鲁,至少不吓着你!” “我不是胆小怕事的女人!小时候爹爹和阿娘不再了,都是我一个人睡” “对了,你上次跟我说你是不祥之人,能跟我聊聊你的事么?” “你那么忙,有时间听?你好像还有同伴等着你!” “前几天忙、过几天也忙,今天来云中城就是来听你讲故事的,你说我听!” “那故事就长了——” “那就慢慢说……” 这一开口,就忘却了时间流逝。 说起萧如秀,命运确实令人惋惜。萧家嫡系长房长女,七月十五鬼节当天出生,据说出生当天天雷滚滚、阴风阵阵。接下来三岁丧父、七岁丧母,一弟一妹也相继夭折,由其叔父当今萧家家主抚养成人。 还未长成便克死全家,在族人当中声誉可想而知。虽亭亭玉立、俏丽无双,但“不详”的名声让其到了十八岁依旧无人敢娶……直到卫家前来提亲。 说起卫家也是悲催。卫老太爷白手起家,年不过四十已是云中城首富,可谓人中豪杰。可命运多舛:不知是早年做事太过狠辣还是商场之上过于阴鸷,长子卫伯道、次子卫仲道全都幼年夭折。 天命之年,眼看后继无人,心急如焚。最后在高僧指点下,抛弃部分有伤天和产业,修桥铺路,专做善事,终于把三子卫叔道养育成人,四子卫季道也长到五岁。 可先天不足难以后天弥补,卫叔道和卫季道具是从小体弱多病,不管吃多少补药、请多少名医全都难以根治。卫叔道拿药当饭吃长到十八岁,整日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眼看身子越来越羸弱即将一命呜呼之时,有人出了个主意:冲喜。 云中城大家族都知道卫少爷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姑娘往火坑里推。可是以卫家财势,冲喜也不能随便找个村姑应付。于是卫老爷便把主意打到了外州,正好萧家…… 此事卫家做得很不地道,萧家明显吃了亏。萧家人吃亏却没有办法,谁叫收了卫家海量彩礼,但老天爷却看不下去。事实证明,萧如秀的命比卫叔道硬。成亲当天,卫叔道刚把头磕完就一命呜呼,洞房都没来得及进,婚事当场变丧事。 这还没完。卫老太爷受不得这个刺激,三月后也跟着一命呜呼,全云州哗然……半年后卫家小女,卫老太爷留下年近3岁的女儿病逝……一年后卫老夫人随夫而去,卫家除了最小的卫季道,满门不存。 眼看着卫季道枯瘦如柴、整日里和痨病鬼一般摇摇欲坠,这次萧如秀是彻底没人敢“惹”了。 “西域高山雪莲、北地千年人参、南海万年龟甲、人形首乌灵芝,根本不知道吃了多少,普通的黄精、石斛、阿胶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当饭吃,可四叔还是日渐萎靡下去,这让奴家如何是好!?”萧如秀的哀叹,颜子卿没法解决。 外伤也许还能帮着拿主意,遗传或慢性病,颜子卿只能陪着萧如秀一起干瞪眼。 听完萧如秀的故事,不信鬼神的颜子卿都有点头皮发麻,妥妥的天煞孤星模板。看着萧如秀落寂的眼神,安慰都不知从何处入手。 “你几日几日出生?”既然有人信命,那就从命格开始。 “七月十五!”萧如秀没想到颜子卿会突然开口,沉浸在悲伤中还没清醒,该守秘的生辰脱口而出。 “哎呀,对了!——”颜子卿一惊一乍,萧如秀不知发生何事,哀伤自怜的气氛清扫一空。 “我太阴命格,水潭桂萼、太阴居子,九月初九阳极阴生男生女相;而你七月十五太阳命格,日照雷门、天梁同度,阴极阳生女生男相!我这么说你可明白?”萧如秀摇摇头,表示不明白。萧如秀眉毛偏粗,眼睛很大,鼻子直挺,下巴略平,在女子中确属于英挺范畴。 不明白就对了。颜子卿乱编,自己都不明白,萧如秀怎么可能明白。至于说为何能能编出来,三问九经中《天问》一书中,相关内容有的是。 颜子卿看着萧如秀渴求的眼神,细细解释“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天生大富大贵,金蟾望月贵不可言。命星降世,你父母弟妹伴世之后,重归天庭再化星辰;而你,若遇到命格比你强的人,从此旺运,这么说你明白?”至于谁的命运比她旺,颜子卿没说。 昧着良心编到这个份上,萧如秀若还不信,那是天意,非战之罪。 “真的,我爹爹、阿娘他们不是被我克死的”萧如秀声音颤抖 “那当然!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世间不详之人有三’之说了?” “嗯,记得!一辈子都记得!”“那你还戴着面巾做什么?” “戴面巾不好?”“不好!” “那我摘下来!”柳叶细眉牵云鬓、两湾酒窝似清泉,颜子卿不是没见过美女。网络科技的时代,所谓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也只是一张图片而已。可面前的女子,就算只淡淡一笑,却总能让自己失神。 见鬼,春天到了? 摘下面巾,气氛愈加暧昧,两人在丝丝寒冬中,竟完全感觉不到冷。只不过这时候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也只能尴尬下去,毕竟谁都不愿先提出离去。 “咕——咕!”颜子卿的肚皮打破沉默,好似要帮其缓和这尴尬气氛,效果完全相反。 “哈哈,早上起得晚,就吃了一顿!” “噗嗤!——”萧如秀掩嘴笑起来。虽然没笑出声,但能看出笑得很开心。“到了云中城我算地主,怎能叫贵客空着肚子,贵客这边请——”说完,起身朝游船走去。 “冬季莫愁湖银鱼肥美,你请我吃鱼?” “咦!颜公子对吃食很有研究嘞!” “别颜公子,叫我子卿,我叫你如秀。” “有人时也这样叫?” “随你心情。” “对了,刚还说到吃,我这辈子爱好不多,除了看书、骑马、打猎、钓鱼、锻炼身体,剩下就是吃,你呢?” “看书、下棋、弹琴、刺绣,嗯——种花,你来的不是时候,等海棠花开的时候,这里可美了。” “下次再来!你也去杭州,带你好好玩玩!” “嗯!对了,刚一直在说我,你从小到大都做了什么?” “读书、杀人!两辈子都是。前半辈子读书,为父母、为家人、为自己;后半辈子杀人,为亲人、为国家、为民族!” “还两辈子,谁能知道前身的事?” “我就能!” “骗人!” …… 第118章 文青公子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莫愁湖银鱼严格说应该叫云梦泽银鱼。长约七至十厘米,体长略圆,细嫩透明,色泽如银,因而得名,俗称“面丈鱼”、“ 面条鱼”。与白虾、白水鱼并称“云梦泽三宝”。 只因莫愁湖四周的名楼,千年以来留下无数涉及银鱼的诗句,故此莫愁湖银鱼名声在外。 银鱼体形细长而洁白如银,肉密无刺且滋味鲜美,有鱼类皇后誉称,古称脍残鱼,又称“鱼参”。经过曝晒制成的银鱼干,色、香、味,形经久不变。曾有“分明数得脍残鱼”和“银花脍鱼肥”等诗句流传。 因时间原因,颜子卿只吃到了银鱼汤、银鱼丸、银鱼春卷、银鱼馄饨四个银鱼菜,还有一盘白虾、一碟白水鱼干,这是萧如秀游船上厨师调制的常备菜肴,再要吃更多的,只能去酒楼。 即便如此,颜子卿也吃的肚子滚瓜溜圆。萧如秀只进了小半碗米饭,便放下碗筷看着颜子卿吃。没有初次吃饭的拘束、没有假装斯文的客套,吃了一碗又一碗。每次吃完把碗递给萧如秀,萧如秀转身乘饭再递给颜子卿,接着吃再乘……一切都那么自然。 吃过饭从人们收拾完碗筷,一杯秋茶递到颜子卿面前,清香四溢。 “再有半个时辰花魁大赛就要开始。你,你还不——”萧如秀打破散发茶香的沉默,颜子卿眯着眼睛,还在品味清茶的苦涩和甘甜,萧如秀要添加各种辅料,被颜子卿制止,就爱这种纯净和清淡。 “不去了,又不是没参加过!”颜子卿说的很随意。歌伶们唱的真的很出彩,但那是在安静平和的地方。人山人海、嘈杂无比的地方,还唱什么歌,听什么曲。 “噗嗤!”颜子卿懒散无赖的表情再次逗笑萧如秀,“你不去可以,我却不能不去!” 看颜子卿不明白,解释起来:“这次云中城花魁,是我卫家一名远方表亲,名叫卫沅青;大赛是云中城五大酒楼老板出钱资助,卫家还有一票,奴家可不能不去!” 原来是要去给云中城花魁助威,颜子卿深感花魁大赛的影响力。且不说那个叫卫沅青的本身能力如何,光是身后这波商人,实力就不可小视。 “那捎我一个不碍事吧?你们卫家花了钱的——” “嗯,当然!可你不去杭州那边?” “那边人太多,没位置!”“油嘴滑舌!” 当卫府大管家,也就是下午带走卫季道的那名四十多岁男子卫孝,赶着马车停到船头时,等到的不光萧如秀,还有和萧如秀并肩而立的颜子卿。 看主母嘴里的“颜公子”和主母并肩,打算一起上车的时候,卫孝没敢吭声——因为颜子卿的衣着和气质。 一身青色儒衣虽不是绸缎,但做工之精细、花纹之精美,比很多绸布还费力;腰上青色玉带、两块玉佩和头上一块束发宝玉,一看便不是凡品,至少卫家没有。身系一挂紫貂披风,顾盼之间没半点桀骜之色,却又仿佛看不上任何人。 既然姓颜,自然和云州颜家撇不开关系。是颜家哪位公子,卫孝没资格问,但颜家眼下在云州是什么情况,卫孝明白得很。至于说没联想到颜子卿,是卫孝没敢朝那方面想。如今全州都知道韩家、白家正在和颜家“掰手腕”,争第一,颜子卿本人自然是要在杭州坐镇。 对于萧如秀,卫孝的心情是极端复杂的。坊间的流言蜚语,卫孝不想去信。但几年间,三少爷、卫老太爷、五小姐、老夫人相继离世,要说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但萧如秀进门后为卫家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老太爷走后,云州的“恶狼”们无不对卫家庞大家产垂涎欲滴,若不是萧如秀借助萧家勉力支撑,如今的卫家早就不存在。 四少爷卫季道,这些年在萧如秀的庇护下,躲过了多少次生死危机?无数人盼着他死,因为只要他一死,有人能再娶了萧如秀,卫家庞大的产业马上就会改姓。所以对萧如秀态度,卫孝说不清、道不明。 打开马车门,卫孝正打算叫丫鬟扶一下主母,马车底座很高,中间还有两格木梯。 “手给我!”还没开口,卫孝就见到“颜公子”平摊着手放到马车门边,三个字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啊——”啊了一声,卫孝也就不说了。只见萧如秀已把白玉般的芊手放到那只大手上,一拉,上了马车。只不过,昏暗的光线中,卫孝没注意两只手在接触瞬间,都在发抖。 “走啊,还愣着做什么?”马车里传来“颜公子”声音。卫孝没注意什么时候那位公子已经钻进马车,和主母坐在一起。 “额!是!”本着下人的一贯原则,没有问,卫孝带着满脑子迷糊爬上前座,马车缓缓朝胜棋楼行去。 胜棋楼,顾名思义便是有人下棋的地方。相传本朝太祖尚未登基之时,经常和文人清客、座下大将在此下棋,此楼由此得名。但真正让胜棋楼扬名的,还不是太祖下棋典故,反而是楼间一个个楹联: 楼中尚有英雄像;湖上空怀儿女情。 世事如棋,一局争来千秋业;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天下春。 王者八百年,湖山具有英联气;春光二三月,莺花合是美人魂。 君臣相悦,遑论输赢,谁谓开国帝王,笑把湖山当孤注;儿女多情,易生悲感,愿祝凝妆少妇,饱餐风月不知愁。 和杭州的花魁大赛一样,此时的胜棋楼外早就搭满了大小灯棚,既是为了过元宵,也是为了这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入内名额有限,若不是参赛州府宾客,有钱都进不去,所以大家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过瘾。 酉时将至,一盏盏绚烂迤逦的花灯绽放在胜棋楼内外,灯火通明,各路嘉宾纷纷入场。 胜棋楼被分为楼上楼下两层,各有十余个房间。云州二十四府加云中城,小州穷州府在下,大州富州在上,阶级差距显而易见,就连州府之间也不例外。 二楼最正中房间是朱子清包厢,旁边便是云中城隔间。萧如秀和颜子卿进入隔间的时候,正好和另一名宾客同时赶到。 “哎呀,徐公子,您终于来了!”三人同时进门,里间四名员外打扮之人却同时朝那名三十余岁、两鬓含霜的儒生行礼,随后才随便和萧如秀打个招呼,可见此人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如何。 几人顾着和徐公子打招呼当头,萧如秀把几人情况简单介绍给颜子卿。 “徐公子,今晚全靠您了!”这位身体溜圆、五官发胖的是刘员外,家中主营酒楼、绸缎生意。 “今夜徐公子自当大发神威,帮沅青姑娘把其他府花魁打压下去!”这位脸色发黄的张员外,家中主营酒楼、瓷器生意,明显对卫沅青带有很高希翼。 “徐公子才华盖世,定是无虞!”这位尖嘴猴腮的是濮员外,家中主营酒楼和粮食生意。 三人嘴里的“徐公子”正是朱子清座下幕僚,云州神童、家喻户晓的徐文青。听到三人的刻意恭维,徐文青没半点开心或激动,只是拱手道谢。眉宇间一抹掩不住的愁绪,把额头挤出一个“川”字。 “咦!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最后一人注意到颜子卿。此人皮肤黝黑,叫郑员外,家中主营酒楼、饭店和布匹生意。 “他是——”“萧佑之”颜子卿接住萧如秀的话,一个瞎编的名字脱口而出。 萧如秀白他一眼,只能把话硬接下去:“他是我徐州表亲!” 徐州表亲?四名员外互看一眼,顿时不再那么淡定,把放在徐文青身上的眼光放到了颜子卿身上。 做工考究的青衣儒衫、珍贵异常的玉带、玉佩、束发宝玉,高端大气的紫貂披挂,眉目如画的顾盼间仿佛睥睨当世——此子是谁?就像黑暗夜空中的萤火虫,颜子卿只要站在那里,总能吸引众人目光。 徐州萧家,众人都知道。世代和皇族联姻,贵气逼人。眼前的人可不正是如此。 “萧公子,老朽……”“萧公子你好……”“……”又是一堆客套,颜子卿用比刚才徐文青还敷衍的态度,应付完面前几人,朝萧如秀座位走去。 卫家出钱最多,但几个主位中最好的位置却不是卫家的。相反,最边缘那个,才属于卫家,只因卫家来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颜子卿在萧如秀带领下,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坐到最中间主位上。萧如秀示意,卫孝再搬来一张凳子放到一边,靠在颜子卿身侧,就似陪衬一般——亦或是妻子? 看颜子卿招呼都没打完就径直座到最中间,众人哑口无语,连一贯眼高于天的徐文青都甘拜下风。 众人看看云州闻名、桀骜不群的徐文青,再看看坦然安坐、目无众人的萧公子,突然觉得徐文青也不是那么“吊”。人,就怕比,相较之下,徐公子原来还算和蔼可亲的。 “萧公子喝茶!”卫孝端来一个茶碗放到颜子卿面前,刚才还“颜公子”,现在变“萧公子”,卫孝满头雾水,一肚子问题闷在心里。 “我不用别人的茶碗喝茶!”颜子卿微笑着拒绝,无奈看着萧如秀,只向一人她解释:“从小养成、上辈子就有的毛病!” “可你刚才——”想到颜子卿晚饭时吃了好几碗饭,自己递过去的茶也喝得很顺畅,萧如秀面如红霞,心中弥漫着丝丝甜蜜。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卫孝,去取我的茶具来!” “喏!”卫管家掉头出门。空余满屋子人尴尬坐在位上,面对小厮们递上来的茶杯,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第119章 大赛开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云州花魁大赛,光是参赛者便有二十五名之多,自然不能像杭州那般分三轮,轮番上阵。 多年传承自然有其约定俗成方法:第一轮轮番演出自选拿手曲目,成绩前十六者进入第二轮。第二轮开始由总督出题,根据第一轮排名成绩头尾两两配对,淘汰一半剩八人;后面依次类推决出花魁。 但和府里的有几点不同:一是第三轮结束后的四人便有资格参加神京大赛,所以第四轮开始只为荣誉而战;二是投花人名额每州四个,云中城五个,合计一百零一人;三是第二轮开始歌伶们是两两对决,第四轮开始又同场竞技,但至少要获六成花朵才算获胜,这也是为选出当之无愧的花中之魁。 “铛!——”一声惊锣,全场肃静,万众瞩目的云州花魁大赛正式开始。 第一轮是自选曲目,但尤其关键。自选曲目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是自己首唱。什么意思?颜子卿的《春江花月夜》乃苏小小首唱,苏小小就能凭此曲演绎,别人不能再唱;一百零八首《雨霖铃》乃睢阳书院学子首唱,那今日花魁们便都不能唱。 于是,平日里能得到一些鸣州诗词的歌伶们便具有绝大优势:一首人尽皆知的好词和一首名不经传的词曲,引起的共鸣是绝不相同的。 锣声刚落,抓阄排第一的金华府“花芳”兰菱姑娘悄然上台,吟唱其去年得到的一首好词《女冠子》: “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佑之呢?还没回来?” 宋师承和颜子卿关系较近,询问着四斤。杭州府的房间内,除交州八人和豆豆,只有四名前来投票的杭州士绅和戚元俭、伍云易。 卢堂三人已经连夜打马南下。上午被朱子清接见,朱子清极热情,基本算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就一个要求:三天内到任。 此刻的朱子清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云州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其激烈反应。看其坚定态度,即便很渴望,麻贵三人愣是没敢提出“留一宿,明日再走”的请求。 三天到驻地,麻贵稍好点,李子茂和卢堂百分百要跑死几匹马才行。 “少爷遇到点急事,赶不回来,宋少爷和几位将军多多包涵!”颜四斤哪敢告诉几人,颜子卿是因为“泡妞”才回不来。只能不清不楚、含含糊糊的应付着。 “佑之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支援?”宋师承了解颜子卿。不到逼不得已,不会丢下自己等人。至于说是为了女人放自己鸽子,宋师承第一个不信:自己妹妹那么漂亮颜子卿都不动心,怎么可能。 “支援?不用了,宋少爷!”四斤面色古怪:这种事,怎么支援!? 二楼最中间大厅,朱子清愁眉不展坐在主位。两侧还有几名师爷、清客模样人氏,看朱子清兴致不高,俱不作声,和整栋楼的欢快气氛格格不入。 对朱子清来说,哪里还有心情出席这种场合,若不是为了向外人展示自己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今晚的大赛,早叫他人代替。 五名北军中郎将已经报道,马上到任,可朱子清更加焦虑。陛下之所以至今还没动自己,并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在等:五名北军最强中郎将朕都给了你,若是还肃清不了东南,呵呵! 这个结果,想起来就叫人不寒而栗。 对于五人到底能不能打胜仗——朱子清根本不报希望。云州兵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官帽,该怎么办? “总督大人,第二轮比赛,您看出什么题目好?”大赛负责人,一位民间士绅跑到朱子清面前,低头询问。 “你看着出吧!”朱子清还在想脑海中的事,随口一句话差点叫人晕在当场。这种事也是能随便的?全云州百姓都在看,就跟后世奥斯卡颁奖典礼一样:看着颁? “东翁,此题还得您来出!!!”一名师爷赶紧过来。朱子清这段时间遇到的麻烦,师爷们都清楚,可惜帮不上忙。雅事,朱子清要这样随意,明日便会贻笑大方,士林名声还要不要? 士林名声?朱子清知道师爷心意,不过实在提不起兴趣。脑袋都快没了,谁他么还顾得上名声:“元宵词,不限曲目,未曾传唱过的即可!接下来都这样,别再来烦我!” 不是首唱,是未曾传唱——意思便是必须新作的!这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组织者再不敢停留,赶紧逃离。留下,朱子清要发什么邪火,落到自己头上找谁哭去? 与之相反,朱子清隔壁的气氛就“相当热烈”。 颜子卿占了最好的位置,不管不顾坐在中央。萧如秀侧坐一旁,忙乎着料理桌上的水果,放到颜子卿面前盘子里。其实萧如秀是在使坏:明知道颜子卿晚上吃了不少米饭,可偏偏神差鬼使恶作剧般把水果不停朝颜子卿面前递。有时候,处于某种状态下的男女,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虽是冬季,南方的水果还是不少的:苹果、枣、柑橘、草莓、梨、柚子、石榴、马蹄。其实这种场合下,水果都是摆设。这么紧张的比赛,谁会朝这些常见瓜果看上一眼?可偏偏这对男女注意力全都不在舞台上: 一个剥、一个吃;一个削成块、一个放进嘴,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管萧如秀削出多少水果,颜子卿都第一时间吃完,像个无底洞一样,深不见底。 其他四位员外坐在两边,默默相对、无语凝噎:是多没见过水果的人,才能在这种场合、这种气氛吃的如此坦然、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肆无忌惮?吃个水果能吃得让人敢怒不敢言,也没谁了。 若不是颜子卿表现出来的气势太惊人、太“惹不起”,四人恐怕早就有人站出来了。生意人么,大多以和为贵,不到逼不得已,实在不愿得罪谁。 眼看这对男女光顾着吃,不理他人。卫沅青又没上场,四人开始自动没话找话…… “这个唱的不好,远不如沅青姑娘!”“这个曲子太差,有点吃亏!”“这个还不如刚才呢!”“蝶恋花还能这样唱,也算标新立异了,不错不错!给朵花!”“这个……” “哎,徐公子,今晚您准备了几首元宵诗词?”胖胖的刘员外刚如厕回来,赶紧凑到徐文青面前,向他通告着“有心人士”打探出来的好消息——朱子清的题目已经传了出去,整栋楼好多包间都在开始酝酿,或回忆、或新创,开始为第二轮做准备。 “一首,怎么了?”徐文青好奇问道。 “恐怕不够!今晚题目就上元词,不限曲目。沅青姑娘若想进第四轮还得两首!”刘员外把题目一泄,徐文青顿时认真起来。徐文青对风花雪月诗词涉猎不多,日常的积累也多以抒情、写实为主。 “云州花魁就别考虑了!听说杭州颜侯爷到了此处,如今就坐在杭州府包房里,同来的还有一大群人,你看,苏小小上场了,《春江花月夜》——”说话的是张员外,好像还是个“颜迷”。 “还有九江府那边也来了不少人;扬州府四大才子全来了,上次就是他们以多欺少,联手对付徐公子的。”三年前花魁大赛,扬州府唐博虎、祝希哲、文征仲、徐昌国四名才子联手,力压徐文青帮扬州花魁夺冠,被扬州人引为佳话——云中城百姓自然是不爽的。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做不出力压群雄的诗词,就是输!”徐文青没赞同郑员外的开脱,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显得洒脱大气。 “杭州怎么了?颜子卿又怎么了?”濮员外插了进来。此人家中经营粮食生意并投入其中,对近来粮食价格极其关心,颜子卿近几月的动作,明显叫其不满。 “他颜子卿也是人,难道就不吃不喝高人一等!”提到颜子卿二字,萧如秀终于停止和水果较劲,抬起头捉狭的看看颜子卿,还故意眨眨眼。 濮员外看忙活半天的男女终于停了下来,还看着自己,竖起耳朵,不由得更加得意。世家嘛,相互间的龌龊比商人多得多。小时候你抢我一块糖、我给你一巴掌就能结一辈子仇。看这位“萧公子”的样子,明显对颜子卿充满兴趣。 “我看呀,他颜子卿就是沽名钓誉!好好的诗词,凭什么说是西席们做的?那就是做贼心虚,若真有本事就站出来,整日里缩在后面算什么事——这位萧兄弟,你说呢?” “濮兄,留口,小心祸从口出!”郑员外比较厚道,开始劝阻。刘张二人面色古怪:就算真这样想你也别说出来!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夺口而出,教我们怎么接? “打打杀杀还凑活,他诗词确实不行。往日里说自己不会作诗,都是真的!”萧佑之此话一出,其他几人都兴致勃发:莫非这位萧族公子,知道什么内幕,能爆出猛料!? “几位!背着他人谈论是非,乃小人所为!”徐文青一眼瞪过来,刘张濮等人赶紧把好奇收起来。 “他颜侯再不行,至少救助无数交、云流民百姓,百万人因此得活。若再要搬弄是非,莫谓言之不预!”徐文青此话一出,相当于彻底把话掐死。谁要再说下去,难保今日话题不传出,濮员外悻悻闭嘴,其他几人面色各异。 “我说的是真的!”颜子卿看着萧如秀的眼睛。 “我们继续吃水果吧!”…… “好像不是我们,一直是我!” …… 第120章 随你随意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么快?第一轮就结束了!”颜子卿示意萧如秀停下,摸摸肚皮实在有点吃不下。二十五位各府花魁轮番上台后,嘉宾们手里的花朵也投了二十五轮。大多歌伶的花朵都在半数左右,有好些名声不小,但临场发挥不好的歌伶都在淘汰之列。 “花形古逸雯、花刁鲁瑶依、花悍曲华裳、花冤苏樱雪、花慈楚萤萱、花骨柳瑟舞……都淘汰了,真是可惜!”刘员外胖胖的大脸挤在一起,每念一名歌伶的名字,都肉疼一回,看来此君也是流连花丛的老手。 第一轮结束。云中城的“花慧卫沅青”只排第四;第三是“花怜苏小小”,第二是九江府“花侠风九娘”;排第一是扬州府“花影白馨儿”。第五是…… 第二轮开始,第一个上的便该是白馨儿,第二个是排第十六位的歌伶,以此类推。且不论诗词档次,但以美貌、歌喉和唱曲排名,白馨儿名至实归。 见萧如秀停下“毒手”,颜子卿终于歇了口气。放眼朝下一望,扬州府白馨儿已经怀抱琵琶,朝大堂正中间走去。《思越人》: “紫府东风放夜时。……十里月明灯火稀。……凤凰城阙知何处,寥落星河一雁飞。” “文青先生,沅青姑娘的第二首准备好没有?”刚才徐文青已经把第一首抄录下来,由刘员外派人送了过去。对这种热心帮助花魁的事,刘员外总是这么激情似火。 “今晚崔家、王家开了盘口!”张员外也带进来一个“劲爆”消息。每届花魁大赛,总有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开盘口赌博。根据花魁们实力不一,盘口不同,每次都有无数人参与。 “白馨儿三百赔一,排十五那个我看看——一赔三十,我都忍不住买了十两,这要是爆冷门就好了!”张员外翘着山羊胡,美好的憧憬着近乎不可能的事。 结果没爆冷。白馨儿词曲很炫,作词人扬州府唐博虎,稳中求进,先拿到八强的入场券再说别的。 同样,第二轮没人敢疏忽,从第二到十五,竟无一个爆冷,前八获胜。 刚才颜子卿还在为那名叫风九娘的女子能排名第二感到惊奇,可当此人词曲一出,颜子卿便知道,第二绝不是侥幸。风九娘长得顾名思义:飘逸、英气逼人。手抚瑶琴,高声弹唱《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风九娘的声音大气、空灵,听了让人心旷神怡。 这首词的档次,明显高出今晚颂唱的绝大部分词曲。比起苏小小吟唱的《春江花月夜》也许差了一线,但和其他相比,绝对能进前三。要知道第一轮个人弹唱的,都是最近几年耳熟能详的镇府词曲,第二轮能超越第一轮,可见其作者功力。 “《永遇乐》出自九江府‘明月公子’!”报名小厮待风九娘唱完后,解开谜底。 “明月公子?什么时候九江蹦出个叫‘明月’的公子?”刘员外自认对云州名士都很熟悉,可“明月”二字从未听过。 “萧公子,您看这首词做的如何?”也许是先前对颜子卿的看法有相似之处,濮员外明显对萧佑之有了一定好感,认为有一定共同语言,开口询问起来。 “一般吧!”颜子卿此时没空,因为萧如秀看眼窗外、看眼水果、再看向颜子卿面前空了的盘子,抿着笑,貌似又想使坏;颜子卿看着萧如秀的芊手、看着盘子、再看看自己肚皮,最后看向萧如秀眼睛……忙成这样,哪有时间去分辨诗词好坏? “额!一般。”濮员外“额”完就没有以后了。这样的词,你说一般,接下来让人如何接话?其他几人都知道大族公子的习性,也懒得计较,也记住了“一般”。 第三人是苏小小,这让颜子卿多分了点心到下面。今日苏小小打扮以纯白为主,淡妆素裹,清新雅致,缓步走上台前。《传言玉女》:“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铜水依旧,潮生潮落。……离愁聊寄,画楼哀角。” 这首恐怕是交州士子写的。交州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大兵压境,人心惶惶 ,苦中作乐,苦何以堪?反应到诗词上也体现了出来,颜子卿听完便有此感慨。 “此曲为交州宋师承宋公子所赠!”报名小厮念完,一片哗然。宋师承是谁也许有人不知,但“百花公子”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去年中秋过后,《水调歌头•把酒问青天》几乎成了画舫酒楼必点曲目,当日“葬雪公子”和苏和仲斗诗一事也暴露出来。虽然最终输给苏和仲,但孔安国的名声反而愈加响亮,愈加坐实天下“四大公子”的实至名归,连带着宋师承名号也水涨船高。 “西有凉风、东有月,南有百花、北有雪”,如今这四句戏言,不知何时竟已经成了众人尽首肯、广为传唱的一句话。 “百花公子,怪不得!”郑员外对这首词的意境很认同,忧国忧民、情趣高雅,脱离了一般“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范畴,他很喜欢。 “萧公子,这首又如何?”濮员外又询问起颜子卿意见。 “意境还行!”颜子卿笑笑。郑员外开口闭口“百花公子”,若是宋师承在这,不知会不会翻脸? 意境还行——那就是说除了意境其他都不行!?刘张等几人再与人为善,都有抽人的冲动。人家天下“四大公子”做出的词,到你嘴里就一个“意境还行”?实在懒得说话,众人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出场的自然是属于云中城的花慧卫沅青。因相隔有点远,相貌如何看不通透。但卫沅青一身淡青、身材窈窕,应该是名出色的美女。 轻抚瑶琴,卫沅青朱唇轻启《古蟾宫》“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听元宵,今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那里有闹红尘香车宝马?祗不过送黄昏古木寒鸦。诗也消乏,酒也消乏,冷落了春风,憔悴了梅花。” 这一首比刚才宋师承那首更加写实:往年元宵节热闹、欢乐;今年元宵节冷清、愁怨,国家衰败,百姓生活每况愈下——这是直接朝官府脸上“啪啪”的动作,当然智者见智,看听众们怎么想。 词曲没完,小厮还没唱名。濮员外突然转过脸,朝向颜子卿:“萧公子你品品,这首词又如何?”不知为何,其消瘦的脸上带着几许玩味。 “词还不错,意境差些!”颜子卿随口回答,没注意其余几位员外欲言又止的诡异表情。 “额!?不知意境差在哪里?”一直沉默、当着小透明的徐文青徐公子终于张了口。刚才半晚上都在梦游,这次好像突然来了点兴致。 “太过悲观?”颜子卿用银色小叉子,叉起玉盘中萧如秀刚剥开的石榴,一个个放进嘴里,连核带果子一起吞掉,偶尔和萧如秀对视一眼。萧如秀眼望窗外,手上动作却没停,继续剥着石榴籽,然后放进颜子卿盘子里。 “本词为云中城徐文青徐公子所赠!——”小厮喊完,颜子卿反应过来。几个员外偷着乐,姓濮的那个,刚才明显在使坏。 “那萧兄能否做一首不悲观的让学生开开眼?”徐文青这么说,其他几人眼睛一亮:有戏。 “啊——我?做一首!?”颜子卿仿佛被徐文青赶到墙角,众人看着萧如秀再示意颜子卿,满是玩味,好像在说:吃了一晚上,也该吐点出来了? “作吗?——”颜子卿看萧如秀盯着自己,回望过去。萧如秀撇开头,嘴角微翘。 “作——还是不作啊?”还是盯着萧如秀问的话,让身旁几人实在无语:传闻卫家夫人冰清玉洁,对男人不假辞色,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随你!” “哦,随意,那我随意作了!咳咳——”颜子卿清清嗓门,在萧如秀还没来得及纠正错误的时候,一首七言绝句已被吟出:“火树银花胜棋楼,人面桃花相映红;玉手盛来千棵子,草莓石榴撑死我!” “咳咳!”有人用咳嗽声来掩饰其震惊心情:这也叫诗词?老夫听错了吧!!! “这首很随意!”颜子卿继续吃着石榴。确实相当随意,颜子卿的幽默几人不懂,徐文青自嘲一笑:和这样的纨绔置气,自己什么时候降低到如此档次? “人家说的是随你!不是随意!”萧如秀娇嗔不已。当着几名外人的面,被颜子卿点破水果之事,实在抹不开脸。 “额,随我呀!随我‘跃马扬鞭傲云州,笑看风云度春秋。三千烦恼皆抛下,十万名山任遨游’么?”颜子卿笑呵呵的问,萧如秀根本不回答。这几句声音不大,其他几人都没听清,因为后续的花魁已经开唱。 …… “你看,石榴还有这种快速剥皮法,就这样……石榴籽就全出来了,简单么?”颜子卿亲手剥开一个石榴,把籽拨出来放到盘子里递给萧如秀,自己吃不下,萧如秀还能努力下。 萧如秀可没当着这么多人吃东西的习惯,摇摇头把盘子推回来。就在两人推我让的时候,台上的花魁们只剩下八个人。 “花影白馨儿、花侠风九娘、花怜苏小小、花慧卫沅青、花幸范雅静、花姝方婉晴、花真高雨萱、花合周美莹……” 第二轮结束。 第121章 退无可退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八名花魁马上开始第三轮,刘兄、郑兄、濮兄你们不压几注玩一玩?”张员外酷爱赌博,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可惜其压的几注全都在白馨儿身上,对卫沅青,他没信心能挺到最后。 其他几人都摇头。几人都不是纨绔发家,金银来的何其艰难,怎么可能拿辛苦赚来的银子,丢到随意性极大的花魁们身上。 “萧公子,你不玩几手?”张员外知道徐文青没钱,于是询问正和萧如秀开始讨论种花技艺的颜子卿身上。 “额!没带零钱!”对于张员外的打断,颜子卿实话实说。除荷包里一张应急用的飞票,往日里都有四斤他们跟在身边,确实没有带钱出门的习惯。 “零钱?”张员外在思索颜子卿嘴里的零钱是什么意思:开盘口压花魁的,谁是用零钱来赌,你以为是小巷子里开的暗馆?张员外真想问问:您带的“大钱”到底有多大? 但看二人正在聊海棠种植,张员外最终还是没开口。沉默是金,有的东西点破了,只会让大家难看,大家族公子最好脸面,真要在小事上得罪,能记恨你一辈子。 第三轮,花影白馨儿第一个上场。上元词,谁都兜里都好几首,但像朱子清这样一竿子插到底的,毕竟少数。像这种比赛,镇府以下的词,根本没人敢拿出来,还要求首唱,每一轮对花魁背后的才子们来说,都是种莫大的折磨。 白馨儿第三次上台,先前的少许紧张和担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她的对手是排名第八的花合周美莹,二人需先后登台。 美貌和技艺是成功的基础,背后名士们的倾力支持,更为馨儿带来无限自信。走上前台,行礼完毕,伴乐的乐师们开始表演起来。 《倾杯乐》:“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元宵三五,银蟾光满……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 一首举国欢庆、君民同乐的热闹场面呈现在众人,比起徐文青先前那首,格调不知高了多少。别说朱子清和众士绅们,就让颜子卿这样的来评判,也觉得白馨儿这首更合当前场景。 “本词为扬州府文征仲文公子所赠!”小厮唱名。 颜子卿觉得三年前徐文青真没白输,人家四个怼你一个愤世嫉俗的,你拿什么去赢? 徐文青很平静,至少表面很平静。第二首词已经送了下去,第四轮若想再赢下去,还得好好绞尽脑汁思考一番。 花侠风九娘,依旧豪气干云,唱出的诗词也是不染尘埃、潇洒卓然《满庭芳》:“……暖风摇曳,香气霭轻氛。十万钩陈灿锦,钧台外、罗绮缤纷。欢声里,烛龙衔耀,黼藻太平春。……从兹庆,都愈赓载,千岁乐昌辰。” 其大气磅礴的程度,让此词竟具有了帝王之相。幸亏本朝很少以言论罪人,不兴文字狱,否则其作者“明月公子”,绝对摘不掉个“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帽子。 不过也间接反映出,那“明月公子”确实实力惊人,又一首鸣州词出现。 临到苏小小上台,唱出的词曲让颜子卿耳目一新,《解语花》:“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本词为交州曲东流曲公子所赠!”小厮为众人解开谜底。 曲东流。颜子卿脑海中呈现出一个面色黝黑、朴实诚恳的脸。吃饭的时候,此人就坐在宋师承旁边,是交州来人中唯一一个不是大家族出身之人。难怪,有此才华。 一首《解语花》,足可把苏小小推上四强行列,颜子卿感觉自己那顿饭真没白请。一顿饭帮苏小小换首鸣州词,太值了。 最后临到卫沅青,她的对手是来自铜陵府的“花幸”范雅静。 说真的,颜子卿真有点同情卫沅青,徐文青送上的诗词,要说语言极其华美到也不过分,可连到一起就是怎么惨怎么来、怎么丧气怎么来:今天可是元宵节! “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慨尘埃漠漠。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离愁聊寄,画楼哀角。”听得她唱,萧如秀都抓紧衣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没信心的表现。 “与谁同乐?”“豪华荡尽”“玉梅消瘦”“画楼哀角”——敢不敢更惨一些?听完让人落泪的元夕词,若不是花幸范雅静身后没有高手支撑,卫沅青铁定就折戟在此,冤得不能再冤。即便如此,投花结束的时候,卫沅青也只以几朵险胜,堪堪跨进“附加赛”门槛。 四强决出,终究还是没有意外。花影白馨儿、花侠风九娘、花怜苏小小、花慧卫沅青,四个人从第一轮开始就排前四,云州花魁赛赛制如此安排,不是没有道理的。 接下来,其实已和绝大部分州府无关。二十一府被淘汰,理论上说他们已经可以打道回府——当然没谁这样蠢,好容易来一次,不看个饱岂不亏死?但心态比先前平和多了。 若先前还有比较、争胜的心绪弥漫心里,接下来,无论落选还是晋级者基本都是用平常心来看待。后面的输赢无关出线,只为名次,也就是为荣誉而战。 花魁们也终于赢得一炷香休息时间。所有花魁都去到所在府包厢,趁着最后的空闲和恩客或者背后支持者们见见面。 卫沅青也来到云中城包厢。 “徐大哥,今夜多谢相助!”卫沅青进门就朝徐文青走去,从称呼上看,以前该是认识的。 “应该!卫姑娘,接下来文青恐怕心有余力不足!”徐文青抱着非礼勿视的态度跟卫沅青应酬,很明显,他绝不会太有女人缘。前面几首已经让其殚精竭虑,后面的比赛徐文青感觉很不乐观。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直白……卫沅青嘴里喊着没关系,但强颜的欢笑,是个人都看得见。和卫沅青打个招呼徐文青就背过身,继续坐到桌前冥思苦想,说话很难听,“职业道德”却是不错。 卫沅青却实在气急:自己是洪水猛兽?徐文青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一双妙目放在徐文青身上,久久不愿离开。 “刘员外、张员外、郑员外、濮员外!奴家多谢……”这就敷衍多了,毕竟这几人出钱只是资助大赛,又不是资助自己,最后走到萧如秀身前。 “姐姐!多谢您了!”颜子卿终于看清卫沅青的脸:端庄、文静、秀丽、漂亮——综合起来比萧如秀差一点点。当然,也许把天下所有年轻女子放在萧如秀面前,颜子卿也会觉得差一点点。 “咦!姐姐,这位公子是——”卫沅青进门就看到萧如秀身边的颜子卿,只不过处于礼节,不能贸然相问。 “他是‘萧公子’。” 知道颜子卿不愿表露身份,萧如秀帮其隐瞒,徉装萧族本家公子,倒也不太引人怀疑。 “萧公子好!”“卫姑娘好!”客套得不能再客套。卫沅青的眼睛始终放在徐文青身上,颜子卿也只是有礼有节,相互问好。 “卫姑娘,今晚演出精彩绝伦”刘员外笑眯眯凑过来打招呼,其他几名员外也也像“球迷”讨论赛后精彩进球一般,围在卫沅青周遭,让其脱不开身来。 接下来的最后一轮,四名花魁轮流上台演出,得票超过六成方为胜者,其紧张程度,绝不亚于刚才。但卫沅青很轻松,除了偶尔看看徐文青,应对起几名员外的热情来,很自如。 “你真不管那边?”萧如秀看颜子卿半点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提醒。虽然不知道颜子卿和苏小小的真实关系,但能从杭州赶到云中城“观战”、“助威”,想必二人是很亲密的。 萧如秀说这话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多年的坎坷磨难,让她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世界没有塞翁,故事的隐喻没人知道,但颜子卿不走,留下的态度却清晰明了,萧如秀便不再劝。 “卫姑娘,拿去吧!”片刻后,徐文青把写好的诗词递给卫沅青,脑袋别在一边,对佳人看都没看。,演出就要开始,卫沅青接过纸张,一脸哀怨,久久不愿离开。 “卫姑娘,快开始了!”胖胖的刘员外反倒急了,催促其卫沅青。无奈之下,卫沅青低叹一声,对众人一个蹲福,离开房间。 “郎有情、妾有意,可惜天不随人愿!”萧如秀用蚊蝇大的声音在颜子卿耳边低语,徐文青和卫沅青的状态不对劲,傻子都能看出来。 卫沅青虽是卫家族人,但和萧如秀夫家并不太近。其身世坎坷,自幼丧父,母亲歌伶出身,一手带大。十二岁母亲病逝,去世时只留下两个愿望:一是希望女儿能自己养活自己;二是嫁人时不能做小。 一个丧妻后立志科举,不中进士不续弦;另一个为实现母亲遗愿,立志天下花后,不成功不嫁人。二人俱发下毒誓,让自己退无可退,如今想成就好事,自己那一关就难以闯过。 “那有点悬!”今夜的形势颜子卿也看明白了。刨开诗词不算,白馨儿和风九娘就完胜苏小小、卫沅青两人;诗词算上,卫沅青今夜就更难以如愿,“天下花后”四个字,实在太远。 “所以呀!能帮就帮上一把!”萧如秀看着颜子卿,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在说话,一只纤手又朝洗干净的荸荠伸去…… “别削了,实在吃不下了!” 第122章 武家明月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佑之还没回来?”曲东流几人还好,品着香茗、吃着水果,自得其乐,但宋师承坐不住了。 观赏花魁大赛只是一个借口,最开始的意图一直没机会实现,毕竟这几天大家都混在一起,没机会和颜子卿独处。到云中城来也纯属“打酱油”,凑个热闹就走,谁知道“打酱油”把自己打到了火上烤,自己成了主角。 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泡妞泡成老公,练功练成自宫——某后世名言放到现下的宋师承身上,再合适不过。两个武将在一边不停煽风点火,让自己捧苏小小夺魁;而满屋子人,自己是“带头大哥”。除了曲东流出于道义,支援一首词,其他几个全都和不相干似得。 当然,这也怪不了几人。这种场合,不是鸣州诗词,拿出来只会丢人,凭宋师承对几位弟弟、好友的了解,他们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但颜子卿不会啊——你的妞我来捧? 原以为早该回来收拾首尾的人看不见踪影,这事怎么都像是被人下了套。一个半时辰,亥时都过了一半,比赛马上进入第四轮,怎么办?宋师承骑虎难下,“四大公子”的名号他不在乎,但他现在代表的是交州宋家。 “少爷结束的时候该能回来!”四斤知道颜子卿就在楼里,可不敢说。 “结束!——”声音高了八度。能叫宋师承失态的情况真的不多,几名弟弟看得连连称奇。 其实他们不知道宋师承内心想法:这相当于颜子卿把苏小小交给自己,若是输了,实在不好交代。其实,还是面子问题在作祟。 “曲兄,一起想办法!”“宋兄放心,小弟尽力” “唐兄,这最后一轮还是由你来吧!”长着一对金鱼眼、满脸横肉的祝希哲,用手指捅捅身旁的唐博虎,而唐博虎呲溜着满嘴石榴,有一口没一口把吸干水分的籽吐到垃圾桶里。 “祝兄,这不好吧!你和徐兄都还没出手,小弟怎好一人包揽!?”唐博虎眉清目秀,只不过眼珠子太灵活,显得放荡不羁,让人看了觉得不成熟。 “哎!我看还是唐兄来!我和小祝无所谓,这次唐兄说不定还能在八位如花似玉的表妹之外,增添一位云州花魁做夫人,成就一段人间佳话!”徐昌国脸型偏瘦,看起来仿佛营养不良。 “是呀,唐老弟无需客套,你我四人亲如兄弟,不分彼此!”文征仲年近三十余,四人中最大,显得成熟老练。 “咦,大家都这么看好我!?”唐博虎也没半点谦让意思,“噗”一声吐光满嘴石榴籽,右手食指指着自己鼻子。 “自然自然!”“是极是极!”“那是当然!”“唐公子威武——”几名扬州来人也一起附和。 “哈!——哈!——哈!——哈!——那就我来!”说完,抓起身旁毛笔,根本不知道客套为何物。 “最后一轮了!?”九江府包厢内,一名身穿白衣、风华绝代的“明月公子”坐在主位,两旁一群男人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啧啧!真是我见犹怜的美人,本公子好喜欢!”明月公子左手拿着一把“折扇”,右手挑起风九娘雪白的下颌,像色中饿鬼一样调笑着。 九江花魁风九娘却半点害怕、害羞、恼怒、屈辱的情绪都没有,反而十分配合:“明月公子喜欢奴家,今夜就让奴家侍寝如何?”这么大胆、赤果果的调情,不但没引来九江众人的反感,反而叫众人愈加不自在。 没有接风九娘的话,“明月公子”收回作恶手指,左手一捋“啪”一声,“折扇”打开,一个由九把锋利飞刀组成扇骨的扇子呈现在众人面前。 用扇面半掩嘴唇,眼神聚焦到窗外,看着对面杭州府包厢方向。“那颜子卿还真憋得住气?”不用说,明显是冲着颜子卿来的。 “是啊!就和一个王八似得——”众人中有人接话。 “嘣!——”一把雪亮的飞刀插在说话之人桌面,离其身子只有几寸距离。 “啊!——”一声惊呼,接话人差点蹦起来。此人叫韩世光,韩一清嫡子,这次专程陪眼前的“明月公子”来云中城。 “他是王八,你们是什么?本公子又是什么?”“明月公子”不屑的声音传来。被一飞刀插在身侧,又被训斥一句,韩世光屁都没敢嘣出一个,赶紧低下头,老老实实不敢接话。 面前的“明月公子”,正是武家当代长女武明月。韩世光自信可和天下任何同辈之人平起平坐,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心虚,但面对武家“长公子”,实在提不起半点争斗心思。 武家“公子”出门从来都穿白袍,几百年不变,所以天下流传着一句话:“千夫万男避白袍”。这句话绝不是空话。出过“千古女帝”武明空的武家,把天下男人压在身下的武家,把男人当“妻妾”娶进门的武家,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武家,谁能不怕? 两百年来,李家不是没想过把武家连根拔除,但做不到。几百年的根深蒂固,除非冒着梦州大乱、天下粮仓崩溃的风险,否则武家在梦州地位牢不可破。 和颜家在云州不一样,武家女人从来只相信一样东西:实力。所以梦州形势和其他八州不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是和武家没关系的家族,两百年前,女帝时期就已经没有了。两百年来,不管李家怎么向梦州掺沙子,效果都不明显。一群女人做到这个份上,男人怕不怕? 武家女人出了名的蛮横、霸道、护短、不可理喻。天下还流传一句话:和女人讲道理,一开始你就输了;和武家女人讲道理,没开始你已经输了! 别的男人怕不怕不知道,韩世光怕!不管做什么,输给别的男人最多让人笑笑,输给武家女人……武家嫡子二十年鞭挞一次天下,这次第一个挨上的是韩家。 十几天前这“疯女人”找到了韩家——韩世光心中一直这样叫武明月——要求韩家帮着掩护,参加这次云州花魁大赛。台上这个风九娘是梦州人,武明月带来的,压根就不是九江花魁。武明月硬是找了另外一人顶替原先的风九娘参加比赛。 这等冒天下大不韪的事,韩家哪里肯干?但武明月竟然告诉韩家:不干就派人伪装劫匪,在云梦俩州袭击韩家所有生意!!!于是韩家萎了。 不光如此。韩世光亲眼见到:自己一名堂弟稍微表示了下对武家的不满,当场被一把锋利的扇刀捅进腹腔,人现在还躺在九江抢救,能不能活过来回去才知道。疯子——武家女人全他么的疯子。 就是武明月手里拿的扇刀,一把日常用来扇风,闲暇抽出来杀人的扇刀。韩世光被武明月一怼,马上低下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要能看最美的风光还能受胯下之辱——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他不出来无所谓!先用云州其他小鱼小虾作开胃菜,拿去!”雪白的纸张上面,武明月把写好的诗词递给一旁的风九娘。风九娘双手接过,盈盈一拜躬身退出。 恰恰和男人相反,在无数女子心中,武家“公子”才是真正的英雄。 “铛!——”又一声锣响,今夜第二声也是最后一声锣,决定云州第一花魁的大赛第二大幕拉开。 白馨儿**上场,从先前形势看,自己胜出的把握很大:有人说成功花魁背后少不了一个强大的男人——自己身后有四个男人。 白馨儿看看台下众人和各包间贵客,信心满满。离云州花魁只有最后一步,若能成功,此生也算没有白活。至于说“天下花后”桂冠,现在说太远。 悠扬前奏响起,清脆歌喉飞扬:《佳人醉》“月到楼台第几。十里金虫成缀。……试新妆、嬉春粉黛,盈盈暗香……归度鳌山影里。闲红翠。”又一首鸣州,唐博虎不管人传有多不靠谱、多放荡不羁,写出的诗词还是值得信赖的。 全场众人一起品评,就连一直焦躁的朱子清也沉寂下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死鸟朝天,至少先欣赏完面前大赛再说。 “好!——”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叫好。心态平和后,大家去除浮躁,终于能安心听曲。 ……白馨儿过后,风九娘走到台前。 和往常不同,风九娘怀抱琵琶,并没有坐下。乐师们前奏响起,风九娘竟随着乐曲竟翩翩舞起来。 要知道歌伶们唱歌一般都是坐着弹唱。边舞边跳不是不行,是对歌伶们要求太高。要在转和之间,弹好乐器、唱出歌词、舞动身躯、完美衔接,非常困难,特别是在很多歌伶还是小脚的情况下。 边舞边唱,弄好了能添彩,弄不好直接就黄了。风九娘的舞唱,一开场就摄人心扉、吸引眼球。而且,其唱出的词曲…… “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待嘱花归缓缓。……陨星如箭。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莫恨流年逝水,恨销残蝶粉……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 词曲华丽、意境绵长,今夜诗词,此为第一,说传天下也许早了,但至少有传天下的希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完风九娘的舞唱,宋师承和杭州众人沉默以对。苏小小已经上台《好事近》:“春雨挠元宵,花绽柳眠无力。风峭画堂帘幕。卷金泥红湿。…… ”宋师承这首也勉强算鸣州,但鸣州词也分三六九等,细细品后和前一首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此词为交州宋师承公子所赠!”小厮的唱名,宋师承怎么听都觉得不像是恭维,反而是嘲讽。人嘛,多少是要好点面子的。即便宋师承知道自己诗词歌赋并不擅长,也不气馁,但还是很不爽。 那个叫“明月公子”的,宋师承算是一辈子记住了。缺月、明月,下半辈子,尽可能离带月字的远点。 第123章 买卫姑娘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同样,云中城包厢内气氛也不太活跃。 风九娘的一曲歌舞,让白馨儿看完脸色都很难看,更何况唱“哀乐”的卫沅青。 徐文青的这首《鹧鸪天》总体比前两首稍微好点,不过“……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这样的诗词,真要胜出了,恐怕云中城的人都不好意思拿来炫。 心中到底苦成啥样才能首首如此?颜子卿没体会过这种情绪,但徐文青三十余岁年纪,满鬓白发,确实叫人心生怜意。卫沅青也仿佛受到感染,唱出的词曲愈加悲伤,给欢快喜庆的上元节,泼着一盆又一盆透心凉的冰水…… 这样的词曲、这样的气氛,就连萧如秀也受到感染。原本还笑吟吟的陪在颜子卿身侧,如今也惆怅满面、嘴角深陷、眉头紧皱、十指紧握,看得颜子卿也心疼起来。 一轮结束,不出所料:风九娘四十一朵、白馨儿三十三、苏小小十九、卫沅青八朵花。可惜风九娘不到六成,还要继续第二轮。 这一次,云中城众人都没了谈论、欣赏、吃水果的心情,萧如秀静静的不说话,其他几人憋闷着不吭声,徐文青低头冥思苦想,张员外跑到外面打听赌场盘口变化,考虑自己是不是要追加赌注。 只有颜子卿在这怪异的气氛中,默默陪着萧如秀。 “需要我出手么?”颜子卿声音不大,在座众人基本都听见了。徐文青和另外几人都没太放心上,也懒得搭话。 萧如秀没回答,只是摇头。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人终究只能靠自己——这是萧如秀多年体味出来的道理,虽然她一直想有个宽阔的胸膛能让自己依靠,无论是父亲的还是丈夫的,然而那都是奢望。 卫沅青已经进了前四,去神京没有问题。欲将“天下花后”桂冠放到头上,必须要有承担其重量的身躯,这和“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殊途同归。 白馨儿再次登台,端坐台上,舞唱这种高难度的挑战,她终究没敢尝试。《人月圆》:“夕阳影里东风软,骄马趁香车。……夜阑归去,星繁绛蜡”很标准的元夕词,也仅仅是标准而已。毫无疑问,一夜过后,众人夹带里的元夕词基本都被掏空。 “本词为扬州府徐昌国徐公子所赠!”没有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唐博虎也有喊“救命”的时候。不是做不出元夕词,而是有“明月公子”在侧,实在不敢拿日常里吟诗作对、打发时间之物来滥竽充数。 这首词中规中矩的鸣州,白馨儿的表演也很精彩,可挡不住人家不按套路出牌…… 风九娘英姿飒爽上台,一身劲装,这次连乐器都没带,随身只带了一把剑。 “剑舞曲!?”有识货的已经在台下喊了起来。乐器由乐师们弹奏,剑舞者把剑道、舞蹈和唱曲结合到一起,用剑舞的形式把要唱出的曲子表演出来。 风九娘表演的还不是一般剑舞,其身上绑了几个可以作响的竹哨,舞动之后还能发出“呜——呜!”声音,配合乐师和舞蹈,更加惊艳。 《醉蓬来》“……山色溪声,与春风齐到。……鹊噪晴空,灯迎诞节,槐堂欢笑……正是元宵,满天和气,……今夜今年,表千年同照……玉烛调新,彩眉常喜,寰瀛春晓。”普天同庆的欢乐气氛激射而出,热情洋溢,随着风九娘的舞蹈随风飘扬…… ……四人表演结束:风九娘五十九朵花,白馨儿二十一朵,苏小小十五朵,卫沅青六朵。很可惜,风九娘只差两朵便能彻底终结今晚比赛。 “宋兄,小弟尽力了!”曲东流歉意笑笑。刚才的诗词是他赠的,可惜还是比不过“明月公子”,实力上的差距,普通人都听得出来。 “哎,希望佑之回来不会怪我等吧!”宋师承觉得大势已去,有点对不住朋友。 绝对不会怪您,宋公子——四斤在一旁默默回答。 “三位兄长,小弟这尽力了!”祝希哲鼓着大眼泡,脸上没有半点歉疚的意思,反而心里在默默计算:自己派人在风九娘身上投了八千两,三十赔一能赚多少? 眼看着风九娘的势头愈加旺盛,赌盘那边也马上修改盘口。白馨儿降到十五赔一、苏小小改为三赔一,卫沅青竟提高到一赔五。 苏小小之所以还能保留三赔一,是开盘口的人在防备颜子卿。颜子卿到了云中城的消息,不知怎么竟叫开盘口的知道。为防止变故发生,就算苏小小得到的花再少,赌场那边也没敢大意。 “什么?一赔五!!!岂有此理,十年不遇的耻辱!”刘员外听到张员外打探回来的消息,怒不可遏。赌场那边明显就是当卫沅青已经出局看。 确实,最近十年云中城还真没出现过一赔五这样的盘口。要么直接出线,要么痛快落败,胜负如此悬殊的时候,历史上还真不多。 张员外这么回来一说,郑员外、濮员外也同仇敌忾起来,怒气勃发。徐文青没说什么,眼中的焦虑愈加沉重,就像看到有人落水,想去救自己又不会水那种。 “运气不错,能拖到现在!”颜子卿这么说,几人看了过来,目光中都带点火气。 “秀,真不用我出手!?”花魁的胜负、州府的荣誉、个人的名声亦或是众人的赞叹,颜子卿都不在乎,但萧如秀闷闷不乐坐在那里,却让颜子卿无法缄默下去。 “噗嗤!——你出手?”郑员外实在憋不住。一晚上都在让这对男女考验着忍耐力,若不是看二人都出自徐州萧家,早就爆发了。 “萧公子,不是郑某不知天高地厚,你若是能把此具扳回来,我就——”颜子卿用手指制止其赌咒,再说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可是——”萧如秀有疑虑:“会不会让你难做?” “当然不会!一首诗词而已,已经用了那么多,也不在乎这一首,开心就好!”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颜子卿不在乎用上一两首来应急。若是两两对决的淘汰赛,那就未必。 “你要写就赶紧,最后轮马上开始了!”徐文青语气中略带急迫,却不咄咄逼人。看到这对男女的样子,实在有点让人着急。可惜徐文青不知道后世还有一个词叫:撒狗粮。 “你确定不写了,让我来?”颜子卿微笑着朝着徐文青。徐文青的名字,其实他是知道的。在颜子卿的记忆中,徐文青是少有能让其记住的名字——六岁读书,九岁作文,十岁仿《解嘲》作《释毁》,实在太出名了。 “你写!”徐文青心高气傲,有时候他从不妥协,但也有低头的时候,也许为了某些人,他正在放弃某些东西。 “我看好你!”颜子卿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连萧如秀也没听明白。因为有时候,放弃往往比坚持更需要勇气,特别是对男人来说。 颜子卿想起前世的某个人,因为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因为那无聊且无用的执拗,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一切随风而逝,眼睁睁看着曾经爱过的人渐渐远去。而徐文青没有,至少在当下没有:为了那所谓的面子而阻断卫沅青的前路。 走到书桌旁,颜子卿拿起毛笔,沾满松墨,好像想起什么,停下笔,看向四周。 示意卫孝过来,颜子卿掉头问张员外:“对了,开盘口的是崔家,王家?哪个崔家,哪个王家?” “神京崔家、台州王家!”张员外原本懒得回答,但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现在的“萧佑之”和刚才的“萧佑之”不太一样。若刚才那个是翩翩公子,那现在的这个就是出鞘宝剑——宝剑出鞘是要杀人的。 “额,漕河总督崔家,台州府临海县王家?”颜子卿再确定一次。 “哪还能有第二个崔家、王家?”对刚才的示弱,张员外觉得应该表示点什么:“你到底想——” “卫孝是吧?”颜子卿招呼下,卫孝走上前来。颜子卿摸摸身上,从夹兜里掏出一个防水锦囊。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票状东西,几名员外借着灯光扫一眼,眼神一突突:银票。 银票,只有百两以上才有使用价值,再少了就没意义。颜子卿那张明显不是百两左右的,因为从大小上就能看出来。 “买卫姑娘,去吧!”颜子卿把票据丢给卫孝,执起笔,开始用熟悉的字体书写起来…… 卫孝接过票据,借着房里的灯光侧目一看,“啊!”一声,手一抖,差点把票据丢到地上。哆嗦着右手,把票据递到萧如秀眼前:“夫人,您看这——?”说话的时候,卫孝手和心肝都在抖:票据上的数字不是一,是三;不是千,是万;不是银票,是金票…… 萧如秀毕竟大户出身,看到票据上的数字镇定得多,朝卫孝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一旁的张员外早就按捺不住,望眼欲穿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把头递了过来:“我的妈呀,三万两——黄金!” 第124章 就是我的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我的妈呀,三万两——黄金!”张员外一句话不打紧,把周围几人全吸引了过去。卫孝急匆匆出门,被震得目瞪口呆的几人挤在一旁,就连颜子卿运笔填词也没心思去看。 唰唰唰几笔写完,交给神情复杂的徐文青,颜子卿没有停笔。 见徐文青拿着纸张百感交集模样,张员外三人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只好守在颜子卿身边,看着当下在写的诗词。 “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不错不错!”刘员外不知不觉念了出来。这首诗词确实很有新意,意境也很清新,只不过……要徐文青手里那首也是这个档次,想夺魁恐怕还差点意思。 “如秀,刚才那首赠予卫姑娘,这首送给你!我很喜欢这首!”停下毛笔,颜子卿站起身:“我得走了,要不一会有麻烦!”对萧如秀歉意笑笑:“等三月再来看你!有时间来杭州,带你吃在杭州、穿在杭州、玩在杭州!” 萧如秀知道颜子卿意思,点点头。今晚过后,她和颜子卿的关系是掩不住的,与其拼命掩饰,还不如大方承认。不知不觉一晚过去,时间如飞花流逝,只觉过得太快。 “不能多住几天?”“不行,明日要随他们一起走!”“保重!”“你也是!有事记得派人传讯!” 说完再不拖沓,走向大门,出门前突然转向徐文青:“徐兄,也欢迎你到杭州做客!告辞!”不管其他众人,走出房门。 “杭州,他说杭州???”张员外感觉有点迟钝。 “他,他,他是颜颜——”濮员外舌头打结,说话都不利索。这群人里,就他刚才猛说颜子卿坏话,此刻的焦急和震惊比谁都要大。濮员外看着萧如秀,眼神中带有点祈求,希望萧如秀千万别点头。 “杭州、佑之!还有什么好猜的。”郑员外最镇定,根本没去征求萧如秀结果,一语道破天机。 “那那那,那他——我,我我——”濮员外结巴着,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行了吧!你都没有人家记恨的资格!”徐文青叹口气,拿着颜子卿赠予的诗词走出房门,朝卫沅青休息的地方走去。 “卫夫人——不,不不萧夫人,您和颜侯何时认识的?”张员外笑脸如菊花般巴巴的凑过来,刘员外那张胖脸也适时出现……濮员外也再次焕发生机靠了过来。 “旧日桃符管送迎。灯球爆竹斗先赢。……梅弄雪,柳窥晴。……欲知春色招人醉,须是元宵与踏青……”一首《鹧鸪天》结束,风九娘身捧竖琴,遥遥向众人鞠躬、敬拜。 “完美收官!”韩世光向武明月献媚笑着,身旁几名员外、客人默不作声。武明月的霸道都彻底领教过了,惹是不敢惹的,但要像韩世光那样曲意奉承,众人也做不到。 武明月斜眼瞟了下韩世光,连话都不屑接。左手摆弄着扇刀,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着苏小小已经上台,唱着一首不值一提的诗词(宋师承听到定泪流满面),武明月心生疑惑:姓颜的难道真不在这?在武明月眼里,什么扬州“四大才子”、“天下四大公子”通通都是狗屎。只有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男子,才值得武家女人多看一眼。 颜子卿在凉州的战绩,武明月比天下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颜子卿卖出的马匹,大部都是经武家的手卖出去的,正因如此,武明月才对颜子卿另眼相看。否则,光凭几首“淫词小调”——对韩世光的态度就是武家女对男人的态度。 “此词为交州宋师承公子所赠!”…… “结束了!走吧。”宋师承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参加这劳什子的花魁大赛。小厮的唱名,像巴掌一样“噼噼啪啪”扇在自己脸上。就算再不在乎脸面,人也不爱被扇不是? “宋大哥!还有最后一个,云中城的!”小胖子沈丛文出现在宋师承身边。经过一晚上的博弈,“大佬”们的刀光剑雨看得小胖子实在很过瘾,幻想完自己担任主角大杀四方的剧情后,沈丛文回过神来。 “还有,对,云中城。”宋师承已经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来。一个晚上,云中城比自己这边还惨,让宋师承忽略了这最后一个对手。 “他们唱什么曲?” “《青玉案》刚有人报名了……” 对这个舞台绝大多数人来说,今夜的比赛已经结束。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风九娘凭借一首《鹧鸪天》,已经完成最后一击。卫沅青的上台,对看客们来说,既是开始又是谢幕。 “总督大人,这是最后一个!”师爷给朱子清递来一块热毛巾,时至子时,对朱子清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已算很晚。 “还是我云中城的!”云中城的花魁,背后是徐文青支撑。一年多来,徐文青呕心沥血帮助,对朱子清非常重要,可惜造化弄人……“可惜今年九江那边实力惊人,对了,这‘明月公子’什么人?” “从未听说。不过今夜过后,当人尽皆知。” “哎,文青一番心血,可惜了——” “王伤,查清了没?刚才投三万两金票的人,是谁?”台州王家嫡公子王元成一脸烦躁。就在刚才,有人拿着三万两金票,大庭广众之下前来投注。三万两金票,换成银票就是四十五万两,一赔五……数量实在有点恐怖。 这一注,王元成原本不太想接。但今日这赌盘是王家和崔家第一次合作的产物,出于信誉和未来合作考虑,王家必须接下这一注。当着所有人的面,王元成亲自签押,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一赔五这个盘口原本是经过周密计算的。徐文青能力是有,但真正对娱人的诗词,并不擅长。苏小小那边没敢提高赌盘,因为得防着颜家那位……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为何还是有人下这么大注? 三万两金票的注不是赔不起,但得看赔给谁。王元成暗暗下了决定:真要被人设计了,还得看设计的人有没有命来拿这钱。 这些年,台州王家在竭尽全力“洗白”。钱物,王家已经够多,多到连自己都害怕的地步。家中的奇珍异宝,堆满了十几个仓库。“老太爷”从海外“送回来”的宝贝,恐怕就连大内皇宫都比不上,但这些钱,很烫手。 云州士绅、世家们都不是傻子,王家背后的人是谁大家都明白,只是不说。这些年,倭奴在云州造了太多的孽,连带着,大家对王家都敬而远之,除几个“亲近”家族,没有人愿意和王家打交道。 所以,这次崔家愿意和王家合伙“做生意”,让王家很激动。崔家挂名号,本金王家出,盈利五五分——这样的条件,王家都甘之若饴。 “查清了,二少爷,从云中城包厢里出来的,卫家管家!” “卫家!管家!难道是卫家指使的?”卫家的情况,王元成多少知道点,孤儿寡嫂的,他们能拿出三万两黄金来赌?还是毫无希望的赌? “赶紧去查一下,那包间还有什么人?最后一场了,不能出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砰!——”云中城包厢大门被一脚踢开,房中众人全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 “本公子想知道:这首词是谁写的?人在哪?”武明月打开刀扇遮住鼻子以下部位,只不过光凭其露出刀扇的眼睛和耳朵,其女子身份暴露无疑。 武明月移步走到放笔墨的书桌前,因墨迹未干,所以颜子卿最后留下的那首诗还摆在桌子上面。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诗很凑活,不过这字么——”方正庄重的“颜体”。最近两年,随着颜子卿名声日盛,“颜体”被越来越多云州人模仿。随着文人间交流,“颜体”也逐渐走进梦州,还有愈加扩大趋势。 “谁能告诉我,写这首诗的人,哪去了?”武明月走到窗前,朝窗外看去:台下还有无所人没有离开,他们还在讨论刚才那首突然间出现的《青玉案》。 一首诗词,能在出现的瞬间摄人心魂,引人共鸣,无疑超出凡品许多。这样一首诗词,只要一出现便能传天下,随着时间的沉淀,就会成为传世经典。 别说普通人,就算自己也在“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出现的瞬间,失神了。 武明月背着双手,气势凌然,看着众人、宛若鹰隼。 “你是谁啊,爷干啥要告诉你?”濮员外在初受惊吓之后,回过神来。气不打一处,指着武明月鼻子就冲了上来“你——” “啊!!!——”一阵凄厉惨叫响彻大厅。濮员外的右手“嘣”一声被压倒桌面上,一把近一尺长的锋利尖刀从手心插进直透手背,把濮员外的手牢牢钉到桌子上,匕首尾部还“嗡嗡”作响。 “啊呀!!!”一阵钻心疼痛让濮员外抑制不住**,杀猪般叫喊,引得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今晚,濮员外终于为其臭嘴埋单。 “其实不用你们说我也猜到了!”武明月含蓄一笑,嘴角随着笑容翘得厉害,彰显出别样风采。“姓颜的刚才在这,对不对!?” “等等,你别说!”武明月制止郑员外说话,“让我猜一猜!”武明月沿着房间走了一圈。 “他刚才坐这?身边是你?一直在吃水果?是你替他剥的?”武明月走到颜子卿刚坐的座位前,目光炙炙的盯着萧如秀。刚才一串推理,都没错。 “他是为你才没去杭州府那边?情人?”看萧如秀摇头,武明月轻佻的挑起萧如秀下巴,被萧如秀甩开。 “啧啧,真是我见犹怜的美人!”武明月说这话的时候,没人能把她当女子。无论气势、神态和动作,比男人还男人。 “姐姐怕什么,妹妹又不吃你!咯咯咯咯咯!”武明月拿着颜子卿写给萧如秀的诗词,再看一眼,顺手叠好,递给随从。 “那是我的——” “我来、我看到了,就是我的——” 从云中城包厢中走出后,武明月面如寒冰,冷得让人退避三舍。 “公子,我们接下来还去杭州么?”随从丫鬟也是女扮男装,身配宝剑,英武不凡。 “还去杭州做什么?此局已输,回梦州!三月院试之后再来!” “喏!” 第125章 颜家文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佑之!你这样做太不地道!”一路上,宋师承都“哀怨”的看着颜子卿,让人同情。 “是啊,表哥,有钱一起赚,你一个人吃独食算怎么回事?”沈丛文探个脑袋出来。 大赛第二天天刚放亮,王家就把十五万两金票送到抱月楼,亲手交到颜子卿面前,半点没含糊。这真多亏是王家,换个人一个晚上要凑齐十五万两金票,真心不容易。 就像后世香港某富豪千亿家产,被绑架后,绑匪只要几个亿,凑了好几天愣是没凑出来。家产多少和流动资金多少,绝对是两个概念,王家隐匿起的实力,可见一斑。 “我也不想,原本只是和一位朋友叙旧来着!”对放了众人鸽子一事,颜子卿百般赔罪。除了宋师承,众人纷纷表示无妨,就是曲东流也无所谓。 两名武将更是无所谓。能欣赏到昨晚那样精彩的花魁大赛——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剧情曲折、结局完美——还有什么不满的? “云易,这么急,不能多留几天?”针对朱子清的命令,颜子卿百思不得其解。 “不行,回到杭州就得走,义妹和我妹子就交给你,她们玩够了你派人送她们回去。”遇到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兄长,伍云禄二人也算倒霉。 太急了,急得叫颜子卿有不好的预感。朱子清的急迫,从另一侧面反映出,如今云州抗倭形势有多严峻。可愈到这时候,越需要冷静才对,朱子清在急什么? 云州官兵情况,朱子清是知道的,可几名中郎将绝对不知道。一旦催促过度,几人准备不足,绝对会引发更多麻烦。 ……颜子卿还是太年轻。官场上的事,用军事的眼光来看待。颜子卿不知道,“饮鸩止渴”、“死马当活马医”这样的情况,在官场上根本不少见,甚至是惯用伎俩。 颜子卿还是太善良,因为官场上甚至还有更疯狂的举动:比如同归于尽;比如法不责众;比如替罪羔羊……在某些官员眼中,只要能保住乌纱帽,管他洪水滔天。 “宋兄说得对,云州兵不能用!”颜子卿看着伍云易眼睛,郑重警告伍云易。 对于颜子卿的能力,伍云易绝对信任,不管单挑还是群殴(打戎人),伍云易都服。但对于抗倭这件事来说,他依旧不当回事:就好比经历过八年抗战、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士,能对一帮土匪另眼相看? “没事,来前我爹给了我两百亲随,全是百战精锐。大不了到宁波府我把那群军官全换掉。”听到这么大咧咧的话,颜子卿眉头一皱,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 “那我把五百骑兵借给你!”颜子卿手里还有五百从北地回来的胞泽,这群人是颜子卿的底牌。 “不要!宁波府兵三千、州军三千,六千人打一群连铠甲、战马都没有的海匪还得借兵,我伍云易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听着这么豪气干云的话,颜子卿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动手。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来送马的。再说这是杭州地面,自己是主,人家是客。默念了十几遍清心咒,颜子卿把火气压下来,伍云易躲过一场无妄之灾。 “颜大哥,颜大哥——”颜子卿忽略了身旁还有一名中郎将。戚元俭白白净净、斯斯文文,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有时候真的很难把他当一名“将”级军官看。 “颜大哥,我前几天跟四斤他们了解到你在交州难民中招护卫,那‘四要四不要’的条件,我觉得挺好。回了杭州你教教我行不?”戚元俭的话叫颜子卿有意外惊喜。 五人众,戚元俭最年轻、最没经验、根基也最薄。可从这几天的相处中,颜子卿明白,戚元俭有着和外表不符的成熟。大气、沉稳、细心、爱观察,除了经验欠缺,已经具有一名优秀将领的必要条件,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和几场硬仗。 最重要的是,他还具有其他四人没有的特质:谦虚、谨慎和聪明。 颜子卿的“四要四不要”卢堂几人都知道。颜子卿没有保留的意思,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几人,最好重新招兵,可惜没人当回事。戚元俭能发现其中诀窍,真的不错。 颜子卿叹口气。细节决定成败、性格决定未来,若不出意外,五人中,戚元俭的未来成就绝不是其他四人能比。 “行!”“谢谢颜大哥!” 回到杭州,当天伍云易就打马离开,连去凝斋书院和妹子告别的意思都没有,一切交给颜子卿,心宽的无以复加。 颜子卿别无他法,只能请颜绍恭尽可能给宁波府那边打招呼,让当地颜家族人、亲朋尽可能帮忙照看伍云易。 回到杭州,颜子卿只能去凝斋书院住宿,因为表妹沈嫣还没走。幸亏颜沈氏也没有拿沈嫣做儿媳的打算,否则日子恐怕更难熬。 颜子卿住进书院,方惋惜和伍云禄自然就不能再住在哪里。二人又回到杭州颜府,整日里欣赏杭州美景,和沈嫣、颜香几人一起谈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戚元俭向苏和仲报道之后,接任杭州府中郎将。麾下除了原先杭州府三千府兵外,还有云州他府调来的三千州军。至于府衙、县府的一众衙役、杂兵、乡勇是不归他管的,不过在必要时,也可借助苏和仲调用他们。 戚元俭三天两头朝颜子卿哪跑,颜子卿在哪他去哪。向颜子卿请教着和军伍、练兵、倭奴有关的一切事宜,像海绵一样,拼命吸收着能吸取的所有经验,这种精神让颜子卿很喜欢。 戚元俭报上去的“撤销三千军卒,重招三千”的呈文,朱子清没批。但这丝毫没降低戚元俭招兵、练兵的兴趣。颜家新招的那群护卫,就在乍浦镇训练,戚元俭除了在自己的军营练兵,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泡在里面。 “什么,你们要开文会?”颜子卿表情怪异,看着面前的几位妹妹。 “是啊,你们男人开得,我们女子怎么开不得?”伍云禄以为颜子卿不同意,怒目而视。同来的还有二妹颜香、方惋惜、沈嫣以及刚从外公家赶回的大妹颜玉。 “表哥,不是我的主意,我还说别开的!”沈嫣也以为颜子卿不同意,变幻阵营,速度之快、态度之坚定——可惜是站在颜子卿一方。 “大兄!我们也不——”颜玉打从梦州回来后,仿佛有心事,不敢抬头看颜子卿,不像往日里做派。 “你们,你们——叛徒”除不说话的方惋惜,所有人集体“叛逃”,差点气死伍云禄。 “你们能搞什么花魁大赛,我们请杭州的才子们开个文会怎么了?就许你们州官放火,不准我们女子点灯?”大汉文会无数,但由女子召开的绝对不多。 女子么,吟诗弄文、弹琴论赋是可以的,一群闺蜜在一起做这些反倒很高雅。可要把男人们召集到一起,那就有点耸人听闻。当然,武家女子除外。在云梦人看来,武家女是男人、女人外的第三种人。 “上元节武家‘明月公子’气盖云州,压得所谓的‘四大才子’、‘徐神童’、‘百花公子’喘不过气来,最后若不是某位见不得光的鼠辈偷袭,‘明月公子’怎可能输?” 谈到武明月,伍云禄浑身都在冒光,不光他,其他几名妹妹都个个倾慕不已。 鼠辈——颜子卿苦笑不已。云中城的事,瞒不过人,颜子卿也没想瞒人。 “啊!伍姐姐,你怎么能说表哥是鼠辈!?”神助攻,表妹一击,超过伍云禄全力输出十倍。 “谁说不让你们开!”颜子卿哭笑不得。再扯下,连鼠辈都不如。 武明月在云中城的那一棍子,把全云州都敲的晕乎乎的。这次,全天下都记住了“明月公子”大名,甚至连颜子卿的《青玉案》都成了陪衬。 这件事想起来众人都后怕、抹汗。若当天没有《青玉案》出现,风九娘夺魁,武明月公布身份会造成多尴尬的结果?前几代武家女也只在科举的时候给人难看,这一代的不知为何,竟如此“穷凶极恶”。 如今云梦二州士林都在流传:“二十年一次的阵痛”又来了。都在等,看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你们想在哪里开?是在书院还是杭州?” “书院太远,进出不方便,颜府我看就很合适。”伍云禄作为众人的“大姐头”,当即拍板。几名妹妹见颜子卿没反对,也面露喜色。 “好吧,时间你和颜康说,所有事物他来办!缺东西、发请柬什么的找他就行。” 这种事,颜子卿老爹在世的时候,颜康几乎天天办,熟的不能再熟。 “嗯!好吧。对了,我的诗词呢?”伍云禄意思颜子卿没听明白。 “她们一个个书香出生,谁都会咬文嚼字的装几句,本姑娘可不行。我们开诗会,你不帮我作几首?”伍云禄看着颜子卿一脸认真,而且理所当然。 “我——帮你写诗?”颜子卿听完一头黑线。还能这样操作?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别人枪手的一天。 “很难?”伍云禄眼睛一瞪,和伍祐生气的表情一模一样。 “好吧!你要几首?” “方便就多来点,这次用不了,下次还能用,这东西又不会坏。”伍云禄小手一挥,痛快得很。 颜子卿:“……” 第126章 颜家嫁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家文会很出乎颜子卿意料。 原以为只是几位小姑娘贪图好玩,打发时间的游戏之作,可最终结果却很成功。 原定一月的时间,硬是被姑娘们改到二月,她们感觉一月太仓促。在场地免费(就在颜府)的情况下,文会开销依旧达到了近千两纹银。 颜康把姑娘们定下的邀请名单,私下给颜子卿看后,颜子卿哑口无语: 颜家以颜玉和颜香名义,一共发出二十二份红色帖子、三十五分蓝色帖子。红色的是给杭州城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蓝色的是给杭州五县内有名有姓才子书生。 只有家世、没有本事的公子哥,一个没请;三十岁以上的男子,一个没请;有家室的男子,一个没请。里面有一多半都是颜子卿的“师弟”。 这哪是什么文会,摆明了一个“相亲大会”。 “把苏宗蟾、戚元俭一起叫上”颜子卿多发了两份帖子。至于王熙河、林晓泉等杭州有名的才子,自然不用颜子卿来请,姑娘们早就考虑到了。 颜沈氏那关,最终还是颜子卿摆平的。大汉立国至此,除了皇室公主和武家女,从没有女子邀请男人开文会,颜家算是开了先河。颜沈氏自然不愿,不过这世界上能让她改变主意的,除了老太君,还有颜子卿。 姑娘们当然不知道颜子卿在背后出的力。毕竟几名姑娘的影响确实有限,而参与者的身份和势力也很有限,一切都局限在某一个范围中。 文会当天,帖子上的人除极个别有特殊原因未能到会,基本都捧场参与。帖子发出去五十七人,参与人数却接近六十。毕竟士子们谁都有三五好友,知道有这么个“好去处”,都想看看。听说还有梦州的一名王姓公子都慕名而来。 时间从酉时一直进行到亥时,组织很成功、气氛很热烈。姑娘们的可爱、婉顺、袅娜、妩媚、优雅、温柔、娇柔……全都含蓄的展示出来;而才子们的博学多才、学贯古今、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文会在“大才女”伍云禄的三首诗词中结束:《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一剪梅》……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武陵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三首词一出,所有应邀才子们全都惊呆:一个晚上都在吃的伍家小姐,原来竟如此有才! 反正不管怎么说,若第二年再有这样的文会,相信场面绝不是这次能比的了。 宋师承早就离开杭州。走前,和颜子卿单独交流了一次,内容没人知道,但时间很长。 宋师承回到交州后,宋家开始了全面行动。宋家帮助颜家在交州购买山林、建立苗圃;颜家每年以成本价加大对宋家的粮食供应和酒水供应。 双方一起出地出钱,共同组建两个商会:香水商会和木材商会,股权五五分账。木材商会好理解,交州多林,宋家相当一部分收入都建立在木材出口上。可“香水”这东西,从没有人听说过。 同时,颜家派往其他几州的人也陆续回来。除了谈好价的大量矿山之外,还和雍州谢家相约建立玻璃商会、和徐州萧家建立瓷器商会。 玻璃是颜子卿派颜福找工匠多次试验之后的成果,技术不难,难在石英矿的寻找和挖掘。雍州石英矿矿藏巨大、开发容易,颜家购买的四成加上原本谢家的部分,足可垄断天下玻璃生意。 烧瓷需要大量黏土和煤炭,烧制顶级陶瓷最好还是无烟煤,只有徐州满足这个条件。颜家把能买到的靠河边煤矿全部买下,加上萧家手中部分,烧出的陶瓷不敢说最好,至少成本是最低的。 陶瓷,颜子卿没打算做高端。马桶、地砖、墙砖,抛釉的、磨砂的,彩色的、纯色的……价格便宜、质量过硬,争取让普通家庭都用得起——这是颜子卿向萧家提出的唯一要求。 其实无论是香水、木材、玻璃还是陶瓷,颜家一家都能做得起来。悄无声息买下别人不看重的东西,再突然抛出新产品,利润绝对非常巨大。然而颜子卿没这么做,说服了唯一能影响其决定的母亲后,颜家没人能违背颜子卿意志。 二月末开始,颜绍敬开始往返于各地,洽谈商会、拟定契约。雷泽岛那边因人口的稀释,原先的水匪数量已经不占优势,在单大等人的尽心看护下,终于解放出颜绍敬这个“壮劳力”。 原本这些事应该颜子卿亲自去谈,那样显得更加有诚意。可时间上来不及:三月初,院试就要开始。 “梦州那边不肯卖粮!”苏和仲、颜绍恭、张袁野、刘开志等人齐聚一堂,这次多了戚元俭。苏和仲把颜子卿招来,就是因为此事。 “不卖粮?”颜子卿也觉得不可思议。粮食这东西是有使用期限的,第一年是新米、第二三年是陈米,每过一年价值都会大打折扣。像云梦二州这种阴冷潮湿的地方,粮食保存很难超过三年,囤积粮食绝对是愚蠢行为。 “武家为何如此?”苏和仲也回答不了颜子卿问题。马上就要院试,这时候打搅颜子卿,他也没有办法。 “没有道理!”在颜子卿心中,武家绝对不是韩家、白家这样的家族能支使得动的。就像颜子卿看韩家、白家一样,韩白两家在武家眼中,恐怕和小丑并没太大区别。 以颜子卿和武家人接触过的感官,武家也绝对做不出和倭奴勾结、残害百姓的事来。是什么让武家如此坚决的禁止粮食流出?众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能埋在心里。 苏和仲等官府中人很焦虑,因为眼看三月将至,一切都有了新的变化。 西湖那边即将如期竣工,工程很顺利。几十万人近半年的劳动成果,加上新型防淤堤和水泥的相助,但凡看过这项工程的人都知道:从此西湖太平。 颜子卿原先计划拿出的二十万亩水田,只拿出十八万亩,剩下两万亩颜子卿转到了方惋惜和两个妹子名下。因为在一次无意中的聊天中,颜子卿从伍云禄的嘴里知道一件事: 张玉信守承诺,回家后就向自己父亲,当代南宁候提出了提亲请求。当代南宁候也不是顽固不化、鼠目寸光之辈,感于方鸣石忠义,当即同意张玉求肯。 南宁侯府于元祐三十六年向伍祐提出婚约,得到首肯后,两家决定把婚期订到元祐三十九年七月初七。为何推迟三年,因为方惋惜还有三年孝期。 一切都很顺利,很美满。唯一不和谐的是南宁候府家的主母,张玉的母亲看不上方惋惜。方家出身清白、书香门第,这无可指责,但方家太穷。 颜子卿走前给方惋惜留了一万亩晋阳城外的地和城内一处房产,可那依旧不值钱。晋阳城外的地拿来牧马都不安全,何况拿来耕种;城内的房子,除了疯子和戊边将士,没人愿意去住。 张家主母出身其他大族,对儿子娶不上一个对前程有益的妻子已经心有芥蒂,和方家结亲还可能影响前程,还没有丰厚嫁妆……怎么看都是觉得儿子吃亏,怎么觉得方惋惜不顺眼。 伍祐在晋阳独自支撑大局,苦不堪言,哪还有余力再去筹划这些?至于指望伍云昭、伍云易兄弟,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靠谱些。 所以颜子卿当即划出一万亩西湖边良田到方惋惜名下,同时给大妹颜玉、二妹颜香也各划五千亩,以示公平。这一举动,整个杭州都传疯了。再“没脑子”的富豪嫁女都不可能这样大手笔,要知道那是嫁妆。 皇帝嫁女给多少百姓们不知道,但大家知道,就算是皇家嫁公主,也不可能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做嫁妆的。一万亩顶级水田,价值远远超过三十万两银子。 伍云禄知道后,使劲拍拍颜子卿肩膀,连说“仗义”;惋惜知道后死活不肯接受,最后还是伍云禄帮她收下地契。 就算只剩下这十八万亩,颜家依旧用它和云东、云南行省的地主置换了接近一百万亩下田,云州仅剩的下田。这部分下田,是握在部分大家族手里,宁肯抛荒也绝不售出的土地。 想用钱来买是绝不可能的,因为这群地主们并不缺钱;想用其他东西置换也不可能,上千年“土地高于一切”的思想,告诉他们:除了土地,其他全是假的。 若想得到那些下田,能用来交换的,只有土地。 这一百多万亩地可以安置十二万人。杭州府已经在着手开始安排,凡是完工的工段,小吏们会让交州难民们选择:是种颜家的百万亩下田还是地主们新得的十八万亩上等水田。 无一例外,难民们全都选择前者。很多甚至根本没去看颜家合同里说的什么三七分、颜家缴纳税银之类的话就签了合约。对难民们来说,颜家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即便卖身给颜家为奴,也好过给其他地主们种地。 直到颜家的土地全都被人租种完毕,地主们的良田才陆续有灾民愿意签约。签约时还有部分灾民要求签短约,他们要等将来颜家有了地,再去和颜家签。 “颜家在雍州、徐州、交州和梦州的那些矿山能安置部分交州灾民,还有在乍浦镇开的那些作坊也能安置部分,剩下八万人,差不多能吸纳完”。交州灾民一共二十万,他们是没有地的,需要安置。 颜子卿没全说出来。颜家在其他州的矿山安置万人就是极限,乍浦的几个大工坊也只需要万人左右,但剩下六万人雷泽岛能安置,就算把剩下三十万云州难民全带过去也行——当然,绝不能那样做。 所以,现在三十万云州本地的倭乱难民就成了最大问题。 第127章 难民安置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三十万倭乱难民是无法像交州失地灾民一样安置的。 他们都有地,有的甚至还是小地主。在倭乱前,他们早出晚归、辛勤耕耘,只因倭乱才被迫暂时离乡。只要倭乱一平,他们是可以回到自己家乡的。 “颜家的粮食怎么样?”这是苏和仲最想知道的问题。 苏和仲算过,颜子卿为安置二十万分散的交州灾民,提前都给了半年口粮和种粮,合计近四十万石。这些粮食,颜家一分钱没问杭州府要。 打去年十月底,颜家每月向官府和杭州城平价卖粮。开始是每月四十万石,到年底每月八十万石,年后竟达到每月百万石。谁在后面搞鬼,苏和仲隐约知道,可无能为力。 他忧心的是怕颜家粮食供应不上。颜家的粮食不限购,敞开了卖,导致很大一部分流进商人的粮仓。 没有冬耕,东南五府沿海灾民上百万人少种了一季,对下年云州的粮食产出影响巨大。就算挺到五月冬麦上市,巨大的粮食缺口,依旧难以填补杭州城七十万市民和三十万难民的需求——除非那些囤粮的商人们良心发现。 “只要限购就能轻松挺过五月,说不定到十月。”苏和仲看看颜子卿,等待他答复。限购也有缺点:容易引起恐慌和其他物价上涨。但苏和仲认为,凭自己的威望和颜家的声誉,应该能挺过去。 “没有必要!”颜子卿摇摇头,笑的很轻松。为了院试,最近又被颜沈氏“囚禁”,天天大鱼大肉、燕窝鱼翅,吃的嘴唇发干、鼻子流血。和苏和仲一番畅谈后,心情竟出奇的好了不少。 “就算没有梦州,粮食也充足的很,敞开了吃,吃一碗倒一碗都没问题!”有了颜子卿这一保证,苏和仲顿时放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颜子卿的信心从何而来,但苏和仲相信自己学生:也许颜家在别处还存有不少粮。 “那三十万难民可以送去修城墙。干脆发动云南行省一起,雇佣灾民把沿海所有府城、县城全部修筑、增高一遍,若还有钱,乡镇也修筑围墙,看他倭奴怎么来犯。”久久不语的戚元俭说话了。 当着苏和仲的面,戚元俭很拘束,毕竟武官对直属文官上司的畏惧与生俱来。戚元俭的建议很可行,毕竟云东、云南行省的府库前所未有的富裕。 可这事和苏和仲说没用,哪怕是朱子清说了也不算,需要内阁讨论后由当今裁定。修城墙这样的事,内阁首辅也最多提个建议,修不修、修多高,多说一句将来也可能犯死罪。 “这件事可以呈报上去,不过要有结果,至少也是三月以后”苏和仲对难民们干什么、干不干不太关心。毕竟就算白养半年,杭州府库也承受得起,只要颜家有粮。他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三月春耕,灾民们能不能回去耕种?”这才是核心。只要杭州城外三十万云州难民离去,所有和粮食、物价相关的问题全都会迎刃而解。根本不用等到五月冬麦上市,那群投机的粮商首先就会崩溃。 “总督大人已经严令我等备战。一旦战事再起所有人不得畏战,必须迎敌,否则以通倭论处!”朱子清的命令,苏和仲不以为然:早干嘛去了?火烧眉毛才想着灭火。 “那你们准备如何!”苏和仲还相当乐观。文官么,没亲眼见过,是很难认识到残酷现实的。 这问题戚元俭没第一时间回答。看眼颜子卿,表情犹豫:“训练有素、士气高昂、装备精良,只是没打过——”戚元俭经过近三个月的熟悉,基本把脉络摸清。 虽然很信任颜子卿,“但云州兵不能用”这句话他还是有所怀疑。毕竟杭州府兵和州兵给他的印象很不错,几月相处下也有了感情,他怎么也不信这帮人会临阵脱逃,不讲道义。 “嗯,那就好,有佑之助你,我很放心。”只要杭州这一块地面不出事,苏和仲就不会入罪。毕竟大汉的制度摆在那里:县令、知府、总督担全责。巡抚若不兼任知府,责任并不太大。 只要杭州府没事,苏和仲就稳如泰山。 “请大人放心,出了问题末将提头来见!”戚元俭决定,从今日起吃住到军营,没什么事就不往颜家跑了。上次他和颜家二小姐颜香认识后,去颜府去请教问题的次数就多了些,有时颜子卿不在他也去。 “杭州有你和佑之,我很放心。”苏和仲看看颜子卿,觉得无比舒坦。杭州临海县城只有钱塘和余杭二县。钱塘县城如今由戚元俭带人驻守,余杭那边乍浦镇有颜子卿亲军,稳如泰山。 其他四府则没有如此幸运,平均每府有五至六个县城靠海,需要防守的长度少则四五百里,多则六七百里,乡镇、村庄星罗棋布,防不胜防。 “马上三月,春耕即将开始,此时出不得任何乱子。只要挺过这三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喏!” 杭州城,某处隐秘宅院。 “李公子,这二月马上过了,眼瞅着三月,我们还要挺多久?”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愁容满面。周围还有十几人唉声叹气。毫无疑问,他们都参加了韩、白两家共同组织的那场饕殄游戏。 如今虽然白家“退出”,只剩韩家。但除韩家外,还有台州王家、漳州谢家、泉州李家等次一级豪门,所以依旧给了众投机倒把、想乘倭乱狠赚一笔的粮商无限勇气。 因为站在众粮商们的角度,只要王家能保证倭乱在四月前不结束,那众人就稳立于不败之地。 很简单,倭乱不停,沿海五府就无法春耕。从去年到今年,一年无法耕种,会造成多大的粮食缺口?所以,只要坚持下去,就稳赢。 十几年下来,这群人中有大半都是依靠这个方法,赚钱无数利润,发家致富的。 “急了?”李朋鸟公子并没生气,依然笑对众人,眼神坚定:“颜家还有不到百万石粮,最后加把劲,最快这个月中我们就能开始收网。” 李兆铭知道众人压力巨大。每月颜家光是粮食进项就超过一百万两,而其中的七十万两都是众家提供的,怎能不急?别看众家族加起来实力雄厚,可真正的流动资金并没有想象中充裕。 前期购粮已经投入上千万两,连续半年为了吃进颜家的存粮,又投入三百余万两,加上储存、运输、人工等费用,随着时间的流逝,成本愈来愈高。如今,手里这批粮食若不能卖出二两五每石,都是赔的。 “放心,春耕已经废了”,李兆铭环顾四周,眼神锐利:“接下来我们只要收紧手里的粮食,一粒也别流出去,那就算五月冬麦上市,也绝对填不上那个窟窿。” 也同时安慰众人:“其实不用等到五月,再有半月就见分晓。一旦颜家粮食耗尽、杭州断粮,那就该我们救场。所以,我们现在都不用急,唯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等到三月中旬!” 李兆铭口才极好,浮动的人心很快被稳定下来,当然,这也和众人多年来的合作有关。以前也遇到过困难,只不过没遇到颜家“挡路”这种情况而已。 最近几年遇到的麻烦,都在李兆铭的运筹帷幄下解决的很好,获利颇丰,所以众人不管投入再多,只要在没失去对李兆铭的信任前,“联盟”都不会崩溃。 一个个安慰、开导、劝解、保证之后,李兆铭终于把他们送出了门。 “简直蠢不可言,既想吃肉,还不愿出力,这世间怎会有这等好事?”李兆铭揉揉胀痛的额头,对留下的王家二公子王元成说到。 “兄长莫急,一切尽在掌握!”王元成读书不多,再怎么穿着文雅的儒生装,也装不出李朋鸟的那卷书生气。 “尽在掌握!?”李朋鸟自嘲一笑。“贤弟,你们兄弟多年我也不瞒你!我等看似风光,其实无比危险。”云州愈演愈烈的倭乱叫李朋鸟有很不好的预感。 五名北军中郎将的上任,宣示着这个庞大的中央皇朝并没有坐视不管。十几年来,庞大的利润已经让这群贪婪的豺狗失去了警惕。 “粮食危机”这件事最初根本不是李朋鸟策划。白、韩俩家木已成舟之后才向众人摊牌,几大家族经不住诱惑,全都入瓮。李朋鸟被家族挟持,无奈之下接过大旗、居中指挥。 “有何危机?这云州地面,谁敢动我?”王元成瞪起双眼,气势之壮不可直视。 李朋鸟不温不火也不激动,耐心劝解:“贤弟,莫要大意。我等这些年之所以能如此逍遥全耐几个条件:一是没触犯朝廷底线;二是朝廷没钱,动兵成本太大;三是云州百姓畏惧、人心不齐。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可这次动作实在太大!朝廷那边……一旦神京真的下定决心,我害怕或有大变!” 可惜李朋鸟的话,王元成一句都没听进去,和伍云易当天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朋鸟叹口气。刚才那些话,哪里是跟面前这个蠢物说的。李朋鸟之所以说这些看似无用的话,其实是在跟王元成背后的那个人说。可惜,面前这白痴的脑子,比刚才走掉那群还不如。 李朋鸟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感觉云州这里可能有变故。他的感觉很灵验,曾帮助他躲过还几次危险。变故在何处?颜家。 若没经历过去年中秋夜的“西湖赏月”事件,李朋鸟不会这么敏感。那夜过后,**鸟曾专门详细研究过颜子卿,特别托人收集了其在凉州的经历和成就,结果很恐怖…… 这样的人,不该这么“好欺负”才对。李朋鸟总觉得颜子卿在背后酝酿什么阴谋:粮食按平价在城内出售、成本供应流民、免费安置灾民、不限量敞开卖……他图啥啊? 换自己是颜子卿,只需把杂粮卖完后,以米麦限购供应的理由稍微哄抬杭州城物价,不管是粮食危机、难民危机全都能解决,而且名声赚了、钱也赚了,里子面子全有了。 若是再心狠一些……利润之大,不可想象。 “不行,不能等对方先出手!”李朋鸟以前所未有的郑重盯着王元成,直到把王元成看得心底发毛。 “你是话事人,你说啥就啥!”王元成天不怕地不怕,可不知为什,除了家里老爷子,就怕李朋鸟,特别是他那双笑容中射出的两道目光。 只有李朋鸟在原地喃喃自语:“他图啥?” 正如这世上大多数人不知道李朋鸟等人为何如此狠毒一样,李朋鸟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也永远不了解一个“人”的想法。 第128章 三封密信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暂不管杭州城平静水面下隐藏的汹涌激流。 三月初一,离本科院试定下的时间三月初六,只剩五天。 “佑之,云中城你打算怎么去?”苏和仲专程把颜子卿招到府衙,郑重询问。 “骑马去!”苏和仲问这样的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两地有一天路程,不骑马还能爬着去? “我是问你,你那群师弟们,你打算如何安置?”今科府试通过的两百人,可以参加院试,这些人都算是苏和仲学生。 当然,有资格参加院试的人远不止这点,往年通过并在府学中挂了名的,都能参加院试。但那些人,苏和仲是不可能管的。 苏和仲这么一“提醒”,颜子卿也明白了:有事。 “府台大人吩咐!”苏和仲“暗示”无数次,叫颜子卿称呼老师,可惜成效一直不明显。 “无论如何那些人都是你的‘师弟’们,吃喝拉撒睡什么的,就由你照看。如何?” 颜子卿听到苏和仲话,有一些意外,还有些感动。 若没有苏和仲吩咐,颜子卿不能这么做。颜家在云州的名声已经够大,大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颜家的势力遍布二十四府和云中城……再去拼命拉拢科举士子,云中城都察院的御史们该如何想? 对学子们来说,人活一张脸。不管再穷再困难的学子,都绝不愿意接受“嗟来之食”。升米恩、斗米仇,贸然施恩,和故意结仇没太大区别。但有了苏和仲的“师命”,那就一切不同。 所有师弟们都能“理直气壮”享受颜子卿提供的服务,不管贫穷还是富有。就算有的不领情,认为理所应当,但大多数人会记得这个情。 这样的人情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回报、也许根本就无用,但只要他们心存感谢,颜家就绝对不会亏。因为他们手中握着天下最珍贵的一件东西:话语权。 苏和仲如此处心积虑帮助颜子卿,颜子卿想到了方鸣石。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表示着对自己的关心,有的训斥你、有的默默支持你,结果都是为了你好。 “府台大人放心,会安排好的!” 颜子卿临走前把此事交给四斤,书童出生的他,能把此事办的利利索索。 和上次出行不同,这次临走前,颜子卿特意把众人等人聚拢到一起,耳提面命。云州局势愈加复杂,由不得颜子卿不小心。 所有步军交给苏定远统领,颜战和查致远为辅。经过几年历练,当初的放羊娃、小汉奴已经具有了普通人不具备的睿智和沉稳,加上苏定远特有的机智和应变能力,很得颜子卿看重。 骑军自然由冉八统领,候二和折家兄弟为辅;沐二郎统管水军,薛安固、张家兄弟为辅。看着初具规模的三军将领,颜子卿百感交集。这群人放弃官位、放弃荣誉誓死跟随自己,能得这样一群兄弟,就没白活一世。 把戚元俭介绍与众人认识,因都在北军待过,且戚元俭性格和蔼、姿态很低,没多久众人便熟识起来。 “云州兵是何样,尔等都明白,”听到颜子卿这句话,众将露出一个会心笑容。“元俭身为中郎将,有守土重责。一旦倭奴来袭击,贼人势大,绝不可明哲保身,当齐心合力!”颜子卿这句话是跟冉八、苏定远等人说的。 乍浦镇这边一再增高,六米已经达到县城以下堡垒墙高极限,再往上便要“愈制”。因水泥的试生产,围墙修的坚固无比,无惧倭奴进攻。可钱塘那边不同,城墙多年失修,残破不堪,一旦倭奴偷袭,会有麻烦。 “喏!”冉八和苏定远等人欣然受命。 按惯例,往年院试前几天,杭州到云中城的赶路学子是络绎不绝的,今年不同。 今年,学子们都坐上了马车。杭州府城门旁边今年多了一个“服务处”,只要是应试学子,出具相应身份证明,就能免费乘坐颜家提供的马车开往云中城。一辆马车十二人,满车就发。 马车开到两地间的小镇,还能免费入住干净整洁的客栈。到达云中城后,直接送往颜家抱月楼,吃住全免,直到院试结束,结束后还有免费车辆送回。 这种大规模免费接送的“奇闻怪谈”,以前从没有过,颜家又开了先河。往年,个别富户、望族资助贫困学子是有的,本家同姓相互支援也是有的,像颜家这样“奉师命”免费接送考生的动作,从没有过。 要知道是所有考生,不是几个、几十个。包括部分不是今科学子,哪怕是往年学子,颜家也一并免费接送。要么不做,做了就做彻底,这是颜子卿一贯风格。 不少学子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服务处”。和众人“传闻”的一样,颜家的服务没半点折扣,小厮们不卑不亢、接待有礼,此事很快就传得众人皆知。 除杭州外,其余三县有学子自行去云中城,云中城南门也设置了一个同样“服务处”。但凡杭州籍学子,照样可享受抱月楼免费吃住服务。这一算下来,惠及考生四百余人,抱月楼又一次客满。 “这次歇业,害得你又损失几千两银子?”莫愁湖的一艘私家游船上,颜子卿左手拿书,神态懒散地朝边上刺绣的萧如秀笑语。游船上除了几名伺候的家仆侍女,只有狼嚎和棘奴。 “侯爷有命民女哪敢违逆,只能含泪顺从!”幸亏旁边没有他人,否则听到萧如秀说的如此可怜,定然心生怜意,还不知这“侯爷”造了多大的孽。 “贫嘴!”“还不能让我贫一次?” “我读书、你织布,这算不算男耕女织!?”“不算!” “为什么?”“不为什么!” 几天来,两人之间经常谈论着这种没营养话题。没有意义,却乐此不疲;没有太过亲昵的话,字里行间却洋溢着平淡和温馨 “这两天都在翻阅时文,其他书籍无需翻看了?”萧如秀观察很仔细。 颜子卿两天前来带云中城,直接就派人通知了卫孝。接下来两天,萧如秀命人开船从早到晚在玄武湖上游弋,陪着颜子卿静心读书,哪也不去。 “其他的无需再看,闭着眼睛也能过。真要发生意外,也就在这时文上!”时文一项出题可谓千奇百怪,混答题,若想依靠背诵是糊弄不过去的。 “按说你的时文不该差才对!”诗词突出的人,时文一般都能作的非常靓丽,这是天下公认的。 “要想写好时文,首先脑子要坏了才行。我脑子没坏,所以写不好!”颜子卿对“八股文”的看法,幸亏没传到那些大儒耳朵里,否则必引起轩然大拨。 “嘻嘻!名满天下的颜公子竟是如此看待时文的,不知那些天下大宗、朝堂诸公听到会作何想。” “爱想什么想什么,咱们还是想想最近的事:今晚吃什么?” “茶香虾仁、油泼白鱼、凉拌肚丝、莳菜汤。按你说的,三菜一汤不浪费!” “还是你亲自下厨?” “嗯” “对了,你也帮我准备了一套考试用具,考试那天我该用谁的?”不用说,另一套必定是颜沈氏准备的,这叫颜子卿想起一道无解的选择题:母亲和女友同时掉水里……。 “随你!”——毫无疑问,这是最坏的回答。 有时候,有美人伴读,也不一定是好事。 云中城,学政衙门。 云州学政林晨之苦笑的看着面前三封信。三封信代表着三个人,三个大汉朝堂上最显赫、权威最重的人。信自然不是本人所写,连署名都没有,但送信人却都是林晨之熟人,所以信的真伪无需怀疑。 三封信,代表三个不同势力;三封信,代表三种处置方式。 “该恨你入骨的,却要保护你;该防备你的,却要帮助你;该支持你的,却要暗害你。颜子卿啊颜子卿,你说老夫该怎么办……” 若只收到其中一封,还能随机处置,可三封信同时摆在案头上,林晨之顿时坐蜡。在朝堂众势力中,林晨之不属于这三派中任何一方,但他又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所以难下决定。 林晨之知道为何他们如此急迫:院试是“小考”最后一场,也是不糊名的最后一场。从下一场开始,想要罢黜某人是很难的,所以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而有的人处于保护目的,也提前打招呼,所以才有了三封信同时到达的情形。 这三封信,其中一封要求让颜子卿获得案首,成为“小三元”;一封要求取中颜子卿,但不能给案首,适当给予打击;最后一封要求直接黜落颜子卿。三人都不好惹,该听谁的? 以颜子卿的名声和林晨之对他的了解,前两封信要做起来很容易;这第三封信……林晨之拿到当时都不敢相信,再三确认之后才敢确认。以颜子卿实力,要想黜落他比抬为案首还难。 可不管难不难,事总要解决,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要想三处讨好,都不得罪那不可能。林晨之拼命搅动着脑汁,一个人关在书房,想办法解决这个谁也帮不上的问题: 直接出手黜落,被第一时间否定。这样做的痕迹实在太明显,经不起查验。若是普通学子还好,像颜家这样的,根本不行。一旦这么做了,颜家不服闹起来,最终倒霉的必定是自己。 考完后想办法压低分数,随后也被否定。千年以来的科举,能让考官动手脚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大部分题目答案都是死的,这么做难度太大。而且,这样做也难保不泄露出去。凭颜家在云州关系,很容易打听出来。 那只能在试题上想办法……“咦!有了——”林晨之拍拍大腿,心情豁然开朗。 十几天来压在头上的阴云顿时散去,林晨之终于舒展开眉头:老夫就如此如此,量你们都没有话说。 第129章 院试一天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三月初六,院试当日。 寅时未过,云中城院试场地大门外便开始人声鼎沸。紧张的衙役和临时借调兵丁来回巡游,一盏盏代表各府集合地点的灯笼再次高高挂起。各府学正、教谕们站在灯笼下,等待各府考生们集结。 卯时刚到,巨大的广场上各府已基本集结完毕,只有零星人员陆续汇集。 “各府整好队后,各府派一名教谕到点卯处领取进门号牌。”一名拿着锣的衙役每到一处敲一响,向各府传递着每科都一样的流程。教谕拿回的号牌代表着进门顺序,一号先进,二十五号自然排在最后。 “颜侯!”杭州府所属的教谕走到排头的颜子卿面前,欲言又止。此人姓李却是颜家远亲,和颜家关系紧密,走过来必定有事。 “李教谕,何事?”颜子卿和他说过几句话,相互认识。 “哪个——我就直说了!”原来,抽取号牌也是有“潜规则”的!先入场的好处人尽皆知,谁都想先行进入。于是号牌的发放便有了猫腻。 按照云州官场潜规则:人均二两银子排第一,其次一两,再次半两,第四开始百文……十名以后也就没有太争抢的意义,轮流按顺序进。最后几号,基本是不愿出钱的几府轮换。其实,就算不愿出钱,也未必会拿到最差号牌。 当然,每次愿意花二两进入的也不多。二两银子一位的价格,只是虚高,普通学子有几人能拿得出?富家学子也不可能帮人出钱,大家一起进去。愿出钱的大多以百文的为多。 但此事李教谕必须向颜子卿征询。颜子卿脾气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万一抽到最后的号牌,这位发起“侯爷脾气”来,最终吃挂落的还是自己。 “学政衙门那边说了,不管号牌如何,您能先进去!”花钱买号牌的事,李教谕给颜子卿解释清楚后,加上了这一句,这是刚才有人递话过来的,估计也是为了防止颜子卿发脾气。 “这么说你要去抽签?”颜子卿面色怪异,因为他想起了前世最爱的世界杯和欧洲杯,在“普干爹”的“照顾”下,颜子卿喜欢的球队从来没出过好签。 看颜子卿表情,李教谕以为他非常不满,面带苦笑。大环境就这样,还能如何?这不是自己区区一个教谕能改变,天下九州,所有院试、州试都是一样的。 “明白了!”颜子卿看教谕的苦笑,知道他误会,也不解释,递出一张千两银票:“不够再来拿!” “四百六十八人,千两不够?”按每人二两算,千两绰绰有余。 “啊!——”李教谕还没反应过来。李教谕可没想到颜子卿会帮所有人交钱,当即傻在原地。 可旁边王熙河、林晓泉等富户出身的士子已经纷纷放话:“怎能叫师兄一人掏钱,小弟这里有百两”、“小弟这里有五十两”、“小弟这有七十两”络绎不绝。这些动作,吓得李教谕和身旁几府之人目瞪口呆。 按照众人家境,钱绝对是拿得出的,但来参加科举,谁也不可能带大额银两在身。 “众位师弟听我一言”颜子卿一开口,众人皆不再放声。 “老师来前此事已有交代,众师弟就无需再推辞”借用苏和仲名号,众人也就不再掏钱。富家子弟们接受颜子卿好意,穷困学子们也就不觉得受到施舍,一起接受。 “九百多两银子,就为了买张进门票,简直疯了!”李教谕拿着银票递给学政衙门中人时,学政衙门官员也不敢相信,卖票的都被这大手笔吓到了,要知道这可是四百多人。 不一会,李教谕拿着一号牌回到杭州府驻地,在他府考生羡慕嫉妒恨之下,带着杭州府学子当先朝大门走去。二十四府考生眼睁睁看着杭州学子昂首挺胸,第一拨结伴走进场地。 “有颜侯当老大,真好!”这是所有考生内心想法。 进入场地,颜子卿按习惯寻找靠前位置,但这次不一样。 考场分十几个分场,有的是独自一个房间,有的是大厅,还有的就在露天,难怪进门顺序要分三六九等,先进后进真的不一样。 不用提醒,众人全都朝有墙壁的隔间走去,屋子里考试跟在露天绝对无法比。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倒春寒,在露天吹三天风,身体好的还行,身体差的……学子们,大多身体不太好。 进到屋里,颜子卿挑个最前面位置座下,坐下一看,身旁已有别人,还是熟人。一名四十岁左右,两鬓斑白的男子朝颜子卿点点头。此人还算是颜子卿师弟,上次进颜家门参加过拜师宴的于北溟。 相互点头不再说话,颜子卿翻开应试盒子。各色毛笔、松墨砚台每样都两件。别人都一套,颜子卿带了两套,进门时检查的兵丁面色怪异:这就是落水后救谁的答案。 上午第一场是诗词赋。 这次的出题明显正规得多。不再是给个题目,让人一写到底,而是对平仄全都做了要求。 诗:《鼓吹曲辞•芳树》两首;词:《少年游》两首;赋:大汉初年丁口七千五百万,承平两百年丁口三万万两千万,以丁口为题,赋一首(三百字)。 诗两首,把握好平仄,八言律诗不难: 芳树本多奇,年华复在斯。结翠成新幄,开红满旧枝。 风归花历乱,日度影参差。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 芳树已寥落,孤英尤可嘉。可怜团团叶,盖覆深深花。 游蜂竞攒刺,斗雀亦纷拏。天生细碎物,不爱好光华。 《少年游》词两首,一首要求双调五十字,前后段各五句、两平韵: 南都石黛扫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 而今丽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一首要求双调五十字,前段五句、三平韵,后段五句,两平韵: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赋,实际就是散文加议论文。比起时文来没有固定格式,唯一的要求就是爽朗通畅、言之有物。 这对颜子卿来说,更是没难度《治平赋》:“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即天地调剂之法也……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 按习惯,在第一次开门之后,在众人诧异、佩服的眼神中,颜子卿第一个走出考场。 “这么快!”车厢中传来惊呼。 “你一直没离开,守外外面?”“嗯,给你准备的笔墨好不好用?” “很好用,没看我这么快出来么,全耐笔墨了……”“真的!……”“嗯!” 卫孝听着车里没营养的话,默默赶车。 下午的明经、墨义;诸子技。 和往常一样,和白送分一般,颜子卿运笔流畅,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完成。 明经墨义是儒家经典,诸子技是百家之言。这两科考试就是按问即答,把儒家经典和诸子经典补齐,实际就是完形填空和问答题。 完全考记性……涉及的经卷上千,内容上千万字,对绝大部分考生来说,能叫人痛不欲生。 颜子卿答完题,仔细检查一遍放下毛笔。 因进来的早,这个考场一多半都是杭州考生,放眼望去,基本都是“同学”。看着左侧满鬓白发、冥思苦想的于北溟,颜子卿笑笑,悄悄把自己试卷放到书案最左边。 考试这东西,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有一个孪生兄弟:作弊。从古至今、从外国到天朝到异世界,颜子卿怀疑若是有外星人,一样有考试就会有作弊。无他:高风险、高回报——利益。 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颜子卿不介意照顾照顾自己的“师弟”。明经墨义这样的题,答案是固定的,就算被人抄了结果,也没人敢说作弊。 给谁看不是看,给自己的“师弟”看,能多考点分,何乐而不为。没多久,身边“师弟”也理会到了颜子卿意思,只不过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看与不看间挣扎,貌似下不了决心。 “先生!”突然,脸色开染坊的于北溟毅然做声,大声叫着考官。考官由云中城府学教谕等人担任,应声而来,走到于北溟身前。 “见过先生”于北溟行礼之后,指着颜子卿:“颜师兄试卷太过靠外,学生抬眼便能看见;除学生外,其他学子亦能看见,学生想请颜师兄把试卷放好,莫给我等犯错机会!”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肃静!肃静!”大喝两声,好容易才镇住堂中学子们嘈杂的声音。考官一脸不敢置信的询问于北溟:“他是你师兄?云州颜侯?”“是的!”“你也是杭州学子,这科中府试者”“是的!”“你们熟识?”“是的!” 重要的事情,考官证实了三遍。证实完面前的人就是云州大名鼎鼎的“血衣侯”颜子卿,告状之人确实是他师弟,考官心中一万句“马麦碧”堵在嗓子眼里,吞不下吐不出,难受至极。 不光是考官,就连全考场一百多考生知道来龙去脉后都不敢置信:天下间还有这样的煞笔?特别是坐在颜子卿身后的几位师弟,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考官半天没做声:“他放在哪让你看了?”“没有!” “他故意给你看的?”“应该不是!” “那你别看,非礼勿视即可!”“不行,这样学生和周围的师弟们心绪不宁!容易犯错。” “你当不知道此事便可”“怎可如此,天知地知众人皆知!” 考官正式确定这位学子就是个“脑残”。不管考官,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脑残”。 想要定颜子卿的错那是不可能的,试卷摆在那里,又没给你看,怎么算也怪不得颜子卿身上。可你作为“受益人”,愿看就看,不愿看不作声便好,这样嚷嚷出来,叫什么事? 此人还是颜子卿的“师弟”,脑子抽到何等地步才能这样做? 颜子卿身后几人因身在考场无法说话,若在外面恐怕早就跳起来帮颜子卿和自己出气。你不看没问题,“大师兄”给弟弟们谋点福利,你站出来把锅给砸了!让所有人饿肚皮:小人! “颜侯,您看?”监考也不再废话,征询颜子卿意见。这种事,根本没法处理。 “我知道了,坐下继续吧!”后面一句是给于北溟说的。于北溟见颜子卿把试卷摆正,点点头,继续考试。看他坐下后一脸坦然样子,仿佛做出什么重大人生抉择似的。 考官继续在考场上巡视,脑海中继续想着这件仙葩轶事;学子们回过神,再次回到自己考题;颜子卿和于北溟身后几人,咬牙切齿。于北溟没受到影响,这几人这科是废了。 第130章 动笔之前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世上还有这等人!”晚饭时萧如秀听到白天发生的事,也乐不可支,笑的不能自已。 “是啊!我没想过考验他,他却自己考验了自己,最难能可贵的竟还通过了考验,只不过过程有点滑稽”。在别人看来是有病,在颜子卿看来是滑稽。对于北溟这样的人,他根本恨不起来。 “难能可贵?你不讨厌他?” “怎么可能,这样的人若是多一点,这个世界也许不会变好,但绝不会变坏!” 第二天的军策、民策、算学、衍学。无论对考官还是考生来说都是种折磨。考官一天批阅四份试卷,难度可想而知;考生们面对自己最不爱学的课目,头痛不已。 这些和颜子卿无关,以最快速度答完题后,检查、交卷,就这么简单。经历了昨天的事,颜子卿也不再去做无用功,走的时候,身后留下几道哀怨的眼神。 因试卷过多,院试的成绩不会第二天公布,而是在考试结束依次公布,给予一定缓冲期。当第三天走进考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第一天成绩。这样反倒更好,至少不受前几天结果影响。 第三天,时文、制艺。 时文这东西,既要言之有物还要对仗工整、按照格式来写,难度其实极大。但对一辈子浸淫此道的学子们来说,反倒是最没有难度的。 前两天课目除了诗词赋外,会就会、不会就不会,基本没悬念。时文,水平再差的也基本能胡侃几句,拿个大半分还是有把握。所以试卷一下发,没有一个人杵在原地,赶紧埋头冥思,争取写的完美一些,但有个人没有:颜子卿。 考官们经过第一天下午的事,全都记住了颜子卿。以前也知道,只是对不上号,这次托于北溟的福,算是认识了。 两名考官对视一眼,一种“了解”的意味相互传递。颜子卿时文是硬伤,这是全云州公认。前几次考试的试卷早就传的满天飞,颜子卿每次科考,其他八科扣的分还没时文一项多,这是公开的事实。 不擅时文——这是所有人能在颜子卿身上挑出的唯一毛病。眼看云州颜侯端坐在座位上,神色怪异的看着身边的于北溟,考官不由得紧张起来:不会想着这时候报复吧! 他那里知道颜子卿此刻心中的波涛汹涌。 试卷一下发,颜子卿看完三道题当即陷入僵直,不是题出的太刁钻,而是出的太正规。 截搭题的威力颜子卿是尝试过的,县府两试出现的那些题目,颜子卿怀疑出题俩人都未必知道自己出的是什么。出的莫名其妙,答的有理有据(莫名其妙)——这就是颜子卿对截搭题的态度。 可这次的不同。 第一道:“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意思:用道德使人归服的,是心悦诚服。 第二道:“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意思是:君子尊敬贤人,也容纳一般的人;鼓励贤能的人,也同情没有能力的人。 第三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意思是:努力做到真诚,就要选择美好的目标执著追求。 道德、君子、真诚!三道题目正的不能再正,没有一道截搭,都是意思通透的句子。 颜子卿之所以没有动笔,是因为这三道题都曾在历史上出现过,而颜子卿“肚皮里”便有好几篇这样的“状元文”。 颜子卿看着于北溟,因为昨日的于北溟刚经历过一场心路考验,他战胜了自己;今日轮到颜子卿……并不是矫情,前人们的诗词、歌赋已经用过那么多,没什么好纠结的。 颜子卿之所以犹豫,是感觉迷茫:科举之后,自己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在这个考场中,绝大部分的人拼尽一生只为了中举当官,目的很明确也很简单,但在颜子卿眼中他们很可怜。科举和当官在颜子卿眼里从来不是全部,只是工具,有用拿来用,没用丢一边。 可颜子卿也很羡慕他们,正是这种“无知”反倒显得无忧无虑。他们只需要朝皇帝磕头、朝上官磕头,然后接受手下和百姓磕头就能走完一生。但自己不行。 自从上次和边青桐有过肌肤之亲之后,颜子卿有意无意都在回避,即便住在颜府也再没和边青桐住到一起。因为他不敢,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尝试那种甜蜜,他怕时间久了会就此沉迷,变得和弟弟们、师弟们和其他的名士们一样:整日吟诗作画、谈诗论赋……就此一生。 答应方鸣石的事,自己一直在努力。但做的好不好?什么程度了?以后怎么做?没人能告诉自己。 当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和力量之后,身边能够提醒、鞭策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如今,颜子卿身边,除了颜沈氏会毫无顾忌的说出心中想法,其他人已经很少表达自己意见,包括自己的叔父、弟弟和胞泽们。就算颜沈氏也大多围绕颜子卿的生活做话题。 颜子卿真希望恩师方鸣石继续留在身边,随时针砭不足,告诉自己:你需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足还很多,现在远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 可这是一种奢望。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越强,颜家势力越来越庞大,对自己有所求的人就越来越多。即便是自己现在的老师苏和仲,也绝不会用“命令”、“强制”的口吻和自己说话,大多是商量。 云州总督朱子清,自己到云中城两次,第一次隔得只有一层木板。可自己懒得去见他,他照样没有半点脾气。如果有一天隔壁的是皇帝呢?那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畏惧?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样的话说起来很容易,但在某朝绝大部分历史上只是个屁,没有人当真。 真正“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时候,大多数掌权者把活生生的人当做蝼蚁、当做贱民、当做“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机器。 就还在持续的这场倭乱饥荒中,自己何曾又不是把那些灾民、难民,当成一个个数字?制定计划,又何曾考虑过那些鲜活的家庭! 抄下这三篇时文,我会不会就和历史上的那些状元一样,一样前程似锦、一样飞黄腾达、一样冷酷无情——静坐良久,颜子卿在考官怪异的眼神中,终于拿起了笔。 于北溟想通了,自己却没能想通。有的时候、有些事暂时是没有答案的。只有经过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才能体会。而当下,还需沿着这条别人划好的路,走下去! 颜子卿叹口气,凭现在自己的力量,还远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有时候,随波逐流未必是妥协;不顾一切也未必是勇敢。 最后动笔,最先完成。在第一次开门的时候,颜子卿丢下毛笔,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走出考场。 下午最后一科目,制艺。 像上次苏和仲那样乱搞的人毕竟不多,出题的官员们,大多是需要脸面的。颜子卿看着桌面上的制艺考题:时文三篇。 第一道:“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第二道:“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第三道:“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哎!——”这次没犹豫,用比上午更加迅捷的速度运笔如飞,三篇时文诞生。一个时辰后,云州颜侯再次第一个走出考场,登上一辆华丽的马车,扬长而去。 月上中天,华灯初现,阅卷场地的各位考官终于结束一天批卷,揉着眉心,相继离开。 “大人,这是您要的试卷!”衙门小吏把一份试卷摆到林晨之面前。 “下去吧!”小吏应声而退。为防止舞弊,即便是学政本人也是严禁私自接触试卷的,国朝初立之时,这是剥皮填草之罪。可惜经过两百年发展,这项规定已经没有几人当真。 拿起自己想看的试卷,林晨之叹口气。 制艺一科出现三道时文考题,这是林晨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若要拿自己的官帽去换颜子卿不能中试,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要想真正的秉持公正,那也让自己很纠结。 于是,这种“即公平,又不公平”的考法,便被林晨之创造了出来。不管是哪一边,都没法公然指责自己的不是。 两百分的时文题,对想让颜子卿落第和受挫折的人都有了交待;考试很公平,题目出的很大气,颜子卿若是拿不到案首,是本事不济,对想“推”他的人也有了交代。 其实从林晨之内心深处讲,是希望颜子卿失去案首之位的。因为颜子卿搞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到自己这个“老师”都远远不及的地步。林晨之也想磨一磨颜子卿的“势”,让其受些挫折方知天外有天。 以颜子卿的时文水平,这次不出意外的话——端起试卷,定睛一看,林晨之的眼珠子便再也挪不开: “怎会如此——” 三日之后,院试的成绩被贴上了学政衙门前的照壁前。 这次不是一张榜,因为各府学子成绩是分开来算。每府一张,根据考核分数由高到低公示在上面。二十多张榜文前都站满了人,各府学子都在抬头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张榜文和名字。 但和县府两试相比,众人心情还算是相对轻松的。因为院试,自古以来就不是为淘汰人而考试。 县府院、州会殿。科举六级,县府和州会四级考试都是以“优胜略汰”为目的,十几比一、几十比一是常有的事;院殿试不同,是以分“三六九等”为目的,往往录取大部,甚至全部录取。 院试有一定淘汰率,但更多的是为了区分考生们接下来入学县学还是府学的身份。虽各府因经济、教育质量的不同,取中率也有差异,但总体是差不多的。 杭州府亦是如此。这科参与科举者四百六十八人,录中者三百一十五人,接近七成。这个数字,和往年非常接近,众人没有异议。 站在杭州榜单下的,自然都是杭州考生。待到张榜衙役搭着梯子刷上浆糊,把一张殷红的榜文贴于其上,众人习惯性朝最顶上看去: 案首:颜子卿  八百九十九分 王熙河  八百三十五分 林晓泉  七百八十二分 …… “天哪,只扣了一分。颜师兄又是案首!颜师兄呢?” “没来”…… 第131章 东南危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据传在大成帝国时期,一位韩姓官员任扬州知府时,官署后花园中有一种叫“金带围”的芍药,一枝四岔,每岔都开了一朵花,而且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因此被称为金缠腰,又叫金带围。 按当时官制规定,只有宰相才有资格穿红色官袍、系金色腰带,因此,官员们都以能观赏到此花为升官的吉兆。 当时,同在大理寺供职的两位王姓好友正好在扬州,韩知府便邀他们一同观赏。因为花开四朵,所以韩知府便又邀请临时路过扬州也在大理寺供职的陈姓官员参加。 饮酒赏花之际,韩知府剪下这四朵金缠腰,在每人头上插了一朵。说来也奇,此后三十年,参加赏花的四个人竟都先后做了宰相。这就是有名的“四相簪花”的故事。 而百姓们则是以讹传讹地传说:一旦出现了“金带围”这种芍药,当地就要出宰相。 从此之后,“四相簪花”、“男戴观音(谐音官运)”、“女戴佛(谐音福)”、“马上封侯”的做法和挂件流行就变成了一脉相承的习俗惯例。 三天之后,各府榜首前三人都来到学政大人府邸门口,让侍者给自己的头上插上一朵“金带围”之后带入大厅,参加学政大人举办的“簪花宴”。 对各府学子来说,这一场宴会既是“簪花宴”,又是“拜师宴”,其具有的双层含义不容忽视:一旦走进这个门,从此便是林门中人。 学政林晨之的府邸大堂肯定是摆不下可供二十五府七十五人围坐桌子的,于是在室内放置两张、室外放置五张桌子,分两处进行。 待到戊时将至,屋外的五桌学子交头接耳、吹牛聊天,部分感到惊奇:怎的还不开宴;室内两桌却是鸦雀无声,众人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主客身边的两位青年学子,因为主客位置是空的。 按照安排,那里是杭州案首位置。 若地上有个坑,林晓泉和王熙河二人肯定会马上跳进去把自己埋起来;若是能重选一次,二人宁愿选择不来。面对众人的目光和林晨之越来越黑的脸,作为年岁更大的那个,林晓泉只能张口解释: “对了,颜师兄好像得了急病,卧床不能来……”这句话虽然很苍白,但至少算个解释。 “开宴!——” 云中城夜晚最吸引人的地方莫过云淮河边。云淮河,银江下游右岸支流。古称龙藏浦,大成以后改称云淮。自始皇帝时候起云淮河便是“千年烟月之地,金粉荟萃之所”,兼具百代繁华;“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可谓“天下第一文化名河”。 云淮河旁的夫子庙乃天下四大文庙之首,为江南文化荟萃之地。每年元宵节的夫子庙灯会,是天下最著名的灯会活动,无数游客前来赏灯,可谓物华天宝。 物质丰富到极限,发展出来的小吃文化自然就绚烂夺目。云淮小吃位列天下四大小吃之首,就算大汉迁都之后,其地位也丝毫未曾动摇。 特别是科举之时,云州士子齐集云中城,书肆、茶馆、客栈中食客络绎不绝。加之云淮河两岸到处是花坊、酒楼,“温柔乡”、“销金窟”遍布,文人墨客无不向往。 夫子庙小吃也在这灯影浆声中日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神韵。 小吃传承至今已有八十多个品种,其中最闻名天下的当属云淮八绝。开洋干丝、牛肉锅贴、黄金豆腐涝、鸭油酥烧饼、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小糕、熏鱼银丝面……价廉物美,风味卓绝。 一对玉人漫步在热气腾腾的街边,夹杂在川流的人群中随波逐流,相互距离不过寸许。或凝望一眼相互一笑,或驻足在糖人艺人面前大声叫好,或矗立云淮河边看船来船往,或在游人的拥挤中感受彼此温度。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小楼旁。 小楼是二层结构,楼上楼下都有食客就坐。颜子卿带着萧如秀直上二楼,因不是旺季,倒也能找到临河位置就坐。 坐下后颜子卿点了一份糟田螺和油氽臭豆腐,萧如秀要了一份枣泥酥饼和一份藕粉圆子,不大一会酒楼就把二人要的小吃送了上来。 颜子卿盘子里的糟田螺整体褐灰色,夹起一个放到嘴里一吸,所有汤汁和螺肉涌进嘴里,细细一品:肉质鲜嫩,汁卤醇厚,入口鲜美,回味无穷。 “色泽金黄,外脆内嫩,臭味远闻,吃着却香!”颜子卿再夹一块臭豆腐放进嘴中,满脸陶醉。这幅表情,引得不吃臭豆腐的萧如秀也馋虫大起。 “有这么好吃?”“尝尝!”“不尝!” “‘可与松花相媲美,敢同虾酱做竞争’真不尝?”“不尝!” “‘难为清白一世,不惜遗臭万年’,可惜了臭豆腐的风骨!”“哪有你说的那么玄……” 正在耳鬓厮磨间,楼下忽又走上两人,颜子卿定睛一看,两位熟人。 “徐兄——”“颜侯——兄!”来者一男一女,男子脸色微苦,形神落魄;而女子清秀靓丽,身着朴素。 “萧姐姐!”“卫妹妹!”这二人,正是上次花魁大赛上和颜子卿有过接触的徐文青和卫沅青。 “这么巧!”颜子卿让出身旁位置,二人对视一眼,紧靠二人坐下。 “颜兄怎么在此?——哦,糊涂了,正值院试,颜兄尚未回去!咦,今日不是‘簪花宴’么?”此处人多丁杂,徐文青改口迅速,隐瞒了“颜侯”称呼。 “是啊!可我很忙,没时间!”颜子卿说很忙的时候,帮萧如秀夹了块枣泥酥饼放到碟子上。看得徐文青眉毛直抽抽:确实很忙。 “二位也出来逛街、吃夜宵?”颜子卿用眼神指了指卫沅青,朝徐文青问道。 “额——”“是的!”前面是徐文青问答,后面是卫沅青的话。徐文青感觉难为情,姑娘反倒很直接。 “是我拉着徐大哥出来陪我散散心!”卫沅青解释。对徐文青这样的名士来说,“狎妓出游”明显有点败坏名声,徐文青在乎,卫沅青不在乎。 “那一起吃,今晚我请!”不管二人同不同意,颜子卿再次叫来小二,又点了十几个小吃。荤素搭配、男女皆宜。小吃的分量并不多,十几份叫上来也能吃完。 “那多谢侯爷!”徐文青能叫颜兄,卫沅青不可以,卫沅青帮徐文青答话。二人接过小二送来的碗筷,卫沅青帮徐文青摆好碗筷,坐到一边,不再说话。 “别客气,你和文青可叫我子卿或佑之都行!”颜子卿这么说,即是认了两人做朋友。徐文青点点头,卫沅青却不敢这样拿大。 “颜侯爷,上次赠曲的事,沅青感激不尽!”坐下后卫沅青赶紧道谢。一首“东风夜放花千树”成就了自己“云州第一花魁”地位,而且从今往后,《青玉案》这首曲子就是归属卫沅青的保留曲目,受到如此恩惠,怎能不谢。 “小事,无需再提!徐兄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徐文青在朱子清座下担任幕僚一事,颜子卿也有耳闻。对于朱子清这条即将沉没的破船,稍微有点想法的人都得开始考虑将来。 “下一步?还能怎么打算!”抗倭一事,给徐文青造成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自毛海峰一死,消沉至今。这些事卫沅青和萧如秀都心知肚明,说起来还和颜子卿又莫大关系。 “说起来,还是我打乱了徐兄大计!”颜子卿没丝毫道歉的意思,端起茶壶给徐文青倒上一杯。 “不怪颜兄!只是感觉遗憾,差一点便成功了!”在徐文青和朱子清看来,毛海峰若是不死,谈判还是有极大可能成功。就算维持不了十几年,有个三五年也是好的。 “不用遗憾!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根本不能讲道理,一开始你们就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对颜子卿的话,徐文青不置可否,也不辩解。对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大多数时候,沉默便是不服。 “徐兄接下来打算如何?”这是颜子卿今晚第二次询问此话。 “怎么,颜侯打算招揽我?别忘您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徐文青说这话明显有点愤慨。卫沅青怕二人发生冲突,轻轻拽了拽徐文青衣角。 “秀才又如何?”颜子卿抿嘴一笑,“‘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秀才一怒,人尽敌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听说过没有?”一句话让颜子卿改成这样,徐文青哪里听说过。 徐文青一脸“你接着吹”表情:什么时候秀才能这么凶猛? “有时间,多出去走走!欢迎你到杭州去看看!”对徐文青这种参谋型人才,颜子卿是求贤若渴的。家中的那帮“大老粗”砍人可以,算计人真的不行。 沈维进这种人搞搞歪门邪道可以,若是堂堂正正两军对垒,还不如那群大老粗。 “总督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再说吧!”这算是变相拒绝。 颜子卿觉得无妨,徐文青却觉得越来越不自在。拒绝颜子卿招揽就算了,还吃着人家的饭,这对徐文青来说简直如坐针毡。 卫沅青也看出徐文青异常,一道理解的目光落到徐文青身上:“颜侯爷,萧姐姐,我们还有点事——” 卫沅青话还没说完,却见楼梯口冲上一人,观望后认准颜子卿方向飞速跑过来:“少爷,杭州急报,十万火急!”一张急报送到颜子卿手中。 看颜四斤如此模样,颜子卿知道定是出了大事。接过急报看后,顿时眉头一皱、眯起双眼。 “如秀,饭不能吃了。我送你回去!” “颜兄,怎么了?”徐文青不知发生何事,开口询问。 颜子卿玩味的看着徐文青,最后还是把急报递了过去:“倭奴犯边,沿海五府同时被袭。除杭州外,其余四府中郎将惨败!损失巨大、人心惶惶、烽烟四起、东南危急……” 第131章 千年声誉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送回萧如秀,颜子卿带狼嚎等人连夜赶路,一天一夜时间,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赶到杭州府衙外。 “佑之,快进来!”苏和仲的知府衙门灯火通明,衙门小吏和众多官员个个愁眉苦脸,齐聚一堂。 “情况如何?”四斤得到的消息,只是杭州府这边飞鸽传书送来,字数不多。要了解详情,还得依靠颜绍恭等人的第一手资料。 “县城被破三座、乡镇被破九座,村庄损毁十余个,死伤惨重,这是详情!”颜绍恭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文书。 颜子卿接过细细看完,放下纸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从院试科举第二天,三月初七开始倭奴兵分七路对沿海五府发动袭击。四天时间,席卷五府十一县、一百余村镇,死伤汉民二十余万人。 台州、漳州、泉州三府有三座县城被攻破,县城府库被抢,房屋损毁,惨不忍睹。村镇攻陷以后,倭奴们没再像前期一般赶走了事,而是实行“三光”政策,所过之处,万径人踪灭,片瓦不留。 其实,这次朝廷会遭此大败,刨开良心不说,主要责任还真在几名中郎身上:因为他们太积极,太不怕死。 五名中郎将没人畏战,俱都倾巢而出。但除了戚元俭所在杭州府外,全都大败而回。大败原因都差不多:稍有接触、官兵即溃,敌衔尾追杀、官兵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其实官军没有资料上写的如此不堪,因为领军的将领们是真正拼死抵抗,而且都有不菲战果。 卢堂稍好些。漳州府那边倭奴人数不到三千,卢堂又用兵稳重,摆好阵列相持之下,开始竟稍占上风。但随着不久后阵列一乱,五千官军竞相逃窜,卢堂只能撤军。 撤回府城一算,杀敌三百余人,自身伤亡不到一百,这样的败仗实在窝囊。 麻贵那边也差不多。但因倭奴人数更多、更狠,撤回之后一算,损失六百余人。士气衰落,官军无力再战。 伍云易那边很是冲杀一阵。伍云易神勇无敌,带领两百亲军身先士卒冒死冲锋,官军们开始倒也似模似样。但没多久就发生了和梁自远一样的问题:伍云易冲进敌群,“兄弟”们“撤”了。 官军们一“撤”不打紧,害苦了倭奴中的伍云易。连杀五十余倭奴,逐渐陷入重围,亲兵将领拼死突围,损失大半亲卫才把伍云易“抢”了出来。逃出包围,伍云易的两百亲军只剩五十人。 此战,“伍家军”杀敌至少在六百以上,自身损失还不到两百,可谓胜仗。可惜官军逃窜,没机会割下首级,只能算“输”! 最惨的是李子茂。李汝契给自己爱子的亲兵比伍祐给的还多出一倍,四百亲兵全是北军中的绝对精锐。在三百锋矢带领下,一百督战队殿后,五千官兵最初打的有模有样。 可惜李子茂遇到的敌人是倭奴中最凶悍的“平浪海将”平五郎,八千倭奴中有一半多是真倭。官军自平五郎全军压上后,彻底崩溃。 督战队再怎么凶残也没有倭奴凶残。五千官兵面对八千倭奴,最后逃出的不到三千人。李子茂亲兵将领不顾李子茂反对,命人把李子茂绑出敌阵,四百亲军只逃出二十余人。 此战,若不是泉州府城墙高大,城中望族合力齐心、派家丁上城,恐怕府城也难以保全。 四名中郎将其实都有战果,但因没有打退敌军,所以首级无法统计,都算大败。 十几年来,这算是最惨的败仗,没有之一。为何?往年的中郎将,只要一遇到倭奴就撤,倭奴也很少追赶,所以基本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这次倭奴们来扰边,又不是来决战的。可谁知道会遇到四个“二百五”,二话不说就一刀看过来。所以,这次大败的锅,还真需要几名中郎将来背。 相对来说,戚元俭则幸运得多。 戚元俭带五千人出战,对面是“殄鲨海将”许栋的五千人,人数相当。许栋在王植手下“七海将”中势力算是最弱,此行只为拖延和试探。以下驷对上驷,王植颇懂兵法。 开战初期情况和其他四将差不多,戚元俭家将只有一百余人,远没有奢侈到拿来做锋矢的地步。但戚元俭有个好处:稳。 五千人马排成“乌龟阵”,围成一团只防不攻,等倭奴上前,一时间和倭奴们打的互有来往。 相持半晌,官军渐渐不支。就在官兵们即将“爆发”之际,冉八援军出现。 原来戚元俭求稳,一得到倭奴犯边消息,第一时间便通知乍浦镇。在官军即将崩溃之前,冉八带领的五百骑军及时赶到了。 没有防备的倭奴被五百骑兵一冲,顿时四散。接下来便进入官军的“无敌”模式,追击、抢首级、 “保境安民”……。 当然,最后还发生个小插曲:逼上绝路的倭奴一个反击,官军损失百余人,不敢再追……但这并不影响已经到手的战功。此战斩杀倭奴两千余级,俘虏一百余人,可谓大获全胜。 四府惨败、一府大胜,这就是这次抗倭战役的结果。 “佑之,情况万分危急!”苏和仲并没有因这次大胜面露喜色,反而神色沉重:“三天时间,杭州城米价长了五成,除了颜家,其他家族全都挂出‘售罄’字样,连林家和王家亦是如此。” 原来苏和仲焦虑的地方在这里!经了解,颜子卿才知道,杭州城到了何等地步。 几天前,当倭乱消息传到杭州城,杭州城内顿时流言四起、蜚语横行,不知何故各大粮商门口突然排起一字长龙,杭州民众的情绪被“倭乱”挑动了起来。 不到一天时间,几家普通粮商的存粮就销售一空,若不是有颜家在苦苦支撑,依旧“不限制”卖粮,杭州城早就“爆炸”了。 这次和上次不同。年前杭州民众知道倭乱是暂时的,是人祸不是灾荒,粮食管够,所以能保持平和心态;这次倭乱谁知会持续多久,若再有半年,那粮食会缺到何等地步? 稍微有人挑头,马上就形成了聚众效应。颜子卿院试前粮价还保持在二两一石,十天不到就变成三两一石。据苏和仲等人猜测,不出三天,能涨到四两一石。若无人干预,还可能继续涨下去…… 现在的杭州城,除了颜家,其他所有家族都关上店门。林家、王家也许是真的售尽,想支持“苏老师”也心有余力不足。至于其他粮商么,心中如何所想,还待商榷。 “老夫明日请杭州府内所有粮商商谈,看看他们怎么说!到时候佑之旁听!”“喏!” 回到颜府,颜子卿当即召唤府中粮食管事,齐聚大堂。 经了解,颜家“最后库存”的这一百多万石粮,短短三天就售出六十万石,按这个架势,再有三天仓库便能卖空。 “据跟踪,我们售出的粮食大多流入韩家、李家、台州王家和谢家那几家去了!”按管事所说,真正流入百姓口袋的还不到十万石,其余五十万石都进了其他粮商口袋。 要知道这六十万石都是按三两一石售出的,合计起来就是纹银一百八十万两,毫无疑问,这些家族又出了“大血”。 “这几天各类物价也涨了不少,禽蛋、肉类基本翻番,就算普通衣物、油盐酱醋也至少涨价三成”粮食是所有物资的基础,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适用的。 “侯爷,我们颜家要不要开始‘限购’?”管事们没人敢提出囤积粮食这样的建议,因为知道颜子卿是什么样的人。若只为赚钱,颜家现在已经盆满钵满。 提议的管事出于好意,再不“限购”,接下去颜家也快支撑不住了。但限购的害处是有目共睹的…… “不用,尽管卖。凡是购粮在一石以上的,明日提高到四两一石!”一石以下二两一石,普通百姓能够支撑的。 “还有,贴出告示告诉百姓们,颜家马上有大量存粮运来,要多少有多少!请大家耐心等待,不出半月,所有粮价会恢复到二两一石!”在众人的疑惑这,颜子卿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管事们一头雾水,但无所谓,颜子卿无需他们理解,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执行。 “对了,以我颜家的声誉向他们保证!”这句话,分量很重很重。 翌日清晨,天未亮就等候在颜家粮铺门口的百姓们同时见到了颜家贴出的告示。售粮前,每个店铺都有一名伙计负责给大伙高声朗读,解释告示内容。 大致内容很简单:粮食涨价的同时,告诫普通百姓缺粮只是暂时,不要再继续“抢粮”,颜家以千年信誉作保,不久有平价粮销售。 “张大哥,颜家什么意思?”伙计的解释不是个个都懂,不少没有文化的百姓是听不懂太深含义告示的,但里面总有不少懂的百姓。 “粮食又涨价了!买粮一石以上的,四两一石。”张姓中年书生看完告示,向相邻的民众解释。 “什么?四两!我的天,几天前还二两!这样涨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今天得多买点”某些民众刚听了第一句便激动起来。此话一出,排在身后的众人发出骚动声,愈加急迫。 “别急,颜家说了涨价只是暂时,马上有大量存粮运抵杭州,请大家耐心等待!很快就有平价粮出售!”张姓书生赶紧解释。 “我听说好多粮商在大量囤粮,颜家提价是不是和他们有关?”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冬天都没提价,眼看着冬麦就要上市提价,明显有问题。部分消息灵通的杭州民众,心中约莫知道粮食流向的。 “和颜家无关,都是倭乱闹的……”“那些个囤粮的,真该杀!”“官府不能管管?”“没用的!” “我约莫着颜家的粮也是不多了吧!”一张陌生的面孔说了这样一句话,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有可能!”“颜家粮多哪用提价?”“平价粮,真的假的?”“再多粮,也禁不住那些黑心粮商买呀!” ……眼看着民众的情绪愈来愈激动,张姓书生赶紧把告示上最后一句话告诉大家: “颜家说他们用千年声誉保证,肯定有平价粮!”此话一出,粮店门口顿时鸦雀无声,沉默起来。过上许久,终于有人说话。 “颜家声誉值几个钱?真逗,大家别信他们!”刚才那张陌生面孔再次站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侃侃而谈。在他眼中,众人的沉默代表的含义是对颜家的不满和不相信。 “直娘贼,这厮是黑心粮商的狗腿子!”“狗贼,颜家都信不过,这天下还能信谁?”“黑心贼,打他!”群情激奋之下,陌生面孔狼狈逃窜,鼻青脸肿之下逃出众人包围。 “既然颜家都这样说了,大家都回去吧!”张姓书生的话明显代表大多数街坊。但凡熟识的杭州居民竞相传递,各颜家粮店门口由摩肩接踵变得门可罗雀,大家都拿着布袋安心回到家。 这,就是民心的力量。 第132章 不买就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各位管事,杭州这边粮价从一石二两涨到四两,你们怎么看?”苏和仲坐在正中,颜子卿陪在一旁。两侧坐着各大粮商管事,杭州府和粮食有关的所有人,齐聚一堂。 “如今不光粮价,其他物价也开始飞涨,百姓们都心慌意乱,各位能否想想办法?”苏和仲说完话,堂下众人默不作声。 最后,韩家管事作为仅次于苏和仲、颜子卿身份的人,不得不代表众人开口:“府台大人,您这么说实在是冤枉我们了。囤粮投机那是杀头的罪,我们哪敢呐!” 他一开口,顿时有人附和起来。身边的李家管事站了出来:“是啊,是啊!大人说‘人为操纵’,小人们实在不敢苟同。”座下众人全都跟着一起喊冤枉,一时间堂上纷乱不堪。 “大人,前段时间我们可也一直在卖粮啊,您是知道的!”说话之人避重就轻,其家族每天卖出的粮食不到百石,至于说暗地里有没有在颜家粮仓再补回来,谁也不知道。 “对啊!我们谢家还一直在搭棚施粥呢!每天施出去的粮跟流水一样……” “好了!”苏和仲听这些个粮商相互诉苦,气的火冒三丈:“如今倭乱四起,百姓人心浮动!真要把本官逼上绝路,说不得本官拿些私通倭奴的奸商开刀,到时候莫谓言之不预!” 苏和仲杀气腾腾的一番话,当场震住了大部分管事。但众人也不是软柿子,部分以“回家和家主商议”等理由进行拖延,但更多的都盯着韩家、李家管事,看他们如何作为。 “私通倭奴!?”李家管事笑笑,摇头不做声。 “府台大人,有话您直说吧!”韩家管事最有底气。“私通倭奴”的罪名,没有确凿证据,苏和仲绝对安不到韩家身上,所以韩家半点不害怕。 无论韩家还是下侧的李家、王家、谢家都知道,大汉对私有财富的保护是相当周全的。因为谁都害怕自己过世后被人抄家、一锅端,因而两百年来斩首的不少,抄家的绝无仅有,除非满门抄斩。 不被抄家,谁会害怕你苏和仲嘴里的“通倭之罪”?没有确凿证据,天王老子也动不了自家。 “抗倭之役,必须我等同舟共济,此番粮食波动本官希望只是偶然。”苏和仲喝口茶润润喉咙,接着说:“接下来,本官不希望再有人囤积粮食。再哄抬杭州粮价,本官一经发现一律以通倭论处!” 韩家管事满脸不耐,不以为然:“府台大人,您这话言重了,我们可从没囤积过粮食。再说了,既然粮食如此困难,为何颜家还在敞开卖粮?今早颜家把粮价从三两猛涨到四两,不知是谁在哄抬粮价?” “是啊!这半年一直是颜家在赚钱,我等都是在做良心生意的”。谢家管事说道。 “可不是!颜家敢敞开卖粮,事情哪有府台大人说的那么严重?”台州王家说话虽不尖锐,但语气很冷漠,就像夹杂着冰块一般。 颜家不限量供应一事,对杭州府来说是好事,但苏和仲心中也一直在犯嘀咕。和颜子卿商议了好几次,颜子卿都坚持己见,苏和仲无法再劝。众人提起,苏和仲看向身边的学生。 “趁现在还吃得动,就多吃点,就怕回头不敢吃或者撑死在哪!”颜子卿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众人听得没头没脑,一头雾水。 “颜侯何意?”有人询问颜子卿,可颜子卿已经闭目养神,根本不搭理众人。见颜子卿这等模样,众人心中有气,也懒得再问。 “知府大人,如今杭州粮价暴涨,我等也无能为力!不过来前,家主曾再三吩咐,对府台大人行动一定鼎力支持。家主承诺,主动捐粮一百石!” “我王家就捐八十石吧!”“我李家六十石!”“我谢家六十石!”“我黄家……”这些管事的“大方”话语,就像一个个巴掌,“啪啪”的扇在苏和仲脸上,是如此清脆、响亮。 纷纷闹闹当中,苏和仲端茶送客。各家凑出的一千多石粮食,苏和仲一粒没要,全都让他们自己留着。看胖老头面色通红的样子,明显是气着了。 “佑之!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苏和仲再次询问颜子卿。很明显,苏和仲也知道刚才那些家族的综合实力,颜家真要对上,苏和仲不看好颜家。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老大人安心高坐。”颜子卿朝苏和仲微微躬身,掉头走向府衙大门:“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李兄,我们这么做真不会逼得苏和仲发疯?”杭州府另一个地方,也有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王元成面带难色,询问着坐在正中的李朋鸟,李兆铭。 李朋鸟巡视一圈,待众人目光全部投过来,才不紧不慢的说:“他发不了疯!朱子清已经完了,他这个时候,绝对不会发疯!” “兆铭公子,这又是何意?” “朱子清的日子已经可以掰着指头数,大家都知道!”看众人点头,他也不过多解释。 端起茶杯,吹开浮末,浅尝一口:“云州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有几人?这次五府之战,唯有杭州不败,当今会怎么做?”这么一分析,众人恍然大悟。 “可会不会有人从神京那边过来——” “不会,这个时候谁会跑到云州来!?”想想也是,倭乱闹成这样,五名中郎将四人吃瘪,谁还敢主动跳到这烂泥坑里来! “那也就是说,苏和仲就是下任云州总督!可要是他心中记恨我等,又该咋办?”某人再次提出。 “我们能搞掉一个朱子清,自就然能再抹去一个苏和仲!就凭现在的那些官兵,云州总督我们想换多少就换多少个!哈哈哈哈哈!” “是极是极!”“哈哈——也是!”…… “可颜家如今这情况又该怎么办?”面对颜子卿贴出的告示,当即就有九成多的百姓相信了。大多数人不再盲从,回到家中。如今还在排队买粮的已寥寥无几,颜家的粮基本都流进堂下众人仓库。 “是啊,颜家一直敞开供粮,真不知他们哪来那么多?” “还说马上又有平价粮!真的假的!”今日齐聚一堂,众人最关系的就是颜家粮食问题,所有话题的焦点和核心就在此处。 “虚张声势!”李兆铭轻蔑一笑,嘴角微微上翘:“他颜家仓库就快见底,还敢说如此大话,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颜家在杭州的存粮仓库,毫无疑问混进了外面的人。颜家还有多少粮,被李朋鸟摸得一清二楚。 “那也就是说,我们还要继续吃进?”问话之人是谢家。 谢家一直是这个群体中的顶梁柱之一,李朋鸟不敢怠慢。“是的,必须把颜家抽空才行!如今的形势已经决定,五府沿海乡镇的春耕是完了,就算冬麦上市,我们也稳赢不输,大家担心什么?” 也对,只要倭乱继续闹下去,沿海五府接近一半土地无法耕种。大家都能算清,众人手里的粮只能越来越值钱,绝不会贬值。现在不管吃进多少,到头来都是稳赚不赔,只是赚多赚少而已。 “只要把颜家抽空,整个东南就是我等天下!一石以上卖到了四两,这说明什么?颜家限购,他也快山穷水尽了!”李朋鸟心中暗暗得意:颜家千年声誉都敢赌上,真不知道赌输了你颜子卿该怎么办? “可!——那还需要多少银子?”有人畏畏缩缩的问道。 “不管多少,这个时候我们决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多少钱,都得出!”李兆铭依旧笑容满面,但看向众人的目光却变得尖锐。 凡是接触其目光的人,都忍不住移开,因为看到李兆铭的眼睛,让人想起饿狼。 “我们可以缓一缓么!急什么?等到五月他们的冬麦运不到杭州来岂不更好!”有人心疼白花花的银子像水一样流淌出去。其实,其提出的建议还是很靠谱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不能等到五月!” 有的话可以说,但有的话李朋鸟绝不会对任何人讲。因为李朋鸟直觉很不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让其非常急迫。多年以来,李朋鸟一直都在玩弄规则,在大汉的法律保护下纵横阖捭,如鱼得水。 一次次利用大汉律的漏洞,在阳光下赚取着沾满大汉子民鲜血的金银,让眼前这群贪婪的吸血鬼已经忘记了律法的存在,就算李朋鸟自己也时常忽略此点。 但这次,因为颜子卿的原因,李朋鸟有不好的预感。但非要强行说问题在哪,李朋鸟又说不出来。 “明日再加紧购粮,最后这四十万石,三天内买空!”从兜里掏出一个鼻烟壶,李兆铭深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草味道透脑而入。鼻烟壶和烟草这东西流入大汉不到十年,还是极其新鲜的玩意。 “这样啊!哎,回去准备钱吧!”…… “李兄,我一直憋在心里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怎知道他们在武家那边买不到粮?”王元成在各人没有疑问后,提出个大家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李兆铭神秘一笑,最后慢慢答道:“因为武家跟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难道他们也打算投机粮食!?” “难道他们和东面也有联系?”说话人还指指东海方向,叫王元成一眼瞪了回去。 面对这群白痴的问题,李兆铭根本不屑回答。跟白痴合作,真不知道是对是错。看来这次过后,得换批人一起共事。 三月十四,颜家粮铺刚刚打开门便有好几名商人模样的人冲进粮铺。 “我要一万石!”“我要八千”“我要一万五千石”……开口,就是接近十万石粮的交易,让粮店小二措手不及,赶紧叫来管事。 “购买一石以下者二两,一石以上者五两一石,今日只售出十万石!”“十万石?不够啊!” “爱买买,不买滚!”“哎呀,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 “爱买买,不买滚!”“你就如此做生意的?” “爱买买,不买滚!”“好吧,等我回去问问!” …… “五两一石,能不能再便宜点?我们要的多!” “爱买买,不买滚!”“好吧,买!” 三月十五,颜家粮铺中。 “老板,今日粮食怎么卖?” “一石以下者二两,一石以上者六两一石,今日只售十万石!”“又涨价了,你们太黑了!” “爱买买,不买滚!”“等我回去问问!”……“我要十万石!” 三月十六,颜家粮铺。“老板,买粮!” “一石以下者二两,一石以上者八两,今日只售十万石!”“八两——,你们颜家是疯了!!!” “爱买买,不买滚!” ……“十万石!买!” 第133章 粮食黑洞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场博弈,不光粮食买卖的双方,全杭州百姓、还未离开的灾民、杭州官府甚至其他大户都在观望。因为对人们来说,颜家能不能赢的这场战斗胜利,关系的不光颜家本身,还有杭州安危。 连续三天,颜家没有叫杭州城失望,每天从颜家仓库里运出一车车胀鼓鼓的米袋,送到不远处其他家族新建的仓库里,有的仓库间距离甚至只有几百米。这一切都牵动着全杭州的心。 四天时间,四十万石粮食从杭州的左手挪到右手。粮商们拿出二百三十万两纹银,运走往日里价值只不过七十万两的粮食,所有人都咋舌不已。 颜家赚了多少钱没有人去计算,因为颜家从没在粮食上故意抬价,赚黑心钱。但那些囤积的黑心商贩拿出多少钱,很多大户是能约莫估算出来的。 杭州府府衙。 “三天三十万石,你们颜家的粮仓里真的还有粮?”苏和仲这话实在不好意思对颜子卿讲,只能和颜绍恭絮叨。颜绍恭身为下属,再不耐烦也只能笑脸相迎。 对侄子的计划,他哪敢多说,但苏和仲的问题还不能不回答。“府台大人放心,佑之心里有数!”对颜子卿制定的计划,颜绍恭也吓到了,但这并不妨碍对侄子的支持。 颜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颜子卿的带领下,如今的颜家给了颜绍恭无穷信心,所以即便再疯狂,颜绍恭也认了。那样的一份东西,换做两年前,是看都不敢看的。 再说,如今的颜家,又岂是自己能影响的。跟随颜子卿归来的那批骄兵悍将从来只服从一个人的命令,自己就是反对又有什么用处? “这样卖,你们还能支撑几天?”苏和仲又不是老糊涂。颜家这样干,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一旦撑不住……所以婆婆妈妈。撑住了海阔天空,撑不住就和朱子清一起完蛋。 “佑之说,能撑到他们吃撑为止!”颜绍恭若不是心里有底气,恐怕连苏和仲都不如。 “吃撑!?是多少粮!?” “他们拿出的银钱有六百多万两了吧?”林晓泉的叔叔林有志开口询问。余杭林家,是杭州府除颜家外最大家族,在杭州府甚至云东行省都有不少良田和产业,这次颜家的良田置换,林家就获利不小。 “哪止六百万,别忘了前期在满云州购粮,他们可是按照二两一石来买的,八百多万石就是一千六百万两,如今他们已经丢进去至少两千两百万!”林晓泉之父林有河,为那群人的“大手笔”惊讶。 就算是十几个家族平摊,两千两百万两,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但根据林父估算,真让十几家分摊,那两千万两银子,还远没到底。 “爹,咱家还有几个粮仓,就不能拿出来帮我师兄一把?”林晓泉心思单纯,觉得无论如何该站在颜子卿一边。 “就咱们那十几万石能抵什么用?”林有河斜看儿子一眼。其实真正的原因,林父没给林晓泉讲。豪族之间的博弈,那是林家小胳膊小腿能掺和。 自家是有十万石,但敢拿出去卖吗?钱赚了,颜子卿胜了还好说,一旦败了,接下来不知韩家那群恶狼会把自家摆弄成何等模样。十万石粮食八十万两银子,这样的钱,只有颜家能赚、敢赚。 不光自家有,王家、梁家、周家、张家都有,凑一凑百万石是有的。可这个时候,看谁敢拿出来卖?一旦卖了就代表你掺和进了两边的搏杀,颜家赢了自己未必能得好,颜家输了肯定会倒霉。 “可我师兄为何就这样敞开卖?不能细水长流么?”这么浅显的道理,林晓泉都懂,颜子卿能不懂?林父根本没回复儿子,因为真正的原因他也不知道答案。 “别小看你师兄了,这道理你我都懂,全杭州都懂,他岂能不明白!” “老爷,老爷——”管家风风火火跑进林家大堂:“老爷,码头那边好多粮!颜家又运来了粮!” 三月的杭州码头,并不繁忙。 这个世界没有京杭大运河,却依旧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小运河”。运河不是人工开凿,而是根据东西向河流的自然流向,贯通一条条支脉使之相连而成。没花费一个铜板,不劳民伤财却用途巨大。 运河的始点在杭州,每年漕运汇聚到杭州再起运,因此杭州码头修建得特别庞大。 码头苦力们忙活完一天,正凑到一起聊天玩耍,对苦力们来说,聊聊杭州最热的事,也是一种休闲。 一名叫“小喇叭”的苦力正在吧唧着嘴向别的苦力们“发布”着一天打探来的新闻:“今天颜家的十万石米还没从仓库里拉出来!昨天、前天我都去看了,乖乖,那米袋子堆得和山一样。” “今天没拉出来?颜家没粮了?”有人接话。 “不知道,买粮的那些黑心贩子现在还围在颜家仓库呢,要颜家卖粮,颜家叫他们等着!” “我看悬了!按我说,颜家就不该惯着他们!说不卖就不卖!” “你懂个屁,颜家卖粮也是能赚大钱的,你知道现在那些黑心贩子们多少钱收么?”有人神秘说到。 “多少?多少?” “这个数——”说话人得意的用手指比了个八,引来周围苦力们连连叹气,震惊不已。 突然一名苦力手中的酒壶“嘣”一声落到地上,“看!看船——”随着一声惊呼,众人全部抬起头来。 只见远处的运河方向,一艘艘五桅大船随风而动,遮天蔽日的船帆遮盖了整个运河河面,船上密密麻麻的粮食袋子重重叠叠,放眼看去,整个河道全是粮食。 “颜家的运粮船!天哪,这么多!”光苦力们视线里的船只就有近百艘,算上后面的,怕不少于三百。 当船队靠岸的时候,岸边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们惊叹粮食数量的同时,心情也非常畅快。每条船的船头都有一面大旗,上面写有血红的“颜”字,毫无疑问这是颜家的运粮船。 其实这批船队上的粮食没有人们想象的多,一百艘五桅大船和两百艘中型船只上的粮食,一共也只有十万石。但仓库里的十万石和摆在明面的十万石,给人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天啊,颜家还有这么多粮!”这就是百姓们心底的想法。若说今日前还要个别百姓对颜家没有信心,排队买粮。那从今日起,再也没人相信颜家到时候拿不出粮食来。 颜家用船运来的不是粮食,是信心。 颜家粮库门外。 颜家的管事面对拥堵的门口的十几名“百姓”,面带冷笑。颜家粮库粮食确实不多,这剩下的几万石不能再往外卖,因为还得留给灾民和杭州百信。但这里没粮,不代表他处没粮。 “粮食就在码头,已经运来!十万石八十万两,钱准备好了么?” 颜家管事的问题,门口的“百姓”们自然是回答不出的。能做出如此决定的,只能是他们的主子。 “李少爷,颜家今日从漕帮仓库运来十万石粮!”管事的情报非常迅捷,主要是李朋鸟日常工作做得好。做事严谨、心思紧密,这是李朋鸟做事最基本要求。 “漕帮,十万石!”李朋鸟眯着丹凤眼,脸色阴晴不定。座下十几人都望着他,等着他拿决定。 想了片刻,仿佛突然想通,李朋鸟自信一笑。这一笑,仿佛给堂下众人打了一针兴奋剂,众人的脸也随着舒缓开来。 “他这是给我们送钱呐!收,干嘛不收!现在每收一石将来就多赚一石!谁会嫌钱多!你们嫌不嫌?”随着李朋鸟手指指着众人,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这就是他的底牌!若是如此,我们赢定了!王兄,半年内静不下来吧?”李朋鸟这样问,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盯着王元成,看他怎么说。 王元成装出一副恶狠狠表情:“哈哈!放心,想乱多久乱多久,想怎么乱怎么乱!东海浪头大着嗫!” “好,那就好!”“太好了!”“我谁也不信就相信李公子和王公子!”“李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不管他有多少粮,买!” “李兄!今日这群蠢物怎么这么好说话?”王元成有点想不通。前几次要教众人拿钱出来的时候,比死了爹娘还难。这次如此痛快,叫王元成疑惑不解。 “他们开始退缩了!”李朋鸟换了一副嘴脸。刚才当着众人面,那张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脸早就消失,如今这张面如寒霜、阴沉如水。 “退缩!?现在!”王元成感觉很荒谬。这个时候就好比船入大海,行到一半,你要下船? “嗯!你想想,那群蠢物走前,连吃进多少的数量都没提,一个劲叫好!叫好有屁用!”李朋鸟这么一说,王元成顿时醒悟。 “砰!”摔碎一个茶杯,王元成怒不可遏:“一群王八蛋!那他们会不会——”王元成想到了最坏结果,浑身打个冷战。 “不会!”“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等我们”“等我们?” “是的,等我们,看我们领头几家能不能撑住!撑住了,他们一起赚钱,撑不住……” 王元成恶狠狠的接话:“撑不住,我王家碎剐了他们!” 李朋鸟听到这话一笑,拍拍王元成的肩:“贤弟,还不到那个时候!淡定!” 随即,摆弄起腰间的玉石挂件。“既然他们要看,咱们就给他们看看‘我们’的真正实力!”说完,双眼盯着王元成,王元成心有灵犀,也看了过来! “呵呵呵呵呵!兄长既然这样说,那就放手一搏吧!让颜家看看,谁才是这云州头上的天!” 当即,八十万两纹银被送进颜家。颜家运粮的船队直接驶向某家族在杭州的临时粮仓,十万石粮还没进杭州城就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吞噬掉了。 第134章 王下七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接下来,三月十八、三月十九、三月二十……直到三月二十五,连续八天。 每天颜家都从漕帮仓库提出十万石粮运往杭州码头,随即再直接送到某家粮仓。算上三月十七,九天,九十万石粮被送进这个仓库;九天,七百二十万两银票被送进颜家。 这个数字,除了两位当事人外,全杭州的人都心惊肉跳。 这钱看起来赚的很容易,带起背后的含义却意义非凡。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家族都明白,这是两股势力的博弈。一方是云州传统势力颜家,另一方是新兴的背后有一股恐怖势力支持的联合家族。 他们博杀的战场和最终目的根本不是杭州,而是整个云州。颜家只要还能坚持,就代表囤积粮食的粮商们不能为所欲为;一旦颜家只支撑不住,就代表他们再也没有抗衡的敌手。 绝大多数势力都不看好颜家。 很简单,因为那群联合家族的背后,笼罩着一个恐怖的阴影,一个遮盖了云州半边天空的连名字都不敢提的阴影。云州沿海州府,十几年来没有一个人敢和他作对,因为“老船主”的传说是由十几位总督的下野衬托出来的。 但这次颜家没有退缩。从凉州回来的云州颜侯,自始至终站在那股势力的对面,一直没妥协、一直在斗争,从去年十月开始,维持到现在。而最近几日,就是水落石出的时候。 绝大多数势力都同情颜家。 很简单,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这杆秤的一头是良心,另一头是世间万物。对很多人来说,平日里也许也许为几个馒头几个铜板就能计较半天,被人欺负了不敢反抗不敢抬头,活得狗都不如。 但他们心中是有是非、有道义、有良心的。他们大多数情况会妥协,但当真正的抉择到来之时,良心那杆秤总会替他们做出最终的选择。 全杭州城,绝大部分人,无论官府、士兵、商人、市民还是沿街乞讨的乞丐,都在默默为颜家祈福。希望这场人和禽兽的较量中,正义、善良和勇敢能战胜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发生在杭州的这场博弈,不光全杭州城在关心,还有其他地方也在时刻关注这场 “生死搏杀”。 云中城总督府,朱子清书房。 脱去官袍换上绸衣的朱子清,少了一丝威严,多了两分儒雅。在烟雾缭绕、燃着熏香的书房内亲手烹茶,斟满一杯过后,递给对面的徐文青一杯,再给自己一杯。 轻嗅幽香之后,朱子清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闭上眼睛,感受着满腔余韵,许久方才睁开双眼。 “文青!无需沮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放下一切之后,朱子清反倒没有了前些日子的焦虑和不安,这个时候,一州之督的气势方才体现出来。 “明公,学生只是——哎!”徐文青原本就挤在一起的眉头,愈加凹凸,一张脸仿佛能苦得滴出水来。 “文青,老夫如今已经放下!”有时候,被迫放下也是一种放下。“你为何还放不下!?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明公,学生只是为沿海的五府百姓心疼!”徐文青经历过太多艰难困苦、打击挫折,但即便被这世界伤害得体无完肤,也从来未曾记恨过这个生他养他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 想到又是几十万百姓遭劫、受难,徐文青不由得悲从心起,眼眶含泪。 “放心吧,文青!那群跳梁小丑的日子快到了!”宦海沉浮几十年的朱子清,打仗不行,但政治嗅觉无比敏锐,放下包袱的他比往常看得更远更清。 “朝廷遭此大辱,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回四路大败一路大胜,老夫估料不错,接任老夫职位的便是苏老匹夫!”说起苏和仲,朱子清还是满肚子火气。 朱子清边斟茶边继续说道:“老匹夫上来,是不会用你的!不过不用担心,以你才华,迟早是要大放光芒的!” 徐文青摇摇头,不置可否。 朱子清呡口茶:“文青啊!你下步若是真没有打算,老夫有个建议你可愿听一听?” 徐文青不管情绪如何,但对朱子清还是异常尊重的,听到朱子清建议,立起身恭听表示虚心接受。 “你若是没地方去,就去投那颜子卿!” “啊!——呀!”徐文青心中哪怕有一百种设想,也没想到朱子清会提出如此建议。要知道朱子清和颜子卿以及方鸣石的恩怨,在云州早就不是秘密。 在徐文青心中,朱子清恨不得把颜子卿剥皮拆骨,怎还会建议自己去投奔于他? 看着徐文青探询的目光,朱子清却没有多说,解释一句都没有,只是斟茶、喝茶,斟茶、喝茶……直到满满一壶茶喝到滴水不剩为止。 “不过,你们之间有无缘分,还得看他这一关,能不能过的去!” 东海某一巨岛,连绵千里,面积之大不是云梦泽中的雷泽岛所能媲美。 岛上平原、丘陵、森林、山脉应有尽有,尤其以湿地面积最广,占全岛面积九成。岛上大小河流50多条,湖泡400多个,俯瞰大岛,湿地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湿地连接起来,形成一片巨大的湿地群。 全岛地势低平,天然湿地面积达百万顷,湿地泡沼遍布,河流纵横,自然植被以沼泽化草甸为主,并间有岛状森林分布。每年夏季,粉的、白的、红的荷花娇艳绽放,绵延百里,美不胜收。 蔚蓝如洗的长空里不时掠过雄鹰、青隼、白鹤身影,雁鸭、鸳鸯成群结队在水中嬉戏;白鹳、沙鸭在芦苇间穿梭,野兔、梅花鹿成群结队在草地觅食…… 巨岛西南部的一个辽阔平原,是全岛唯一的一处比较“干燥”,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平原靠海处,一个庞大的码头矗立其中。 码头朝里延伸,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城镇,城镇周围仟伯纵横,田野交织,房屋相连,人口稠密。 此处便是全岛中心。 小镇中心一个奇形怪状的议事厅内已经坐了一群人。说奇形怪状,是因为议事厅既有汉人建筑的特色,还夹杂着倭国、南海各岛国建筑特色,不伦不类让人难以形容。 这群人并不多,统共十几个。但一个个或凶恶、或阴狠、或彪悍、或猥琐,反正没有一个好惹。这群人便是整个东海赫赫有名,整个云州谈虎色变的倭奴头领,“老船主”王植手下的“王下七海将”: 平浪海将平五郎、横野海将叶麻、扬烈海将严思齐、建威海将曾一本、楼船海将旦小一郎、捕鲸海将陈道可、殄鲨海将许栋。王植自封“东海王”,这“王下七海将”的“王下”二字,就说明其野心多大。 剩下几个没有名号的,或是档次不够、或是最近新投,或是“跑单帮”的散户。只有这“王下七海将”,每人手下都有近万,个个凶狠彪悍,追随王植多年,闯出这七海将赫赫声威。 除七海将外,还有一些恶名昭彰的海贼也都汇聚在这个大厅里,里面甚至包括颜子卿的老熟人:车麻子和陈复之手下几个大头目。 一群海匪坐到一起,无非就是聊聊“你上次抢到多少钱!”“我这次杀了多少人!”“谁谁谁抢到的姑娘最漂亮!”“谁又攻破哪座县城”之类。堂中大多数人都聊得很嗨,只有一个除外。 “许哥,别喝闷酒了,兄弟陪你整点。不就损失点人手!回头去倭国转一圈就补回来了!”车麻子提着酒瓶跑到“殄鲨海将许栋”面前,给许栋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上,陪着一起喝。 “胜败乃兵家常事,您看我上次被姓颜的杀得裤子都没了,这才大半年又有了三千多人!” “你他吗还知道兵家常事?”许栋看看这混货一眼,没有搭理他。车麻子这种憨货,玩命有余,智商不足,你要和他计较你就输了。这货自打投靠到王植手下之后,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就一亡命徒。 “你知不知道老子这次损失的都什么人,跟随老子十几年的老兄弟折大半!”普通倭奴许栋不心疼,但心腹悍匪的损失那是多少普通倭奴都无法弥补的。 “是啊,杭州那地脚就是个铁刺猬,一嘴上去就能嘣掉满嘴牙,上次我——”正说到此处,之间大厅之上走出两名号令兵,对着大堂众人就是一嗓子: “东海王到——” “属下拜见王爷——”一群海匪穿的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喊着觐语,不伦不类行着跪礼,反倒把大堂上的一片狼藉凸显出来,看得坐上大厅“王位”的王植眉头大皱。 王植年近七旬,却半点不显老。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被一块血红色的美玉束起,身穿青花绛紫龙袍,白玉腰带环身,脚踩金狮秀球鞋,可谓贵气逼人。唯独肚皮稍显大点,少去三分威严。 待众“将”行完礼,王植双手一压, 没等众将说话,以身形完全不符的动作,一脚朝站在最前面的平浪海将平五郎踢去。 “噗!——”平五郎哪有防备,一脚重重挨在胸口,当即飞出好几步,滚在地上爬不起来。 “啊——王爷!”“老船主!”“老大!”不知王植为何如此愤怒,众人不敢看平五郎,都低着头。 “老子再三说了,惹事,别惹大事!你们是怎么干的?五府十一县、一百余村镇,二十万人。好威风!把官兵杀得落花流水,你们是嫌老子死的不够快是不?”越说越气,王植拿起身边一个酒壶,“嘣”一声扣到横野海将叶麻头上,叶麻顿时一脸鲜血,抹都不敢抹。 沉默好久,平日里最讨王植欢心的楼船海将旦小一郎眼看众人都不做声,只好解释起来。旦小一郎是个倭人,早年拜王植为主,忠心耿耿,就是说话有点不伦不类:“主人!汉兵这次凶猛,止不住手的!” 汉语夹杂倭语,不过众人也都明白。旦小一郎的意思:这次之所以“闹”的那么大,全怪汉将反抗,若是不反抗,自然就闹不到那么大了。 王植也明白。一腿一巴掌下去,气也消了许多。事已至此,就算砍死手下也无法改变事实。坐回王座,仰起头看着窗外天空,不知在琢磨什么…… 三月二十六,这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日子。 天气正常,阳光和往常一样;生活正常,全杭州的居民作息和往常一样;工作正常,各司其职没什么不一样。只有气氛不太正常,往日里应该从大运河中驶过的颜家运粮船,从早上到傍晚一直都没出现。 很多人在翘首以盼。有的很焦虑,一个劲询问颜家的船什么时候能到;有的在叹气,该来的终究要来;有的很生气,怨颜家没能坚持到底;还有的很得意,盼望着太阳赶紧下山。 不管什么心情,不管站在哪边,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颜家的运粮船终究没出现。 “终于结束了!”李朋鸟摸摸眉头人中看起来很沉静,但满脸的疲惫表明,事实并非那样。 “姓颜的撑不住了!”王元成也舒了开口气,最近几天,银子流出的速度和瀑布一样,让从小在宝物堆里长大的王家嫡长孙都心如刀割,只有面前的李兆铭稳如泰山。 这也是王元成谁都不服,唯独对李兆铭言听计从的原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种人在哪都是人杰。 “不光漕帮仓库,从富春江到钱塘江到银江,所有支流我都派出了人手,没有一艘运粮船在通航!”这也是李朋鸟让人服气的地方:谨小慎微、防微杜渐。 “从明天开始,杭州府就是我们的。流民营那边都安排好,只要这边粮食危机一起,和杭州城这边同时开动!”李朋鸟制定的计划好几十页,思虑之周全,可谓呕心沥血。 “这次,那群蠢物也该知道怎么选了吧?”王元成所有东西都写在脸上。和李朋鸟都看不起那群人,但李朋鸟表面上滴水不漏,王元成的鄙夷傻子都能看得见,只不过没人敢得罪他。 唠叨完,又继续朝李朋鸟念叨:“那毛海峰死的好啊,死完还给我们送银子!那混蛋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每次到我家都拽的跟什么似得,姓颜的就这件事干得好!” 王元成提毛海峰绝对是无意的,但落到李朋鸟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感受。不知为什么,李朋鸟眼前突然出现那晚的情景: 亮白月色下,一名血迹斑斑、身穿儒服的清冷少年,左手后背、右手提着一颗滴血的首级走在露台上,就像漫步在清晨郊外的树林里,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还有那个双手交叉、双刺倒拿的身影,一步步把一群倭奴逼上绝境,一个个倭奴像小鸡一样被宰杀。他抬头的一瞬间,是如此冷漠……李朋鸟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再现。 那姓颜的就这样认输了?李朋鸟总感觉不真实,问题在哪—— “少爷!少爷急报——”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大厅,在李朋鸟沉思之际,一名跟随其多年的小厮连敲门都没有就“砰”一声冲进大厅:“少爷,出事了——” 说完,颤巍巍举起右手,把一张刚从鸽子腿上抽出的纸条递到李朋鸟面前。 “啊!——”一声比刚才还要凄惨的惊呼响起,看完消息后的李朋鸟双眼赤红,嘴唇发白,全身都在发抖。额上的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 “颜子卿——你敢!” 第135章 妇人之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面对如此失态的李朋鸟,王元成认识多年从未见过。惶恐中捡起李朋鸟掉落地上的纸张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二指宽的纸条上写到: “三月二十五日晚,疑似倭奴势力攻破泉州府城,李家满门被屠,财物殆尽,鸡犬不留!” “朋鸟哥!这,这,这绝对不是我家干的!” 王元成吓得语无伦次。刚才李朋鸟嘴里已经喊出颜子卿,根本提都没提王家,怎么可能怀疑王元成。 王元成蠢,一时间想不明白,但李朋鸟不一样,拿到纸条第一时间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疑似”表明,自己的手下也不敢肯定、甚至怀疑不是倭奴。“破泉州府城”,全云州能做到的只有三股势力:官府没必要,王植不会,剩下的只有…… “‘满门被屠、鸡犬不留’!颜子卿我和你不共戴天——” 听到李朋鸟的怒吼,王元成才反应过来:“对对对,肯定是颜家干的!走,咱们去官府告颜家去!”说完就要朝门外走。 “站住,回来!”面对王元成这样的冲动的家伙,李朋鸟再激愤也比他理智几分。“没用的!” “为什么!?”面对王元成这样的问题,李朋鸟已经没有心情回答。心痛之余,脑子里火速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办法。 “少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厮的疑问好像叫李朋鸟头脑一清,顿时想清楚了不少问题。 “王兄!我家遭劫,我估计你们家怕也在劫难逃,咱们得赶紧撤出杭州城!”思路一清晰,李朋鸟顿时果断作出决定。 “我家!?不可能!——”王元成顿时朝李朋鸟就是一嗓子。要不是念在李家刚出了事,也许直接就是一拳头上去。 十几年的飞扬跋扈,王元成的自负和狂妄早就渗进了骨头里,用指头指指天,再指指地:“这云州之内,谁敢动我王家?有人么?有么站出来,少爷我看看——” 看到如此歇斯底里的王元成,李朋鸟愈加平静。见王元成眉目飞扬愈加张狂,情绪高涨之下骂天骂地,李朋鸟叹口气,摇头叹息。 无奈下,制止情绪激动的王元成:“那王兄,我们分头走吧!你先走,小弟随后就来!” “行!我马上去官府,李兄你等我消息,本公子非要那官府给我个说法!”说完,不管**阴晴不定的眼神,径自朝大门跑了出去…… “少爷,我们也?”小厮凑了过来。 “去,把准备好的火油拿出来!点火,撤——”说完,不看王元成方向,回头朝内屋走去,走到床头,揭开一个暗板。暗板下面是个黑幽幽洞口,原来是早就准备好的密道。 当夜,杭州府某处宅院失火。大火把周围十余处房屋焚烧殆尽,人员和物品损失不太大,只不过大火后,屋主不知去向。 而王元成则理直气壮冲进杭州府衙,在值更衙役的陪同下,大骂了一炷香时间。最后,值更小吏告知王元成:查无此事,明日再来! 被逼无奈,王元成走出大门。离开府衙不到百步,就被一群黑影围住,一棍子下去,王公子从此不知去向。 此刻的杭州府衙并不像王元成表面看到的那样黑幽幽,其实是通火通明。 议事大厅里,苏和仲、颜绍恭、张袁野还有一众官员和幕僚都齐聚一堂,坐在一起商讨着近期杭州局势,列席的还有杭州府中郎将、前段时间立下大功的戚元俭。 面对粮食问题,众人能想的办法实在有限。前几日还好说,今日颜家的十万石粮竟没正常售卖,颜家仓库前围拢的“百姓”日落才散去,这明显是个不好的兆头。 颜家缺粮?维持不下去了?——这是众人没有宣之于口的想法。 “绍恭,今日你颜家——”苏和仲不知怎么问,一直以来都是颜家在勉力维持全杭州城粮食,城内城外近百万人都靠颜家供养,过分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府尊放心,我家侄子说了,明日就有平价粮卖!”颜绍恭隐约知道怎么回事,以为计划的参与就有他的一份“功劳”。但在事情没挑明前,实在不好解释。 进门后,颜绍恭张口闭口都是“我家侄子说了”“佑之说”“子卿说了”整个就一传声筒,众人看到也是无语了:权利这么大一个府官,和侄子的跟班一样。 “明日就有平价粮?”苏和仲,被这个天大的“惊喜”当场震住,“幸福”来得太突然,哪有心理准备。 “佑之是这么说的!”颜绍恭硬着头皮,原因无法解释,只能靠意会,若是等回消息传来,不知众人是何等表情?想起自己当初看到计划的模样,颜绍恭也苦笑连连:自己真的老了。 “报——”刚想到此处,一个小吏就跟屁股着火般跑了进来,不顾满堂高官风一样冲到苏和仲面前,手中拿着一张贴了羽毛的急报。急报马上移到苏和仲手里,被一目十行看完。 “啊!——”半刻前还气度井然的胖老头,看完急报当场就失态:眼睛、嘴巴、鼻孔全都圆了,活脱脱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熊猫“阿宝”。 “府尊大人到底何事!”张袁野和苏和仲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同气连枝,看苏和仲表情就知道出了大事。接过急报一看:“啊!——”接下来的表情和动作,与先前的苏和仲一模一样。 接下来府丞、治中、推官……看完之后全都一个表情和声音:“啊——” 最后纸落到戚元俭手上。戚元俭到底年轻,没有城府,迅速看完之后一拍大腿:“杀得好!” 喊完猛发现不对,现在可不是在自己的中郎将府上,赶紧改口:“杀得好残忍,倭奴竟如此残暴!”说完,炙热的看着颜绍恭,目光里的崇拜挡都挡不住。 不光戚元俭,堂上十几人全都盯着颜绍恭,包括苏和仲。大家都不傻,即便有傻的,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也回过神来。 颜绍恭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有点挡不住这一束束火热目光。“咳咳!”假装咳嗽,掩饰其尴尬。这两声咳嗽终于把众人心绪拉了回来。 众官员整理下衣帽掩饰失态,但再看向颜绍恭时,眼神中少了一丝轻松,多了三分佩服、更多了六分惧怕。 因为急报上概括出来的内容就是:三月二十五夜,漳州府谢家、隋家,泉州府李家、黄家,台州府王家、商家,宁波府甄家、袁家。八家同时被“倭奴”袭击,王家人员不知去向;其他七家满门诛绝,财务损失惨重;府城、县城及乡邻没有财务损失、没有人员伤亡…… 远离杭州的某处,和苏和仲近乎一样内容的急报被送到一名白衣人手中。虽内容相同,但从效率看,比起李朋鸟和苏和仲手下的线报,不知高了多少。 “额!还是出手了,我还以为他有别的办法!”看着急报,白衣人不但没有惊奇,反而十分兴奋,仿佛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早就该这么干的,真亏你能忍到现在!” “二十五日夜,五十人从内门打开泉州城东门,一千人身穿倭服、口喊倭语、手拿倭刀直奔李家府邸。途中杀散援救官兵,半时辰后撤出东门。除部分奴婢外,李家一百七十二口授首,财物被劫。对城中百姓秋毫不犯,府库一文未取!” 白衣人边看急报,一边自言自语:“啧啧!果断有余,狠辣不足!” “二十五日夜,一千倭奴身穿倭服、口喊倭语、手拿倭刀登陆台州,直奔路桥县王家庄,破庄后一个时辰撤退。除奴仆外,王家三十九口消失,财物被劫,其余百姓未有损失。” “妇人之仁!” “二十五日夜,五十人打开漳州府长寿县东门,五百倭奴趁虚而入直奔谢家,半时辰后撤出东门。除奴婢外,谢家六十二口授首,财物被劫,百姓无损。” ……剩下几家都居住在县城,遭遇情况和谢家情况类似,都是五百人破门,对百姓不犯,目标满门授首。看得白衣人摇头不已:“心慈手软,不是做大事的人!” 看完后,把情报丢到一边,拍拍手。不一会,几名手下跪倒在面前。 “我们的‘朋友’既然出手了,那原计划改变。我们就再填上一把火,执行这份计划!”说完丢出一份案卷,送到几人面前。 “喏!” 同样的急报,能传递到杭州府,自然能传到更远的地方。 两只鸽子同时起飞,一只被身穿红衣的“血衣人”送往神京,还有一只被送进了总督府。 “文青,看完有何感想!”朱子清对面,徐文青傻了一般拿着急报消息,久久回不过神。朱子清摇头叹息:同样是年轻人,看看人家再看看面前这个,徐文青还需历练。 “这也太,太,太——”三个“太”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太痛快、太残忍还是太嚣张?”朱子清说出的三点,明显都有点符合徐文青心意,但非要选一个,却都不合适。 “都有点!”徐文青实话是活。 “哎!这都是命!我谋害他老师,他亲手把我送走!命也!”朱子清苦笑:“这才是做大事的人,文青,我收回前几日的话,你以后离他远远的,千万别靠近他!” “为什么?明公!”叫投靠颜子卿的是你,叫离他远远的也是你,徐文青迷糊了。 “你真要投了他,他日不是身披紫袍就是满门抄斩,你自己选吧!”说完只顾着佝偻着背黯然入内:“老了,老了!俱往矣——俱往矣!” 第136章 二匪相争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三月二十七日,对杭州来说是极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头晚,就是三月二十六钱塘县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灭门大案”,钱塘孙家,一个最近十年靠海商起家的新兴家族,一夜间被“倭奴”满门屠戮。 二十六日晚,钱塘县城东门被一群蒙面黑衣“倭奴”从内打开,五百多身穿倭服、口喊倭语、手拿倭刀的倭奴,大喊着“杀给给”“八格牙路”之类的话,直接朝孙家府邸冲去。 钱塘兵丁和衙役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刘开志正被苏和仲召去,在府衙和众人一起看颜绍恭,县中一个坐镇的都没有。 被逼无奈,县丞派人出门通知城外兵营,希望官兵能来援救,可是,戚元俭也在府衙。官兵一听倭奴进犯,当即关闭营门,严防死守。可惜守的是军营,不是县城。 城中百姓早就听说过倭奴赫赫声威,每家每户都吓得瑟瑟发抖。此时逃是来不及的,只能蜷缩在家中期盼官军救援,祈祷上天开眼。 也许祈祷真的有用,半个时辰后喊杀声渐无。大群倭奴赶着满是金银宝物的马车,从东门扬长而去。空留下四散奔逃的孙家奴婢,和鲜血横流的孙家府邸。 待衙役们赶到孙家,打开大门一看,当即全府封锁,严禁任何人进出。 一个时辰后,魂飞魄散的刘开志和戚元俭跑回县城,统计结果让人大吃一惊:除孙家外,全县无一人死亡、府库完整,毛都没少一根。 “‘倭奴’抢门时,有几名动作慢的兵丁被打了一顿;几名百姓躲避‘倭奴’时扭了脚;‘倭奴’行进途中踩碎了几个瓷盆、瓦罐,不过他们留下了铜板;嗯——额,还有出门的时候他们一辆马车坏了,问张家借了俩马车,随后张家在码头把车找到了!” 县丞向刘开志和戚元俭汇报“损失”的时候,二人面面相觑。麻蛋,刚在府衙看过的事直接就落到自己头上,二人心里咒骂着颜绍恭。 “两位大人,孙家那边——”县丞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你们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当刘开志在一群衙役的护卫下,冲进孙府大院的时候,当场被眼中的情景吓得魂不守舍: 孙家男丁二十七颗首级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孙家大堂之内,身体被丢在隔壁小屋;女丁二十二口被处死后摆放在隔壁屋子,没有半点被羞辱过得痕迹。 男丁的二十七颗首级,全都脸朝桌子方向,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桌子上有着厚厚一摞文卷:有账册、有书信、有日记、有密函! 这样的修罗地狱,刘开志和一众衙役哪敢多看,候在大堂外面,进不敢进,出不能出,纠结万分。 戚元俭硬着头皮走到桌前,不管瘆人的首级,径直拿起文卷观看。看完,一把抱着送到刘开志面前 “大人,孙家通倭的罪证,这里全都有!” “那这里怎么办?”刘开志指指这满地首级。 “大人走,末将处置吧!” “可咱们怎么往上报哇?”这才是最让刘开志心急火燎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看要怎么回报!报的好,帽子还能保住;报不好,下场比那些首级好不了太多。 这个时候,情商差距就凸显出来。若是李子茂、伍云易之流搞不好就是俱实上报。卢堂、麻贵之流回答必定是:遵从大人吩咐。 戚元俭眼珠子一转:“大人,咱们这么说:‘孙家通倭,疑似与倭奴分赃不均,被倭奴潜入害其满门,凶手逃逸,正在全县抓捕!’可好?” 刘开志一听,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抱着戚元俭啃两口:“还是元俭懂我,就这么报!” 于是乎,一件“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被定性为“二匪相争”,连夜被送往苏和仲案前。 如果说漳州、台州等地离杭州太远,消息一时传不过来。那发生在钱塘县的“倭奴袭击”事件,则第一时间被摆上了杭州百姓餐桌。 钱塘孙家是什么样的货,全杭州大户都知道。就这样“二匪相争”没了,带来的绝不会是恐慌,只有惊讶和人心大快。 百姓们疯传“街头八卦”的同时,留在杭州的那些粮商们则又是另一番情景。 昨夜李家据点失火,众人就感觉大难临头。早上吃饭时得到孙家因“二匪相争”原因消失的时候,所有人哪还坐的住,迅速汇合。 李家据点没法去了,就只能往韩家据点走。看着往日十七八个座位,如今少了一半:李家、王家、谢家、隋家、黄家、商家、甄家、袁家、孙家……前几天还在一起谈笑,如今全没了。众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这些人到哪去了?在杭州府莫名消失,见鬼了。 如果说孙家的事是意外,那其他八人同时不见,那就是必然:出事了。 至于出了何事,众粮商们消息还没那么迅捷,所以都在猜测。 孙家怎么消失的,孙家“没有”以后留下的东西,堂下各人基本都知道了。但其他八家,特别是像王家、李家、谢家这样的家族…… “咳咳!大家无需慌张”。韩家管事明显心有余悸。留下的这些人大多是和倭奴牵连不深的,他们不明白,自己明白。韩家和倭奴密切到什么程度,自己是知道的。 如今那群人全部消失,到底发生何事?韩家比堂内任何人都想知道。 “听说孙家被‘倭奴’满门诛杀,寸口不留。不过最怪异的是,堂上还留有通倭证据,简直——”说到这,“简直”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派去看的人,当场就吐了。听说连敛尸的衙役和小吏都吐了一地,那个惨呐!”此人的脸色很难看,真被手下形容的场景给吓到了。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手里的那些粮——”事到临头,还有人惦记着那些粮食,确实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爷,老爷!”众人愁苦之时,一名下人打扮随从跑了进来,把头伸到陈员外耳边说了几句。只见陈员外“啊!”一声,脸色一变,顿时呆立当场。 “陈兄?怎么了!?”有关系较好的询问起来, “韩兄,陈某有事,先走一步!”陈员外临走前,给几名交好的员外眼神示意,随后几人相继告辞离开。片刻,大堂内就只剩下韩家管事一人。 “去,派人去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何事?”韩管事哪里不知道发生大事,赶紧增派人手出去。 没多久,打探人员回来。 “什么,其他八家全没了!?就前晚!!!——”韩家管事呆坐当场。 东海海域,一群五桅战舰的旗舰上。 “姓颜的,你到底想怎样?”颜子卿的旗舰上,一群男人被捆绑跪地,只有一名头发雪白的老太君坐在椅子上,对面是颜子卿。说话的人是王家当代家主,王永仁。 “老身从他下海那天开始,就知道有这一天!”王老太君看着王家满地跪倒的子孙,面露不忍却无能为力,所有人都不知道颜子卿要做什么。 “颜侯不知要把我王家满门如何?威胁我儿子?”王老太君露出一个轻蔑笑容。 “姓颜的,你别做梦了,我爹是绝不可能被你威胁的!”王永仁说话总是那么气壮,被摁到地上还是如此桀骜不训。其他王氏孙儿辈更是没有半点惧怕表情,一个个闹将起来。 “姓颜的,赶紧放了我们,否则我爷爷绝不会放过你的!” “姓颜的,要不想给你颜家招灾,就赶紧……”千篇一律,听得颜子卿烦不胜烦。 手一挥,所有年轻人的嘴全被堵上,只有王永仁兄弟二人没被封口,留下说话机会。王植生平三子一女,一子早夭,台州王氏三代如今只有二子一女三人,四代孙子、外孙倒是不少,五代曾孙还有好几个。 如今,甲板上的只有王老太君和三四代男丁。 “颜侯爷,您到底想怎样?需要我王家做什么?还是钱?”王老太君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孙子、曾孙们不同,知道世道险恶,所以说话没那么桀骜。 “钱!?”颜子卿结果颜四斤递过来的一个账册,一目十行看完。以颜子卿见惯红砖绿瓦、历经两世繁华的心性,念起来都心绪难平:“二十年不到,一个王家积累的财富竟到了如此地步: 金票六十万两,银票六百三十万两,黄金十二万两,纹银一百三十万两,各色珍珠三十斛,绝品珊瑚一百二十具,砗磲九十具,玛瑙十二斗,各色宝石八斗,各类玉器三千六百余件,名家字画一千余幅,古董珍玩六千余件……我颜家千年积蓄,也不到这十一。” 这笔财富,别说千年望族,就算大汉皇室内库也绝对拿不出来。据闻,大汉内库早就叫当今花的干干净净,耗子进去都是一泡泪,如今连炼丹的费用都支撑不起,要靠太监们“援助”。 可想而知,王植这十几年来到底做了多少的孽,犯下怎样的滔天罪行才能积累起如此家当。 说起当天夜里情景,确实让人震撼。 东南四府的八位倭商,有七位都在城里,李家甚至把驻地选在府城。只有王家,把家族驻地安置在路桥县郊外王家庄,周围丝毫防护没有,可见其何等肆无忌惮。 在颜绍恭调查中,王家庄人数最多、实力也最强。因而,王家庄由颜子卿亲自带队行动,防止发生意外。 可当颜子卿带人冲进王家庄的时候才发现,多年的安逸和骄纵,早就麻痹了这群披着人皮的海匪的心。王家庄内六百多用来看家护院的倭奴,被砍瓜切菜般斩杀大半,剩下的全都四散奔逃。 当颜家众人推开王家仓库大门的时候,没人相信眼中见到的: 堆积如山的各色珍宝挤满了几十个仓库,从地下到地上,平常人做梦也难得一见的宝贝,像垃圾一样丢得到处都是。黄金、白银、美玉、珠宝,少了也许没什么,可当比人还高的堆在你面前…… 拷问金银、各色账册、证据的过程很顺利。就像其他八家一样,要想撬开这群养尊处优的老爷们的嘴,对于那群能从戎人嘴里掏出东西来的镝锋和捉生将来说,再容易不过。 和其他八家家主一样,王永仁连半柱香时间都没坚持到就开了口,几乎没怎么挨打。王家密室里搜出的各色证据、账册被摆在案上;所有地契、欠条、奴契被焚烧一空;奴仆、小婢们被放走——至于他们感不感谢这群“倭奴”,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各类财物被打包带走,只有王家没像其他八家一样被摆“京观”,因为王家这些人还有用。 第137章 他会相信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一串数字读完,就连王家没管过家的四代男丁听完都心惊肉跳。不听不知道,原来自己家里还能被抄出这么多宝贝出来。 “颜侯,从现在开始这些都是你的,只求能放我孩儿们一马!”王老太君对这串数字没有半点感觉,毕竟人老了,注重的东西和常人不同。 “唔唔唔!”有几个曾孙儿辈的年轻人明显想说话,不知是为了反对还是赞同,但嘴巴被堵,说不出来,只能呜呜作响。 “王家?给我?王老太君,您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你们家宝贝来的。那上面沾满百姓鲜血,从来就不属于你们王家!”珍宝属于谁,颜子卿懒得争辩,王家儿子也不敢争,没接话。 颜子卿丢开名单,指着几名王家下人和旁边一条放满了水和食物的中型海船。船是商船,几名王家下人早年都随王植下过海,能操舟,所以特意被带来。 “王老太君年事已高,我不愿留难。今日送王老太君走,只求带个话给老船主!” 听到这话,王老太君眼睛一亮,问道:“颜侯想叫老身带什么话?” “五月初一是百姓的节日,子卿在杭州乍浦小镇东侧恭候老船主大驾!”节日这个梗只有颜子卿明白,但颜子卿后面半句的意思却被王永仁兄弟俩误解。 王永仁破口大骂:“姓颜的,别做梦了!我爹不上岸,天下谁人敢动我们半分;想诳我爹到杭州去,你做梦!”这一点王永仁看得很明白,有了王植的威胁,一般人真的不敢动王家。 “就是!我爹不上岸没事,上了岸反倒会被你们害了!我爹不来,你们谁敢动我们!”王永义和其大哥长得很像,说话语气也很像。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总是有意无意无视自己潜意识里不愿相信的东西。颜子卿明明已经带人把王家抄了个底朝天,把王家往死里得罪,可他们依旧认为没人敢把王家如何。 “你们误解了!我的意思不是让他孤身前来!”颜子卿笑笑,摇头道:“听说老船主有十万大军,我只有五千白袍,我想会会他” 颜子卿这么说他们依旧不明白。五千家仆、十万倭奴,有何必然联系? “五月初一,我五千大军在乍浦镇外恭迎老船主大驾,老船主带多少人来,随意!”这么说,大家就都明白了。不过,王家人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颜子卿。 “王老太君,您随意!所有女眷已经在船上等候,所有男丁我留下了!”说完,颜子卿示意。被控制起来的王家十几名下人被送上商船,女眷们早就在船上,只等老太君去了便能开船。 对那些通倭家族的女人,颜子卿可以一并斩杀,但绝不会欺凌,更不会拿其做要挟。王家女眷并不多,十余人放走无关大局。 可王老太君却并不想一个人走,还想争取一下,看看有无转机:“我的这些孙儿、曾孙们颜侯打算如何处置?” “若老船主按时前来,取胜之后男丁自然双手奉上;若是失败……”颜子卿没有接着说下去。 王永仁心思较多,想的周全:“别做梦,你的话谁信,到时候勾结官兵暗害我爹!我爹绝不会去的!” “就是,奶奶,叫爹别去!他姓颜的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王永义就虎得多,根本没主意颜子卿眼中的笑意。 “不,你们爹会去的!而且一定会相信,‘我敢把你们怎么样’!”颜子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王老太君从中听出了很不详的东西,而且,她看到了颜子卿朝押着两位孙子的手下示意。 “不——不要!”“噗嗤!——”在王老太君惊呼中,两颗眼中充满不信、震惊的首级滚到了甲板上。王永仁、王永义兄弟俩死都没明白,颜子卿怎么就敢下手。 “不!——仁儿、义儿!”王老太君在一旁嚎叫,王家四代的男丁们却骚动起来。一个个浑身颤抖、死命挣扎,生怕下一刀落到自己身上。有的惊吓过度,胯下直接流出了黄水。 “你!你!你——怎的如此残暴!姓颜的,你——”王老太君哭号一会,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盯着颜子卿。 “残暴?”颜子卿示意,两颗首级被丢到商船上。“咕噜咕噜”滚出十几圈才停在甲板边缘。 没理会王老太君的责问,颜子卿从胸前衣襟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小布娃娃,异常仔细的在其脸蛋上抚一抚,碾平褶皱:“我答应过她,要帮她爹爹、妈妈和她报仇,男人,一定要说到做到的!” 王老太君不知道颜子卿的意思,却从颜子卿的话里听出无边的杀气、冷漠和决然。王老太君远比王家孙儿门硬气,再不多说。掉过身,在下人搀扶下走过甲板,临走前,最后看了跪在地上的曾孙们一眼。 “好的,颜侯的话,老身就算死也会带到!”从王老夫人话中,颜子卿也听出了杀气、冷漠和决然,同时,还多了一丝哀莫大于心死。 “王老夫人,走好!” 当王老夫人驾船离开的时候,沿海五府九家“灭门事件”的汇报终于被送到朱子清案头。异曲同工的是,沿海五府知府在公文中竟异口同声使用了“某家通倭”、“分赃不均”、“倭奴潜入”、“二匪相争”、“凶手逃逸”这等词汇。 因为九个案子都有相同点:一是通倭证据确凿;二是首级摆于堂前;三是凶手倭奴特征明显(倭语、倭刀、倭服);四是财物被洗劫一空;五是没伤害旁人。这不是倭奴蓄意报复,还能是什么? 至于有人做内应打开城门,极其熟悉城内地形、结构,撤退有序,来无踪去无影,恰好避开官军等等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几乎没人提及。就算极个别涉及到,也是轻描淡写、无关痛痒。 作证的百姓和大户们,更是言之确凿的一口咬定:绝对是倭奴。知府和知县们的取证证词上,按满了愿意作证的手印,报到朱子清案头的,几乎是铁案无疑。 汇拢所有卷宗,归根结底就一个词:“二匪相争”。 其他知县知府当然不可能去询问戚元俭怎么报,也很难串通。但是,天下官僚们不管在哪都是一样的。从古到今、从内到外、从上到下他们首先是人,人嘛,遇到任何事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再论其他。 也许有个别清官、直官,一根筋、认死理。可在这九家通倭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总不能刻意为其开脱:怀疑不是倭奴做的。没有证据总不能冤枉“好人”。 再说了,若是通倭,那匪徒们留下的家产、田地、庄园自然都该归属官府所有;若是平民被害,那些东西还要还给受害者。九家财物被洗劫一空,可不动产呢? 怎么选择,关键时候,官僚们没人会犯迷糊。于是百川归流,就有了朱子清看到的。 “这九家就按照‘通倭’处理,按‘二匪相争’上报吧!”事实的真相其实就蒙着那薄薄一层面纱,只要一揭开就能真相大白。可惜,没人愿、没人敢、没人会去掀开那最后的遮羞布。 朱子清苦笑着盖下自己总督大印。正如这十几年来没人能对付王家、李家、谢家这些趴在云州人身体上吸血的寄生虫一样,自己也同样动不了颜家,因为没证据。 站在官府位置,万事讲究证据。既然奈何不了王家等人,自然就无法在法理上对付颜家。除非撕破脸强动刀兵,就如颜家现在做的一样,旦那样的结果…… “文青,此事过后老夫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朱子清仿佛留下遗言。 徐文青饱含热泪朝朱子清郑重鞠躬。蹉跎半生,能看得起自己的人不多。能遇到朱子清这个知己,徐文青感佩莫名:“明公珍重!” 云州八百里加急文书连夜从云州发往神京。可惜朱子清不知道,在这份文书发不发已经意义不大。文书发出的同时,神京那边也发出了一骑快马,上面有两份圣旨。 四月一日是颜子卿悄然赶回杭州的日子。 所有要处理的东西和王家人都趁夜被送到乍浦镇。九家财物早在船上登记造册完毕,合计: 金票七十九万两,银票七百七十五两,黄金三十三万两,纹银四百三十二万两,各色宝石九斗,各类玉器五千六百七十件,名家字画一千四百六十幅,古董珍玩七千六百五十件……各色珍珠四十五十斛,极品珊瑚一百三十具,砗磲一百零三具,玛瑙十七斗。 其他八家财物拢共也不及王家一半,可想王家的积累到了何等惊心动魄地步。这些财物,除了金银,其他的根本无法统计价值,因为一旦大量流入市场,就会引起巨大波动,所以有价无市。 所有好脱手、没记号的珍珠、美玉、金银被运往雷泽岛地下仓库;所有难出手的古玩、字画被送到乍浦镇,等候处理。如今的乍浦镇,吸收好几万交州灾民后,体量已经和钱塘县相当。 小镇内人口稠密,街道纵横,作坊林立,烟雾缭绕,一进去就叫颜子卿想起参观过的非洲血汗工厂。小镇内新建的“玻璃”、“水泥”、“造纸”、“瓷砖”、“铁器”作坊,林林总总十几个。 少则一两百,多则一两千人,把由便利的水路运来的黑土、白土、黏土、石英砂、铁矿制成成品,由漕帮船队运往颜家在其他几州的生意伙伴,销售出去。 如今设备不多、需求量少、人手不熟练,所以产品每天产量并不大,但就是这几船商品产生的利润,也足以养活这群初级手工业者以及他们的家人。 若他们的家人再稍微做点其他,比如:缝补、浆洗、纺纱、织布、养鸡鸭,生活就会很宽裕。 看着乍浦镇的工人们黝黑但满足的面容,颜子卿对这个自己一手建立的小镇充满温馨。在颜三斤的陪同下走进镇中心府邸,颜绍恭早已等在里面。 “佑之,出事了!韩家满门被灭门——” 第138章 拜见哥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韩家满门被灭门?” “是的!就在昨夜,三月三十一半夜。一伙假扮成‘倭奴’的蒙面人冲进九江府韩家庄,见人就杀,一个时辰后离去。韩家一千六百五十口首级被摆于韩家府中,首级供奉香案,案头上是通倭证据。” 颜绍恭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颜子卿,好似在确定这一票是不是侄子瞒着自己干的,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做事的手法和你——不,和‘倭奴’们完全相似,现在全云州都怀疑是咱们家干的……” 锅,黑锅,一口弥天大锅。今天虽然是愚人节,但颜子卿觉得没人敢拿一千六百口人命来开这种玩笑。 韩家庄和王家庄类似,多年的安定和自信使他们没有把家族主支迁进城内。九江府乃大汉腹心,千年来战乱都没几次,更何况水匪、盗贼。 韩家和王家还不一样。几百年的繁衍,韩家庄美其名曰一个庄子,实际全县都是韩家族人地盘。全县九成人员姓韩,所有佃户都耕种韩家的田,除了没高大城墙,和乍浦一样,韩家庄实际就是个县城。 几百年来韩家多次分家,分散出去的韩姓都离庄而去,如今留在韩家庄的几乎都是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一千六百五十口,那是几乎把韩家庄内直系、偏房一网打尽。 “一千六百颗首级摆在那,派出去打探的人说,官府到场后当场吓傻了!仵作们都尿了裤子!”颜绍恭没见过那等场面,但想想都感觉有点受不了。 “佑之,真不是咱们干的?”颜绍恭趁周围没人,赶紧低声询问。这种事,不打探清楚实在睡不着。 “当然不是!”颜子卿也很疑惑。不是自己、不是官府,不是倭奴,还能是谁?就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谁做的,那这口锅,颜家真的是背定了。 “官府怎么说?”这么大的灭门血案,正好又和其他九家连到一起去,想不引起轰动都不行。 颜绍恭摇头苦笑:“还能如何,跟另外九起一样,凑了个‘十大倭奴灭门案’、‘二匪相争第十起’,这次十全十美了!” “对了,如今全云州都风声鹤唳,除了沿海五府,其他府县稍微和倭奴有点联系的,全都疯了!到处招揽护卫,出门不带上三五十人,根本没人敢上街。”这些都拜侄子所赐,颜绍恭看了侄子一眼。 如今,全杭州府衙内的人看自己眼神都不对,官吏如此,更别说普通商户、小族。颜绍恭觉得,颜家在云州越来越像武家在梦州的独霸趋势。 特别是这最后一起的韩家案,一千六百多口,何等狠辣才干得出来? “这次你放心,韩家事出了以后,绝对不可能有人再和倭奴联系!”这也算是背锅后的福利。 颜子卿没有替人背锅的习惯,而且此事也必须搞清:“派人调查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找出‘他们’!”云州地面,颜家的情报来源还是很多的,颜绍恭身处官场,正好方便做此事。 “好!”颜绍恭回答,接着思考一番,张口问道:“那这十家走了以后留下来的田地、商铺、酒楼怎么处理?”通倭家族的不动产,官府已经充公,现在正打算有计划处理,这毫无疑问是块大肥肉。 还有包括丝绸、瓷器、茶叶、粮食、酒水、私盐等利润丰厚的产业,如今全云州富户都擦亮刀叉,就等官府揭开盖子,大快朵颐。 “我颜家不动筷子,根本没有哪家敢伸爪子!”颜绍恭这话稍显夸张。财帛动人心,利益丧人命,庞大的利益能让人践踏人世间一切法律,何况一个颜家。 但颜绍恭也说的没错,大头必定是颜家的。颜家实力不说,官府拍卖,买家需要拿出金钱,如今全云州谁家钱最多? 颜绍恭没见到颜子卿手里的那册账本,否则根本不会说上面那句话。若真知道如今自家有多少“家底”,颜绍恭也许会彻底“包圆”九家所有固定产业。 “所有田地只要下田,中田、上田让出去;酒楼、商铺只要三成股,七成让出去;所有矿山、山林、荒地全要!”颜子卿说完,颜绍恭心底一估算,颜家吃下的连四成都不到,三成多点。 利益当头,颜绍恭这样冷静的人都掩不住内心的火热:“会不会少了点!” “不少了,不能太贪。这次粮食上面赚到的一千五百万两全花掉,买这些够不够?”下田、矿山、林地这些东西是颜子卿必须拿到手的,若是钱不够,他打算动用这次行动所得。 “原本是不够的,不过这又不是做生意!向官府买,哪里用的那么多!”颜绍恭神秘一笑,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只需三分之一,五百万两足矣!里面的大头还不是用来买地的!” 和官府做生意,好处就在这。没有门路能坑死你,有了门路能撑死你。韩家的事情出了后,就连白家都吓得缩回云北,这时候谁敢在官面上和颜家别苗头。 再说,按颜子卿的让利法,但凡吃下这些产业的家族,以后基本都是颜家的“生意伙伴”,相信这件事能很“和谐”处理好。 颜绍恭感叹:有一个不贪、高瞻远瞩的家主,是家族之福。 “对了,今日来了两份圣旨。”说完韩家的事,颜绍恭才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说:“一份是将朱子清缉拿进京;另一份由苏府台暂代云州总督一职。” 这件事在颜子卿等人的预计中,上次倭奴袭击沿海府县的时候,大家就想到了这一天。这次的“十匪通倭案”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云州的正式急报还没进京,但当今陛下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出手。至于朱子清进京后结果如何,算上这次的韩家案子,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不会影响我师伯吧”不公开场合,颜子卿还是叫苏和仲师伯。 “幸好事是昨天发生,圣旨今日才来,应该算在朱子清头上!”颜绍恭眼里,苏和仲是“自己人”,朱子清是敌人,对敌人当然没什么好客气的。 “圣旨上府台大人升职原因是‘赈济灾民、疏通西湖有功’。倭奴的事,一个字都没提。看来朝廷还是想留点脸面的。对了,还有张袁野也积功升为杭州知府,新任余杭知县从他处调任。” 接到圣旨,朱子清已经被锁拿,苏和仲连夜赶往云中城,和颜子卿见上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张袁野也算鸡犬升天,紧跟苏和仲后面捡个大便宜。如今也许在苏和仲书房内激动不已。 “第二份是训斥四名中郎将,其中卢堂、麻贵和伍云易降职为校尉,暂代中郎将职;李子茂降为伍长,暂代中郎将!戚元俭表功一次。” 其他四人不说,李子茂现在的表情绝对很精彩。以“伍长”级别代中郎将职位,真不知道当今陛下是怎么想出这种“刺激”人的办法。 此事过后,李子茂但凡还要一丝脸面,也绝对会玩命作战,争取把“伍长”头衔摘掉。 “另外还调梦州三千黑渊军、滇州三千狼军和徐州三千丹阳军入云州,而且批准了五名中郎将提出的‘重新募兵计划’,如今伍云易就在府中等你呢!” “重新募兵计划”是五名中郎将被云州兵坑的满脸血之后,共同向朱子清“泣血陈情”的结果。计划中如今的云州兵是一个不留,全部换新的,至于说新兵哪里招?伍云易就是来找颜子卿想办法。 赶回颜府,颜子卿没先见已经等候客厅的伍云易和戚元俭,而是招来了颜骏。上次送颜家大小姐探亲受伤之后,一直在府中修养。如今伤势早就痊愈,颜子卿有任务给他。 安排给颜骏的任务就是带十几名见过血的老兵,去云中城贴身保护萧如秀。如今云州局势太乱,倭奴横行,颜子卿又彻底和倭奴怼上,萧如秀和其他家人的安危,也被摆上日程。 颜骏接到颜子卿命令,欣然领命。颜子卿和萧如秀的事,只有四斤棘奴几人知道,但颜骏不傻。颜子卿对女色并不沉迷甚至可谓清心寡欲。 以颜子卿身份和地位,竟很少传出“绯闻”。几乎不去花楼、从不招女支陪酒……甚至连府中亲近的几位美小婢都是完璧之身。这对大家族嫡子来说,是匪夷所思的。 如今家主竟叫自己去刻意保护一名女子。想到此处,颜骏振奋不已。能有机会保护未来“主母”,颜骏觉得自己挨了一刀子之后,终于时来运转了。 伍云易见到颜子卿,第一句话就是:“给我三千人,不要云州的!”之所以拉着戚元俭,是这货实在没脸来见颜子卿。 没脸见颜子卿的不止伍云易一个,接到圣旨,其他三人也是想见而不敢见。宋师承和颜子卿再三强调,多次叮嘱,依旧我行我素。这个时候跑来认错,哪怕再不要脸的武将,也不好意思。 但伍云易实在没办法。其他三人还好说,靠着南面。特别是卢堂,过条河便是交州,想招点不怕死、当兵吃粮的兵丁比来杭州还便捷。 麻贵和李子茂远点,但也能一试。毕竟他们和伍云易比起来,跟颜子卿实在没什么关系。与其跑去认小,还不如自力更生。 伍云易不一样,满脑子都是肌肉,真让他去想办法搞人,还不如被倭奴搞。开口就三千,颜子卿还必须得认。 一旁的戚元俭笑的像个狐狸。自从上次被冉八“救”赢了那场战斗后,他是彻底“服了”。自己手下该养养,掉头就跑到乍浦镇按颜子卿招兵标准招了三千“预备役”。 凭现在乍浦的人口,三千“预备役”是能拉起来的。但戚元俭没钱,养不起兵。于是乎找到颜子卿“哥哥拉小弟一把!”“子卿大哥先帮我养几天!”“佑之兄长看在云州百姓的面上……” 没花一分钱,愣是叫颜子卿帮他把人养了大半个月,终于等来了这份圣旨,今日和伍云易一起来就是去接收那批“预备役”的。当然,有没有防着伍云易截留的意思,就谁也不知道了。 “我一会让四斤和元俭陪你去挑人”工人是不能给的,颜子卿约莫算算,乍浦的那些壮丁勉强还能凑个三千,再多就真没了。被戚元俭和伍云易抽走六千,以后要遇到用工高峰,还得从云州找人。 不过还好,云州人砍人不行,当个“产业工人”还是很不错的。 送走伍云易,颜府还有另一位客人。 英俊潇洒、白衣胜雪、风度翩翩、俊雅非凡。一见颜子卿面马上大礼参拜,恭敬非凡:“大舅哥在上,小弟王伦拜见哥哥!” 第139章 三个条件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你叫王伦?”“是的哥哥!” “上次元宵节取走一个灯的?”“那是小弟!” “那上次帮忙送信的?”“也是小弟” “那云梦泽四大水匪之一的‘替天行道’汪志伦?”“还是小弟!” “那为何叫我舅哥?”“因为小弟把你妹子睡了!” …… 暂且不管朱子清、苏和仲、张袁野以及云州各大家族族长的心情,颜子卿此刻除了砍人实在想不出还能干点别的。“今天是四月一号!”颜子卿默默念着。 眼前的王伦舔着脸献媚的看着自己,说这人是跑来送死的傻子,颜子卿第一个就不信。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颜子卿想留下他都不行。 “你是来送死的?”颜子卿接下来的话,也把王伦给呛住了。纵横云梦泽好些年,多少养了些匪气,从王伦日常所做的事,和说的话就能表现出来,但没想到颜子卿这么直接。 按王伦的“军师”,加亮先生算计,制定了好几套方案。或装可怜、或讹诈欺骗、或“摆事实讲道理”,反正要达到目的。这时候任杀任砍是不可能的,任打任骂是必须的。 归根结底就一条:不管颜家多上火,反正坚持“老子睡了你妹”这一条,你看着办。 土匪、水匪都带了一个匪字,做事自然有匪气。加亮想的办法不太符合王伦心意,但王伦别无他法。而且,最关键的,王伦在最近和颜玉的接触中,没管住自己“第三条腿”。 于是,硬着头皮到颜家,才有了这一幕。 “我和玉儿已经私定终身,请大舅哥成全!”王伦朝地上一跪,一副“死了都要爱”表情,颜子卿笑了起来。 前身没有妹妹,今世的两个妹子,颜子卿爱护有加。说“含在嘴里怕化了”有点过,但世家大族嫡小姐是什么待遇、地位和该有的东西,打自己回云州后两个妹子一样也没缺。 颜家众人也知道颜子卿对妹妹们的爱护,连带着两位庶母和庶弟的地位都提高不少。如今这么一个滚刀肉跑到自己面前来耍横,颜子卿被气得笑了。 “去,把玉儿叫来!”颜子卿吩咐四斤。除了玉儿,其他任何人不准惊动;除了四斤,其他任何人不准靠近客厅。 绷着脸听颜玉把整个事情经过讲完,颜子卿除了“尼玛的”实在说不出啥。很明显的一个局,偏偏自己的小弟、小妹、庶母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让人骗的体无完肤。 “大兄,玉儿这一生就没有向你求过啥,只求你放过伦哥,妹妹已经是他的人,跟定了他!就算沦落到天涯海角、吃糠咽菜也不后悔!”颜玉外柔内刚,颜香外刚内柔,两人刚好相反。 平日里都是颜香跳脱,颜玉总是大家闺秀样。这一次,颜玉真的是铁了心。 “玉儿,你放心!我王伦对天发誓:绝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伦哥哥!”“玉儿”“伦哥哥……” 又是一场惹人“心碎”的撕逼大戏,颜子卿要不制止,绝对能扯到太阳落山。但要去制止——颜子卿又想起了琼瑶剧里的“容嬷嬷”! “你知不知道他是骗你的?玉儿!他是‘替天行道’汪志伦,上次也是在演戏!”颜子卿苦口婆心,除了掀开事实,也实在无法,除非使用暴力。但对自己的妹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以前不知道,但前几天伦哥哥已经向我坦白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是么,伦哥哥?”“山无棱,江水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伦哥哥!” 颜子卿没说话,被王伦的厚脸皮给恶心到了。看着眼前“痴男怨女”,爱恨交织地向“容麽麽”诉苦模样,颜子卿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自己亲妹子,打杀关押什么的不可能,但若点头,又对这姓王的很不放心。颜子卿突然想知道,若自己没见过面的老爹颜绍成还在,看到这一幕该是什么表情。 “玉儿你先回去!”男人间的谈话,还是不让女人知道为好。可颜玉以为兄长要对王伦不利,就是不走。 王伦见颜子卿有和自己单独谈话的意思,好说歹说把颜玉劝走,说话比颜子卿这个大哥还好使。 “别装了,起来咱聊聊!”颜子卿话音刚落,王伦就讨好的站了起来,一直跪着膝盖疼。 “大哥,我对玉儿是真心的!”王伦一起来就表决心,生怕颜子卿不信:“去年上元节见了玉儿一眼,就在那座桥上,伦终身难忘!” “从那刻开始,伦就发誓:非玉儿不娶!我王伦一生从未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从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没做过一件违背诺言的事,您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 王伦的名声,在云梦泽官府哪里挂了号,臭名昭著;但在百姓嘴里却很不错,这是沿泽百姓公认的,根本不用打听。 “我王伦一生从没有过女人,玉儿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在认识玉儿之前,连手都没有拉过,这您也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句话,颜子卿听着感觉好熟悉,而且很上火:你骗我妹子,就不算伤天害理? “你一个水匪头子,拿什么娶我妹子?嫁了你跟着上山当压寨夫人!喝西北风去?”颜子卿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好像有点势利,但为了妹子幸福,这话还不能不说。 颜子卿感觉势利,王伦可不觉得。谈婚论嫁,为点彩礼、陪嫁,翻脸打架的都有,颜子卿这句话才哪跟哪!站在好兄长的角度,这句话没有半点问题。 一听有戏,王伦顿时激动起来:“大哥,我这‘替天行道’是被他们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王伦把自己的血泪史娓娓道来: 王伦有一点没撒谎,他真的出自岳阳府王家,而且是嫡长子。 六年前中举后上京赶考,王伦被现在那群水匪劫持上山,劫持的原因是山上缺个文笔好的,需要帮着给大户们写勒索信。 上山后王伦渐渐发现这群水匪不同之处。穷人不抢、好人不抢、读书人不抢、救命钱不抢……林林总总十几条,真要遵照执行,除了抢官府和其他水匪,也就没什么人好抢了。 眼见众“绑匪”拖家带口,饱一顿饿一顿,山上的孤儿寡母、老人小孩整天吃不饱肚皮,王伦心软之下便写了封信给自己老爹,岳阳府王老爷,假装自己被劫,索要一千石粮。 王老爷哪里知道里面猫腻,长子被挟持,大惊之下赶紧给赎金。不只一千,满打满算给了一千二。 一封信换来上千石粮,王伦的动作获得了全寨上下尊敬,于是众人一跪——从此,水泊里便多了个“替天行道”汪志伦,少了个白衣书生王伦。 王伦入伙水匪的事,一直只有王员外和王伦亲弟王理知道。父子三人感情不错,依靠王家每年赠送的几千石米,最近几年,山寨冬天终于没有再饿死过人。 “这么说,你还是个好人!?”颜子卿不知道王伦嘴里有多少水分,不过既然他敢这么说,想必还是八九不离十的。毕竟,自己不是弟妹、庶母那样傻白甜。 “好人谈不上,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金盆洗手,不是,是归隐山林,也不是”王伦琢磨着想要表达的意思:“洗白!还是江湖上的话直白!” “我想洗白,可没做好人的机会。山寨里那几千老幼妇孺丢不开,所以拖到现在。寨里的兄弟也和我差不多,能过安定的好日子,谁愿像老鼠一样生活!说到底,他们不是水匪,只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这次不正好有机会么!”王伦朝颜子卿笑笑,没换来笑脸,只能悻悻继续说:“我对玉儿真是真心的。眼瞅着快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我爹都急的要命,您说我能不急!” “这次只要有机会从良,只要能安排好山寨里几千号妇孺,我手下三千兄弟就交给兄长!”王伦嘿嘿一笑:“别人不知道,雷泽岛上要安置个几千人,就是大哥一句话的事”。 王伦道破雷泽岛的事,颜子卿没意外。雷泽岛勉强能瞒住官府,但对于王伦这样的水匪头目来说,根本不算秘密。 听了这话,颜子卿饶有兴趣的问:“哦,你手下兄弟跟我,那你呢?” “小弟科举能力不错,有机会,还想再搏一把!”听到这样的回答,颜子卿也无语了。 “三个条件,答应了你就来提亲!”颜子卿不含糊,事已至此,就看怎么解决。 “别说三个,三十个也——” “住嘴听我说!”“大哥你讲!” “第一,你山中的人,马上下山,上雷泽岛。”不管有没有隐情,老弱妇孺是无辜的。 “大哥,山上求之不得啊!” “第二,你岳阳府王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妹妹过门。”王伦要没撒谎,做到这点不难。 “大哥,我爹求之不得啊!” “第三,我们妹子过门后不在梦州定居,我在杭州府给她五千亩水田做嫁妆,再给你们修座园子,你们暂时住杭州。”颜子卿目光如炙,眼皮子低下,王伦要是敢骗妹子,分分钟教他重新做人。 “大哥,小弟求之不得啊!” “大哥,那我这就回去,请我爹来提亲?” “嗯,等等!还有时间,我们俩切磋切磋!” “大哥,不要!——” “就切磋切磋!我保证不打死你!——” “不要——” 第140章 不枉此生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咦哥哥,出来了!”颜府门外,几名当日一起逛花灯的兄弟赶紧围了过来。 “啊,哥哥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当日的黑厮看到王伦肿得和猪头一样的脸,顿时怒火三丈:“哥哥,那姓颜的——” “住嘴!”王伦虽被揍得鼻青脸肿,但在兄弟们中威信颇高,黑大汉立刻住嘴。 “以后要叫‘大老爷’知道不?什么‘姓颜的’,多难听。”挨顿打,换个老婆,王伦觉得很值。 加亮先生面露喜意:“哥哥,这么说,事情是成了!”不由得为自己的妙计成功赶到欣喜。 “加亮啊!成是成了,可你怎么就没预料到我舅哥要和我切磋呢?”加亮先生的失算,代价是惨重的,至少好几天内要顶着一个猪头过日子。 “此乃旁枝末节,学生早就预料到了,只不过没告诉哥哥!”加亮先生拿着一把羽毛扇,羽毛是从山上的鸡翅膀上扯下来的,据说祸害了十几只鸡才凑齐这把扇子。 “下次有这种事,早点说!”王伦一边说,一边和众人往回走。 “哥哥,我听说那姓颜的很能打,你干嘛跟他切磋?你该不是被他揍了吧?要不要铁牛帮你找回场子来?”黑厮一语道破天机,可惜王伦完全不感激。 “啪啪啪!”雨点一样拍着黑厮的脑袋,好一会王伦才住手,手发疼而黑货半点感觉都没有:“我说是切磋就是切磋,你别看我脑袋吓人,都是皮外伤,我大舅哥也伤的不轻,全是内伤!” “这还叫切磋——”不管黑厮的念叨,王伦把颜子卿提出的条件给加亮和另外一名壮汉说完以后,让众人合计。当然,黑厮的意见是不用考虑的。 “好事啊!那颜家的信誉俺们信得过!”加亮先生眼睛一亮,王伦说的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照顾,颜家负责照顾那些老弱妇孺。 “我觉得也行!”壮汉姓武,以前家中还有一兄长,所以众人称呼武二郎。 “既然两位弟弟都觉得可以,我想阮家三位弟弟应该也没意见,那就干吧!我们赶紧回梦州,我还得请我爹来提亲!”王伦嘴里的阮家三兄弟是山上水军头领,也早就盼着下山,想法和众人一样。 “中——”这句话是黑厮说的,众人当做没听见。 “哥哥!我不回梦州了,我想直接去东海——”武二止住脚步,把计划了好久的想法说出来。 “二郎兄弟,你真的想好了?那可是九死一生!”“是啊,二哥!投靠王植,太危险!” 王伦也不愿自己生死兄弟去干那么危险的事:“二郎兄弟,王植那杂碎自然有官府去对付,咱们马上就有日子过了,你——真的想好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武二只是一匹夫,早就想用此命换王植一命,若能成功也不枉到这世间走上一遭!”武二英气逼人,朝王伦和加亮二人拱拱手: “哥哥,军师,铁牛兄弟,山上妇孺已定,以后就托付给你们。我武二再无牵挂,今日便去了,来生我等还做兄弟!!” 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王伦三人矗立当场,双眼含泪:“来生我等还做兄弟!” 王伦的效率不是一般高。第一时间和颜子卿手下汇合后,用快船回梦州,十天内抢回山寨开始搬迁工作。把山寨的事丢给吴加亮之后,和铁牛又扑向岳阳,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底前回到杭州,参加了那场改变一切的大战。 吴加亮和山寨的水师头领阮氏三兄弟负责搬迁。说是几千,真正全算上接近一万人。但这一万人对于已经有近十万人的雷泽大岛来说,依旧不值一提。 王伦答应的“三千手下”彻底泡了汤。山上众人进入雷泽岛后,按人头每人分到十亩地,这一下就再没人愿意当兵吃军粮。 整天朝不保夕的山寨百姓、士兵最大的心愿便是过安稳日子,颜家对那些身强体壮的兵丁开出了白送三十亩地的条件都没招到多少人,因为他们已经知足了,可见他们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最后还是水上漂泊的汉子们愿意冒险,阮氏三兄弟率领一千水军加入了颜家船队,让王伦的承诺没有完全“走空”! 岳阳府王家王员外得知自己的“水匪”儿子要和颜家结亲,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出声。整日里夜不能寐,生怕哪天官兵冲进家里把王家抄了,突然变成这样结局,实在有点适应不来。 颜玉虽是庶女,但自己儿子都已经“这样”,能娶个平民女子王员外都该偷着乐。和颜家结亲!那是想都没想过的。王员外带着王伦二话不说赶紧启程,终在五月前到了杭州,正好赶上那场大战。…… 扬州府,白家府邸。 白宗吾拿起近期官府邸报,冷笑连连:“笑话,倭奴,哪有那么多倭奴?家产尽数充公!哼,白让官府捡个大便宜。” 白宗吾想到韩家的结果,多少有点兔死狗悲。即是伙伴,又是对手,这一下子没了,多少有点感慨。“对了,我白家的抗倭军筹建的如何? 上次当今元祐陛下一拍脑门,“恩赏”给白家三千民团名额。既不给钱也不给粮,眼看期限将至,扬州府中郎将已经派人催促好几遍:何时能见到人? 白家招募的兵丁,是没办法白家自己带的。几百年来,白家世代书香,没出过一个武人,都以从军为耻。白姓当中没有能统兵的认,募来的人自然只能“白送”给扬州中郎将。 但这三千人人吃马嚼是要花钱的。兵器、皮甲、弓箭甚至吃喝拉撒,虽然不用套用正规官兵规格,但也是一笔不小费用。而且扬州地区世代富裕,愿意把男丁送来从军的家庭极少,还是去和倭奴搏命……光是安家费就是一笔恐怖的开支。 “正在筹备,就是招人不太好招。还有就是前期拨付的银两没了……”白家老二白祖声焦头烂额。老大忙活杭州那边的事,募兵招人这样的“烂事”自然落到自己头上。 “银两?”白宗吾很奇怪,看看长子白祖名。 此刻的白祖名头冒虚汗,不敢看白宗吾。 百余年来,白家愈加兴旺,很少为了银钱的事糟心。特别是白家长女进宫,生下当今福王之后,更是大富大贵,屡屡觊觎云州第一家族,向“天下七望”地位发起挑战。 见儿子不吱声,白宗吾说话:“祖名,为父记得你手里还有一笔卖粮的银两?” 听到这里,白祖名双腿一软,顿时跪倒在白宗吾脚下。“父亲,没了,那批粮食全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白宗吾一时没有听清。“什么粮食?” “就是上次囤积的那一批!”此话一出,堂中众人全部色变。上次那批粮食有多少众人都知道的,一旦出事就是天**烦。 “囤积那一批!”白宗吾年老体衰,记忆减退,在白祖名提醒下,好久才想起来。 “咱白家的,我不是老早就叫你出手了吗?怎么回事?”突然,白宗吾想到一种可能:“难道你没有出手?” 看白祖名只知道磕头,不敢说话的动作,白宗吾手脚一片冰凉。 “祖名……你该不会是全压在手里了吧?”想到这样的可怕后果,白宗吾豁然站起来。吓得儿子、孙子们集体一哆嗦。 白宗吾说的又快又急:“你,你,我早让你脱手,别和那群逆贼搞到一起,你为何如此糊涂?啊!啊?现在怎么办,你说,你说!那么多粮积压在手里,马上冬麦就要上市!啊,你倒是开口啊!” 白祖名见再也按掩不住,咬咬牙把心一横:“父亲,不是积压,咱们家的那三百万石粮,也被官府给抄了!” “官府抄了?你,你放屁!”白宗吾勃然大怒:“哪家官府敢抄我白家的粮?啊!?” 白祖名苦苦戚戚的说道:“为了省运费,没运回扬州,和韩家的粮放到了一处。这次韩家抄家,被一起给抄了。 ‘十家通倭案’出来后,所有相关府县第一时间便把十家所属不动产封存。苏和仲四月初一上任当天发布的第一道喻令,便是封存十家所有粮仓,咱们家的粮食也在韩家粮仓里,被一并封了。” 苏和仲是真的被粮食问题给搞怕了,自己小命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好。上任后最关心不是那些家族们留下的不动产,而是粮食。 除了几家没涉倭的小粮商仓库,但凡和“十家”有任何牵连、哪怕有一丝股份的相关产业全被一网打尽,宁错杀不错放。 粮商们囤积的将近一千两百万石粮,第一时间就被封存九百万石,至于说里面有多少属于那些“干净”粮商的,根本没人理会。就像白家存放到韩家的三百万石一样:上面写你家的字了没?你喊它它答应吗? “什么——”至今为止,白宗吾依旧不相信这个事实。“一起抄了?我白家的粮?那怎么可以!去告诉官府,把我白家的那部分,拿回来。” “爹,不行的,韩家犯的是通倭大罪,仅次于谋逆,咱们绝不能和他们沾边的!!”二儿子白祖声小声补充。别的家族也许还能辩解几句,白家涉及皇妃、福王……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咽。 这句话无疑直接剥夺了白宗吾最后希望,让其内心瞬间崩溃。“你——你,”指着白祖名,浑身发抖。 “父亲,父亲赎罪!孩儿——父亲,父亲”众目睽睽之下,白宗吾嘴角忽然渗出血迹。身体一软,瘫倒在白家议事大厅。 “父亲!……”“爷爷!……爷爷你怎么啦!”。 第141章 文房四宝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此刻的杭州府,气氛比起前几天又不一样。 当时的迷糊粮商们,现在终于清楚发生了何事。三月二十七日起把粮价降到二两一石,然而没用,依旧卖不出去。 人性便是追涨杀跌,涨价的时候再高都有人吃进,跌价的时候……再说还有定海神针颜家立在那里,粮价高上天的时候,颜家都没赚黑心钱,老早颜家就说了有平价粮,这时候谁还会急? 粮商们每天卖出的粮一百石不到,眼看着苏和仲把“十家”粮仓一口咽下,顿时全慌了神。 平日里官府一般不抄家,但抄起家来绝对不一般。这种百年难遇的好借口,这种理直气壮抄“逆贼”家产的时机,对能把石头榨出油的衙役们来说,绝对是梦寐以求的。 被封的九百万石粮有好多都属于小粮商们,但正如白家不敢哔哔一样,小粮商们也不敢。因为他们中有的原本就和李家、王家牵连很深,屁股不干净,被官府雷霆行动一吓,谁还敢做声。 “颜管家,侯爷何时才能见我们?”问话之人是当日第一个离开的陈姓员外,剩下几人是这次囤积事件中仅剩的几位,各各面色戚戚,垂头丧气。 如今众人手里还有三百万石粮,但都明白这三百万石自己等人未必能留得住。苏和仲要稍稍狠心点,一个“通倭”罪名就能把这群人一锅端。 已经有“十家”被证明通倭,再多出几家又得算什么?而且外人也许不知道,人群里有的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也许”、“大概”、“可能”、“差不多”是真的通倭。 这次之所以没被划进“十家”名单,原因是颜家人手不足,个别人心里门清。所以,有个别人进颜府前就已经打算好:条件再苛刻,也绝对应承下来。 怀着各自鬼胎,众人在颜家呲溜着茶水。直到喝干好几壶茶,陈员外抓住颜康的手:“老管家,麻烦您再去问问,我们真有急事求见颜侯”隐约间,一张银票塞到颜康手里。 “少爷,他们急了!”老管家颜康把银票递到颜子卿面前。书房内,颜子卿坐在主位,颜绍恭陪坐在侧,一旁站着颜三斤。 颜子卿扫了一眼银票:“哟,一千两,那群女干商很舍得!你留着吧,上次颜骏受伤而回,家里赏赐不多,这权当医药钱!” “多谢少爷!”时间久了,颜康也摸清颜子卿做事习惯,说一不二、法出言随,很少有改口的时候。 “告诉他们,一两五一石米,愿意就交易,不愿不强求!”颜子卿没时间理会几名粮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是!少爷!”三百万石的米粮交易,换做以前绝对是整个颜家倾力关注、丝毫不敢懈怠的事;现在,连颜沈氏都没支会一声,叫颜康去谈,说明事情“小”到了何等程度。 颜康退出书房,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颜绍恭的声音:“佑之,为何白白便宜那群女干商……” “被官府收缴,吃不到灾民嘴里。北边连年战祸,当今有了这九百万石粮,第一时间就运往北方,云州一颗都没留下。” 前几天漕帮传来的消息,第一批从“通倭”匪徒中抄出来的粮,已经装船起运。后面几百万石,陆续都要运往北方。颜子卿买下这三百万石粮,是为云州这边做应急准备。 “可,那也不该我颜家出钱!”十几天的发卖,各地官府陆续把“通倭十家”的不动产换成了银钱。这又是一笔庞大到令人垂涎的财富。 这个年代可没有拍卖行,官府发卖的东西向来都是:大鱼吃肉、中鱼啃骨头、小鱼捡残渣。虾米?根本没有就餐资格。 颜绍恭从官府得到的“内部”消息:下田一百六十余万亩、中田八十余万亩、上田三十三万亩;各类矿山十三座十余万亩;林地荒地六十余万亩;各类商铺、客栈、酒楼、当铺、车马行一千余个…… 颜家出手,将所有下田、矿山、林地荒地全部收入囊中,一半中田和商铺酒楼三成股……这些东西一共只花了五百万两银票。按实际价值算,光下田就不止千万。 不是颜家贪婪,而是只有颜家这样做了,其他家族才能按照相同的“待遇”,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果实”。所有上田颜家都没动、中田位置最好一半全留下、地脚最好的商铺酒楼……其他家族都很满意,“食客”们其乐融融。 这些财富当然不可能只有云州“食客”分享,还有不少落到其他州大族手里。以韩家为例,因韩家地处云西行省,离梦州最近,所以三成归属颜家、三成被武家吞没,最后四成才为云西其他家族共有。 这样一算下来,如今光是田地都已经到了一个让颜绍恭都心惊肉跳的地步: 西湖边沃土5万亩,滩涂44万亩,上田10万亩、中田60万亩、下田410万亩,山林220万亩,花圃20万亩,矿山46座计45万亩、各类杂荒地40万亩…… 合计850多万亩地,这还没算颜子卿给三个妹子准备的2万亩西湖边的嫁妆。当然,雷泽岛和这次被抄回来的部分都被忽略,对颜家来说,那些是不能摆上台面的。 不过,就算台面上这些数字,在颜家也是绝对机密。除了颜母、颜绍恭、颜绍敬、颜康几人,其他每个人都只负责一小部分。包括颜子云等,只知道家族和以前不一样,但没有人知道现在到底啥情况。 “官府会出钱?抄了,就不再是云州的!”这三百万石粮对云州来说很重要。冬麦不是所有地都能种,产量也不高。 因倭奴原因,今年沿海五府大半的春耕完了,那么大的粮食窟窿,谁来填?原本自然该从那九百万石里出,但朝廷二话不说就往北方调,可以想象北面到底是何等样貌。 若不留下这最后三百万石,不用等到冬天,就会饿死很多很多人。 “可那群灾民未必有钱!”颜绍恭还停留在卖粮思维,因为他的潜意识里不愿做赔本生意。 “我没想让他们出钱!”颜子卿拿起一张薄薄的纸,放到阳光下照射,再用手指仔细摩挲一番。纸面白中稍微泛黄,一层层细小皱褶有点划拉手,若要给它一个后世定义:卫生纸。 终于制造出来了!——颜子卿心里感叹。到这个世界最不习惯的事情之一便是如厕,最有钱的用绸布、次有钱的用麻布、再次的用竹片,这些是讲究的,普通平民:贝壳、麦秆、石片、瓦片、树叶、树枝…… 竹片及以下的工具,统称“厕简”又称“厕筹”。在戎族草原的时候,颜子卿也享受过“厕筹”的美妙,因此念念不忘如厕神器:卫生纸。 “这都是那些杭州湾两岸的芦苇、蒿草、互花米草、斑茅草打浆制作的?成本如何?”颜子卿对卫生纸的质量比较满意,但成本问题是最重要的。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世界里,屁股远没有嘴巴重要。 “是的少爷,全是杂草制成的”,说是“杂草”,实际高度三米多,部分能长到五六米,遮天蔽日漫无边际。苏和仲当时卖地的时候厚颜说是水田、旱地,实际就是盐碱滩涂,虽然价格确实很便宜。 颜三斤执掌乍浦镇,镇子里新开好些作坊都由其打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刀纸(100张)五文钱!” “这么便宜!”问清楚用法之后,颜绍恭哭笑不得。颜家如今整天千头万绪,可自己侄子不忙活别的,反倒关心起这种“毫末”小事。 “全耗在人工上,蒿草遍地都是,杭州湾两岸用船一拉就是几百石,如今这季节割完几天就又长出来,割得没有长得快。”颜子卿严禁和灾民签卖身契,否则成本还能降低大截。 “还是高了点!”五文钱一百张,这东西注定还是只能在部分高端人群中使用。说完,颜子卿拿起旁边一个四四方方的砚台。 砚台使用云梦泽当地的云梦石打磨而成,云梦石白色最次,青黑色其次,黄色最贵,这方砚台便是黄色云梦石打造。其他两色云梦石大多质地不够,难以成砚。 颜三斤看颜子卿拿起砚台,解说道:“这方砚台是作坊里出来的中品货,用少爷说的‘流水线’作业,三十多个师傅带一百多徒弟,分十几个工段,三天就能产一百多方!一方五百文!” “五百文!”颜绍恭又惊讶了。文人对砚台的喜爱和武将痴迷刀剑一样,市面上哪怕最次的砚台至少也得花二两银子。稍微好点的就需要几十上百两,顶级世家和皇室用的都在千两以上。 砚台功能就是磨墨,其中下墨、发墨是衡量砚好坏的最重要指标。下墨,是指墨从墨块到水中的速度。发墨,是指墨和水融合的速度、细腻程度。发墨好的墨黑如油,砚中生光发艳,随笔旋转流畅。下墨讲求快慢,发墨讲求粗细,下墨快的发墨粗,发墨好的下墨慢。所以,下墨发墨均佳的砚极其珍贵。 有古人云:“好砚润如玉,发墨不减。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或云:“天之崖,水之谷,匪山石,唯水玉。不可得兼,一可足温。” 当今首辅李悝就酷爱砚台,曾曰:花不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颜绍恭自己那方砚台就值八百两。砚台这东西是文人专用,自己用不提,拿来送人也高端大气上档次。某些官员,你送银子不好使,送砚台没准就能收。 可因为做工原因,选料、设计、切割、粗雕、精雕、磨光、上蜡、配匣八大十几小环节下来,成本海了去了。颜子卿手里这款,保守估计也在十两左右。五百文,怎能不叫人吃惊。这样的价格绝对能形成倾销效应。 最后,颜子卿拿起桌子上的两根墨条。墨条都拇指粗细,一两左右。 这个世界,墨的品种繁多,主要有漆烟、松烟、全烟、净烟、减胶、加香等等。顶级好墨,甚至用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等十余种材料制成。 顶级的好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奉肌腻理。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特点,价值昂贵。 当然,便宜的不是没有。但因人工和材料成本问题,最低端的一两均价格也在三十文左右。 而颜子卿手里的墨是两款。一款叫“油烟墨”。漆黑中散发着悠悠亮光,明显不是凡品,是用桐油、菜籽油、胡麻油等油类燃料燃烧后蒸发的碳制成,因油类碳含有脂类成分,因此墨的磨口有光泽,书写后字迹含有光泽,非常适合书法创作。 当然成本也不菲,一两五十文左右,旦比起顶级松墨动辄十两、百俩的价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另一款就是“煤烟墨”。乍浦镇每天燃烧的煤炭愈来愈多,刮下的煤灰丢弃可惜,用来制墨再好不过。质量自然是惨不忍睹,但一两二文的价格,绝对能让很多用不起墨的学子趋之若鹜。 还有一只毛笔。做工也不精良,明显是三斤嘴里“流水作业”制出的产品。乍浦镇每家每户都养有兔子,作坊按照每条兔子尾巴一文钱收购,竹杆和人工算上,一支笔成本被降到了恐怖的十文钱。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大雅之堂’不错不错!”颜子卿对这些价廉物美的东西很满意,示意三斤抓进时间投产,尽快组织商队卖出去。 颜绍恭则表情怪异,“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大雅之堂”对联很好,但颜子卿手里的那卷“卫生纸”是什么情况?昨天夜里他用过一次:效果确实不错! 第142章 白家要账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白家嫡孙白呈俊赶到颜府,正好遇到颜府管家把一众粮商送出。 颜家开出一两五一石价格只是往年的收购价,对于陈员外等粮商来说,明显是赔钱买卖。去年十月均价一两八进的粮,保存到现在成本已经二两五。三百万石米卖给颜家,要赔进去三百万两。 换做以前,这群人就算死也绝不会卖给颜家,个别性子刚烈的甚至烧掉也不会。但这次,为了不被“搂草打兔子”,被官府连锅端,众人已经做好被“狠砍一刀”的预期,颜家这刀并不算狠。 这几百万石粮,除了颜家没人敢也没人能吞的下去。 在这风声鹤唳的档口,除了颜子卿,这个军功侯爷、苏总督的学生,别人哪敢站出来出这风头。这批粮吃进去也没人敢拿来赚钱,所以只有颜家敢收。 三百万石粮,除了颜家这样的大户,云东、南地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家能拿出如此多钱。以前也许有,不过都集体“通倭”;别的州也许有,但路途太远,光是运输就很麻烦。 所以,一两五这个“良心价”,瞬间就得到了所有粮商感激,有的甚至要求马上签字画押过户。 看一众粮商感恩戴德走出颜府,白呈俊撇撇嘴,进了颜府。 “小弟白呈俊,见过颜侯爷!” “所来何事?”连个称呼都没有,白呈俊听到气坏了,但没有办法。 白呈俊拿出一张借条:“颜侯,你欠我家一百万两银子,你看能否现在交割!?” 追账这种事,白呈俊一辈子都没做过,说完这句话,脸蛋都是红红的。 “到期了?”颜子卿问。 “当然没有,只不过——” “那你来干什么?” “额——!”颜子卿瞬间把话谈死! 和某个崩坏的世界不同,曾几何时,欠钱的成了大爷;而这里,依然还是手里拿欠条的说话大声,但今天情况貌似有点不同。 开局不对。在白呈俊心中,自己拿出欠条,颜家应该当即还钱才是,怎的敢如此对待债主? “你欠我们白家一百万两!” “有这事!”颜子卿承认很痛快。 这笔债原先是四百万两,后来酒权股份抵押了两百万,颜家还欠两家两百万。 如今韩家消失,那一百万是不用还了。所以颜家的最后一笔外债就是这一百万两。 “那你还钱吧!”颜家承认就好,白呈俊吐了口气。来前把颜子卿的马都带了来,那匹马作价二十万两,这一年多在白家吃的比人都好,白家生怕把马养瘦了,颜子卿不认账。 “还钱?到期了?”颜子卿当然不知道白家眼下面临的困境,白家囤粮被一锅端的事,暂时还没听说。 “到期——倒是没有!可——” “那你来干什么?”又是这一句,白呈俊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么的,能不能换一句!!! “我家想让你提前还钱!”选人的时候没人愿意来,原来催债的感觉如此尴尬。白呈俊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干催账的事。 “你家没钱了?”颜子卿发誓,自己绝对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但白呈俊不这么想。 “怎么可能!!!”白呈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毛,“我们家钱花都花不完,我大姑当朝贵妃娘娘,我家能没钱” 又是一个“我爸是李刚”的货,颜子卿笑笑。 “那你来干什么!?”“我——” 又是这一句。白呈俊感觉一根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你的欠条和马我都带来了,你就说还不还钱吧!” “马!”提起马,颜子卿想起当初为了“示弱”,抵押出去那匹神俊的金翠玉露,顿时来了兴趣“走,去看看我的马去!”说完不顾白呈俊,带头朝自家马厩走去。没有办法,白呈俊只能跟在身后。 金翠玉露和颜子卿是熟识的,毕竟跟过他一阵子,被颜子卿靠近身边,显得很高兴。 但颜子卿明显不高兴,指着胖了好几圈的宝马说道:“好好一匹马,被你们养的如此痴肥,是打算养肥了吃肉?” 白呈俊听了这话差点没气死。白家养这匹马,每天五十多个鸡蛋,大麦、小麦、豆子样样都是精料,生怕养瘦,白府管家都没它吃得好,到头来竟被嫌弃太胖,冤都冤死了! 不过白呈俊也懂,马确实不能太胖。可现在是讨论马的时候吗? “马回头再说,你啥时候还钱?”白呈俊的意思:赶紧还了,有的是时间看马。 可颜子卿的回答,差点把他逼疯:“不行,我得讲信用!全天下都知道我颜子卿说一不二,我不能为了这一百万两把我信誉坏了!” 白呈俊只觉得头脑发晕。有谁欠白家的钱不是诚惶诚恐,一有银子不第一时间还账的?他们生怕利滚利将来还不起。有的就算没利,也是低三下四还钱,生怕白家不愿意。 到了颜子卿这可好,到底谁是债主? “你提前还钱,那就不是讲信用了?”白呈俊被这番强大的逻辑给刺激到了。 “白纸黑字,颜家千年信誉,不能毁在我手里!” 这回,白呈俊再呆萌,也明白颜子卿意思:“你该不是不想还了吧!?”白呈俊终于知道长辈或他人为什么不来,也许聪明的人早就知道结果。 “不还?”颜子卿对白呈俊的气话明显没生气,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白呈俊:“我要真不还,直接派人把你一绑,朝西湖一丢不就行了,那样多省事?” 说完还在白呈俊肩上拍拍,吓得他一激灵。 “你敢!”仿佛生怕颜家这么干,白呈俊闪开几步,离颜子卿老远。 颜子卿没管他,摩摸下马头,“人,一定要讲信用,说了年底就年底!回去吧!” “你!——”白呈俊知道今天的事黄了,本来还想再争辩几句,突然一想到前阵子韩家灭门的消息,顿时闭了嘴。 面前这位可不是白家佃户,云北商人,那是能搞出“十家灭门惨案”的刽子手,自己真要惹急了他,说不定就真到西湖里种荷花去了。 其实他真冤枉了颜子卿,韩家血案,颜家是给别人背了锅,可颜家无法争辩,争辩也没人信! “那你的马你总该赎回去吧!”白呈俊觉得,就算没能要回全部,能把这匹马祖宗送回去,也是好的! “牵回去,少喂点,胖成这样,让他多跑跑!”颜子卿把缰绳递回给白呈俊,“年底给我送回来的时候,太胖我也是要扣钱的!” 白呈俊默默接过缰绳,他被打击到了。他心里憋了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把我白家当什么,你家的马夫?马瘦了不行,连他么胖了也不行,还能不能更难伺候? 拿着欠条,牵着马,走出颜家大门白呈俊望天长叹:为何要笔债也如此艰难,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谁有时间管白呈俊怎么想。从进入四月开始,西湖工程已经全线完工,可三十万人还要有饭吃。 白养是不行的,于是第二项工程开始了:修城墙。这次是经过六部批准的,当今陛下答应的很痛快,因为云州又朝神京押送了一大笔钱,而云州地方府库又有钱了。 十家产业清仓,卖出了一千五百万两天价,其中七百五十万两上缴。即便如此,剩下一半也是一笔丰厚的款项,既然不能吃进肚子里,元祐帝乐得批准苏和仲急奏,六部也乐得顺水推舟。 于是,杭州城外这群无法参加春耕的难民又再次加入到“修城墙”这项大业里,先是云中城、杭州城这样府城城墙,往后是各县城,再往后是乡镇,最后甚至村寨也开始拨钱修筑…… 就和后世的某朝一样,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搞工程?因为工**的真的真的很“钱景广阔”。把高楼一修,钱变成砖头,只要不遇到天灾地震这种“楼脆脆”倒霉事件,捞起钱来简直不能更简单。 后世评价一个官员好坏,其实贪腐什么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看他能否静下心做“潜绩”而不是去搞什么“显绩”。投资教育、发展民生绝对是“功在当代、利在下任”的事,一座座高楼大厦才能既得面子又得里子。 在“好大喜功、急功近利”、“权力缺乏制约”、“唯政绩观”三大“先天有利”条件下,有媒体、群众和纪检监督的情况下,某朝官员尚且名正言顺的搞“夜市”、“商业街”、“贫民区改造”,没有任何制约的大汉官吏们,可想而知,会对“修城墙”这种“世纪工程”报以多大热情。 随着苏总督一声令下,府库充裕的东南五府,先是杭州,再是宁波,随后台州、泉州、漳州官员们前赴后继、舍身往死的投入到了这项“利国利民”的大业中,府县乡一级级往下,两个月时间,整个云州沿海城池全部焕然一新。 修建过程中,官员们严格按照“怎么高怎么修、怎么坚固怎么修、怎么浪费怎么修”三大原则,完全不知道“节省”两个字该怎么写。只要不愈制,修到极限为止。 往年修城墙都是以半年、年计算,这次为何这样迅疾?因为水泥。颜家生产的水泥绝对童叟无欺,和后世黑商们玩弄的几标号、几级别不同,颜家水泥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制造。 为什么任何一个所谓的“穿越者”到一个世界都会去搞水泥、玻璃这种东西?两点:生产简单、需求高。除了在开发的时候稍微研究一下泥土、石灰掺杂比例,其他完全不需要技术。 乍浦镇生产的商品,第一次开始大量运往云州各地,乍浦镇所属的码头,开始日渐繁华起来。从小镇到码头用水泥和着沙子铺就了一条“水泥公路”,这也许是大汉第一条“现代化”道路。可惜现阶段水泥全靠人工制作,成本太高,暂时还无法复制。 随着五月的日益临近,乍浦镇这边气氛日渐紧张起来。 第143章 礼尚往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白呈俊离开第二天,乍浦镇又来了一位客人,是王植派来的,需要颜子卿亲子接见。 “颜秀才,你的乍浦镇人不少嗫!”一名满嘴倭奴味道的汉人径直走到颜子卿面前,边走边打量大堂摆设,那眼光、动作,充满着野性。 颜秀才,这是刀疤脸进门后对颜子卿的称呼。颜子卿院试刚过,他这么叫还真没毛病,只是四斤等人脸色很不好看。 不管身材高大的狼嚎,也不管体格健壮的棘奴,刀疤脸晃悠着身体走到颜子卿下手,坐下后,端起茶壶里的水就是几口。 “颜秀才,你们这镇子到底有多少人嗫!”刀疤脸露出一口大黄牙,继续自顾自的问道。 “差不多有十万人!”颜子卿回答,面对王植派出的“使者”颜子卿没有轻视,能被王植派出来,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实力。若是真的和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蠢,那王植也就不配称之为老船主。 “好快啊!我记得两年前才几千人的嗫!颜秀才好本事!”刀疤继续喝着茶水,对来此目的只字未提。 “还不是你们搞得,没有你们,他们不用背井离乡的!”颜子卿也在陈述一个事实,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 “所以您得感谢我们!”刀疤听到,眯上眼一笑,朝颜子卿点点头。 “是啊,你看这不正打算送你们去投胎,表示谢意么!”颜子卿也朝刀疤笑笑,抛开谈话内容,气氛和谐。 刀疤也不生气,“颜秀才说笑了!对了,您在雷泽岛那边还有不少产业吧,这两年,颜家真的发达了。” 这次颜子卿没搭话,端起自己的白玉杯子,喝了一口茶水。这茶是今年新茶,不是绿茶而是颜子卿最爱喝的铁观音。 为了制出铁观音来,颜家茶叶师傅没少费功夫。光是为了研究“半发酵”三个字就浪费了几百斤茶叶,因为具体制作手法颜子卿也不懂,提出个大概想法,师傅们只能摸水过河。虽然浪费不少,不过以后随时有铁观音喝。 见颜子卿不接话,刀疤眼珠子一转,调转话题“这次颜少爷从王家带回来的好东西不少吧?”颜秀才变成了颜少爷。 “老船主说了,那些东西,以后就属于颜少爷!若是颜少爷喜欢,东海、南海还不少,老船主还能继续给颜少爷送!” “这次我来就带了一船,回头颜少爷派人搬下船便是!”刀疤说完,看着颜子卿。 颜子卿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些东西带血”! 刀疤听完打趣道:“颜少爷,您真逗,这世间什么东西不带血?莫非你颜家的东西就干净?还不一样是民脂民膏!” 刀疤能有这等见识,叫人刮目相看。难怪王植放心把他派出来。 “颜家的东西也是民脂民膏,你说的没错!”这次换成颜子卿的话叫刀疤刮目相看。 刀疤会心笑笑,“所以啊,我们都是吃肉的!而他们——”刀疤指了指乍浦镇,“他们就是羊,我们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听了刀疤的话,颜子卿摇摇头,“这世间谁不爱吃肉?我们不一样,人和禽兽的区别,你很难懂的!” “呵——”刀疤也不争辩,“颜家主,这次我带来了老船主口信!只要你点头,以后整个云州和东海、甚至南海都是咱俩家的——你先别忙拒绝!”见颜子卿要说话,刀疤继续说道: “第一,以前的事一笔勾销;第二,从今往后我们永不上岸,这云州的天地是您颜家的;第三,颜家船队通行四海,没任何人敢留难,以后做生意我们两家结盟,五五分账;第四,老船主的长孙留在颜家,由颜家招赘为婿,我两家结为通家之好!颜家主您看如何?” 刀疤提出的建议,颜四斤等人听了眼睛一亮,确实很吸引人。 先不谈利益,光是最后一条,对于普通家族来说就是很难拒绝的条件。损失个女儿,得到个平安符,大多数家族都不会拒绝。而且还是招上门女婿,等于王植将把柄送到手上。可惜颜家不一样…… “这就是你们老船主开出来的条件!?”颜子卿似笑非笑。别的暂且不说,第四条颜子卿就绝不会同意,等于说王植一开始就堵死了自己谈判的路,虽然颜子卿从没想过什么谈判。 “颜家主不满意!?”这次刀疤感到有点意外,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相信云州没有人能拒绝。可是看颜子卿意思,还是不满意。“颜家主要如何?” 颜子卿看着刀疤,刀疤身材并不太高大,但很壮实。不光脸上,手上、脖子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不少疤痕,看得出是经历过人之辈。 这样的人,大多把生死看的很淡,一般用性命威胁是难不倒他们的。 刀疤被颜子卿看的发毛,不知道颜子卿会如何回答。 “还是那句话!五一我等老船主来乍浦做客。不放心就多带点人,乍浦很大,多少人都放的下!”颜子卿说话很慢。 王植的底线,不管将来毁不毁约,颜子卿都不可能答应。今日会见这刀疤就是要看看王植怎么说,至于谈判什么的,那是王植一厢情愿。 看颜子卿主意已定,刀疤气势一变,眼神犀利起来。 “颜家主,其实您真得好好考虑!暂且不说一旦老船主发怒,云州沿海化为废墟,百姓流离失所。也不说,老船主十万大军,轻易就能踏平杭州,到时你颜家族人和父女老幼还如何自处。你知不知道被老船主历年带上瀛洲岛的汉人有多少?” 刀疤嘴里的瀛洲,颜子卿隐约听沈维进他们说过。东海最大岛屿,离大陆有十几天航程,辽阔无比。 既然刀疤提出,那他嘴里的瀛洲岛应该就是王植老巢无疑。 “这我还真不知道,你给我说说,你们瀛洲岛在哪,景色好不好?”颜子卿的问题和刀疤的威胁不在一条线上。 “东海天弦群岛正中,风景不错,就是潮得很!”刀疤一愣神,自己被颜子卿带偏,刚才还说着威胁的话,赶紧回归正题:“老船主说了,你若是真得要和老船主作对到底,老船主就先拿那二十万汉民开刀!” “老船主说了,这条船我若没能把孙少爷、孙小姐们接回去,老船主就先屠上二十万人给大少爷、二少爷陪葬!”终于进入海匪们熟悉的威胁模式,刀疤说话顺溜许多,再不付先前装出的谈判模样,杀气四逸,面露凶光。 “还有呢?”这熟悉的谈话方式,颜子卿感到现在才进入谈判模式,回归正常。 “姓颜的,我家老船主说了,今日你怎么对待王家,他日他老人家百倍回报!翌日你母亲,家人落到我手——”又变了称呼。 “好了!”刀疤的话被颜子卿打断,接下来他要说的,根本不用想也能接出来,颜子卿止住刀疤继续表现下去的欲望。“刀疤——我叫你刀疤没问题吧?” “嗯!小人名叫王守忠——他们也以刀疤王叫我”。 “我先问一句:王植要屠二十万人是真的?”颜子卿没想到刀疤嘴里的瀛洲岛上竟有二十万汉民,这是个庞大的数目。 瀛洲岛颜家众人没去过,但按颜子卿估计,其大小绝对比后世的弯弯岛大上不少,至于说有没有澳洲那么大,还得去了才知道。 刀疤明显误会。他没想到,最没可能威胁到颜子卿的条件,反倒起了作用。来前,王植手下众人推测,最可能成功的该是王植提出的几个合作条件,毕竟利诱比威胁来的吸引人。 刀疤心中揣测:看来颜子卿是那种读书读傻了,喜欢悲天悯人类型的家伙——这样再好办不过! “那还会有假!老船主一怒,血流漂杵!这些年死在我们手里的何止二十万,百万都有!区区二十万算的什么……颜子卿,你想好了!?” “想好了!”听完刀疤的长篇大论,颜子卿一个动作把四斤召唤到身边,耳语几句。四斤听完点点头,看着刀疤,面露不善,随即掉头出去。 “刀疤!老船主来前没叫你带回多少人吧?他的孙子有十六个,外孙六个,曾孙……” “没有,不过当然越多越好!”刀疤一阵欣喜。原本已经绝望的事,没想到用嘴拿二十万人的性命一威胁就办到了,实在有点喜出望外。 “越多越好——这样吧,他的孙子我随便挑了一半,外孙我也挑一半你带回去。随便挑的你也别在意,等下次五一他来乍浦,再把剩下的还给他,你看如何?” 刀疤这一刻觉得,自己先前扯了大半天根本就是浪费。还不如一上来就口头威胁,谈那么多条件,浪费那么多口水。老巢里那群人真是脑子秀逗了。 “分两次,那么麻烦!你干脆一次叫我带回去!放心,我会在老船主哪儿替你说话,那二十万人绝对能保住命!这点我刀疤王说话算话!” “不了,还是分两次,一次我怕你和王植都受不来了!对了,你这回带来的礼物我收下了,你要的人我已经派人送到船上,不送?” 没听懂。但看颜子卿端起茶,刀疤知道是送客意思。 眼珠子一转:毛都没出一根,白白带回一半人,怎么也该能和老船主交代! 于是不言语,点点头,甩搭着身子,晃悠着离开乍浦小镇,朝码头走去。 上船,片刻之后。 “颜子卿!——老子在地下等着你!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等老船主一来,把你们全部剥皮、抽筋……”刀疤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看着甲板上十一个盒子。 八个孙子、三个外孙,王植的十一个孙子辈男丁,十一个首级装在盒子里,整整齐齐看着刀疤。王元成有点倒霉,正好也是十一人之一。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在说: 姓颜的和我爷爷,谁更狠?二十万人和我们,谁更重要!剩下一半,还要不要? 第144章 倭奴集结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不管刀疤王如何回复东海王,也不管东海王怎么碎剐刀疤王,乍浦小镇的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往常不同的是,每日里那群身披白色披风的颜家“白袍军”训练时间长了些。 乍浦镇我行我素,但杭州城里明显多了不少暗流。 四月中旬开始,杭州城的市井和富户圈子里就流传着两道流言:一是“十家通倭案”乃颜家所做;二是颜家已经消灭房见鼎、车麻子、陈复之和汪志伦,独占雷泽岛与云梦泽。 消息的来源已不可查,因为不光杭州,云中城、台州、泉州甚至整个云州都在流传,甚至还有朝外州散播的趋势。 从颜绍恭收集情报来看,明显有股庞大势力在后面引导。谣言愈演愈烈,无数家族、官员都在议论,甚至连苏和仲都亲自写信至杭州,询问此事。 不过这暂时和杭州和颜家无关。因为不管杭州、云中城、云州乃至全天下怎么看,谣言毕竟是谣言,谣言就代表没有证据,最多只能通过耳朵和嘴传递。 云梦泽那边有南平知府龚梓振和云梦泽中郎将梁自远照看,暂时安全。至于说颜家和“十家”的事:没看到全云州都知道王家和王植关系,王家子孙照样云州满地走? 颜子卿亲自送走了方惋惜和伍云禄姐妹俩。俩女不知道颜子卿和王植“约架”的事,否则以伍云禄的暴脾气也许根本不会离开。 王植要来的事,颜子卿可以瞒任何人,但有两人却不能瞒:张袁野和刘开志。不告诉两人,杭州就没有任何提防。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近期得到消息,有倭奴要来骚扰!”这是颜子卿告诉张袁野和刘开志的原话。光只是这“骚扰”二字,也把张刘二人吓得不轻。 张袁野八百里加急苏和仲,紧急调动五千府军进入杭州,凑够八千人;刘开志把戚元俭的三千拖进城里,如论如何也不让回军营。 还有一个人瞒不住,戚元俭。也许上次跟在冉八骑军后面尝到甜头,戚元俭三天两头就朝颜府跑。两天一“小跑”、三天一“大跑”。不管颜子卿在不在,风雨无阻、不管白天黑夜。 颜子卿在就找颜子卿喝茶、聊天,请教兵法、战法,偶尔还谈论两句诗词;颜子卿不在,就直接向颜沈氏请安,每次都带有礼物,没一次是空手来的。对丫鬟、下人的赏赐也很大方,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钱? 反正从三月开始,颜府上下全都渐渐熟悉了这个年轻有为的中郎将,在哪里碰到他都不惊奇。 颜家的风吹草动,戚元俭甚至比颜子卿还熟悉。颜子卿左膀右臂齐聚颜府,频频碰头;结合近来杭州城变化,戚元俭知道了王植将至的事。 幸亏为了修筑城池杭州灾民分散不少。杭州五县以及四周乡镇分散大半灾民,留在杭州城郊外的不到十万,这群人被张袁野临时安置到府城。 凝斋书院的十二岁以上学子们也齐聚乍浦镇。颜子卿没想让他们上战场,但给他们发了藤甲、盾牌和武器,每日里和乍浦民兵们一起训练,感受着日益紧张的氛围。 乍浦民兵就是那些“产业工人”。正规军事训练、技巧联系是没有的。每个月拿出几天时间练练队列、方阵,军姿、军容,只是乍一看多少像那么回事。 学子们和民兵一比,明显强出一大截,无论秩序还是服从性,可以看出,书院培养还是卓有成效的。 “五千对十万倭奴?”颜绍恭知道颜子卿要玩场大的,可没想到玩的这么大。原以为只是绑了王家人谈谈条件什么的,谁知道是邀请王植来“血洗乍浦镇”。 颜绍恭忧心忡忡:“佑之,有没有把握到底!”要是两年前,颜绍恭根本能不可能问。带着老太君等人头都不回,掉头就跑。正是因为有了颜子卿这一年多的恐怖战绩,才勉强有那么点信心。 “叔父放心!”离五一还有三天,王伦竟提前赶了回来。带着其老爹,一头扎进杭州城。王员外被安置在颜府,被杭州莫名其妙的紧张弄得满头雾水,随后在迷糊中,开始和颜沈氏商谈男婚女嫁的事。 王伦二话不说,带着几名小弟跟随颜子卿来到乍浦镇。 “大哥,这是李铁牛兄弟;这是阮氏三兄弟阮小二、阮小三和阮小五;还有这两,段金毛段七、鼓上蚤石阡!”王伦一共带来六人。 “哥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新来的六人,推山玉柱般跪倒在颜子卿脚下,到是把颜子卿搞了个猝不及防。行完一套山寨小弟拜老大的礼节,众人站起身来,分坐两边。 一番介绍,颜子卿竟“被”发现两位熟人。鼓上蚤石阡和段金毛段七便是当日在银江渡口看上颜子卿宝马的贼眉鼠眼矮子和头发糟乱、眼有双瞳的大汉。二人向车麻子汇报了宝马的事,才有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 因为车麻子的二当家和四当家折在富阳,二人不敢回去,便直接投了王伦,才有了今日汇聚到乍浦镇。二人一个善于养马相马治马,另一个善于偷鸡摸狗,倒各有一分本事。 两人当面把情况一说,连王伦都目瞪口呆。没想到二人和颜子卿之间还有此等过节,后悔没打探清楚,怕颜子卿记恨。颜子卿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请众人就坐。 戚元俭因是中郎将职位,坐了主客;王伦是“妹夫”,被安排在次客,其他冉八、颜战等人依次下座,新来的“梁山”诸人自然坐到最后。 “哥哥,小弟不服!”刚坐下颜子卿还没开口,浑身漆黑的李铁牛就站了起来。“依山寨规矩,新入伙和老入伙的得按名头和势力排座次,他们——”李铁牛指指苏定远等人,“凭啥坐俺前面?” “铁牛,座下!”王伦赶紧站起来,朝铁牛这憨货怒目而视。李铁牛见前任老大发火,悻悻坐下。不过“不服”二字依旧挂在脸上,抹都抹不掉。 “山寨规矩?”颜子卿对这黑货没有恶感,反而很喜欢。这货明显是和棘奴、狼嚎一样,属于小脑过度发育、大脑没有发育成熟那种类型。 “等你立了功就能朝前坐,懂不懂?”颜子卿对脑子反应慢的人,向来很耐心。 “额!那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么?”铁牛的回答引来众人善意微笑,只有王伦摸着腮帮,感觉牙疼。 颜子卿微笑:“全云州的‘琥珀光’和‘玉成光’都是我家产的,管够!”说完没管一脸惊喜的黑厮,开始布置起各项事务…… 亲军中,有颜四斤、棘奴、狼嚎负责颜子卿安全;骑军有冉八、候二、折家三兄弟带领;步军苏定远、查致远、颜战、单雄、单信、李铁牛;水军有沐二郎、薛安固、阮家三兄弟和张顺、张威、张猛…… 算起来,如今水军人才反倒最多。至于段金毛段七、鼓上蚤石阡二人是“技术型”人才,颜子卿没有人二人上战场打算。这二人也没主动要求。 至于王伦,其名声九成九都是手下兄弟们闯出来的,个人战斗力无限接近战五渣。为了自己妹子终身幸福,首先就被颜子卿排除。王伦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从不乱插口。 士兵武器、装具、粮草、药品,乍浦镇内民兵巡防、人口管理、粮仓安全、工坊保密……颜子卿感觉,随着摊子越来越大,没有几个负责统揽全局、统筹后勤的军师,光凭自己和这群靠肌肉吃饭的武夫,很吃力。 …… “乍浦镇内真的只有五千家丁?” 在瀛洲岛和云州大陆之间,还有一座小岛。岛名“月落”,小岛不大,方圆几里,但上面有海上至关重要的东西:淡水。 往年,没有倭乱的时候沿海渔民经常在此岛停靠甚至过夜。只是最近几十年,随着倭乱日趋扩大,此岛成为海盗、水匪、倭奴们驻留天堂,就再无渔民前来歇息。 此刻岛上搭有一临时帐篷,帐篷不大,只能坐下十余人。 “回老船主,颜家镇子半月来只有五千家兵训练;近期多了几百孩子,部分百姓发了武器,勉强算是民兵!可战的,只有五百人!”探查消息的斥候们回来禀报。 “那杭州府和云州其他地方呢?”王植说话比往常低沉。和前段时间比,意志消沉许多,额头上皱纹增加不少,两鬓白中杂黑的头发已经全部雪白,看样子被王家的事打击不轻。 “杭州府增加五千兵丁,日夜守城,该是得到消息;钱塘县那边也是如此。至于云州其他地方,没见太大异常。” 王植嘴角一勾,冷笑一声:“不管他有什么花招,我都要让我们的小侯爷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啊!——哈哈!”虽然是“哈哈”两声,但王植明显不是在笑,因为他笑的比哭还难听。 但总有蠢货体会不了“领导意图”,脑子缺根弦的平五郎竟以为王植真的在说笑,也不禁跟着“哈哈哈——”配合起来。 “啪!——”一声,旁边听的人都感觉酸爽的耳光把平五郎直接抽飞。“笑!你他么笑什么——很好笑吗?” 这次平五郎知道了王植真实心情,哪敢开口,捂着脸站起身怂到一边,离王植远远的。 王植再次扫射众属下,没人敢抬起头。一个个低着头、顺着脸,仿佛在找地上有什么好东西。 满眼血丝,王植朝七海将询问:“你们手下最精锐的三千人都集结好了吧?”命令半月前就下达,毕竟海将们召集手下也需要时间。这次王植的问题,若有人回答“没有”,肯定是人头落地。 “好了,王爷早就好了!”“老船主,就等您一声令下!”“老大,全是跟随多年的老兄弟!” 众海将门异口同声,小鸡啄米般回答。生怕回答晚了,被王植当做消极、懈怠的人。 “好!加上我的一万,总共三万一,咱们就去云州会会我们的小兄弟!” “喏!”“烧光他们——”“杀光他们!——”“抢光他们——” 第145章 来的太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五月初一,杭州乍浦镇外,大雾。 云州天气很少有雾气弥漫的时候,特别是在海边。但今日老天爷仿佛跟所有人开了个玩笑,大雾一直持续到辰时(上午十点)还没消散。 根据候二带回来的情报,王植大军至少三万人已经汇聚到乍浦镇外十里左右,就是乍浦东北上次车麻子停船的乱石滩,因为那里是乍浦镇附近最容易靠岸的地方。 远处的大雾中传来阵阵号角,可惜这引不来乍浦镇半点反应。因为雾气实在太大,大到三米外都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步,这样的天气走路都困难,如何杀人? “更换弓备用弦!”从早上到中午,只有半天时间。就是这半天,白袍军的所有弓弦全都疲软,拉起来和弹棉花的丝线一样,没有往日里清脆的“嘣!嘣!”声。 幸好乍浦镇内有备用弓弦。从凉州带回的弓箭和弓弦不少,配上那些钨磁精钢弯刀,穿上皮甲藤甲,这才是颜子卿叫板王植的底气。至于说王植那边有没有备用的,那就要看运气。 事实证明,老天爷有时候也站在好人一边。午时刚过,天突然放晴,弥天大雾像被罐子收走似的,半盏茶之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雾气消失后能够看到,倭奴中的弓箭手全都丢弃弓箭,手拿倭刀。很明显,他们被老天爷涮了一把。 “三万人!”雾气一过,稍有经验者都能数清倭奴数量。三万人排成三个方阵,缓缓朝乍浦镇外列阵的白袍军压来。 颜子卿的白袍军没有守在镇子里,因为对颜子卿来说,只有进攻才能发挥阵图威力。 白袍军暂时没有分开,合为一个方阵。一千骑兵布置到最后方,已经靠近乍浦小镇,骑兵增加五百,因为伍云易从北方送来了马匹,部分白袍军士卒熟悉过后,勉强算骑兵——和原先那五百人是没得比的。 骑兵之所以放到最后,是因为乍浦镇的地形高低起伏,的确不适合骑兵冲锋,放到最后算做预备队。 最前面是一杆两丈大旗,一杆黄字红底镶金边的大旗,大旗被高高举起,太阳映照下,闪耀出一个巨大的“颜”字。 颜子卿位于中军最前列,旁边是狼嚎等人和戚元俭,戚元俭身边还有几名铁甲武将,据说是戚家世代家仆,从北往南追随戚元俭到杭州上任。 倭奴们的凶残,上一战的时候戚家家将和戚元俭都领略到了。虽然冲锋、搏杀比北方狄戎差些,但嗜血和残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颜子卿带五千颜家军邀战王植,众人都以为对方也只来几千人。浓雾散去一看,三万人分三个方阵密密麻麻堆积在前方。众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有些焦虑。 几名戚家家将互看一眼:若事情无法挽回,无论如何也要把戚元俭救出去。 对面王植大营。 要说王植能纵横东海几十年,特别是十余年来打遍东海无敌手,真不是没有原因的。三个方阵比起白袍方阵虽稍显零散,但倭奴们面沉入水、眼神犀利,比起当初车麻子的那群水匪,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看到对面真的只有五千人出阵,王植不由得发出阵阵夜枭般的仰天狞笑:“颜家小狗!还真的当我王植是谁都可以捏的。” 王家庄被清洗,王植没有爆发;两颗儿子首级被送回,王植没有爆发;十一个孙子首级被送回,王植没有爆发,这一刻,王植爆发了。 原以为颜子卿打算设下陷阱,统合整个云州大军设伏来算计自己。王植什么人,纵横碧波的“东海王”,明知道可能有陷阱,他依然来了。 没有全军都出动,只带了最精锐的三万人。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当着全云州人的面,把颜家满门活剐掉;王植要告诉全云州人:不管你们有多少,我只有三万;不管你们什么阴谋诡计,我一刀断之。 在王植眼中,就算全云州的官兵都来到杭州府,就凭这三万人也能一并斩之。 从上岸开始,王植就命令等候的海船回到海中间抛锚。所有小船都被划走——这个世界没有“破釜沉舟”这个典故,但“要么死要么活”这个简单的道理,倭奴们是知道的。 而且在王植心中,从没想过会输。无论如何都会赢,那两百艘大海船停靠在岸边,还有必要? 然而,他没想到,对面说是五千,就真的只有五千。五千……虽然看起来军纪不错,但往日里打败的那些官兵,战前哪个不是斗志昂扬、气势冲天? 五千……颜家小儿真的认为靠五千人就能和自己三万精锐倭军作战?狂妄——不,已经不是狂妄,是疯子。王植内心哀叹:儿孙们惹谁不好,非要去惹这么个疯子!也是,除了疯子谁敢这样对待王家? 王植座下七海将以及一众中层头领,看到颜家五千白袍孤零零站在对面,都露出嗜血的光芒。有的用舌头舔着刀刃、有的“呜呜”嚎叫、还有的做着各种下流动作,生怕其最丑陋的一面无法暴露在世人面前。 “老大,弓弦受了潮!要不在等等?”有人提醒王植。但面对五千人的王植,已经不想再等。 王植没理会提醒:“等个屁!给我杀,今晚我要在镇子里过夜,告诉兄弟们,破开镇子以后,鸡犬不留随便玩!”这就是屠城的宣言,王植明白,这是最能激发倭奴凶性的奖励。 “老大说了,破镇之后,鸡犬不留啊!——杀!”“可以随便烧杀抢,杀啊——”…… 随着王植一声命令,三万倭奴右手持刀,左手持盾,迈开步子大步朝白袍军冲去。没有鼓点、没有战阵、没有队列、没有层次,倭奴们发出野狼般的嚎叫,凭借一股血气,冲向颜家方阵。 “大哥,为什么这么做?”也许因为王伦的原因,戚元俭不知何时也跟着叫起了“大哥”,也许这样能显得和颜子卿更亲近。 颜子卿知道戚元俭询问的意思:五千对十万,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是要告诉全云州百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敌人是不能战胜的,没有什么苦难是不能克服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想做而做不到的!倭奴,他们依旧是人,是人就能战胜,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烧杀抢掠十几年,早就失去了人性。这次我没有阴谋、没有诡计、没有手段、不会取巧,我要正对正,硬碰硬,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碾碎他们。” “我要让这群失去人性的野兽,一见到我白袍军就战栗——”颜子卿的话,让众人听得热血沸腾。是的,十几年来,云州百姓失去的不光是尊严和钱财,最重要的还有信心。 只有在正面战场上,在敌我悬殊之下击破强敌,才能把“恐惧”的心魔,永远镇压下去。 “可是,太悬殊了!” “是啊,他们来的太少!”颜子卿回答。戚元俭和众将…… “弓箭手准备!——”眼看几里外的倭奴们开始冲阵,颜子卿一声令下,五千大军齐刷刷取下背后长弓,最后一遍整理弓弦,拿出箭支插到身前空地上。 “发射准备——”一支支锋利的三菱箭被搭上弓弦,仰角对准前方。“发射!” “噗——” 随着传令官一声令下,五千只弓箭组成的箭雨像乌云一样划过天空,落到倭奴们的头顶。“噗嗤!”“啊!——”一道道弓箭入肉声此起彼伏,转眼便有近千人中箭倒下。 两军对垒,弓箭的射击从来就不是依靠准确率。达到一定数量后,从来都是表现在面的攻击。 “取箭,准备,发射——”根据往日训练,不管有没有射中,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有序进行。 四轮弓箭射出后,一声“出刀”命令传来。白袍军丢开弓箭,拿出近身武器。 短短四轮,倭奴倒下人数已接近三千,有的直接倒地身亡,有的受伤**不止。绝大多数倭奴看都没看倒地众人一眼,相反,他们愈加兴奋,因为已经前方就是敌人。 “四象阵!准备!”颜子卿所谓的战阵,戚元俭等人从未见过,但从日常的训练中也摸索出端倪。在戚家众人看来只不过整齐点,没什么特别地方。 “四象阵,冲锋!——”颜子卿身一声命下,冲锋在前,五千白袍军竟也朝倭奴们冲去。 “颜家小儿!疯子——”王植和身边几名亲军海匪头领目瞪口呆,两军相隔五十米之后,颜家军不但没有结阵自保,反而朝这边发起反冲锋,简直自寻死路。 “白袍无敌!——”苏定远的脑子永远比别人快半步,跟随颜子卿多年,早就在颜子卿手下摸索出了一点规律。每当战阵冲锋的时候,不知为何浑身都会充满力量。这次没喊什么“汉军威武”,趁此良机,苏定远第一次喊出了代表“白袍军”的口号! “白袍无敌!!!”口号喊出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身体一震,从天而降的力量、速度和精力,让人充满无尽勇气。 “天神附体!!!”这是个别已经深深迷恋这种感觉的军士。后人知道白色粉末状的东西能上瘾,却不知阵图加持的感觉是那种愉悦的百倍,当颜子卿开启阵法的瞬间,白袍军气势发生惊天变化。 “白袍无敌!——”五千白袍军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如惊天狂澜般横扫千军如卷席。明明还有十几米距离,可对面的倭奴们却从白袍军更加无可睥睨的脸上,感受到一股无边的震撼和冲击。 刚才还凶残万分的倭奴,感受到对面白袍军冲天杀气,顿时气势一挫。 “杀!——”颜子卿、狼嚎、棘奴、戚元俭、李铁牛,十几个身披重甲的猛将组成的箭头一头扎进倭奴军阵,由此揭开这场血与火的碰撞。 第146章 饥渴难耐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杀!——”一边白色,一边灰色,血与火终于碰撞到一起。在这场比较勇气和力量的战争中,只有一个胜利者,要么云州人站起来,要么就永远的倒下去。 白袍军瞬间提速一倍,这是绝大部分倭奴们看到却没想到的。当倭奴们和白袍战士一接触才发现,变化的不光是速度,还有无可匹敌的力量。 “噹——”倭刀与弯刀直接碰撞,按说在质量相当的情况下,只要力量不相差太远,造成的结果就是各自崩开,可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幕幕却彻底颠覆了倭奴们的认知。 “嘣——”两刀撞击之后,细长的倭刀瞬间崩飞。还没等变换动作“噗!”入肉声响起,一名正面撞击中失败的倭奴横死当场。 “杀给给!”一声大喝,一名身材高大的倭奴双手举刀劈向一名左手持盾的身材矮小的白袍军。按其往常的习惯,该是一刀劈飞敌人后,再补上一刀,杀死敌人。 “嘣——”倭刀劈在盾牌上后,预计中的崩飞并没有到来,相反,低了一个头的白袍军士兵一掀,倭奴顿时一个咧咧,待到要把失去平衡的重心稳定住,“噗!”一阵剧痛,倭奴摸着自己脖子倒下,满眼不可思议。 站在最后的王植并没有带头冲锋,站在一处小山坡,用浑浊而血红的双眼盯着山坡下的阵地。在不可置信中,王植眼中的白色小团坚挺无比,而代表自己的灰色大团却已经被咬下一个口子。 白色小团就如此刺眼的镶嵌在巨大的灰色缺口上,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颜家的白色军团,竟然像一个钢铁磨盘,一点点消磨、碾压着六倍数量的倭军。 “滴答!滴答!”伤口在流血,钢刀在滴血,一边是自己的血,一边是倭奴的血。失去血液的白袍军们不但没有疲惫乏力,反而更加斗志昂扬,他们的眼神更加坚定,心中的战意熊熊燃烧。 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原来被传的那么神乎其神的倭奴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白袍军士卒大多是交州人组成,虽然交州倭害并不严重甚至可以说微乎甚微,但他们也听过倭奴的“传说”。传说中,倭奴残暴、狠毒和善战,那是世间公认的。 可今日交战之后发现,对面的倭奴也就这样:不堪一击?——来吧倭奴们!让你们从此见到白袍就心惊胆战,看到白袍就浑身颤抖,听到我们名头就抱头鼠窜。 感受到了倭奴们的“脆弱”,白袍将士们愈加战意沸腾。白袍军的装备从内到外是:丝绸、皮甲、藤甲!平日里稍显臃肿,但在这个时候,兼具防御的同时,竟变得灵活无比。 也有部分白袍军倒下。或是伤到腿脚,或是受到撞击,但真正伤及要害的不多。 “杀——”已经斩首三级的一名白袍军发泄着自己的痛快,在彻底消去紧张情绪后,剩下的就只有日常训练中的“退步”、“格挡”、“挥刀”、“前进”……这一机械过程。 一个白袍倒下,往往能换来四五名倭奴身死;一个白袍倒下,会有十名白袍补上去。在对倭奴的仇恨、严格的纪律、悍勇的血性和颜子卿阵图的支配下,白袍军的阵列就像一台收割机器,开动之后,不知疲倦的收割着一个又一个丑陋的生命。 不管前方有多少人,不管三万倭奴排列的阵势有多厚,白袍军心中只有一个概念:向前冲。在颜子卿帅旗的带领下,白袍战士的脑海中再无其他,只有义无反顾、前赴后继、舍身往死、视死如归…… 最初,没有人明白颜子卿带领五千人挑战王植十万大军的理由,颜子卿也没有向战士们说明。可当白袍们身处倭奴群中,想到身后是父母妻儿时才明白,这一站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当有的白袍战士体能衰竭,无法再战时,马上会有体力充沛的战友义无反顾冲到前面,作为人体盾牌、作为铁血磨盘的齿轮,保护兄弟、杀灭敌人。 “杀——”惨杀声、呼号声、倒地声交织在一起。 “颜”字战旗在前进,白色军团吞噬灰色的速度越来越快。白袍战士越来越兴奋、越杀越有劲。 “挡住他们!不准退——”倭奴们越打越胆怯,越打越心惊。 无论是王植还是其座下七海将、车麻子等人,所有人都发誓,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军团:无惧痛苦、无惧死亡、毫不迟疑、只知前进。 往日里遇到的官军,不管多雄壮、不管多威武、不管多少人,只要倒下人数超过十分之一,马上就会像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 所以,在倭奴们眼中,云州人都是好欺负的;在倭奴们心中,只要坚持一会,对面的军队就行自行溃散。但这次没有,这次对面的那群身白袍的家伙,不但没有溃散,还没有像往日里一样抢功、捡钱、割首级…… 排列在最前面的倭奴们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倭奴们从不把汉人的命当回事,但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别人甚至同类死多少他们都不会心疼,但当需要付出生命的是自己时,很多人迟疑了,他们看向了周围那些同伴里最最凶残的“倭国武士”。 倭奴的主干还是以汉人为主,但核心毫无疑问是倭国战败士兵。 虽然倭国的流浪武士,信奉所谓的“武士精神”,但既然他们在失败后没破腹自杀,反而流落异地,这说明:他们意志未必有看起来那么坚定。 部分倭国武士叫的非常厉害也确实很凶残,但这部分人毫无疑问是战场上的打击重点。这和马战的时候忌骑白马一个道理:枪打出头鸟。 当最凶残的那部分“武士”战损大半,倭奴们的胆气基本也就消耗得渺渺无几。原先紧密的阵势变得开始稀疏,由前往后的冲锋也变得断断续续。 两军战阵,当某一方的阵型开始紊乱、断裂,就代表战阵出现了空隙,战争的天平开始倾斜。 白袍军依旧长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撕咬着倭奴大军血肉,大口大口吞噬着倭奴士兵的生命。当白袍军杀穿正对面,倭军第一个方阵的时候,倭军中阵崩溃。 王植从开战至今仿佛生活在梦中:身穿白袍的颜家小儿军队,悍不畏死、神勇绝伦,就像一层层永不休止的海水,而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精锐大军则是沙子铸成的岸堤。 一波潮水涌来,沙子铸成的岸堤就被卷走一层;再一波潮水涌来,岸堤又被卷走一层;第四波、第五波……当潮水卷走最后一层沙子,整个岸堤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怎会如此!?”正面的方阵,是隶属王植本部最最精锐的倭军,里面纯种倭奴占据五成以上。五成是什么概念?普通的倭奴军队一般只有三成纯种,有一成以上的就敢和官军血战,并能打退官军。 这五成纯种倭奴,还都是精挑细选,从各大战败大名手下招揽的“纯种武士”,这群人打出生起就从不劳作、耕种,他们是属于一个阶层,一个拿性命换取奢侈生活的阶层。 一旦物质满足不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就无法在原先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好些武士在主人战败后,远涉重洋来到王植麾下,替王植卖命,用杀人技巧来换取继续的“不劳而获”、“纸醉金迷”。 王植心中明白,他的倭军之所以能威震云州甚至整个东海,最最关键的就是这群“纯种武士”,一旦失去他们,剩下的那些欺软怕硬的“杂种”们,和云州官军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差劲。 “去,告诉平五郎、旦小一郎、叶麻他们,告诉所有人:给我顶住,谁也不准退,谁退谁死!”说话间,王植的身后竖起一杆血红色的大旗。上面什么图案文字都没有,但却代表了一种意思:死战。 一旦红色的“东海王旗”一出,就代表:要么杀光敌人要么被敌人杀光,退半步者——死。 王植的战旗一打出,座下七大海将全都看到了,而且心中一凛。 “杀!顶住——他们人不多,挡住他们我们就能赢!” “杀光他们,里面有无数的金银,女人,杀啊!” “别退,‘东海王严令’谁退谁死!”七海将的努力多少是有些用处的。中间战阵崩溃后,白袍军调转方向朝左边杀去。倭军左边抵御、右边支援,剩下两万人相互配合下,白袍军一时难以杀透第二个战阵,两军开始进入焦灼。 “呜——痛快”狼嚎原本光是身高就已经鹤立鸡群,身披铁甲、手拿巨型狼牙棒,在阵图加持之下,就像一座人形战车,每时每刻都有三五人在他面前横飞出去。 “死吧倭狗”,“看我的”苏定远和查致远从不单独行动,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亲卫的掩护下,专门寻找薄弱环节进行偷袭。 “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手握两柄巨型大斧的李铁牛是今日表现最出色的人之一。兼具狼嚎的强壮、大力和棘奴的灵活、武技,穿上颜子卿偷偷保留的铁甲之后,这黑厮成了一台杀戮机器。 如果说狼嚎、棘奴算是镰刀,这厮便是“联合收割机”。两柄大斧像大风车一样搅碎着三米以内所有倭奴,只要铁牛的嘴里一旦喊出“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就必定有两位数以上的倭奴被切成碎块。 站在铁牛对面的倭奴,根本不敢与之对视:黑厮已经变成红厮,除了眼珠子白里透黑,其他地方全都染成红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滴血。 李铁牛:“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 第147章 撤与不撤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此时无论白袍军还是倭军都已经疯狂。 对倭军来说,战斗打成现在这副模样,明显无法接受,和心底的预期相差太大。“坚持坚持再坚持”,也需多等一会颜家的这群披着白袍的恶魔就会崩溃。 对白袍军来说,早已杀红了眼,不管是谁,只要没穿白袍,见面就是一刀。所有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杀光这群倭奴!” 双方都已经疯狂,但白袍这边明显更有秩序。因为只要跟随颜子卿的巨大“颜”字旗就能找到方向,长时间的队列训练,“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已经深入灵魂。在战旗指引下,白色军团有条不紊吞噬着第二个灰色方阵。 在白袍们的冰冷刀锋下,散乱的倭军就像硕大而笨拙的肥猪,随着时间流逝,一片片血肉离开身体却无能为力,只能越来越虚弱、眼睁睁感受着被切割的痛苦,缓慢走向死亡。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束手待毙。平浪海将平五郎和楼船海将旦小一郎,两名带有倭人血统的七海将就在勉力支撑。两人身边各有几十名彪悍亲卫。 面对白袍军,两人用残暴的目光紧盯着逐渐失去冲锋精神的属下们,不停用刀锋驱赶众人围攻白袍军,禁止退后。 “老大,我们先往后撤一撤吧?那些疯子攻击太强了!”总有脑子灵活的手下发现问题,提醒平五郎保命要紧。 “噗!——”一颗不甘的首级飞天而起。 “谁也不准退,再退这就是下场!”平五郎没有忠君、爱国等一系列复杂,但其在倭国从小到大的生存经历告诉他:只有最狠的人才能吃上肉,一旦稍稍露出软弱和疲惫,就会被人撕碎掉。 这种做法很有效。至少平五郎手下那群“纯种”们精神一振,“嗷嗷”着响应着自己老大,可惜,平五郎运气不好。 “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噗——”就在平五郎还在努力维持阵列的时候,一柄血色大斧已经由远而至,像切西瓜一样把平五郎连带着两名亲卫一分为二,鲜红的汁液顿时四散喷溅,血腥无比。 旦小一郎运气好点,但也就好一点点。他遇到的人战力并不强。查致远个人战力一般,和旦小一郎比,二人在伯仲之间。你来我往十几回合,亲卫们也厮杀在一起,这片空地因鲜血的侵染,很快就变成了沼泽地。 “哈哈,去死吧!”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旦小一郎得意的一刀朝查致远劈去,这刀一旦落到实处,查致远就再无生机。 “咔擦!——”一声脆响,一颗死不瞑目的首级飞天而起。旦小一郎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下面的身子为何如此熟悉?其颈项出喷射出的血液足足有三尺多高。 旦小一郎不知道,只要有查致远出现的地方就必定有苏定远存在。装作普通将领,苏定远和一名倭奴亲卫你来我往半天就是在等旦小一郎的这个空档。 一击必杀,这是苏定远最喜欢做的事。“这个首级别跟我抢!”苏定远亲自割下旦小一郎首级,查致远撇撇嘴,依旧低垂着眼皮,仿佛这件事和自己无关。 “老大死了!快逃啊——(正宗倭语)”苏定远左手抓住旦小一郎的首级,一张口大串熟练而标准的倭语喷薄而出,若不是身披白袍,没有人会把他当做汉人。 和李铁牛割下平五郎首级挂在腰上不同,苏定远的做法明显有用的多。无数“杂种”倭奴们一看到首级,握刀的手就是一顿。 一哄而散倒不至于,监督之人死后,都不约而同落在“纯种”倭奴们身后。相对“杂种”们,“纯种”倭奴则单纯很多,看到老大被杀,一窝蜂朝铁牛等人冲过来,而等待他们的,是一排排紧密而锋利的刀阵…… “大哥,这一阵恐怕要输,怎么办?”说话之人是汉人。扬烈海将严思齐身边,聚集的几十名亲卫,全都是纯正汉人,跟随严思齐多年,相互间没有秘密可言,说话自然随便得多。 “大哥,曾一本和陈道可的人都损失殆尽,小蛋和平五都完了,咱们?——”另一位老兄弟发话。他嘴里的“小蛋”指的是旦小一郎,平五自然是平五郎。 看到建威海将曾一本和捕鲸海将陈道可的人都死的七七八八,曾和陈两人也被围在战阵中,死亡就在旦夕之间。身处白袍军身后,位于第三个万人方阵的严思齐坐不住了。 第三方阵身处后面,原以为能以夹包的方式击溃白袍军。但一接触才发现:哪怕白袍军只分出了一千多人面对身后,也轻易挡住了十倍敌人的进攻。 而且,随着前方白袍们的进展愈加顺利,这一千人竟然还有余力发动反击。刚才只一个反击,就有近千倭奴被斩杀当场,而倒下的白袍百人不到,这样打下去…… 横野海将叶麻和殄鲨海将许栋就在不远处。三人同处一个战阵, 彼此间距离不远。眼看着另外四名海将就要完蛋大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有趣至极! 自打上次打了败仗回来,殄鲨海将许栋就属于最抑郁的一个,颜家骑兵在其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侧头朝乍浦方向看去,许栋面色阴沉:一千多骑兵按兵不动这仗都打成这样,接下来还怎么打。 不光许栋看到了,叶麻和严思齐也不是瞎子。那一千多骑兵就停在那里,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斧,随时都能落下。他们不用很强,哪怕有对面这群白袍们一半战力,今天自己这群人就谁也讨不得好。 “走不走!?”许栋用眼神看向另外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严思齐、叶麻也看了过来。 “撤吧,不怕没柴烧!”这是叶麻眼神。 “他们四个完了,只要我们三个团结一致,老船主那边拿我们没办法!”严思齐眼神复杂得多,但神奇的是,许栋和叶麻二人竟然都看懂了。 不约而同,三人招呼着自己最核心的手下,站在原地。同时大声招呼着其他人:“压上去,他们快完了,打败他们,老船主有重赏!” 根据“参照物选取”和“遇到熊只需跑赢同伴”两个原理,明明没有后退的三人,在一众手下奋勇争先之后,竟愈来愈靠后,没多久就甩到了方阵最后边…… 当然,方阵中不是没有“聪明人”,不少“杂种”倭奴就很聪明。嗓门很大,动作幅度夸张,但就是不往上冲。而撅着屁股、野蛮向前的人,都是那些一根筋的“纯种”们。 “老船主,怎么办?”王植的小山坡上还有近一千人,这是王植贴身亲卫。 面对眼看就要崩溃的第二个方阵,王植表情已经麻木。就在不远的山坡下,一个个带着红色斑斑血迹的白袍们像赶鸭子一样把灰色的倭军四处驱赶,然后对那些但凡有反抗意识的人发动决然打击,用血红的弯刀,席卷着王植眼中的一切。 王植目光所及,数目庞大的倭军,就像抽空了骨头的猛虎,看起来五彩斑斓很吓人,但早就没了杀伐之气,任由着白袍们在其身上割开一道道口子,缓慢而不断的放血,变得愈加虚弱。 “第二个方阵完了!”当白袍军第二次杀穿倭军方阵的时候,前方已见不到任何敌人。除了第三方阵还跟在白袍军后面吃灰,左右两边已经没有人:要么漫山遍野四散逃窜,要么逃到第三方阵后面。 眼看着白袍军调转方向,朝第三个大阵杀去,王植再也无法站在山上遥控指挥自己的大军。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这最后一阵失败,王植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走,全军压上,跟我冲!”王植拔出腰间长刀,一马当先朝山下冲去。身后的亲卫们紧跟身后,奔狼猪突般从山上冲下来。 “吹号!——”看着远处山坡上王植的动作,颜子卿果断命令四斤吹响了和冉八等人约好的冲锋号。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阵法加持的时间已经不多。就算凭借手里这些白袍军能取得最后胜利,但那种惨胜是颜子卿不需要的。 “轰隆隆——”战马奔腾的声音在平地上忽然响起,就像一声声锤打在心底的响鼓。 “杀!——”冉八一马当先,巨大的枪头瞬间就挑飞两名倭奴,对准倭奴第三阵列露出的巨大空隙,飞驰而进。 身后,五百老兵在前,五百新兵在后,身披白色战袍,手持长矛弯刀,像尖刀一样切进倭奴大阵。 “保护老船主!”严思齐、许栋和叶麻从白袍骑兵发动的一瞬间就知道:再不跑,就永远也不用跑了。 “保护老船主!”随着三将朝王植方向靠拢,越来越多原本属于一二方阵的人朝王植涌过去。更别说那些早就留有余地,心思灵活的“杂种”倭奴们。 随着三将的后撤,第三方阵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隙,一条生与死的空隙,通过这条空隙,白袍骑兵能轻易把倭军切割成两段,而不会有半点损失。 如果说刚才倭军还算是一块整齐的蛋糕,那现在就成了掉到地上的桃酥:到处是粉末,捡都捡不起来。 …… 第148章 留得青山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王植以为当他回到倭军的那一刻,情况能有所改变,战败的势头能被制止,失去的战意能被重新捡回来。他错了,当经历一次白袍军的冲击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这边败得并不冤。 王植亲身经历了一次白袍军的冲阵。两边同样高大、同样健壮,同样拿着锋利武器、同样排成密集阵型。一个个鲜血染红的白袍军战士无惧生死且仿佛天神附体,两边同时挥刀,倒下的九成都是倭军。 就算个别白袍们倒在地上,那也是靠三五个倭军合力才击倒的。马上就有一名白袍战士接上,继续朝前面倭军挥刀。一刀,必定有一名倭军倒下。 王植最引以为傲的一千人,刚投入两军相接的那条死亡之线,顷刻间便消失大半,和片刻之前没什么两样。 “破阵了!——”随着一名白袍军士兵大喝,倭军第三个大阵在骑兵冲击下,彻底破灭。 “老船主,走吧!留得青山在!”在众护卫们的拼死拉拽中,王植最终恶狠狠离开了这片早已被鲜血染红、泥泞不堪的土地。 ……随着王植的离开,倭奴们最后的抵抗化作泡影,在白袍军随便一戳之下,彻底泯灭在空气中。 随着最精锐“纯种”的战死、重伤,“杂种”们要么用尽最后一点力量逃窜,要么跪地求生。 因为逃窜,也不是那么好逃的。 来前,王植下达的那份命令,毫无疑问成了逃兵们的催命符,在没有战船接应的情况下,想要游过十几海里上船,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就连王植也品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忠心的亲卫们带着王植逃到岸边后,才发现战船距离岸边还有好几海里距离。白色恶魔随时能赶来,这个距离对于倭奴们来说,无疑是生命禁区。 “从路上撤!”王植当机立断,几百人迅速离开海边。果断离开了那些已经发现出问题,朝岸边拼死赶来的巨大战船。 但对于大多数倭奴来说,不可能有王植的当机立断和老奸巨猾。逐渐靠近的战船就像鱼饵一样,引诱着无数败军朝这里聚集——自然也引来了冉八等人的“关心” 就在战船离岸边还不到千米的时候,白袍骑兵已经彻底肃清岸边溃军,除极个别已经疯掉的蠢货跳水朝大船游去,其他人全都跪地求生。既然会逃,他们也就不会再拼死抵抗。 而战船也没有了靠近岸边机会:远方的海平线上,四十多艘悬挂颜家旗帜的战船正飞速靠近,一张张巨大的船帆,挂得满满的。 冉八等人在收缴俘虏的时候没吆喝什么“投降不杀”,因为颜子卿自始至终就没有要受降俘虏的意思。作为心腹,颜子卿对待倭奴的态度,冉八比谁都清楚。 “收治伤员!”这是颜子卿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战斗结束,还能站立在现场的白袍军战士已经不多。大多脱力,部分受伤,真正当场战死的是少数。任何一个战士,都是最宝贵的珍宝,颜子卿绝不能允许他们没死在战场上,而死于救治不及时。 “追绞逃兵!”这是第二道命令。骑兵人数毕竟太少,步军速度也不快,面对漫山遍野、四散奔逃的倭奴们力有不逮。这时候,就是各乡、镇民团发挥作用的一刻。 云州百姓对成规模的倭奴恐惧无比,但面对单个倭奴时候并不逃避。而且,乍浦镇周围都是颜家土地,在这里,颜家和官府没有差别。 “留五百纯种,其余就地斩杀!”颜子卿的第三道命令让戚元俭瞪大双眼,要知道,被白袍们收拢的倭奴已经接近一万五,这么多人中还有不少是原大汉百姓……戚家众人都被这个残酷的命令惊呆。 “大哥,杀俘不祥!”戚元俭的话半点作用都没起。在颜子卿军中,能说话算话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大哥,你要把他们都杀了?”戚元俭终于引起颜子卿回答 “不能杀?”“不是,可他们中好多都曾是大汉姓!?”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那是什么?” “畜生!”这两个字,彻底代表了他们的身份和命运。 “饶过我们吧,我们都是汉人!”“颜侯爷大慈大悲,放过我们!”“我们愿意为侯爷效死命!” 然而没用,狼一旦尝过了人肉的味道,它就再也忘不掉。这群人和水匪们不一样,不管他们以前是怎样被迫入伙的,从他们带有“倭奴“二字的时候,就注定了一切。 “杀——”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乍浦镇外再次血流成海,不过这次不是自己人的。 “给我摆座京观!”这是最后一道命令。戚元俭已经麻木了,知道劝也没用,干脆闭上了嘴。 看着颜子卿比自己还要“粉嫩”的脸,想着其秀才身份,戚元俭突然觉得很荒谬。 经过这场战斗,他终于对颜子卿能十九岁军功封侯不再感到惊奇:不管是谁有这么一只无敌的军队,都能封侯——可惜戚元俭忽略了,这只白袍军成立的时间和构成。 荒谬,是因为戚元俭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拥有如此多复杂的人性: 对交州难民和云州灾民的友善和爱;对倭奴和“汉奸”的冷酷无情。对朋友兄弟的诚恳和对老师的尊敬;对敌对势力的奸诈和无所不用其极。 宁可浪费很多钱请医生、建医舍,宁可不赚钱给官府粮食赈灾,也不愿交州难民多死一个;一道命令,上万曾经的汉民被斩——难道他不怕世间舆论么。要知道在这个“仁义”为重,清官无敌的年代,朝廷宁可自己百姓饿死病死,也决不允许“天朝上国”的脸面受损。 据说几年前,曾有北海岛国“三韩王国”朝贡。为了凑齐回贡物资,朝廷竟挪用凉州军军费才勉强凑齐。要知道,当时正直戎族大军大举进犯之时。 朝中大员们若是一旦知道颜子卿下达造京观的命令,那无疑对其仕途发展极其不利。 “哎!也许这就是我和大哥的差距”。戚元俭很善于学习和总结。凡是想不通,或者暂时想不明白的问题,他总是能放到一边,并不钻牛角尖。 随着乍浦镇里涌出的大量民兵和凝斋学子,在他们边呕吐边帮忙清扫战场情况下,乍浦镇外的这场战役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彻底落下帷幕。 “大哥,此战我军战死三百六十二人,轻重伤两千三百五十人”因战后需要忙碌的事情实在太多,无所事事的王伦兼职起随军司马一职。因得力于白袍军的两层铠甲保护,当场战死者并不多,但若把受伤的算上,近乎折损近半。剩下的,也人人带着皮肉伤。 通过这一场必输无疑的战斗,王伦再次重新认识了自己大舅哥。如果说以前对大舅哥的传说都只停留在口口相传,这次终于彻底具现化。 而且,通过那一万多颗死不瞑目的首级,他对大舅哥的性子有了更深一步了解:上次自己拿玉儿来威胁他,现在自己竟还活着……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感受着颜子卿难过的心情,王伦装作也很伤心的模样:战死者里面没有梁山老兄弟,王伦真的伤心不起来。 “收缴倭刀27600余把,盾牌3500余副,各式杂类武器4200余件……还有铁甲2500多副,应该是往日里他们从官军哪里得来的。”说到铁甲,王伦看了看旁边的戚元俭,但没有避讳。 “入库”见颜子卿没有上交朝廷以自证清白的意思,戚元俭假装没听到这个数字,在一边认真喝茶。 “缴获银两八万多两……”这点钱,连战后的抚恤和赏赐都不够。倭奴自然不能这么穷,但打仗,谁也不可能把家底带在身上。 “水军那边缴获大海船二十二艘!”这些大海船,外观和构造明显和颜家的五桅战船不同。 排水量差不太多,但要短得多也圆得多,也坚固得多。海面上航行,需要面临更大风浪,坚固不提。对船只平衡性和抗侧翻的能力也要求更高。同样大小,一艘海船成本是湖船的两三倍。而且需要水平更高的造船工匠。 颜家俘获的这些船只,不光节约了成本,更关键的是节约了大量时间。 “还有十几个倭奴首领的首级!”根据留下的倭奴确认,王植座下的七海将被干掉四个,其他头目被杀死十余个,跑掉的不到十人。 中间还发生件搞笑的事。结束时,一群倭奴抓了几名受伤白袍战士,围成一圈,拼命吵闹着要见颜子卿。颜子卿过去,当场就笑了。 老熟人——车麻子。这货周围聚了几十个“老兄弟”,一群土包子穿着的水匪。毫无疑问,这厮又是一发现不对,就赶紧抓人质保命。 这货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才抓住几名受伤战士,一看这货的刀上都没沾血,颜子卿摆摆手,让出一条口子让他离开了事。 不知是经历的多了胆子变大,还是相信颜子卿人品,这货走的时候竟然口出狂言:我还会回来的! 这句话差点没把和他一起被围的倭奴们吓疯掉。 眼睁睁看着车麻子反手间救了大家性命,闲庭信步离开白袍恶魔们的包围圈,还敢对着颜子卿这个最大的恶魔口出恶言——车麻子在这群倭奴们的心中,地位直线上升! 这群人,也是除王植那几百人外,唯一活命的一群人。 第149章 京观观景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王伦上报的那些数据,只算大致统计,将领们多忙着带领身体完好的白袍军士兵、民兵和凝斋学子,上山下田进村寨去抓捕逃散倭奴,最后战果至少要好几天后才能统计上来。 王伦向颜子卿简单汇报完情况,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呲溜着颜子卿铁观音的戚元俭,一脸不爽。 铁观音很香,特别是春茶炒制的铁观音。大汉的茶道大多以绿茶为主,喝得时候还要在里面加各种辅料,油盐酱醋……能想到的、敢加的你都可以加,所以颜子卿的茶一出来,当即就吸引众人追捧。 王伦老爹王员外也和儿子来到杭州,就住在颜府里面。王伦和玉儿的事,已经得到颜子卿首肯,只要王伦乃汪志伦的秘密不曝光,得到颜沈氏的同意只是迟早的事。 “元俭呢,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王伦也泡了杯铁观音,等茶水稍微凉点再喝。等待之余,把心底老早就像说的话,对戚元俭说了出来。 “王兄,请讲!”对王伦,戚元俭就没以兄长称呼了,这让王伦更加不爽。无论如何也是曾经当过老大的人,王伦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开始聊天: “元俭呐,你每次去和香儿会面的时候,能不能别次次都带那么多华贵的礼物,玉儿都埋怨我好几回了,每次都说‘人家香儿又有……’你叫哥哥情何以堪?” “什么?”“什么!——”前一个是戚元俭的惊呼,后一个是颜子卿高了八度的惊讶。 “王大哥,你别胡说,哪有!”当着颜子卿的面,戚元俭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只要不是反应特别慢的人,都知道他心中有鬼,明显心虚。 “等等!王伦,你给我说清楚!”颜子卿的惊讶不是装的。上个月刚无奈把大妹的事定下,今天就又听到二妹绯闻。作为兄长,颜子卿被这份“惊喜”再次震的外焦里嫩。 王伦装出一副意外模样:“啊,大哥你不知道!?”表情看起来要多假有多假。王伦不傻,知道自己和颜玉的事来路不正,颜家从上到下都不爽。若是能把眼前这个小白脸拖下水,自己的处境应该能好些。 “元俭最近两月给香儿送了多少胭脂、水粉,珍宝、首饰,全都是杭州城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货。加起来怕不有好几千两,我这个做兄长的都看得眼馋!”说完,不顾戚元俭要杀人的表情,自顾自端起杯子,开始享用起茶水来。 “戚元俭——” 眼看纸包不住火,事情败露,戚元俭也不隐藏。“大哥,就是上次她们香儿她们召开‘颜府文会’认识的,额呵呵!”戚元俭笑起来,一股无辜样。 随后,恶狠狠看着对面王伦:“对了,上次文会那厮也去了,还装作梦州来的世家公子勾搭玉儿姐!” “什么假装,我原本就是梦州岳阳府王家公子!” “闭嘴!”颜子卿可算明白了。自己家里进了贼,两只贼还碰了一起,而且相互隐瞒,自己最后一个知道。要不是“狗咬狗”,还不知要把自己瞒到什么时候。 “你打算明媒正娶她?”颜子卿盯着戚元俭。戚家世道军伍,世袭烟台府中郎将职位,自己妹子乃是庶出,若是嫁给戚元俭倒也不算委屈。 “那好啊!”没想到颜子卿能这么痛快,戚元俭一蹦三尺高,激动的无以复加。原本以颜家的钱、势,颜子卿如今的势力,戚元俭一直觉得希望渺茫,今天竟能得到这么一句话,真是喜出望外。 “你做梦!”颜子卿的意思根本不是马上结亲,“香儿才十五岁,离出阁还早,等几年再说!” “哦!”颜子卿第二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叫对面的王伦得意不已。玉儿已经十七,过完年就十八,只要颜沈氏那边没问题,随时能够成亲。 不过,能得到颜子卿这句话,戚元俭也算是因祸得福,看向王伦眼神也柔和很多。戚元俭父母双亡,家里能做主的就自己一个,只要颜家同意,这事基本就成了。 想到自己和香儿的事今晚有如此进展,戚元俭喜上眉梢,品其茶来,感觉这滋味愈加香甜。 王伦无所谓,反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戚元俭再得意也没自己得意,想到这也津津有味品着茶。 只有颜子卿不爽。损失三百多胞泽,抚恤什么都好说,那三百个家庭着实叫人心疼;后续,倭奴们必然大肆侵袭云州沿海,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堆烂事还有戚元俭来凑热闹。 想到戚元俭,颜子卿顿时想到另一个问题:“元俭!” “额,大哥,有事吩咐!”大舅哥放话,戚元俭一脸严肃,办得到要办,办不到也要办。其表情和王伦等待颜子卿吩咐一模一样,看得颜子卿一阵反胃。 “我问你,你如实回答!”“您说!” “你的钱是哪来的!”颜子卿想不通这点。前阵子,戚元俭从乍浦镇招纳三千交州人从军,因暂时养不起,哭着闹着请颜子卿帮忙。现在一下子有几千两给妹子买奢侈品,钱哪来的? “吃空饷啊!”戚元俭一副不在乎表情,感觉都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戚元俭如今手下有三千多人,确实有吃空饷的机会。 “吃空饷!”又是一个惊雷,把颜子卿第二次雷得外焦里嫩。在颜子卿看来,戚元俭谦虚、谨慎、认真、刻苦、聪明、机智……一个优秀将领具有的优良品质全都有了,注定会光芒万丈的人物。 一下子蹦出“吃空饷”三个字,换谁也受不了。毫无疑问,自己绝对是被这“纯真可爱”的外表欺骗了,真是海水不可斗量…… 看大舅哥半天不说话,戚元俭一副“你在逗我玩”的表情:“大哥,你别开玩笑了,在北军三年多,难道你没吃过空饷。不吃空饷,大家还怎么过日子!?” “额,对了,你们家有钱,不用吃空饷也能养活一大家子人!那你应该不太懂这事,我教教你!”戚元俭反应过来,顺便帮颜子卿普及起“吃空饷”的历史和技巧。 “我们戚家世镇烟台府,从第一代老祖宗开始就定下了‘凡我戚氏子孙,吃空饷不能超过三成’铁律,从那以后……我爷爷临终前要求我爹,做个优秀将领,于是从我爹开始,吃空饷只有两成……”从戚元俭把戚家的传家史娓娓道来,听得颜子卿目瞪口呆。 “打我开始,我决定了,不超过一成!我要努力做一名全大汉最清廉的将领!”戚元俭当着颜子卿的面发下了自己的宏伟誓言,脸上表情神圣得无以复加。 “大哥,给跟你说,咱们‘吃空饷’要注意几个忌讳:一是要雨露均沾。就是说将领不能吃独食;二是要……”“够了——” 颜子卿使劲按了按自己太阳穴。看着被自己制止,一脸不解的戚元俭,深深吸了一口气。“元俭,以后不要吃空饷了!” “那怎么行?不吃空饷,家人怎么养活,以后香儿进门,我从哪里搞钱给她买好东西!我又不能去偷去抢。” 颜子卿被这句话彻底打败了。看着戚元俭,久久无法反驳。 “香儿嫁妆还有五千亩上等水田,我明日派人交给你搭理!以后,缺钱找我拿,别去吃空饷!”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花女人的钱”。 没想到,戚元俭还有如此爷们的一面:“大哥既然不喜欢,那我暂时就不吃了!我听说走私什么的很来钱,回头我找人去打听打听……” “四斤,出去看着门外面!”颜子卿把四斤指使出去,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元俭,听说你家传武学渊源,来,我们哥俩过过手!”说完,朝戚元俭走去。 “咦!大哥,不用吧!”戚元俭没反应过来。 戚元俭不知道,王伦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跳起来,追着四斤就往门外冲去。 “你也别走,我们三个一起练练!” “大哥,不要啊!——” 京观: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为炫耀武功,很多武将喜欢聚集敌尸,封土而成高冢。 京观最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有的,反正从有历史书记载开始之前就已经存在。京观这东西,其实文人也喜欢,不过大多以诗词的形式表现出来;至于武将,则简单粗暴的多。 五月初二,杭州城东门三里外一处小坡,突然出现一具京观,方圆百尺,硕大无比。为何京观出现在此处?只因不远处便是十余万云州倭乱百姓修建的流民大营。 杭州城历来便是繁华之地,京观的出现第一时间便被人发现且通报给了张袁野。张袁野刚升任杭州知府,不过因余杭知县尚未到任,所以知府知县一肩挑。 得到京观消息,张袁野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在百丈之外遥遥看一眼之后,二话不说打道回府,直奔颜家府邸而去。 “佑之啊!这是怎么回事!?”最近半月天天失眠的张袁野非常憔悴。自从得到颜子卿消息后,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好觉。虽然颜子卿告诉张袁野,倭奴只是骚扰,但就算是骚扰,对张袁野来说也很可怕。 如今见到一座由三万颗倭奴首级摆出的京观,张袁野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彻底变成一堆问号,今日颜子卿若不能给他解答疑问,恐怕绝不会离开颜府。 颜子卿回到颜府。因为知道京观一摆出来,上门的肯定不少,所以在府中静静等待。 “是骚扰,不过骚扰的人有点多!”这个解释怎么可能叫张袁野满意,谁骚扰会带着三万人前来? 张袁野虽然已经是知府之身,而且和颜子卿还有师生之实,但在颜子卿面前半点都摆不起架子:“佑之啊,你就给我个实话,这些首级哪里来的,太,太,太——”,太了半天,没太出个所以然来。 “战斗缴获!昨天三万倭奴袭击我乍浦镇,被我全部歼!”颜子卿终于给张袁野透了底,虽然晚了点。 “战斗缴获!?”知道颜家有一只“家丁”、“亲卫”组成的部队,张袁野心目中,“十家通倭案”搞不好就是颜家干的。可就算真是这样,也不可能拿出三万倭奴首级!颜家到底出动了多少人? 根据张袁野平日的道听途说,要想斩首一千倭奴首级,至少要有十倍以上官兵,付出两到三千人代价才有一丝可能。三万首级,那付出的代价应该是……全乍浦镇加一起也不可能凑出这么多。 “佑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我早餐都没吃,从早上到现在,脑子一直是迷迷糊糊的,那三万首级堆在那,实在太吓人了。”对张袁野这样的文官来说,那副场景实在太震撼。 “十家灭门案”死掉再多人,张袁野也只把它当成个数字。这一回数字就堆在家门口,很太扎眼。 “没有什么,只是告诉一群人:无需害怕,看,往日里畏如蛇蝎的倭奴也就这样,他们也是人,也是能战胜的,我们唯一欠缺的只有勇气!” “还告诉另一群人:颤抖吧,从今往后,云州的大地再也由不得你们肆意纵横,滚出这块富饶的土地,这是我们的家!” 第150章 民心民意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在乍浦镇一战之前,杭州乃至整个云州都在流传两条“谣言”:一是“十家灭门案”乃颜家所做;二是雷泽岛已经归属颜家。 这两条留言来得迅猛,从一出现开始便有席卷云州的架势,随即愈演愈烈,让人在紧张的气氛中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前一件事其实还好,毕竟没有证据。不管谁想“污蔑”颜家,至少要拿出证据来。 后一件事就极端恶毒。雷泽岛这块镶嵌在云梦泽里的明珠,千年以来的垂涎的家族不止一家、两家,不管是谁都知道:若能独占,将会拥有多大的利益。可千年来,除了朝廷,没有一个成功。 可这股刚刚兴起的暗流来得快,去得更快。在京观出现的一瞬间,杭州乃至云州就像从来没出现过那两条谣言般,重新变得宁静、和谐,官员们碰面聊得是倭患、流民;富户们见面聊得是春花秋月。 “十家”、“雷泽岛”——“你说什么?我没听说过嗫!” 京观出现的影响远不止此。 无数云州百姓听说此事,带上香烛、捧着灵位扶老携幼来到景观所在的地方。他们可不像张袁野一样远远看上一眼就跑。点燃香烛,对着灵位跪下,告慰家人: “爷爷、奶奶颜侯爷替咱们家报仇了,您老瞑目吧!” “爹、娘,孩儿不孝,没能亲手报仇,但今日这群畜生还是遭了报应,您们睁大眼睛看一看呐!” “囡囡!你看看,看看这群杂种的下场!” “孩子他娘、儿呢你们闭上眼睛吧!……” 云州难民营里的百姓尤其如此。他们如同一条长龙,缓慢排着队,有序而沉默的等前面人祭告完了亲人再走到京观前,继续这前面的动作。 有的甚至直接拿起了倭奴们的首级,放到亲人灵位前。这一动作守卫的衙役们看到了,但不敢阻止,因为旁边还有维持秩序的白袍士兵。那群人一个个眼神瘆人的很,衙役们被看一眼就感觉心慌。 祭拜完亲人的灾民没有直接回难民营。他们再次排着队,朝杭州城进发。不管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是父母手牵着的孩子,灾民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颜府。 到了颜府,没有人泪流满面、没有人歌功颂德、没有人哭天抢地、没有人好话连篇。对着颜府的大门庄重的跪下,磕头、行礼,再次起身。 结束后,整齐的排队走回难民营,收拾好自己的行装,义无反顾的走出营门,朝自己的家乡走去。因为那里还有自己家的土地,因为那里还有自己祖先的坟头,因为那里才是自己的根。 无数青壮跪在颜府门口祈求加入颜家白袍军,希望能有机会亲自手刃仇人,但被颜家拒绝。这次不是因为颜家不招云州人。 颜家明确告诉百姓们:回去,回到自己的故乡,那里才是需要你们流血的地方!颜家门口堆积了无数的刀盾和皮甲,但凡离开的青壮都可以免费领取,那是上一战的缴获。 倭奴们被缴获的武器、装具大部分都丢到了这里。与其烂在仓库,颜子卿更愿意送给那些自强不息的人。 颜家还保证,所有回到家乡的百姓,颜家出钱发放种子,帮助建房,帮助春耕。十年偿还,只需微不足道的利息便可。十年,每年千分之一的利息,这样就不算邀买人心。 青壮们大多每人一件,取走了适合自己的武器。他们心中:这个世界上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颜家的不能。颜家不光是救命恩人,还帮自己报了仇。官府不可信,颜家可信。 百姓们在颜府管事的安排下,按照府县登记,颜家还有大船免费负责送到沿海码头。粮食和建房的钱财随船运送,颜家甚至连欠条都没问百姓们索取,百姓们也没主动提出写。因为颜家可信,百姓也可信。 只一天时间,杭州城外的难民营里,人口就消失了八成。十几万灾民留下的还不到三万,人数还在迅速减少。消息也朝杭州其余各县传去,相信不出十天,绝大多数百姓都会离开营地,回到自己家乡。 三天时间还没过,颜府门前的三万多把武器和装具就消失一空。凡是陆续回乡的青壮们,近乎人手一件武器,不管会用不会用,他们发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武器从自己手里夺去。 第三天,京观处来祭拜和参观的百姓已逐渐稀少,不复前两天盛况,但却等来了几波人。 第一拨是苏和仲。五月初二当天上午,张袁野就把此事急报苏和仲,布置完云中城的后续,五月初三苏和仲便亲自乘马车赶来。这年代可没有橡胶、马路和减震设备,苏和仲的年纪乘坐马车可见其急迫。 紧赶慢赶五月初四到了杭州,苏和仲在颜子卿等人陪同下来到京观前,心中百感交集。 惊吓肯定是有的。三万首级这样恐怖的东西摆在那,看完能不做噩梦的文官,全天下也没几个。 惊讶是必须的。当年太祖兴兵之时,也没这样大的“场面”,真的很壮观。真的不知道凭借颜家那区区五千人,怎么搞到这么多首级的,平均下来一人六个。 惊慌是有一些。接下来云州肯定会发生大规模倭奴侵袭,但这里摆着的三万颗首级,让苏和仲的心多少有点底。 惊喜是最多的。刚刚一上任,就捡到份泼天功劳。苏和仲看着自己学生,越看越满意。 “佑之,这三万首级都是你的那些亲卫、护卫们取来的?”当今圣上给了颜子卿两千亲卫和三千临时兵员名额,众人是知道的。但只是凭借这五千人就取得如此战果……要不是这群倭奴首级上的发型和鬼画符一样的刺青,苏和仲都以为是杀良冒功得来的。 “是,总督大人!”苏和仲升任总督,颜子卿嘴里的称呼也随之升级,可惜最让苏和仲满意的称呼不是这个。 “佑之真的是天生将种、盖世无匹!”苏和仲这句表扬弟子的话听到张袁野、刘开志等陪同官员耳中,却半点没有刺耳的感觉。 乍浦一战的过程,经过三天时间已经传遍杭州。不管你信与不信、不管你看见与否,三万首级就是那群身穿白袍的颜家亲卫们取来的,除了惊叹和羡慕还能如何。 往日听说颜子卿在北方如何如何大杀四方、纵横无敌,那毕竟是耳朵听的。这次这战果摆上台面,众人才明白,十九岁军功封侯、开国无双的“谪仙”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实力。 众人还在心底感叹: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兵,颜家“西席”厉害就不说了,连卖命的手下也个顶个的猛。看着那群杀气还未散去的白袍——为何就不是自家的? “佑之,你来一下!”苏和仲把颜子卿拉到一边,远离众人,神神秘秘的:“佑之,你给我交个底,韩家那边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如今神京一日三封信让我彻查此案,老夫实在不托底。” 苏和仲这段时间也压力颇大。小家族还好说,韩家那样的高门望族,可不是区区“通倭”二字就能简单定性的,就算证据确凿,也有无数人帮着翻案。 苏和仲问这话,是想搞清楚,颜家到底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免得到时候自己措手不及。毕竟颜子卿是自己学生,若真是颜家干的……苏和仲决定了,死也要瞒到底。 “韩家案绝非颜家所做!”颜子卿这话让苏和仲大喜,那样就无所谓,其他人爱闹就闹去。正要开口,颜子卿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苏和仲摔个咧咧。“要是我做的,那剩下一千多就不留了!” 韩家庄内,除了仆人,光是直系韩家人就有三千多。当夜,“凶手”只清除了内宅和韩家核心分子,外宅的韩家人没有动。听颜子卿这么说,难道凶手还算“心慈手软”的!? 颜子卿这话苏和仲绝对相信。看看面前堆得和小山一样的首级,谁能不信。 “呵呵!”苏和仲尴尬一笑,“接下来好好准备九月州试,若是杭州这边再有倭奴犯境,你帮着看护着点!” “总督大人放心!”答话间,第二波前来参观的人已经走到京观不远处。 第二拨人都是熟人。卢堂、麻贵、李子茂和伍云易。除了戚元俭,其他四人全来了,看他们满脸烟尘、疲倦不堪模样,明显是连夜赶路,刚刚才到。 几人之所以来,不是不信,而是来取经顺便了解敌情。四人恭敬朝苏和仲行过礼后,除李子茂,其余三人都热情的和颜子卿打招呼。没办法,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都在人家嘴里。 李子茂很不爽,这是有原因的: 苏定远攻破泉州府城当夜,李子茂反应迅猛,亲自带队援救,杀伤苏定远手下十好几人。苏定远也不是吃亏的主,一阵弓箭雨,李子茂损失十几个不说,自己也身中好几箭。幸亏甲胄精良没有丧命。走的时候李将军仰天长叹:“官军误我!”忙乱中还没忘把知府、知县带走。 等带队执行任务的苏定远撤离府城,李子茂等人回城。庆幸府城安全的同时,见到李家满地首级和通倭证据,李子茂方才反应过来是被颜子卿耍了。 摆明了不是倭奴们干的事,云州除了颜家,谁还有这个实力、这个动机?这样的一件事,对从小顺风顺水的李子茂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刚到云州不久就连续两次败仗,李子茂心底怨念可想而知。 这次四人约好同来取经,不过李子茂心底可没有向颜家低头的意思。 几人行完礼,叙完旧,自然切入正题,谈论起倭奴、云州、沿海一系列相关事宜。此时,来了第三波人。 第三拨人数一百多。后面大部分着甲持刀,明显是护卫,只有前面十几人身材各异、穿着不同,应该算是正主。 那群人看到苏和仲这位总督大驾,也没有半点惊慌或者过来见礼的意思,反而围着京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为首“公子”,面如白玉、柳眉蜿蜒、翩翩浊世、傲立当前,一把飞刀组合而成的扇子握于左手,右手反背,看着这边。 此人看都没看苏和仲一眼,漫步走近,每一步都轻盈而潇洒,就像踩在荷叶上、漫步山水间。 “世兄,小弟梦州武明月,这厢有礼了!”这位男扮女装却比男人还英武几分的女子通报姓名后,颜子卿和众人马上明了其身份。半年前云州花魁大赛上“明月公子”横空出世,如今天下何人不识。 “额,世妹,为兄有礼了!” 安静——所有人,所有男人,包括武将们,特别是武明月身后的十几名身穿儒生服的士子们个个张大着嘴巴,用看仙人的目光看着颜子卿……眼中全是崇拜。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第151章 为兄有礼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在乍浦镇一战之前,杭州乃至整个云州都在流传两条“谣言”:一是“十家灭门案”乃颜家所做;二是雷泽岛已经归属颜家。 这两条留言来得迅猛,从一出现开始便有席卷云州的架势,随即愈演愈烈,让人在紧张的气氛中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前一件事其实还好,毕竟没有证据。不管谁想“污蔑”颜家,至少要拿出证据来。 后一件事就极端恶毒。雷泽岛这块镶嵌在云梦泽里的明珠,千年以来的垂涎的家族不止一家、两家,不管是谁都知道:若能独占,将会拥有多大的利益。可千年来,除了朝廷,没有一个成功。 可这股刚刚兴起的暗流来得快,去得更快。在京观出现的一瞬间,杭州乃至云州就像从来没出现过那两条谣言般,重新变得宁静、和谐,官员们碰面聊得是倭患、流民;富户们见面聊得是春花秋月。 “十家”、“雷泽岛”——“你说什么?我没听说过嗫!” 京观出现的影响远不止此。 无数云州百姓听说此事,带上香烛、捧着灵位扶老携幼来到景观所在的地方。他们可不像张袁野一样远远看上一眼就跑。点燃香烛,对着灵位跪下,告慰家人: “爷爷、奶奶颜侯爷替咱们家报仇了,您老瞑目吧!” “爹、娘,孩儿不孝,没能亲手报仇,但今日这群畜生还是遭了报应,您们睁大眼睛看一看呐!” “囡囡!你看看,看看这群杂种的下场!” “孩子他娘、儿呢你们闭上眼睛吧!……” 云州难民营里的百姓尤其如此。他们如同一条长龙,缓慢排着队,有序而沉默的等前面人祭告完了亲人再走到京观前,继续这前面的动作。 有的甚至直接拿起了倭奴们的首级,放到亲人灵位前。这一动作守卫的衙役们看到了,但不敢阻止,因为旁边还有维持秩序的白袍士兵。那群人一个个眼神瘆人的很,衙役们被看一眼就感觉心慌。 祭拜完亲人的灾民没有直接回难民营。他们再次排着队,朝杭州城进发。不管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是父母手牵着的孩子,灾民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颜府。 到了颜府,没有人泪流满面、没有人歌功颂德、没有人哭天抢地、没有人好话连篇。对着颜府的大门庄重的跪下,磕头、行礼,再次起身。 结束后,整齐的排队走回难民营,收拾好自己的行装,义无反顾的走出营门,朝自己的家乡走去。因为那里还有自己家的土地,因为那里还有自己祖先的坟头,因为那里才是自己的根。 无数青壮跪在颜府门口祈求加入颜家白袍军,希望能有机会亲自手刃仇人,但被颜家拒绝。这次不是因为颜家不招云州人。 颜家明确告诉百姓们:回去,回到自己的故乡,那里才是需要你们流血的地方!颜家门口堆积了无数的刀盾和皮甲,但凡离开的青壮都可以免费领取,那是上一战的缴获。 倭奴们被缴获的武器、装具大部分都丢到了这里。与其烂在仓库,颜子卿更愿意送给那些自强不息的人。 颜家还保证,所有回到家乡的百姓,颜家出钱发放种子,帮助建房,帮助春耕。十年偿还,只需微不足道的利息便可。十年,每年千分之一的利息,这样就不算邀买人心。 青壮们大多每人一件,取走了适合自己的武器。他们心中:这个世界上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颜家的不能。颜家不光是救命恩人,还帮自己报了仇。官府不可信,颜家可信。 百姓们在颜府管事的安排下,按照府县登记,颜家还有大船免费负责送到沿海码头。粮食和建房的钱财随船运送,颜家甚至连欠条都没问百姓们索取,百姓们也没主动提出写。因为颜家可信,百姓也可信。 只一天时间,杭州城外的难民营里,人口就消失了八成。十几万灾民留下的还不到三万,人数还在迅速减少。消息也朝杭州其余各县传去,相信不出十天,绝大多数百姓都会离开营地,回到自己家乡。 三天时间还没过,颜府门前的三万多把武器和装具就消失一空。凡是陆续回乡的青壮们,近乎人手一件武器,不管会用不会用,他们发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武器从自己手里夺去。 第三天,京观处来祭拜和参观的百姓已逐渐稀少,不复前两天盛况,但却等来了几波人。 第一拨是苏和仲。五月初二当天上午,张袁野就把此事急报苏和仲,布置完云中城的后续,五月初三苏和仲便亲自乘马车赶来。这年代可没有橡胶、马路和减震设备,苏和仲的年纪乘坐马车可见其急迫。 紧赶慢赶五月初四到了杭州,苏和仲在颜子卿等人陪同下来到京观前,心中百感交集。 惊吓肯定是有的。三万首级这样恐怖的东西摆在那,看完能不做噩梦的文官,全天下也没几个。 惊讶是必须的。当年太祖兴兵之时,也没这样大的“场面”,真的很壮观。真的不知道凭借颜家那区区五千人,怎么搞到这么多首级的,平均下来一人六个。 惊慌是有一些。接下来云州肯定会发生大规模倭奴侵袭,但这里摆着的三万颗首级,让苏和仲的心多少有点底。 惊喜是最多的。刚刚一上任,就捡到份泼天功劳。苏和仲看着自己学生,越看越满意。 “佑之,这三万首级都是你的那些亲卫、护卫们取来的?”当今圣上给了颜子卿两千亲卫和三千临时兵员名额,众人是知道的。但只是凭借这五千人就取得如此战果……要不是这群倭奴首级上的发型和鬼画符一样的刺青,苏和仲都以为是杀良冒功得来的。 “是,总督大人!”苏和仲升任总督,颜子卿嘴里的称呼也随之升级,可惜最让苏和仲满意的称呼不是这个。 “佑之真的是天生将种、盖世无匹!”苏和仲这句表扬弟子的话听到张袁野、刘开志等陪同官员耳中,却半点没有刺耳的感觉。 乍浦一战的过程,经过三天时间已经传遍杭州。不管你信与不信、不管你看见与否,三万首级就是那群身穿白袍的颜家亲卫们取来的,除了惊叹和羡慕还能如何。 往日听说颜子卿在北方如何如何大杀四方、纵横无敌,那毕竟是耳朵听的。这次这战果摆上台面,众人才明白,十九岁军功封侯、开国无双的“谪仙”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实力。 众人还在心底感叹: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兵,颜家“西席”厉害就不说了,连卖命的手下也个顶个的猛。看着那群杀气还未散去的白袍——为何就不是自家的? “佑之,你来一下!”苏和仲把颜子卿拉到一边,远离众人,神神秘秘的:“佑之,你给我交个底,韩家那边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如今神京一日三封信让我彻查此案,老夫实在不托底。” 苏和仲这段时间也压力颇大。小家族还好说,韩家那样的高门望族,可不是区区“通倭”二字就能简单定性的,就算证据确凿,也有无数人帮着翻案。 苏和仲问这话,是想搞清楚,颜家到底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免得到时候自己措手不及。毕竟颜子卿是自己学生,若真是颜家干的……苏和仲决定了,死也要瞒到底。 “韩家案绝非颜家所做!”颜子卿这话让苏和仲大喜,那样就无所谓,其他人爱闹就闹去。正要开口,颜子卿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苏和仲摔个咧咧。“要是我做的,那剩下一千多就不留了!” 韩家庄内,除了仆人,光是直系韩家人就有三千多。当夜,“凶手”只清除了内宅和韩家核心分子,外宅的韩家人没有动。听颜子卿这么说,难道凶手还算“心慈手软”的!? 颜子卿这话苏和仲绝对相信。看看面前堆得和小山一样的首级,谁能不信。 “呵呵!”苏和仲尴尬一笑,“接下来好好准备九月州试,若是杭州这边再有倭奴犯境,你帮着看护着点!” “总督大人放心!”答话间,第二波前来参观的人已经走到京观不远处。 第二拨人都是熟人。卢堂、麻贵、李子茂和伍云易。除了戚元俭,其他四人全来了,看他们满脸烟尘、疲倦不堪模样,明显是连夜赶路,刚刚才到。 几人之所以来,不是不信,而是来取经顺便了解敌情。四人恭敬朝苏和仲行过礼后,除李子茂,其余三人都热情的和颜子卿打招呼。没办法,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都在人家嘴里。 李子茂很不爽,这是有原因的: 苏定远攻破泉州府城当夜,李子茂反应迅猛,亲自带队援救,杀伤苏定远手下十好几人。苏定远也不是吃亏的主,一阵弓箭雨,李子茂损失十几个不说,自己也身中好几箭。幸亏甲胄精良没有丧命。走的时候李将军仰天长叹:“官军误我!”忙乱中还没忘把知府、知县带走。 等带队执行任务的苏定远撤离府城,李子茂等人回城。庆幸府城安全的同时,见到李家满地首级和通倭证据,李子茂方才反应过来是被颜子卿耍了。 摆明了不是倭奴们干的事,云州除了颜家,谁还有这个实力、这个动机?这样的一件事,对从小顺风顺水的李子茂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刚到云州不久就连续两次败仗,李子茂心底怨念可想而知。 这次四人约好同来取经,不过李子茂心底可没有向颜家低头的意思。 几人行完礼,叙完旧,自然切入正题,谈论起倭奴、云州、沿海一系列相关事宜。此时,来了第三波人。 第三拨人数一百多。后面大部分着甲持刀,明显是护卫,只有前面十几人身材各异、穿着不同,应该算是正主。 那群人看到苏和仲这位总督大驾,也没有半点惊慌或者过来见礼的意思,反而围着京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为首“公子”,面如白玉、柳眉蜿蜒、翩翩浊世、傲立当前,一把飞刀组合而成的扇子握于左手,右手反背,看着这边。 此人看都没看苏和仲一眼,漫步走近,每一步都轻盈而潇洒,就像踩在荷叶上、漫步山水间。 “世兄,小弟梦州武明月,这厢有礼了!”这位男扮女装却比男人还英武几分的女子通报姓名后,颜子卿和众人马上明了其身份。半年前云州花魁大赛上“明月公子”横空出世,如今天下何人不识。 “额,世妹,为兄有礼了!” 安静——所有人,所有男人,包括武将们,特别是武明月身后的十几名身穿儒生服的士子们个个张大着嘴巴,用看仙人的目光看着颜子卿……眼中全是崇拜。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第152章 西湖十景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一众人等再次来到西湖的时候,没人能相信眼中看到的景象,包括在杭州任职多年的苏和仲。 没来过“旧西湖”的人感触不深。在杭州多年的苏和仲看着眼前归属自己并可以凭此载入史册的功绩,还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苏堤”,心潮澎湃。 离开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两岸移植的桃树和垂柳愈加生机勃勃。因移植原因,开花较晚,此时刚好垂柳初绿、桃花盛开,西湖旖旎的柔美气质跃入眼帘。 洒下的莲子已经发芽吐叶,满湖翠绿,轻风徐来,荷香四溢;湖中一片片或金黄、或鲜红、或青黑、或亮白的锦鲤四处觅食,龟鳖静于石上,游船巡弋其间,游人绕岸漫游,好一片落英缤纷,勃勃生机的江南春景。 苏堤横垣在西湖之上,将西湖一分为二。苏堤上颜子卿刻意修建一座四层露天凉亭,以供游人鸟瞰西湖美景。此刻,众人便坐在这凉亭之上,品酒议事,享用美食。 颜子卿坐在主位不提。客位座次理论上该属于武明月第一:武家世袭公爵,其嫡“长子”出生便是子爵爵位,按大汉律身份高低以爵位为先。武明月该坐第一。 但颜子卿推苏和仲为上。不为官职,只为自己曾亲口叫过一声“老师”。不管平日里认不认,颜子卿绝不可能允许武明月坐到苏和仲前头去。武明月好似也明白,也没初来乍到便和总督置气的意思,让出首座,居于第二。 接下来张袁野、一众武将按官职论坐,徐文青白衣身份,只能和前来陪客的沈维进居于末席。 坐下之后,好酒好菜陆续从颜家位于西湖边的酒楼里送过来。如今的西湖刚把景色打理完毕,周遭设施和楼阁亭台尚未修葺,尚显得人气不足。 酒楼送来的酒菜全是大师精制: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叫化童鸡、火踵神仙鸭、虎跑素火腿、糯米素烧鹅、芙蓉水晶虾、……汤水是西湖中特产——西湖莼菜汤,主食有虾爆鳝面、片儿川面,冷盘、热盘一应俱全,尽显杭州特色。 因有苏和仲在的原因,一众武将没人敢放肆,甚至大口喝酒的都没有;又因有武明月在场,文人们也放不开手脚,生怕被武家女怼上一下,一朝英名尽丧。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落到抗倭保民的问题上来。 “前日佑之一战,三万倭奴授首,幸哉快哉,来,我等满饮此杯!”苏和仲提议,众人向颜子卿遥遥举杯,一起共饮。 张袁野见老上司发话,沿着话题进行下去:“经此一战,云州抗倭形势大变,我等自当趁胜追击,毕其功于此时!”张袁野也振奋异常。京观这东西看起来害怕,坏处有,但好处还是极多的,别的不说,功劳就少不了自己一份。还是老原则:苏和仲吃肉,自己喝汤。 “府台大人说的是,末将三千丹阳军已整装待发,只待总督大人一声号令。”太史恭刚接到命令时头大不已:异地征战岂是那么容易的?还是传说中凶残无比的倭奴。 谁知刚到云中城就遇到如此天大变故——看来倭奴也没想象中强横。 见太史恭先说话表明态度,武明月撇撇嘴:“我黑渊军也准备好,而且一应后勤、粮草由我黑渊自行负责,总督大人只需告诉倭奴在哪里!”后勤、粮草自负,这话说出来比太史恭硬气得多。 同样三千人,这样的话太史恭可不敢说。武家家大业大负担得起,自己小胳膊小腿,只能老老实实低头让武家压下去。 二位客将都已发话,苏和仲下属几名“戴罪”中郎将更是不敢打马虎眼。卢堂年龄最大,代表众人表决心:“我等各自重新招募三千新军,再有一月便能出战,战力能和倭军持平!”经过一次挫折,众将更加实际,再不敢满嘴打包票。 了解了倭奴的战力和官军真实情况,这次没人说自己能怎么怎么地,这样的话说出来,反倒更有可信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火热、情绪高昂。坐在最下头位置传过来一个声音:“总督大人,学生有话要讲。”众人回头一看,乃是落魄秀才徐文青。 苏和仲示意,徐文青鞠躬:“各位大人,学生以为当下之急不在军,而在民!”他的话在众人听来,无疑在唱反调。 “颜侯乍浦一战,倭奴暂时胆气尽丧,云州沿海能消停半月;半月以后便是倭奴们疯狂反扑之时。诸军强劲学生相信,但沿海五府有多大?辖区百姓有多少?光凭区区几万人,如何剿灭倭患?” “前段时间‘十家通倭案’一出,彻底断了倭奴们的根和眼睛;三天前的乍浦一战,颜侯向倭奴们展示了我们的力量,接下来光凭力量还远远不够!” “要战胜倭奴,不只是血与火、灵与肉的较量,不光需要力量,还需智慧和勇气。智慧,是要比倭奴更狡猾,用各种方法个倭奴战斗;勇气,是让百姓们都站起来。只有这些做到,才是倭乱平息的时刻。” 徐文青语气显得很焦虑,因为同样的话他不止向一个人说过,朱子清那里他也多次建议,可惜没用。 “那你说的方法是什么?百姓们站什么?”李子茂憋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个能让自己出气的人,毫不客气质问徐文青。在李子茂心中,百姓永远是只能接受保护的那群人。 徐文青摇摇头。自己一介书生,有的东西没有亲身经历过,真的很难想出解决办法。 把徐文青问的哑口无言,李子茂稍感得意。无论如何,能把云州名士、颜子卿座上宾问住,多少也出了口近日来的闷气。 说者无意,颜子卿却感觉一亮,仿佛一道闪电从阴霾中划过,近日凌乱的思绪骤然清晰。是的,无论有多少正面的敌人自己都不怕,但云州太大,不是凭借自己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军队,需要,那是解决倭奴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但民心和灵活的方法才是解决问题的核心。 被人问住,徐文青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提出了谋划很久却尚未完善的方案:“颜侯提出的‘地道战’诸位还记得否?修建地道以避敌人,户户相连,密如蛛网;建地沟以接水井,防止水淹;建隔窑能够阻断,防止烟熏;建鹰眼口,可观察还能弓箭反击……”这是颜子卿以前向方鸣石提出的,如今已在北方广大地区普及,效果相当不错。 “可地道这东西在南方普及难度有三:一是南方土地松软,欲挖地道需入地很深,成本极高;二是南方地窖潮湿阴冷,农户们没有挖地道习惯,难以强行推行;三是地形负责,有的地方靠海实在不适合挖。” 归根结底很大一部分都是钱的问题。这个法子,靠官府强行去推是不行的,下面能找各种法子敷衍,只有叫百姓们主动去作为、想办法,才有可能成功。 “还能建烽火台,沿海所有村落都建,一村有事马上传遍全府。若贼军势大,百姓们可把粮食和贵重物品藏进地道,暂时躲入临近有围墙镇子。只不过需要大量钱粮……”这建议是戚元俭提出,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 戚元俭顶着一个大猪头,坐在队伍最后面。先前众人会面,伍云易大惊追问原因。戚元俭吱吱呜呜半天不回答,逼急了说是乍浦一战受的伤,满脸哀怨。 “还有海军,倭奴犯边依靠战船,若有一只强悍的海军定能事半功倍!”徐文青的话这次得到苏和仲首肯。 苏和仲虽是文官,但也知道倭奴们侵边依仗的就是海船:“云州水军刘将军、中郎将邓将军手下就有战船,定可大用。”想起还有一支没来得及动用的力量在侧,苏和仲踌躇满志。 谁知徐文青一盆凉水就浇了过来:“学生说的是海军不是水军,刘将军他们的战船,下不了海!” 这个问题谁也没再深究,谁也没再问,就连伍云易这种二杆子也没探寻的意思。正如戚元俭说“吃空饷”是所有军队的惯例一样,水军下不了海有什么好奇怪。 眼看着酒席吃到尾声,谁也不想这个时候再扫兴,于是乎众人转变话题,都捡起往日里的奇闻怪事、逗趣耍乐的东西出来聊天。 “各位,最近西湖出了个《白蛇传》的白话传本,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扯了半天,最后还是扯到了西湖上来。戚元俭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故事,绕有兴趣的向众人叙述起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 有可能来源于某个闺房,这个版本明显被小姐、姑娘们修改过,故事更加凄绝美绝、婉转缠绵,戚元俭顶着大猪头讲出来,相当有喜感。 苏和仲抖抖喝得红光满脸的胖脸看颜子卿一眼:这不就是上次提到过的《白蛇传》么。没有点破,但心中在感叹:自己学生为了自家的地,真的是不遗余力的宣传。 苏和仲的感叹张袁野是不知道的,但《白蛇传》怎么“出来的”他是知道得,但他也没说。和苏和仲不同,如今他是杭州府老大,杭州的繁荣与否与其有直接干系,想法和常人完全不同。 古人没什么鸡滴屁概念,但屁股决定脑袋是任何时空不变的至理。 “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就发生在前面那座桥下,从这里就能看见;至于许士林救母的那一出,你们看——”张袁野指指远处:挖西湖时候塘泥堆积出的那座小山,如今山上种满桃柳,看起来红翠相间。 “那小山以后就叫夕照山,山上正在修建的佛塔就是雷峰塔!”张袁野捋着三寸胡子,完全没考虑是“先有雷峰塔再有《白蛇传》,还是先有《白蛇传》再有雷峰塔这个逻辑”,洋洋得意,不可自得。 刘开志也咬牙下了决心。张袁野以后是自己老大;颜家是杭州城衣食父母;西湖,钱塘也占了一半,此脸不要也罢:“我杭州的‘西湖十景’自古就有,冠绝天下,诸位有时间一定多转转!” “‘西湖十景’自古就有?”太史恭是徐州人,但对杭州很熟悉,还有亲戚在杭州:“末将怎么未曾听说过!?” “噗嗤!——”整个席间都没怎么开口的武明月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真不要脸,本公子只听说过云梦泽‘三大奇观’:百藏鸟归林、拦江风起浪、鲟鱼西归时。什么时候你西湖也出了‘十大景观’?” 武明月嘴里的云梦泽“三大奇观”,一是百藏湾黄昏万鸟回巢,二是九月拦江岛惊天大潮,三是冬季前鲟鱼西游产卵。这三大景观世所罕见,所以被誉为天下奇观。 太史恭和武明月俩人的大实话,顿时叫两位文官下不来台,二人对视一眼看向颜子卿:佑之,该你上场了! 第153章 有诗为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世妹,云梦泽有三大奇观,为何我西湖就不能有十大美景?”颜子卿询问武明月。 如今的西湖确实美不胜收,各类花草树木虽稍显稚嫩,但已初现胜地景观。这时代可没有照片、录像为证。以前的烂泥塘是啥样,谁能证实? 对颜子卿睁着眼睛说瞎话,强词夺理,一众曾来游玩过的武将本想说几句公道话,但马上就在苏和仲笑眯眯的眼神扫射中败下阵来。 是啊!那些从没来过西湖,没见过“烂泥塘”的人顿时点头。部分武将和几乎所有梦州来的学子都未曾到过杭州,自然不知道原先西湖是何等“美丽”,颜子卿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武明月不讲理。 当然,武明月本来就没讲过理。 又是世妹,武明月心中暗骂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笑容:“小弟虽然没到过杭州,但杭州历史沿革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不知世兄能不能给小弟介绍一下,您这‘西湖十景’又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出?” 武明月嘴里的“何人所出”是有说法的。一处美景,要想流传于世,要想成为“众口皆碑”的观光圣地,那是需要“历史底蕴”和“文化底蕴”的,不是你想编就编,说是就是。 要想从“口口相传”到“留于文字”那是一个漫长而充满故事的旅程,不是靠某人强行推行。大汉人文景观众多,自然盛景不少,但那是靠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的故事和诗歌烘托出来的。 很多天下闻名的名楼、名寺、名胜都专门留有写满诗人、词人经典的“墨壁”,没几首顶级好诗压阵,哪处景致敢说自己有“名”? 武明月隐晦的指出:你说你的美景好,好在哪,谁说的,有何典故? 颜子卿仿佛早有准备,给四斤使个眼色。四斤跑下楼去,去取东西,片刻转回。 “西湖十景由来已久,只不过以前水位过低,不少京观被掩盖住了;如今则不然,西湖十景重复旧貌,可喜可贺!众位若是不信,这里有诗为证!” 颜子卿指向四斤,四斤取出一本勘订成册的诗文选集,拿于手上,把封面朝向众人。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西湖历代诗词选集》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武明月柳眉一竖,顿时知道颜子卿要搞什么花样:“世兄,小弟问的是‘西湖十景’,你拿出一些你写的诗词出来说成‘历代’,不——好——吧!” 苏和仲几人也“基本同意”武明月说法,不过颜子卿是自己人,不能公然站出来异议。众武将和梦州士子们不知道颜子卿书册上写的什么东西,更不好发言。 “世妹,此言差矣。首先这本诗词集上的诗词都不是我所写;其次你怎知他们和‘十景’无关?” 颜子卿:“里面诗词是我从古籍中整理出来,大多和‘西湖十景’有关,我让四斤给大家读几段,世妹,‘十景’你想先听哪处的?” 武明月撇嘴一个冷笑:“既然坐在这‘苏堤’吃酒论赋,那就先听听和这‘苏堤’有关的吧。真不知道是先有这条堤坝再有苏大人,还是先有苏大人再有这堤坝。这条堤坝和苏大人同姓,还真巧!” 听到武明月这么说,苏和仲那么厚的脸皮都微微发红,只不过喝了酒,看不出来。 “四斤!”颜子卿一示意,颜四斤“唰唰”翻开书页,找到“苏堤春晓”的那几段: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念完一首,见颜子卿没示意,接着念了第二首: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颜四斤这些年整天跟颜子卿拿刀砍人,哪里是读诗词的料,两首好诗到了他嘴里,干巴巴、紧凑凑,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听起来,和学童被先生罚背诗文没什么两样。 不过名传万古的好诗永远能从灵魂最深处打动人心,在任何时空、任何情况下永远不会因时间的久远而褪色,更不会因听众的改变而黯然。 两诗一出,苏和仲等文人当即陷落,沉浸在诗词的意境里;一众武将虽说出身军伍,但大多也是识字懂文的,听到这等诗词,也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起来……一首好的诗词,就像一杯愈久弥香的绝世好酒、一盏内蕴深沉的陈年好茶,要用全部的身心去体会,稍分散心神便会失去其真意。 武明月的诗词造诣,在堂下绝不逊任何人,甚至可和苏和仲比肩。两首诗的档次,第一时间便被她体味出来。 待到众人返神之后,武明月咬着银牙对着颜四斤。没敢看颜子卿,她怕真忍不住一巴掌抽向那张带笑的脸。“你的‘曲苑风荷’呢?”武明月指指凉亭外面连接成片的荷叶,荷花还没开放,稍有遗憾。 四斤再翻两页:“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口气念完,抬起头等着众人评判。 还没等众人说话,颜子卿倒先开口了:“说实在的,‘西湖十景’的诗词里,这首我是最喜欢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的太美了,每次听到我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美。” 颜子卿真不是妄言。不管别人怎么看,颜子卿认为杨万里的这两句已经登峰造极,这种在朴素中表现的“美”,叫人流连忘返。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倒也无妨,可从颜子卿嘴里说出来……苏和仲等人还好些,毕竟是“自己人”,作为外人的武明月和李子茂等人就受不了了:诗是好诗,但自卖自夸到如此程度——无耻。 见众人久久不作声,颜四斤以为众人懒得再挑,于是就着顺序念下去: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湖上春来水拍空,桃花浪暖柳荫浓。微翻荇带彩千尺,乱跃萍里翠几重。” “炉烟一窗,瓶花一床,更添十里湖光,对南屏晚妆。藕风气香,竹风韵凉,等他月照回廊,浴鸳鸯一双。” ……“够了!”武明月实在忍不住了。好好的一篇篇绝美诗词,叫四斤读成那副鬼样。偏偏身旁的颜子卿也装模作样闭目欣赏,实在忍不住了,指着外面只修建了一半的‘雷峰塔’: “来,雷峰塔!念关于那座宝塔的!”顺着武明月手指看去,小山上的“雷峰塔”只修了一半,这么明显的“作假痕迹”,只要不瞎都看得见。 四斤看颜子卿不作声,默默翻到“雷锋夕照”一页: “烟光山色淡溟濛,千尺浮图兀依空。湖上画船归欲尽,孤峰犹带夕阳红。”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颜四斤“啪啪”两首砸下来,当场把众人砸晕。紧跟着,又是两首关于平湖秋月、双峰插云的诗词读了出来:“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这回,所有人,甚至包括曾见过西湖“原貌”的人都有点怀疑:难道曾经的西湖真的很美?烂泥塘只是最近百年堰塞所致?这些诗词都真的存在? 但苏和仲经历的事情更多(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轻易受骗。有鉴于颜子卿的“前科”,还需亲口证实一番:“佑之,这些诗词都是先人们写的?” “绝不敢妄言,都有出处。我用颜家千年声誉保证,真不是我写的!”面对苏和仲怀疑的眼神,颜子卿也很无奈。 如今,颜子卿身边只要出一首好诗词,说与自己无关都已经没人相信。否认诗词不是自己所写,要用家族千年信誉作保,这说明一个人间至理:出来混,迟早要还。 看颜子卿再次用“家族声誉”赌咒发誓,武明月气的牙疼却半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一旦某一件事牵扯到“家族荣誉”,那都绝不是小事,天下七望尤其如此。 为了区区几首诗词,几处西湖景观就牵扯“家族荣誉”,在武明月看来颜子卿简直可恶到了极点。这种“厚颜无耻”、“信口雌黄”的家伙,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眼瞅着从梦州来的学子们也点头称是,交相称赞着“西湖十景”的美,武明月“哼!”冷笑一声,顿时让还在热议的学子们同时噤声。武明月在众学子心中,雌威可见一斑。 转过头来,武明月轻笑:“诗词是有了,莫非历史沿革你也能编出来!?”一双妙目看着颜子卿。 颜子卿面向众人解释:“历史这东西,对西湖记录不多!”这确实是事实,历史上的西湖一直是“烂泥塘”,谁会花费多少笔墨去大书特写? “我请沈先生遍诗书和杂记,总算整理出三篇和西湖有关的‘杂剧’,稍事修改之后到能看得入眼,诸位稍等!”颜子卿示意,四斤丢下手里的诗词集,再次下楼抱来三叠杂剧剧本。 三本剧本都不太厚,用当下最流行的刻印法印制,纸张、墨汁皆是用的最好物品,众人接过还散发着淡淡油墨香气。 “诸位,这里一共是三个故事”沈维进关键时候站了出来。没有办法,颜子卿当“文抄公”当厌倦,需要“枪手”,无论相貌、身份、谈吐和气质,颜子卿手下只有沈维进最能唬人。 颜子卿前段时间留下五百“纯种”倭奴,经过“特殊处理”后丢沈维进。颜家的“宝藏”需要人去开采,倭奴再合适不过。 为了请沈维进“帮忙”,颜子卿给了沈维进自由选择的机会。在钱和脸之间,沈维进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前者。当沈维进拿到三册剧本的时候,表情神圣,多颜子卿道:“为这等文化‘瑰宝’献身,维进之幸也!”半点也没提“宝藏”的事。 仙风道骨的沈维进,一亮相就赢的了众人喝彩和信任。只要是智慧生物,都离不开“以貌取人”四个字。大汉也不例外:在官场上若想要有大作为,一张好脸依旧十分重要。 单以“当官”的面向而论,沈维进在众人中当属第一。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发生在杭州西湖,叫张姓书生与首辅嫡女崔小姐在仕女红娘的帮助下,冲破重重阻挠,“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的故事。此剧引人入胜,极具诗情画意。 第二个讲的是“成末四公子”之一侯公子科举落第,寓居西湖湖畔,和李小姐结识。随后二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 此剧结构精严,文藻壮丽,寄托遥深,冠绝千古! 第三个讲的是杭州知府千金杜小姐,对梦中书生柳公子倾心相爱,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恋人,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和柳公子在西湖畔永结同心的故事。” 沈维进走到中间,双眼扫视众人,示意大家翻开手中书籍:“诸位,大家请看《西厢记》、《桃花扇》和《牡丹亭》……他们都是发生在西湖湖畔的故事!” 第154章 中秋之约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待到众人意犹未尽放下手中剧本,只有武明月早就翻完,面无表情坐在原地。 苏和仲喜欢谈诗论赋,自然对戏曲颇有涉猎。《西厢记》、《桃花扇》和《牡丹亭》这样千年难遇的东西,一下子出来三本,加上前段时间的《白蛇传》,看来自己学生对自家地真的算得上是“死而后已”。 “佑之啊,这也是咱们西湖流传的故事?”苏和仲对三个剧本都爱不释手,放到一边打算拿回去细看。 “自古就有,还有一本《梁祝》,一本《石头记》尚在整理中,过段时间能刊印出来!”颜子卿之所以把这些“复制”出来,是不忍心另一时空、华夏历史上最亮丽的瑰宝“失传”。 美的东西,应该由所有人来分享和保护,不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在茫茫历史长河。颜子卿觉得:五千年的精华,也应该在这里——他的另一个故乡生根、发芽,开出最美的花朵。 “还有啊!刊印出来后,第一时间给老夫送一本!”苏和仲既是朝沈维进,也是朝颜子卿说的。 “我等也是——”张袁野等人一片应和。一众梦州学子何时见过这种“好东西”,好几个依旧沉迷其中,低头不可自拔。 武明月看的火气,“啪!”一声,常年随身的扇刀完全展开,听得梦州学子们瞳孔瞬间缩小,抬起头,临危正座。 如今,诗词有了、典故有了、历史也有了,倒把武明月憋出了一身“内伤”。在座众人都知道,虽然把大部分西湖土地换了出去,但沿湖这五万多亩“精华”还掌握在颜家手里。 颜家把“造假”造到如此“抢夺天工”、“毫无瑕疵”的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毫无疑问,在这场颜子卿和武明月的“真假”辩论中,在众人的装傻充愣中,武明月输了,输的很彻底。 但武家女子,从小到大什么都吃,从来不吃亏;从小到大什么都认,就是不认输。 “颜兄,耍嘴皮子小弟实在不擅长。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武明月意有所指,她嘴里的“耍嘴皮”明显说的就是为“自家西湖”做出的那些“努力”。 “打赌?世妹,你打算怎么个打法?”众人也感到武明月话语中的火气,看二人怎么撕逼。 “刚才你们讨论半天,在我看屁用没有!”武明月指了指众人,从苏和仲开始一直到众中郎将。若是换另一个女人,就算是皇后、贵妃,众人也会群起而攻之,可这次却偏偏忍了这口气。 “啊——”众人心中敢怒不敢言:你们俩人的事,凭什么打翻这一船人? “什么民心,什么勇气,什么智慧统统是弱者才有的东西!在我看来,管他倭奴汉奸、管他水匪强盗,来了,一刀斩之!颜兄,你说呢?”武明月根本没打算让谁回答,继续说道: “力量!只有力量才能保证一切!颜兄,东门之外第一步算你走前面。离八月十五还有三月时间,不如你我就以倭奴首级做比?” “我黑渊军到云州来,不是游玩的,是来杀人,杀尽天下该杀之人。” “以上午你给我看的那些“月代型”为准,苏总督见证,谁输了就从这里跳下游回去!”武明月指着面前的西湖,盯着颜子卿。 按照武明月所指,“杂种”倭奴还不算在内,只有“纯种”才在打赌范围。这种劲爆的赌约,众人十年都遇不到一次,都看着颜子卿,看他怎么办? 看着面前这张横眉冷目、咄咄逼人的脸,颜子卿却笑了笑。无论如何,武家女都是以杀倭为赌注,怎么看都是云州百姓得利。这样的赌,颜子卿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吧,世妹有此雅兴,为兄怎敢不从,八月十五,你我西湖再会。” “好,一言为定!对了,这群书呆子原本打算去睢阳书院,被我从云中城带来,这段时间就吃住在你凝斋书院,任他们自生自灭!”说完,径自站起身,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纵身一跃,向凉亭外跳去。 凉亭外可是西湖,众人赶到亭边。不知何时,亭下湖上竟停有一梭小船,两名武明月身边男装白衣美婢手握船桨,接住武明月后,朝岸边划去。 武明月双手后背,仰头盯着亭中众人,实际上,她眼中只有一人。 亭中众人望着远去小船:白衣胜雪、傲然而立,一叶扁舟、飘然而去,宛如神仙中人…… “大哥,你真要和她赌?划不来啊?”在戚元俭看来,这个赌是稳输不赢的局。就算赢了,赢一个女人,脸面无光;输了……换做自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不,从一开我就赢了!”颜子卿笑而不答。武明月这样的女子,就像天上的月亮,清冷高远。她就在哪里,你看得见,却永远琢磨不透,也无法靠近。 “佑之,今天谈到的那些法子你怎么看?”苏河仲离开杭州前,专门来到颜家。 接下来,苏和仲打算和几名中郎将回云中城,共商抗倭大计。但在此之前,他想专门听取颜子卿意见。做文官治理一方,苏和仲自认不输任何人,但论到行军打仗,拿另外几名中郎将相比,他明显更相信自己学生。 今日饭桌上好建议不少,但归根结底都和钱有关。云州的州库可不像府县一样充裕,而且府县经过一系列大盖大建,基本所剩无几,要想实施那些计划,还得和颜家这样的“土豪”打交道。 打仗,归根结底就是打钱,这个道理苏和仲没有人教过,但他明白。云州府库的那些钱粮,坚持个几月半年没有问题,要想和倭奴们长期扛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倭奴战力凶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神出鬼没这一点。别说上一战没能抓住王植,就算王植当场死了,倭奴那边只会更加混乱。短时间内想要平定倭患,那是妄想。 苏和仲、张袁野几名文官坐下之后,有点不太好开口。 在这场和倭奴的战争中,颜家已经付出不少。赈济灾民、清除“汉奸”、斩首三万……就算颜家现在放手,也没人能说三道四。毕竟云州不是颜家的云州,是李家的。 “今日那些建议很实际,特别是徐文青提出的几点,师伯好生考虑!”颜子卿对徐文青的看重是苏和仲万万没想到的。 谁都知道徐文青上一任恩主是朱子清,如今朱子清树倒猢狲散,徐文青再次落魄;而朱子清和方凝斋的恩怨世人皆知,颜子卿替徐文青说话好,很出乎意料。 “徐兄是个人才,师伯可酌情考虑!”可惜颜子卿这句话没有得到苏和仲点头。这个年代对“忠臣不事二主”依旧是崇信的,徐文青曾拜在朱子清门下的事,苏和仲未必会挑理,但也不想重用。 这个世界的人才海了去了,苏和仲夹袋里就有好多跟随自己十几年不离不弃的师爷、门人,都是人才,凭什么用你心高气傲的徐文青——这是每一个新上任者正常想法。 避开徐文青话题,苏和仲没正面回答。苏和仲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徐文青的愤世嫉俗,苏和仲真的不喜欢。“佑之,那你看这几名中郎将为人如何,该如何使用?” 苏和仲问,颜子卿不能不答:“卢堂厚重稳健,可镇守一方;麻贵熟悉军伍,可用之练兵;伍云易悍勇绝伦,可为先锋攻坚;李子茂刚毅果敢,可带军四处支援;至于戚元俭……”说到这,颜子卿停了下来。 “元俭如何?”张袁野和刘开志都和戚元俭合作过一段时间,对这名恭敬有礼、服从命令的小将很是喜爱,关心的问道。 “可惜年龄稍小,资历不足,否则可以为帅!”这样的评价就很高了。距今为止,颜子卿见过的能独当一面为帅者不过伍祐一人,方鸣石等人都远远不够,戚元俭若知道大舅哥如此评价自己,该能偷着乐。 “哦!——佑之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在苏和仲等人看来,像颜子卿这样的绝代天骄,眼中根本不可能看得起任何人。方鸣石之所以能收他为弟子,不过是因为当时颜子卿还处于微末。 没看苏和仲当上总督也没等来颜子卿一声“老师”称呼。 “他欠缺的,只是几场失败!”对于自己的两位准妹夫,颜子卿其实都很看重。 王伦是个做事不择手段又很有原则的人。看似放荡不羁、很不要脸,其实内心有根红线且心地纯善,敢作敢当又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敢破除陈规,又恪守着人性中最珍贵的东西。 戚元俭聪明好学又勤恳刻苦,而且最近颜子卿还发现他另一个品质:“处事圆滑”。只要将来路不走偏,他的成就会远超普通武将。 “几场失败?老夫明白了!有机会一定好生打磨这块美玉!”苏和仲明了颜子卿意思后,答应很痛快。五名中郎将,他最喜欢的也是戚元俭。 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年龄、也许是面相、也许是表现出来的恭敬,任何一名文官在看武将的时候,首先看的都是恭敬与否再论其他。戚元俭在装“纯”方面完爆其他四人,自然得到的喜爱多一些。 “佑之,那你看钱粮方面……”一年来,都不知道从颜家弄出多少银子,苏和仲说起这事有点扭捏。 颜子卿明白苏和仲意思,根本没有打官腔的意思:“师伯,颜家最近赚了不少,这么你看行不行?按村落计,只要哪个村落修好地道,我颜家赠与一万石杂粮给村落;所有修建烽火台的水泥我颜家提供,并负责运送到目的地!” “啊!——”张原野等人忍不住惊叹颜子卿的大手笔。 要知道云州沿海村落上千,按照颜子卿说法,那岂不是光粮食一项就要付出千万石?这可是近乎全国一年漕粮数量。就按照最便宜的红薯计算,换算成银两,也是五百万两。 至于烽火台,上千座,投入的银两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 一句话砸进去六百万两,张原野几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朝颜子卿一个长揖。却被颜子卿制止住。 颜子卿站起身,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只要倭乱不平,我颜家以后每年向沿海供粮、供水泥,颜家船队、亲卫随时待命,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佑之,老夫带云州亿万百姓多谢颜家大义!”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至,与君痛饮三百杯。师伯,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这是我的责任,不可推卸!!” 第155章 坐忘红尘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瀛洲岛,议事大厅。 自从王植从杭州逃回来后,瀛洲岛的气氛就冷若冰霜。“王下七海将”战死四人,各级倭军头目折损大半,天弦群岛周边十万倭军头目折损小半,如今人心惶惶、混乱不堪。 战死的平浪海将平五郎、建威海将曾一本、楼船海将旦小一郎、捕鲸海将陈道可四人原本各有近万名手下,最精锐的三千人战死后,剩余七千无人统管,需决出新首领。 而且战死的四人中,平五郎和旦小一郎是王植铁杆,死去后对整个倭军影响深远。 王植原有三万直属部下,加上部分铁杆和其他将领的面和心不合,倭军当中说一不二,能轻易震住场面;如今折损一万精华,十几名铁杆完蛋,倭军中渐有不稳趋势。 打杭州一回来,王植还没来得及安排,殄鲨海将许栋就率先联系原陈道可手下头目,第一时间就把陈道可留下的七千人吃到了肚子里。 接下来扬烈海将严思齐吞并曾一本部,横野海将叶麻吞并平五郎部都发生在一瞬间。没等王植做出反应,三人就同时提出合并要求,让王植措手不及。 就似商量好的一样,三名手下海将的“背叛”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倭军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任何情况都只能凭实力说话。王植强,众人俯首听命;王植弱,众人群起噬之。 因为这样的事,王植也是做过,并凭此发家。要知道,上一任东海王姓“徐”,而不是姓“王”。倭军都这样,今日叛,明日降,后日再叛……叛叛降降,家常便饭。 被逼无奈,王植只能默认三人的吞并事实。至于旦小一郎还剩下那七千人,王植还不能私吞——大将战死,私吞部下,这种坏人品的事,在倭奴中也算吃相难看的。 矮子之中拔高个,这次的战斗中,车麻子因救回几十名倭奴,并在千军万马中“淌血”回来,不能不赏。众望所归,车麻子成为排名第四,也就是新补海将。王植特赐:卷浪海将。 倭军损失惨重,自然要想办法补充兵员,往日里看不上的水匪、强盗、流寇、小偷俱在招募之列。只要能和倭奴扯上关系,不管三教九流,全都吸收进来。不到一月,倭奴数量又恢复到十万以上。 可当倭奴们恢复实力,想血债血偿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更至关紧要的问题:眼睛没了。 往日里,不管倭奴们要做什么,总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支持。云州官场动静、官兵调动、府县城池防御、兵员分布、后勤供给、粮草储存……如今这些都不再有人提供消息,整个云州仿佛被遮盖在迷雾当中,你知道它在那,却看不见、摸不着。 倭军的眼睛当然不是只有原先那十家。云州曾经和倭军有“联系”的家族数不胜数。但当倭军派出探子们再次分头联系才发现,即便是现存家族,也再无一个和自己联系。 他们不敢。“十家通倭案”发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往日里,众家族们只知道倭奴很凶残,而官府是软蛋。所以在选择的时候就很简单:得罪官府事小、得罪倭奴事大。 可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众人:你凶,我比你还凶;你狠,我比你还狠。遇到一个心狠手辣、背景深厚、实力强大、肆无忌惮的人,而且还对你知根知底,试问还有那个家族敢站出来“尝试一番”? 其他九家多则百余人还稍好点,韩家这种和千年世家半步之遥的家族,一夜化为齑粉,近两千口首级集体向东,想起来就叫人毛骨悚然。所有这一切都只揭示了一个道理:谁动谁死! 所以如今情势刚好相反:得罪倭奴大不了逃跑,损失点钱财;可得罪“那一家”,满门尽丧,逃无可逃。如何取舍,众家族自然明白。 而且颜家还向云州四行省、二十五府中颇具实力的家族都发了封信函,邀请众家族六月十五,杭州西湖一会。具体缘由没说,这个时候,就更没人敢顶风作案,冒着灭门风险来和倭奴私通。 想要重新寻找、布置眼线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真正像王家、李家那样铁了心通倭卖国、狼心狗肺的家族,真的不多。 特别是杭州府城外的京观建起之后,云州风向一朝突变。因“十家通倭案”恐惧摇弋的小部分人,彻底下定了决心。原先很多被逼无奈下向倭奴示好的人,如今有了新的选择,对倭奴自然敬而远之。 在原京观所在地方,杭州难民百姓自发挖了一个大坑,把首级埋在下面,搬来一块万斤巨石,再用颜家作坊里出产的水泥在上面修建了一个大碑,取名:镇妖碑。 只要“镇妖碑”一日存在,在杭州这块地脚,倭奴们就没有一丝机会。 但王植还是找到了一些人才。 “孩儿李兆铭,拜见干爹!”当日逃走的李朋鸟李公子,哭拜在王植脚下。 王植所在的王家和李家境遇相同,因而李兆铭一到瀛洲岛就获得王植的信任和同情。刻意培养下,李兆铭很快在倭军中暂露头角,成为出谋划策的智囊型人物。 一个合适机会,李兆铭趁机拜王植为父,成为死去王元成的“叔叔”辈人物。 “干爹,云州那边的消息网,想重新建起来还得一段时间。不过,我家和干爹家在台州、泉州还有不少旧部,两府情况我很快能摸清楚!”神色沧桑的李兆铭,头发愈加灰白,眼窝深陷,相貌大变。 昔日常出现在脸上的随和笑容再也不见,面向王植的时候,李兆铭笑的很卑微。从头再来、仇深似海、寄人篱下、度日如年的生活好像已经磨灭了他的棱角和往日风采,但那份从眼角透露出的阴狠和虚伪才能依稀看出,李兆铭不是变胆小,而是愈加深沉、愈加内敛。 李兆铭刻意提起“王家”,顿时叫王植怒火中烧。从杭州回来后,王植的状态就很不对劲。偶尔发起脾气来,连跟随几十年的老护卫都害怕。短短一月不到,死在他手里的喽啰、亲兵、女人和小头目已不下两位数。 “颜家!”提起颜家,王植眼中更是迸射出刻骨铭心的恨。王家的女子全部放回,但那又有什么用?所有能传承血脉的儿孙全部被杀被擒,活着的至今还被关在乍浦镇的地牢里。 乍浦镇一战给王植带来的不光是损兵折将,还有几十年人生信条的崩塌和失败。若是五千倭军被三万官军打败,或许也很痛,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深入骨髓。 死去三万人精英,补充三万海贼,看似对倭军影响不大,但对整个队伍胆气的消弭、意志的打击是潜移默化的,只有在接下来的长期斗争中才能慢慢呈现。 “干爹,暂时我们不能去碰颜家,现在不是时候。”李兆铭对颜家的恨,丝毫不亚于王植,但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的很好。 李兆铭心中在哀叹,原以为倭奴能帮自己全家报那血海深仇,不想三万倭军精华在乍浦镇一战全末。那边只有五千人,李兆铭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还是纵横云州无敌手,打的官军敢怒不敢言的倭军么? 凭什么三万人投进去,水花都没溅起个就消失了?当然,他也知道,之所以会全军覆没,也有王植托大的原因:若不是船只停靠太远,也不至于一千人都没能逃出来。但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 “颜家正在风头上,而且我在泉州眼线打听到,朝廷那边又增派不少强军入云。三千滇州狼军入台州府,三千丹阳精兵入泉州府,三千黑渊军入漳州府,原先镇守杭州的三千府兵调往宁波府协防。” “如今各府兵力大增。在各府的州军、府军、各县衙役,官军、民兵累计不下三万人。沿海府县全部翻新了城池,增设守城器具,我等若是强攻定然损失巨大。” 李兆铭嘴里的几个军团,全是大汉南方最善战的几只强军,倭奴们再孤陋寡闻都听说过。至于杭州戚元俭那三千人为何借调宁波府支援,因为杭州有白袍军在,只要有颜家在杭州一天,那里就很安全。 “我建议近期内,要养精蓄锐、静待时机,盲目出战只能损失惨重,得不尝试!”。 可惜,李兆铭的话并没得到太多倭奴首领们的赞同。手下没兵,说话不灵。对倭奴来说,手下士兵的数量代表着一个人的话语权。没人,屁都不是。 “你说的轻巧,现在不像以前。以前能‘买’到粮食,现在若不出去,到哪里搞粮?”说话的人是叶麻。 眼睛被切断后,还有个最大问题便是后勤供彻底被断。以前王家、李家等家族能提供大部分粮草,缺的部分稍微再抢点就够全年吃喝,如今……吃饭问题首先就摆上了倭奴们的案头。 无论云州官府还是颜家都加强了粮食走向管控。任何万石以上交易都逃不开两者监视,官府在明,颜家在暗。前阵子倭军派人上岸,一个月下来,买回的米统共不到五百石。五百石,能做什么? 严思齐也接上叶麻的话,对李兆铭发难:“如今孩子们人心浮动,焦躁不安,如何稳得下来?你说稳就稳?”说完,还不屑的用舌头剃着牙缝,一脸不耐烦。 “你说的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半年、一年还是一辈子?”上次打败仗回来,许栋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话,内容和前两人出奇一致,好像商量过一般。 三人带头,座下其他首领也忍不住站出来反对。这是由倭奴的性子决定的:狗改不了吃屎,你教它天天吃斋如何能行? 车麻子为宣示存在感,也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各府三万人!还守城器械!他们哪来那么多钱?我不信。”五府就是十五万,加上其他二十府的人马,大好几十万。车麻子说的话,真不是臆断。 眼看你一言我一语,堂下越来越乱。王植一拍桌子:“好了,既然你们都想出海,那就去!云州那么大,地方随你们挑!就一点给我记住:男女老幼、鸡犬不留!我要让他们重新认识到,谁才是这云州头上的天!” 待一众海盗头领离去,李兆铭坐在堂下久久不语。 “干爹,他们这样,会吃大亏的呀!”李兆铭也知道众人反对原因,表面针对自己,实际针对的是王植。几名大头领翅膀“硬了”,觊觎王植位置,所以间接提出挑战。 这个时候,谁若是能在云州收获巨大,自然能得到更多海盗支持。几名大头领各有各的算盘,小海盗们也心思良多,汇聚起来的压力,连王植也扛不住。 可这是李兆铭不愿看到的。海盗的生死他不关心,但在向颜家报仇前,他不希望这些“工具”损失惨重。 “兆铭!老夫知道你的建议是对的,其实他们都知道。可惜,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吞下去会被毒死,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明知道这顶帽子带上去会被压死,可就是忍不住去戴!” “让他们去!如今骨头硬了,当着老夫的面都敢顶嘴;去云州,只有被人打得‘嗷嗷’叫,他们才会再次爬着回来求老夫!”王植摘下头上的那块血红色宝玉,两指掐着对准阳光。 美玉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璀璨光芒,晃得人不敢直视。 “这玉名叫‘坐忘红尘’,原是倭国‘地皇’‘皇后’皇冠上的镶嵌,你看它多美!此玉一共两块,这块是‘忘红尘’,另一块‘坐红尘’在我长子手里;兆铭,你说两块玉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凑齐?” 王植长子的首级已经被送了回来,那么“坐红尘”毫无疑问落到了颜子卿手中。李兆铭吞了口唾沫,转着眼珠,心里急速思考着如何回答。 但王植没打算叫李兆铭回答,自顾自背过身,朝内室走去,渐行渐远:“明年!老夫发誓,明年必定要这两块玉重合!谁挡我,老夫就撕了谁!” 第156章 苦主上门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从进入六月开始,颜子卿的日常活动区域除凝斋书院、乍浦小镇、颜府外,还多了一个西湖。 六月十五西湖大会,颜家发出去两百多封请柬。整个云舟稍微“排的上号”的家族人手一封。为何?只为了西湖边那三万亩正在筹建的“高档住宅小区”。 如今的西湖,景色有了,就是没有人。来往参观的游人不少,但增加的人气仅限于白天,一到夜里,整个景区空空荡荡,和鬼区一般。 颜子卿手里还有五万亩西湖土地,几乎绕湖一圈。其中两万亩,计划做绿化和商铺使用;剩下三万亩,颜子卿打算修建一百户住宅,每户三百亩,成为点缀西湖两岸的“明珠”。 这个时代建宅子和某天朝不一样,和白头鹰类似。就算是最穷困的贫民,建房子也是以亩为单位,而不是按平方米算。三百亩对普通大户们来说刚刚好,太小就有点不上台面。 这一百套宅子,颜子卿暂时只修了三套,其他都还在打地基。 这三套宅子是从过年后便开始修建的,原本打算都拿来做“样板间”用,不料世事变幻太快,王伦这厮下手太狠,叫颜子卿猝不及防。没有办法,在为了“防王伦一手”的情况下,只能拿出一套赠予妹子,算在陪嫁里,给俩小做新房用。 王家在岳阳府也是当地大户,但颜子卿不放心自己妹子嫁到那么远地方去。毕竟王伦有“黑案底”,一旦哪天事情败露连累妹子,住的太远连伸手都来不及。 原本的一百套住宅里,只卖九十套,颜家自留十套。三个妹子、两个弟弟、两位叔叔、颜子卿自己、母亲和祖母、苏和仲,这是十套分配方案。如今,只能先把颜玉那套提前修起来,提前送出去。 有了颜子卿首肯,加上王员外在岳阳的地位、王伦的人模狗样和举人身份,王家的提亲很顺利。颜周氏是早就知道王伦的,而且在家并没有话语权;颜沈氏只要颜子卿没问题,就没有问题。 婚期订到了十月。成亲仪式要在王家的岳阳府举行,即时颜子卿还得亲自送亲。只有等礼节完毕,王伦才会携带颜玉在杭州长期定居。 对于长子投身到颜子卿名下的事,王员外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对王员外来说,只要不去“替天行道”,哪怕做个败家子也至少能睡的安稳。 所以,西湖这边的三套住宅必须赶在六月底前主体完工,九月就要投入使用。 检查完西湖几套住宅建设进度,颜子卿指出还需改进的地方后,被颜康派名小厮找回了颜府,颜沈氏召见,因为家中来了客人:海会寺的方丈法明主持亲自携高徒前来拜会。 几年来,有无数人用各种关系和颜家套近乎,就是为了和颜子卿贴近。针对这些人,颜沈氏从来不假辞色。但今日来的法明大师,颜沈氏却不能不给面子。 海会寺是杭州最大寺院。颜沈氏崇佛,每年都要去海会寺上香、还愿多次,特别是颜子卿去凉州从军那几年,海会寺根本就是颜沈氏精神寄托。海会寺每年大部分香油钱都拿来救济穷困百姓,法明主持佛法精深,心怀慈悲,很得颜沈氏尊重。因此,这是颜母根本无法拒绝的一个人。 法明大师要见自己的原因,颜子卿不知道。待到赶回府中,颜母已经陪着法明主持和其弟子,一名黑衣法师两盏茶时间。 双方再次见礼,颜子卿落在主位副坐,和法明大师高徒遥遥相对,颜母陪着大师坐于上首。 法明大师胡子雪白、一片慈祥,见到颜子卿后双手合十,一个佛礼后端坐堂上;大师弟子佛号“遁一”,黑色僧衣,三十余岁,神色坚毅,眼眶三角形,如同病虎,坐下之后和颜子卿相互打量起来。 要说到这“遁一”和尚,还有一段传奇,在杭州人尽皆知。遁一俗名裴如水,乃当代神京裴家家主亲弟,天下顶级大族庶子。 裴如水出生之前,上代裴家家主多年无子。正妻和小妾同时怀孕,原本是大喜事。可在小妾诞下裴如水后有大师上门看相,说裴如水将来位列三公、贵不可言,有“从龙之功”。这下吓倒了裴家满门。 什么人能有“从龙之功”?只有天下大乱,新君推翻旧君,新龙吞噬老龙才可能有“从龙之功”。在裴家吃完酒的大师出门回家当夜便“病死”床上,可裴如水的处置却难煞了裴家家主。 真要毁去唯二的儿子之一,裴家主舍不得,可空穴来风的流言,实在太骇人。最后为求得两全其美,裴家主把裴如水赠予当时在神京大光明寺挂单的法明大师,法明收其为徒,方保住裴如水性命。 法明大师回杭州后,也把裴如水一并带回并赐予法号:遁一。有“天衍四九,遁去的一”之意。 遁一和尚聪慧异常、勤敏好学、悟性极高。据说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佛经、律藏无所不通,儒家典籍无所不会。十八岁不到,便熟读“三问九经”三十八类、一万余卷,其后,更是涉猎兵书战策、六韬九章,无所不闻、无所不精。与人交谈时,各类典籍信手拈来,逐渐在杭州声名远播。 如今法明大师年事渐高,近年来海会寺大小事务俱都由遁一主持。因其持寺严谨,近年来海会寺愈加兴旺发达,若不出所料,遁一当为海会寺下任主持。 颜子卿在观察遁一,遁一也同样在审视颜子卿。 从进门到坐下,颜子卿一直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大度从容。世家大族公子,遁一和尚见过不少,和颜子卿年纪相仿、身份相当的也还有些,但颜子卿给遁一的感觉很是不同。 相貌宛若女子且不去说。颜子卿坐下后没半点浮躁,没有年纪轻轻财势滔天的飘然,没有身居高位高高在上的傲然,没有世家望族超然于世的漠然;有的只是平凡,平凡于众生之中又飘然于外,笑容温润如水却又含如沉渊。 “遁一大师,有何指教!”几人坐下后,法明大师稳坐高台,没有讲话意思。颜子卿询问起遁一来。 “子卿,这次大师上门是关于前阵子《白蛇传》的事。”看法明大师和遁一师傅有点尴尬,颜沈氏在一旁帮着解释起来。颜子卿回来前她们已经聊了许久,事情大概始末,颜沈氏了然于胸。 既为了宣扬西湖,又顺便保留文化,颜子卿前阵子把《白蛇传》刊印了出来。当然,在刊印之前,很多东西是不能原样照搬的,于是校订重任就落到了沈维进这位凝斋书院“客座教授”身上。 沈维进为图简单,地名大多使用杭州本地名称,反派第一主角“法海”大师的出处,自然就按到了杭州最有名的寺庙海会寺头上。这一来,海会寺就受到了牵连。 随着白蛇传在杭州地区乃至云州的传播,无数痴男怨女对书中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故事沉迷感动之余,对棒打鸳鸯的法海大师自然是满肚子怨气。 法海的麻烦,书迷们是找不了了。但法海所出的海会寺,是能找到的。法明、法海!你敢说二者就没有绝对联系? 因而,近来时常有“情绪失控”的年轻男子朝海会寺大门、院内丢弃石头,更有甚者提着大粪往寺庙门前泼。海会寺近期香油钱减少近两成,难怪苦主会找上门来。 听完母亲解释,颜子卿摸摸脑门。白蛇传写就写了,前几天沈维进刚校订完已经刊印发售的《西厢记》三部曲已经传了出去。颜子卿想起,好像几本书中故事发生的地点,也和海会寺有关。 张生和崔莺莺相识在海会寺……侯方域、李香君出家在海会寺……杜丽娘死后埋葬的地方也在海会寺……难道沈维进和这这海会寺有仇不成? 颜子卿尴尬笑笑,自己的粗心大意给寺庙造成这种问题,确实难辞其咎。 “法明大师、遁一法师,事情已经发生,责任在我,您看该当如何弥补?”该自家承担的责任,颜子卿没有甩开的理由。些许损失,补偿自然是应该。 “颜檀越说笑了,老衲今日来颜府并不是求责问难。些许过激行为,不过是百姓们看不穿,于寺庙无损,颜府何错之有,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法明大师朝颜子卿和颜母一稽首。 随即,说出了今日的真正目的:“听说西湖夕照山上新建的金山寺尚无人主持,颜檀越可有中意人选?若是没有,老衲想推荐爱徒担任。” 原来法明主持拜会颜府,不是为了追究责任而是推荐徒弟,这倒是出乎意料。 “卿儿你看!?”对于颜沈氏来说,遁一师傅她很熟悉。遁一担任主持,她是非常首肯的。 夕照山上如今属于颜家私产,上面的寺庙自然归颜家所有。遁一担任金山寺主持,无疑以后便是颜家“御用”僧人。这样的决定,颜沈氏习惯了由颜子卿来拿主意。 看母亲望向自己,颜子卿知道颜沈氏心意。 “遁一法师,金山寺新建而成,百废俱兴,和海会寺远不能比。您真的愿意屈就这座小庙,而放弃海会寺主持之位?” 这么一说,颜沈氏顿时领悟过来。是啊,放弃海会寺主持之位,到一座新建的家族寺庙担任主持,说没有目的都没人信。颜沈氏疑惑的看着遁一,希望能有个解释。 “庙小座大佛,浅塘游真龙!颜檀主太小看自家格局!” 第157章 黑衣如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檀越、檀主原本都是“施主”意思,指施与僧众衣食,或出资举行法会之信众。 但遁一嘴里的“檀主”二字,喊出来明显又多出一层含义。檀:木质坚硬;主:权力或财物所有者,首脑、主人。“檀主”二字经遁一之口喊出,顿时让堂内气氛微妙起来。 颜沈氏知道遁一来此目的和儿子有关之后,不再开口。颜家外面的事,颜沈氏从不过问,也不指手画脚。就算是乍浦大战那样震动全云州的事,事后也从不向颜子卿问询。 自己的儿子已经成长起来,能够完全撑起这个家,这对颜沈氏来说已经足够。接下来的,除了颜子卿婚事,已经没有太多事值得颜沈氏操心的事。 既然和自己有关,颜子卿也就不再推辞:“遁一法师,我书房有前朝高僧经书一卷,不知可否移步观看!”颜子卿站起身,有的事不好当着母亲、法明方丈聊,而且时间上也不允许满满接触、了解。 “固所愿!”遁一也起身向颜母、方丈行礼,一前一后朝颜子卿书房走去。 …… 半月之后,新建成的金山寺中迎来一名新主持,法明大师高徒,杭州有名的黑衣法师遁一。金山寺不大,还是新建,遁一只带了几名小沙弥便能打理过来。 平日里,颜子卿不会经常去金山寺,但每个月总会抽出半天时间去找遁一喝茶。遁一自从品尝过颜子卿的铁观音后,也喜欢上了这种香气馥郁的半发酵茶,而且在泡茶上极有悟性。 坐品香茗、谈书论道,在浮华人海中,金山寺算是一处人间不可多得的清静圣地。 至于当日书房颜子卿和遁一聊了什么,这是无数人都想揭开的秘密。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遁一圆寂之时,其弟子再问此事,遁一答道:“当日,檀主只问我了三个字:‘为什么?’” “师傅,你是怎么回答的!?”弟子追问。 “不甘心!”随即,撒手而去。 “表舅,桐庐县瑶琳村那边开采如何?”颜子卿把五百“处理好”的残废“纯种”倭奴丢给沈维进后,就再没管他们。说来也奇怪,那些拿着刀不可一世的倭奴们,一旦被拔去獠牙,温顺得如同兔子,叫众人啧啧称奇。 “非常顺利!”这次,沈维进是被颜子卿特意从瑶琳村叫回来的。一旦牵扯到“钱”的问题,沈维进就处于亢奋状态,除了颜子卿召见,没人能把他从瑶琳村的矿洞边上弄回来。 “挖出来的东西,记得一定深埋藏好,现在还不是动用的时候。”颜子卿再三告诫沈维进,让他远离辐射,可惜被当做耳旁风。那些绿油油散发荧光的石头,对沈维进有着致命诱惑。 “侯爷放心,学生明白!”沈维进只要不谈起和钱相关的东西,依旧是风采卓然、仙风道骨。开发出来的东西里有两成属于自己,可惜暂时不能动用,这叫沈维进很是挫败。 “对了,下次校订那些剧本、小说能不能别指着一个海会寺用,杭州那么多寺庙,人家主持都找上门来了!”听到颜子卿这话,沈维进老脸通红。 对沈维进这种“造假界”鼻祖级的人物来说,被人当面指出造出的东西不好,是很丢脸的事。 沈维进当即决定,下次多花几个银两,找凝斋书院的讲师们来弄。学生们图省事,尽找熟知的地名来用,太容易穿帮。 “再有两日便是西湖那两座宅院的游园会,我给你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再有两日便是六月十五,上百云州大户蒙颜家邀请云集杭州,牵扯到西湖的未来,颜子卿不想出纰漏。 “侯爷放心,这次绝对没问题!”沈维进给颜子卿一个放心的眼神,点点头。不熟悉他的人,当场就信了。 “还有,上次带回来的东西中,有很多“烫手”的奇珍异宝要处理,你有什么好门路没有?”上次剿灭九家私通倭奴的家族之后,没标记的东西大都送到了雷泽岛。还有名家字画一千四百六十幅,古董珍玩七千六百五十件留在乍浦镇,这些东西留不好留,卖不能卖,实在有些烫手。 沈维进听到这话,满脸哀怨看着颜子卿:“以前好处理,现在,能帮忙处理的都被你一锅端,哪怕留下一两家也好!”敢情沈维进以前都在和这群“汉奸”打交道,难怪门路广阔。 听到他发牢骚,颜子卿哭笑不得,“实在不行,就先放起来吧!可惜了你的一成佣金!” “不!不用!我有办法!”沈维进脸色一变,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顿时油然而生。 “我在倭国、三韩王国和南海一些岛国上还有朋友。请容我些时日,那些豆丁小国对上国物品最是推崇,运过去还能卖出好几倍的价格!给我点时间就行!”听到有佣金拿,沈维进顿时红了眼。 散发荧光的绿石头摆在那里,没有长腿,什么时候去挖都行。这批字画、珍玩数量如此巨大,一旦错过,沈维进能后悔一辈子。 “卖到外国去?”颜子卿沉默了。想了想做出决定:“名家字画送回雷泽岛,这是我汉人历史传承的一部分,不能遗失。至于古董珍玩……你看着处理吧!” “为什么?那些字画留着有啥用!”一听少了一半价值最高的物品,沈维进当场争辨起来。在沈维进朴素的心里可没什么“国家宝藏”“历史文物”概念。所有东西在他眼中只有“值钱”和“不值钱”分别。 “书法、字画容易损毁,送出去就找不回来;珍宝古玩不容易坏,将来哪天我们想再看看,还能开船去‘取’回来,这个道理你懂?” 一看沈维进情绪激动,颜子卿细心开导,帮助他普及后世八国联军曾在某朝上演过的一幕。 这么一说,沈维进就想开了,“哦,卖出去后,将来还能抢回来再卖!学生明白了!”以沈维进的悟性,想通这种事不需要一秒钟,只是语言太过直白、粗俗。 “明白了就慢慢处理吧,不着急。书法字画编好号妥善保管,过几天送回雷泽岛地下仓库!” “喏!” 五月初,颜子卿邀请云州稍有实力的大户齐聚西湖。 提前放出些风声和西湖边的宅子有关,所以各家各户多少心里有底。来人中,有的是家主、有的是嫡脉、有的是长公子、有的是大管家,基本都是说得上话,能“拍板”的人。 六月十六当天,众人在颜子卿亲自陪同下,来到西湖边一处刚刚修好的宅子门前。 还没进宅子,就被远处园子里一栋近十丈高的雪白大楼吸引了眼球。大楼通体雪白,除部分雕栏和青瓦之外,全部窗户都用上了最近云州大卖的玻璃,显得干净利落,古朴又新奇。 不光是白色大楼,宅子四周的围墙不知是何材料所造,紧致细密,看不出丝毫石头契合的缝隙,通体刷上白色灰浆,显得整洁大方。围墙之上一溜绿瓦,绿白相间,煞是好看。 大门前方两只石雕狮子镇宅,狮子前方两排劲装小厮,高矮胖瘦完全一般,看起来肃穆干练。 “诸位,请虽我来!”沈维进身为主陪兼“导游”,自然走在最前面。颜子卿虽是主人,但此处讲解、作陪的事当然不能自己来做的,沈维进长得一副好皮囊,做这事再合适不过。 梁山上的老弱妇孺都已经在雷泽岛安置完毕,王伦座下的第一军师吴加亮解脱了出来,赶到杭州。吴加亮原是梦州乡间不第秀才,虽满腹经纶、足智多谋却仿佛对科举绝缘,屡试不中之下愤然落草。 吴加亮称号吴学究,人号吴铁口,一副嘴皮上的功夫自然是炉火纯青的。可惜面目清瘦,嘴角两撇鼠尾须,相貌太过猥琐,实在不是待客的料,颜子卿也只能把他放到家里,派了沈维进出来。 沈维进则不同,身穿青色儒衣往哪里一站,诚实、可靠、忠厚、值得深交这样的词顿时就会喷薄而出。和名各地大户们一着面,顿时便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不分彼此。 “诸位仁兄,请!——”随着沈维进一伸手,众人跨步迈入大门。 大门两侧有一副对联:一步跨万里,一眼观百年;一庄藏古今,一园观天下。 好大的口气!不少人不看完门联都暗自腹诽。这副对联对仗不算工整、意境不够深远,但自夸程度绝对是古今无双,天下少有的。 正门进去,一个巨大广场跃入眼帘。水泥铺就的巨大广场,少了一分古朴多了五分**。广场被一横一竖的十字型鹅卵石路切割成四个方块,每个方块中心是占了一半面积的花坛。 此时正直六月,四季桂、紫薇、木槿、石榴、千日红竞相盛开,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广场正前方便是大堂,沈维进却没把众人往大堂带。因时间关系或个人偏爱,大堂内空空荡荡并无摆设,所以今日参观重点在于外景而不再内设。 沈维进解释过后,众人心中明了。每人都有自己喜好,堂内物件、字画、珍玩、桌椅不是亲自设置的,没人会用。而且颜家承诺,若是需要,颜家免费提供最好的交州木材,免费加工。 广场左右方是后院正门。走至园门,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上面青色筒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俱是兰花、牡丹、青松、莲花雕样,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阶,不落富丽俗套,很是顺眼。 打开后园大门,只见一片巨大云梦石修葺的翠嶂挡在面前。 “诸位,有此一山,进来园后便有雾里看花之感,众位感觉如何?” 不少人捻着胡子:“不错,不错!”钱塘王员外说的最直白:“非胸中大有丘壑,焉能想到这里。” “此处名叫狮子园,因林有竹万,竹下多怪石,状如狻猊,由此命名!诸位,请——”随着沈维进一挥手,众人进的门来,顿时被看到的景观震立当场。 第158章 信誉担保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大汉传承千年以上,对园林的修建和设计也有几百年历史。特别是南方,守着云梦大泽,对石头的使用早已司空见惯。但往日里,人们使用云梦石仅限于“天然”。 在水泥出来之前,不管是米浆还是石灰都能当粘合剂使用,但用来修城墙可以,修园子是不行的。所以普通人的园子里,大多以天然云梦石来雕饰,抬回来多大,摆在那就多大。 而颜家修的园子不一样,选取颜色差不多的青色云梦石,稍加打磨定型用水泥一粘,想要多大就能多大,想要什么形状就有什么形状,何其方便。 颜家修建的狮子园,云梦石做的假山群,象一座曲折迷离的大迷宫。假山上有石峰和石笋,石缝间长着古树和松柏。石笋上悬葛垂萝,野趣十足。 假山分十几个群落,山路纵横、洞口密布,沿着曲径磴道上下于岭、峰、谷、坳之间,时而穿洞,时而过桥,高高下下,左绕右拐,来回往复,奥妙无穷。 有时,两人同时进山分左右路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少顷明明相向而来,却又相背而去。有时隔洞相遇是可望而不可及。可谓“山穷水尽疑无路”,转身却又“柳暗花明又一村”。 千姿百态的湖石,绝大多数像狮形,大小小有五百来头,有怒吼的,有憨睡的,有嬉戏打闹的,或躺或立,或大或小,或肥或瘦。看得众人目不暇接、交口称赞。 还有部分独自成型的怪石,或像龟鼋,像鱼蟹,像鸟兽,千奇百怪,看得人眼花缭乱。 “诸位,这边请!”沈维进当先而行。藤萝掩映间,微露一条苔藓斑驳的羊肠小径。“我等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众人随即跟上。 边说,来到一处半弧形小院门前。之间院门之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的地方。 沈维进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一看颜家还留着空白留题处,不少肚子里有货的人开始兴奋起来。人表现的欲望无处不在,能当着全云州的富户们在颜家大门上题字,那是何等感觉? 有人说题“木香”二字,也有说题“听泉”,又有说“青枫”,还有说“翼然”,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 林家来的是林晓泉,算是众人中的佼佼者,送出“沁芳”二字,还当即做出一副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赢的众人一片喝彩。 进入石门,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又顿时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梢之间。 沈维进当先走上一座石桥,石桥白石为栏,环抱池沼,桥上有亭、亭下有池、池中有鱼、鱼游其间,或穿梭摇弋,或嬉戏觅食;水中还有几对鸳鸯,悠闲自得,其乐融融。 沈维进迎诸人到亭内:“在此处煮茗操琴,也不必再焚香。这个小亭尚无亭联,不知哪位仁兄可以拟来?”有了林晓泉的前车之鉴,众人兴趣愈加高昂。 有人作来:“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有人道:“妙则妙,只是‘斜阳’二字不妥。” 又一人道:“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可依旧有人回:“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也不妥”。这次是王熙河拔了头筹:“ 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众人又称赞了之后,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水,俱都着意浏览。 沈维进带众人走出园林,来到院后休闲之所。江南大户人家,除了园林之外,大多爱在家中引水。或栽上荷莲,或堆积假山,或桥廊通惯,或船游期间,没有水的宅子,算不得宅子。 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通过盘旋曲折长廊之后,忽闻水声潺潺,出于石洞;上面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 沈维进当先:“今日人数太多,难以坐船巡游,我等只能从盘道进去,”说完在前导引。众人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水质愈加清溜。池边两行垂柳,杂以桃杏遮天,亭榭隐藏,清瓦花堵。 正面突出一块插天的大云梦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上面栽有无数奇花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蟠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香气馥,非凡花之可比。 沈维进为众人解说:“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金葛,那一种是金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看得众人心旷神怡,身心皆醉。 饶过盘道,豁然开朗。颜家把西湖水引出一支直通院内,一个三十余亩小水塘映入眼帘。水塘边上便是众人进门前看到的十丈高楼。此处便是后宅,巍峨耸立、气势逼人。 这座高楼是颜子卿仿照明清紫禁城亭台建造,只不过用料以水泥为主。只见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只是外观便呈现堂皇大气、富丽奢豪之感。 高楼一共六层,层高接近五米。第六层是露天阳台,站在台上便可鸟瞰整个西湖美景。走进楼中,房屋家居摆件是没有的,只有雕栏窗柩和各类玉石摆件。 因为没有家居,所以前四层竟分不出间隔来,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雕镂五彩,销金嵌玉。 书房、客厅之内,或贮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设瓶花,或安放盆景。窗上透明琉璃镶嵌,阳光漫射、夺目耀眼;墙上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如琴、剑、悬瓶之类,俱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 众人感叹中走上六楼。顿时,整个宅子乃至西湖跃然而出:碧蓝的湖水与天空浑然一体,湖天相接,感觉不出谁是天,谁是湖。微风拂过,湖面金光闪闪,像是粘上一层金鳞,可谓“处处风景处处诗”。 行到此处,众人也大多驻足在此歇息。有个别已经憋不住朝沈维进打听起价钱来:“维进兄,这一套宅子作价几何?” 有的人在心里默默计算。别的不用算,光是那一片巨大云梦石园林和这座高楼,就价值不凡。云梦石不贵,但能成行、成景的大片云梦石就很可观了;这座高楼,楼高十丈,光是造价恐怕就是个天文数字。 是的,在没有水泥、钢筋的时代,一栋住宅用的高楼修上十丈是什么概念。君不见李白诗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一栋楼房修上十丈,那就和“危楼”比肩。 沈维进用手比出一个九字。“九十万两?”一声惊呼当场引来好些人围观,某人猜测九十万两,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九万两!”沈维进不敢再装神秘,要不可能会砸了颜子卿的锅。九十万两!这帮人看来真的很不缺钱,这样的数字都敢猜。 其实九万两就已经不便宜。三百亩九万两,平均三百两一亩,除神京外,就算云中城内的宅子也不值这个价。城内的宅子当然很难修上三百亩,但就算是神京,一品大员宅院也卖不上十万这个价。 “九万!?”若光是按面积算,三百亩九万是贵了点,但若是把各类装饰、石头、楼阁和脚下这栋高楼算上,“九万……”确实不贵,也许颜家真的心不黑。 当然,众员外的计算方法是按照大汉现有水产力水平来算。他们不明白,一旦用上水泥和钢筋,修这样一栋高楼和楼下园林,成本会降到何种程度。九万,沈维进觉得,颜家比自己还黑。 “九万!这一套我王家要了!”王熙河对这套宅子真的喜欢非凡。在征询过王员外意见后,王熙河第一个站了出来。话音刚落就引得众人不满。 “师弟,这一套为兄也很喜欢!”林晓泉第一个开启了讨王之旅。接下来,众人竞相争辩。 “王小友,这套老夫刚才就和沈兄讨要过了”“沈兄,我家愿出十万两!”“我十一万两!” 嘈嘈杂杂,十几名竞相争夺的员外闹成一片,引得更多人聚了过来。 沈维进看看远处和几名书香世家族长交谈的颜子卿,叹了口气。依沈维进性格,巴不得众人自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才好,最后能赚多少赚多少。但颜子卿不同意。 “九万一套,童叟无欺;九十套住宅,人人都能买!”沈维进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明明可以大赚一笔……虽然亏得不是自己的钱,但还是心疼难当。 “九十套!?”听到有这么多,众人也就不再争抢。这套宅子落到王熙河手里。 “每一套都能修成这样?”有人提出疑问。 沈维进面色诚恳,轻轻点头,给人很值得信任的感觉:“诸位放心,大概框架不变,后续设计还能由诸位自行订制,亭台楼阁随你心意,我沈维进以信誉担保……只会更好!” 第159章 不一样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沈维进的信誉暂且不说,颜家的信誉还是不错的。 区区九十套宅子,卖了纹银八百万两,这比抢钱速度快了百倍。九万两一套的宅子,三百亩,平均每亩地价格三百两,比上等田的市价高了十倍,已经无限接近神京最繁华地段价格,实在叫人无话可说。 但很多买的人却感觉很值得。 有的觉得安全。特别是部分沿海五府的家族,受够了倭奴们三天两头的光顾,干脆暂时把家安在杭州,以后至少能睡个安稳觉。 有的觉得买了安全。个别心里有鬼的家族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通倭罪名暴露,买完房子后受颜家保护,也能安稳睡觉。 有的觉得很有面子。以后能和全云州最有钱、有身份、有体面的一群人做邻居,再也无需在商人扎堆的地角过日子,能睡得很香。 有人觉得买了面子。这钱不管花的值不值,至少算是给了如今云州风头最盛的颜家脸面。“我不依靠你,但我也不得罪你”这是他们的处事原则,九万两而已,买个面子,大家都睡得香。 反正不管外人人怎么想,买宅子的人都觉得很值。 这笔钱,颜家一时半会还收不上来。宅子修好了才能交割,所以颜家要想让西湖聚满人气,那还得些时间。 除此以外,还有个附加好处。从各地云集杭州的大户们都知道了水泥、玻璃和瓷砖这几样东西。修建宅子用的上,修别的自然也能用。 这就相当于打了一次免费广告,水泥等物的库存当即被清空,按照现有产能,订单都排到五年以后。 既然来杭州一趟,自然是要游览一番的,就在大多数人还在畅游西湖、吃遍杭州的时候,传来了几个叫让买宅子的人更加振奋的消息:倭奴彻底疯了。 从六月开始,倭奴们彻底疯狂。 最初是沿海五府。准确来说是四府,杭州被排除在外。宁波府、台州府、泉州府和漳州府相继受到倭奴们侵扰。 王植座下的倭奴将领们不再以有计划、有目的的抢劫为主。而是四面开花,全面入侵。目的也很明确:钱、粮。 这次的规模之巨,可算是云州几十年来仅见,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给人的压力和破坏力好像没有以往那般大: 第一,这次数量多,但股数也多,人员分散。以往每股少则三五千,多则上万;这次大多千人左右,五千以上的倭奴都不多。 第二,这次来的倭奴们好像更好对付。他们依旧凶残,依旧贪婪,依旧奸诈。但他们从骨子里缺了一股韧劲、一种信心。攻破村寨后他们依旧三光,可很多城镇稍事抵抗,倭奴损失还不到以往一成,他们就撤了。 第三,云州人更难对付。城池和烽火台的修建,对各级村镇来说,无疑帮助巨大。特别是城墙,有了它胆子再小的农夫都敢站在上面,就算不敢杀人,往下丢石头是敢的。 第四,云州官军更强。往日里倭奴们熟悉的“友好”官军不见了。随之出现的是敢打敢拼的交州籍士兵。二十两一个首级的赏赐实在太刺激人,倭奴们在官军眼中,不再是洪水猛兽,而是一张张移动的银票。 从六月开始,短短二十天不到,官军们在云东四府取得了过去十年从未曾取得过的成绩。 泉州府麻贵在滇州狼军配合下,六月初九在泉州惠安县大破扬烈海将严思齐部,斩一千三百人,俘虏六百五十,自身伤亡三百七十。 台州府李子茂部联合丹阳精兵,于六月十二在台州石梁县击退殄鲨海将许栋部,斩杀七百六十余人,追击途中三战三捷,再斩六百八十人,俘虏一百六十,自身伤亡一百七。 宁波府伍云易镇守宁波府城,击退卷浪海将车麻子,宁波府城留尸三百余级;戚元俭于宁波府龙山、缙云、桐岭三县,三战三捷斩首一千一百五十人,斩倭奴头领原田次郎,俘虏七百二十,自身伤亡六十三。 漳州卢堂没有斩获,因为所有功劳都被武明月的黑渊军抢去了。黑渊军于六月十三,在龙海县大破横野海将叶麻部,斩首三千三百人,无俘虏,自身伤亡不到百人。 前后不到十天时间, 大小十余战,官军连战连捷。斩杀倭奴七千余人,俘虏一千五百余人,自身伤亡忽略不计。此乃抗倭以来,除乍浦一战外最大胜利。 当然,损失也不是没有。倭奴全线开花,也总有官军顾及不到的地方。 一座县城被破,三个乡镇、七个村落被倭奴破坏焚烧。 被攻破县城为台州三合县,但这次和往次不同。三合县被攻破之时,全县百姓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惊慌失措,大多拿出家中农具在县令组织下,和倭奴拼死搏杀。不少百姓手中还出现了倭奴的武器、防具,他们都是从杭州返乡居民,他们给倭奴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痛。 县城被破,全县四万五千百姓被屠,但在这场屠城战中,倭奴损失八千三百人。官军赶到后,倭奴已经离开,但满城的倭奴尸体告诉了所有人:不一样了。 三合县百姓告诉倭奴们一个事实:城池被破百姓引颈就戮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拿几把倭刀就能在云州横行霸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没有血性的云州人,一去不复返。 十天时间,损失一万五千人,抢劫到七千石粮草,十五万两纹银,这是倭奴们的战果。 十天时间,斩杀一万五千倭奴,军民伤亡六万七千人,钱粮损失百万,这是官军统计战果。 双方都很痛,但都必须咬牙坚持。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抗争中,只可能有一个胜利者。经过这场战斗,官兵们补充兵卒、吸取经验、取长补短;倭奴们将养伤口、伺机而动,准备着更疯狂的进攻。 只有杭州风平浪静。南方四府杀得热火朝天仿佛和杭州无关,宁波府倭奴被戚元俭追得四散奔逃,但即便只隔着一条小溪,也没有一个倭奴朝杭州地界跑。 因为他们知道,如今和自己作战的那些官军还算是人,而杭州那群穿着白袍的家伙,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是恶魔。 来自三合县的大户陈员外知道消息后,跪地大哭。三合县被破,阖家老小满门被屠,只留自己和跟随身边的幼子存活,怎能不悲痛欲绝。 但伤痛之余,也不由感到庆幸,幸亏自己出门在外,否则……至于九万两买下的颜家宅子,陈员外计划让幼子留在杭州,自己回三合料理后事,若自己再有不测,陈家也能有后。 陈员外的事发生之后,颜家在西湖的宅子当即便有人愿花十万两购入,可惜买到的人没一个愿意脱手。很多人,特别是沿海府县大户,暗自做了决定:回去就把家人接到杭州来住。 这场战争,对汉倭双方来说都是一场小插曲。倭奴以十万计,还能从倭国补充兵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官军背后有强大帝国支持,百姓支持、大户支持,都在等着立下一场军功。 戚元俭经过三场战斗,编写了一部“不太成熟的”兵书拿给颜子卿看。 他把手下军制重新打乱,按年龄和身材配发兵器,编组训练。根据“官军兵器装备种类繁多”、 “沿海多沼泽”、“倭寇作战人员分散”三个特点,创立了一种攻防兼宜的阵法,名叫“鸳鸯阵”,以12人为一队,长短兵器迭用,刺卫兼顾,因敌因地变换阵形。 戚元俭撰写的兵书和战法也一并抄录了一份给苏和仲、伍云易等几人。苏和仲看不懂,当成天书,不过表示很赞同;伍云易、李子茂看都没看就丢进了垃圾桶。 只有颜子卿认真仔细的阅读了戚元俭写的东西,并吩咐苏定远等步兵将领都拿去好生研习,并运用到白袍军的军阵中。 杭州无事,但不代表颜子卿什么都没做。 一船船粮食、衣物、枪尖、矛头、弓箭、长刀、藤甲、水泥、砖块……所有大汉官府允许私人生产的物资,从乍浦镇运出,通过密集的内河水网运送到南方四府;所有灾后重建工程,颜家免费提供材料…… 官军斩首七千余级,伤亡七百余人,赏功、抚恤需要二十余万两纹银,地方州府叫穷、云中城拨不出,颜家全额拨付…… 东南四府春耕荒废,受灾民众一百余万。距离秋粮上市还有三月时间,百万余人,粮食缺口百万石,颜家全额拨付…… 在这场人与野兽、善良与邪恶的斗争中,每个人都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努力做到最好,因为没有人输得起,输的代价就是生命。 在颜府的一座名叫“天选”堂的大厅内,两列文武整齐对坐。 “天选”二字是颜子卿亲手用“颜体”书写,没有人知道其取自何处,代表何意。 颜子卿正坐其中,左手第一沈维进、依次王伦、遁一法师、吴加亮……右手第一冉八,依次苏定远、沐二郎……,部分武将挪到左侧就坐。 看着两边逐渐丰满的文武属下,颜子卿微微点头。特别是左侧四人的加入,终于让自己不再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侯爷,最近一月支出白银六十五万三千两;支出粮食一百六十五万石,其中杂粮……精粮……;向南部四府提供物资两百三十六万斤,其中……”众人归位后,王伦首先向颜子卿汇报着各项支出。 在私底下王伦可以叫颜子卿“大哥”,但在正事面前,只能以侯爷相称。颜家的账目主要有颜母、颜康、颜福、四斤等人负责,但颜子卿这边的支出,现在交由王伦掌管。 在岳阳府和“梁山”的时候,王伦就长时间执掌钱粮事务,所以对此类一应开支轻车熟路。 “嗯!知道了!”颜子卿点点头,示意下一个。 颜子卿的轻描淡写,沈维进、冉八众人习以为常,遁一、吴加亮等人看了却心潮澎湃。价值近三百万的银钱、粮草和物资就这么不到一个月时间白送出去,几人都为颜子卿的大手笔咋舌。 越是了解越是让人觉得惊心动魄。雷泽岛、百藏湾、拦江岛、八百五十多万亩各类土地、上千家客栈酒楼、乍浦镇各类作坊、颜家船队……,新加入众人还没到雷泽岛颜家地下秘库里去过,若是进去走上一圈,不知会出现何种结果。 “通过这次西湖购宅,云州东南西三个行省大户都建立联系,所有人都一致表示支持抗倭,很多人支持力度很大……不过云北那边还需再去联络。”沈维进汇报着和“外交”有关事宜。 和王伦分工不同,沈维进虽然跟随颜子卿时间更久,但和钱粮有关的东西颜子卿一直没敢交给他。但因其长的实在太“正义”,且交友广阔,因而协调各类关系的重任就落到沈维进身上。 “遁一法师,接下来您看倭奴那边又该如何!?”遁一目光高远、吴加亮精于算计,二人虽不负责具体事务,但作用绝不亚于前两者。 “短时间继续焦灼,接下来倭奴们该要寻找突破口!”遁一沉吟片刻,补充道:“突破口不亚于三个地方:云州中部、云北和交州北部。云北可能性最大。” 最近,颜家得到的所有情报,都给遁一抄录了一份过去,因此对战况和世情能有效掌握。颜家情报系统如今由四斤掌握,在人才不足情况下,也只能从矮子里拔高的。 “云北!”颜子卿脸色沉重。云北那边被白家经营近百年,水泼不进,且对颜家提防很深。倭奴真要偷袭北面,杭州未必有时间及时救援。 “侯爷别忘了和武家姑娘的中秋之约额,输了可是要畅游西湖的!”吴加亮两撇八字眉一翘,说不出的猥琐,特别还谈及武家姑娘的时候。 “哈哈!——”冉八等人畅快大笑。颜子卿和武明月的赌约,不知不觉已经传遍杭州府。 从五月开始到六月,一直到七月初,武明月麾下的黑渊军发疯一样满世界找倭奴踪迹,找到就杀,俘虏不留。幸亏卢堂气定神闲、不争不抢,若换做李子茂,光是“争功”二字就能叫两军打个头破血流。 因武家有钱,给黑渊军都配上适合南方骑乘的滇马,冲锋是不行的,机动力却有了。 于是从七月开始,单单一个漳州已经完全无法满足武家“疯女人”的胃口。泉州、台州甚至宁波府都被黑渊军光顾过。只要有倭奴,黑渊军根本不管是谁的防区,该是谁的军功:我看到,就是我的。 短短两月时间,武明月手里的首级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七千余级。按这势头下去,中秋破万,是情理之中。 颜子卿也畅快笑了:“黑渊军确实了不得。我们也得有所动作,她虽然是个不错的女人,但我也不喜欢输!”说完站起来,转向身后一片黑布。 “哗!——”随着黑布的拉开,一副云州沿海的地形图高高挂在墙上,地面还有一张巨大桌子,桌上一个精致沙盘,云州沿海所有府县都纤毫毕露。 颜子卿指着漳州最下角,一个名叫“香江”的小岛,笑着对众人说:“就这,八月十五本侯会不会畅游西湖,就看倭奴们给咱们送多少首级了”…… 第160章 技术泄露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祖声,庄家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白宗吾斜靠在躺椅上,精神萎靡,说话有气无力。 白宗吾嘴里的庄家也是云州大户,在云北地区,仅次于白家。 “父亲,前阵子和庄家已经谈好了,白家的酒业商会股份,一百八十万两转卖给他们,就等这两天签文书。”白祖声最近为这事没少费心,来回扯皮好几次,就等这一哆嗦。 原本这些大事都该其兄长白祖名负责,可上次的囤粮事件叫白家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所以族内剥夺白祖名话语权,白祖声捡到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白祖声也算是能忍的。早年埋下的眼线提前就向其汇报了兄长囤粮动作,白祖声愣是忍着几百万的损失没开口。如今终于心想事成,兄长被甩到一边,自己成功上位。 “那他们庄家还犹豫什么?”白宗吾最近感到身体大不如前,所以放权放的厉害。但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任何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也不知道!”白祖声很烦躁。没接过家族权利之前,天天盼着,如今到手了才知道:家族看起来风光,实际已经千疮百孔。 和颜家的两次“争斗”白家损失银两近千万。这几乎抽空了白家所有流动资金。 前阵子接到圣旨后,为组建三千抗倭家兵,家族甚至卖掉了好几处商铺、酒楼才凑齐招人的安家费,和各类安置费用。接下来:武器、皮甲、粮草、俸禄……每样都花费巨大,这三千人像吸血鬼一样抽着白家元气,每个月都要靠卖出部分房产才能养活。 如今倭奴在云州闹得实在太凶。随着粮食减产,各项物价飞涨。人心惶惶不说,最直观的损失就是去年建立的酒业商会几乎陷于停滞。粮食连吃都不够,哪来的原料产酒? 也就是说,整整一年,酒业商会几乎形同虚设,当初圈定的股份,有和没有差不多。 这种情况下,家族内部终于出现“卖掉股权弥补亏空”的声音。鉴于目前状况,白宗吾也只能随大流。 白宗吾感觉很心疼,酒业商会的前景他十分看好,假以时日,绝对是聚宝盆一样的买卖,现在放弃,和割了他心头肉一般。但没有办法,不卖股份就只能卖地。地和股份之间,白宗吾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白宗吾心中算了算,有了这一百八十万两纹银,应该能支持好一阵子。至少支撑到十月,等这批秋粮上市,以现在粮价,该是可以缓解白家目前困境的。 白宗吾摇头叹息,当初还是太急。为打压颜家,投入太多太多,多到以至于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现在从头来看,哪个千年世家是如此轻易得来的?自己真是鬼迷心窍。 再说如今的情势。和颜家说和明显很难。给女儿和福王招惹这么个强敌,白宗吾想起来就脑袋疼。 “爷爷,爷爷!!!”正在冥想间,孙子白呈俊的声音出现在门外,等到白宗吾睁眼的时候,白呈俊已经来到身边。 “爷爷,发生大事了!”白呈俊看白宗吾睁眼,径直说了起来:“得到消息,倭奴把得到的颜家蒸馏酒技术,向整个云州公布了!” “什么技术?”白宗吾耳朵不太好了,脑子反应也慢,被孙子呲溜的一串话弄得有点迷糊。 “爷爷,得到消息,倭奴们把从颜家得到的蒸馏酒技术,向云州所有家族公布了。现在整个云州酿酒家族都懂得了怎么酿蒸馏酒,以后咱们家也可以了!” “咱们家也可以了!?”至于可以干嘛,白宗吾还在迷糊中。过了好一阵子才咀嚼出话里的意思,失声大叫:“啊!——那怎么行!” 孙子白呈俊不知道,白宗吾却体味过来,这对白家来说哪里是好事,是天大的灾难。 白家一直以来依靠垄断酿酒行业,赚取无数资材,可以说如今八成产业都和酿酒有关。一旦蒸馏酒技术外泄,就意味着从此木薯可以酿酒,自家黄酒产业顿时被一刀切去,白酒那边也会受到巨大冲击。 木薯可以酿酒,以后谁还会用粮食来酿造黄酒?原先用以酿造黄酒的那部分粮食消耗,一部分会转成百姓口粮,还有一部分会转成白酒,这对白家来说,意味着恐怖的灾难。 “怎,怎么,怎么可能泄露出去,韩家不是被姓颜的满门屠了么?”白宗吾在顾不得将养身子,坐起身,须发怒飞。 “爹,从后面得到的消息看,韩家那一场该不是颜家干的!”白祖声适时发声。这事最开始在白家也引起过巨大争议。开始都认为是颜家干的,但随后的蛛丝马迹表明,凶手另有其人。 不管是不是颜家干的,白宗吾明显不是关心韩家被谁屠,而是那至关重要的蒸馏技术。看着面前的蠢货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看老爹发火,白祖声试探着问:“爹,您看这技术泄露会不会就是那颜家干的?”蠢货虽然蠢,但不会想太多,有时候他们说出来的话,其实无限接近事实的真相。 但白宗吾不这么想:“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宗吾颤抖着站起身,由白呈俊扶着走到窗前:“技术泄露,对颜家百害而无一利;保留酒业商会,对颜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想想——” “颜家如今垄断整个云州绝大部分下田,那些田种粮食不行,种木薯是没问题的。一旦技术泄露,颜家每年损失多少钱,真要算起来,我们家损失这点连人家零头都不算。” “如今技术泄露,他们家那些下田就等同于废了,谁家损失最大?” “还有好处!他颜家把技术泄露出去,又能得到多大好处?我白家损失的那部分利润,又落不到他颜家口袋里,全天下都能酿造木薯酒,与颜家何干?好处在哪?” 以己度人,给自己一万个理由,也做不出自己泄密残害自己的事,颜家那位二十岁的侯爷就能?当然不可能。这件事绝对是第三者做的!可惜,他哪里知道世上还有鸟粪磷酸盐这种农业神器。 白宗吾如此肯定,白祖声这种习惯了一辈子当应声虫的人哪有主见,傻愣愣的点头,不知所措。 这副表情叫白宗吾看到,更是上火。长子的事别无他法,否则家族中意见太大。可老二明显是坨烂泥,根本扶不上墙:“还在这干么,去啊,去找庄家,赶紧去谈股份的事,实在不行一百万都给他”。 “哦,额马上去!”白祖声麻溜的爬起身,赶紧朝外跑去。 造孽!白宗吾内心哀叹一声,看看自己儿子,再看看人家的儿子……依在窗户边,看着窗外喜爱的几只画眉、八哥,白宗吾冥思苦想,想着到底是谁这么狠要砸云州酒业的锅,想着如何应对眼下这局面,想着哪里还能抽出资金弥补这巨大亏空。 想着想着想入了迷,倏忽间突然被一阵叫声惊醒,“爹,爹大事不好了!”这是白祖声的叫喊声。 “又怎么了!?”白宗吾抓住窗边,对着满头大汗跑回来的二子大喝。 “爹,爹,刚才庄家派人来,说股份不要了——” 刚才已经有了预感,发生了白宗吾还是很上火。不过为了不在儿孙面前表现出来,故作沉稳:“就这么点事,你哭什么丧?——啊!” “不是,爹,不是这事!刚得到消息,昨日倭奴在江都县登陆,扬州府中郎将带五千官兵迎战,被倭奴一举攻破。江都那边损失惨重,据说高邮、宝应几县也被袭击,如今几县百姓都超扬州府城赶来。 还有,倭奴还同时袭击了苏州、无锡、镇江几府,如今江北六府全都人心惶惶,云北全乱了。” 白宗吾一听,原来是这样,眉毛都没抬一下:“就这点事,急什么!?倭奴朝扬州府城来了?” “不,那倒没有!”白祖声喘口气,抹抹汗,刚打算继续说话—— “告诉过你,气度,稳重。这些东西你丢到哪去了,真是不争气的东西!他倭奴来就来,又不是没来过;杀几个人,又不是没杀过;抢点东西,又不是没抢过。干我白家何事?” 在白宗吾心里,反倒觉得这是好事。江都大户们损失惨重,白家说不定还能谋取部分利益;倭乱闹的厉害,秋粮还能再涨几个幅度下去…… “不是的,爹。问题是咱们家那三千家兵也被那死鬼带了去,这次,全军覆没——” “啊!你说什——额!!!”“爹,爹——”“爷爷——” 这次,从七月开始的,席卷云北六府的倭乱来的又快又急,让人猝不及防。损失到并不太大,除扬州府中郎将的江都那一战损失惨重,倭奴们都以劫掠为主,人员损失并不多。 但引起的恐慌却是巨大的。短短半月时间,扬州府城外就聚集二十万灾民,其他各府府城多则三五万,少则七八千,云北一片风声鹤唳。 倭奴出动的时候,颜家船队也出动了,颜子卿亲自带队。颜家船厂新修复并装上撞角的二十多艘远洋海船,和原四十多艘五桅大船组成的“颜家舰队”朝扬州府驶去。 可惜,因为倭奴们出动的人数并不太多,而且相当分散。颜家船队竭尽全力也只抓住了几条“小杂鱼”,总共不到一千人。 期间还遇到了在扬州巡游的官军水军。刘廷、邓子龙的水师从云中城下属县城申城赶来。申城在杭州北面,比颜子卿近的多,可惜战果和颜家一样:大炮打蚊子,有力无处使。 两方舰队是在银江入海口碰到的。 刘廷四十岁年纪,正当壮年;邓子龙六十余岁,须发皆白。二人矗立船首,看着擦肩而过的颜家舰队徐徐朝南面驶去,心有不甘。 颜家六十多艘大船多是从水匪和海盗手里缴获的顶级好船。五桅大舰虽不能远洋航行,但在近海却是无妨;还有二十多艘巨大的、装有巨大撞角的坚固大船,看起来异常狰狞。 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四十多艘小舢板,大的一千石,小的两百石;破破烂烂、凌乱不堪,粗一看竟有十几种船只。二人是官军,人家是私人舰队,这差距…… “侯爷,那群官兵混的好像比我们梁山还惨!”吴加亮没投入颜子卿手下时,在云梦泽做水匪。当水匪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四大寇”里最惨的:最穷、最苦、最没钱。 没想到今日一见,云州水军比起自己当初在山上的时候还惨几分,顿时举起鹅毛扇一顿猛扇,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这次行动,颜子卿只带了水军、步军和吴加亮一人。据说,这货寒冬腊月也是扇不离手,附庸风雅到了极点。颜子卿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北去的水军将士。 在任何时代,水军永远是真正的男子汉才能从事的伟业。在大海上作战,在接舷战为主的当下,根本没有逃跑、投降一说。非生即死,这就是这群热血男儿最终归宿。 颜子卿看着远去的一张张驳杂船帆,阵阵心痛。在这个农耕为主的帝国,水军的地位低下到令人难以想象。因为,人们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这个职业,即便外界叫嚣的再崇高,再热烈。 从事着最艰苦、最危险、最没前途的工作,还得忍受世人的不屑、家人的悲伤和无尽的寂寞。这,就是水军。现在是、将来是,另一个时空,也是。 在云中城的卫家府邸,萧如秀进行完每天的佛前祷告,走出佛堂。 从五月得到颜子卿斩首三万的消息后,萧如秀就如坐针毡。得知倭奴疯狂进攻云州沿海之后,更是清减许多,脸颊都有点消瘦下去。 “小姐,这是我家少爷给你送来的盒子!”颜骏带领十几名百战老兵来到萧如秀身边已经有段时间,平日里吃住在萧家。不知什么原因,只叫小姐,从不叫卫夫人,萧如秀对这称呼,也算默认。 没等萧如秀打开盒子,颜骏恭敬向萧如秀转告颜子卿派人带来的话:“我家少爷说‘话在盒子里!’”。说完,退出房间,只留下萧如秀一人。 萧如秀轻手打开封印好的盒子,里面有一大三小三串珍珠;大的粉红,那是项链,小的金黄,两串手链。三串珍珠全都一样大小,圆润光滑,彩光闪闪,夺目生辉。 盒子里还有一张信签,上面用最小号的颜体字写到:“自家产的珍珠,喜不喜欢?七夕本该陪伴,可惜倭患肆虐!明年不会了。”没有温言软语、没有诗词歌赋,只有最简单的三句话。 摩挲这手里的珍珠,不管价值几何,这是萧如秀生平第一次在七夕节收到礼物。 把那浅薄的纸张贴在心口,一股温情洋溢全身,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从缝隙中缓缓渗出。萧如秀感到,二十年来,心灵终于有了归宿。 第161章 声东击西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香江岛,一个云州和交州交界处的中型岛屿。 香江岛面积有几十平方公里,上面有活水源,所以能够留住人。但无论是云州还是交州都不愿承认那是属于自己的岛屿,因为岛上有倭奴。 香江岛倭奴并不属于王植统管。在王植兴起前,他们就已经占据岛屿。 香江岛四面环水,西距陆地约10里,隔浅滩与大陆相望。涨潮时一片汪洋,退潮时淤泥成滩,用步兵攻打难于涉渡,用水师进攻则船易搁浅,易守难攻。 而北面和南面全是千年形成的烂淤泥,涨潮都只能行小船,大船是无法通行的。 能行船的只有最东面一个天然良港,那是进出岛屿唯一港口,只要封锁了那个地方,倭奴们几乎就稳坐钓鱼台,万无一失。 倭寇凭借这种条件,筑巢其中,企图久据。他们在岛上经营多年,筑城建垒,经常驾小船出外抢掠。部分王植手下或其他倭奴们,被官军追逃之时,也时常入岛躲避。 渐渐,此处“名声鹊起”,成为倭奴嘴里的汇聚之所、安全之所,在倭奴心目中有着极特殊地位。无数在大汉混不下去的江洋大盗、山匪路霸、重犯逃奴大多聚集于此,成为云州和交州一大毒瘤。 颜家船队突然出现在香江岛东部港湾的时候,港湾内部已经集结了一只六十条船的船队。 颜家提前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包括大岛所对面的云州官府。但集结的倭奴船队表明,倭奴们防备也算认真,几十海里外就发现颜家的船,反应不错。 虽然同样是六十多艘船,但无论大小还是结实程度都和王植的舰队相差甚远,哪怕比起云梦泽的水匪们,也远远不如。陈复之的舰队都是五桅大船,可见眼前的倭奴们没有想象中富有。 六十条船一半是五桅大船,剩下的一半,小舸、艨艟、平船、趸船什么都有,惨不忍睹。 “侯爷,您是打算破掉他们战船之后,再行登陆?”香江岛的特点和结构,在路上颜子卿已经让吴加亮了解个清楚。在吴加亮制定的计划中,从东部港口登陆才是首选。 北部和南部是不能登陆的。西面的烂泥地实在不是好主意,每天落潮两次,每次三个时辰,将近十里的泥地,深可及膝,只有傻瓜才会选西部。 “加亮你怎么说?”有了现成的军师,很多事情确实方便很多。可惜吴加亮是乡村出生,视野还不太开阔。 “剿灭倭奴战船后,学生有上中下三条计策:下策缓,围而不打,待其粮草断绝即可,也可派少许人手深夜潜入,烧其粮草;中策适乃声东击西之策,我等在西面假装佯攻,从东面登陆;上策最急,乃十面埋伏之策,我等——” “中策就很好!”颜子卿对吴加亮短时间能想到这么多很满意,有“满肚子坏水”的人留在身边,感觉真是不错。 说话间,对面的倭奴战船已经鱼贯驶出港湾。没有丝毫溃逃迹象,倭奴们摆好阵型,竟朝着颜家船队满帆驶来。几十年来,倭奴们从来没接受过来自海上的挑战。 对于香江岛这个没有任何产出的“鸡肋”岛屿来说,只要岛上的倭奴们不太过分挑战大汉朝廷的脸面,没有人愿意大动干戈。胜了,没半点好处,败了……所以给倭奴们造成一个影响:大汉没有水军。 现在既然有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顶上拔毛、火神庙里点灯、狮子口里拔牙,那还有什么好说?一个字:打。 不知道颜家舰队的深浅,六十多艘倭奴船队排成海战最常见的雁形阵,也就是横队朝向颜家。 “列阵!”随着颜子卿一声令下,沐二郎指挥麾下几只分舰队摆成四个打方阵。 颜子卿和沐二郎所在为本部。薛安固负责一只船队,经过无数剿匪战斗的他,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张横三兄弟经历过王植那场乍浦镇外的堵截战,有了部分经验。只有从梁山新入的阮氏三兄弟心中很忐忑。 指挥战船出去抢劫和指挥军舰大规模海战绝对是两回事。阮氏兄弟和张氏兄弟悟性都很不错,从沐二郎哪里很快就掌握不少诀窍,但要用于实战,还得真刀真枪干一场。 如今就是机会。待阮家三兄弟挽起袖子,正打算甩开膀子加油干的时候,旗舰传来的消息让三阮目瞪口呆:满帆!全速前进! 什么情况?对面的倭奴距离颜家舰队已经不足一海里,接舷是马上的事,这时候全速,还如何接舷? 但没有办法。阮家三人从进入颜家舰队的第一天,就被告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服从命令。 若旗舰上的是王伦,接到如此“乱命”阮家三人恐怕还有“阳奉阴违”的想法,如今坐镇的是颜子卿,三人第一时间就服从了命令。 “对准敌船,撞上去!”这是从旗舰上发来的第二个命令。不出三兄弟所料,刚才就有这样的预感,如今应验。 难怪颜家战船前方的撞角全都是特制的精钢撞头,难怪船头位置的船板加厚了三层,难怪……阮家兄弟抓起船身周围随处可见的绑绳,把自己固定在船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所在的战船,朝不远处飞速靠近的一艘敌船撞去。 “四象阵!”随着颜子卿脑海中命令,两边急速接近的战船再次提速。原本倭奴们已经减速打算接舷,可在颜家单方面猛然提速的情况下,看起来就像是两边都在加速。 “轰——”“砰!——”一声声冲天巨响,轰鸣在在香江岛东部海面。在倭奴们的难以置信中,一艘又一艘颜家战船满速朝选定好的敌手冲去……这样的战法,倭奴们哪里见过? 就像两位骑在马上的骑手一样,再无畏、再神勇、再疯狂的战将也绝不会选择用战马撞向敌人。可颜家偏偏就干了,而且六十多艘船没有一艘畏惧,全都选择了这种“同归于尽”打法。 “疯狂,颜侯爷太,太,太疯狂了!”这是阮家老三在撞了别人之后的震撼感言。 “疯子!他们全都是疯子么?”这是被阮家老三撞了之后的震撼感慨。 几十声巨响之后,有部分倭奴船只当场倾覆、漏水、沉没。还有相当部分只是受伤,还达不到沉没条件,但基本都和“肇事者”靠的很近,已经达到接舷战条件。 “接舷!”一艘好似旗舰的倭奴船只上,首领发出了接舷战的怒吼。成百上千名船只严重受损的倭奴朝颜家军舰冲去。若不想被颜家战船击沉喂鱼,夺下颜家的船,是唯一活路。 当一名咬着长刀,沿着颜家军舰船舷跳上甲板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近乎光着身子的水手,而是一个个里穿皮甲、外套藤甲、身着披风、左手执盾、右手持刀,武装到了牙齿的颜家水军。 …… “侯爷!战果统计完了。除七艘小型船只逃回香江岛,其他全部留下。击沉十二艘,俘获大型船只十一艘、中型船只三十二艘,小型船只十四艘。俘虏倭奴——” “斩首!”颜子卿打断沐二郎汇报。具体俘虏人数,颜子卿懒得过问,直接下达了斩首命令,听得旁边的吴加亮心中一突突。 有人传说颜家这位侯爷嗜杀,吴加亮经过详细了解,分析后觉得:那全是胡说!这哪是“嗜杀”?这分明活脱脱一个“杀神”。 杭州东门外的三万首级铸就的京观,自己是没“幸”见到。可事后听说,连李铁牛看完都吐了,吴加亮就知道,这位主绝对没有以前的“王伦哥哥”好伺候。果不其然…… 又是一阵哀嚎,颜家各艘军舰上“噼噼啪啪”下饺子般,丢出无数倭奴身体,就首级留下了。 “加亮,接下来你不用上岸,你就和二郎留在此处!”颜子卿在亲卫们的帮助下,开始穿戴那套通体幽蓝的蓝金铠甲。这套宝甲非常轻便却丝毫不损防护,唯一的坏处就是太绚烂了点。 “侯爷,咱们不是声东击西么?”看颜子卿动作,吴加亮迷糊了。 说好的声东击西 “在烂泥滩那边假装佯攻,从东面海港登陆”,这是刚才商量好的计策,怎么看颜子卿意思好像要亲自去西面?佯攻,怎么也不该颜子卿亲自出手。 “是声东击西啊!?你的中策。”颜子卿没停下动作,继续穿戴者宝甲。 “可您为何?”吴加亮指指颜子卿,以及那满身亮眼的蓝色。 “你们声东,我们去击西啊,加亮!”颜子卿哈哈大笑,拍拍吴加亮的肩膀,跳上另一艘准备靠岸的小船。 “啊!?——”哪里不对!吴加亮一时傻在船上,等颜子卿乘坐的小船驶出老远才想通透:“侯爷,你还真的去击西呐?可那边全是烂泥滩!——不是,就算去也不是你亲自去啊!” “沐二兄弟,你看这事怎么办!?”吴加亮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沐二郎却习惯成自然。 “跟着颜侯,别问那么多为什么?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消失在远处的运兵船,负责封锁港口的众人重新打起精神,朝倭奴东部海港驶去。海港里还残损着部分倭奴船只,在他们打算溃逃前,必须全部清除掉。 PS:因网站成绩原因,本书无法按原定大纲展开故事。接下来在不影响主剧情和阅读情况下,只能尽可能减少分支、开始填坑。望各位看客理解。 第162章 意志争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么多年以来,香江岛上的倭奴们一直把沿海府县当做免费的粮仓。 没有粮食了,就到村落里抢上一把;岛上抢回的妇女死光了,再换上一批。在王植还没有“一统”东海之前,他们就已经是这一片海域的老大。 他们之所以如此嚣张,是他们觉得这个天下没人能把它们怎样。无所畏惧自然可以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没人可以阻止。 香江岛上倭奴们大多来自倭国的战败大名麾下,一个叫九州的地方。那里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原本就是倭国中的“穷山恶水”,出产的倭奴自然更加穷凶极恶。 漳州府官兵乃至云州五军都督府不是没剿过。前后十几万人,花费好几年时间愣是没能把这群倭奴剿灭,反而愈加助长了其嚣张气焰。 之所以对这个小岛束手无策,还是因为这该死的地形。香江岛早上退潮、下午涨潮,涨潮的时候会淹没原有陆地,使得岛和陆地之间距离达到几十里,且船只无法停靠。 所以,想从西头上岛,只能是白天。而且还有个最致命的问题:时间。每天白天落潮时间只有三个时辰,一到下午潮水又会涨起。也就是说,登岛后若不能在三个时辰内杀光岛上的敌人,就要被杀光。 经过三天的紧张筹备,第四天早上,颜子卿的五千白袍军静静肃立在香江岛西部对面的海滩上。 听闻消息赶来的卢堂和漳州相关府县官员,站在原处的山坡上。卢堂等人再三劝阻,可惜颜子卿没有接受。闻讯赶来的百姓堆集在山坡下面,大致一数竟汇拢了一千多人。 此时,天已大亮,站在大海这边的云州百姓和官员们,甚至能和对面的倭奴隔海相望,部分眼力较好的,甚至能看清倭奴们大致长相。 香江岛的倭奴也大多汇聚到对岸。或三五成群聊天吹牛,或吹着口哨向这边作着挑衅动作,还有的席地而坐、摆出吃食大吃大喝起来。在他们看来,这又是一场闹剧。 颜子卿身穿湛蓝铠甲,左手持盾,右手执刀和普通士兵们一样装束。身后狼嚎手里擎着一杆大旗,那是血红色的“颜”字旗。 “侯爷,您别去了,让我们去吧!?”“是啊,哥哥,交给兄弟们就好!” 这是几日来,苏定远、李铁牛他们说的最多的话。然而也没用,颜子卿真正决定的事,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擂鼓,出征!!!”颜子卿最后整理一次脚上缠着的绷带。 “咚!咚!咚——————” 颜子卿一声号令,无数身穿白袍的将士跟在颜子卿和“颜”字旗身后,目光坚定朝香江岛走去。 五千多米道路,最前面部分是最好走的,因为基本都是沙滩。可刚走出百多米,问题就出现:沙滩渐渐消失,接下来是泥沙混合的道路。 “稻草!”又一声令下,最前面身负稻草的部分兵将,取下身上的稻草,整齐平铺在前方的道路上。在最后面的人群依次朝前传递着稻草、枯树枝、玉米高粱杆,很快,前方就铺就出一条金黄色的道路。 随着道路的铺开,后续人员陆续跟上,不到一盏茶时间,大军就走了接近三成道路。 云州百姓很受鼓舞,站在岸边不停为白袍军大气;香江岛倭奴连连冷笑,因为他们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长跑的人都知道,跑步的时候必须合理分配体力。为什么?因为跑步进行到三分之一以后,才是最考验人的。那时候体力逐渐消耗,能让人维持下去的,除了体力还要意志。 颜子卿的军队也出现了这个问题。正常来说,大汉正规军作战,身上穿戴的装具外带武器盾牌,负重至少三十斤,若是全身铁甲,会有六十斤重。颜家众人身上虽然少有铁甲,但皮甲加藤甲的重量也不轻便。加上数量繁多的武器和盾牌,负重丝毫不亚于正规军。 这个数字对于平道上的人来说倒也能勉强维持,可对于身处淤泥,每一步都要使劲拔出腿的人来说,无比艰难。很快,原本整齐划一的队伍开始变得散乱,很多人东倒西歪、体力不支,只能靠着相互支撑才能勉力前行。 倭奴们站在对面冷笑。刚才还在吃喝的部分人也站了起来,随大流朝这边吹口哨、辱骂、作着下流动作。在他们看来,汉军已经不行了。 可惜他们没有等到他们想看到的撤军。因为一个人,白袍军们即便再艰难也在咬牙坚持;因为一个人,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他们都义无反顾。因为颜子卿走在最前面。 身穿湛蓝铠甲的颜子卿无比醒目。散发着耀眼蓝光的战甲,在任何地方都是目光汇聚的焦点,倭奴们能看到,身后的白袍军战士们也能看到。 狼嚎身穿重甲举着大旗跟在身后。铠甲、战旗,有了这两样东西,就给了白袍军们无限的力量。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心中的信仰始终和他们在一起。 五千白袍军战士,没有一个说话。不管身后百姓们的呐喊雀跃还是惊呼助威,也不管对面倭奴们叫嚣的多么厉害。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严峻而凌冽、冷酷而庄重。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们在一个湛蓝身影的带领下,在一杆血红色大旗的指引下,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向着眼中唯一的小岛举步前行。 此刻支撑将士前行的,再也不是体力,而是敢于战胜一切的意志和与天争命的信念。 至于那些还在跳脚的倭奴们,只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再也不算什么。除了小岛,所有人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大汉的土地。 “整队(倭语),整队!——”当白袍军们走过三分之二距离的时候,倭奴们终于开始惊慌。一股巨大的恐惧开始笼罩这群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倭人。 因为,他们看到了奇迹,看到了一群明明马上就要摔倒人,每一步都无比艰难的军队,正散发着冲天的气势朝自己一步步逼来。他们征服了过膝的泥沼和漫腰的海水,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放箭!放箭(倭语)!”倭奴们拿出库存多年的弓箭,开始弯弓朝白袍军射来。 相距还有五百余米,颜子卿根本没关注凭空出现的密集箭支。按白袍军的防护,五百米外,弓箭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握了握手中盾牌,稳步朝前。 “快,射箭,射最前面那个蓝色铠甲的!(倭语)”倭奴们也不傻,知道走在最前面的颜子卿是队伍的头领,令众人朝蓝色铠甲集火。 距离还有三百米,飞扬的弓箭多少有了一点准头。零散的箭支“噼噼啪啪”钉落在盾牌上,发出一阵阵脆响,狼嚎也取下身后背负的大盾,一首擎旗,一首持盾,紧跟颜子卿身边。 “不要射别人,只射蓝色铠甲那个(倭语)!”当双方距离还有不到两百米的时候,颜子卿停下了脚步。此处脚下的土地已经没有海水,只有不到膝盖的烂泥,是时候整队做最后准备。 漫天飞舞的箭支,雨点般朝颜子卿飞来,大多被盾牌格挡后掉落到泥地里,还有部分透过空隙落到铠甲上。这一次左贤王的铠甲很争气,无一例外把箭支全部挡住,除了有几只卡在缝隙里挂在身上,颜子卿没受到任何伤害。 狼嚎也沾了颜子卿的光,浑身布满弓箭。不过因铠甲厚重,大多伤及皮肉。浑身像刺猬,看着很吓人,实际都是皮外伤。 “首领,我们冲上去和他们拼了吧!?(倭语)”,一名心腹朝倭奴们的首领建议。 白袍军刚刚贴近到两百米距离,队形杂乱无章,毫无阵列可言,这对倭奴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倭奴们一拥而上,接下来的便是混战。 倭奴首领看了看身后密密麻麻的人头,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发虚。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场景,“冲上去”三个字始终没有从他嘴里冒出来。 “列阵,准备迎敌!”对面的蓝色铠甲敢一马当先,可自己不敢。对于已经彻底失去凶性和雄心的倭奴首领来说,“稳妥”才是最重要的。 在倭奴首领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只要把这股汉军打退即可,若是他们要退,绝不追赶。 由此,倭奴们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失去了唯一能击退白袍军的机会,失去了唯一活命的机会。 “终于上去了!”卢堂在山坡上默不作声却热血沸腾。 颜子卿的身先士卒和白袍军的坚忍不拔、勇往直前,深深刺激了这个严谨、内敛的将军。心中所有对颜子卿十九岁封侯的怀疑和轻视都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钦佩和失落。 漳州府大小官员喜不自胜,长了几十年的毒瘤今日终于能拔掉,谁人能不高兴。至于说接下来颜子卿能不能打败倭奴们,已经没人怀疑。 “上去了——”百姓们疯狂庆祝。这条滩涂有多难走,百姓们是知道的。倭奴们都从不走这条路,上下岛全靠东部港湾,香江岛的历史上,从没有大部队能从这条路趟过去。 今天,这个神话终于被人打破,打破的人却也只是一群凡人。 已经有眼珠子乱转的倭奴们在考虑退路。有的人在算计哪里可以躲藏,有的人在思考哪里还有离岛的船只。香江岛那么大,光凭颜家几十艘战船是不可能封锁住的。 这群人也许还真有活下去的希望。但即便他们或者逃出香江岛,他们也彻底失去了一样东西。失去爪子和牙齿的狼,还能称之为狼? 他们逃出去的意义,也只是把白袍军的恐怖散发出去,仅此而已。 待到后续白袍军在两百米外列阵完毕,一面面坚固的盾牌树立起来,一根根锋利的长枪架了起来,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看了过来…… “四象阵,杀!——!” “杀————————!” …… 第163章 是我干的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又是一年中秋节,明月当空把酒时。 今年杭州西湖的中秋节,和往年完全不同。往年的西湖中秋只是杭州人的西湖、杭州人的中秋。今年不一样,变化巨大。 整个云州沿海都在闹倭乱,甚至沿着银江蔓延到内陆。云州一半府县遭灾,一成民众流离失所,无数世家、望族被害。在这种情况下,云州沿海还有心情过中秋的只有杭州,因为杭州是乐土。 杭州是沿海唯一没有倭奴进犯的地方,杭州是云州东部唯一没有灾民的地方。无数扬州、台州、宁波、泉州等地方的大户人家举家迁到杭州,哪怕是住在一栋小宅子里,也比在老家提心吊胆的强。 因而,今年的杭州西湖上,汇聚的不光是杭州本地大户,还有来自于东部、南部和北部三成的大户人家。 大户们的消费水平和普通百姓是天差地远的。最直观的反映,便是西湖上游荡着的几百条花船。 有需要就会有服务。今年不光杭州本地几座花楼,周围几府的花楼老板都在西湖上开设了游船,以供富豪们消费。放眼看去,满湖上下都是五颜六色的彩灯,点燃了整个西湖。 “泉哥,你说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今年,林晓泉吸取去年教训,干脆直接包下了一整条花船。邀请一众杭州的师兄弟们上船宴饮,免得再发生去年那样的龌龊事。 听到王熙河询问,林晓泉摇摇头。颜子卿和武明月打赌的事,如今世人皆知。现在在西湖上游玩的大户们,十有八九都是在等着看热闹。林晓泉也担心起来,看着最中心那出露台,没吭声。 在西湖最中心位置,扎起了一个比去年还大还结实的露台。露台上灯火通明,可惜一个人都没有。不,严格来说有很多人,不过都是首级。 十丈方圆的露台中心,密密麻麻堆满首级,全都是倭人的,臭气熏天。 就像上次杭州城外的京观一样,里面大多是剃着怪异发型的首级,好多是因为石灰的腌制才留到现在,水分已经蒸发,白里透着灰,飘散的味道几百米外都闻得见。 以露台为中心,方圆几百米内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船停在那里。其他花船能躲多远躲多远,却又不愿跑的太远,反复纠结在离开和靠近的矛盾两边。 小船上只有一名白衣女子,身穿男装,静坐案前独自饮酒。船舱里有两名女婢不时端出一盘刚炒好的小菜,一口菜,一口酒,形孤影只。毫无疑问,她正是打赌者之一的武家明月。 “那台子上到底有多少倭奴首级?”有人小声询问同伴,生怕被几百米外的武明月听见。 “鬼才知道,怕不低于一万!”回答之人透过朦胧的黑影,望一眼远处的三角堆,赶紧收回视线,因为怕看清楚,看清楚三角堆上的东西,肯定会吐出来。 “那疯女人怎么就吃的下、喝得下?”几百米外都能享受到那种特殊的尸臭,更别说坐在旁边的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回答的人端起酒杯正要饮下去,忽然闻到一股刺鼻味道,顿时酒意全消,朝船家吼去:“再划远一点!” 要说整个湖上对武明月怨念最深重的人,还得数拜月楼、飘香楼的一众麽麽。因为武明月霸占的露台,是她们搭建起来的。 去年中秋,虽有倭奴打搅,但赚取的效益和名声让几家花楼都乐的合不拢嘴。今年本想以颜、武两家“斗气”为噱头,再狠狠赚上一笔。 谁知武明月那疯女人,上来二话不说便在露台上堆上一滩首级……如今,花船的票已经全部卖了出去,客人们却只能在几百米外眼巴巴观望。几位麽麽怎能不气? 不过也仅限于生气,至于“恨”什么的是不敢的。 “颜侯什么时候才能出现,赶紧收了这个‘妖精’!”——这是所有麽麽们的想法。 眼看月上中天,就快散场,很多花船已经准备打烊,花船伙计们开始解缆、拿出了船桨。 就在众人都以为今晚的好戏怕是看不成、颜家放鸽子的时候,远处西湖连接钱塘江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喊:“世妹,路遇台风,船队受阻,请原谅!” 众人放眼看去。黑暗中,当先一只大船出现在西湖的亮光里,船头隐约一个人影,不是颜子卿是谁。 再往后看,大船后面还连续跟着十几艘船只,吃水很深,上面堆着一片黑压压东西,高的和小山一样。船队是经钱塘江水闸进来的,普通船只平日里不许进出,颜家的船队自然不在此列。 “世妹,等候多时,赎罪赎罪!”大船靠近,颜子卿一个纵身跳到露台边的武家船上。小船晃悠一下,再次恢复平衡。 “你能不能别叫‘世妹’,我听了犯恶心!”武明月终于忍不住了。每次听到这两个字,武明月都想把手里的扇刀丢出去。 “那好,叫明月如何?”颜子卿走到武明月对面,茶几上已经摆满菜肴。武明月面前那盘已经吃的七零八落,其他的菜却没有动过,武明月一直在等自己。 “不好,叫我‘青璃’吧!”“好吧!”没问为什么,颜子卿径直坐下。坐下以后就拿起桌上碗筷大吃大喝起来。 桌上全是家常菜,不过不是杭州,而是梦州的。猪血丸子、剁椒鱼头、酱板鸭、麻辣凤爪、小炒腊肉、青椒鳝鱼、酸辣藕片、干锅四季豆……全都爆辣。 看颜子卿举着筷子大快朵颐,武明月好奇:“不是听说你不用别人碗筷么?怎么用上我的了?” 一口咽下块板鸭腿,颜子卿才有空回答:“那是平日里闲得发慌,饿到极点用手抓饭我吃过,生猪肉我吃过,蚯蚓蚂蟥我吃过,就连死尸上的蛆虫也吃过!”边说边用筷子指了指旁边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首级,“你这才哪跟哪!?” “哈哈哈哈哈!”武明月笑得很开心:“你不是杭州人,这么辣的菜你都吃的进去!”武明月也夹了一块辣鸭脖,伸出左手夹着两边,啃了起来。 “所以说,你们梦州人做菜真的很没水平。你们梦州菜除了辣,还是辣,整个菜除了‘干辣’二字再也没其他味道,比起蜀州菜来差远了。” 颜子卿手上的酱板鸭,看起来和普通干鸭子没任何区别,上面没有任何辣椒处理过的痕迹,颜色红中带黑。可舌头一舔才知道那种酸爽——辣的无以复加。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吃一口进去,从口腔到喉咙一直到胃,全都火辣辣的疼,喝水都止不住那股痛。幸亏颜子卿的嘴五毒俱全,以毒攻毒之下,也就是多喝两口酒而已。 “人家蜀州人的辣,是香辣。辣中带有麻辣、糊辣、鱼香、酸辣、红油、甜辣十几种口味。你们梦州人对辣的用法真的很肤浅!”颜子卿边讽刺还没忘了边吃,叫武明月好一阵气急。 “那你别吃啊——” “好吧,我承认比杭州菜好吃!”……最终,几盘子菜下肚,才有了聊天的时间。 “你刚从香江岛回来?” “额,你知道了?” “卢堂都知道,我能不知道!?” “卢堂被你‘欺负’得挺惨的!其他几名中郎将都官复原职,只有他还在戴罪立功,你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九月州试,我明日就返梦州!接下来能不能立功,看他自己。” “哦,有把握么?”“跟你一样!” 颜子卿端起一杯酒,看都没看一饮而尽。 武明月把着酒壶,沉默不语。最后在颜子卿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把壶是什么壶?它叫‘八方壶’,里面有八个格子,可以放八种毒药。只要我一扭动底座,就能倒出剧毒酒水,你喝完就——” “干嘛放八种,一种毒药就能要人命的?”颜子卿很奇怪。 “额——打个比方而已,就是能放八种东西,说明它功能强大!”武明月被颜子卿个带偏,一时没跳转过来。 “那需要很好的记性才能用,稍不注意就会玩死自己!” “嗯,是的!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毒药!”武明月感觉二者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颜子卿端起酒壶:“你这壶不便宜吧!什么人做的?手真巧!”说完给武明月斟满,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你这酒窖藏好多年,可杂质还是不少?下次记得蒸馏之后再窖藏!”颜子卿对武家的酒水不满意,颜家的地下酒库里如今窖藏了一批好酒,再有几年就能拿出来待客。 “啊!——又扯到酒上了。”武明月发现话题又被带偏,懒得再气恼。 突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趣的问道:“对了,蒸馏酒的技术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如今全云州乃至天下都得到蒸馏酒技术,但没有一家认为是颜家散播出去的。有人认为是倭奴、有人觉得是干掉韩家的“凶手”,还有人认为是逃走的韩家余孽,更有甚者认为是颜家内部叛徒。 可就是没人有觉得是颜家干的。因为技术的泄露,损失最大的不是别人,是颜家。 “是我!”颜子卿平淡无奇揭开这个惊天秘闻。每年上千万两银子的出入,就这样被颜子卿两个字揭过。 “为什么!?”看到颜子卿竟然真的承认,武明月顿时引出兴趣。武家也多番思量,考虑谁也没考虑到颜家自己头上。 武明月这所以那样问,纯属一种直觉,如今直觉应验,反倒感觉不真实。 “你猜——” 第164章 两个故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武明月最终还是没猜出来。 “你这么干有什么好处?如今你家是云州最大地主,每年损失千万两不说,我武家也连带损失百万以上,到底为啥?” 颜子卿根本没理她。刚才一顿狼吞虎咽,现在终于有心思品尝起菜肴味道来,挨个尝一遍:很不错! “哎!你这莲藕好吃,哪来的,杭州现在可不是吃莲藕的时节!?”杭州天气,八月份莲藕还没上市,这份菜明显不合时令。 “交州那边弄来的!”看颜子卿没有回答意思,武明月也就懒得再猜。 “那你建立的酒业商会岂不是名存实亡?”去年中秋建立的联盟,武家和颜家都占有两成股,如今技术外泄,联盟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两成股而已!咱们两家又不是损失不起!”颜子卿笑笑。说损失,其实过了。这个联盟的建立和散发的股份根本没让众人投入一分银子,真正损失的只有白家和韩家,因为他们曾用债务抵了一成干股。 联盟一散伙,也就回到以前各自为政的时候。武家依旧在梦州,颜家依旧在云州经营着各自生意,井水不犯河水,说不上损失什么。 “可白家真的损失不起了!”武明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听说白家老爷子都被你气瘫了,整天躺在床上。白家三千多家兵被倭奴一扫而尽,家属抚恤、新兵招募,如今白家只能靠卖房卖地来维持!” “酒水一项白家被废了大半,如今扬州城府被灾民围困,白家作为皇亲国戚,打肿脸充胖子,还得帮助赈灾。能不能翻身,就看今年十月秋粮能不能卖出好价钱。” 武明月仿佛有恶趣,喜欢看别人倒霉,乐不可支的开始嘲讽白家:“啧啧!看看,一个近似千年世家的顶级家族,短短两年被你逼成什么模样!” 这个锅,颜子卿不接:“与我无关,人在做天在看,这次老天长了眼!” 两人坐在露台边上大吃大喝,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这可等急了四周游船上的“吃瓜群众”。众人候了大半夜,就等着看游泳。可这跳水的人没看到在哪,怎么还吃上了呢? 不光吃上,好像还很谈得来!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武明月有点好奇颜子卿下一步打算。颜子卿的很多做法和想法,武明月怎么也弄不明白。不光是蒸馏酒技术的事,包括粮食、赈灾、商业合作……等等 “和你一样科举啊,你刚不也说了么!”科举当然是迫在眉睫的事,但这明显不是武明月要的答案。 “我是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也许觉得问得太笼统,武明月换了个问法:“志向!?是什么。” “志向?讨好几个妻妾,混吃等死算不算!?”颜子卿看着武明月,看她表情。原以为武家女会以为自己在糊弄她,会发起火来,谁知武明月的反应大相径庭。 “混吃等死?我也是——哈哈哈哈哈!不过我前面和你不一样,我是想找个能降得住我的男人,再混吃等死!”说完,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二人笑了一会,武明月把脸一板:“你为什么非要生出讨好几个妻妾的打算?一个难道不满足么?” “一个当然也可以。只不过,男人么,不管多老实、纯情的,都有一颗闷骚的心。条件允许,多讨几个,人之常情的!” “那你的心——” “我不是闷骚,因为我敢大声的说出来!对了,听说你们武家的女人也‘三妻四妾’,这样的话,世俗压力有点大吧?” 武明月摇摇头:“不是有点,是无与伦比的大!不过我们不在乎,看得上眼的男人就娶回家!” “那我算‘看得上眼’的么?”颜子卿试探的问道。 武明月斩钉截铁:“你不行的!” 颜子卿大惊,难道自己连武家最低择偶标准都不满足:“为什么?” “你很难坚持‘三从四德’!”…… 时间流失,西湖上的花船有三分之一开始靠岸。 不管怎么说,颜家和武家的“打赌”只是两家的义气相争,和旁人无干,谁输谁赢看个乐子可以,非要执着的窥个究竟,那就没有意义。 “对了,上次云州缺粮,苏知府派人到你梦州去买,你们为什么不卖?”这个问题,颜子卿已经别在心里好久,今日碰到武明月,终于问了出来。 “你猜……”武明月一句话差点呛死颜子卿。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先前用这个答案送给武明月,转眼就被送回自己面前。 “调皮!青璃妹子——” “停!子卿兄弟!”武明月制止颜子卿:“叫我的时候,后面别加妹子!” “……好吧,青璃!黑渊军战力不错,你战果很丰厚”颜子卿循着气味,朝旁边撇撇嘴。 “家族从小培养,武家也就剩这点家底了!”很明显。关于黑渊军话题,武明月不想多说,“没想你这么能打,香江岛那边,我考虑很久还是没动它,伤亡太大承担不起。对了,这次你损失多少人?” “我说三十多人,你信不信?” “……你信我就信。你是不是有什么练兵秘方?” “秘方当然是有的。我一直教育他们成为一个‘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四有兵卒,你看,他们站得是不是特别直——”颜子卿指了指远处船上的白袍军战士,“以前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你说的我没听懂!”四有什么的,武明月是记住了,每一项也都能理解,可凑到一起,怎么也不知道讲得什么意思! “简单说就是要:人傻、听话、不怕死!” “好吧,当我没问!我打听到的情况,十六岁前你就是个书呆子,怎么到了凉州以后这么能打?不知道,都以为换了一个人!” 这问题颜子卿该如何回答,只能胡侃“要多做好事,上辈子我经常为国家负伤、流血;这辈子天天做好事,好人会有福报的!”说完,脸上还特别庄重。 一副“你赢了”表情,武明月懒得再继续问下去。 但颜子卿勾起了好奇心:“你们武家女人每代都那么优秀,又是怎么来的?” 问到武家,武明月没像颜子卿那样打马虎眼:“想知道,我跟你讲两个故事吧!” “我有一个表姐姓林。三岁开蒙,六岁熟读三问九经,九岁便能撰写时文,十二岁不到,诗词歌赋兵书战策样样皆能。比起本事,我是远不如她的。”要让武家女承认不如另一个女的,真的不容易。 武家的表姐堂姐和别家刚好相反。姨妈生下的孩子以堂姐妹称呼,都姓武;反而姑姑们生下的孩儿,以表妹相称。 “十六岁年纪,她写的文章被长辈们送去给当朝一名大儒评审。因为没有透露姓名,大儒不知道其女儿身,惊诧道‘这等文章,可轻松入翰林,三甲无疑’,这足见其能。” “可当她恳求家人允其参加科举的时候,却让所有人笑弯了腰,家人们答道‘你不姓武,参加什么科举?’我表姐失望之下,每次见我都泪流满面。十八岁不到,抑郁而终!” “所以,我耶耶时刻告诫我‘我武家女身份,来得何其艰难。是靠明空先祖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是靠一代又一代武家女祖卧薪尝胆中撑起来的。我们谁也不靠,上不靠天,下不靠地,不靠朝廷,不靠愚民,我们只靠自己’。” “第二个故事:我家大院内有一颗几百年的李树。每年李子成熟的时候,耶耶都会召集我们全体武家女子,每人面前放一枚又大又甜的红李子,和一枚又苦又涩的青李子。” “耶耶会让我们尝一口红李子然后丢弃掉,再让我们把整个苦涩的青李吃掉,然后告诫我们‘想吃红的吗,把天下男人压下去就可随意吃,否则就只有吃青李的命!’” 武明月嘴里的“耶耶”明显不是父亲,而是上一代武家女。 “听完这两个故事,你明白了?” 颜子卿听完叹息一声。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典型的狼性教育,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某方面也许非常突出,但肯定有性格缺陷。当然,现在不是讨论子女教育问题时机。 湖中花船越来越少,又有三分之一消失在西湖上。剩下船只不到三分之一,不过没再减少,因为留下的基本都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要看看今晚到底是谁游回去的。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子时,露台上依旧吃喝得不亦乐乎,很多人坐不住了。但坐不住也没办法,真要让他跑上去问问,谁也没这胆量。 于是乎,只能叫船上的小娘们接着唱小曲。《春江花月夜》、《水调歌头》、《雁丘词》、《青玉案》但凡和颜子卿沾边的诗词不要命的唱,目的只有一个:提示还在畅谈的二人,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165章 颜侯跳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你的诗词很火!”武明月听到远处传来的小曲,轻笑一声。 “全都是抄的,做不得数!”颜子卿闷口酒,夏天喝酒有个好处,喝多少都随汗水排了,不用去倒水。否则在这露台上,当着武明月的面,还有点尴尬。 “那上次我输的有点冤枉!”武明月不以为意,远没有当日气急败坏的模样。 颜子卿笑着说:“好的诗词就那几首,我用的差不多了,下次元宵节你再来,估计就不会输!” “那好,下次我试试。对了,九娘就在船上。九娘,九娘——”随着武明月的叫喊,一名俊俏女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明目善睐、英姿飒爽,唯一不和谐的腰上系了一张围裙。 正是当日差点夺下云州花魁的风九娘。 “侯爷、公子!”风九娘摘下围裙,一个蹲福,坐到武明月身侧。 “九娘,给我们舞上一曲?”武明月再一拍巴掌,舱中另一名姑娘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琵琶。 “既然满湖都在唱你的《水调歌头》,那就唱你的‘颜词’吧?”武明月说这话不是在征询而是命令。话音刚落,风九娘脚尖轻点,已经飘落到露台上,随着琵琶声音响起,独自舞动起来。 风九娘身材纤细,动作轻盈,飞舞在露台上就似一只蝴蝶。如果说上次颜子卿是因为萧如秀的原因没能好好欣赏,那这次是真的感觉到了舞动之美。 台上之人到底是人还是蝴蝶,是精灵还是云彩,根本分不清。颜子卿没想到一名女子的身体能轻盈到如此地步,能柔软到如此地步。风九娘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花、一株草,随风摇弋、自然和谐。 “告诉你个秘密!她不是九江府人,而是我梦州人!”武明月看着颜子卿:“她姓武,不姓风!” 颜子卿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没从颜子卿脸上看到惊讶表情,武明月多少有点挫败感。继续说道:“世人都以为我武家女和男子无异,却殊不知我武家女人真要做起女人来,比女人还女人!” 这次,颜子卿终于惊讶了。武明月刚才所说,即便整个天下也未曾耳闻。 “可惜,没有哪个男人值得我们这么做!”说完,武明月站起身,跳上露台,朝另一边的黑暗处走去。此时,风九娘刚好跳完舞,朝颜子卿盈盈一拜,随后和抱着琵琶姑娘一起跟上。 眼看武明月跳上一艘黑暗中的船,打算离去,颜子卿也站了起来:“青璃,咱们的赌注怎么算呐!?” 武明月已经跃上大船,转过身来对颜子卿一笑:“子卿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和女人打赌,一开始你就输了;和武家女人打赌,还没开始你已经输了!’咯咯咯咯咯——” 大船**缆绳,徐徐朝远方开去。 颜子卿一阵好笑,站在船头,突然想起件事:“对了,十月我妹子出嫁,**去你们梦州,到时候别忘当好地主啊!” “没问题。**不在你报我名号,梦州随便哪家店,从卖豆腐脑到卖人口的,没人敢收你钱!”渐行渐远…… “侯爷,咱们带回两万多颗首级,这到底算输算赢啊?”苏定远一脸不解站立船头,武家的已经跑了,只留下颜子卿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露台上。 满湖的花船都看着这边,无数人眼巴巴在观望。 “把露台收拾干净吧!这场她赢了!”颜子卿边说便把身上的配件摘下来,递到苏定远手中。苏定远一脸懵逼的接下来,不知颜子卿什么意思。 “泉哥,泉哥,武家女人好像开船走了!”一名同科师弟从窗户外面掉头进来,把看到的第一时间向众人汇报。 “啊!那师兄他——”话音刚落,只听窗外无数人惊呼。“快看,颜侯跳水了!!!” 听到其他船的看客们大呼小叫。林晓泉、王熙河等人赶紧起身跑到窗前,朝下一望,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大师兄。 颜子卿正探出一个头偏向这边:“哎——师弟们,这么巧?”一边游,还有余力和众人打招呼:“水里很凉快,要不要一起?” 林晓泉等人当然不可能大半夜陪颜子卿畅游西湖,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颜子卿越游越远,直到变成个小黑点。原本在心目中已经成神的师兄,也被武家女“干掉”,让众人惆怅若失…… 这件事第二天就传遍杭州。亲眼见到的不用说,一天能向别人重复几十遍。就算不是亲眼看到的,也像目睹一样,说的有声有色。只有那群提前告退的人很后悔。 众人说起的时候,大多不是嘲笑的口吻。反而是那种“啊,原来他也不是神”、“他也会输”、“武家女真厉害”这样的感叹为多。 只有知道内情的颜家众将心中不爽,却无处发泄。当然,他们很快就有了发泄地方。 随着倭奴肆虐,除杭州外大半个云州都陷入战火。应苏和仲请求,颜家船队开始在宁波等东南五府巡视,杭州以北,由刘挺的水军负责。 倭乱全面爆发,苏和仲夜不能寐。若不是颜子卿两次征战和打赌结果,恐怕神京的圣旨已经来了。就算这样,他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倭奴们出现在云中城城下。 最近几月,云州战事大多胜多败少,短时间内没有关系,但长此以往也是不行的。当今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主,绝不可能允许倭乱一直祸害下去。 如今将给了,兵也给了。凭苏和仲对当今的了解,自己最多还有半年时间,若到时候没有关键性转折,神京就得再派人来。 可关键性转折,又在哪里? 一转过八月十五,按颜家往日规律来说,颜子卿该**“禁闭”状态,因为九月就是州试。 州试又被称作乡试、解试。其实,从乡试开始,才算是真正的科举。为何?因为在乡试之前,县试、府试、院试都被统称为童子试。“童子”,也就是尚未**的叫法,由此可见乡试地位。 只有通过乡试之后,成为举人,才能获得选官资格,才能完成由“相公”到“老爷”的蜕变。所以乡试和会试是历来竞争最激烈、淘汰最残酷的两级考试。 绍兴才子徐文青,二十岁考中秀才,文名震动全州,绝不在颜子卿之下,却连续五科、十五年都未能考中举人,由此可见其难度高到何种地步。 乡试由天子钦命主考官主持。凡属本省生员、贡生、监生,经科试合格,均准应试。原则上包括州府县学中经过科考名列第一、二等级的生员以及三等的前三名,但实际上凡经过科考,录科、录遗合格的考生均可以应试。 但有过失而罢黜的官吏、街头艺人、妓院之人、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的,均不准应试, 原本颜子卿已经做好“被幽禁”准备,可这次颜母却没有动静。原因让颜子卿很无语:这次云州乡试,元祐陛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指定的钦命主考人竟是苏和仲。 也许是觉得云州已经太乱,不想再添麻烦;也许是觉得苏和仲文名很盛,可以担此重任;也许修仙修到关键时刻,懒得再费劲思量;也许……颜母是彻底安心了。 和前面**考试不同,乡试,颜沈氏是非常揪心的。因为不管你多有本事,在乡试的时候被刷下来,都不会有人感到惊奇。君不见徐文青……扬州四大才子也是考了几次才过的。 这下终于安心了。于是,颜母大度的给颜子卿“放了假”,没再“禁锢”在府中。因为在颜母心中,苏和仲担任主考,对颜子卿来说,中举已是板上钉钉。 不光是颜家,但凡得到消息的原杭州生员们都竞相庆贺,因为自己的老师有可能还是自己的老师。很拗口,就是这个朴素的意思。 所以这次终于不用再享受老太君那里送来的补药,和母亲一天几次的关心。可当颜子卿提出能否早几日去云中城熟悉地形的时候,遭到了颜母拒绝。 这是颜子卿回家以后,第一次被颜母否定某一件事,而且是斩钉截铁:不行。 原因颜子卿没去问,有的事要想**解决靠的不是一意孤行,而是时间,希望时间能冲淡某些东西。 于是,在家中酷热难当的时候,云中城不能去的情况下,西湖边便成了最好去处。 此时的西湖两岸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富户们订制好的宅院在紧锣密鼓施工着。鉴于当前倭奴肆虐,经济不景气,流离失所百姓不少,所以工匠和苦力还是很好请的。 只要水泥和砖石能跟得上,富户们的宅子一天一个样。在有经验的颜家工匠指导下,近百套宅子几乎同时开工,匠人们穿梭于工地,个别富户们派出家奴侯在一边,监督着工程。 但这并不影响西湖的景观。 也因为天气,杭州的花坊们都搬到了船上,在岸边游人的映衬下,莺莺燕燕、欢声笑语,让西湖显得愈加繁荣、迤逦。 对花船小娘们来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只能七八人甚至十几人共用一条船,分十几个房间陪客人们逗乐、唱曲。 对名气较大的小娘,一般可以三五人共用一条船,招待的客人也比较高贵、大方,挣得也比较多。 对名气最大的几位当红花魁,自然是一人一条船,要听曲就要包下一条船,价格不菲。就算这样,想听花魁们唱曲,还得提前一周预定。 就像现在,属于移香阁、拜月楼等几座大花坊的当红小娘,人手一条船,陪着约好的客人谈诗论赋、颂词唱曲,好不**。 不过今日有点反常。林小夏、陈圆圆、黄莺儿这几名今年刚红起来的,甚至柳霜霜、薛涛涛几名早就红透的姑娘全都不在状态,因为她们的眼睛都盯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在西湖边一颗茂盛垂柳下方,那条船,是属于苏小小的。船上有一个人,颜子卿。 不用说,她们在羡慕嫉妒苏小小。恨到是谈不上,毕竟每个人的命不一样。可颜子卿除了偶尔请苏小小弹上几曲,从不招别的姑娘作陪,这就让人很窝火。 看看今年飞来横福的陈圆圆就知道。刚出道没几天,就和柳霜霜这样唱了快**的花魁一个身价,起因只是唱了一首“颜词”。占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好好利用,叫其他姑娘们如何不羡慕、嫉妒? 第166章 往日故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小小,你这首《黄金缕》着实怪异,词中之人到底是人是鬼?”颜子卿坐在案几边上,案上一大盆刚从西湖上摘下来的莲蓬。 莲蓬是沿湖百姓驾驶小船采摘,弥补家用的。颜子卿买了一大盆,丢给卖蓬小姑娘一两银子还吓得小姑娘直叫“找不开”。 每个莲蓬里多则十几个,少则五六个莲子。剥开表皮后,莲子直接就丢进嘴里,咬起来香甜爽口、嘎嘣脆。颜子卿要的是莲心,几十个莲子终于攒够了够泡一杯茶的莲心,颜子卿冲上水,向苏小小递了过去。 “喝吧,这东西去火。你这一天天的从早唱到晚,打算挣多少钱才完?”按苏小小身价,早就不用为了钱财忙碌搏命,颜子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拼。 苏小小接过茶杯,放到一边等凉了再喝。和颜子卿接触久了,就成了朋友,相互熟悉秉性,也就随意很多。 “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习惯!”十几年下来每天都做同一件事,要是哪天不做了,反倒不习惯。 颜子卿想想,就和自己每天锻炼身体、看书一样:“也是!要不真没什么好做的!”桌子另一边是一摞时文、经卷,对于过目不忘的人来说,这些东西真没什么好看。 “可惜科举在即,十月还要送小妹赴梦州,否则就去找倭奴们散散心!”颜子卿不经意的哀叹,顿时逗乐了苏小小。他人说到倭奴都是“谈倭色变”,面前这位却想去找倭人“散心”。 当然,面前人的确有找倭奴麻烦的本事和底气。 “听说中秋那天晚上,倭奴的首级铺天盖地,把西湖湖面都摆满了,听起来好吓人!”以讹传讹的话,传的匪夷所思却还有人信,至少苏小小就信了。 “假的吧,哪有那么夸张,那天晚上——”“小小——小小——” 两人侧脸一看,一名身穿灰袍的年轻人被狼嚎拦在岸边,冲着花船大喊。“你凭什么不让我进——”狼嚎也看向这边,颜子卿示意后,把人放了进来。 “小小,你还好吗!?”来人冲进来后,一脸惊喜。来者年近三十,面色沉稳,衣服浆洗的发白,身后还有一块补丁,明显不是大富大贵之人。 苏小小明显没了印象,打听起来人身份:“这位公子,您是?——” “额——苏姑娘,我是鲍仁啊,你不记得了!?三年前多亏你慷慨解囊,我才能赴京赶考,你不记得了?”来者这么一说,苏小小顿时想了起来。 确有此事。三年前苏小小一个偶然机会遇到晕倒在路边的鲍仁,此人衣着俭朴、面有菜色,明显是饿晕的。被苏小小救醒后鲍仁神情沮丧,闻讯后才知此人因盘缠不够而无法赶考。苏小小觉得此人气宇不凡,又同情鲍仁贫困遭遇,于是拿出纹银百两,资助他上京赴试。 不想今日能再次遇到故人,苏小小也惊喜不已,赶紧请鲍仁座下。 鲍仁却没有立刻就坐:“苏姑娘,请受我鲍仁一拜!”还没等苏小小反应过来,就一个大礼拜了下去,顿时搞的苏小小手忙脚乱,不知为何是好。 起身之后,鲍仁还没座下,只是一直盯着苏小小:“苏姑娘!本该早日前来感谢,只因科举之后朝廷将我委任滇州,山高路远、时间紧迫,一直无法前来相谢,你切莫怪罪!” 昔日只是处于好心,不料今日还能换来感恩,苏小小也很欣慰,“不怪不怪!小事而已,你无需放在心上。”当着颜子卿笑咪咪的脸,苏小小有点放不开,动作愈加拘谨。 “对姑娘来说是小事,对鲍某来说惠及一生,鲍某——”说到这里,鲍仁竟有点哽咽。刚回到杭州就四处寻找苏小小,好不容易打听到下落,丢了行礼就赶过来。 如今终于见到朝思暮想多年的恩人、佳人,鲍仁又怎不激动。 “对了,这,这是鲍某偿还给您的银子!”说完,鲍仁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袋子已经褪色,里装了两个五十两的大元宝,贴身收藏,明显放了很久,也存了很久。 “啊——那不用了!”苏小小做这件好事可从没想过回报甚至还钱。鲍仁此举,苏小小推也不是、收也不是,两人僵持在当地。 “噗嗤!——”旁边传来一个不和谐的笑声,替二人解了围。“我说,你还一百两不合适吧?一百两,就算不是‘子钱’,按谢公青苗法借贷,三年该还多少?小小,我帮你算算!” 说完,颜子卿真的掏出纸笔,摆在书桌上一板一眼算起来,只留下两个尴尬男女矗在当场。这次是鲍仁,给也不是、收也不是。 苏小小没好气,颜子卿此举明显就是玩笑居多。无论是苏小小还是颜子卿二人,都不会把区区百两放在眼中。 “一百七十二两,还有八钱就抹了,承惠!” 青苗法是两成利,这个数字很“良心”。 鲍仁看到旁边坐着的、眉清目秀的书生,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威胁”。 瞬间,尴尬、激动、不知所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散发出一股成熟气息。这种气息,是经历过很多历练才会有的。 “鲍某孟浪了!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鲍仁并没有对颜子卿的刻意挑衅露出敌意,或是愤怒表情。朝颜子卿微微拱手之后,开口解释:“鲍某之所以只清还苏小姑娘纹银百两,并不是赖账。” “鲍某知道,苏姑娘资助我银两不是为了钱财,也没打算让鲍某还债;鲍某还钱,还的也只是本金,不是利息。利息兄台算错了,不是区区七十二两,是无穷无尽,鲍某此生都还不清!” 说完,又朝苏小小一礼。 “你呀,就爱开这种玩笑!”苏小小走到二人身边,对颜子卿温言软语听到鲍仁耳朵里,让鲍仁心中一疼。 “鲍公子,银子我收下,请坐!”苏小小见鲍仁如此认真后,也不敢马虎行事。 待鲍仁座下,帮他端了杯茶。谁知道又是同一个声音:“我的茶杯,我不给别人喝得!” 这句话,差点让苏小小和鲍仁两人都下不来台。 苏小小知道颜子卿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颜子卿使用的吃喝用具全是自带,用前还必须开水浸泡才能使用。两年多了,包括自己,也享受不到使用颜子卿茶杯的待遇。 当苏小小的手僵在半空中的时候,颜子卿又来了一句:“不过这次破例,鲍兄,随意!”气的苏小小差点把杯子丢出去。最后,还是放到了鲍仁面前。 鲍仁也看清楚了,面前这位搞不好就是自己“情敌”。没有接茶杯,任它放在桌上,目光炙炙的盯着颜子卿。 “兄台贵姓?”鲍仁第二次询问起颜子卿姓名,这次明显很认真。 “云州颜子卿,听说过没!”今天颜子卿说话有点冲,苏小小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自己?苏小小有点惊奇。从颜子卿往日表现来看,明显只是把自己当朋友,没有男女之情。 苏小小一时弄不明白,于是默不作声,看两位男人唱戏。 “哦——本官知道了!”当听到“颜子卿”三个字后,鲍仁眼中透出精芒。心中谜团迎刃而解,表现在鲍仁脸上,散发出的不是退缩,而是迎难而上。 “本官新任余杭知县,鲍仁!颜侯爷,重新认识一下!”鲍仁站起身,朝颜子卿微微行个礼。这个礼节并不隆重,只是对朝廷侯爵的尊重,行完不管颜子卿反应,转而座下。 颜子卿没起身,大大咧咧、嚣张至极的坐到对面,对礼节坦然受之,明显很不尊重对方。 “来杭州上任,我家你去过了?”这样的语气,苏小小认识两年了都没听过。换别的女人也许惊慌失措,但兰心蕙质的苏小小没有,只是静坐观望。 鲍仁明显对颜子卿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反感至极,神色轻蔑:“没去过,本官凭什么去!”显然,是被颜子卿气着了。 “谁不知道,云州总督是我老师,杭州知府是我哥们,余杭大小官吏都是我颜家亲戚!你敢瞧不起我家,你信不信我叫你这知县做不过三天?”颜子卿表情很到位,比某位叫嚣“我爸是李刚”的男猪脚还纨绔几分。 “笑话,难道这云州官府是你家开的?我作陛下的官——”说到这,还抬手抱拳朝北面敬了敬,接着说道:“拿朝廷的俸禄,吃百姓的米,你颜家算老几?” 说完,对颜子卿怒目而视。 “你,你,你——这么吊,怎么升到余杭县来的?”颜子卿很“惶恐”,这样的官,还能混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本官在滇州担任县令三年,善待百姓、南拒蛮人,守一方水土兢兢业业,考评优秀才调任余杭,没走过任何人关系!”话语间,满满的自豪:“本官是平调,甘愿来此。” 正常来说,滇州那混乱无比的地方,干满三年且考评优秀能直接调上两级,担任六品官职。可眼下这位仁兄,在谁都不去的苦乱之地干了三年不说,还一脚踩进谁都不愿来、倭乱四起的云州沿海县城。 还是他么平调——难怪如此,这是把人得罪惨了的节奏! 听到他是主动到此,颜子卿也勾起好奇心:“平调?主动来此?为什么——”显然,这个问题,颜子卿不是第一个问的。 鲍仁好像难以启齿,偷偷看了坐在旁边的苏小小一眼,没有接腔,但颜子卿和苏小小都明白了。苏小小羞红脸,不敢抬头。 颜子卿听完嘴都合不拢:为了红颜,连官都不在乎,这样奇葩…… “你真行!”颜子卿翘起一个大拇指,站起来。鲍仁和苏小小以为颜子卿有什么动作,也跟着起身。 正当鲍仁打算大声训斥,和颜子卿“一对一放马”的时候,颜子卿却擦肩而过,朝甲板走去。 “小小!这货当了三年知县还穿成这样,也算是个清官;能朝你鞠躬行礼,说明他不忘本,懂得感恩;以县令身份没第一时间训斥我,至少不欺压良善;知道我身份还这么牛,勉强不畏强权!” “这货明显对你很有意思,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重点考虑的!”说话间已经跳上岸,朝远处马车走去:“对了,就是穷了点!” 走了十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对了,还有。以这货的脾气,当官注定很坎坷!你想好了再嫁!”说完,还念起了几句诗词。 苏小小二人细细听去: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西湖之上,空留两名男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尴尬! 第167章 执子之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鲍仁鲍大人没多久就去了颜府。 当天,经苏小小解释和回家后打听,知道是被颜子卿耍了。不过鲍仁也很硬气,愣是没有去颜府“消除误会”的打算。反而变本加厉,开始查起了和颜家有关的账册。 无论如何,就算颜子卿治家再严,颜沈氏再不在乎小钱,管事中总会有几个不争气的东西,同族里多少有些害群之马。 当鲍仁打算派人拿着颜家应该补交的一千多两税银、颜氏族人侵占几百亩私田的证据去颜府“催债”时,全县衙中的官吏们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且没有一个愿意去。 鲍仁二话不说亲自出马,徒步走过去。当鲍仁把千两税银和占田的颜氏族人带回县衙的时候,全县沸腾。官吏都在等颜家接下来的动作,可惜什么都没等到。 十天过后,林家、李家、陈家……十几个家族主动来县衙,有的交银子、有的交粮食,还有的主动清退侵占田地,叫全县官吏们又开了一次眼界。 当然,这些都是小插曲,无伤大雅。但在很短的时间内,鲍知县的名声却传了出去。至少在云州这块地面,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全杭州大户都对他“崇敬”不已。 其实鲍仁内心也很震惊:颜家数不尽的田地、矿山,漏掉的税银竟然只有那区区千两;那么大势力,侵占的土地竟只有几百亩,怎么可能?然而那是事实。 特别是鲍仁翻开余杭县张袁野曾私下里记录的,颜家支援云州各处的粮食、物资、银两册子时,鲍仁真的惊讶得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了名震天下的“血衣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子卿是个什么样的人?连他自己都不不知道。 九月初六,站在正中悬挂“贡院”二字的大匾前面,颜子卿终于吐出口气。 乡试日益临近,最紧张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哪怕知道苏和仲主考,肯定会“放水”,颜母在最后几天还是没忍得住。大碗小碗的补药,流水般送过来,颜子卿经常不由自主流鼻血便是证明。 考前一周,表弟沈丛文又跑到颜家来。仗着颜母的宠溺,豆豆像跟屁虫一样贴着颜子卿身后,片刻不离,还一个劲埋怨颜子卿。 埋怨的理由很简单:上次他提前三天来找表哥,谁知道颜子卿已经跑去了云中城。到了抱月楼再一打听,还是没找到颜子卿。院试三天太乱太忙,所以沈丛文自始至终就没捞着见颜子卿一面。 原以为这胖子上一试就完蛋大吉,没想到还能挺到乡试,这让颜子卿刮目相看。 “表哥,能不能帮忙跟苏总督打个招呼,拉小弟一把!”小胖子留着哈喇子央求道。 “做梦!” “那表哥,要不你帮我写个一百来首诗词吧?”小胖子终于暴露出了终极目的。找颜子卿帮忙公关的事,小胖子也知道是镜花水月,但被拒绝一次后,再提出要求总是更容易获得满足的。 “为什么?”颜子卿好奇。难道小胖子已经到了发春的年纪,到了需自己拉一把的时候,要是那样,真可以考虑帮忙。 “表哥,你不知道,自从公布这次主考是苏大人之后,诗词的价格高到何种程度!”小胖子抹抹满脑门汗水,南方的秋老虎也不是盖的。 “你想想啊!上次苏大人干过些什么事!”豆豆一提醒,颜子卿想起来了。为了让自己多写两首诗词,苏和仲把最后一科的“制艺”改成了“诗词百首”,差点让无数学子吐血而亡。 这次又是苏和仲担任主考、又有颜子卿参加考试。全云州的秀才们谁都不敢担保苏总督脑子抽一下,上次那种情况再发生一遍,谁受得了。于是洛阳纸贵,原创诗词价格大涨。 想到这,别说豆豆,就连颜子卿都满脑门汗。唐诗宋词再多,也禁不住苏和仲三天两头这样来一下。别的不说,五言绝句用完以后,用七言绝句,光是那字数抄起来就能叫人手抽筋。 “表哥你是不知道!如今诗词涨到了何等地步。狗屁不通的货色都能卖到一两银子一首,稍微能押上韵的就需十两;意境稍微好点的五言诗,这个数!”豆豆比出三根手指,“还不带打折的!” “表哥,以你的名气,随便写个几百首咱哥俩就发了——”“滚!” “表哥你好绝情,表哥,等等我——” 颜家这次依旧“奉师命”对杭州考生们免费接送。 虽然没苏和仲命令,但颜子卿打算至少把这轮做完。上回都接送了,这回不送,明显太招人恨。 考前一天,颜子卿随苏宗蟾、王熙河、林晓泉等人一起赶到云中城,甩掉豆豆,赶紧去见萧如秀,等来的是幽怨的眼神。再三解释,萧如秀眼中的幽怨依旧没减轻多少。 九月的天气,萧如秀并没有身着太多衣物。粉白色长裙及踝,上面点缀着几朵兰花;水绿的淡雅湖绸缎襟,傲人的上身曲线显露无疑;尖翘秀美的鼻子线条简洁,从侧面看起来却又精巧无比,还能感受到其中呼出的丝丝热气。 “这是这次给我准备的箱子?”这样的箱子颜子卿还有一个,是颜母准备的,被放在客栈。 “打开看看!”萧如秀知道颜子卿在盯着自己,用蚊蝇般的声音说到。 颜子卿轻轻打开箱子。与其说是箱子,不如说是橱柜。箱子里面被萧如秀隔成了五层,层次分明。笔、墨、砚台、镇纸、水注,这些容易污染其他物品的放在最下层;各类防虫、防暑、驱蚊、清凉的药品放在第二层;毛巾、纸扇、如厕用纸张第三层;莲心、竹心、枸杞、三七花、金银花、人参片、铁观音、罗汉果、决明子、干蒲公英梗等消暑提气的物品放在第四层;最后是装各类身份证明、试卷用的油纸夹层布袋,系带子的红绳放在最上层。 箱子的外面还有两个附加竹编,是放置茶杯所用;箱子最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皮革,若是站累了,可以当板凳用…… 和母亲给自己准备的近乎不差分毫,有两个人同时关心自己,虽然意义不同,但感觉很温馨。 “如秀!”颜子卿冲动之下,一把抓起萧如秀放在腿间的右手。萧如秀的手很小、很纤细,很顺滑。 两个人的心都在颤抖,萧如秀抖得更厉害,一刹那羞红了脸,却没把手挪开。 这第一层面纱的揭开,明知道是事情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可当发生的时候,依旧让人沉迷、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让人不可自拔。 直到太阳偏西,二人在房中静静呆了快半天时间,颜子卿才在萧如秀打趣的眼神中把手放开。 “太阳快下山了!”“是啊,时间过得好快!” ……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送了我,我还得送你回来,有狼嚎他们在我自己走就好!” “嗯!”看着颜子卿乘船离开莫愁湖的背影,萧如秀久久不愿离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当颜子卿提着萧如秀准备的备考箱站在云中城贡院门口的时候,心里一直生怕颜母突然出现:这就是做贼心虚的感觉? 颜母没出现,出现了几个熟人。徐文青也在绍兴府队伍中,和豆豆站到一起。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白,一个黑;一个面色稚嫩,一个满目沧桑,偏偏俩人站在一起还很和谐。 “徐兄,上次怎么没多待几天?”上次在杭州,徐文青参观完京观、和众人吃过一顿饭后就“尿遁”离开,害得颜子卿好一阵找。 “看了想看的,自然该离开!”徐文青看颜子卿眼神很复杂。短短三个月不到,又从南面传来了香江岛被颜侯“血洗”的消息。 香江岛的情况,徐文青是极其熟悉的。那颗毒瘤的祸害程度,比起王植的倭奴军队丝毫不差到哪里去。十几年来朝廷该想的办法都想过,最终还是眼前这位面白唇红、煞气冲天的“血衣”侯爷解决了问题。 真的是“血衣”。据漳州百姓后来上岛查看传出来的情报:除了被救出的八百多名被掠走百姓,全岛上下连一只活鸡都没有,所有能喘气的全都死了,连倭奴们养的狗都被一刀两断。 两万多具倭奴的身子被堆积在岛中心,又摆成一个超级京观,只有首级不见踪影。百姓们估计,未来十年,绝不可能有倭奴胆敢再上岛去。 一夜之间,整个漳州方向倭奴像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就连泉州、台州等地的倭奴们,上岸频率都减少大半。最近半月,银江以南倭奴侵边事件发生不过五起,这次他们被吓得不轻。 三个月时间,将近六万倭奴被眼前这位一刀斩杀。普通百姓也许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但研究倭奴多年的徐文青再清楚不过:倭奴们,真的伤筋动骨、痛彻心扉了。 “其实你可以留下的!”颜子子卿制止徐文青要回答的话,“没打算收留你,就是把你当朋友!”对徐文青这样的人,颜子卿从没来没想过收服他。 实际上,这些年颜子卿从没想过收服任何人。除了单家兄弟是颜父留给颜子卿最宝贵的“遗产”,其他所有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约而同跟在颜子卿身边。 “嗯!明白!”徐文青自嘲一笑,却没多说。朝颜子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嗯!好好考!上次说你作词太悲观,你不服气!你看,没你想的那么差,不是么?”颜子卿的意思徐文青明白。是的,原以为毛海峰死后云州会彻底溃烂,可事情的发展却很意外。 虽然现在的云州依旧很乱,比去年、前年都乱得多,但徐文青却从这乱中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机。一种自强不息、奋发向上的勃勃生机。 徐文青相信,只有再多点时间,也许一切真的会不一样。 颜子卿拍拍徐文青的肩膀,朝杭州府方向走去。只留下徐文青一个人,呢喃着颜子卿留下的诗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168章 随波逐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元祐三十八年,九月初六。又是三年一度,让无数人喜怒哀乐的日子。 云中城贡院的大小和规模,明显不是前三级科举场地能比拟的。从寅时开始便全城戒严,所有道路设上路障,直到辰时才允许让百姓们通过。在这一刻,天下所有人都要为科举让路,即便是当朝一品、国公王族也绝不敢发出任何不和谐的声响来。 贡院位于云中城东部,取有“日出东方,东方文明”之意。贡院坐北朝南,和至尊之位含义相当。 贡院前侧一个巨大广场,三里方圆。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牌坊,一书“明经取士”,一书“为国求贤”。正前方,一扇大门,上面自然是“云州贡院”四个墨黑大字。 贡院大门两侧,一色鲜红阑珊,此处便是各府学子集结之处。这一次,没有了抽签进门的规矩。根据各府顺序,轮流进场。 卯时刚到,天尚未大亮,只听连续九声锣响,贡院大门缓缓打开。两队身穿大红号服的衙役鱼贯而出,后面是神态严肃的兵丁,身穿皮甲,腰挎长刀。 “师兄,你看老师出来了!”顺着王熙河手指方向,颜子卿隐约看到苏和仲带着两名副考、十余名同考官出现在贡院大门。 因站得太远,听不清前方在说什么。无非也就是些“严禁作弊,违者重处”“粉身碎骨,以报皇恩”之类,最后之间苏和仲一招手,辕门大开,可以进场。 这次杭州运气不错,排名第九,只需等半个时辰便能入内。于是,杭州府众人席地而坐,等着开场入内。这个时候,萧如秀准备的木箱子就体现出优势来。 大多数学子们带的都是竹篮、包裹,极个别带有藤条箱,只有几人带有木箱。除了带木箱的,众人都只能盘腿坐地,看着颜子卿优哉游哉坐在木箱上,众人只觉说话都矮了好几个头。 终于,在众人等得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名身穿红色号服的衙役跑了过来:“杭州府入内”。 颜子卿纵身而起,带头领着杭州学子走进贡院。 进了正门,经过严格搜检,众人终于走进“龙门”。 龙门后面是“飞虹桥”。在云州贡院帘门外,横有一条宽约十余米的清水池,池水将江南贡院拦腰分作两段。池上架有一座石桥,便是“飞虹桥”。 飞虹桥宽6米,长约15米,用巨石筑成。两侧的桥栏护板之上,以高浮雕的手法,铭刻出象征“一路连科”、“青云直上”的吉祥纹饰,其构图之美、刻工之精让人称绝 飞虹桥后便是帘门,帘门前道路两侧悬挂着六面大旗,分别是:青云直上、天开文运、连中三元、指日高升、鹏程万里、状元及第。 帘门往里走,最显眼的建筑便是明远楼。明远楼是科举期间考官和执事官员发号施令、批阅试卷的地方。明远楼取意为“慎终追远,明德而归厚矣”! 明远楼是贡院中心,位于贡院建筑群中轴线,三层木结构建筑,底层四面为墙,各开有圆拱门,四檐柱从底层直通至楼顶,梁柱交织,四面皆窗。 由于其地位与作用的特殊性,使得贡院内的建筑,包括贡院以外五里范围内任何建筑,在高度上均一律不准超过明远楼。所以只要登临四顾,整个江南贡院一目了然。 明远楼不光是科举士子们未来三天需要面对的地方,还是十余名考官生活、居住的地方。从考试前十余天起,众考官便需“与世隔绝”,直到批卷完成。 二十五府有多少学子?一万不到,七八千人是有的。要在短短几天内把九科试卷全部批阅完毕,其难度可想而知。 大汉律对考官批阅试卷的容错率低的令人发指。考官们必须字字句句仔细斟酌,像前三场那样一目十行那样阅卷,是不可能的。 因为乡试通过,就意味着已经正式进入国家官员行列,有资格做官。说是事关黎民生死、国家兴衰,也不为过。所以,乡试试卷在云中城取完之后,还要把试卷送到神京礼部进行复查,这一步名叫“磨勘”。 “磨勘”的仔细程度绝不亚于乡试阅卷。礼部汇同翰林院那帮整天闲的没事找事做的翰林们一起复查,每一份试卷都会被再次仔细审阅。看考官在阅卷过程中有无作弊,看考生在考试过程中有无错字、错句等等。 若是考官的错误一经磨勘查出,就会进行严厉惩处。轻则罚俸,重则降职,严重渎职者还会移交大理寺。这对那些六七品的同考官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以,这场科举考试,不光事关学子,还与考官们的乌纱帽有关。 饶过明远楼,便是号舍。号舍在明远楼东、西两部,那就是一个独自的考试之所。号舍左右两壁砖墙在离地一二尺之间,砌出上、下两道砖托,以便在上面放置上、下层木板。人坐在后侧低矮木板上,便可用前侧上层木板做书案。 这次一改童子试所有人都在挤在一起考试的环境,每人一个独间,显然正规很多。颜子卿走进属于自己的那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三年使用一次的地方,脏乱差是必然,干净才不正常。四角全是蜘蛛网,地面和两块面板上半寸厚的灰,这对有洁癖的人来说……幸亏进来的早,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打扫。 每排号房边站着两名士兵,这次监考的考官不再是文员,而是手持长刀的军汉。 打扫卫生的时候,颜子卿发现不少“前辈”留言: “某年某月某留字于此”、“某某某多少年应试于此”、“某某在此向后辈师弟们问安”……千奇百怪,无所不有。颜子卿想了想,也留了一行: “元祐三十八年秋,杭州颜子卿在此随波逐流!” “咚——咚——咚——”随着三声鼓响,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乡试,正式开始。一名名衙役、军官、小吏捧着封印着试卷的纸袋,穿梭于一个个号舍之间。 诗、词、赋……明经、墨义、诸子技……军策、民策……算学、衍学……。在紧张的气氛中,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每场交卷之后,试卷马上被集中存放。在和明远楼相连的院落中,在负责监察的监临官监督下,所有试卷在此整理、分类、挑选……但凡试卷有破损、印记、污垢全被挑选出来,送到至公堂,审核之后用蓝笔抄录姓名,挂上蓝榜——等同宣判死刑。 合格试卷盖上印记之后,送到左侧弥封所糊名。把考生信息用厚纸糊住之后,揭榜之前,任何人不能私自拆开。 接下来便是史上最大规模的誉录。上百位刀笔吏用朱笔把试卷誉录下来,就算是错别字,也必须原封不动抄下来,并在页码上注明。 誉录完毕,还得把誉录好的试卷和原件一起送到隔壁对读所。由对读所的官吏负责监察朱笔和墨笔内容是否一致,标点是否正确。 接着送进至公堂掌卷所,给朱笔、墨笔编上同样号码。墨笔试卷封存,朱笔分成相应的“捆”,送到对应的同考官处。同考官有几人,便需分为几“捆”。“捆”之下还有“束”,所有试卷“一束束”被送到同考官们面前。 待到分好“捆”之后,监临官带着试卷与监考官们交接。所有程序只能由军士们进行,两边不能说一句话,试卷交接之后,各自离去。 接下来便是阅卷。“诸位,抽签吧!”随着苏和仲一声令下,十余名同考官分别上前,抽到哪一号码便把对应的“捆”带走。不能带回自己房间,只能在统一的阅卷堂批阅。在一众监视官监视下,众同考官阅卷都是战战兢兢,因为这些监视官大多出自当今陛下派出的血衣卫。 同考官批阅完试卷后,若是主观题还需根据标准判定文章优劣,给试卷写评语,陈述批卷理由。 批卷完的试卷会统一送到旁边复审官那里进行复审,复审速度自然比阅卷快速的多,所以需要的人数也就少得多。凡是复审官认为有问题的试卷,会被送到副考和主考官员处,进行最终裁定。 阅卷时间是白天,晚上休息。傍晚时分,所有人退出阅卷室,试卷封存。三把锁、三把钥匙分别由三位主副考官保管,阅卷室由兵丁们彻夜保护,待到第二天天亮,众人再继续批阅。 当某一科试卷全被批阅完成后,会有誉分堂人员前来登记造册。按照编号,把每个人的卷面成绩登录到齐相应的号码栏,算某人某一科成绩。至此,一科的考试才算真正考完。 相对来说,明经、墨义、诸子技、军策、民策、算学、衍学这些考试考试科目都是比较好评分的,因为大多为客观题,答案比较死板。就算是诗词赋,在制定好律诗、绝句、七律、七绝、五律、五绝、词牌的的种类和平仄、押韵标准之后,也是很好判定的。 难就难在时文一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往往会成为同考官和主副考官们争论焦点。 所以,时文一项对考官们来说,是最耗时,最纠结也最慎重的一科。对学子们来说却是最耗精力、最需要思考的一科。 坐在案桌前的徐文青便是如此。 第169章 两条道路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连续五次没能中举,从二十岁时青春年少的徐神童变成了年近四十的老顽童,徐文青心中的愤懑和抑郁是难以言表的。一次又一次的落榜,几乎将他仅存的那点意志也消磨殆尽。 若不是“实现一番理想、造福一方百姓”的信念还在勉力支撑,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面前案几上的时文对徐文青来说并不难写。历经人生磨难且阅尽人间心酸的经历,绝大多数时候都能让徐文青越过现象看本质,所以写出的文章往往入骨三分且尖锐异常。 但这一次他犹豫了,考前颜子卿跟他说的那句话和念的那首诗对他震动很大。一直以来,自己都最以悲观的态度和结果来看待官府、百姓和世间万物,可颜子卿却告诉自己:结果没那么坏! 自己该听谁的?相信颜子卿还是相信一直以来自己的眼睛。正常情况下,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徐文青这次有种预感,自己的眼睛也未必可靠,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东西,未必就是正确的。 自己觉得倭奴们不可战胜,可偏偏他们的首级已经堆了好几个京观,却拿颜子卿没有丝毫办法;觉得云州也许会彻底崩溃,但结果明显没自己想的那么差。 该相信谁? 沉思许久,徐文青终于决定还是跟从自己本心:我就是我,我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提起笔,正要按往日思路答题,眼睛余光却突然瞄到一株从墙缝中艰难长出的小草。 小草——这又让徐文青想起两日前的那首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最后一刻是制艺。这次苏和仲非常“正统”,没出半点“幺蛾子”。 题目:建言御倭之法。(言之有物即可) 这道题出得不但中规中矩,而且非常符合现时情况,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徐子青拿到题目,惊喜交加。全云州,除了颜家那位侯爷,还有哪个考生敢说比自己更熟悉当下情况?几月前杭州那顿饭,一众文武建言献策良多。自己甚至不用思考,只需把众人说的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很不错的文章。 真的这么巧?难道自己真的苦尽甘来,时来运转!? 徐文青想到这笑了:怎么可能! 对于苏总督来说,自己生死、中举与否不值一提,只有另一个人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最后一天考完,豆豆跑出考场去找表哥,直到贡院门口人走光也没等到人。回到客栈,抱月楼掌柜也不知颜侯去向。当然,也许知道也不敢说。 王熙河等人本想邀请豆豆乘坐免费的马车回杭州玩几天,可没有等到颜子卿,再回杭州感觉没多大意思,豆豆赌气之下,直接回了绍兴。 至于颜某人自然早早的出了考场,坐上卫家马车,赶到莫愁湖心的卫家庄子上。 接下来的几天,颜子卿本想带着萧如秀到云中城四周转转,好好享受一下休闲的自然时光,可惜不行:萧如秀小叔,卫家最后一根独苗卫季道病倒了。 卫季道并不住在莫愁湖。因为莫愁湖庄子水汽太重,卫季道一直住在云中城内的卫家府上。因此,萧如秀也不就能再待在莫愁湖的庄子上。 颜子卿去看了卫季道一次。一个面色焦黄、形色枯槁、枯瘦如柴的孩子躺在床上,一张人皮包着骨头,根本看不出个孩子样。别说萧如秀,就是颜子卿看了也心情沉重。 几年来,萧如秀艰难维持着卫家,孤单寂寞的岁月中,一直是这个小男孩在陪伴,与其说是小叔,还不如说是姐弟甚至母子。 给卫季道诊治的大夫换了一茬又一茬。别说云中城,就算是远在神京的有名大夫,卫家也请过。天下有名有姓的神医,除了实在太远不能成行,几乎都请了个遍。 但没办法,卫家四兄弟都是如此。颜子卿了解过,卫家老太爷和太太是表兄妹成亲,这种病很可能是遗传疾病,大夫们也束手无策。 陪着萧如秀整天以泪洗面,三五天之后实在不能陪下去了,因为科举快开榜。开榜,自然是要报喜的,从云中出发的报喜官们,会把喜报挨个送到每户家中,当事人自然是应该在场的。 在萧如秀的再三催促下,颜子卿最终在揭榜当天,九月十五大早从云中出发快马赶往杭州。按照颜子卿预计,报喜人再快,赶到杭州也需两天,只要自己九月十六当天到家便无妨。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乡试中举叫乙榜登科,简称乙科。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凡中式者均可参加次年在神京举行的会试。 放榜后,会由总督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自从考科举,接连几天徐文青都待在自己租住的小院内没有外出。 除了偶尔有几名至交好友过来探望、卫沅青过来送点吃喝,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觉,哪里也没去。不是伤心和失落,而是实在不想动。 躺在床上这几天,徐文青想了很多,想了自己母亲、自己忘妻、自己岳丈、自己知己,但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一株草。 一株草,如此卑微的生命尚且自强不息、乐观向上,自己凭什么自艾自怜,愁苦不已? 要抗击倭奴、回报百姓,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才是……别人能做到,自己凭什么做不到? 想到此间,徐文青再也躺不住,爬起身来。跑到小院的大缸里捧了几捧水浇在脸上算是洗了脸,回到屋里收拾几件换洗衣服用块花布一包,拿出最后几块碎银子抄在怀里,转身朝外走去。 徐文青推开房门,刚要迈步,只听“咚!”一声巨响,瞬间被震在当场。 门前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左右街坊和身穿红衣的报喜人,他们刚才正打算敲锣,却被猛然打开的房门吓到了。 双方都被对方吓到,场面顿时凝固。大家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谁先开口,最终还是一名女子说了话:“徐大哥,您中了!”卫沅青喜极而泣,泪眼朦胧看着徐文青,她是替徐文青高兴。 天还不亮就和丫鬟一起到榜下等待,这次终于没再失望。全云中城,也许最高兴的便是她。 “中了!?”徐文青一时语塞。前面五次,每次考完都望眼欲穿,期待有人能来报喜,一次次失望;这次自己已经彻底放开,离去之时,竟然中了? 徐文青的沉思和意外在众人眼中却是另一幅模样。 卫沅青和街坊、朋友们知道,徐文青这些年过得有多苦。自小便是神通,名声甚至不亚于杭州的那位,传扬得比总督还大。可五次失意,十五年蹉跎,一次次被打落深渊,又是何等绝望?这种能让人变成鬼的落差,徐文青能坚持到现在,何其不易。 今日终于苦尽甘来,所以不管多么失态,众人都能理解。 卫沅青开了口,一众报喜人赶紧朝徐文青跪下:“恭贺徐老爷,捷报绍兴府山阴徐老爷讳文青,高中云州乡试第二百五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本科录取总数就是二百五十一,这是最后一名。徐文青苦笑,若不是最后看一眼的那棵草,若不是写时文的时候压了火气,若不是最后科的制艺……自己这次还得失之交臂。 不过无所谓,最后一名实质和第一名没有区别,只不过名字没那么好听而已。这科考试的接近八千人,三十二人取一,能中举也算很了不起。门前的众人亦是如此,对普通百姓来说,能中举便好,谁会去管名次第几? “徐老爷、徐老爷!?”一旁的报喜人见徐文青瞪着大红色竖匾默不作声,不由得提醒。 生平无数称呼,有的叫神童、有的叫学兄、有的叫公子、有的叫先生,但叫自己“老爷”的,这是第一次。 看着红色竖匾,徐文青念了无数遍,百感交集。想到这些年为这块匾受到的煎熬,泪水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知道报喜人的意思,卫沅青赶紧掏出银两打赏报喜人。卫沅青出手大方,又是引得众人好一阵磕头、恭维,最后离开。 街坊们都拥挤在一旁,平日里乡里乡亲,大都熟识,今日徐文青中榜高就,大家都替他欢喜。 抹干净泪水,徐文青甩了甩头:“多谢诸位高邻,多谢!文青今日还有要事,无法邀诸位宴饮,实在抱歉!”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徐文青肩上的包裹和一身打扮。 “徐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连续好几天,徐文青情绪低落,卫沅青是知道的。但如今中了举还要远行,就不由得卫沅青不多想。 “沅青,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个世上,只有这一条路才能走得通,所以不管前方有多黑,都在苦苦摸索,艰难行进。” “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路不止一条,还有另一条路。这条路也许遍布荆棘,路边有万丈悬崖,但至少不用在黑暗中摸索,能看得见前方。” “今天我要去看看,那条告诉我道路的人,还愿不愿意带着我一起走!”说完,认真的看着卫沅青的眼睛。一直以来,徐文青都在躲避,这次目光坚定,反而让卫沅青不敢对视。 沉默了半晌,卫沅青轻轻叹口气:“那徐大哥,祝你早日达成梦想!” “谢谢,我相信会的——” 第170章 颜师兄呢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九月十五是发榜之日。 云中城的百姓和考生们,自然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张榜结果,但外地府县的肯定不行。近的地方两三天,最远的县乡甚至要十几天才能到,这无疑是很磨人的。 经过千百年的演化,偏远府县自然想出了别的办法:飞鸽传书,再由本府自行报喜。只需提前准备好一定数量的匾额,在接到飞鸽喜报后,把考生名字一填,一般便能当天送到考生家中,最长不过三天。 正常来说,离云中城只有一天路程的杭州府是不用如此的,但今年不同。 今年,有全杭州府最瞩目的那个人参加科考,上到官吏富豪、下到贩夫走卒,都对这次科考结果关心到了极点。杭州府的衙役们更不说,若能到那位家中去报喜,估计得到的喜钱就能顶自己一年花销。 这里面最急的人是谁?不是颜母,是张袁野。 张袁野自担任杭州知府兼任云东巡抚之后,如履薄冰、殚精竭虑。倒不是本性如此,能风花雪月,谁愿整日里担惊受怕?但时政就是如此,没有办法。 云东地区被倭奴们闹的底朝天,但一到杭州就绕道走,原因是啥?整个东南如今乱得一锅粥,可云东地区愣是没有一个灾民朝杭州跑,原因是啥? 幸亏有颜家坐镇支撑,自己才能保住乌纱帽——这个道理,张袁野是早就知道的。于是,对于颜家的事,自然是特别上心。平日里颜家需仰仗杭州府的事不多,但这次不一样。 花花轿子人抬人。现成的最好热灶都不去烧,只有脑子坏了的人才能这么干。于是张袁野动用了自己私底下的人脉:提前打探乙榜榜单。 不管再严的规章制度,只要是人在管,那总是有漏洞的。张袁野又不是要篡改榜单,打听几个人名而已。这样的事,根本难不倒被“关押”在明远楼的那群同考官们。 当官么,这个时候不相互使用,何时再用? 结果出来后,张袁野依旧没敢大意。九月十五当天,另派人一大早在云中城榜下等候。当张袁野从两只信鸽下取出相同内容榜单和打听出的结果比对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对张袁野来说,颜家的那位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若是这次没中,一怒之下甩手不管云州官场的事,那对自己无疑是灭顶之灾。 所以,信鸽飞到杭州后半个时辰,颜子卿刚跑出云州城东门不到百里,整个杭州已经沸腾起来…… 江南素来文风昌盛,在这个读书高于一切的年代,乡试中举无异于鲤鱼跃龙门。所以从九月十五一大早起,街坊邻居们便紧紧盯着此科有应试者的门庭,哪怕往年捷报第二天才能到。 余杭县衙早就扎好彩棚,等喜报官一到便好敲锣打鼓,迎接这三年一度的节日。还有无数闲散之人,提前两天便等在杭州城门外,好跟随报喜之人前去蹭吃蹭喝、讨些彩头。 作为有应试者,且“可能性”极大的余杭林家,林员外一大早便穿着一新,翻出往日里过年才穿的衣服、配饰,坐卧不安、焦虑等待。 “大哥,无需紧张!这科主考是苏总督,晓泉中举可能还是极大地!”林有志一边宽慰兄长,一边偷偷摸着脑门上的汗珠,看起来比林有河还紧张。 林有河没好气看一眼自己二弟,懒得回答。老二早上天还未亮就跑到自己家里来等,他却劝自己不要急,他比谁都紧张。 当然,事关整个林氏家族的大事,又有谁能不紧张。 看起来,爷三人,只有林晓泉正常些,手里拿着本《礼经•祭祀篇》,偶尔看两眼,显得气定神闲。 “爹,二叔!明日才能送到杭州城,你们这是急啥?”林晓泉低下头,端起自己手里的《礼经》翻两页,发现不太对劲。再仔细一看,拿倒了。暗骂一声,趁长辈不注意赶紧正回来。 “你们俩懂啥?我有预感,今年和往年不一样!”林有河终于憋不住,说出心底想法:“今年的事特别邪乎,跟往年不大一样,不信你们——” “老爷,少爷——中了,中了——” 话音还没落下,就猛然听到门外“咚铛咚铛”响个不停,三人站起身,林晓泉的书童,林家世代家仆林志鹏已经冲了进来。 “老爷、二老爷,少爷中了,中了!”林志鹏指着门外,林家所有上下人等早就沸腾,全都挤在大门口,只留出一条小道供林氏父子三人走出。 林有河兄弟俩一蹦三尺,激动地满脸发红。林晓泉战抖着双腿,扶着椅子站起来,示意林志鹏过来搀扶自己,一起出去。 这次来的不是云中城报喜人,而是出自杭州府,不过都一样。 三人刚走出林府大门,只见一队身穿红衣的报喜人簇拥过来。一人高举竖匾,另一人大声疾呼:“恭贺林老爷,捷报杭州府余杭林老爷讳晓泉,高中云州乡试第六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说完跪倒一片。 和二弟一起簇拥在儿子两边,林员外高兴的哈哈大笑。林晓泉自此以后便是“老爷”,虽然自己也是老爷,但两个“老爷”却是天壤之别。 百年来,林家不是没出过举人甚至进士,但自己的血脉中举,怎能一样? 林有志二话不说,赶紧吩咐下人们打赏。管家回去用大盘装银子,下人们也一窝蜂冲过来道喜、讨赏,一时间林府门口喧哗无比。 邻居们得到消息,全都跑了过来。林有河忙不迭的派人去定酒宴、请酒楼师傅,林家这场大宴,是绝对少不了的。 林晓泉被爹和二叔架着,反倒恢复几分。兴奋之余,也不由得打听起往日好友、同窗,朝报喜人问道“我师兄,颜侯爷那边中了没?”此问一出,满街顿时安静下来,都盯着报喜人的脸。 这个时候,报喜人哪敢卖关子,笑呵呵的指着另一条街:“应该中了吧!小人看到,好像张知府亲自往那边赶去了!”他这么一说,满街人一起高呼,雀跃不已,都在替颜家高兴。 “额!那这样——爹,要不我们也去给师兄道道喜?”林家和颜家中间只隔了一条街,抬脚就到。他这么一说,林员外也觉得有理。 以后自己儿子还得仰仗师兄抬举,要是颜家没有中,估计自己宴席都不敢摆。不过既然大家都中了,自然是应该前去庆贺的。 “走,同去!——”“同去!!!走!”“走走走!庆贺颜家去!” “小姐,外面好像有点吵!?”最近几日,颜母显得有点不太开心,所有当初陪嫁的老丫鬟都围坐在颜沈氏身边,陪着她解闷。 “是啊,姐姐,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叫,今天是不是有事发生!”颜周氏也在陪着。颜玉的婚期定下,能嫁给比较中意的人,自己作为生母也算去了一块心病。 无论如何,颜家没有牺牲自己女儿去和别家族联姻,这一点叫颜周氏心怀感恩。 “哪有什么喜鹊,就算要报喜也不是今天!”颜沈氏之所以不开心,唯一的原因当然是儿子。 九月初九是颜子卿生日,颜沈氏准备了满桌子菜,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儿子回来……只等到了一句话:在朋友家住几天。眼看明日就要报喜,现在还无人影,颜沈氏满肚子火没处发。 几个丫鬟和妹子全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提。牵涉到颜子卿、牵涉到别的女人,众人哪敢开口置喙。 “秋香,去看看怎么回事,叫他们安静点!”外面声响越来越大,颜沈氏终于憋不住了,叫自己贴身丫鬟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那名叫秋香的女子赶紧应声,朝外面走去。 出去不到片刻,就见秋香走路带风的冲回来,平日里的涵养和大家气度全都不见,只剩一个激动雀跃的疯丫头:“中了,夫人,少爷中了!” “中什么了?”问话的人是颜周氏。虽然这两日能中的只能是乡试,但临到事情发生还是要最后确定一下。不光颜周氏,房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前一刻还闷闷不乐的颜母。 “少爷中乡试了,知府张大人、知县鲍大人都在外面候着,等着给夫人道喜呢!” “啊!——姐姐,这?” “还不快去迎接!”“是!”颜绍成的两个小妾是没有资格去的,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都不允许,这个时候反倒没有几个丫鬟婆子方便。 独自回到自己的小院,听着前堂欢声笑语,二人掉头看向各自的儿子:大哥已经中了,就看你们的了!颜子贤和颜子明不由同时打个冷颤…… 当颜沈氏在众人簇拥下走入大堂,顿时有报喜官大声吆喝:“恭喜颜老夫人,捷报杭州府余杭县颜老爷讳子卿,高中云州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啰!” 其他一众报喜官全都跪下:“小人们恭喜颜老爷,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张袁野带着鲍仁、一众杭州、余杭县官吏同时向颜沈氏行礼,“恭喜颜老夫人,恭贺颜侯爷高中头名解元,全府上下与有荣焉!” “解元!”这一次,颜沈氏也失去了那份从容。一直以来都坚信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必能高中,但听到“解元”二字,还是忍不住激动。 颜家上一次出解元,还是颜子卿二爷爷颜君武时代。几十年了,颜家终于又出了一名解元,自己一直压在肩上的担子,终于减去大半。 别看颜子卿有军功侯爵在身,平日里见谁都不需要磕头问安,但要想融入这个圈子,凭那些是远远不够的。军功再多、爵位再高,文人们也最多把你当一个很强很强很强的“武夫”,只有有了这套“科举”的躯壳,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颜福,重赏!” 赏钱是早几天就准备好的,白花花的纹银。明知道颜子卿应试,不会这点准备都没有。酒楼的大厨和酒菜也是现成的,一声令下就能摆开流水宴。 普通小门小户中举还要宴请四邻,颜家独中解元,当然不可能寒酸到只请周遭的大户们吃饭。 想当年颜君武中解元的时候,颜家整整开了三天流水宴,来往吃饭的客人请了上千桌,这次颜沈氏决定要压过头去,十天。而且不光颜府,乍浦镇、凝斋书院那边都要摆。 报喜官们兴高采烈跟着颜康去领赏,府中小厮、奴婢也激动万分,毕竟又有一份赏赐发下。 下人们退出后,颜沈氏招呼张袁野、鲍仁等一众官员座下,颜绍恭也在其列。 张袁野点头感谢,微微撩起下摆,和颜沈氏并行而坐,其他一众官员两边坐好。众人落座后,张袁野环顾四周,总觉的缺了点什么,再次打量,终于想起来:缺人。 “颜夫人,佑之呢?” 林晓泉也找了颜子卿半天:“是啊,颜师兄呢,小弟想当面道贺!” 颜母:“……” 第171章 唇齿之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送走张袁野等人之后,颜沈氏回到屋中,久久心绪难平。 既有儿子中试的骄傲和激动,也有这几天一直在烦心的事。颜沈氏不开口,颜府上下没人敢来打扰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思虑良久之后,颜沈氏终于走出房门,朝老太君方向走去。 “母亲,我真的不想让那样的女人入门,可子卿好像对她极其迷恋,我该怎么办?”老太君房间只有颜沈氏和老太君两个人,颜沈氏坐在床边和背靠床上养神的老太君细语。 “那你想怎么办?强行拆开他们!”老太君笑笑:“你啊!”老太君拍拍儿媳妇的手。 “咱们颜家千年福气凝聚,八百年一出的人物,哪里需要你操那么多心!我的小孙孙啊,是天仙下凡,注定遨游九天的人物,岂是区区一个女子能绑缚住得?” 颜沈氏依旧焦虑:“可是,母亲!子卿还年轻,难免被女色所惑。那萧家女的身份,实在……子卿的正妻,决不能是那样的。” 这一点老太君也懂。世家有世家规矩,颜家立族千年,祖宗家法之类的东西从来不缺少,对后世子孙婚丧嫁娶自有家族条规。颜沈氏绝不是空穴来风。 “规矩?规矩这个东西啊,只有对那些没用的人才有用。就像他爷爷和他爹,窝窝囊囊一辈子,到头来都被规矩给气死;规矩,对我那小孙孙,是没用的!” 老太君双眼浑浊,但说话铿锵有力,没有丝毫垂暮之气。“不过,你说的也对!”老太君对孙儿的疼爱,并不适用于外面的女性,萧如秀的身份,确实很难讨喜。“那样的女子,的确不适合做颜家大妇!” 见老太君支持自己,颜沈氏松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卿儿很懂事。这几年,他身边的那些个女子,就那叫边青桐的近了他的身子,其它几个都是处子之身。” “卿儿从小就极有主见,原本我也不想干涉他娶亲事宜。可这次——恐怕是真的不能如他心意!”想到颜子卿可能引起的反应,这才是颜沈氏头疼的地方,也是颜沈氏找老太君商议的问题核心。 “可要是非要拆开他们,我怕……” 颜沈氏的心结,老太君哪能不清楚。大家族出身的老太君,从小就是在一出出家族纠葛中长大、出嫁、生子、变老的,经历实在太丰富。 “你啊!呃呃!”老太君指指自己的牙:“看到了吗,这是世界上最硬的东西。” 再指指舌头:“这是世界上最软的东西,可到头来呢?你见过牙能挺得过舌头的吗,我的傻媳妇!” ……颜沈氏眼睛一亮:“知道了,母亲!” 当颜子卿九月十六日骑马驱进杭州城的时候,被看到的东西晃花了眼:满城张灯结彩! 抓过一个路人问话,路人回答道:“我们杭州颜侯爷中了头名解元,这是百姓们自发悬挂的!” 头名解元!自发悬挂!可我怎么不知道!——颜子卿赶紧叫四斤去打听。打听结果很快被证实:昨日杭州府报喜官已经绕杭州城三圈,敲锣打鼓向全城通报此事,绝对假不了。 “少爷,恭喜你额!”四斤红光满面跑回来。既然是杭州府衙干的,应该错不了。颜子卿的手下中,其他人都没感觉,唯独四斤是书童出生,对颜子卿科举结果看得比所有人都重。 打今日起,自己就是解元书童——四斤决定今天回家后,大醉一场。 “恭喜?赶紧回府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杭州府当天便知道消息,但颜子卿感觉要坏事。自己母亲明显已经有察觉,这次自己放全杭州城鸽子…… “还有谁中了?”回家途中,颜子卿随口问四斤。 “还有林晓泉林少爷、王熙河王少爷,还有四五名您的师弟,其他几人是往年秀才!”名字四斤也没打听太明白,只记得林、王二人。杭州府中举的有十几个,如今,都可以算是颜子卿师弟。颜子卿这“大师兄”,越当队伍越庞大。 边走边说,前方就是颜府正门。绕过最后一个街口,众人抬头一看:整个街口从里到外被占了一半,密密麻麻的桌子上一片狼藉,一半人在大吃大喝中饮酒庆贺,还有一半人等在旁边,等这一波人吃完,自己好上桌。 “咦,看解元公颜侯爷回来了!”“颜侯爷回来了!”“大家快来看解元郎啊!——”一阵人仰马翻。 当颜子卿进到颜府大门的时候,衣服被撕破不说,鞋子都被踩掉一只,袖口上还有一个红唇印。…… “母亲!回来晚了!”颜子卿预感到母亲要发飙,赶紧跑到颜母身边示好。颜母刚从房中出来,颜子卿就冲上去,扶着颜沈氏手臂,搀扶着来到花园里。 “你呀,生日都不知道回来,今年的长寿面吃过了?”颜沈氏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用责怪口气心疼问道。 “啊——长寿面,吃过了!”卫家那边忙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也忘了这事,这面,还真没吃。 一看颜子卿表情,就知道儿子善意的撒谎了。颜沈氏也没揭破,在颜子卿搀扶下来到一株芍药花前。“再有一月就是你妹妹婚期,路途就要耽误二十多天,还有很多东西得等你来拿主意,可不能再拖了。” “是的,母亲!”见母亲没提起这几天行程,颜子卿反倒明白了,自己母亲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行踪才会如此。若是毫不知情,反倒会问。 可这事,实在不好开口,暂时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法,只能心照不宣拖下去…… 第二天,徐文青背着个包袱也赶到颜府。 “颜兄,两天时间就吃了一顿饭,啃了大堆饼子,到你这管不管饭!?”徐文青见到颜子卿第一句话问道。 “吃肉管饱,好酒喝一碗、倒一碗……” 颜玉和王伦婚礼,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纳采,王员外委托媒人已经做过,颜家已经收下王家的大雁。 纳采用雁,三层含义。一是取阴阳往来。夫为阳,妇为阴,取妇人从夫之义。二是不失时,不失节。大雁秋去春来,从不失信。其三,用雁有取其行止有序之义。雁转徙飞行,老壮者居先引导,幼弱者尾随,从不逾越。这种行止有序行为,除雁以外,其他候鸟没有,故用雁为五礼之贽。此外,雁还有喻其从一而终、不再醮之义。 问名、纳吉是两边家族按部就班的事。纳吉的时候,王家特地请高僧占卜。高僧认为:“两家非常非常适合结亲!” 纳征的时候,双方交换“龙凤书帖”。帖上写的都是一些吉利话,王家写“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颜家回帖:“一枝幸附,三生契合,七襄愧极,九如庆祝”。 王家送来的聘礼:黄金千两(代表求娶千斤之意),稻谷二十六担、老酒二十六担(王伦二十六岁,一岁一担),一对金戒指、一对耳环,一对金石榴……各类宝玉、珠宝、首饰、绸缎装满十几辆大车。还有花茶、果物、梳子、尺子、压钱箱、如意秤、镜子、都斗、剪刀、算盘……林林总总几十种。。 请期之后,把婚礼吉日定到十月二十六。接下来就是亲迎时刻。 王伦从跟王员外到了杭州后就一直没回去,等王员外回到岳阳,安排好一应迎亲事宜,王伦的堂兄表弟带着迎亲的家伙事赶到杭州,王伦只需换上吉袍即可。 九月二十二,岁煞西。星宿:东方尾火虎,吉。阴阳贵神值位,阳贵神西南;阴贵神正北。日所宜:纳财、栽种、入学、祭祀、捕捉、纳采、嫁娶。所忌:筑堤、破土、经络、修坟、移徙、安葬、赴任、入宅、盖屋造桥、修造。 这一天,王伦披红戴花,乘高头大马到颜府,傧相赞引拜诸亲。颜子卿和颜子贤、颜子明三兄弟亲自把颜玉用锦衾裹抱抬上花轿,颜玉身着冠帔由颜子卿亲自伴送。…… 因为王氏宗族至亲跟随,王伦一众原“梁山”上的兄弟,都只能混在颜府送亲队伍里跟着去梦州。迎亲的时候,王伦没受到太多刁难。毕竟颜府这边不是成亲“主战场”,而且小两口成亲后还回杭州定居。 临走前一天,颜子卿召集水陆将领安排事宜。特别是水军将领,在自己不在情况下,绝对严禁他们使用“撞船”战术,众将肃然领命。 路上战斗颜子卿不太担心,几名中郎将摸清状况后,在几大客军配合下,连战连捷。两月来,十七战,十五胜两平,歼灭倭奴一万八千余人。 云州各地百姓固守坚城,在有颜家提供粮草、后勤的情况下,亦是战果丰厚。两月时间以七座乡村被毁,一座县城被破,伤亡六万余人代价留下近两万倭奴。 云州很痛,百姓也很痛。云州每一天都承受着巨大损失,苦苦坚持;百姓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稻田、麦田被泄愤的倭奴们焚烧殆尽……但倭奴们更痛,他们正在被一点点耗尽最后一丝元气。 不管倭奴们的总数有多少、不管倭国的流浪武士有多少,不怕死的人终究有限的。一旦不怕死的人死完,剩下的自然就是怕死的人。 和往年的情形不同,从今年开始,不管倭奴们怎么闹,附近县乡的百姓也许恐惧、也许担忧,但没有一个逃亡。不管多么艰苦的情况下,他们都在咬牙坚持,因为杭州城外的京观告诉他们一个事实:倭奴是可以被战胜的。 第172章 干我何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岳阳府,古称“巴陵”、又名“岳州”,纳三湘四水,江湖交汇,也是一块钟敏毓秀的好地方。 岳阳府身为梦州第二府城,仅次于州治所在襄阳府;王家在岳阳府拥有良田千倾,也算一方豪族。当王家迎亲和颜家送亲队伍达到岳阳府城之时,半个府城的树上都挂满彩绸飘带,岳阳人知道王员外家长子要成亲了。 对普通百姓来说,结亲女方是谁没几个人知道;但对于梦州稍微上点档次的家族来说,女方家族颜家,比起王家来名头要响亮的多。 所以凡是往日里和王家有点头交情的家族都备上了一份贺礼。梦州本地家族不说,就连雍州谢家、徐州萧家、滇州陆家、交州宋家这些天下七望和云州多数大家族,也看在颜家面上,送上了一份不菲的礼物。 当有人知道梦州武家也送上贺礼时,顿时气氛一变。不管有干系没干系的家族,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家族,全都补了一份重礼;有的时间上实在来不及,也呈上一份礼单,过后补齐。 这就是颜家和武家在两州的“江湖地位”。 颜家众人提前来到岳阳,自然不可能直接入住王家。 包下当地最大客栈,那里便成为成亲当天,颜家送女的地点。颜绍敬作为女方长辈,一应琐事由他负责,颜子卿和李铁牛、吴加亮等帮不上忙的众人反倒清闲下来。 王伦没时间陪众人玩乐,只能由其弟弟,王理出面。王理外貌和王伦有五分相像,为人木讷忠厚,性子上和其兄长天差地远。几天时间,带众人游遍岳阳名胜古迹、山山水水,尽职尽责。 这日,看完岳阳府城外的岳麓山之后,众人回城来到岳阳最大酒楼岳阳楼吃饭。 岳阳菜在梦州菜系中,独具一格。除了梦州菜系中能吃到的鲴鱼肚、酱板鸭、热干面、岳阳三蒸、银针鸡片、蝴蝶飘海、兰花萝卜、黄金虾饼、平江火焙鱼、翠竹粉蒸鱼……,它还有著名的石锅菜。 石锅菜源于古石器时代,以石锅为盛器,放在小火上烧热,再盛菜上桌,保温时间长达一炷香时间。石锅菜上桌时,汤汁沸腾,热气滚滚,鲜香四溢,给人一种返璞归真、回归自然的境界。 石锅回头鱼、石锅毛肚、石锅笋片、石锅鳝段、石锅田鸡腿……一端上来,顿时雾气升腾,犹如来到美食仙境。 众人提起筷子吃了还没三口,听到包间外一阵人语,顷刻,王伦冲了进来。“大哥,大哥!”跑到颜子卿面前,看众人都望着自己,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大哥!救命呐!” 什么?——看新郎官大喊救命,众人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颜子卿和吴加亮等人第一反应是王伦“替天行道”的事情暴露,只有李铁牛这种憨货一根筋,抄起腚下的板凳就站了起来。 “哥哥,谁要害你,铁牛去打死他!”刚说完便要往外冲。 “站住,不是你,你帮不上忙!救命啊,大哥!”王伦止住铁牛,哭丧着脸跑到颜子卿跟前,细细说来……这事要从岳阳府最大的书院,仅次于梦州白鹿书院的岳麓书院说起。 白鹿书院在襄阳府,是梦州最有名的书院没错,但未必是“最好”的。白鹿书院因地处襄阳府,又因为武家的特殊原因,千百年来几乎成了武家的私家书院。 书院有名,一大半来自于武家,这是和其他书院不同的地方。因书院招收女子,所以引得天下有志读书的“奇女子”们趋之若鹜,但真正中举、当官的没有几个。 女子们的圣地,自然便是男人们的梦魇。自从被武家女把持后,愿意去书院就读的男子越来越少,因为男子们找到一个更好的去处:岳阳府岳麓书院。 由此,岳麓日渐兴旺。虽名义上排于白鹿之后,与天下九大书院无关,但单以每届中举、登科的人来说,远远高于白鹿,岳麓才是真正的梦州第一。 但梦州第一,今天终于迎来了麻烦,因为李少愚要来了。 李少愚蜀州李家这一代最具才华嫡长子。十二岁通背三问九经十二圣典,出口成章,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名震蜀州。 十六岁应试,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五元,眼看状元唾手可得,成就古往今来从没有过的 “六元魁首”,可在殿试的那一天,他弃考了。 世人都以为三元及第是极限,错!李少愚告诉天下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集齐六元,成为真正的 “天下第一”。 若有人觉得童生试的三次考试,若想案首易如反掌,其实这是误区。大汉有个约定俗成:评价一个人科举成就,只看第一次科考成绩,不看以后。若不能一次夺得所有桂冠,是不配获得“三元”、“六元”成就的。 试问,当你第一次去应试,和一群三五十岁,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考生们搏杀,能有几分胜算?很多人虽“三元及第”,但第一次县试、府试的成绩却很不理想,就是此种原因。 李少愚能以十六岁之龄,连获五魁首,其难度可想而知。可在最后一刻,他却弃考了。 两百年前,大汉成祖、绝代帝君李少白,承天地气运而生,吸取蜀州万年竣秀山川龙气,以燕王之身继承大统,立下盖世功业。 两百年后的今天,李少愚立誓也要“盖亚当代”。在李少愚的心目中,若不能压下世间所有“天骄”,就算拿到“六元魁首”又如何? 正如天鹅看不起烂泥塘,中国国乒看不起欧洲乒乓球冠军联赛一样,李少愚也看不上没有颜子卿参加的殿试。殿试之前,正好颜子卿阵斩左贤王消息传来,一战封侯。所以,他弃考了,放了全天下鸽子。 但今天他要到岳麓书院来“切磋”。 三年前,李少愚中举人之后,距离会试还有一年时间。在这一年当中,他“独占天下”。 雍州起,第一站便是雍州最大的洛河书院。此时的洛河书院还不知道李少愚“本性”,本着友好交流原则,热情接待。可李少愚到了洛河之后,洛河学子才知道遇到个什么样的“怪物”。 三天内李少愚挑战所有学子。诗词歌赋、算学民策、天文气象、兵书战阵随便你选,输了李少愚送出黄金万两;赢了李少愚只要三个字:“我服了!” 对于学子们来说,黄金万两固然珍贵,但“我服了”三个字亦很珍贵。特别是在没能得到黄金万两,还要当众说出“我服了”三个字的情况下,更是珍贵。 很多人输了,但实在说不出口。没关系,李少愚有办法:从花坊里找来小娘,手里举着该学子姓名牌,姓名下边五个大字:“人无信不立”。直到你“真服了”为止。 就这样,整个洛河书院被李少愚给“服”了一遍。 接下来是雍州其他书院。尹川书院、汝阳书院、平川书院、凤泉书院、禹城书院……挨个让他们“服”了。接下来是徐州颖川书院、宣成书院、瑶海书院、包河书院……凉州嵩阳书院……冀州徂徕书院。 北方四州,一年内被他“光顾”个遍。到一个地方必须让人“服”一次,给北方几十个书院学子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可谓把天下读书人得罪了一半。 如今弃考之后又是两年过去,乡试结束距离会试尚有一年,李少愚又“出山了”。李少愚计划,先在梦州“会友”,结束后去云州,接下来交州、滇州,最后回到蜀州等待会试。 于是,出山第一站便选择了岳麓。之所以不选白鹿,是因为那里女人太多,李少愚觉得叫女人说“我服了”三字,丢脸。 今日李少愚的拜帖便送到了山门,山门学子们接到拜帖顿时一片哗然。三年前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如今热闹落到自己头上,那就呜呼哀哉。 人家是来“以文会友”,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感觉自己不行,说一句“我服了”就行。 很难么?很难。 岳麓书院学子们赶紧想办法,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靠谱。以文会友这种事,跟打架不一样,又不是靠人数多就能占便宜,需要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 最后某些学子被逼无奈下,想出了求援的法子。既然自己不行,看能不能找点“行”的人上。于是开始全面撒网,但凡能扯上关系的人,都要问上一问:“有没有兴趣和李少愚‘以文会友’?” 结局是可悲的是。绝大多数人一听“李少愚”三个字,躲都来不及,谁还会主动往上凑。还有极个别认真的问:“李少愚是谁?”——试问这样的人,谁敢叫他去!? 听完李少愚的“壮举”,颜子卿大笑不止。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真别说,颜子卿觉得这李少愚很合自己口味。 “他们怎么找到你头上的?”岳麓的人也算交友广阔。得知颜子卿送亲到了岳阳府,竟通过王伦找了上来。 “我和二弟都出自岳麓书院!”想不到王伦还是“985”毕业,颜子卿肃然起敬。 颜子卿惊奇的问自己好妹夫:“可这跟我什么关系?”李少愚找的是岳麓,又不是自己? “啊!——”想不到自己大舅哥这样回答,如此没有“血性”。王伦眼珠子乱转:“大哥,你没想过和他争夺天下第一啊?” “天下第一?你有病!四天后你成亲,老老实实忙活你自己事,成亲当天我要见不到你人,我就阉了你!”颜子卿不耐烦甩甩手,示意王伦赶紧滚回去忙活自己成亲的事。夹起一块田鸡腿送到嘴里。 金秋十月正好是吃田鸡的时候,腌制好的田鸡腿先用菜籽油炸一遍,再加嫩姜丝、青二荆条和各类佐料爆炒,最后加点水放进石锅炖煮收汁。丝丝嫩滑、清香扑鼻,每一条田鸡腿都是无上的至尊享受。 看颜子卿闭着眼睛享受田鸡腿的表情,王伦知道事情是凉了,条件反射般看向身旁的狗头军师:吴加亮。 配合多年,吴加亮秒懂王伦的意思。用口型,不发声,对着王伦连续做出两个字形状:凝斋! 王伦略一沉思,反应过来,对闭眼不理自己的颜子卿说到:“大哥,那李少愚砸了岳麓的场子,下把就是云州,您的凝斋书院也在此列,您看?” “军师,你刚张嘴不发声,跟哥哥说什么,俺铁牛没听懂?”李铁牛摸摸脑门,吴加亮放进嘴里的一口笋片喷薄而出。 “别的书院能服,凝斋就不服?我巴不得他能去凝斋书院走上一圈,就怕人家看不上!”颜子卿笑着看吴加亮一眼,看得吴加亮赶紧低头吃菜。 “啊——”这次王伦也没了辙。 站在旁边想了会,觉得自己也尽力了。看看桌上众人好菜,突然发觉自己也很饿。踢李铁牛一脚,让他再去添副碗筷,一屁股坐到李铁牛位置上,夹起一块田鸡腿就朝嘴里塞去。 一边吃一边说:“大哥,你真不去——?” 第173章 切磋切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相比最近的岳麓书院,王伦的婚礼就显得异常顺利。 颜子卿高坐正堂,和王员外一起接受了两位新人的叩拜。长兄如父,颜绍成去世颜子卿便担当起了父亲和兄长双重角色。看着两年前还柔弱胆小的小丫头如今已嫁为人妇,颜子卿感慨万千。 凉州归来仿佛昨天,两个见到自己都不敢抬头的小姑娘,转眼就出嫁,估计过不了一年就要当舅舅。 颜香也和戚元俭好上了,她们的婚事不会太远。可自己的呢?想到自己,颜子卿一阵烦闷。 萧如秀从来没向自己要求过什么。但从两只手握在一起的瞬间,颜子卿就决定,绝不能让悲剧再次落到已经饱受折磨的萧如秀身上。 自己的路又该如何走? ……应付完岳阳府大小官员,颜子卿带着狼嚎、四斤走出王宅,来到王家门口对面一家正要打烊的露天小吃店。 丢给老板一块碎银子,颜子卿独自要了张桌子,一份爆肚,一份辣田螺,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兄台,不介意我搭个坐?”不知什么时候,桌子边竟多了一人。 颜子卿示意另一张桌的狼嚎等人无妨,朝来人细细打量起来。 浓眉大眼鹰钩鼻。按说鹰钩鼻的男人会显得阴险,但这人没有。两道剑眉直入发梢,颧骨微突,竟显得正气凛然。 “请坐!”来人也不矫情,一屁股就坐旁边。 “大叔,再来几个拿手菜!”来人声音浑厚,鼻音很重。“这顿我请!” 来人不由分说就替颜子卿做了主,口气仿佛容不得半点拒绝。 “凭什么啊!”颜子卿好奇了。自己先来不说,菜是自己先点。怎么看自己也不像个付不起帐的人,凭什么就得你付账?原因在哪?就因为请你坐下? 来人随口答到:“我从不白吃别人饭!!”说完竟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他的菜还没上,吃的颜子卿点的菜。 “巧了,我也是!”这顿饭谁请颜子卿无所谓,可这一刻颜子卿就想这么说。 “这样啊!”来人沉吟半晌,说道:“你也是读书人?” “是,很明显!”颜子卿自身吉服,但书卷之气是掩饰不住的。 “那就以读书人的法子解决!我出个对联,你答上来,算你赢,答不上算你输?”来人一点不磨叽,直接就开始:“上联‘蜀州李少愚’!” 李少愚——颜子卿一下子就知道了对面坐的人是谁。可李少愚出的对子,自己对答不上来。 “你赢了!你请!”颜子卿不知道李少愚有没有认出自己,不过无所谓。 “恩,我就说嘛,一般人没我有才!”接过小摊老板递来的菜,放到桌上,“来,你也吃!”竟主动招呼起来。就这么一会,他已经成为这张桌子的主人。 “下联是什么?”颜子卿还在想刚才对子。这对子怪异到了极点! “云州颜子卿!”怎么样?”说完,李少愚先笑了,两人相视而笑。 “李兄,你真的很有才,我服了!” “呵呵,有点言不由衷!不过颜兄,能从你嘴里说出‘服了’二字,倒也不容易。”李少愚听出了颜子卿话里没几分诚恳,不过无所谓,接着说道: “有的人心里明明服了,就嘴硬;有的人心里不服,嘴里却喊服了,颜兄你是哪一种?” “哈哈哈哈,我两种都不是,我是心里嘴里都服了!真服,真的!”说完颜子卿自己都笑了,看着这张酷似“华仔”的脸,颜子卿想严肃都严肃不起来。 可李少愚不这么想。微笑着给自己倒杯酒,也给颜子卿斟满:“昨天我在岳麓书院等了一整天,你没来!为什么?看不起我!?” “额,知道我到岳阳来了?” “全天下都知道。所以我故意第一站选岳麓,故意放出风去,故意派人去求你妹夫,最终还是没等到你!”李少愚有点不满。 “这不等到我了么!在这!” “是啊,不容易!你要晚出来片刻,我就进去贺喜了,你看贺礼我都带来了”说完,李少愚从怀里掏出一对“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的玉佩放到桌上,月光下奕奕生辉。接着说: “作为女宾,怎么跑出来了!不习惯和那群凡夫俗子混搭在一起?” 颜子卿摇摇头,端起自己酒杯和李少愚的一碰,不管李少愚喝不喝,自己一饮而尽。稍后道:“找到这来,非得跟我比比?非得我说句‘服了’你才罢休?” 李少愚摇摇头,“你不一样!那群口是心非的家伙,我就想给他们改改臭毛病!你不一样!今儿我过来就是看看你,看一眼就走!接下来行程很满,你我的战场,不在这!” “现在看完了?感觉怎么样!?”颜子卿没想到李少愚就为了这事跑一趟。 “不怎么样”李少愚指指颜子卿,再指指自己:“长得比我差远了,半点男人味都没有!哈——” 颜子卿突然发现面前这人很欠扁,真的很想一拳砸过去,虽然李少愚说的是真话。“我比武家那个有男人味!”说完,自己都笑了。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小白脸’是怎么军功封侯的!”不能执掌兵权是蜀州李家男儿一辈子痛,话音中对颜子卿满满的羡慕嫉妒。 “人品好,自然能封侯!哈——”这次轮到颜子卿敞怀大笑,笑得李少愚眉角直跳。李少愚这辈子是没希望军功封侯的,最多只有等他老爹升天,继承蜀国公爵位。 “来,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这时候跑出来!因为女人?”李少愚的话叫颜子卿的大笑戛然而止,一语中的。 “我再猜,你喜欢的人和你家门不称?”李少愚猜的不太对,不过也八九不离十。看颜子卿脸色跨了下来,李少愚得意一笑:“你的问题,本公子就没有!” “本公子纵横蜀州十余年,无数深闺怨妇、花季少女拜倒在本公子膝下!”边说,还边用手抹平四方,这气势简直是气吞山河。 “从来只有女人们为我李少愚痴迷,我李少愚什么时候会为女人自艾自怜,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浪笑。 自艾自怜?颜子卿看着对面笑的很猖狂的脸,右手握成一个拳头。 “是不是想揍我啊!”李少愚止住笑,用左手食指指着自己鼻子。颜子卿诚恳的点点头。 “其实我也想揍你!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不如过去切磋切磋!我听说你很能打!巧了,我也很能打!”李少愚用眼神示意旁边一处阴暗角落,那是两户人家围墙中间的夹道。 “恭敬不如从命!李兄,请——” “颜兄,请——”二人并肩而行,走进无人注意的夹道。…… 一盏茶时间悄然过去,等二人勾肩搭背再从夹道出来的时候,衣衫凌乱、惨不忍睹。颜子卿脸颊上挨了一拳,略有红肿;李少愚眼睛上很明显两个黑圈,和印上去的一样,晚上都很醒目。 “李兄,请!——”这次不是酒杯,颜子卿叫店家拿出封存的缸酒,和李少愚一人一坛。这样的米酒罐子,一坛十斤,度数不高,用来畅饮刚好。 “颜兄请——干!”“干!” …… 待到街上行人日渐稀疏的时候,二人脚下已经堆满酒坛。 “颜兄,今日打的痛快、喝的也痛快!”李少愚打着酒嗝,明显有点喝不下。“不过小弟我还是有点遗憾!” “哦,还有遗憾!”打完一架,喝完一场颜子卿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很多。 “是啊,刚我出个对子,你没答上来。这次该你来个,题目随便,看看我能不能答上来?”听完颜子卿哑口失笑。李少愚的争胜之心确实很强,憋到最后还是没憋住。 “什么题都行?你确定!” “别问那些莫名其妙的,三问九经随你选!”李少愚也不傻,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海了去了,真要细究起来,天仙也未必能百事明了。 颜子卿觉得李少愚这张认真的脸,真的很搞笑,强绷着不笑出来,“我们颜家西席,你知道?” “知道!”李少愚嘴角抽抽。“颜家西席”这个称呼,李少愚觉得要多操蛋有多操蛋。 “三问九经里,《九章》熟悉?偶数、素数知道?” “熟悉,知道,你就直说吧!”李少愚顶着熊猫眼,一脸不耐烦。 “那好吧!我颜家西席里有位姓陈的前辈证明出了一个算式‘1+2’,什么意思呢:任一充分大的偶数都可以表示成二个素数的和,或是一个素数和一个半素数的和。”颜子卿尽可能讲的慢,让李少愚有思考时间。 “具体证明过程,我在凝斋书院的藏书馆中已经刊印出来,只不过没普及给学子们,你有兴趣可以去看。 那现在我的题目是一名姓哥的前辈提出来的:‘1+1’,也就是证明‘任一大于2的偶数都可写成两个质数之和’。我是绝对不成的。证明出来你就赢了,这辈子我都心服口服。李兄不用急,慢慢做。什么时候证明出来,我马上当众写‘服’字。” 颜子卿说自己不成,这让李少愚感觉很真诚。 题目他听懂了,初略一想没感觉难到哪里去,于是乎……“好,颜兄痛快!请容我三天时间!” 说完,抓起面前酒坛子,“咕嘟咕嘟”一口把剩余酒水饮下,丢开酒坛,站起身仰首阔步转身离去。 刚走了十余步,只听见身后地摊老板朝颜子卿嘀嘀咕咕:“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刚还说要请客,转眼就把客官丢到这里,这等人羞与为友!” “砰!——”重物摔倒声。 三天……颜子卿希望三天后,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李少愚。 第174章 扬州海战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金秋十月是收获的季节,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世家大户,这个时刻都该是喜气洋洋的,可扬州府却高兴不起来。因倭奴们闹的很凶,扬州府损失严重,沿海一半耕地被毁,今年粮价绝不会便宜。 往年秋粮上市,市价一般在一两五一石;可今年扬州府一半地面遭灾,粮食损失严重,这让很多无地的城镇居民和佃户愁白了头。 但有人发愁自然就有人庆祝。白家今年受倭灾并不严重,按照白家的估算,今年能过一个“肥年”。 “父亲,今年秋粮入库。咱们家六十五万亩地,共计入库九十一万石粮!”白祖声向躺在床上的白宗吾汇报着秋收情况。收成比往年略少点,但今年的粮食价格,应该能叫白家舒口气。 半年来,白家招收的“御赐”家兵死伤严重。继第一批三千人损失殆尽之后,第二批家兵也在扬州府中郎将指挥下和倭奴“血战”两场,损失过半。这让白家上下愁白了头。 钱财损失巨大不说,民望和信誉的损失才是致命的、无形的。凡是战死者家庭,无人不痛恨白家,白家如今在扬州府的招兵点,已经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 “今年秋粮收购如何?”白宗吾横卧床上,身上搭着一条薄绸被,说话有点无力,但脑子还没迷糊。 “很不理想!”白祖声叹口气。按往年惯例,白家还能从乡间收上来百万石左右,加上自己原先部分,合计两百万石,这就是白家在云州的贩粮比例。 “到现在才收上来了六十余万石,而且都是三两一石收的高价粮,要是卖不出三两五的价,就要赔了!”眼看十月即将结束,这六十余万石,基本就是今年能收上来的全部。 “一百五十万石,有点少了!”白宗吾很焦虑。按白祖声汇报的,抛开成本盈利连百万两都不到。 “那就是说,刨开送去福王那一百万,今年年底就只有颜家还回来那点结余?”白宗吾询问次子。 “是啊,爹!”白祖声当家后才知道柴米贵,年底还有好几笔款项没有出处,听父亲说起福王,顿时计上心来。“爹,今年福王哪里,能不能——” “不能”白宗吾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你听着,福王那边,一两银子也不能动,如数送过去!” 见白宗吾态度坚决,白祖声打消了动那笔银子的念头。 “爹,等这批粮食卖出去,咱家恐怕还得卖出部分房产、商铺才能填上今年窟窿。家兵那边伤亡太惨重,上次招募的那些,被他们用来当挡箭牌用。几个月时间又损失大半,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爹,能不能跟上面说说,取消咱俩这3000名额?” “取消?那是圣上钦定的,你说取消就取消?”想到这,白宗吾心里堵得慌。别家皇亲国戚都是沾尽皇家的光,自己家每年出钱不说,还要替皇家养兵打仗…… “别在那废话了,去,赶紧问问北方那几家,什么时候取粮,先把粮食卖了再说。”白家的粮食买卖是和北方几个大家族长期合作,都是固定客户。 “是,爹!” …… 杭州湾乍浦镇颜家码头。 乍浦镇的苦力连续般了好几天才把颜家船队的一百多艘船装满,今天是出港的日子。 颜家船队的运粮船货是用五桅大船改造而成,和五十多艘大海船一起,组成一只庞大船队朝扬州府驶去。 运粮船里装的是玉米、土豆等杂粮。今年颜家的下田因为使用一种叫肥料的东西,杂粮产量骤增,听说原先建造的仓库都不够用,好多还放在临时仓库里,需赶紧处理。 这一百艘船装的二十多万石粮只是运往北方的第一批,后面陆续还有大量杂粮等待装船起运。 船队起航后,木二郎严令下属各船队提高戒备。扬州府缺粮,但倭奴们也缺粮。根据颜家收集到的消息,如今倭奴正在用尽一切办法筹粮,甚至连黑市的逆价粮都照收不误。 不出所料,船队使出杭州湾不过百余海里,瞭望台上的水手就发出尖锐示警,不一会,整个船队都做好了作战准备。 颜子卿走前和遁一大师、徐文青等人曾专门分析过这事,这次计划是徐文青制作的。 倭奴们不来就算了,只要来了……北方海域,刚才还是一个白点的船队,不一会就变成了一只庞大舰队。 木二郎爬上船台眯眼一数,来的倭奴船大致两百余艘:“给船队打旗语,散开,渔网阵!”木二郎嘴里的渔网阵又叫“满天星”、“方形阵”,其实就是全部散开,各自为战。 这种阵行在海战的时候很不利于配合,也很难协调统一的。在实力普遍强于对手的时候可以用,若是弱于对方,就是一个送死阵。 倭奴们盯上颜家船队已经有十几天时间。几十万石粮,对倭奴们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为了探听到可靠消息,倭奴们派出十几批探子,轮流监视,终于在即将进入扬州府地界,堵住了颜家船队。 “他们竟然散开,连运粮船都不跑?”指挥这批船队的是殄鲨海将许栋。几个月下来,倭奴们损失惨重,成果却渺渺无几,眼看马上入冬,若是这批粮食不能带回瀛洲岛,会有很**烦。 受众将和老船主委托,许栋担此重任。没有办法,王植不出的情况下,许栋是最熟悉海战的人选。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分开。”许栋的船队接近两百艘,是瀛洲岛上船况最好的部分船只。每船上都满载百人,全是倭奴中精挑细选人手,这次准备很充分。 没有办法,粮食的压力在摆在哪里,几名海将也顾不得保存实力,就算要保存,那也至少等到粮食到手以后。“我就不信了,他姓颜的在路上能打,在海上也能打。” “老大,姓颜的不是不在杭州么?!”手下小弟听见“颜”字,顿时打个哆嗦。第一时间证实,否则心里没底。旁边一群小海盗也看着许栋,心有戚戚。 许栋心底叹息一声:“恩,姓颜的不在这。”看到手下们马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许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乍浦一战,彻底把倭奴们心气打掉了大半,如今这批和半年前战死的那一批,真的不能比。 “渔网阵,一对一登船作战。”随着命令一下,倭奴们庞大舰队随之分散。两支舰队就像两团墨水,在水中散开、融合,最后变得密不可分。 张横指挥着五艘战舰呈带状与倭奴船慢慢靠近,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冲撞再短兵相接。 当倭奴们的战船首先丢出抓钩和颜家战舰固定,打算接弦的时候,张横向自己手下发出命令:“点火!火弹投掷!” 随着这声命令,附近几艘战船迅速三人一组开始配合。一人举着大盾挡在前面,防止弹片和弓箭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灰色石球,伸着引线向第三人的火把借火。 当圆球上的引火线被火把点着后,第二人迅速朝对面倭奴中吼得最凶、“嗷嗷”大叫、人最密集的地方丢去,然后赶紧躲到盾牌后面。 “这是什么!”一名倭奴看到冒着火光的圆球的非常好奇,正准备蹲下捡起来,突然只觉得浑身一疼,整个人就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团血雾。 “轰——”一阵阵巨响,扬州府海面上顿时冒起无数股黑烟。这个世界终于出现了代表“现代战争”的一丝刺鼻味道。 颜家土质的**装药非常充足。十斤左右的石球,装填一斤多**,石球里还有铁钉,铁渣,铁片这类“小礼物”,一旦炸开,方圆十几米,很少能看见活物。 这东西落到甲板上,只需要一颗便能扫清半个甲板;只需两个,前后甲板就能彻底肃清,就算当场不死,也是躺在甲板上等死。 当然,也只有甲板这种环境狭小,无法躲避,人员密集的地方,才能发挥**的最大功效。 临走前,颜子卿考虑再三,还是下了决心。遁一、徐文青被颜子卿带到乍浦一个绝密地下室。地下室是有颜三斤亲自掌管,里面堆放着大量或石块、或竹管装的东西。 “此物名叫**,极端危险,用法稍后四斤会告诉你们!”颜子卿最终还是把 “土**”交到了遁一手里。 知道**配方,有了硫磺硝石,土制**还是极易生产出来的。一个石球掏空中间,塞上碎铁片、铁钉之类,密封后**便算制作成功,难的是引信。 引信的制作,即便放到十九世纪也是麻烦,别说现在。实验了几十种材料,最终用麻绳掺杂丝绸浸泡桐油之后勉强合格。这样制作出来的**是没法自动引爆的,只能手工点火再抛出去,危险性极大。 所以这东西暂时是没法用在步军身上的。七八斤重的东西,一般人只能抛出十几二十米,远达不到安全距离,不小心就会伤及自己和友军,而且**受不得大颠簸,所以只能用到战船上。 就算是这种半成品的东西,颜子卿原本也不想拿出来。若是可以,颜子卿希望一直掩住这个秘密。但倭奴们在云州的肆虐一日强过一日,倭奴的战船出现在沿海的次数也愈加密集。 这种情况下,没有自己坐镇,水军出战就只能拿性命去搏运气,若是遇到倭奴大股进犯……颜子卿走前,和遁一、徐文青等人合计好久才定下这条引蛇出洞的计策。 随着第一声轰鸣,无数巨响像炒豆子般接二连三在倭奴们的船队中响起。 还没等倭奴们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何事,已经有一半战船上传来倭奴们凄惨的叫声。 部分冲向运粮船的倭奴也没好到哪里去。运粮船同样有备而来,上面涌出的颜家水兵,丢起手**来,丝毫不手软。 “那是什么东西”许栋看着不远处一艘艘冒着黑烟、发出巨响的己方船只,几声巨响过后,甲板上便是一片狼藉。 随后,准备抢船接弦的倭奴们转眼就被颜家水军摸上船,一个个被杀死在己方甲板上。 “怎么回事!?告诉我!”许栋抓住旁边一名吓傻的心腹,可小海盗们哪里可能知道巨响的秘密?一个傻傻的靠在甲板上,有的裤子下面一滩黄水,吓尿了。 “撤!快撤”许栋这个命令众人终于有了回应。其实不用许栋下令,后方发现不对的倭奴们早就开始掉转船头,三分之一的船只已经转向。 “别追了,先把嘴里这些咽到肚子里再说!”不知什么时候,徐文青出现在木二郎身边。看着远方四散奔逃的倭奴们,心情激荡,不能自已。 亲自参与计划的制定。引蛇出洞:利用“颜子卿送亲”、“倭奴缺粮”这两大条件,设下这个局。 徐文青从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看着横在海上打转,马上就要被颜家接收的一百多艘倭奴船只,振奋得热泪盈眶。 这一战,至少又是一万多倭奴授首,而且还是倭奴中最擅水战的一批。这样的战斗,再有两次,就能直捣倭奴老巢,彻底消除倭奴隐患。 第175章 终于明白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十一月初一,当颜家运粮船队出现在扬州府码头之后,扬州百姓欢声雷动。 扬州城的米价瞬间从三两三落回往年的二两,因为颜家的杂粮是按四钱一石的价格出售。四钱一石,二十万石卖出去也就值八万两,刨去成本、人工、运输费用颜家几乎没有赚头。 但百姓不管你赚不赚,有了便宜杂粮吃,谁会去买三两的高价米。这年头没有杂粮有益健康一说,但百姓们的胃口也不像另一个时空那样叼,草根树皮都能填肚皮,有杂粮谁还嫌弃。 颜家杂粮对普通大户影响也不大。毕竟秋粮歉收,这到明年秋收前有的是时间把手里存粮卖出去。百姓吃杂粮可以,他们是泥腿子,命贱,难道富户和大族们也吃杂粮? 颜家杂粮贩卖,白家也感觉无所谓。白家的粮大多售往北方,因为那样利润更高。和往年合作的大家族正在联系,定金一到手就起运。 唯一叫扬州官府坐蜡的,是颜家船队在离开前,竟然又在扬州城外摆了座京观。 据颜家船队领队说:这是路上遇到倭奴抢粮,随手收拾了带带扬州府的。天气太热,就不带回杭州了!!! 路上遇到、随手收拾??? 什么时候倭奴就像路边的大白菜,想摘就能摘一颗? 扬州府留也不是,埋也不是。留下,太有碍观瞻,让扬州府上下文官瘆得慌;埋了,百姓们不同意。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到南门外欣赏京观的“雄伟”“壮观”,真要一意孤行,怕激起民愤。 就这样,一万多颗首级愣是在扬州南门摆了十天。直到味道大得受不了,连百姓们也不再爱去的时候,扬州府终于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缴获一百二十三艘大海船!!!”颜子卿十一月中旬回到杭州的时候,徐文青和沐二郎向他汇报。 “成果不错,这次至少能让云州百姓过个好年。”颜子卿很欣慰,这次计划是自己提构想,遁一制定方案,徐文青勾勒细节,配合的天衣无缝。 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以前在制定所谓计划的时候,都是一群武将看着自己,半点建设性意见都没有。如今随着遁一、徐文青、吴加亮、沈维进等人加入,遇事终于有了个能商量的。 “倭奴所在的瀛洲岛在哪里?我们能不能主动进攻?”这是颜子卿和遁一、徐文青最近经常谈论话题,可惜不行,瀛洲岛那边还真的不是可以随意进攻的。 根据个别被俘虏“船长”招供,瀛洲岛海域海况极端复杂,暗礁、旋涡众多,海流紊乱,要自由进出瀛洲群岛,每次都必须按固定路线走,稍有差池就是船毁人亡。 倭奴的船队,每次出航都是极熟悉海况的小头目引路,王植之所以选择瀛洲岛作为主基地,其地势险要便是最大原因。 “可惜把倭奴们杀得太痛快,没留下几个,否则也许能打听出航海路线!”徐文青提前也没想到瀛洲岛有这种猫腻,否则便不会遵从颜子卿一贯作风,不留活口。 “还有,这次缴获的海船有点多。除了有几艘严重损毁,剩下大多能用,可我们的人手——”徐文青自从加入这个团体后,越是了解越惊讶。 一群从军不过一年的交州难民,在颜子卿带领下已经斩下六万多倭奴首级。虽然不知什么原因,朝廷迟迟没有回应,但全云州百姓是看在眼中的。 以前不知道。自从加入这个团队后,徐文青才知道颜家在抗倭这场大局中,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所有粮食的八成、后勤供给的六成、资金的九成以及所有立功将士的奖赏、抚恤。 为了这场战争,朝廷只拨款二十五万两……就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若不是颜家支撑,这场仗也许早就打不下去。…… “多余的船只,给水军刘将军他们送去吧!”颜家如今水军、步军各有五千人,有一百艘海船绰绰有余。原先已经有五十多艘,这样算来,送出去的海船就达七十余艘,这个数字很惊人。 果然,徐文青问前就预感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经过近期的深入了解,徐文青对颜子卿由敬佩变成了仰慕。如果说军功封侯和文采无双让徐文青对颜子卿的个人能力无比信服,那颜家以几乎一己之力支撑云州抗倭半壁江山的局面,让徐文青对颜子卿的人品再无怀疑。 虽然不掌管颜家后勤和账目,心中多少也对颜家隐藏的实力有点猜测,但颜家拿出的真金白银、无数物资那是实打实看得见、摸的着的。这让徐文青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好的,学生明日就去和刘将军交割。”徐文青恭敬回答。 “尽可能挑些好的给他们,颜家有船厂,可以维护船只,官兵没有!”半旧或者破损的战船,颜家能维修,但官兵不行,战船对刘廷来说就是一次性物资,颜子卿没有小气。 “明白!”徐文青回答很痛快,沈维进却肚子里直骂“败家子”。后勤补给、物资统自己也出了力气,得到那么多东西,转头就叫徐文青挑唆着送了出去。沈维进不敢腹诽颜子卿,但对徐文青满肚子气。 徐文青、遁一、吴加亮三人到来后,沈维进发觉自己在颜子卿身边地位岌岌可危。排在遁一后面,自己没意见。“黑衣僧”的名头,他是很多年前就听说过的。裴如水也是大族子弟,压自己一头无所谓。 可徐文青和吴加亮两个泥腿子,一来就有取代自己的趋势,这就很让人揪心。 待到徐文青走了后,沈维进看左右无人,眼珠子又开始滋遛滋遛的转了起来。靠近颜子卿,神神秘秘说到 “瑶琳村地下那些东西开发出来不少,可惜品质差了些。我估摸算了算,能值个二三百万两。”沈维进一脸期盼看着颜子卿。不管分几成,哪怕一成,自己也是获利颇丰。 “着急了?看到白家那些钱眼红了?”颜子卿替白家准备的一百万两银票,让沈维进垂涎欲滴。 马上即将年末,这一百万两,颜子卿是绝不可能赖账的。而且马上年末,所有大家族都是“最肥”的时候,家家仓库里都有大把银子,这让沈维进心痒难耐。 “想去卖可以,我有两个条件!”颜子卿对“表舅”如今心理状态洞若观火,能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对沈维进来说。 “您说!”沈维进一听有戏,激动万分。 “第一,不能你亲自去卖;第二只能卖给白家!”第一条沈维进很好理解。毕竟来路不正的东西,不能让人是自己出的货,否则风险太大。如今谁都知道自己在颜子卿这里混饭吃,在云州也算是“名人”。 “为什么只能卖给白家!”只卖给白家,毫无疑问无法让利益最大化。虽然能有效降低风险,但这么大的存货,只卖给一家肯定会被人把价压得很低。“咱能不能不指着一家坑?” “不能!”颜子卿没给沈维进耍心眼的机会。“过几天我派四斤去赎马,下个月就能派人去卖玉!”颜子卿的话可不是商量口气,沈维进只能老实听命。 “徐先生,这是颜侯送给我们的?”刘廷和邓子龙不敢相信。 七十多艘大海船出现在申城海面,徐文青派人通知自己等着接受颜家海船,二人压根没当一回事。颜家送船给水军,收着就是。水军缺船,二人觉得,不管颜家送来几艘,正好都用得上。 谁知道数量庞大到了如此地步。七十多艘战船,还是倭奴们在倭国制造的最好战船。水军一共不到五千人,就算全上去都能装的下。 “这么多战船!”邓子龙等人在申城也听说了颜家在扬州府海面大破倭奴舰队的消息。知道颜家在扬州城外又立了一座京观,知道颜家缴获不少海船,可没想到颜家会送给自己,白送。 这可是七十多艘能出海作战的大海船。再保守估计每艘造价也在三万两纹银以上,价值两百万银子的东西,说送就送。 若不是徐文青身后码头边的战船就摆在那,说出去都没人信。 “颜侯送这么天大一份礼给我水军,我等实在,实在——”刘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将军,无需客气!我等所做一切,只为抗倭而已。”徐文青觉得到了颜子卿团队以后,每天有忙不完的事,使不完的劲。看着刘廷、看着激动万分的水军官兵,自己的所有付出都有了回报。 “是啊,一切为抗倭!”和徐文青并肩站在一起,刘廷不由得豪情万丈。“有了颜侯,有了不再怕死的官兵和将领,有全云州百姓万众一心,我们必定能胜利。” “是的,必定!”徐文青这一刻觉得:就算这辈子都没能中举,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的事。 十月底不到十二月,颜四斤由人护送着,拿着百万两银票走进白家府邸。 一盏茶过后,颜四斤带着颜子卿亲自画押的欠条和金飒玉露走出白家。百万两银子的进账,对白家来说无疑是场甘霖。而且终于送走了那匹每天都要吃进好几两银子的马大爷,这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百万两银子入库,转瞬就花去一半。但这对如今的白家来说,无疑算是“救命钱”,终于叫白家喘了一口气。 白祖声心疼银子之余,对最近接到的消息更是焦心不已,据到了北方的几个管事传回消息:白家的长期“合作伙伴”们今年不再需要那么多粮食。 “为什么?”这个问题,那些家族都没有正面回答。但当众位宿老们坐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只有白宗吾默不作声。 “老夫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众人问他明白什么,他只摇头不答。沉默许久,众人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张口的时候,他才道出原委。 第176章 王植执念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家里有十亩地,十口人。”白宗吾不徐不疾,用故事一样的语气自言自语,不管众人听没在听,听没听懂。 “以前,五亩上田产出可以养活十口人,三亩中田产出可用来酿酒,另有两亩下田被抛荒。” “如今,下田可以拿来种作物酿酒,那么用来酿酒的中田自然就不用三亩地,这么简单的道理,两个月前老夫就应该能想明白,可惜我们都故意选择性无视它。”白宗吾看着众人。 “爷爷,可五亩上田养不活十口人啊!”白呈俊还在纠结那十亩地和十口人的事,让白家众人一阵白眼:明显又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伙。 白宗吾哪有兴趣理会自己孙子的蠢问题。躺在床边,用手敲打着床沿,似乎在思考问题。 “爹,你在想什么?”白祖声貌似关心的询问,叫老大白祖名不屑一顾。半年来,白家在白祖声的“统筹”“带领”下,日落西山、一天不如一天,这是明摆在的。这又叫白祖名心底升起某些想法。 “我在想,上次酿酒技术泄露,到底是不是颜家干的!” 又提起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白祖声顿时笑了:“爹,上次你不是说了么,绝不可能是颜家干的。今年颜家卖到北方的酒水连往年三成都不到。除了运部分去凉州,其他州的份额都被当地大户占了,最亏的便是他们家,绝不能是他们干的!” 这次白祖声很坚定。人就怕比,自己粮食卖不出去很惨,可颜家不光卖不出粮,连酒水都被当地大户们用木薯蒸馏产出的酒液挤占大半份额,比较起来,自己家还算损失轻的。 这样一想,白家众人都乐了起来,只有白宗吾没发声。过了良久,白宗吾终于睁开眼,扫视众人:“出去吧,出去!老夫累了!”众人闻言,相继鱼贯而出,只留下房中白宗吾一阵失望的叹息。 等众人各自离散开,白祖声的一名心腹管事却跑了过来。 “二少爷,有位您的老相识前来找你!以前和您合作过两次的一位行商。这次他带了一批很好的货过来。”心腹管事看四周没人,神神秘秘的小声向白祖声解释。 “这回他带的玉石全是夜光石,价值连城。价值三百多万两的东西,只需一百五十万两就能成交。咱们过手就能赚上一百五十万两” 怕白祖声不相信,管事煞有其事的证实:“他把样品货带来了,我找咱们家好几位干了几十年的老掌柜来掌眼,绝对没问题!” “一百五十万两?”一下子赚取一倍利润,白祖声不信:“有这种好事?可别叫人给坑了。” “不能,绝对不能!”管事很急迫,明显卖家给他许了某些好处:“都是顶级原石,没有加工过的,咱们家要找人加工好,还能再翻出一倍的价钱去!” “还能再翻番?”白祖声这次也不淡定了:“这种好事轮到咱们白家?我越想越感觉有鬼。”吸取其大哥经验,白祖声明显谨慎很多,有点犹豫。 “之所以那么便宜,是因为那些玉私自从颜家领地上刨出的。整个云州,除了咱家,谁敢吃进去?”有当朝贵妃和福王做后盾,白家的底气很硬气。在管事看来,白家自然是不用看颜家脸色的。 “颜家!?”管事这么说,白祖声这次反倒信了。既然卖家得罪了颜家,那能兜得住这件事的,在整个云州,自然只有白家。 两倍利润?若是不假,那整个白家都能瞬间被盘活。面对如此大的利益和可能挽救家族的机会,白祖声掉头就朝白宗吾房间走去。 这样大的事,白祖声是不可能瞒着白宗吾去干的。不是不敢,而是牵涉到福王、大姐,必须小心。 于是乎,一块散发着绿色荧光的诱饵摆在白宗吾面前:吞是不吞? “老船主!”李朋鸟李公子在嘈杂的议事大厅中,不和任何人交流,显得人单影只。当王植步入大厅后,众人安静下来,他随众人王植问安。 “属下拜见王爷——”这次的跪拜,比往日里整齐了很多。原因有两:一是昔日那群懒散倭奴头目减少了一半;二是新入伙的部分人对王植心怀畏惧。所以更整齐。 “嗯!”王植没兴趣应付手下的跪拜,眼睛直勾勾看着跪在大厅中间的许栋、叶麻、严思齐、车麻子四人。 上次船队大败,按说是许栋一人之责,但仅有的四名海将竟然同时跪在这里,这意义就有点耐人寻味:什么时候四人如此团结? “属下有罪,请老船主处罚!”许栋深深低头,表示驯服。 另外三人没一起领罪,但都竞相认错,表示:舰队出战,众人都有责任,请求轻罚许栋。 “自己出去领一百鞭子,去吧!”王植没有多言,也不管众人求情。一百鞭不轻也不重,够许栋在床上修养一个月。 “多谢老船主!”许栋也不废话。犯错被罚,这是海盗一行的规矩,一百鞭子,不过分。二话不说,许栋站起身朝外走去,不一会就听见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鞭子声…… “老船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这一次,众人没有更多心思。半年来,瀛洲岛上的倭奴们已经换了好几批新血。平均每月几千人的损失,让倭国那群不拿人命当回事的“疯子”都开始退缩。 如今,上大陆抢劫再也不是一项疯狂争抢的好事,反而让很多人避之不及。现在每次外出抢劫,甚至要抽生死签才能凑够上船人数,这让四名海将和众头领感到不知所措。 现在的瀛洲岛上,满打满算不到八万人。人员损失惨重,唯一的好处便是粮食压力没以前那么大。 这个时候,众海将也暂时熄了和王植别苗头的心思。无论如何,除了王植,没有人能把所有人统合到一起。在这个需要“劲往一处使”的时候,王植是最好的“挡箭牌”。 扫射一遍,看众人都眼巴巴盯着自己,王植点点头,露出久违的笑容。 半年时间,眼睁睁看着岛上的非直属手下换了一遍,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节奏掌控中。 “你们都是怎么想的?”王植近年来已经很少主动征询手下意见,半年前的那场失败对其威信打击极大,所以更听不进建议。这次的征询,反而有点反常。 “全凭老船主裁决!”除车麻子,众人跟随王植多年,那还不知他心底想法,没人愿意出头。 “兆铭,你怎么看?”众人知道,这次才是真正的征询意见。 “老船主!”李朋鸟公子朝王植一躬身,朝向众人:“学生觉得,此时我等应该齐心合力,在云州众人志在意满的当头,趁其不备,直击其要害!” “要害?”众人一头雾水。李兆铭趁机向众人推销其半年来制定的计划: 利用春节时机,奇袭杭州城。奇袭计划分好几部分,最核心的部分是:趁夜色佯攻牵制乍浦镇白袍军,主力袭击杭州城,待白袍军回援,埋伏和主力齐出,与其混战。 李朋鸟认真研究过颜子卿的战法。李朋鸟发现,其最核心的部分便是战阵。颜家军队在组成战阵的时候,战力突破天际,在没有战阵的时候却强的很有限。 如何才能破除白袍军的战阵?这是半年来李朋鸟日以继夜研究的问题。偷袭、混战——这是他想出的唯一办法。只有两军混杂在一起,用人数优势才能彻底淹没颜子卿。 攻击必救、击其不意,这样才能让颜家白袍军无法组成战阵对敌。讲解完毕,李朋鸟期盼的看着众人,不过众人反应很出乎李朋鸟意料。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 车麻子嘴巴快,当了出头鸟。见其他几人都看着自己,车麻子硬着头皮问出了大家疑惑:“那姓颜的不上当怎么办?” 杭州是云州第二坚城,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就算是偷袭,也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偷得下来。再说,那姓颜的这么好糊弄过来?你当是你家养的狗? “杭州城中有他母亲、祖母!他必定会救!”李朋鸟解释道。 可惜这个解释根本说服不了众人。 能跑来当海贼的,大多无家无口;能加入倭军成为“汉奸”的,大多狼心狗肺。用父母、亲人来做威胁,没事的时候可以做,但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那就没人愿意干。 众人“将心比心”,这种情况下,连自己都不可能上当,更别说那威震云州的颜侯爷。 李朋鸟一见众人表情,稍微思索便回过神。心中暗骂一声,露出坚定笑容:“那颜子卿对家人珍若性命,必定会上当。” “就算你的计策能成,可结束后如何撤离?”叶麻现实得多,代表大多数海盗的心声。对海盗而言,又不是为了攻城掠地,想好退路再打仗,是典型套路。 “是啊,颜家不知道从哪搞出来的东西,一声巨响后满船的人都剩不下几个!”许栋挨完罚,终于敢给自己辩解几句:“上次海战,还没接舷就死了大半,在海上和颜家是没法打的!” “是啊,是啊!”一个曾隶属于陈复之的手下也跑出来助攻:“颜家的船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坚固。一头撞过来,愣是没事?陈老大就是被他们莫名其妙干掉的!” 于是乎,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诉苦! “老船主?”眼看着众人再次脱离自己预期和意料,李朋鸟焦急万分,看向王植。不管堂下众人说再多,最终能拍板的,只有最强的一个。 “老船主——”严思齐、许栋等人也盯着王植。 “怎么,怕了?”王植朝许栋等人露出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叶麻、许栋等人对这笑容熟悉无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怎么会,老船——” “要是怕了,就跟我说!”王植盯着堂下众人。“过完年,就去给颜家下战书。他不是曾叫我领十万大军去会会他么,这次就去十万人。” “可我们已经没有十万……” “我已经联系了岛津一律和上泉纲,我方四万,他们各出三万人!” 岛津和上泉二人是王植合作多年的倭奴战败大名,在倭国待不下去,只能整天在东海群岛上厮混,偶尔回倭国打劫。二人加上王植,便是天弦群岛上最大的三股势力。 “什么声东击西、什么十面埋伏”王植看看李兆铭,“这次我统统不用!我依旧要正面对阵,我要把失去的拿回来。我要当着面,亲手捏死那个小砸种。” 王植恶狠狠俯视旗下众将:“这次,我要叫杭州鸡犬不留。” “好——”众倭奴大声附和,只留下失魂落魄的李兆铭矗立其间。 第177章 十万倭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什么?正面对阵?”李兆铭听完王植的话,瞬间手脚冰凉。心里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是发生了。会议前李兆铭最担心的便是王植那所谓的“自尊心”作祟。 “老船主,万万不可!”情急之下,李兆铭脱口而出。此话一出,堂下众倭奴将领齐刷刷盯着自己。李兆铭暗道不好。 倭奴们从来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听说有另两名倭奴大名一起上阵,众头领的胆气瞬间又上升十几个台阶,这时候有人泼冷水…… 李兆铭深呼一口气:“老船主,孩儿和那颜家仇深似海,巴不得他们全家死绝。可,万万不能和结成战阵的白袍军厮杀!” “老船主,学生分析,那颜家白袍若不成战阵,战力和普通军队相当;一旦结成战阵——” “一旦结成又怎么了?”车麻子满不在乎。“十万人还杀不了五千人?我等不如干脆去死了得好!” 掉过头,看王植也是这副表情,李兆铭满心绝望却再不敢多言。这群倭奴的心狠手辣,他在最近这段日子是亲身感受过的,自己要再不识趣,也许不用等倭奴们,王植就会拿自己开刀祭旗。 “车麻子,这次战书就由你去送!”刚才车麻子吼得最响,这次王植把这个“长脸”的任务交给他。 “我!——是老船主!”车麻子眼珠子转了一圈,马上不迭的答应。送封信而已,又不是没从颜家进出过。 “正月初一,杭州城外一战?”颜子卿拿着车麻子送过来的挑战书,和徐文青等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倭奴们也有这等胆量?”颜子卿笑问车麻子。 “嘿嘿!是他们非要这么干,我是不同意的!大家该和平相处的么!嘿嘿!”车麻子摸摸自己大光头,一副无害模样,和在王植面前判若两人。 “会不会有假?”天选堂下,吴加亮拿着扇子怀疑的看着车麻子:“他们该不会想声东击西?” “我若是王植,便派一军佯攻乍浦,主力偷袭杭州,在侯爷回援途中埋伏侯爷!”吴加亮一副智珠在握,其实也只是随口说说,根本没经大脑,却无意中点破李兆铭计策,把车麻子唬得一愣一愣。 “你们该不是真打算这样干吧”吴加亮看车麻子傻样,什么都写在脸上,顿时汗毛直竖。看倭奴反应,难道真打算这么干?若真是如此,自己等人中计几率,非常之高。 “呵呵!”车麻子不敢接话。刚愣了那么一瞬,都被人看出端倪,多说几句,搞不好能把自己祖宗三代刨出来。 “和平相处!哈哈”颜子卿仰天大笑。“这次王植打算来送多少首级?” “十万!天弦群岛大部分倭奴都来!”车麻子对任何人都狠,可不知为何在颜子卿面前狠不起来,温顺的像只小白鼠。 “十万人——”天选堂下顿时出现众人惊叹声。车麻子观察众人表情,顿时头皮发麻。 视线中,除一名书生模样军事面带焦虑,将领们竟一个个面露喜色,激动不已。书生是徐文青,车麻子是不认识的,堂下还有颜子卿麾下众多武将、遁一、吴加亮等人。 对将领们来说,倭奴来的越多,颜子卿给的赏钱就越多。虽然给颜家打仗不计军功、无法升官,但雷泽岛上的上等水田和拿到手里白花花银子,比官军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实际得多。 十万人?要全部留下那是多少银子?有的将领忍不住流口水,一幅幅如饥似渴的表情把车麻子吓着了。 “车麻子,告诉王植,不见不散!”颜子卿拍拍车麻子肩膀,关心的问道:“这次回去,要不要带几名王植的儿孙上路?” “不用,不用!”车麻子想起什么恐惧的事,赶紧摇头。上次把王植几个孙子、外孙“带回去”的刀疤死的多惨,车麻子亲眼所见,这次打死也不带。 “那好,回去过好这最后一个年吧!额,你们过不好,你们得赶路!” 倭奴们竟要主动出击,颜子卿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凭空落下。也许是自己把王植刺激得太厉害,也许是最近倭奴们日子太艰难,再也许是倭奴们自信心爆棚,不管怎样,这是好消息! 待车麻子在一众倭奴喽啰们的倾慕中大摇大摆走出颜府,颜家天选堂顿时忙碌开来。 如今距离大年初一不到半月,时间已经很紧迫。颜子卿目视堂下众将,对众人的战意盈天非常满意:“整军、备战!” “大年初一、十万大军?——”得到消息的张袁野双眼和嘴巴张的溜圆,眼瞅着马上就要过年,颜绍恭送来这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换任何一个地方官都是这副表情。 “是的,我侄子说天弦群岛上的倭奴们近乎全军出动!”颜绍恭也很无奈。举人出身的他,这辈子的官位也就这样,随便一个知府都是自己老大,得罪不得。 “倭奴们是疯了么,能不能让人过个好年!?”张袁野转头一想,不对,不是过年的问题。“咱们该怎么办?赶紧向总督大人求援?” “当然要求援。不过来的人不会太多,因为时间上来不及了!”半个月时间,要调来的兵卒,距离绝不可能太远。还要防止倭奴调虎离山,趁虚袭击其他沿海州府。 “那能来多少人?”张袁野的问题叫颜绍恭一阵无语。能来多少人,自己知道个屁? 侄子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颜绍恭也是这样一脸懵逼,所以对张袁野的反应完全不意外。“府台大人,咱们是不是赶紧联系苏总督?” “对,对对!”张袁野招呼手下佐吏进门:“快去云中城,求援苏总督……走,你我找佑之去!” “大年初一、十万大军?!”苏和仲拿到张袁野的官文,表情和举止和颜绍恭、袁野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太胖,眼睛没睁开。 “那能去多少人?”苏和仲召集座下官吏和师爷们齐聚一堂,除总督府官员外,云州专管武备的“五军都督府”都督也被请了过来。 “眼下来得及调动的也就戚元俭、伍云易和州军三千,合计一万人!会不会太少?”五军都督徐公爷拿到消息也是满头大汗。马上过年的档口,就算这群人恐怕也不是满编。 “倭奴袭击杭州?会不会是假消息!以前从没听说过倭奴袭击哪里还会提前下战书!”事情发生的太诡异,佐官、下属们一个个感觉在做梦。 “不!绝对是真。”苏和仲隐约猜到点王植和颜子卿之间的恩怨。把人家连锅端个干净,这种“死仇”,也不怨王植一而再、再而三朝杭州跑。半年才去两次,已经算够能忍的了。 可这样的理由是无法向属下们宣之于口的。 “一万就一万!除了向杭州调军,云西、云北行省诸府也向云中城增援。”万一倭奴们打完杭州感觉不过瘾,想继续到云中城来参观……苏和仲这么做是防范于未然。 “喏!——”既然苏和仲下了令,众将和官吏只能应命,十天多点时间,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实在有限,若真按张袁野官文上所说,只能盼着杭州多福…… “大年初一,倭奴要来?”杭州城百姓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虽然不想引起恐慌,但张袁野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情隐瞒下来。人数是不能公布的,那样肯定会引起巨大恐慌,所以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但让百姓们知道倭奴犯边消息,至少心里上会有所准备。 “来就来呗,又不是没来过!”——这就是百姓们的想法。 在不知道具体人数的情况下,百姓们极其淡定:杭州城那么高大,百多年来从未被攻破过,怕什么?再说,倭奴还真把城外那个刚建起来的“镇妖塔”当摆设不成?有颜家在,怕什么?。 “应该问题不大!”——这是大户们的想法。 有个别大户很紧张,但一看住在隔壁的颜家都没动静,菜照买、饭照吃,颜家老夫人隔三差五还在街头露个面,大户们也就熄了举家避难的想法。 “子卿,真不让大嫂、老太君出去避避?”颜绍恭思虑再三,把颜绍敬全家送去了雷泽岛,自己家人一个没送走。但面对颜沈氏和老太君,他犹豫了。 “这一次,颜家不能走!”只有叔侄俩在场,说话自然少了两分顾忌。十万人确实不少,但对于颜子卿来说也是可以一战的。 经过上次乍浦一战,颜子卿对倭奴们的战力多少有些了解。“稳操胜券我不敢说,但杭州城是无虞的。”为何颜子卿敢这样托大,是因**武器。 颜子卿手下研究出来的**武器,如今只能用在船上和守城。凝斋书院学子们被召回了杭州城,他们中大多数人被教会了“**”的使用方法。 所以颜子卿笃定:就算自己战败,杭州城也是稳如泰山。 **这东西颜绍恭也知道,但没亲身体验过的人,心里实在不托底。“那东西真的能保城池不失?” “十拿九稳谁也不敢说,但对那些没见识过的倭奴们,确实足够。”在没习惯**的爆炸之前,人们对任何未知事物的恐惧都会无限放大。 **这种守城利器,在城池坚固、粮草充足的情况下,用来守城简直就和开了挂一样。君不见另一时空的“满万不可敌”,在一座小小的宁远城下碰的满头包,死伤何等惨烈。 “那好吧!我们就等他们来!” “不,不是等他们来,是接他们来!”颜子卿笑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世间哪有如此容易的事…… 第178章 迎客之礼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元祐三十九年,正月初一清晨,杭州湾外海。 颜子卿矗立在颜家舰队旗舰船头,眺望远方。 杭州湾外海方向,遮天蔽日的倭奴舰队朝颜家船队驶来,六百多艘战舰连接成片,浩浩荡荡延绵几十里,铺满了整个海面,令人恐惧。 颜家船队只有一百余艘,颜子卿却面色肃穆,沉稳如山。 “先用撞击法,待到战舰没有速度以后,再用**作战。”颜子卿向沐二郎发布号令。 “喏!”沐二郎虽然有点不解,但习惯性的服从颜子卿命令。 在颜子卿刚不在的时候,“禁止撞击战”这个问题在沐二郎心里存在很久,可沐二郎从来不问,颜子卿也从来不说。如今颜子卿就在旗舰上,只需服从命令即可。 薛安固、颜商、张氏兄弟、阮氏兄弟……所有的水军将领都面色深沉,不过并无畏惧之色。无数次战斗经历证实:只要有颜子卿在,无论是陆战还是海战,本方从没输过。 虽然具体原因众人猜测颇多,但颜子卿在军中所建立的威信,已经让颜家军队对其有了一种盲目的信心和崇拜。就算颜子卿要带领众人屠仙灭佛,估计颜家军队也不会多说。 这,就是军魂,一种用无数鲜血和荣耀浇灌而出、看不见摸不着却至高无上而又神圣的东西。 “擂鼓,满帆、竖板!”颜子卿宣布命令的同时,对方海面的倭奴们也正好在发布命令,却和颜子卿的截然相反。 “落帆、竖板!”双方要接舷战,自然是要落帆的。倭奴的旗舰上,王植身边坐着两名倭奴大名。一人身穿红色战甲、一人身穿黑色战甲,全都带着奇形怪状的头盔和面具,显得狰狞恐怖。 红色战甲的人叫岛津一律,是倭岛上岛津家族之人,战败流落东海;黑色战甲之人叫上泉纲,原是倭国一著名剑圣,追随者众多实力极强,被对头赶出倭国后,成为海盗。 “他颜家有种战术叫‘撞击’战术,和你们倭国的‘猪突’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王植看似在表扬,实际是不屑。 倭国作战有一种“猪突”战法,算是“玉碎”前的垂死挣扎:一窝蜂冲过去,砍死一个不亏,砍死两人回本。实际就是同归于尽的另一种叫法。 可倭国两名大名听不出王植嘴里的调侃,还以为王植在羡慕倭国勇士的精神和勇气。 “王桑,看来你们大汉也有真正的勇士啊!”看着颜家船队临近半海里距离,还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调整方向加速朝联军舰队冲来,貌似要同归于尽,这让上泉纲这种武士出生的大名心生佩服。 “王桑,看来你的朋友很不欢迎我们到来啊!”岛津一律用一口夹生的汉语向王植吐槽。这个时代,能说一口汉语,就和八十年代走在大街上满口“爱门骚瑞”是一个道理:流行。 “七星阵,结阵撞击!”随着颜子卿一声令下,颜家船队分七个部分,分别由几名水军统领带领冲向倭奴战舰。 这一次,颜子卿没有冲到最前面,反而落到最后方。不是畏战,而是因为颜子卿的旗舰太扎眼,为防止倭奴们集火攻击。放在最后既能有效协调舰队作战,也能提前撤出:毕竟路上还有战事,容不得颜子卿一直停留在海上。 “砰!——”随着一声声巨响,无数颜家战舰和联军战舰撞击到一起。结果很明显,绝大部分破损、重伤的战船都属于联军。 不过这次的战绩明显不如云梦泽中明显。毕竟倭奴们多少有些耳闻,稍微做了防撞击准备,而且海船坚固的多,即使被撞击后,也很少直接沉没入海。 “王桑,这就是你说过的撞击战术!?真的很热血!”上泉纲紧盯着远方海面。 水面上,一艘艘颜家、联军战船纵横交错、不分彼此。不过从目视来看,受伤、失去战力的大多是联军战舰。 “轰——”又是一声巨响,几百米外一艘联军战舰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一道火光之后,其他倭船放眼看去,甲板上清洁溜溜,再也没有一个站立人影,那条船完了。 “轰——”“轰!”随着无数声巨响,杭州湾海面冒出股股浓烟,一艘艘联军战舰在烟雾中或原地打转、或悄无声息,成为东海上的“鬼船”。 再远处,喊杀声、爆炸声不绝于耳,期间掺杂凄厉的惨叫,无数人或横尸甲板,或坠入深海,战况愈加激烈…… “王桑,这样下去可不行,短短半个时辰,已经损失近五分之一的战船。”岛津一律渐渐没了笑容。岛津家的战舰位于最右侧,正好面对颜家舰队主力,首当其冲,损失最惨。 王植也焦虑万分,只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 出战前,王植给二人许诺:所有战利品分文不取,全归二人所有。可从如今形势上来看,岛津家就算能获得全杭州财富,估计也补不齐损失的那些人手。 可这个时候是绝对容不得退缩的,一旦有人提前撤退……“快看,颜家的船队逃了。” 王植三人赶紧冲到楼船最边缘,朝远处望去:一艘艘带有颜家标志的战船正缓慢朝北面聚拢,颜家旗舰上也挂出“撤退”标志。颜家撤了。 “王桑,他们逃了,我们追不追!”上泉纲的舰队损失不大,见颜家舰队撤退心痒难耐,鼓动王植追赶。 “逃跑!”王植心里一阵苦笑。倭国的鬼子们就是不长眼,人家这哪里是逃跑,是人手不多怕被你围攻好么?没见现在正在海上冒烟的那些船,大部分是岛津家和王植的,真正属于颜家的十艘有没有? 真要往上追去,那原定的陆军正面对决,岂不变成了一场大海战?接下来还打不打了?怎么打? 水战看似激烈,其实人所能做出的反应程度远不如陆战。当王植众人还在考虑该不该追击的时候,颜家船队战舰已经在颜子卿命令下,缓缓朝北方海域退却。 “侯爷,为何撤退?倭军大败,我等该趁胜追击才是!”沐二郎这次终于忍不住发问。若是能在这东海海面直接干掉王植,对任何人来讲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沐二郎不想错过。 “再打下去,就是消耗战,损失太大!撤——”颜子卿说出的原因是很重要一方面。一旦陷入拉锯战,打下去就是一场烂仗,就算胜利也是惨胜。倭奴耗得起,颜家耗不起。 还有个不能说的理由:颜子卿必须保持体力。维持阵法,是有时辰限制的,时间太长难免影响陆地战争。但这个理由,无法向沐二郎明说。 “可是——”“没有可是,撤!”随着颜子卿更加严肃的命令传来,沐二郎不敢多说,赶紧传令下去。 随着一阵阵号令传播开,颜家船队和联军舰队逐渐拉开距离。 发生在杭州湾海面的这场海战只是一场插曲。 但即便海战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可当颜家船队离开战场的时候,海面上却留下了近八十多艘空无一人的倭奴战船。这些战船大多船身受损,拉回去也需要大修。 虽然这场小小的海战并不关乎大局,但对气势如虹的倭奴联军们来说,却不亚于一个巨大的耳光。 “还去不去了?”岛津一律有点迟疑。三人之中数他损失最大,还没上岸就损失一半人手和船只,这让岛津开始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不去,杭州城外五千人,城内就三万官军,你们怕了?”王植背对二人,看着颜家船队远去的方向。 “王桑,你无需试探我们!”上泉纲靠了过来,“岛津殿下,若是我们这次退却,那以后汉地将再无我们立锥之地。这个道理,你地,明白?” “我明白!只是——好吧!”岛津一律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汉地抢劫了多年,依靠的是王植的情报和人脉。一旦王植彻底没落,对岛津二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灾难。光凭倭国上抢来的那些东西,根本养不活自己老巢内那些手下。 “王桑,你在看什么!?”王植望着远方海面,久久不说话,引得上泉纲疑问。 “我在想,那姓颜的到底怎么弄来这群水军的?”王植眉头紧锁。颜子卿回云州前,云州各大家族到底是什么状况,王植洞若观火。 短短两年时间不到就积攒起了这么一支恐怖的水军……若不是颜家船队的人数少了些,只怕光是颜家的舰队就能扫平自己这群人。 他们颜家的舰队,难道是凭空生出来的么?这个疑问没人能回答王植。因为对颜子卿最熟悉的李朋鸟,这次没有来,他留在了瀛洲岛。 上泉二人对这件事了解不多,更无法回答,而且现在也不是回答的好时机,因为船队马上要靠岸。 舰队这次没有在乍浦北侧的那个港湾停靠,而是直接在杭州湾内侧,靠近杭州南部码头靠岸。码头上空无一人,临近码头的人和物早就被撤的干干净净。这倒也方便了倭奴们上下岸。 当几万人陆续下船,到岸上集合完毕,清点人数之后,三人沉默不言。知道损失惨重,但一下子接近两万人的减员还是叫三人痛彻心腑。 “喝水、吃饭!”从船上搬来提前做好的酒肉、饭菜和干粮,倭奴们草草用完餐。 “擂鼓、进军——” “咚——咚——咚——”惊天动地的鼓声,终于响彻在杭州城东南。 第179章 秘密武器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元祐三十九年,正月初一,杭州城东南。 烈烈北风吹拂着滚滚战旗,五千身披白袍的颜家“家丁”站立在北风之中,昂首俯视着南面。 是的,俯视。虽然高度相等,但白袍们都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对面。 说是白袍已经不太准确。颜家军队最初披在身上的白袍,经过数次大战,上面早就溅上了斑驳血迹。如今血迹早已干涸,开始发褐,所以白袍上褐白相间,愈加显得精悍。 而白袍对面,自然便是倭奴联军。此刻的倭奴人数是白袍军的十六倍,看起来把整个城池下方挤得满满当当,无边无际,根本数不过来。 此刻的张袁野就趴在城上数人头。 “元俭,这,这么悬殊?”张袁野知道颜子卿能打,而且很能打,但看到城池下方延绵十几里的无边无际数不清的人头,还是被吓着了。 别说张袁野,就是戚元俭这次也心有戚戚。戚元俭和伍云易站在张袁野两侧,身旁还有一名州军的中郎将,三人尚且面色发白,更别说杭州城上的其他文官。 张袁野还能站在城头问问题,在戚元俭看来已经很不错。 城下其实已经没了十万,只有八万人。但对普通人来说,光凭肉眼是绝不可分辨出八万和十万区别的——反正看在眼里,都是黑压压一片。 “咱们这三万人,能守住杭州城么?”张袁野这样问,恐怕已经做好颜子卿“战死”,自己等人背水一战的准备。 “府台大人请放心,颜侯定能取胜!”如果说这群人里还有谁有信心,那就是戚元俭。经历过上次的乍浦一战,他对颜家白袍军的彪悍深有体会,若还有一个人相信颜家能赢,也只能是戚元俭。 “放心吧,就算打不赢,颜子卿也能保住命!”伍云易开解人的方法很独特。 对颜子卿,他充满怨念。二人徒步格斗,伍云易一次没赢过,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所以伍云易觉得,只要颜子卿想逃,这世上没人能拦得住他。 “保命,可他们不想是要保命的样子啊?——”一名眼尖的佐吏指着城下:“你们看,颜家擂鼓进攻了!” 众人按小吏指的方向看去:代表颜家的白色方阵,竟在鼓点配合下,徐徐朝南面的褐色大阵压上去。 “佑之要干什么?”张袁野询问众人,下属们一阵呆萌,只有戚元俭撇撇嘴:“进攻啊,上次在乍浦镇,也是正面强攻破敌的!” “五千——强攻十万人?!” 倭奴阵中,最核心处是骑在三匹倭国战马上的王植三人。 看着对面五千人组成的军阵,岛津一律和上泉纲终于有点相信,上次王植就是被这只军队。 此时太阳已过中天,对面的五千步军肃穆看着这方,没有半点往日里汉军官兵的畏惧和退缩。这群汉军将士军容威武、士气高昂,左手大盾,右手长枪。 随着颜家方阵激昂迅猛的战鼓响起,一股看不见的血腥杀气竟冲天而起。 颜子卿身穿湛蓝铠甲,胯下金翠玉露,白袍飞扬,位于最前方。这一次,颜家的骑兵依旧位于最后面。对于这样的安排,王植没有吃惊,因为上次白袍军也是这样布阵。 “进军——”颜子卿一声号令,颜家白袍军缓步朝几百米外的倭奴联军开去。 在整齐的兵甲碰撞声中,五千白袍迈开整齐步伐,踩着微微湿软的地面滚滚向前,在战鼓引导下,布点如一、混如一体。 最前方,一千刀盾兵分作三列,筑起三座冰冷的钢铁之墙。墙后是四千手执弓箭的远程射手,在盾牌掩护下,逐步前移,一只只闪着寒光的箭簇,指向前方。 “前进——”倭奴联军方阵也同样传出一阵爆响。王植用手一指,手下亲卫挥动大旗,顿时号角齐鸣,声威震天。 在嘎吱嘎吱的弓弦紧绷声中,一张张强弓被拉成满月状,弓弩手神情肃穆,双眼微眯,盯着前方。 “放箭——”两军越来越近,当距离在两百步左右的时候,双方同时响起将领号令。 一声令下,两边上万人同时松开手指,弓弦嘣响,刺耳的尖啸声划破长空,一只只雕翎箭带着无穷杀机,穿透双方天空,像雨点般狠狠落下…… 只是一轮箭雨,双方便有了明显差距。白袍军的弓箭一旦落到倭奴们身上,结果非死即伤;而倭奴的弓箭效果则远没那么强大:不少白袍军战士身上扎了四五只弓箭,依旧沉稳的看向前方。 原因没人知道。但若是剥开白袍军将士的外层藤甲便能看到,里面身着一层厚厚的铁甲。经过上次乍浦一战,无数从倭奴手中缴获的铁甲被颜子卿“据为己有”。 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颜子卿绝不可能为了所谓的“犯忌”而弃之不用。外面套层藤甲做装饰,不管是对张袁野还是杭州百姓来说,算是个交代。 倭奴们手里的是弓箭,不是弩箭,大多难以穿透铁甲和藤甲的双层防护,战果微乎其微。 “放箭——”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人力有时尽,再强大的战士也不可能连续放箭。十轮过后,双方相距已不到百米。白袍军这边倒下的战士百人左右,倭奴那边则惨烈很多,至少三千人以上失去战力。 迈过最后几十米,双方终于绞杀到一起。白袍军的刀盾手和倭奴们的先锋撞击到一起后,开始激烈搏杀。但白袍军的后阵、刚才那些弓弩手却朝两翼散开,逐步把中军大阵空缺出来。 “王桑,你看,那些你说的白袍军,也没你说的那么强!”上泉纲指着正在和联军锋矢交战的白袍们,质问王植。 “王桑,他们为什么朝两翼散开,他们在给谁让路?”岛津一律在岛上吃了亏,谨慎许多。看到白袍军的异常,明显在动脑经思考。 “让路?”顿时,“让路”二字如同闪电划过王植脑海,让王植灵光一闪。上次,自己的三万人就是输在骑兵手里;这次,颜家的上千骑兵也布置在后面,既然是让路…… 不好,颜家白袍们在给后边的骑兵让路。之所以先接阵再让路,是为了让自己等人没有反应时间。 可颜家为什么要让自己等人没有反应时间? 就在王植暗呼不好的时候,颜家后阵却传来冉八声音:“战车——出击!” 是的,战车。这半个多月时间,颜家在乍浦镇的地下基地里就做了一件准备:战车。 战车这种东西,无论在哪个时空都是已经被淘汰的战具。因为没有骑兵灵活且受地形限制太大,战车能使用的场合非常受限。在这个世界,自千年前的大秦帝国时代,战车就已经被扫进历史尘埃。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战车就像一战时候的坦克,在毫无防备且没有克制兵种的情况下,是无解的。 颜家的战车是由普通马车改造而成,坚固性比起正规战车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实用性却强了几分。车轮两侧各加假装了六片锋利的刀片;马车前的战马全身皮甲;车厢上有可伸缩铁刃,在己方能收起,入敌阵能伸长。 近千辆战车疯狂奔驰,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轰隆隆——”马蹄阵阵、车轮滚滚。近千辆战车朝倭奴阵前碾压而来,在平坦的地方,步兵面对战车,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 王植终于看清开始朝己方加速奔驰的东西:不是战马,而是战车千辆,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蜡白。 “弓箭手,快,放箭!”如果自己手里有骑兵,还可能正面迎上去,可如今的阵势……可惜王植寄希望于弓箭也不现实,区区几百米,对战马来说就是一个冲锋的事,王植的命令发出还没等射出两轮弓箭,颜家的战车已经冲到百米以内。 “挡住他们!”“赶紧挡住他们——快!”倭奴首领们大声嘶吼,但效果很差。倭奴们又不是黄继光,面对高速奔来的恐怖巨兽,所有人都希望由别人来阻挡。 但没有用,战阵就意味着密集,不管你朝哪里挤去,左右都是人。对面的战车也一样,上百辆一排,十几排无空隙的碾压过来,根本不可能有躲藏的地方。 三五辆,三五十辆战车并不可怕,可上千辆战车同时冲锋,在空间腾挪有限的地方,无疑就是一场灾难,所带来的的毁灭性破坏力量,绝不是仅仅靠血肉之躯所能阻挡。 “轰——”战车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冲进人群,战马奔腾、泥草飞溅。终于,上千斤的战马带着无比的动能冲进倭奴战阵,只听见无数“噼噼啪啪”的声音从车轮下传出,那是倭奴们被碾压,骨头断裂的声音。 有个别倭奴只是被撞伤、撞残,并没有当场致命,他们的求生欲望支使他们朝远离战车车轮的方向爬去,然而没用,接下来另一辆战车已经冲到面前,匍匐在地的他们只能像一只番茄一样迎接战马的践踏和碾压,瞬间破裂开,成为“番茄酱”。 一排、两排、三排……战车上的白袍军战士根本不需持着武器对敌,更无需停靠下来作战,只需要赶着战马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冲,再冲—— 战车过后,地上只留下一滩滩烂肉。倭奴的身体大多被碾压的粉碎,除部分幸运儿还能保证有完整的首级,大多数都破破烂烂。即便留下首级的那部分,双眼中也充满着对死亡的恐惧和来这里的悔意。 一千辆战车,就像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白袍军当面的倭奴第一个方阵瞬间崩溃。在接触的刹那,就几乎叫战车冲到了腹地,所过之处,无数的倭奴们就像麦田里的稻草,一片片被割倒。 有的被长枪捅死、有的被车刃绞死,但最多的还是被战马和车轮践踏而死。 就像在犁地,战车所过之处,还能站在原地的倭奴们百不存一,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和被车轮碾碎的泥浆。 第180章 战车威武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五行阵!杀——”颜子卿一声令下,军旗挥舞,刚才分作两边的战阵瞬间合拢。五千白袍军重新组成五个方阵,聚拢在颜子卿大旗下。 “跟我冲!——”跟随在战车身后,白袍军终于露出最锋利的獠牙。在阵法加持下,五千白袍军浑身充满力量,身上沉重的铠甲也不再笨拙,熟悉的神力再次降临到身上。 “白袍无敌!——”一刀劈飞一名满脸血污的倭奴,白袍军中再次传出熟悉的呼喊声。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阵惊雷。 五千白袍挥舞着锋利的弯刀,根本没有收取俘虏的意思,见人就砍,转眼间就完成了对倭奴第一方阵的屠戮。倭奴的八万大军,转眼间便只剩下七万。 “八格牙路——顶住!”随着上泉纲的怒喝,其手下亲卫倾巢而动,朝第二个方阵冲去。若不能制止白袍们的冲锋,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灾难。 倭奴头领们奋力凝聚队伍,让手下不散乱开。为严肃军纪,至少上百倭奴死在他们屠刀下。 第一方阵的溃散,让相邻两个方阵也混乱不堪。很多倭奴编队被冲散,原本就是三方组成的联军,愈加混乱。 “让开,战车挡不住——”“不行,会冲乱大阵的!”前方的倭奴拼命想朝后跑,后面却堵住不让,若不是暂时还没丧失理智,恐怕倭奴们早就开始自相残杀。 “大河武士,你们的武士道精神呢?”上泉纲在疯狂咆哮。相传倭奴国有一条大河,是孕育倭奴们的地方,所以倭奴一族又叫“大河民族”。 “压上去,不要惊慌!”上泉纲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队伍崩溃掉,只能亲自带队朝溃兵出跑去。在分开人群朝前去的途中,他暗自决定:即便牺牲掉所有溃散倭奴性命,也要用他们的血肉挡住白袍军战车。 “王桑,我回我的战阵去了!”岛津一律的方阵在靠后的地方。因在海战中损失巨大,所以王植和上泉纲在排兵的时候,把岛津家的队伍放在最后。这次,恐怕需要岛津家的人做最终后盾。 “岛津殿下,拜托了!”王植对新出现的战车充满忧虑,此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后退半步。岛津家的人数虽然最少,但王植希望他们能在最关键时候,能发挥出人意料的力量。 “王桑,请放心!大河勇士,是没有懦夫的!”说完,朝王植弯腰敬个礼,径直朝自己方阵跑去。 “不要逃,会冲散后阵!”一名倭奴头领站在一二方阵之间,死命阻止倭奴们朝后退却。可惜他的怒吼没人理会,大多数倭奴甚至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巴嘎,说了不准逃!”小头领正打算朝一名溃军拔刀,当众杀死那名溃兵以儆效尤。 “噗嗤——”突然一截刀刃从小头目的胸口露出,他转过身,另一名溃兵目无表情的看着他。这名溃兵和别的溃兵们不一样,浓眉大眼、体格健壮,粗看起来竟有一副浩然正气。 若是王伦在此,定能认出他来:武二兄弟。 一刀捅死小头颅,武二并没有露出破绽,用倭语骂了几句,掉头朝后看去。他看的方向,正好就是王植中军大旗方向,一把推开一名拦路的小兵,武二径直朝王植大阵跑去。 一个冲锋,近千辆战车便有一百多辆损毁。颜家特制的战车毕竟是临时改制,且杭州郊外地形并不太适合战车驰聘。损毁的那些战车没人再管,车上将士拿起刀枪,融入到白袍军方阵中。 剩下的战车没有停下,分两个方向继续朝倭奴们冲击。滚滚的车轮像是一台绞肉机,把倭奴们吞噬进去,吐出一团团血肉泥浆。 跟随倭奴溃兵的脚步,两股战车继续朝第二第三方阵碾去,一片又一片倭奴战阵在马车的冲击中崩散开来;马车身后是手握利刃的白袍步军,一堆又一堆逃出生天的倭奴被他们绞杀。 上泉纲原本已接近第三方阵,可前方变化实在太快,还没等其进入战阵就发现,前面的方阵已经崩溃。 “上泉殿下,第三方阵完了!”亲卫拉住上泉纲,让其停留在第四个方阵中。此刻上泉纲的心情也许和半天前的岛津一律一样,一颗心凉到了**里:这一战就算自己能活着回去,也会损失大半人手。 “完了!”前三个方阵有两个是自己的,一下子损失三分之二人手,让人数本来就不多的上泉纲痛彻心扉、冰寒彻骨。更加可怕的是前面的溃兵根本没停下脚步的意思,还在朝自己方向冲来。 上泉纲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第四方阵、大军本部被溃兵们冲乱,会是何等惨象。 “巴嘎,全都回去!再敢后退一步,杀无赦!”因为上泉纲在的原因,溃兵们终于没有再逃。大多数溃兵被上泉纲堵在两个方阵中间,不一会汇聚成一个接近五千人的大团,显眼异常。 这样一个大团,在战场上是何等引人注目。驱散逃兵,最忌讳的便是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毫无疑问,这个“人团子”顿时成为白袍军关注重点。 “那边,跟我冲!——”冉八大喝一声。战车方队由冉八指挥,看到前方凝聚大团倭奴,怎会允许。 “冲过去,他们已经溃散!”折家二郎弯弓搭箭,这次有战车,终于空出双手,虽稍有颠簸但并不妨碍他这样的神箭手瞄准、发射。 “嗖——!”一只狼牙箭,瞬间飞跃大半个战场,朝上泉纲飞去。 “噗嗤!”上泉纲多年的武士生涯挽救了自己性命,情急下的一个躲闪,毫厘之间躲过要害,狼牙箭从右肩一穿而过。 “主人——”身旁亲卫大急,围拢过来,周围顿时乱成一片。 “朝那边,冲——”冉八见折二郎一箭立功,顿时双眼冒光,吩咐骑手调转方向,朝倭奴汇聚的方向冲去。 看到冉八掉头,无数后续的战车紧紧跟随,战车上的白袍们挥枪舞戟,竞相冲击。“杀杀——”在排山倒海的呐喊中,颜家白袍军的战车掀起滔天巨浪,朝倭奴第四个方阵席卷而至。 对倭奴来说,有大名压制还能稍有秩序。如今上泉纲被一箭射倒,心中再无顾忌,顿时斗志全无,重新变为一盘散沙。 而上泉纲身边的那些亲卫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救助主人,哪里还顾得上周身那些溃兵。 几名亲卫头领相互看了一眼,心中竟同时萌生退意。对他们来说,除了上泉纲,对其他所有人的性命都是不屑一顾的:必要的时候,就是应该牺牲他们断尾求生。 但这个时候,容不得他们过多思考。要么留下来作战,要么就得马上撤。“主人——”一名影武者用焦虑的语气询问上泉纲。影武者是大名们从小培养的武士,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主人去死,最得大名们信任,关键时候甚至可代替大名发号施令。 “不行!必须顶住——”上泉纲一生的信条和荣誉感,迫使他根本做不出临阵逃脱的抉择。已经从倭岛上逃脱过一次,这次他绝不能逃。 “可是——”影武者看着上泉纲的眼神,顿时明白,只能服从。“哈伊——”转身朝其他倭奴将领们看去:“主人有命,所有人挡住汉军!随我来!”随即朝上泉纲鞠个躬,拿起上泉纲的帽子和背后的战旗,朝汉军大阵冲去…… 上泉纲剩下几名亲卫,赶紧把上泉纲抬起来,朝后方大阵奔去。 然而这样做的意义很有限。影武者愿意替主人赴死,倭奴们未必愿意。上泉纲的撤退,已经被无数倭奴看在眼里,随着上泉纲的撤离,周围的倭奴们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再也拦不住。 对人类来说,遇到最危急的情况,“不需要跑过敌人,只需跑过同伴即可”——这是一条在任何位面的至理。所以,对眼下的倭奴们来说,不需要跑过战车,只需跑过同伙即可。 而且,因为长时间的作战,倭奴们发现身后的战车速度明显缓了下来。临时战车的车轮是纯木头制作,几层铁圈并不能使车轮多牢固。上千米疾驰、颠簸下来,已经有接近一半战车处于“停摆”状态。 还有很多战车或因路况、或因前方战车阻挡也开始减速甚至停了下来,半个时辰的时间,冲垮三个方阵,战车部队损失近半。 但即便只剩下不到五百辆战车,对队伍倭奴的第四、第五个方阵来说,也是滚滚铁流,势不可挡。 “轰——噗嗤——噗嗤!”战车车轮上安装的几片刀刃,对于倭奴本身来说就是最犀利的武器,只需要在倭奴群中转上一圈,马上就能溅起一片血浪。几名试图靠近战车的悍勇倭奴,一眨眼便被搅成碎渣。 如果说战车只是瞬间造成伤害,那么战车后面的白袍军,杀起倭奴来就太过震撼。组成刀阵的白袍军,面对一盘散沙、混乱不堪,连队形都编不成的倭奴们,根本就是践踏、虐杀,毫无难度。 “巴嘎——”几名眼看必死的倭奴,红着双眼试图最后朝白袍军冲阵,不管自己如何,哪怕能拉一个垫背,他们也就知足。 然而没用,白袍军左右相护,普通攻击光靠自己一身重甲就能挡住,就算是倭奴们的致命攻击,也有战友帮助掩护……一片银色刀光闪过,十几名反冲锋的倭奴,又像野草一样,倒在白袍们的脚下。 当颜家战车因各类问题降低速度、停下,再也无法成规模冲锋的时候,倭奴们已经有四个方阵彻底崩溃,剩下四个方阵也摇摇欲坠,近三万人倭奴的性命已经葬送在白袍军的银色刀光中。 第181章 致命一刀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呜——”随着倭奴阵中一阵号角嘶鸣,紧接着十几个战鼓的敲响终于给溃逃的倭奴指明了方向。前方四个方阵的败退者终于在“帅旗”的指引下,重新汇集到王植麾下。 王植身边,一万跟随其征战多年的老牌“倭奴”严阵以待。这群人原本有三万,上次乍浦一战减员一半,早晨海战又折损部分,如今这里已是全部。 这群人表情狰狞,挥舞刀盾弹压着部分溃兵组成三个万人方阵顶在前方,在后面是岛津家残军和上泉家溃兵,组成最后预备队。 这时候,王植终于能直接面对浑身浸血的白袍军和颜子卿。颜子卿身穿蓝色战甲,也在整理队伍。 经过大半个时辰作战,白袍们褐色的披风上再次被鲜红的血迹染透,即便是寒冬腊月也难掩其耀眼的火热。但阵型变得有点紊乱,也不得不停下来再次整合。 三分之二的战车已经横垣在战场中间无法动弹,冉八只好命令骑手们卸下战马,带到后面重新编队。 “那蓝色铠甲就是姓颜的!”王植咬牙切齿看着几百米外的颜子卿。上次因距离远,没能仔细打量,这次二人终于碰面,这让王植心里的恨意,犹如洪水,拦都拦不住。 和王植不同,颜子卿没有恨,看向王植的眼神只有冰冷。为祸云州几十年,在大汉历史、甚至云梦大陆历史上最大的“汉奸”王植就在对面,在颜子卿名单中,王植是第一该死之人。 再次掏出怀里的布娃娃,颜子卿放在嘴边亲了亲。看自家方阵编好队形,颜子卿知道最终时候来了——决定云州沿海未来几十年的决定性时刻,到来了。 看着手下满打满算剩下的四千多人,颜子卿望了望身后的杭州城墙,举起手中神兵振臂一呼:“白袍无敌——” “白袍无敌——”四千人大声附和,喊声震天,响彻云霄,直透天际。 “随我杀——”颜子卿一指前方,越众而出,心中默念“四象阵”三个字,把仅有的全部余力发挥了出来。 “杀——”四千白袍追随在帅旗身后,再次凝聚成一股钢铁洪流朝倭奴们冲去。 “跟我杀——”王植一咬牙,也带头朝颜子卿方向冲去。颜子卿身为侯爵、天下七望族长都敢亲自带头冲锋,自己凭什么不敢。真要一对一,自己根本没理由输给他。 顷刻间,一大一小两个方阵撞到一起。随着几声金属碰撞,几把长刀、长枪被颜子卿一刀切断,只几个错身便有七八人倒在颜子卿刀下,这让打算靠近的王植瞳孔一缩。 王植眼中的颜子卿根本没执盾,左手长刺,右手弯刀,任何一名靠近的倭奴根本没有第二次出手机会,碰面即封喉。 看都没看身侧一眼,颜子卿左手一别,长刺便扎进一名倭奴咽喉;再一抬,挡下一名倭奴长刀,右手一划,又解决一名。 颜子卿身边的几名步兵将领亦是凶悍,手拿双斧的、挥舞一丈狼牙棒的……这让王植彻底失去了靠近的欲望,指挥着手下朝前,自己却稍稍落后。 将乃兵之魂。王植不知道,一旦气势上失去先机,是会感染身边人的。他的瞬间迟疑,给亲卫们造成的结果就是一滞。而亲卫军团一滞的后果,便是全军气势降低。可惜,这些东西王植是看不见的、 在王植看来,颜家的白袍已经作战许久,体能衰竭,而自己是新军,根本没必要自己亲自上去拼命,迟早围死他们;而在周围倭奴们看来……老船主,害怕了。而在更远处的倭奴们看来:命真的只有一条。 于是,明明是三万人和四千人的碰撞,生生变成四千人和四千人的对垒,王植在战前花大半天进行的鼓动,彻底做了无用功。 不光是无用功,开启“四象阵光环”的白袍军绝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草鸡,而是一只只食人的猛虎,刀出即死,片刻间双方的交接出便是一片血红。 “挡住他们——”这次王植嘴里喊得不再是“杀死他们”,他终于清晰的体会到了上一战旦小一郎等人的痛楚:不管多少手下,好像永远都填不满面前这个巨坑。 这一刻,王植竟突然想起李兆铭的建议:别和颜家战阵对决。 果真,这样战阵对决的结果,叫王植很揪心。这次,他很后悔没有听李兆铭的。 “怎么又这样,他们到底是不是人!?”许栋用手怼了怼身侧的车麻子。 车麻子和颜家军团作战的“经验”,是所有人都不具备的。 “我哪知道!”车麻子翻个白眼。和颜家打了无数次,他真的是打怕了。要是能选,他是绝不会再跑到云州地界和颜家为敌的,但没有办法,被王植的赶着来了。 看着前方严思齐和叶麻的手下像菜瓜一样被切得横七竖八,许栋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挡住他们!”随着王植的急切呐喊,身旁原本密集的亲卫开始稀疏起来。一队队亲卫被王植派出去统领倭奴们作战,还有部分作为执法队的存在监督众倭奴,如今留在身旁的十不存一。 左右两翼,明明是两个万人队,却像是只有两千人一样,被颜家区区千人压着打;更惨的是中军,直面颜家主力,一万人被两千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真是活见鬼。 “去,问问上泉殿下和岛津殿下,什么时候能整理好队伍?”王植朝身旁亲卫怒喝。上泉纲的手下刚吃了打败仗,整队需要一段时间,可岛津家的人却还没接仗,理论上不用那么长。 三万人和四千人接战,还要求援,说出去王植都不信,可事情偏偏就是这样。 同样都是结阵,倭奴这边的阵势看起来人多势众,可就像一块豆腐,一切便开;可颜家那边绝不是这样。对面的两千人,步伐一致、同进同退,就像一块钢铁。 钢铁撞豆腐是什么情景:飞花四起、汁水横流。 王植难掩心中的焦虑,在这样下去,恐怕又将是一场乍浦那样的惨败。 “不行,不能这样!”王植自言自语,脑海在快速翻腾想着办法,却没注意到身边的亲卫中混杂的几张陌生面孔。乱军中这很正常,穿相同服色的人交织在一起,很难分清谁是谁的手下。 “去,把车麻子和许栋招来——啊!”王植突然感觉身体一疼,低头看去,一只刀尖从胸前冒出,一蓬鲜红血液随着刀刃喷薄而出。 “噗嗤!”这是武二郎拔出刀刃声音。花费大半天功夫终于摸到王植身旁,趁其不备给了王植一刀。武二郎原本想再补上一刀,奈何王植亲卫反应太快,只能作罢。 “老船主!”身旁亲卫们发现王植遇刺,靠得最近的赶紧护住王植,和来人搏杀到一起。这时候王植才终于回过神,感觉到身体的剧痛,抬手指着身穿倭奴头目的刺客,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呃呃——呃!”呃了几声,王植的嘴里喷出一口口猩红的鲜血。短短一瞬间,武二郎已经砍翻三人,不但没想逃走,反而死命朝王植身边砍来。 不过这时候想要再靠近王植已是不可能,王植周边亲卫愈来愈多,围在武二郎周围的人也愈来愈多,形势越来越乱。 “老船主——你怎么了?”叶麻大喝一声冲向王植。正在指挥大军麾战的叶麻,发现中军紊乱,赶紧回来询问状况。亲卫怀抱下的王植,只是指着在亲卫堆里左突右杀的武二,嘴里却半个字崩不出来。 “什么,遇刺?”叶麻问清楚情况,看着被亲卫围攻的凶猛大汉。大汉周围已经堆积了十几具尸体,全是亲卫们的,可见刺客何其彪悍。 “上,给我砍死他!”叶麻一指王植亲卫,亲卫们别无他法,只能奋勇朝前。若是王植还能言语,众亲卫可以不用理会,可王植遇刺,亲卫责任难辞其咎,不为王植报仇雪恨,实在说不过去。 “老船主!你没事吧!?”叶麻抱起王植,“动情”地大声问道。王植被一刀捅穿肺叶,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哪里还能说话? “快,把老船主架起来,我们撤!”叶麻指挥着王植亲卫。这次,亲卫们没有听他的。 “不能撤,主人说了,要血战到底!”亲卫统领站了出来。王植所思所想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宁可战死在杭州城,也绝不会撤回瀛洲岛。 “可老船主怎么办?”叶麻反问。中军这边的大乱,已经被周围发现,前军接战处也发现后面的不妥,严思齐、许栋、车麻子各自都盯上了这边。 “可是——”亲卫统领也不知道怎么办。身受重伤的王植肯定已经无法继续指挥战斗,可要这样撤退,实在心有不甘。 其实最好的做法是叶麻、严思齐等人代替王植指挥,可叶麻等人根本没有这个觉悟。就好像逃兵,套逃过一次的人,永远别想他能决死一战。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得撤了!”叶麻眼见王植气息愈来愈弱,前方战况也愈加危及。每分每秒自己都有无数手下被杀,再等下去,恐怕和上次一样,连毛都剩不下。 “你们不撤,那我先撤!”叶麻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倭奴就是这么现实,一切为利益而生、一切为利益而死。眼看再打下去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在无王植镇压情况下,倭奴们瞬间四分五裂。 叶麻的掉头离开是那么诀别,甚至就连行刺王植的大仇人还在那厮杀都没多看一眼;王植虽说不出话,却还有神智,气的再次喷出几口热血。 叶麻当然只能代表一个人,他的逃亡也只能代表一小部分人,可叶麻不止一个。车麻、许麻……就在王植亲卫还在围攻刺客的这么小段时间,战场上再次发生巨大变化。 第182章 宁死不降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就在白袍军和倭奴们杀得血流成河、血流漂杵的时候,战场终于迎来转机。 在战场最北侧,靠近杭州城东门的地方,一股人马从斜上方冲出“杀啊——”伍云易和戚元俭哥俩,身先士卒,带头朝倭奴侧翼杀奔而来。 汉军官兵终于出城。 杭州城里有汉军,这是颜家知道、倭奴们也知道的事实。但没有人在乎,不管颜家还是倭奴大军都不在乎。 颜家不在乎,是因为从没把他们考虑到战力里去,自始至终没打算依靠他们;倭奴们不在乎,是因为他们知道,也就戚元俭和伍云易新练的六千人有点战力,至于其他……也没考虑到战力里去。 颜家知道,若是自己胜利,官军也许会是助力;倭奴们知道,只要自己不败,官军根本不是问题。 可如今就是这群官兵,在局势还在僵持,没有一方大赢特输的情况下,官军就这么出来了,还是倾巢而出。 “跟我冲,一颗首级二十两,冲啊——”戚元俭带人没有朝颜家阵型的侧翼冲去,而是直接冲向倭奴的后方。戚元俭知道,颜家军作战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阵型,一旦成阵威力大增,自己不能冲乱颜家军阵。 伍云易没有想法,戚元俭往哪里跑他就往哪里,只要能砍人,怎么都行。 戚元俭等人运气真的很不错。哪怕若是提前半刻钟,在王植没遇刺之前,他们都会遇到绝大阻力。王植只需委派一名头目,带人顶住戚元俭等人第一拨攻击,稍一坚持,戚元俭等人恐怕就要歇菜。 可没有如果。当王植倒下的一刻,结果就已注定。官兵的冲阵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让摇摇欲坠的倭奴大阵再也承受不住。 比起白袍军来,官兵们更加纯粹:钱! 一个倭奴就代表二十两银子。在倭奴被压着打的情况下,再不出去“赚钱”,是要遭天谴的。 所以,不论戚元俭等人练起来的新军还是原先的官军,全都红了眼,不要命的朝倭奴们冲去。光以气势而论,比颜家白袍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看出白袍军和官军差别来了。官兵砍翻一个,第一时间是上去割首级,挂在腰上再去砍下一个;颜家身上没有首级,只砍人。但从外表看,明显腰上别着首级的官军更吓人。 就这样,白袍军和官军们一前一后,配合的天衣无缝,朝倭奴们的阵地压缩而去。 “撤退吧——你们把主人带走!”影武者已经战死,王植的亲卫头领别无他法,只能暂代统领一职。把王植交给身边的亲卫,自己深吸一口气,提着刀朝站在尸山上的刺客走去。 此刻的武二郎,浑身早就叫鲜血染红,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胳膊、胸口、臂弯、大腿上全是刀伤,有的碰破点皮,有的深可见骨。 可不管倭奴们怎样围攻,哪怕堆积在一起的尸首已有近百具,可就是不见此人倒下。 “八嘎呀路——杀死他为主人报仇!”亲卫头领之所以留下,就是为了给王植一个交代。大庭广众遇刺,且还久久不能斩下此人首级为王植报仇,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指挥着剩余部分亲卫,不顾战场上倭奴大军的溃败,亲卫头领带头朝武二冲去。 “上泉殿下,我们还有必要留下么?”整合完两军,上泉纲和岛津一律突然发现,出发时候的六万人,转眼就变成了两万。虽然还有部分溃散在战场,但要收拢起来,根本不可能。 看着远处的战场,上泉纲缠着白布的肩膀很痛。作为武士,逃生二字是很难接受的,但看到王植大军的局势,自己实在很难下达冲锋的命令。更加重要的是,如今岛津家的队伍人数,远比自己的多。 “可是,就这样的离开么?”上泉纲有实在不甘心。被王植的许诺迷惑的太厉害,整个杭州的财富拱手相送,让自己失去了平常心。如今再回头才发现:王植哪里安的什么好心!若是杭州那么好打,王植凭什么给自己两人如此大的便宜? “他们汉人有一句话:当断不断!上泉殿下,时候做出抉择了。”对于岛津来说,海战结束的时候就升起了撤军的心思。又不是保卫自己的领地,这么拼命就为了抢劫一把? “可是王桑哪里?”上泉纲很迟疑。王植的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自己两人若是半途放了他的鸽子,一旦回到天弦群岛,王植会如何报复…… “报——”正在二人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名全身漆黑的家养武士跪倒在二人面前。“主人。据报,老船主遇刺,中军大乱……” 就在二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第二名报信者又来到面前:“……敌方汉军支援,人数过万……” 终于,二人同时吐出一口气,不再迟疑。 …… “倭奴撤了!——倭奴败了!——” “万岁!倭奴败了——”杭州城头,随着第一声军士的欢呼,全城紧绷着神经的百姓也跟着狂欢起来。不光百姓,就连张袁野也顾不得仪态,乐不可支的和众官吏们相互恭喜。 声音逐渐传播,片刻后,满城尽是“万岁!”“官军威武!”“白袍无敌!”等怒喊。 杭州城下,四野尽是倭奴尸首,白袍军们终于有时间停下脚步清理战果。至于朝码头奔逃的倭奴,白袍们已经没有机会理会:追击倭奴的路已经被官兵们堵住,无法前行。 白袍军已有的战果,官军是绝不敢去抢的。那满地的首级虽然诱人,但白袍们红的发黑的披风,和凌冽无匹的眼神,实在让人瘆得慌。官军不敢和地上的尸首较劲,就只能和活着的倭奴们较劲。 白袍们也无瑕再去追赶。人人带伤需要处理,地上的战果需要处理,身体的疲惫也容不得追击。颜子卿的阵法效果一结束,身上六十斤的战甲,走路都费劲,只能原地修整。 “二哥,二哥,你张开眼,我是铁牛啊!”李铁牛跪在半蹲在一座尸山上的武二郎面前,失声痛哭。武二郎脚下已经有接近百具倭奴尸体,当白袍们赶到的时候,根本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悍勇绝伦之人。 武二郎已经无法站立,浑身都是鲜血,努力用刀维持着自己身体不倒。处于弥留的神志突然听到自己兄弟的呼喊,猛然清醒,睁开双目。 “铁牛兄弟!山上老弱妇孺皆好?”这是武二见到铁牛询问的第一句话。 “好!他们都分了田地,如今都能吃饱饭,再也没人喊饿了!二哥,你稍等等,我马上叫军医!”铁牛转身,正要叫随军大夫。 “等等——铁牛!我……”武二郎说话已经很急促:“我在身上……刻了……刻了张地图,对你们……颜侯有用,王植被我……被我捅了一刀!这辈子,值了!——”说完身体一软,再也坚持不住,倒在铁牛怀中。 “二哥,二哥……你别闭眼……二哥——” 当颜子卿赶到武二郎所在的尸山时,铁牛抱着武二的身体已经哭成一个泪人。看到躺在倭奴尸身上的武二兄弟,面色安详、仿佛完成世间最神圣的事,颜子卿暗恨自己晚来一步。 “四斤,去告诉戚元俭和各级官军,此战我只以首级论功,活人不论。”颜子卿亲自为武二抹合双眼,这样的盖世英雄,可惜自己一面都见不得。 “喏!” “什么?佑之说只以首级发放赏赐!?”四斤向戚元俭通报颜子卿命令的时候,张袁野正好也在旁边。 战果已经在统计。这一战,除了白袍军手中的三万多首级和逃掉的一两万人,官军少说能斩首、俘获两万多,这里大部分都是俘虏。真要按颜子卿说的那样,岂不是要不把些俘虏全部…… “四斤,佑之怎么会发布这样的命令?这些俘虏留着多好,圣上那里算是大功一件呐!”张袁野是文官,从内心来讲自然希望能多点俘虏,那样自己脸上好看。 而且真按颜子卿说的那样做,对张袁野来说有伤天和。曾经读过的书本里讲过:杀俘不祥。 “少爷就是这样说的,府尊大人!”颜四斤表面当然不会和张袁野刺毛,但心里在撇嘴。光凭云州和杭州府的府库,根本发不出这些首级的赏银,最终还得从颜家拔毛。 有没有官兵颜家都能打赢这场仗,官兵们最后冲出来和抢功没区别。从颜家手里抢了首级回头还得从颜家手里要银子,四斤能有好脸色才怪。 “你赶紧去跟佑之说说,能不能……” “府台大人,我算那根葱!您知道,少爷做出的决定没几个人能改动的!戚将军、伍将军,你们看着做!府台大人,小人告辞!”说完行个礼,转身就走。 “元俭呐!自古杀俘不祥啊!”张袁野最后还想争取一把,对戚元俭说到。 戚元俭什么人,也不可能跟张袁野对着干,当即点头:“是啊,府台大人,小将也一直这样劝颜大哥!颜大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杀性太重!大人放心,杀俘这样的事,小将是绝不会做的!” 听得张袁野连连点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伍云易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真不懂,询问道:“元俭,赏金银子可都是颜家在发,咱真要抓活的去,姓颜的不认怎么办?” 戚元俭露出一个狡黠的眼神:“战场上,重伤不治的人海了去了!不管俘虏多少,最后留个三五百给府台大人充充门面即可,其他的……嘿嘿!来人——” 叫过一名亲兵,低语几句。亲兵听完眼睛一亮,以最快的速度朝官军其他大小头目跑去。 一炷香之后,各级官军都接到了戚元俭发出的命令,倭奴所在的俘虏营中顿时又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当张袁野指着城下零零散散的三五百倭奴,目瞪口呆询问带队军官:“俘虏就这么点?” “是啊,大人。倭奴们太有血性,宁死不降。还有的不治身亡,活的,就这么点了!” 第183章 如何选择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所谓的善后工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千头万绪。 不过幸亏有徐文青、王伦、吴加亮等人帮忙,这些麻烦事才没轮到颜子卿亲力亲为。 王伦、吴加亮等人含泪收敛着兄弟身体,带表众人向颜子卿询问:战损三百余人,要埋到哪里? “就在雷峰塔下的夕照山修建一座烈士陵园!”颜子卿的命令很让人出乎意料。这个时代可没有 “烈士”一说,死就死了,找个地方一埋完事。讲究点的,有口好棺材、有块好坟地已经算得上体面的死法。 “可那是西湖景观,埋死人会不会……”有人提出异议,这是为颜子卿考虑。西湖周围除了卖出去三万亩宅子,其他商铺、酒楼、客栈全是颜家的,修起坟头实在有点…… “那就修好看点!”事情就这样定下! 王植和两个倭奴大名一个都没抓到。 岛津一律和上泉纲先逃,所以这次活命的两万人中,大多是二人手下。 瀛洲岛上的倭奴们因逃得晚,总共逃出不到五千人。不知是不是逃出了经验,叶麻、许栋、车麻子等人全都逃出来;王植被手下亲卫救走,生死不知。 倭奴首级最后一清点,大约有六万三千多。 其中近四万是白袍军斩获,还有两万多是官军们的收获。官军们的斩获官府登记在册,但朝廷明文抗倭银子由各级府库出钱。前段时间修城墙修的太厉害,云州府库被修的光洁溜溜,拿不出这笔四十余万两银子的巨款,最终还得颜家出这笔钱。 倭奴逃走的时候,带走了近两百艘船,最终还有三百多艘停留在了杭州湾。这些船只摆明是白袍的战利品,官兵们没敢动。 当颜子卿派人询问刘廷还需不需要战船时,刘廷连连摇头。颜家送去的那些战船官军都用不了,再接受一批,光是养护费用官军就承担不起。 于是,这三百多艘战船被一股脑送去雷泽岛码头,要么改成商船、要么改成战舰。 倭奴们逃走留下的兵器、铠甲、战具不计其数。这些也大多进了颜家府库,包括官兵缴获。倭奴身上穿的装备都不算差,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历年从官军身上趴下来的铁甲。 这些东西,官军缴获了也没用处,只能上交,还不如卖给颜家赚钱。林林总总算下来,一万多套铁甲,三万多皮甲,七万多刀剑(好多倭奴喜欢使用双手武器)…… 颜家改造的那些临时战车,更换一下车轮又转成了民用。不过上面血迹太多,多到以至于擦都擦不干净。但这些货车老百姓们最喜欢:据说上面沾了倭奴的血,可以辟邪。 ……接下来的举城欢庆、游街报功一系列的事情颜子卿都无瑕参与,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倭奴倾巢而出却大败而归,损失巨大。若不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攻取倭奴老巢,是要遭天谴的。颜子卿开始整军备战,争取半月内出兵,征伐瀛洲岛。 之所以需要这么久,那还是提前已有准备之故,稍做补给便可成行,否则还需更长时间。 战斗结束不到三天,颜子卿便迎来一位客人。准确的说是有人做东,请颜子卿做客。 在西湖隶属于移香阁的花船上,一位满脸虬须的大汉坐在主位,颜子卿带着四斤、棘奴、狼嚎赴宴。棘奴等人在外面等候,船上除了两名唱歌小娘,再无他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待两名小娘唱完后,带着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颜子卿,躬身离开,二人切入正题。 “颜兄,小弟徐海东!如今在南海那边混饭吃,小号不知您听说过没有?”徐海东自上次中秋一别,已有两年未见,还和当初一样粗豪。 颜子卿没正面回答,反而一问:“栀娘可好!”徐海东是南海著名海盗,还曾是东海海盗王徐惊天之子,颜子卿怎会没听说过。 “好!蒙颜侯关心,多谢!如今栀娘已为吾诞下一子,取名徐镇南!”徐海东说到栀娘一脸幸福。 颜子卿不相信这个时候徐海东找上门,会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来叙旧,“那就好!徐兄所来何事?” “日前王植大败而回,不知颜侯下一步有何打算?”徐海东果然有事,他这么一说,颜子卿顿时知其来意:和倭奴有关。 “除恶务尽,还能如何!?”颜子卿和徐海东不太熟悉。但对颜子卿来说,除掉王植是阳谋,天下无人能阻挡。 徐海东仿佛知道这个答案:“那瀛洲岛的海图,颜兄有了?”这句话问到关键。谁都知道,要想自如进出瀛洲岛,海图是必须物品,这种至关重要的物品,一般人得不到。 “哦,徐兄莫非这次是来还人情,送海图来的?”颜子卿笑笑,打趣徐海东。上次中秋节,颜子卿无意中给徐海东解围,并为栀娘送上《水调歌头》一首,徐海东临走前说了欠颜子卿一个人情。 不过,此事颜子卿并没当真。这次拿出来说,纯属玩笑。 但这玩笑听到徐海东耳朵里,却让徐海东脸上一红。一诺千金的汉子,原本就该还上这个人情,可是这次来的目的…… “侯爷恩情,海东绝不敢忘!但是——”徐海东感觉很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到:“这次是代表南海十三家海盗来见侯爷的!” 南海的海域面积丝毫不亚于北海和东海,岛屿上万,只不过距离大陆太远,航行以月计,所以来往并不频繁。南海鱼龙混杂,海盗中汉人、倭人甚至西方夷人都有,情况比东海复杂百倍。 南海海盗不像东海那般,王植一家独大。小股海盗成百上千,万人以上海盗有十三股,统称为“十三家!” “我是代表十三家前来和侯爷作生意的!”徐海东向颜子卿提出来意。 颜子卿见徐海东没再提还人情的事,也不着恼,问道:“我一般不和海盗做生意,不过你说说看!” 徐海东尽量用听起来让人信服的口气说道:“十三家想用天弦群岛的海图来和侯爷换样东西!”看颜子卿没接话,硬着头皮接着说:“瀛洲岛!他们想要瀛洲岛!” 没有太多试探和虚头巴脑的东西,徐海东直接掏了底,因为在他看来,这比生意谈成的可能性不大。若是换个人也许还有可能,谈判对手是颜子卿…… 徐海东说完,房间内便再无声音。 过了好一会,徐海东都快憋不住气的时候,只听到声音传来:“你们的意思是,给我张海图,让我去打王植,打下后把岛屿送给你们!我的理解没错吧?” “若是颜侯同意,他们可以出兵帮你一起进攻瀛洲岛!他们还说,以后航海贸易那一块可以向颜家开放南海走廊!……” 徐海东本来很想多解释几句,至少别像颜子卿那样赤果果,但觉得自己解释很苍白。因为颜子卿说的,完全符合南海“十三家”的打算。他们,正是这样想的。 问完,颜子卿没有再讨论此事,反问徐海东:“徐兄,你也身为汉人,没想过哪天回到大汉?” 这个问题,徐海东当然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以前很想,现在慢慢淡了。与其上岸被官府欺压,整天提心吊胆,不如自由自在活着。” “那你打算让你的儿子,徐镇南,也这样‘自由自在’下去?”颜子卿反问。 “这——以后再说吧,颜兄你看……” “我听说瀛洲岛上有汉人,是真的假的?”颜子卿反口询问徐海东。 徐海东沉吟半晌:“是的,还不少。从我父亲那个年代就有!历年被掠上岛的人口,一代代繁衍,还有部分从南海和倭国移居过去的人。十万人口该是有了!” “看来上次王植还真没骗我。”颜子卿站起身,朝船舱外面走去。“他们也该回家了!” 至于徐海东的问题,他根本不回答。 直到颜子卿走出房门,徐海东都没再说一句话。有时候,两个“同类人”之间,根本不需太多言语交流便能明白对方意思。 目视颜子卿走上岸,徐海东的一名亲信凑到徐海东身侧。亲信不明白,开口询问道:“东哥,颜家侯爷没说同不同意啊?” “不,他已经回答了!”徐海东用拇指刮了刮头皮,看着颜子卿几人背影,叹口气。 亲信依旧迷糊:“他什么时候回答的?我在外面怎么没听到!” 徐海东坐回主位,端起茶杯品起茶汤来。 亲信坐到旁边,替他倒茶。“东哥,那这次我们代表‘十三家’来和他谈,是不是算是失败?早知道,咱们就不答应那群家伙的要求,白跑一趟。” “东哥,咱们提的条件不算差啊!你说那颜侯爷为啥就不同意呢?那瀛洲岛,他们打下来也不会要的呀!”在亲信记忆力,大汉对海洋中的领土没有半点兴趣。说“寸板不许下海”过了点,但大汉几百年来确实没有从海上延伸过一寸国土。 “条件差不差,不是咱们说了算!你觉得怡红院的小红很好看,别人看她丑陋不堪;你觉得臭咸鱼好吃,别人避之不及!他们提的条件,自以为很‘宽厚’,可人家未必这样以为。” 徐海东经过刻意探听,比“十三家”中其他当家对颜子卿了解深得多。颜子卿的战绩,任何一条拿出来都能吓傻一大堆人,可偏偏就那群人被利益蒙蔽双眼,宁把那些战绩当成故事,也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别的不说,就光是王植一个人就压得南海十几年翻不了身。 可最终结果如何?短短两年不到,王家在云州被人连根拔起不说,王植的实力也消散大半。如今躺在瀛洲岛上任人宰割。 这样的人,你要去占他的便宜? “走吧!该做的已经做了,怎么选择就看他们的!” 第184章 多想活着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杭州城一战的结果传到云中城的时候,苏和仲拿着战报久久不能言语。 全总督府乃至全城都在狂欢。和杭州城不一样,云中城百姓提前并不知道杭州大战的消息,官府一直把内幕捏在手里,直到大胜结果传来才宣告全城。 歼敌八万、斩首六万,这就是大战结果。 当消息传遍云中城后,云中城六部、都察院、都督府……无数人目瞪口呆之余,无比羡慕苏和仲—:这功劳就和白捡的一样。 在众人看来,苏和仲从上任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几乎什么都没干。 可无数功劳硬是凭空落下,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好弟子。喝喝酒、听听曲,学生就把近十万倭奴首级送了过来。这让最近十几年,因倭奴去职的历任云州总督,情何以堪? 平心而论,苏和仲这大半年也做了很多工作,虽然不像前几任那样整日里劳心劳力、提心吊胆,但繁琐的杂事和调兵遣将的事,也付出不少心血。 可和手里这张六万首级的战报比起来,付出依旧无法与之相比。 苏和仲不是刚入职的毛头进士。杭州一战的结果影响多大,只有自己明白。而颜家白袍军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实在让人有点不安。 颜子卿是自己学生,自己且感觉颜家的实力和战力太过。而远在神京的哪位……这就是苏和仲久久无法平静的原因:倭奴们真要没了,颜家的白袍军该如何安置? 西湖旁的夕照山上,多了一个陵园,颜子卿取名为“照陵”。 虽然花草稀疏,林木尚小,甚至连路都没修好,但半山腰上的几百个水泥墓地和汉白玉墓碑,已经让夕照山少了几分悠闲,多了一丝肃穆。 陵园还在修建,颜家的工人们只是暂时把墓地和墓碑立了起来,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但这并不影响颜子卿带领颜家众将站在勇士的墓前默哀。 送上一束百合,扎上一个花圈,摆放在一座巨大的纪念碑前。纪念碑上没有姓名,因为这是为所有牺牲的战士而建。 底座下方有一片浮雕,浮雕上刻有颜子卿亲手写下的一首小诗: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去观赏火红日出, 活着,正是为了去爱, 与你相伴的所有人!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黎明时分,与你一同醒来, 烹茶做饭,世人尚在沉睡!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不必妇孺皆知,只求平凡一生, 活着,是让孩子永世不忘!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在牺牲的那一刻, 站起向大家宣告, 我会回来,即使倒下!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在那致命的一瞬间, 忘掉所有遗憾,宽恕一切, 宽恕就是救赎,这我知道! 你知道吗,多想活着。 化作冬天沉睡的樱桃树, 逢春重绽放,长成新树! 这首诗,在所有大汉人看来,既不押韵又不华丽,甚至可以说“粗鄙不堪”。但凡看过的人,没有人相信这是颜子卿写的,因为这和颜子卿往日的“才名”完全不相称。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首诗很不合“主流”。在汉人看来,军士就该马革裹尸。有人竟然大声喊出“多想活着”,这明显不符合大汉的主流“价值观”。 但外人的看法无关痛痒。夕照山是颜家私人领地,修什么园、立什么碑依旧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颜子卿背后,是王伦、吴加亮、铁牛、冉八等人,躺在这里的有无数他们熟悉的战友,兄弟。 手里拿着一张人皮卷轴,颜子卿向纪念碑三鞠躬。卷轴是铁牛含泪从武二郎身上剥离下来的。原本有人想把海图拓印出来完事,但铁牛遵从其武二哥遗愿,执意要这么做。 “武二兄弟,还有长眠在此的胞泽!待我亲自去取来王植首级,告慰众位!”喝下一碗壮行酒,颜子卿把酒碗直接砸碎在地面,身后十几位将领具是如此。 几公里外的杭州湾码头。两百艘战船、五千水军、四千步军整装待发,粮草、药品、清水、**万事俱备。 十几天时间非常紧迫,特别是在大战之后。所有骑兵和重伤员被留了下来,其他人,包括轻伤者都不得不带伤出战,因为不能再等下去。 颜子卿远征瀛洲岛的事,没有告诉张袁野和苏和仲,因为实在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杭州城外那场大战,整个云州抗倭形势已经天翻地覆。昔日的强弱之势颠倒过来,所有人都明白,以前一直“挨打”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 王植没授首,没人敢说倭患能彻底扫清,但就算最悲观的人也相信,至少倭患能消停几年,只要官兵别太“废物”。 对官府来说,只要倭奴们能消停,哪怕只是几年,也就心满意足。对他们来说,任期就那就么几年,任期内不出事,谁还敢有更多奢望。至于进攻倭奴们的老巢,鬼才会去想那么“不靠谱”的事。 但这不是颜子卿想要的结果。王植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大汉的血脉中,不亲手把他拔出,迟早还会恶化、流脓。 所以,王植大败、重伤,这是最好机会。 没有誓师大会、没有夹道欢送。趁着夜色,颜家的舰队悄悄驶出乍浦港。 两百艘战舰就像一只夜行狩猎的黑豹,隐藏于黑暗中,朝着猎物静静摸去。舰上的战士们表情肃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这一场,也许就是终结倭奴们的最后一战。 天弦群岛的海况,颜家找了大量渔夫进行材料的收集和整理,这项工作从两月前便开始在做。利用苏和仲的关系,云中城六部中工部关于东海的所有水文和洋流、海域资料,也早都准备妥当。 出海前,颜家还专门从俘虏的几百倭奴嘴里,把所有能拷问出的东西,再捋了一遍,力求万无一失。 可当颜家船队经过近半个月航行,驶到天弦群岛外围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众人终于真切的知道了所谓“天弦群岛”名字的由来。 “天弦群岛”,正如其称呼一般,密布的岛屿和暗礁犹如一根根琴弦。每一根“琴弦”都绵延上千海里,“琴弦”和“琴弦”之间相距十几到百余海里不等。 这些“琴弦”并不是相连的岛屿,而是大多由暗礁组成,连接的部分大多低于海平面。所以,琴弦之间是可以随意穿插航行的——前提是别触礁。 涨潮还好一点,落潮的时候很多礁盘都露了出来,从天空往下看就像一扇没有血肉的“肋巴骨”,蔚为壮观。 颜家舰队行驶在第三条和第四条“琴弦”之间,因船只数量庞大,只能被拉成一条直线。 根据武二郎画出的海图,从一处标志性小岛往前二十海里,便要右折进入四五“琴弦”之间,随后后退行驶五十海里,再进入五六“琴弦”,接下来往前行驶六十海里…… 难怪徐海东敢孤身跑到杭州来代表“十三家”,用海图换岛屿。若是没有详尽海图,无论多少战舰也别想靠近瀛洲岛半步。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今日船只已无法再航行,颜子卿命令舰队抛锚,原地停靠,等待第二天再向瀛洲岛进发。在大海上可以夜行,但在天弦群岛是绝对不行的。 当下正好落潮,第五六“琴弦”间的礁盘很多都浮出海面。 一道道浪花环绕着礁盘,围成一个个碧波荡漾的泻湖,泻湖内海水深一般十几米,晶莹剔透,清澈见底;泻湖外海水湛蓝,深不可测。 离颜子卿旗舰最近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珊瑚环礁,环礁包围海水构成一个天然泻湖,礁盘很大,几万平方米,水深半米左右。海水下面,海星、海葵、海龟、龙虾随处可见。 征得颜子卿同意,四斤带着十几人,趁天色没完全黑透之前上了礁盘一趟。一盏茶时间,十几只海蟹、龙虾、海胆和不可计数的贝类、海螺被四斤送到了厨房。 不一会功夫,旗舰甲板上就有了一桌海鲜大餐。 “听说东海的珊瑚礁绵延上万里,这里还只是大门口!”所有水文资料是徐文青负责收集整理,所以他最有发言权。天弦群岛只是东海群岛的一部分,若是真按徐文青说的,整个东海的岛礁面积只怕大到超乎想象。 和另一时空的空旷太平洋不一样。这里的东海遍地岛屿,星星点点散落在海洋上面,从古至今还没有人能大致说出大海的对面有什么。 虽然颜子卿知道星球是圆的,也知道绕着星球一圈也一定能回来,但问题是不知道群岛的对面到底是大陆还是无尽海洋,要想揭开这层神秘面纱,暂时是不可能的了。 春季的螃蟹并不肥美,但龙虾和海螺却是最好的时候。四斤他们上礁抓获的龙虾,小的巴掌大,大的手臂长,一只便能剥出半斤肉,煮熟了晶莹剔透、清香扑鼻。 吃了十几天干粮,众人有福享用这海鲜大餐顿时兴致高昂。海洋上的星空特别璀璨,因为周围没有遮挡,四周全是星辰,仿佛伸手便能够到。众人以星辰为幕、船为餐桌,席地而坐,吃而论谈…… “侯爷,您在想什么!”徐文青不再以颜兄称呼颜子卿,和众人一样,也以“侯爷”相称。 “我在看这片蕴含着宝藏的大海,在想大海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宝藏!?尽头!?” “嗯!这里遍地都是宝藏,而且不可计数!可惜我们还一直关着门,把这些原本属于我们汉人的东西死死的挡在外面。”颜子卿仰望星空:“是时候改变这一切了!” “改变!!!” 大汉和另一时空的种花家一样,正是因为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反而限制了国家的发展了民众的想象,在能吃饱肚皮、活下去的情况下,很少有人愿意冲进茫茫海洋去探寻那神秘面纱下的美景。 可大航海时代是迟早会到来,不因为你汉人是否愿意走出国门就会改变,你不出去别人会进来。 闭上门称王称霸的结果,曾经的母国深切体会过,所以颜子卿决不允许在这个时空,让历史重演一遍。 所以,这一战既是结束,又是开始。 第185章 倭国剑圣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颜家舰队在三天后开到瀛洲岛外海,等待颜家的是匆忙集结的东海海盗联军。 之所以用了三天时间,是因为在天弦群岛的岛链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往常十几二十海里的速度,天弦群岛只能跑到三五海里,因而浪费不少时间。 其实从颜家舰队从乍浦港出发,倭奴们就得到了消息。颜家两百艘战舰出港,根本瞒不住人,这个时候出海,只可能是为了瀛洲岛。 东海海盗王植一家独大,岛津和上泉其次,其他海盗们都上不得台面。几十家海盗汇聚起来也不过凑了四百余艘战舰,而且比起半月前的那支舰队,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能看出来,半月前的那场失败,真的是让倭奴们伤了筋动了骨。 这个时代的大战舰,普遍也就在三千石左右,换算成吨还不到两百吨。但因为是木质结构,所以体积并不比后世的护卫舰小多少,四百余艘,基本铺满了近十余里海面。 颜子卿站立在旗舰船头,两侧是狼嚎和沐二郎等人。 对面是倭奴的。一艘连一艘,排成紧密的阵型——这次倭奴们学乖了,不再给颜家“撞船”的机会。舰队展开有十几里,可颜子卿拿着自制的“DIY”望远镜观察了一番,随后笑着把望远镜递给沐二郎。 “倭奴们的主力已经消耗殆尽,你看看现在出来作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望远镜是颜子卿叫手下工人制造玻璃的时候试制的,凸透和凹透镜并不好做,成功的没几块。 沐二郎接过望远镜一看,也哑然失笑。 倭奴们这次出战的人员,穿的五花八门、连皮甲装具都不齐也就不说了,有好多是又矮、又黑、又瘦的小“瘪三”,一看就不是汉人,甚至倭奴都不是,是南方群岛上的土著。 据说南方的群岛上出产某种“棕色”土著,身高普遍一米五,愚昧落后、蠢笨不堪还贪得无厌,唯一好处就是听话,做“狗腿子”还是合格的。 就连南海岛上的土著都上了船,从另一侧面可以看出,杭州一战和半年来的抗倭战争,倭奴损失有多惨。 海浪拍击着船舷,颜子卿看到对面的海盗联军中升起十几面旗帜。这明显是众海盗联军在相互配合,传达命令,企图合力与自己一战。 “在数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他们哪来的勇气和我摆出阵势,正面作战?”颜子卿反问沐二郎。两年时间过去,沐二郎也由一个落魄得饭都吃不起的汉子,变成指挥万千海军的“统帅”。 “只要不遇上十倍敌人,我们都有把握!”接连的胜利,给颜家的军队注入了一股傲气。不管是步军还是水军,如今已经不屑和数量相等的敌人作战。 “升旗、擂鼓,准备作战吧!” 海盗联军,这次作为指挥的不是王植或王植手下,而是岛津一律。 王植重伤不能理事,王植的手下没人能服众,如今能在东海上稍有号召力的也就岛津一律和上泉纲。 上泉纲擅长陆战,海战并非所长,所以世代身为沿海大名且熟悉海战的岛津家族人,变成了这次“东海保卫战”的第一统帅。 说是“东海保卫战”,并不为过。东海上所有倭奴都明白,若这次海战不能击退颜家,东海所有人都会完蛋。倭奴们不傻,都了解过,至今为止落到颜家手里的倭奴都是什么下场。 除了车麻子,尚没有一个倭奴能在颜家手里活着离开,倭奴们知道,颜家手下从不要倭奴俘虏。 岛津一律这次远不如半月前的航行那样轻松。虽然上次海战的结局也非常不好,但至少提前不知道,如今知道颜家水军和步军战力,反而叫岛津放不开手脚。 但放不开手脚,依旧要打,因为这次不是在杭州湾,而是颜家主动欺了上来。众倭奴们连续几次聚会都得出一致意见:一旦让颜家掌控了这片海域,所有海盗面对的都将是死路一条。 但有时候,战争的结果未必是单单靠勇气就能决定的,特别是另一方也不缺乏勇气的情况下。 当双方战舰飞速靠近的时候,倭奴联军的战船上突然“长出”无数长木竿。这是倭奴们用岛上的树枝修剪后制成,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防止颜家的“撞击”战术而准备。 除此,每艘船的边缘都蒙上了厚厚的牛皮,还有的地方挂上了厚草甸子。不用说,这些也是为颜家特意准备的。 如果说以上这些还算是为战争准备,并不过分,有的就很搞笑了:很多船舷边挂上了牛皮筏子,还有的船上摆满充气猪尿包,还有的干脆就挂在身上…… 颜家众将看到这些,无不开口大笑。狭路相逢勇者胜,还没打就摆出这样的架势,倭奴们的胆气真的不剩多少。 幸亏今日海风不大,否则倭奴的这些准备基本和没做一样。但就算没有海风,就算颜家不依靠“撞船”战术,在拥有“**包”的情况下,倭奴们依旧占不到任何便宜。 双方逐渐靠近。在两边战船高度差不多的情况下,弓箭的杀伤力并不太大。因为在相互射击的时候没有角度,平射很容易被挡住,抛射威力和准确率又不够,所以对倭奴来说,最好的方式还是接舷战。 “五行阵!”颜子卿心中默念,麾下的各战舰顿时猛然提速,以高出一倍的速度朝倭奴军舰撞去。 “砰!——”大船撞击的声音并不像钢铁那样铿锵有力,但木材纹理的断裂更加缓慢也更加叫人揪心、绝望。 “放——”随着各船指挥的命令,原本储存在杭州城墙上、打算用于守城的**变成了一条条抛物线。 **大多是白袍军中的“掷弹手”抛出的,他们算计好时间之后,能确保**一落到倭奴甲板上便能爆炸。这让倭奴们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个别打算反抛掷的倭奴被炸得四分五裂,让倭奴们对着黑色的圆球避之不及。 不出片刻,瀛洲岛外海上便升起阵阵巨响,黑烟弥漫、火焰四起。很多被**蹂躏过的倭奴战船变得满目疮痍、残缺不堪。 但大多数倭奴们等到了接舷战的机会,毕竟颜家的**也不是无限的。 有的倭奴登上了颜家战舰。等待他们的是全副武装、重甲着身的颜家白袍军。 杭州一战之后,颜家库存的铁甲几乎能把所有白袍军装备一遍,在颜子卿阵图加持下,白袍们身轻如燕却身重力沉,在盾牌防护下狞笑着朝跳上船的倭奴们逼去。 有的倭奴被颜家白袍们接舷。白袍着重甲之后的体重最轻也在两百斤左右,普遍都在两百三四十斤,根本不用挥刀,一个冲撞就能叫倭奴们滚上几个跟头。 倭奴们挥舞着砍刀、短剑很少有人能破开白袍军铠甲,就算个别技击技巧出众的“武士”,也只能将白袍们杀伤而不能杀死。 对付重甲步兵,刀枪剑戟效果都不明显,真正能对重甲造成伤害的,只有重武器。可惜倭奴不是北方戎狄,戎狄身材高大、擅长使用重兵器,而倭奴们最爱使用的武器是刀、剑。 倭奴单以血性而论,比起水匪、山贼确实强了不少。双方的惨烈搏杀,只半盏茶时间便浸透了整个甲板,血水四溢导致甲板异常湿滑,根本站不住人。不时有血水沿着甲板渗透进船舱,血腥味冲天。 所有倭奴都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战,这反而让他们发挥出了前几次没有的决死勇气。有的喊着汉语、有的吼着倭语,疯魔般朝白袍军军阵冲去,妄图在气势上压制白袍。 有的残肢断臂、有的满脸血水,身负重伤之下,依旧拼死朝白袍军冲去,就算周围全是灰色的倭奴尸体也全然不顾,前赴后继朝颜家战船缠上来。 兵对兵、将对将,和颜子卿旗舰撞到一起的是上泉纲的坐舰。 当颜子卿的战舰以四十五度扎进上泉纲战舰侧翼,上泉纲知道自己的战船完了。就算颜家不痛打落水狗,自己的船在水上也维持不了多久。 破釜沉舟,上泉纲带领座下倭奴武士朝颜子卿战船冲去。损失了二十多条人命后,终于跳上颜家战船,和颜子卿遥遥相对。 “在下上泉纲!”上泉纲没在意颜家战船上部分手拿弓箭的亲兵,把长剑递给手下后,朝颜子卿郑重行礼。上泉纲的动作,众人很好理解:挑战。 狼嚎、李铁牛、棘奴等人都看着颜子卿,众人都盼望能代替颜子卿出战。 可没有得到颜子卿示意,无论众人还是弓箭手们没有动作。 颜子卿朝上泉纲拱手回礼,两方谁也没说话。通过眼神交流,上泉纲知道颜子卿同意了自己的决斗请求。说真的上泉纲从来未曾想过颜子卿能同意决斗,他从上到颜家战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围攻准备。 上泉纲接过长剑,双手举起做出一个标准的“起手式”;颜子卿放开弯刀,从身上取出两根三菱刺,朝上泉纲示意。 “阁下,我一生寓情于剑,只练就了这一招,她名字叫‘转!’请赐教!”说起自己最心爱的招式,上泉纲神情专注,非常认真。 “转”,是上泉纲名震倭国的一招剑法。上泉纲把一身所学融合为一式,大成之后每次和人搏杀几乎不用第二招,所以在倭国有“一剑流”美誉。 而且,“转”这一招,不光能攻,还能防守。能让敌人在“转”的招式下无法展开攻击,所以这招在倭国武士间还有“无刀取”的称呼,意指:无法攻取! 上泉纲带到颜家战舰上的几十名家将,一个个面露狂热看着上泉纲。上泉纲最强战绩:曾在一天内战胜过倭国内三位顶级剑豪,冢原卜传、宫本武藏、伊藤一刀斋,从而名扬天下,被称为“剑圣”。 当然,是倭国的“天下”。 第186章 我有秘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当众人把旗舰甲板让出,围绕在侧的时候,上泉纲走到了颜子卿对面。 “阁下!在下武藏源五郎,武士名上泉伊势守秀纲。师从爱洲阴流,自创新阴流剑道,请指教!”上泉纲依照倭国礼节,自报家门。 大汉并没有这样的决斗程序,但并不妨碍颜子卿用汉人的礼节自报家门:“大汉血衣侯,颜子卿!请!——”双刺合十,朝上泉点头。双方正式介绍完毕。 行完礼的上泉纲,目光顿时一凝,双手握剑指向颜子卿。上泉纲上次在杭州一战受了箭伤,虽没伤筋动骨,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从其握剑的手臂微微发抖就能看出。 颜子卿反握双刺,探查着上泉纲的细微动作。身穿战甲,但外套锦袍后竟一点也看不出笨重,甚至连内甲都看不出来。 就在颜子卿以为上泉纲还要继续积蓄气势,拖延下去之后,“轰”一声爆炸响彻耳边——旁边一艘战舰上一个**爆炸。 “锵——”一道银光划破天空,上泉纲右脚一点地,整个人像一道诡异的旋风,旋转着“漂”向颜子卿。只是爆炸的一瞬间,原地已经不见上泉纲踪影,其速度快得惊人。 随着上泉纲飞速旋转,周身几十道剑芒化作白光向颜子卿全身罩来,就像太阳的光线,无处不在。 颜子卿也动了,双手握拳,拳心向内,双刺朝外,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冲进上泉纲的剑光。 “铛!——” …… 只是眨眼的瞬间。当二人再次分开的时候,上泉纲和颜子卿竟交换位置,二人背对背再无更多动作。颜子卿站在倭奴们面前,表情严肃。 倭奴们从颜子卿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也就无从得知胜负。只从颜子卿右手滴血的刺尖上发现不妥。 而上泉纲对面的白袍军众将士,就看的明白得多。初时上泉纲看起来和无事一般,眼神依旧犀利,武器依旧锋利,可几秒钟之后众人就发现了不对:上泉纲左手衣袖掩饰下的心口,一块红色血迹越来越大,直到其眼神涣散,最后“砰!”一声栽倒在甲板上面。 “万胜!万胜!万胜!——”这时候,白袍军将士终于能将屏住的空气吐出来。 随着众白袍军的欢呼,倭奴们自然和死了亲爹一般。一个个失魂落魄,呆在原地,再也不复刚才的信心满满。 看着这群失去斗志的倭奴,颜子卿摇摇头。手一挥,身后的折家兄弟会意:“放箭——”又是一阵血雨撒过,转眼颜家的旗舰上就再无半个活着的倭奴。 “把他好生安葬了!”颜子卿指指倒在地上的上泉纲。看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大海,思绪回到刚才那生死一瞬间。 …… 上泉纲的那一招“转”确实很绚烂。对普通人来说,眼力稍微差点恐怕都会被绕的头晕目眩。最关键的是“狠”:上泉纲的这一招没有防守,根本就是同归于尽打法。 利用花俏的招式掩饰杀机,放开所有防御,一往无前——就是“转”的核心。上泉纲的最后一剑直逼颜子卿心脏,也是在逼颜子卿选: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后退躲避。 后退的结果颜子卿不知道,上泉纲后续的招式颜子卿没听说、更没研究过,但颜子卿知道倭国人的性格特点:他狠你更狠,你狠他就怂。 在上泉纲计划中,这一招其实是“虚招”,真正的杀招还没到来。他认为,颜子卿这种年少既登高位的世家子弟,性命如此珍贵,怎么可能和人以命换命? 所以,这一招之下,只要颜子卿后退半步,他就有无数种变幻叫颜子卿难以应对。他想到了十几种颜子卿可能的应对,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颜子卿也不管不顾,一上来就选择“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若是二十年前,上泉纲也许一咬牙真的就那么干了。可享受了二十年奢豪的生活之后,他迟疑了。 面对死亡的恐惧,二人武器还相聚几厘米的时候,他整个人迟疑了;在杭州城外受伤之后,他的信心迟疑了;在见识过世间繁华之后,他的心迟疑了。 让自己的身体稍稍偏离半寸,让自己躲过颜子卿的尖刺,妄图逼迫颜子卿和自己同时变招。在上泉纲心中,既然自己迟疑,颜子卿也会……可惜他猜错了。 无数次在刀尖上跳舞、和死神贴面的颜子卿,曾为了他深爱的国家执行过无数任务。消灭无数敌人的同时,也有无数战友浴血沙场。 多年的血与火、生与死的磨练教会他一个道理:你越畏惧死亡,他就越会找上你;只有战胜过死亡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死亡。 上泉纲迟疑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一切…… 瀛洲岛一战的结果没有出人意料。对于倭奴们来说,也许早就想到,反而显得愈加平淡。眼看大势已去的时候,竟瞬间朝瀛洲岛外海四散而去,动作比麻雀还麻利。 看着刚刚还拼死一搏的倭奴们作鸟兽散,朝几十个方向逃走,白袍军们也熄下了追击打算。逃走的倭奴们只有一半,还有一半永远的留在了瀛洲岛外海,其中包括上泉纲和其直属的几十条船。 当白袍军登上瀛洲岛的时候,颜子卿等人明白了倭奴们失败的原因:整个岛上已经满目疮痍,彻底被搜刮一遍。别说金银,就连能果腹的粮食,也被倭奴们全部带走,留下的除了一片残砖烂瓦,还有就是嗷嗷待哺的灾民。 看这群人的样貌,比起当初颜子卿初上雷泽岛时候看到的那群水贼家属还远远不如。 当众人踏上遍布剑麻、棕榈、椰子树的瀛洲岛,走进岛上唯一的那个小镇,经过风格诡异的街道,来到昔日王植“召见”属下的议事大厅,途中竟没遇到半点抵抗。 对倭奴们来说,瀛洲外海的一战就是“最后”的努力,一旦失败,就只能“暂时躲开”。至于说在陆地上再和颜家的白袍军来一场一对一、针尖对麦芒的血战,这个计划谁也没提。 小镇并不小,光以面积算甚至不亚于杭州城。只不过因为其“建筑风格”的五花八门,显得凌乱不堪。这个被王植取名为“望云”的小镇,从今日起被颜子卿改名为“定海城”。 意思很直白,众将都明了。从颜子卿改名的那一刻,吴加亮和徐文青就从中听出了别样意味。不过二人脑海中思考的问题不太一样而已。 当众人来到定海城原议事大厅,遇到了唯一的抵抗。一百多名倭奴,身穿铠甲、手拿刀剑守在议事大厅墙上,和白袍军隔空对峙,气氛紧张。 白袍军们没有颜子卿命令,所以暂时没有强攻议事厅。待到颜子卿领着众将到来后,一名出自颜家的头目越众而出来到颜子卿面前。 “侯爷,王植在里面!他说要单独见你,要你一个人进去!”小头目脸色不太好看。里面人数虽然不多,但无异于龙潭虎穴,颜子卿要是进去……头目觉得自己蠢,为什么不早早发动进攻,不让颜子卿得到这个消息。 “侯爷,万万不可!”吴加亮第一个出声。倭奴们万一要使坏,颜子卿进去实在太危险。随后,徐文青、狼嚎等人也相继反对颜子卿孤身进入。 颜子卿看了看在议事大厅墙上紧张盯着这边的倭奴,在看看面带焦虑的手下们,摇头一笑。 “你们真的以为我是个莽夫么?”颜子卿朝冉八等人示意:“去吧,把王植抬出来!至于他那些手下就不用留了。多用弓箭,我不想最后这一场还损失很多兄弟!” 弓箭这样的东西,颜家这次准备很充分。吩咐后不久,几百名弓箭手就排到了议事大厅正门外。 “怎么,颜侯爷,你不敢进来么?”一名王植手下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向颜子卿挑衅,以为这样能把他引进来。可惜没用,他刚开口就被一只狼牙箭钉在咽喉,折家老三出手,一箭封喉。 “射!——”随着冉八一声令下,几百上千只弓箭像鹅毛一样飘进议事大厅,先是围墙、再是大院、再是屋顶、再是走廊…… 一炷香之后,四名白袍军抬出了一个形如枯槁、只留半口气,躺在门板上苟延残喘的老人:王植。 “颜侯爷,你终究还是没进来!”王植原本浑浊的双眼,看到颜子卿后竟露出了道道精芒,随后又再次暗淡。 “不敢吗?”王植躺在地上,艰难仰头看着颜子卿! “上岛前刚亲手送走上泉纲,现在又来送你!”颜子卿走进王植。王植的伤,经过长时间的将养,不但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愈加恶化,就算颜子卿不来,估计他也挺不了几天。 “上泉纲?向你挑战了!?”王植面露诧异。上泉纲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自己几名手下中最彪悍的几个也都表示不是对手。就这样败在颜子卿手上? 王植是个人精,光看颜子卿周身几名将领自豪的表情就知道,他所说不假。内心叹口气,但表面还是故作镇定:“那为何不敢走进小老儿的房中去?”盯着颜子卿眼睛。 “他们迟早都要死的!”颜子卿指了指王植身后,被白袍军们射得、一个个刺猬似得倭奴们,“我怕你提出什么不好的要求,让我放过他们!再说,我信不过你!” “不怕死不代表没脑子!你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徐文青适时站了出来。看着躺在地上的王植,他百感交集。 历任云州总督无不恨之入骨,除之而后快的人;自己和恩主殚精竭虑也想“讨好”的人,就这样和死狗一样躺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你死前遗言?”颜子卿居高俯视王植。要只是翻来覆去这两句话,那也太然让人看不起。 “还记得你杀了我儿子,从他身上得到的那块红玉么?”王植说话愈来愈艰难。 “红玉!?”颜子卿突然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块,非常打眼的一块绝世宝玉。不过颜子卿对那些东西不是非常感兴趣,所以被珍藏起来,没戴在身上。 “你没随身携带?”王植很意外。这样的绝世珍宝,任何人看一眼便会被迷住,怎么可能丢到一边。可看颜子卿模样,还真没撒谎,因为没撒谎必要。 “有什么说头?你想说什么!” “那玉一共两块!原先是倭国国主和王后头上王冠上镶嵌的,牵扯到一个天大秘密,一个和倭国千年宝藏相关的秘密。只要你——” 第187章 倭国宝藏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噗——”颜子卿一刀挥下,在王植的难以置信中,打断了王植接下来要说、众将也极感兴趣的话。 和他的干儿子毛海峰一样,王植也死的很不甘心。自己的计划还没说完就被一刀切断……颜子卿身后的众将也极不甘心:这样的秘密,谁都想听一听,就算大家没有想法。 “我答应了她”颜子卿拿出布娃娃,放在王植身边,“还答应了武二兄弟,要亲手割下你的首级去告慰他们!人不可以失言。” “那可先听完再砍死他!”铁牛在旁边咕囊,把吴加亮气的脸色发白。其实铁牛比谁都想杀王植,因为他为武二报仇的心比谁都急迫,不过这并不妨碍其旺盛的好奇心。 众将其实也这么想的,只是没敢说出来。 “你们缺钱么?”颜子卿扫射众手下。经过多次战役,颜子卿手下众将们光是分到手里的战利品和奖赏就是笔天文数字。就算最不会理财的折家兄弟、李铁牛也一个个富得流油。更别说冉八等人,一有钱就买地,如今都是云州大地主,家中良田都在万亩以上,还全是上田。 “嘿嘿!哥哥,铁牛就是说说,杀得好!铁牛恨死他了!”说完,这黑货撅着腚跑去割首级,把众将丢在哪接受颜子卿审视的目光。 其他人都以侯爷相称颜子卿,唯有李铁牛依旧按山寨规矩,一口一个“哥哥”的喊。听得众将直翻白眼,好好的军队,让这憨货搞的和土匪似得。 待亲卫们清理完王植的议事大厅,颜子卿终于带众将走进里面。 议事大厅和王植的住宅并不奢华,各类摆设挂件,除了一些珊瑚、玳瑁之类的“土特产”,再有就是些俗的不能再俗的金银之物。 走进议事大厅,还没等众人座下歇口气,便得到了一名亲卫通报:车麻子求见。 原来在先前的海战中,车麻子手下的战船并不像许栋等人那么多,海战经验也绝不像许栋等人丰富。就算路上的“逃跑”经验练到了满级,但一到海上,依旧很抓瞎。 这次他叫海风给坑了。原本吹得是北风,他却朝西面跑,谁知道突然来了一阵子西风,又把他的船吹了回来。连同和他在一起的有好几条船,都被这阵风给坑得很惨。 其他几条船被逆向一吹,刚好和颜家的白袍军吹了个面对面。二话不说一阵**、接舷战,那几条船立马就凉了,唯有车麻子和几十名手下,圆瞪瞪看着围上来的十几条颜家战船。 一众手下望着自己,车麻子二话不说,命人取下一条白内裤挂在船上:“我有重要机密向颜侯禀报——别打,自己人!” 于是,车麻子和他的几十号兄弟,被带到了小镇外面。…… “侯爷!——嘿嘿!”车麻子弯着腰,朝颜子卿鞠个躬。因为身上被捆绑着,所以做不出别的动作来。满是麻子的脸笑的和雏菊一样,望着堂上众将。 “哎哟,老熟人又来了!”若是两年前遇到,颜子卿直接一刀将其砍了,但这次看到车麻子,反倒有点见熟人的意思在里面。 “侯爷好!”车麻子这次被颜子卿抓住,他却并不慌张,只是心里觉得心疼:自己大半辈子积蓄都在船上,这次被颜家白袍军一锅端。 “这回又拿什么来赎你的命额?” “我告诉侯爷一个秘密,一个王植手里宝藏的秘密换我的命,您看?”车麻子见颜子卿没说话,以为自己的计策能成:“王植手里有一块玉,据说是——” “怎么又是秘密,你们有完没完?哥哥,这次换我来砍死他!”李铁牛听到车麻子又在说秘密,二话不说拔出背后的斧头,径直朝车麻子走去。 “等等!是关于倭国宝藏的秘密呀!你们难道不听?——”车麻子一看李铁牛架势,大感不妙。 “撮鸟的秘密,刚才王植那厮主动告诉我家哥哥,我哥哥都没听,一刀斩下他的狗头,你的秘密难道比王植的还值钱?”李铁牛的杀气,吓得车麻子一激灵。 “等等!让他说!”颜子卿制止住铁牛,让斧头停在车麻子脖子边缘,让车麻子捡回一条命。 既然颜子卿制止,并愿意听那所谓的秘密,那众人自然乐的听一听。 为了不让众人误解,颜子卿也解释一句:“那个秘密不值王植首级。你这厮的首级也许值,说吧!” 处于对颜子卿信任,车麻子也没再卖关子:“听说王植头上有块玉,是倭国的传国之宝,里面牵扯一个倭国的传世宝藏。玉一共有两块,一块在老船主头上,还有一块就在——” 说到这,车麻子看了看颜子卿。 “在我这!” 颜子卿答应得很痛快。这让车麻子咽了口口水,缩了缩脖子。 “这个消息,是被王植传的四海皆知了吧?这就是你的秘密?”颜子卿笑眯眯反问车麻子。 看到颜子卿不坏好意的眼神,车麻子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当然不是!老船主派出了两拨人,一拨是那个姓李的书生主动去的,目标是倭国;还有一波是老船主亲信,去了南海‘十三家’哪里!” “对了,老船主头上的那一块玉,好像被送到了南海!”车麻子补充一句。 “王植把玉送到南海!?”吴加亮等人顿时眼睛一亮。虽然明知道就算得到宝藏也不是自己等人的,但还是很好奇。 人性就是如此:宝藏这种东西,不管属不属于自己,但哪怕能瞅一眼也是好的。至于看完以后能不能舍得离开,另说。 “侯爷,南海离这不远嗫!”顿时有人行动了。按照距离算,瀛洲岛到南海的距离和大陆差不多。而且如今吹的是西风,真要顶风回航,那酸爽…… 众人突然觉得:也许先去趟南海,再朝北走,还能早日回到云州。 “车麻子,你说的这些恐怕保不住你的命!”颜子卿这次依旧温言软语对车麻子说话,吓得车麻子魂飞魄散。 车麻子知道颜子卿什么人,言出必行。说了会放自己,就会放;说了会杀……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疯狂的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议事厅上,众人看戏般看着车麻子,气氛显得严肃、深沉。 “有了,侯爷!”车麻子一跺脚。 “侯爷您看这样:瀛洲岛这边您也是第一次来,周遭小岛都没来过!那些倭国人的小岛很不好走,要不我带您去转转!?”车麻子献媚着看着颜子卿。 “哈哈!你这鸟厮,带路就带路、出卖就出卖,让你说的这么文绉绉不嫌恶心!”不用说,能这么“揭露”本质的,除了李铁牛还能有谁。“你这厮罔为四大寇之一,真是丢我家哥哥的脸!” “哈哈——”堂下众人乐不可支,铁牛总能戳到大家笑点。此哥非彼哥,幸好王伦没跟来,在家温习课业,准备来年大考。这一科,王伦也打算再“搏一把”。 “嘿嘿!”车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颜子卿盯着车麻子半晌,最终叹口气:“你落草为寇,实在可惜!若是身在官场,内阁之中定有你一席之地。” 顿时引得人众人疯狂大笑……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轻车熟路。毕竟冉八等人都有过雷泽岛的“占领”经验,安排起各类事务比徐文青等人还有条理。 收集战利品、物资入库、排查逃倭、清点人口……一项项事情做下来,冉八等人比徐文青还驾轻就熟,让徐文青惊诧不已。自己任事多年,这方面竟赶不上一帮莽夫? 吴加亮多少猜到些原因,但就是不告诉徐文青。因身份原因,王伦、吴加亮甚至遁一大师都能很快溶入颜子卿这个圈子,唯有徐文青,众人或多或少都防着他一点。 瀛洲岛,原先颜子卿曾估算过,面积应该比雷泽岛大得多。可当徐文青等人把王植密室里的地图翻出来,经过计算,其面积还是吓了颜子卿一跳。 天下九州,经颜子卿推算面积大约在一千两百万平方公里左右。戎族和狄族的草原面积更加广大,比起后世的北方草原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州的面积不算太大,在九十万平方公里左右。这瀛洲岛竟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平方公里,这是什么概念? 前世的江苏省面积也就在十万左右,湾湾岛不过三万平方。三十万平方公里,那就是三个江苏面积或者十个湾湾岛。已经和太阳国四岛面积相当。 “如此巨大,可惜九成都是沼泽湖泊和高山密林!”徐文青叹口气。王植保存的地图,虽然并不详尽,但基本把大致地形标注了出来。 “剩下十分之一还有不少是沿海滩涂和台风易发地区,不适合耕种,着实可惜!”吴加亮心疼得直吸气。经历过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生活的他,对土地极端渴求。 这么大的面积,若是都能耕种,那能养活多少人?每年能产出多少粮食?产生多大利益? 这瀛洲岛的可耕地面积如此狭小,实在叫人心痛。 徐文青却松了一口气。经过很长时间相处,他基本知道颜子卿是什么人。在颜子卿眼中,只有民、没有君,只有国家、没有官府。 徐文青知道,这座大岛颜子卿一旦踏上去就不会弃之不管,颜家不会送给任何人,包括官府。当然,就算献给大汉,也许当今陛下还会嫌麻烦。 颜家的实力已经很强大。徐文青知道,颜家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藏实力,他不会天真到认为一个千年世家会对刚加入的自己掏心掏肺。 但徐文青内心不希望颜家实力继续膨胀下去:无论是对大汉还是对颜家,都有好处。毕竟,一个实力大到能挑战李家的颜家,很可能会对那个位置产生野心。 不管谁胜谁败,这都是从小身为汉人的徐文青绝不愿看到的。所以,瀛洲岛不适合耕种,让徐文青多少有些窃喜。 但事情还是超出了徐文青预料——因为车麻子。 第188章 西去南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东海海域,礁盘上亿、海岛上万,就算是能够让人生存的岛屿至少也在百数以上。但面积足够大,能像湾湾、海南岛一样可供人繁衍生息、形成民族的岛屿,东海有三。 最大的自然非瀛洲岛莫属,另外两座便是分属上泉纲和岛津一律的珊瑚岛与沉州岛。 珊瑚岛位于瀛洲岛北侧,大约三日航程,因四周珊瑚礁密布闻名。面积大约三万平方公里,瀛洲岛十分之一大小,岛上山高林密、沼泽密布,情况和瀛洲岛相当,也并不太适合人居住。 但沉州岛不同。沉州岛位于瀛洲东部,五日航程。此岛是因地壳挤压抬升而成岛屿,因火山喷发堆积无数火山灰,所以土地极端肥沃,适合人耕种、居住。最关键的是,它足有十万平方公里。 当颜家舰队出现在沉州岛的时候,属于岛津家的舰队已经完成了撤离。 沉州岛唯一的小镇上面早已空无一人。 小镇居民原有五千左右,都是纯正倭国人、岛津家下属的家人。因颜子卿在倭人中的“恐怖”名声,所以没人敢留下。只要能动弹的统统乘船离开,只有极个别老弱,待在小镇里闭目“等死”。 “珊瑚岛情况也差不多。”吴加亮看到沉州的情况,高兴得无以复加。“珊瑚岛现存一千多老弱,沉州这边有两千余人,阮家兄弟问怎么处理?” 无论是吴加亮还是阮家兄弟,使用的都是“处理”二字。在他们心中,这群倭奴家属根本就不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这个时空也同样适用。 “瀛洲那边呢?”经过十几天统计,瀛洲岛大致情况也基本摸清。 吴加亮早把这些烂熟于心:“瀛洲岛上一共近十万人口,其中七万多汉人,还有三万是汉倭混血或者南海岛上的土著!” “把这些人全部迁徙过去吧!”看着沉州岛的肥沃土地,颜子卿叹口气。实在可惜,因为没有人耕种,所以只能暂时抛荒。 没有得到“处理掉”的命令,这让吴加亮有点意外,随即也明白过来。对这些行将就木的倭奴,颜子卿根本不屑动手。 “对了,最近十几天车麻子带着张氏兄弟和薛安固等人清剿了三十多处海盗巢穴,俘虏一万余人全是精壮,其中汉人八千多,您看那这些人是不是留下——”吴加亮想留下那八千多海匪做苦力。 “处理掉!”和倭奴们搅和在一起的汉人,颜子卿一个都不留。 “是的,侯爷!”吴加亮赶紧低下头。又是一句话,八千人人头落地……这对秀才落草、云梦泽水匪出身的吴加亮来说,实在太血腥。 迁徙三千人很容易。当颜子卿再次乘船回到瀛洲岛的时候,所有东海海域群岛上,基本上再无海贼、倭奴们的痕迹。所有人口都被集中到瀛洲岛,其他一百多个大小岛屿再次成为无人区。 “岛津一律应该是逃回倭国海域了。”徐文青根据车麻子提供的情报,和俘虏的倭奴们供出的信息分析,得出如此结论。倭国海域也有不少无人岛屿,岛津回到熟悉的地盘是首选。 “许栋、叶麻和严思齐三人应该是逃往南海海域!”这三人和北方的倭奴关系一直不太好,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向南方逃去。 经过几十天的清理,瀛洲岛定海城逐步恢复了一点生机。 倭奴们逃走时,带走了绝大部分粮食。幸亏靠海,海岛资源丰富,暂时饿不死人。颜家已经派人回云州,打算朝瀛洲岛运粮,但那至少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两个月内,瀛洲岛的岛民只能依靠船队捕鱼、打猎为生。 徐文青向颜子卿汇报瀛洲岛人员情况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岛上看起来有将近十万人,但老幼妇孺占了大半。青壮们不是被倭奴迫害致死、就是被带上战船成了倭奴,历次战斗中损失殆尽。 这十万人妇女占了七成,年轻壮劳力还不到五千人。 “也就是说,是无法依靠这些人提供粮食和补给的了。”颜子卿此刻多么希望能有道时空之门。大汉有无数无地、无产的贫民,若是能迁徙到瀛洲岛和沉州岛来,能养活多少人? 可这暂时是不可能的事。上次交州难民能藏下几万人,是战乱原因,这样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 “接近十万人,开垦出的田地还不到二十万亩,这里随便挖一锄头都是良田,真不知道王植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徐文青想用自己去衡量王植,结果让他很沮丧。 “因为王植的心从来就不在这里!”颜子卿为徐文青解谜:“一直以来,王植都在考虑重新上岸,这些年一直在朝这方面努力。” 徐文青不知道,但颜子卿知道。上次从王植家中抄出那么多东西,摆明了王植有了归隐心思。若不是发生毛海峰事件,也许朱子清真的能达成心中意愿。 “这么说,我们是有可能成功的!?”徐文青苦笑道。 “可以这么说!也许吧,谁知道呢!?” 瀛洲岛情况和雷泽岛又不相同。这里四周都是禁地,很难得到路上支援,所以必须自立根生。重新丈量土地、按家庭划分土地、梳理民政、修葺堡垒,这些全都需要人去做。 “你们谁愿意暂时留下?”颜子卿看着座下众将。这群人打仗的时候嗷嗷叫,听说要留下来管理定海城,全都低头数蚂蚁。 “侯爷,小将愿意留下!”眼看着众人都不想留在这三不沾的瀛洲岛,薛安固站了出来。一年多的时间,青涩的小伙子已经留起了两撇小胡子,显得成熟很多。 从被俘、被囚禁、上战舰、灭水匪到后面一系列的海战,薛安固孜孜不倦的向其老师沐二郎学习着关于水战的所有知识。 论水性和操船天分,薛安固远不能和张氏兄弟、阮氏兄弟相比,更不是正规武将世家出生。但怀着给颜家报恩的心和不甘平凡的灵魂,薛安固的进步超越了颜子卿手下众多将领,和戚元俭有的一拼。 “我给你留下一千人!”颜子卿很欣慰,自己培养的人中,终于有人能独当一面。“给你留下一千没有成家的年轻人!” 颜子卿的意思,薛安固稍一琢磨就体味了出来。岛上阴盛阳衰,留下这一千人对把控岛上的男女平衡有莫大好处。 “记住,军纪要抓好!决不允许有作奸犯科的事,违令者斩!”颜子卿的军纪,薛安固是知道的。只要犯了那些必杀之罪,说杀人就杀人,没人敢求情。 “一旦有人和岛上女子有染,就必须成婚!不管汉倭!”为防止手下白袍们管不住自己第三条腿,就必须有相应法令。 “末将明白!” 其实,在瀛洲岛上留下一千多白袍军意义并不太大。光凭数量而论,逃掉的岛津家和其他几名海将手下就远不止这个数量。留人驻守瀛洲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从杭州城大败那一刻起,当从王植身死那一刻后,倭奴就已经名存实亡。没有了众多“汉奸”家族做内应,没有了王植等极其熟悉云州情况的“汉奸”做先锋,剩下那些倭奴武士对大汉不再有威胁。 对于人生地不熟的“纯种”倭奴来说,一头扎进云州的结果也许就是再次面对那群身穿白袍的恐怖怪兽,在付出和风险远大于收益的情况下,可以说祸乱云州几十年的倭患,基本结束。 瀛洲岛和沉州岛固然是风水宝地,但对于生产力极端低下、普遍地广人稀的这个时代来说,土地并不像另一个时空的现代那般:为了块鸟不拉屎的岛礁,两个国家能打出**来。 天下哪里找不到一块能繁衍生息的好地方。对倭奴们来说,倭国四周的海域就还有很多自然岛屿,虽然小点,但至少没有白袍军出没不是? 所以对薛安固来说,真正需要防范的反倒不是那些倭国大军、倭奴反扑,而是那些溃逃的小股、无处可去的倭奴们侵袭。 还有就是留在岛中人口的甄别。因时间问题,肯定有部分倭奴混进了平民中,这些都是薛安固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 至于组织人员耕种、登记编户、划分里甲这些细活,颜子卿只能提拔两名曾跟随自己去凉州回来的颜家人担任。这两人都识字,算是一众“武夫”里,矮子里挑出来的高个子。 幸亏在瀛洲岛暂时实行的是“军管”,很多事情分工没那么细,也不需要那么多官吏行使权力,否则还真凑不出那么多人。 在颜子卿心中,明年便会好很多:凝斋书院的那帮学子,最早的一批已经入学两年多,明年应该能凑活着用用了。 那帮学子,光是以科举而论还差的很远。但他们的服从性、纪律性和对日常事务的处理、管理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准则和行事方式,把他们送到瀛洲来,既是帮忙也算锻炼。 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需要定下来的事,是南海到底要不要去? 武将们的意见非常统一:去。 对武将们来说,不管是倭奴还是海盗都是一路货色,去称称南海海盗的斤两,是每一个喜欢弄船、操刀的武将喜闻乐见的事。而且,大家内心很想看看王植嘴里的那块“宝玉”到底啥样? 军师两个,意见则不统一。吴加亮和武将们“蛇鼠一窝”,只有徐文青不同意。 对徐文青来说,这次出海的战果已经如此巨大,如今是“享受”胜利果实,向全云州通报战果、向朝廷请功的时候,去南海明显是节外生枝。 但最终拿主意的既不是武将,更不是徐文青。 颜子卿也很犹豫,久久没下定决心。但最后有人帮他拿了主意。 第189章 初遇夷人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就在颜子卿犹豫不决的时候,负责巡海的阮五郎给颜子卿送来了一船俘虏,一群外国俘虏。 说起这群俘虏也算倒霉。原本在瀛洲岛十几里外的地方巡弋,观察着瀛洲岛上动静。躲在一串礁盘附近,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可他们遇到了嘴馋的阮小五。阮小五长在水边,习惯了吃水产。自从尝了上次四斤带回来的海鲜后,一直念念不忘。趁巡查机会,他带船挨个在落潮的岛礁上赶海,准备带点好东西和伙伴们一起分享。 南海这群海盗的船,无论大小还是人数远远不能和阮小五的战舰相比,于是一着面便想狼狈逃走,可偏偏阮小五挡住了礁盘进出海域的唯一通道,当下还是落潮…… 被阮五郎带回来的人有三十多个,除几名要么金发碧眼、要么络腮胡的外国海盗,剩下的全是南海本地土著——矮瘪三。 最开始那船人还想装作渔民,蒙混过关。领头的装作听不懂阮五郎的话,嗯嗯呀呀大半天,貌似有语言障碍。当阮五郎一刀消掉一名海盗首级之后,领头的开口一句汉语:“好汉!饶命——” “尊敬的先生,您好,我叫汤米!”领头的海盗小头目又高又瘦,用夹生的汉语说到。他指了指身边一个又矮又胖的“他叫杰瑞,是我大副”。 “汤米和杰瑞!”颜子卿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老外”,有点好奇。看长相,汤米和杰瑞和前世的欧洲人没有区别,金发碧眼鹰钩鼻,下巴尖尖白皮肤。 “你们来自哪里?到这里又做什么?”汤米被阮五郎带到议事大厅,早就吓得心肝疼。面前白白净净的斯文汉人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能“吞并”东海老船主王植的势力,绝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我们来自极西的法兰克帝国,我们的主人被他的弟弟查理王子打败,于是只能逃出帝国。……后来跟随杰克老大出海,一路来到南海!” “……这次我们就是被杰克老大派来盯着瀛洲岛的!等着看你们什么时候走!”说完,汤米畏惧的看了颜子卿一眼。磕磕绊绊,用众人听得耳朵疼的汉语,半天时间才解释完事情经过。 颜子卿座下众将早就听的不耐烦。若不是颜子卿饶有兴趣听着汤米的碎言碎语,早就一巴掌抽过去:说重点。 等汤米听完,颜子卿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问道:“那就是说,你们的老大,杰克早就盯上这瀛洲岛了?” 原以为汤米会隐瞒,不想这世界的西方人比另一个世界的更害怕死,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不光我们杰克老大,还有来岛、埃思、佐伯、阿拉丁、阿伯克鲁、阿都、纳吉布……这些老大。” 不管颜子卿能不能进记住,一股脑把南海的海盗老大们卖了个精光。 “徐海东呢?”颜子卿唯一认识的一个,偏偏汤米没有提。 汤米摇头道:“徐老大和华老大几个,只有开海盗大会的时候才出现,我们黑杰克老大和他们不熟!” 听汤米话里暴露出来的意思,南海的海盗不但分成好几十股,而且还很不团结。 徐海东等“十三家”最大海盗,把南海分成好几片势力范围,难怪南海海域面积不比东海小,人口更多,却老是斗不过东海的老船主。 勾心斗角,也许就是南海海盗最大的问题。 “汤米,用你原先国家的语言说话给我听听!”颜子卿没再关注那些海盗,反而对这鸡毛蒜皮的事感兴趣。众将眼中,汤米这种金毛和未开化的猴子差不多,看稀奇可以,半点交流的心思都没有。 不管是这种金毛的西方人也好,还是络腮胡、深眼窝的大食人,亦或是南海岛屿上的土著们,他们在大汉都只有一个称呼“夷人”。 夷人在大汉不常见,但云中城还是经常能遇到的。因为夷人最喜欢大汉的丝绸、茶叶、瓷器,所以不管路途多远、不管经商条件多恶劣,总有“不怕死”的夷人来到云中城交易。 和交州的“九夷”们不同,九夷在汉人嘴里已经算是“下等民族”,这群夷人比起九夷还不如。所以别说徐文青等文人,就连颜家的下人、家丁都看不起金发碧眼的汤米一行。 “@#﹡……”一堆乱码,不是英文、不是法文、德文,不是颜子卿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据汤米所说,西方大陆真的和东大路相连,只不过中间隔着万水千山,无数国度。 没有英吉利、没有德意志、没有意大利。只有一个名为“神圣教廷”的组织代替了罗马教廷,西方大陆上三个最强的国家和十几个小国呈三足鼎立之势。 根据颜子卿从汤米嘴里了解到的资料,西方大陆面积比大汉大些,那么每个大帝国的面积差不多和大汉三个州相当。 总体来说,和欧洲中世纪发展很接近。农奴制竟还是西方大陆的主要制度,大多数国家还没进化到封建制度,要想开启工业化,明显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让颜子卿舒了一口气。 要想从陆路到达西方,需要由蜀州的关隘往西,途经大小几十个国家,行程万里,这还算好的。若想从海路去西方,要绕行的道路比另一时空的绕道好望角还令人绝望,难怪杰米等人流落到南海后,再也没勇气回西方去。 “从东海往东能直接到达你们西方吗?还是有新大陆?”颜子卿问的这个问题貌似太高端,除徐文青多少能听懂,汤米和众将一样懵逼。 还没进入大航海时代,东海以东的地方就是一块尚未开发的未知区域。颜子卿觉得,按天弦群岛表现出来的形式,这个世界的“太平洋”应该不会那么空旷,上面的岛屿肯定比另一时空多得多。 至于说大洋的对面有没有“新大陆”,有没有印第安人,那只能留待以后去发掘。……还有政治、经济、文化,还有颜子卿最最想了解的军事科技。 当然,这些不可能一时间全部搞明白。 “汤米、杰瑞是吧,接下来你们留在我的船上,有事我随时找你们!”好容易找到几个能了解西方的人,颜子卿不会轻易放手。至于汤米和杰瑞的那些手下,托汤米的福,留在薛安固手下,暂时充当苦力。 “留下!”汤米和杰瑞互相看一眼,感觉很惊喜。没想到颜子卿会对西方的“琐事”感兴趣,更没想到因此能保住一条性命。在这个西方还没率先“工业革命”的时代,千年以来,大汉才是世界文明核心。 “感谢您,尊敬的侯爵大人!”汤米二人得知颜子卿在大汉拥有侯爵身份,马上改口,其表情、动作和世代家仆一般,半点节操都没有,看得众将一阵瘪嘴,心里鄙视不已。 但不管如何,颜子卿身边多了两个身穿汉服的“金毛”,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知道了南海海盗们的意图,那自然不能再置之不理。 南海海域和东海瀛洲岛不同。南海虽大,亦有暗礁,但并不像天弦群岛这般“变态”。南海水深,只要不遇到飓风之类天灾,航行通常比较安全。 王植的资料库里便存有南海海域海图。虽然并不算太详尽,也没把所有海盗巢穴都标注出来,但至少拿在手上,绝不会跑错路。加上有汤米这张“活地图”,徐文青暗叹: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天意。 又等待了大半个月,待颜商率领颜家第二批、一百艘货船从云州运来二十万石杂粮之后,颜子卿终于下令。 在瀛洲岛做好补给、装满水果、鱼干,除去给薛安固留下的二十艘战船,前后两批近三百艘大船驶离定海城。 这一次船队没有向西行驶,而是转向西南。 西南方向的暗礁明显比西部少很多,船队路途阻碍自然少得多,因船帆风向夹角问题,舰队航行也快的多。 帆船时代,在大海上航行有个特点:逆风也比无风强。就算是逆风,也可以先用狭窄的夹角朝侧方向航行,然后再掉头,这样也是有风力相助的。 颜子卿等人如今便是这种状态。以三十度角朝西南航行,若不是为了往南海群岛一行,过十几天再朝向西北,比直接逆风回杭州还快捷。 南海海域和东海相比又稍显不同。 南海普遍较深,海水看起来蓝中发黑。因缺少岛礁,所以风浪比东海普遍大得多,气候也很多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驶进一片乌云便是瓢泼大雨;半柱香前还风平浪静,转眼就是风高浪急。 “汤米,你们杰克老大所在的布丁岛,你知道路对不对!”颜子卿坐在一个躺椅上晒太阳。没事晒皮肤,这已经是颜子卿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经过十几天相处,颜子卿也知道了汤米哥俩的底细。这两人连平民都算不上,只是黑杰克家的农奴。黑杰克是大王子手下荣誉贵族,大王子失败,法兰克再无他容身之所,最终流落到海上当了海盗。 这两货一直跟了黑杰克几万里,从法兰克帝国逃到南海来,也算是赴汤蹈火。可惜农奴出身,本身没有半点文化,问点简单的话题可以,真要深入了解西方的历史、文化、地理和科学实在有点难为二人。要想真的了解西方,还得找有贵族身份的黑杰克才行。 “布丁岛!”徐文青一听这名字就苦笑不已。开始不知道是何意,经汤米解释“布丁是黑杰克最喜爱的糕点之后”,对金毛们的粗俗再也无话可说。 “布丁岛!”汤米看着颜子卿身后遮天蔽日的船队,咽了口口水。自己老大手下有多少人自己清楚,要真把这支船队带到补丁岛去,绝对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可看着狼嚎两米多身高和这段时间对这只船队的了解,“不知道”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老大重要还是自己小命重要,这是个难以决断的选择题! 半晌之后,二人同时弯下腰,用恭敬地语气说到:“尊敬的侯爵大人,有什么事需要您卑微的仆人为您效劳的吗?” 第190章 他在我家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在浩瀚广阔的南海,遍布着数不尽的岛屿。 云梦大陆最南端的鸿庞王国,北隔“十万大山”和大汉相连,西接十几个丛林国度,其东面和南面就是南海。因国土狭长,鸿庞王国东西百里不到,南北却有几千里。 在其国土最南端有一个贫瘠的大岛和大陆隔海相望。正是因为贫瘠,所以这个名叫但马的小岛和大汉的香江岛一样,成了一块三不管的飞地。 时间一长,自然成了海盗乐园。 胆量来源于实力,南海的海盗们没有东海倭奴的嚣张和霸气。日常大多以收“保护费”,甚至依靠与南海岛国的“雇佣关系”过活,接受南海诸王国委托,完成各类任务赚钱。海盗只是他们的“兼职”。 所有比较起来,南海的海盗们像雇佣兵多过海盗。 平日里,海盗们各自忙活各自的事,在划分好的地盘上经营着各自买卖,也算“相安无事”。但既然是“武装组织”,那自然有发生摩擦、擦枪走火的情况,这就是“但马”岛体现价值的时候。 但马岛面积巨大、土壤贫瘠,非常不适合作物生长。其实南海的岛屿大多如此,地处赤道附近,降雨量巨大,土壤中的营养随雨水流逝严重,所以南海诸岛大多不适合种植粮食。 但马岛一个隐秘港口,是南海海盗们的“公共区”,也是众当家指定的“安全区”。这里是解决纠葛、议论问题的地方,决不允许动手,所以这里又被称作“海盗城”。 今天的海盗城特别热闹,因为这里汇聚了整个南海近一半的海盗头目,五十多人。众人汇聚是因为“十三家”中有一半势力联合发起,将对某件大事进行投票。收到通知、能赶来的老大都在这里。 所谓“十三家”,当然不是指的十三个人,而是多年以来形成的十三个海盗势力团体。其中部分势力最大的海盗头子,坐在中心,其他海盗们围坐一堂。 这次会议,是由一名叫来岛的倭国海盗头目主持。 来岛面孔漆黑、胡须凌乱,酒糟鼻、大烂牙,身体强壮、彪悍。打量几圈,等周围海盗们安静下来,开始讲话。“大家都知道一个月前东海那场海战。” 颜子卿和王植的几场战斗,瞒不住人。和倭奴们在瀛洲岛外海的战斗,也早传遍整个南海海域。 王植在颜子卿眼中也许不值一提,但在南海众海盗心目中,还是极有地位的。别的不说,光是能一统东海群倭、名扬倭国、震慑南海,这就非常了不起。 南海因为有众多土著王国的原因,海盗们数量虽多,但实力并没有想象中强大。一伙势力能有三五千人已算是顶级,普遍都在三五百左右,因为人数多了养不活:南海没有大汉这样的国家能提供粮食。 所以一直以来,王植在群盗心中都充当着“海盗王”的角色。 可这次王植败了。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王植已经被大汉的那名侯爷枭首,败得很彻底。 来岛一示意,从旁边门里走进几个海盗打扮的人。“我给大家介绍下!这几人是昔日老船主座下海将,叶麻、严思齐、许栋几位老大。” 叶、严、许三人抱拳向众人行礼之后,坐到来岛身后座位上。三人在当日战败之后,当机立断朝南海撤,没多久就通过昔日关系和徐海东、来岛等人搭上关系。 三人逃走的时候,每人都带了几十条船,拢共一起近百条,好几千人,也算一股不错的势力。 三人来岛南海,自然要给南海海域势力划分造成紊乱。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所以在海盗大会上和众人“疏通”关系、减少“误会”还是很有必要。 但今天的大会,三人明显不是主角。 “一个半月前老船主给我送来了一块玉,这件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来岛说起此事的时候,恨得牙疼。 一个半月前王植派人给来岛送来“坐忘红尘”中的一半,“忘红尘”,并告知了来岛关于“倭国宝藏”的秘密。来岛作为倭国人,一听便信了,偷着乐了好几天。 原以为王植是好心,来岛对王植感激不尽。不想事情过了三天不到,“坐忘红尘”和“倭国宝藏”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南海,无数海盗老大派人来询问此事……来岛才知道自己上了王植的当。 明显是一个设计颜子卿的阴谋,自己傻傻的被人当了枪使。 这时候想掩是掩不住的。没有办法,来岛只能和平日里交好的那群海盗们联合,召开海盗大会,澄清此事。 “这就是那块玉!”来岛颤抖着把“忘红尘”放到桌子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屋子里海盗全部杀光,而掩饰“宝藏”的秘密。 作为一名倭国人,来岛对“坐忘红尘”的“感情”,是其他国家海盗们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但没有办法,这块玉必须拿出来,否则自己绝对走不出这个岛,自己势力也会被众人连根拔起。 在幽暗且浑红的灯光下,“忘红尘”依旧闪耀着灿烂的光芒,让看过无数遍的叶麻、严思齐、许栋三人都忍不住沉迷,更别说剩下的“乡下”海盗们。 好多人目不转睛,有的掐了掐自己大腿,还有的抹着自己口水。除了少数几人,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闪出贪婪目光,聚焦在大圆桌中央。 “这是老船主临终前送来的,大家说说怎么办?”来岛看着宝玉,心在滴血。 房间内一片安静。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情说话,包括徐海东等几个对宝石并不执着的,也没第一个站出来。因为大家知道,这件事对颜子卿来说是个阴谋,对南海诸海盗来说,也是阴谋。 搞不好,是要血流成河的。 “另一块就在打败王植的汉人手里,大家说说该怎么办?”来岛这样说,明显其心不善,但这是人之常情。要想保住面前这块玉,不树立个“公敌”和“远大目标”,众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植这么“随口”一说,顿时达到了祸水东引的目的:众人注意马上被引开。有的在想打败王植的汉人到底是谁!有的建议组成一个“探宝”联盟!有的叫嚣去大汉集齐两块玉挖掘宝藏!…… 会议大厅乱成一片,如同几十只鸡鸭同时在鸣叫。 徐海东听得脑门发昏,和相熟的几名海盗互看一眼。自打从杭州回来,他和颜子卿见过面之后就预感后面还会有事发生。 颜子卿从哪里得到海图的他不知道。但颜子卿的性格,他多少知道一些。 当十几天前得到王植身亡、东海倭奴四散的消息,他心里就在犯嘀咕。对颜子卿下一步行程,猜来猜去,惊疑不定。 颜子卿绝对不是个被动的人,这从他和王植之间的争斗就能看出。势力相差巨大的时候,他都从不退缩。一旦让他知道了王植安排的后手……或者说,王植肯定会让颜子卿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别看房间里这群人你言我语说的热火朝天,完全一副只手遮天、法出言随模样,真要跑到云州去闹事,找什么玉石和倭国宝藏,惹到颜子卿头上——东海倭奴最鼎盛的时候有十几万,如今还有几人? 徐海东看眼来岛,正好来岛也看了过来,二人眼神对撞。作为倭人和汉人中的领头者,徐海东和来岛关系一直很僵,甚至长期为敌。 这次的事,明显是来岛祸水东引。徐海东知道,却没做声。上次“十三家”威逼自己去云州找颜子卿谈判,也是来岛在从中挑唆。众海盗中只有来岛是倭国人,得到瀛洲岛他得利最大。 徐海东笑笑,来岛也露出一个难看笑容。 看着来岛彪悍而憨厚的面孔下露出的狡诈目光,徐海东对来岛摇了摇头。身为汉人,徐海东了解颜子卿;但身为倭人,来岛却不知道颜家那位侯爷是什么人。 叶麻、严思齐和许栋三人坐在椅子上,听着周围众海盗在讨论 “如何成立联盟”、“如何夷平云州”、“如何抓住颜子卿拷问宝玉”、“如何挖掘宝藏”目瞪口呆。 三人逃到南海,只想有个落脚地点,安稳生活。 至于说“给王植复仇”“找颜子卿抢玉石”“开发倭国宝藏”这种事,三人做梦都没想过。而且以三人对王植的了解,“倭国宝藏”的事,九成九是假的,真要有宝藏,早就挖出来了。 看着面前这堆“菜贩子”你争我抢、谈得热火朝天,三人突然觉得自己跑到海盗城来是一个煞笔行为:这群蠢货真要结成联盟,那最熟悉颜家的自己三人岂不就是现成的先锋? 怎么办!这算不算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是三人用眼神交流,相互询问的难题。 …… 就在海盗城众人为宝藏的事兴奋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一名大腹便便的胖子从外面冲了进来。胖子是西方海盗,黑杰克手下。进到会议场后,直接朝黑杰克冲去。 黑杰克,并不是个黑人,而是一个画着黑色烟熏妆的中年男子。一副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模样仰坐在属于他的躺椅上,饶有兴趣地看旁边海盗打嘴炮。 胖子进来耳语几句之后,黑杰克原本半睡不醒的眼睛猛然睁开,瞪得比蛤蟆还大。待从胖子那得到非常肯定答复后,黑杰克“嗖”一声蹦了起来。 大声吆喝几声,没有效果。会议室太吵,根本没人听黑杰克在吆喝什么。 “砰——”黑杰克把屁股下的板凳丢到会议桌上,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众海盗头领盯着黑杰克,看一屁股坐在桌上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诸位可爱的朋友,很高兴你们能静下来听我说两句。”黑杰克朝众人脱帽鞠个躬,使用的是法兰克帝国贵族礼节——没人知道什么意思。 “你们刚才议论的事情我想可以先放到一边去!”盯梢颜子卿,是他和来岛、埃思几人商量的结果。但是他没想到盯梢的结果会如此“出人意料”。 “至于你们有人的在纠结要不要到千里之外的汉国去,我想不用了!”杰克向众人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彬彬有礼告诉众人:“你们嘴里的大汉侯爵,他就在我的家里做客!” 第191章 他们疯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不得不说黑杰克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布丁岛位于南海中部,气候无限接近热带。四周海水清澈,岛上沙滩广阔、椰树成林,各类热带水果、花卉一望无际,和颜子卿去过的马尔代夫有得一比。 布丁岛并不大,码头也小,以至于颜家的船队只能供极少部分停靠,大部分抛锚在港湾。 颜子卿光着上半身,躺在沙滩的椅子上享受着午后阳光。徐文青和吴加亮穿着儒生服,端坐在旁,看着颜子卿很无语。 登上布丁岛的过程非常顺利。也许是西方人“识相”的原因,当布丁岛上黑杰克留守的几艘海盗船被颜家上百战舰堵在海湾后,果断升起了白旗。 一箭未发颜家军队就开上布丁岛,一千多黑杰克招揽的夷人、土著手下点头哈腰做了俘虏,麻利的配合着白袍军的“占领”,搞的颜家众将都没好意思把他们当俘虏处置。 和倭奴们不一样,无论是颜家白袍军还是黑杰克手下,彼此间没有仇恨,所以能坦然相处。 占领黑杰克的布丁岛,颜子卿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里。把黑杰克的一名报信手下送走后,十几天来过的悠闲无比:游泳、潜水、冲浪、日光浴……上辈子没时间、这辈子没机会,这次全都补齐。 唯一遗憾的是萧如秀没在身边,否则……就在颜子卿思绪飞到万里之外的时候,颜四斤跑了过来,打断自己少爷的臆想。 “少爷!南海海盗们动了!”四斤看着颜子卿光着上身模样,抹了抹汗。这幸亏不是在杭州,若是让颜沈氏知道少爷这副打扮,自己准得吃板子。 走到颜子卿身边,看着桌子上的椰子和各类热带水果,四斤有点想念杭州的醋鱼了。布丁岛上没有粮食,但水果是管够的。这段时间颜家众人天天拿各类稀奇古怪的水果当饭吃,吃的有点恶心。 “少爷,南海的海盗全来了,下午就能到!” 颜家做的计划很简单:引蛇出洞。没有什么复杂的设计和算计,我来了、我看到、我揍你!至于说海盗们接不接招,不在颜子卿考虑范围内。 这次到南海来目的是要给南海众人震慑,防止他们觊觎瀛洲岛,给薛安固减轻压力。 另一个小小的目的是打听一下,王植剩下的那块玉到底在哪?当然,这第二个目的颜子卿没当回事,但吴加亮和一众武将们很执着的打算办成。 就算海盗们不接招,打游击战,颜家也不是没有办法。 结果事情比想象更顺利。主人们很“热情”,养得快发霉的众人也就可以再次活动筋骨。 “来了多少!”颜子卿拿起身旁青衫短衣,和徐文青等人起身。 “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就是……” “这就是你说的海盗战舰?”颜子卿指着对面五花八门的“八国联军”笑骂道。 顺着手指方向,南海近百股海盗组成的“大军”呈现在众人眼前。数量确实非常庞大,一千的数量不知有没有,六七百艘帆船肯定是有的。但质量…… 南海海盗大多以速度取胜,抢了就跑,所以在设计上大多以短小精悍为主,当然成本也是一个重要方面。来的几百艘船中,能和颜子卿座下战舰相比的,不到十分之一,剩下九成都是各色“杂船”。 就算刘廷等人来此,恐怕都会笑喷——由此可见南海群盗船只的驳杂。毕竟南海海盗都是“业余”强盗,和王植、倭国大名等人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没得比。 杭州外海的那场海战就不说,就算王植大败两场之后,瀛洲岛外海的那场战斗,东海倭奴被逼到绝境呈现出来的实力,也比眼前这群“杂牌”强了无数倍。 面前这群海盗光是五花八门的旗帜,和船帆上横七竖八的补丁,就叫颜子卿和众将忍俊不住。 更别说普遍比颜家战船矮了一半的船身——他们难道不知道颜家水军是以什么战术起家的? 南海海盗们知道,但他们不信。出发前,许栋三人再三告诫众人颜家惯用的“卑鄙”战术,不但没有引起众人警觉,反得到一片嘲笑。 但凡在大海上讨活的男儿都知道:高速行驶的两艘船,最危险的便是相撞。不管怎么撞到一起,双方都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这个时代的船只可没有管损、密封舱、防沉措施的说法。老天爷很公平,因为只要被破开的大洞直径超过一米,就算皇帝在船上也是同归于尽结果。 海上从来不缺乏热血男儿,海盗中大多是不怕死的彪悍之辈,上千年的海上航行历史也衍生出各种战术。但拿自己的船来撞击别人的船——这种战法,世上最白痴的海盗都没干过。 除非两条船的大小和重量差距很极端,否则没人敢这么干。 眼看再三劝阻不果。叶麻三人二话不说带领自己的船队撒腿就跑。对自己刚加入的组织和组织里“诚恳”劝自己留下的“小伙伴”们,全然不顾,完全没给南海“十三家”这个海盗联盟半点脸面。 来岛当场气得发疯,但为了绝世宝玉忍了下来。接下来可以预料,等来岛等人得胜归来,第一个要清理的便是叶麻三人,和他们手下的丧家之犬。 来岛、埃思、佐伯、阿拉丁、阿伯克鲁、阿都、纳吉布……,南海“十三家”,除了和徐海东交好的几家,剩下全都来了。也许从海盗联盟建立那天起,从未像如今一刻那般团结。 望着满海面都是“自己”的海盗船,来岛满腔豪情。 说不定自己还有当上南海海盗王的那一天——来岛忍不住这样想。不,不是南海,而是“四海海盗王”。虽然叶麻三人当众驾船离开,让自己颜面小小的扫了地,但只要这一仗能打赢,得到王植手上的两块象征“海盗王”的宝玉,也许自己真有登顶“王座”的一天。 真不知道那汉人的侯爷颜子卿是怎么想的。 占领黑杰克的老巢后竟停了下来,不逐个击破也不利用大汉官府身份和当地土著王国联系,待在黑杰克的破岛上空耗时间。他以为自己是谁,打败王植就能和整个南海的海盗对抗? 来岛和众多南海海盗们一样,都曾是王植的手下败将。但输人不输阵,王植也就仗着手下在路上能打,真要到了海上…… 经过好几天航行,以来岛等人为首的海盗联盟终于赶到布丁岛外海。 “做好接舷战准备,准好防弓箭准备——”不光来岛,好几家海盗首领都下了这样的命令。 对海上作战的人来说,肉搏前防止弓箭和火箭的伤害,是必要准备,稍微老点的海盗都明白这个道理,特别是针对几里外那些普遍比这边高出一截的颜家战船来说。 高一截,就代表可以居高临下给你一通箭雨,这对海盗们来说是极端不利的。为在接舷之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船上众人大多拿出了盾牌。 海盗们使盾牌的时候并不常见。拿出盾牌挡在胸前,众人都很稀奇,相互间开着玩笑、嬉笑打闹,反倒极大减轻了战前严肃紧张。 双方距离不过五海里,船上飘着的旗帜和船帆已经清晰可见。 这次颜家带出来的战舰,全是船况最好的部分。几次海战俘虏王植的战船、商船不计其数,因人手原因,大多只能闲置。船只稍微老化、破损的,颜子卿都没要,那些船送回杭州后只能用来做商船。 如今这批,是经过颜家精挑细选、特殊加固过后的“主力战列舰”,船身其他地方暂且不说,光是船头撞角附近贴上的钢骨和铁皮,就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 颜子卿有时候怀疑,就算没有自己开启战场阵法,颜家战舰出门去“撞船”,也吃不了大亏。 在没有主炮、**的年代,帆船行驶到一定距离就该减速——那是为了方便接舷。眼看着南海海盗联盟的船队已经近在咫尺,颜子卿命人挂上了代表“撞击”的旗帜:“全速,撞击!” 一看到旗舰上挂出的大旗,所有颜家旗下战舰开始进行各种准备:伸出船桨、挂满船帆、调整角度、固定身躯……长时间的“撞击”作战,颜家海军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撞船”理论,有理有据、完善齐备。 “成雁行,分五个方阵,组成大阵冲击!”海战时间一般较长,颜子卿防止发生意外不敢使用“四象”阵。五行阵维持时间较长,该足够坚持到击溃海盗联军为止。 在沐二郎调节下,阮家兄弟、张家兄弟统帅旗下方阵微调队列,在出发前已大致准备好,改动不大。 “五行阵——冲击!” 来岛、阿拉丁、阿伯克鲁这群南海海盗的“中坚”,聚合成一股庞大主力舰队在中,埃思、佐伯的舰队在左,阿都、纳吉布等人在右。 两边都敲响了战鼓。 随着“咚咚咚!”的响声,海盗们愈加兴奋。部分常年喋血的海盗用舌头舔舐着战刀;有的最后一遍检查着惯用的锁链、连枷、长刀、斧头;还有的紧盯着快速靠近的颜家大船绽放出狼样的光芒。 最最兴奋的是海盗头子们。颜家船队历历在目,来岛许下诺言,“倭国”宝藏按这次战功分发,将来是咽糠还是吃肉,在此一举。 身体最强壮的海盗们手心开始冒汗,他们手里都拿着攀舷所用的带挂钩的绳索。双方已经不到三海里,只要一靠近,就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三海里、两海里、一海里……海盗们全都屏住呼吸,迎接最关键的那一刻到来。 只有极极个别的老海盗有点感觉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速度! 是啊,明明已经接近到手都能摸到的地步,为什么还不减速?难道他们真像传言中所说—— 来岛早就发现不对,双方靠近到不到一海里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快,全速掉头!”来岛朝大副和舵手大声吆喝。 再这么飞速接近的结果就是相撞。虽然叶麻等人再三警告,但没人相信;如今事到临头、亲眼所见,众海盗依旧不信;来岛命手下掉头,但心中还是不信。 他不信颜家的船会真的撞上来。在他心中,颜家战船也许会在最后一刻偏转方向,避开碰撞。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下令掉头——这是他作为海盗,多年养成的保命习惯,又被称之为“直觉”。 “他们怎么还不减速?” 阿伯克鲁朝手下自言自语。 “鬼才知道,也许他们想撞沉我们!” 一个手下以自以为很幽默的方式跟自己老大开着玩笑,说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周围海盗们全笑了,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干!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真疯了!——”有人附和,又是一阵大笑。 “你们看,他们船下伸出船桨、张满了帆,还在调整角度!”突然有人指了指颜家船队“肚皮下”多出来的“手脚”。 “不是吧!——”众人竞相冲到船舷边。 “叮!当!”有人手里拿着的武器不知不觉掉到甲板上也没人去捡,因为他眼中,颜家的船愈来愈大、愈来愈快,稳稳的朝自己瞳孔冲过来…… 第192章 大汉威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三天之后,南海所有国家都收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肆虐南海百余年的海盗联盟在布丁岛海域遭到血洗……最强“十三家”,五家首脑战死;两百艘海盗船倾覆在哪里,一万余名海盗葬身海底。 事情起因各岛国多少有些耳闻。听海盗们说,是海盗手里有大汉帝国血衣侯要的东西,大汉血衣侯帅麾下船队扫灭南海,就是为了寻找那件东西。 大汉虽然极少派人到南海海域来,但在南海各岛国心目中,大汉一直都是庞然大物。但具体庞然到何种地步,无人知晓,这次知道了。 全南海海盗集结到一起,在南海可以掀起灭国之战,如今被连锅端掉一半,还有一半惶惶不可终日,这就是大汉国力最好证明。 听海盗们讲,为了寻找物品中的一件,盘踞东海几十年的王植也被枭首,众国王不知是真是假。 期盼着能和大汉侯爷见面,可惜没有机会。 海战过后三天,颜子卿的船队就到了距离布丁岛最近的一个海盗巢穴:潭眼岛。这座岛相传有几个常年留着甘泉的泉眼,所以由此得名。 潭眼岛上有一股南海有名的海贼,名叫“血镰”海贼团。几天前的战斗没参加,不过并不妨碍颜子卿带船队前去“拜访”,因为很近,而且顺路。 “拜访结果”很喜人。“血镰”海贼团基本都在岛上,一场冲撞和战斗下来,一千多人和二十几条船被连锅端。这伙海贼平日里作恶多端,所以颜子卿一个俘虏没留。 “血镰”所在岛屿环境比起布丁岛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阴暗潮湿不说,满岛藤条植物,沼泽绵延非常不适合居住。 清理战果,除了几千两黄金和部分珍珠、玛瑙,其他实在没多少值得搬上船的物资。 补充完淡水,颜子卿拿出海图,在汤米等人指引下,朝下一个岛屿开去。 在开往第二站的路上,遇到了三股船队,颜子卿严令船队停下接受检查。 颜家船队拦下过往船队,强行登船检查,是为了防止海盗逃离。这种霸道到极点的行为,比后世的老美还草蛋几分,因为人家老美至少还给个理由,颜家什么都没有。 其中两股战战兢兢停下船,检查后又战战兢兢被放行,他们确实是普通商船;还有一股见到颜家船队就逃,可惜比起在阵法加持下的颜家船慢了不是一星半点,被赶上强行登船。 一艘船是不是海盗船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运送的货物、给养、武器装具、人员样貌等等。被劫下的几条船船员交代:确实是海盗,平日里走私,偶尔客串劫匪。 这群人颜子卿没斩,给他们一条小船、粮食和淡水,让他们带个话:颜家接下来会挨个拜访南海海域所有海盗,若找不到来岛,就把南海掀过来。 当着海盗们的面,把海盗的几条船全部烧毁,扬长而去。只留下几名海盗欲哭无泪…… 第二站在布丁岛东面,是一个名叫“埃思”的岛屿。岛如其名,一直是由一伙叫“埃思”的海盗家族盘踞。“埃思”家算是“十三家”之一,当代家主连带着几百精华都在几天前被颜家全部送进了深海。 埃思岛比起补丁岛和潭眼岛要大得多,据说曾经还是某个岛国领地。可惜此岛被海盗占据百年,早就名不副实,实际独立了出去。 埃思岛上除了埃思家族占领的一座港口和小镇,还有好几座平民建立的村落和集市,已经勉强能和大汉的一个小县相比。 几天时间,埃思家族还没来得及撤离,也舍不得撤离。 颜家舰队到来之后,十几条属于埃思家族的战船被一网打尽不说,盘踞在岛上,属于埃思家族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 埃思家族在此扎根百年,其根底绝不是潭眼岛上的蟊贼和黑杰克能比,从埃思家地下室抄出来的黄金、白银、珍珠宝石装满好几条船,让吴加亮笑逐颜开。 颜家离开埃思岛几天后,其宗主国、原先势力马上接管全岛,把埃思家剩下的老弱妇孺再次一网打尽,埃思岛就此转换旗帜,更换姓名。 接下来,永安岛、和平岛、百鸟岛、沉船岛……由东,往南、再往西…… 一个月时间,颜家的“颜”字大旗插遍了南海东部和南部海域。 阿拉丁老巢被抄,阿拉丁海盗团全部除名;阿伯克鲁海盗团驻地被全部烧毁,海盗团近乎全部被灭;阿都家族所在地被抄,驻地被毁,除名;纳吉布海盗团驻地损毁,剩余成员逃脱部分,损失惨重。还有十几处小海盗团所在地,除个别逃得快的,其余全军覆灭。 不光是海盗巢穴,颜家船队一路行来,只要是船队就必须停下来接受检查。 凡是作孽过多的海盗,全部沉到海底;作恶少的海盗,也是给条小船和淡水,叫他们带话…… 一个多月,停停走走,路上被清理的海盗又是十几股,三十多条船,一千多人。 当船队开到南海西部,距离徐海东家族所在的吉祥岛还有半日路程的时候,颜家战船上迎来了一位客人:徐海东亲自驾着一条船来到颜家舰队,面见颜子卿。 徐海东站在颜子卿对面,眼神复杂:“颜侯爷,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徐兄!”颜子卿对徐海东没有恶感。根据海盗俘虏们交代,徐海东所属实力一直没有参与针对颜家的行动,所以算不上敌人。 徐海东收起郁闷的心情,硬着头皮走到颜子卿身边。不来不行,按颜子卿搞法,明摆着马上就要进攻自己家族所在地。至于说颜家会不会打自己,徐海东也不敢保准。 颜家这月,一路走来见到的海盗全都一个字:打。只要颜家的“颜”字大旗往哪里一插,哪里马上就是人头滚滚、尸横遍野,到处是海盗们的哀嚎。 不管上次布丁岛海战是否参与的,全都一网打尽。有好几处和来到家根本没牵涉的海盗势力,被颜子卿绕个弯都扫个干净,或者覆灭、或者势力大损。 如今,徐海东也不知道颜子卿到底想干什么。 “颜侯爷,再下想问问,您是打算把南海的所有海盗都要扫平么?”徐海东问道。 颜子卿没有回答,但其行动无限接近徐海东所说。 按吴加亮说的,来都来了干脆挨个“震慑”一把;徐文青也觉得,也许真的可以把大汉声威散播出去;众将们自从“洗”了埃思岛,就对海盗巢穴爱不释手。 至于颜子卿,无所谓。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各处去看看美景、吃吃美食,岂不太亏。一个月下来,南海风光和人文,让颜子卿大开眼界。至于那块玉,他反倒没用心去找过。 “你不在家里准备战斗,还来耍嘴皮子,真有闲心!”颜子卿示意,请徐海东座下。 但听到颜子卿话的徐海东汗毛一竖、身体一绷,哪里还坐的住:“颜侯爷,连我也打?”徐海东以为颜子卿也许会放过自己,但现在明显是最坏结果。 “凭什么?”是啊,凭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虽然徐海东一直没和颜子卿为敌,但也从没帮助过颜家分毫。自己是海盗,人家要揍海盗,凭什么单独放过你? 徐海东满嘴苦涩:“颜侯爷,海东认输!” 王植和来岛经历都证明了一个结果:和颜家舰队打,那是找死。别的不说,如今颜家光凭数量就完全碾压徐家,拿什么去打。 “你家有多少战船?”没有正面回答徐海东,颜子卿问了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徐海东不知道颜子卿意欲何为,只能如实回答。“大型战船四十五条,中型十五条,小型二十二条。”徐家这股实力,在南海也算不弱,这是他们呼啸南海的根本。 “好!我派出战船五十和你家打。你赢了,我马上离开……”颜子卿没看徐海东,但这句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尖刺,扎进徐海东心里。 徐海东搞不清颜子卿为何这么做,自己明明已经低头。“为什么?我徐家已经认输!” “不为什么!”颜子卿背过身,看着徐家岛屿方向。“让你们长点记性!” 原本还想再争辩几句。但颜子卿的护卫没再让徐海东开口,强行把他架回他的船,让其离开。 当徐海东失魂落魄回到自己驻地的时候,颜子卿挑选出来的五十条战船已经停靠在吉祥岛外海。 ……在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吉祥岛的时候,战斗已经分出胜负。 徐家战船大船还有十一艘、中型船只剩余三艘、小型战船全军覆没。一转眼,徐家实力损失八成以上。 人员伤亡到并不惨重。被颜家击沉、撞碎的船只沉没之前,船员大都被颜家或徐家战船救了起来。但颜家战船舍身往死的“撞击”和悍勇无伦的搏杀,已经深深刻进了徐家所有人心里,此生都无法忘记。 落日前,徐海东第二次被带到颜家战船上,被带到颜子卿面前。他之所以还能活着,还是颜子卿下了“活捉”命令缘故。 “为什么!”一脸鲜血的徐海东咆哮着怒吼,刚才的海战,还是有一千多徐家子弟尸沉海底,里面有不少往日里非常熟悉的人。 “不为什么!”面对怒火中烧的徐海东,颜子卿也没笑颜相待,反而用冰冷的话语告诉徐海东:“大汉已经太久没有展示锋利的獠牙,久到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敢到大汉的土地上咆哮几声”。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本侯一怒,血流漂杵。’这句话听说过没有?”另一时空的明言,徐海东怎么可能听说过。这句话徐海东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血气冲天。 “现在我正式告诉你们:天朝上国的威严,不是一群蝼蚁可以触犯的!” 第193章 南海未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现在我正式告诉你们:天朝上国的威严,不是一群蝼蚁可以触犯的!”颜子卿知道徐海东不痛快,不过也没想让他痛快。 “徐海东,你不是号称汉人吗?王植肆虐云州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和云州官兵在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在哪里?西征王植需要海图的时候,你在哪里?” 颜子卿朝徐海东冷漠笑笑:“我知道你很愤怒,那又怎么样?来,现在我给你机会!” 说完,示意护卫们散开,把徐海东武器还给他。“来吧,我就在这里,为你徐家的海盗们报仇!和我先前说的一样,你赢了我离去!你输了,代价就是整个徐家除名!” 徐海东号称南海第一勇士,在南海海盗中素有勇名。 面对目光如炙的颜子卿,徐海东生平第一次没敢拿起武器。那个中秋夜晚,他见识过颜子卿手段,这一刻,他半点胜利的信心都没有。 群殴,自己打不过;单挑,自己也打不过! 死亡,自己并不怕,可死亡的结果是徐家除名,这是徐海东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咚!”徐海东生平第一次丢开了自己武器。 ……“回去告诉那群蝼蚁,主动把来岛的首级献上来,否则就把你们全部碾碎!” 不知什么原因,颜子卿最终还是没有登上徐家的岛屿,这多少让徐家松了口气。 接下的的半个月,南海西部和北部的海盗们继续遭受着颜家舰队一遍又一遍清洗……陈家、大金牙、华家……一个又一个或家族、或单帮被颜家战舰群碾来碾去。 几十群纵横南海多年的海盗就此消失,十几个延续百年的海盗家族被连根拔起。 “十三家”又“被”消失了几家。里面损失最轻的华家,因跑得快,人和船只保存完整,但家族驻地也彻底被毁。 当颜子卿的舰队开到大陆最南端、鸿庞王国下属但马岛、海盗城的时候,徐海东、大金牙、华胜、黑杰克、陈元祥,“十三家”中仅剩的五家,已经全部等在了那里。 昔日吵吵闹闹、犹如菜市场的场景早就不见。除五家外,剩下的小猫小狗两三只,大多屏住呼吸,在颜子卿面前不敢大声喘气。会议大厅每一句话都有回音,空旷的令人头皮发麻, “好好地一座岛屿,被你们搞的乌烟瘴气!”颜子卿登上但马岛后,被岛上凌乱的各色违章建筑和旗帜、鬼画符一样的标语搞的很不舒服。海盗城说是一座城,其实就是一个凌乱的小堡垒。 走到徐海东面前,看着徐海东双手举起的托盘,颜子卿笑了。 来岛的首级被处理后摆在上面,显得狰狞、不甘、恐惧。首级旁边还有一块红色的宝玉,阳光映衬下,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没管来岛首级,颜子卿拿起“忘红尘”仔细打量起来。对美玉、宝石没有任何研究的颜子卿也不得不承认,手里的这一块确实是无价之宝。光以色泽而言,远超前世某女王王冠上的那一块。 更难得的是这样的美玉是一对。单块也许价值连城,若是两块凑到一起……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瑰宝。难怪当王植编织起谎言的时候,南海这群海盗会中招。 把眼神扫射到众海盗身上,海盗们全都低下了头,包括徐海东,只有一个小姑娘没有。华家家主身后还有一名年岁不大的姑娘,十七八岁年纪。她是华胜唯一的女儿,叫华梅。 “怎么,想要么?”颜子卿拿着宝玉走到华梅面前,刚才华梅一直盯着红色玉石,比颜子卿看得还专注。 “你这混蛋,烧了我家房子!”华梅一句话叫父亲华胜和其他海盗们吓得魂飞魄散。华家损失算是最小的,其他真正该哭的海盗都没“吱”一声,偏偏华家这小丫头站了出来。 “准许你们烧别人的,就不准别人烧你家的,多稀罕!”颜子卿对小丫头笑笑,径直朝最高的座位走去,没再理她。这叫华胜吐了口气,赶紧抓住姑娘的手,不准她再说话。 大厅最高处显赫位置的座椅,以前是没有的。毫无疑问,这是海盗们专为颜子卿加上去的。 “那个位置,凭什么该你来坐!?”小丫头很执着,她的父亲生平第一次后悔把她带出门。 颜子卿对这个未来的女海盗很有耐性,回答:“因为我能打,所以我坐这!” 能打,这算什么解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姑娘有点误解颜子卿话语中的意思,直白的问道:“你有多能打?你比徐大哥还能打?” 在丫头心目中,徐海东就算是南海最“能打”的。 没正面回答小姑娘,颜子卿开着玩笑:“要不叫他们几个一起上,跟我过过手?输了我掉头就走,赢了你别哭鼻子!”用手指了指海盗头目们。 小丫头一听,顿时跃跃欲试,用眼神期盼着父亲和一众海盗头领。绝大部分海盗马上低下了头,包括他父亲几人,只有几个脑子不灵光的蠢货想站出来。 “十个我也绝不是颜侯对手!”徐海东一句话终结了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颜子卿的个人搏杀能力,他最清楚,真要让颜子卿放开了杀,这个屋子里不可能留下活人。 南海众海盗都知道徐海东性格和能力,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萎了下去。 看没人敢站出来挑战自己,颜子卿也懒得再挖坑。询问众人:“十三家还有五家,其他七家没有来?” 众海盗听了哭笑不得:这根本是明知故问。其他七家为啥不能来,你不知道怎么的?有几家已经彻底灭族,还有几家损失大到痛彻心扉、七零八落,已经没有召集过来的必要。 可没人敢这么回答。大家用无辜的眼神看着颜子卿,只有华家的丫头想说话,被她老爹阻止。 “没来就不用来了,以后就此除名!”颜子卿温和的话语中透露出无穷杀机。 海盗这个职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稍微弱点,你不去打别人别人就会打你。一旦失去了联盟和实力支撑,以前所占的那些地盘和利益就是催命符。 颜子卿这么随口一说,不少坐在下头的中、小海盗瞬间眼前一亮。 不管颜子卿是不是有心。既然“除名”二字从颜子卿嘴里说了出来,就代表那几家势力残余不再被大汉“官方”承认,那他们遗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是可以被抢夺过来的。 别说小海盗,就是十三家中仅存的“五家”也是异彩连连,浮想联翩。 颜子卿坐下后,扫视众人。 徐海东粗豪大汉不说。大金牙是南海土著,嘴里镶着好几颗闪闪发光的金牙,好认的很;陈家和华家都是汉人出身,汉服汉冠汉语;只有黑杰克,烟熏妆的西方老外,让颜子卿终于见到了真人。 在这场海盗“浩劫”中,黑杰克一见风向不对,马上远遁千里。除了被颜子卿端掉老巢损失的那些实力外,船队和人手保存相对完整,仅次于华家。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 “侯爵大人,您好!向您问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杰克!”黑杰克见颜子卿盯着自己,主动起身做起自我介绍。神情之恭敬、动作之卑微,把颜家众人和几名汉人海盗恶心了一把。 “你好杰克!”颜子卿指了指一侧,汤米和杰瑞跑了出来,来到杰克面前。 “老大——”二人齐声大喊,叫杰克和众南海海盗的面皮同时抽搐不已。就是这两个混蛋才导致海盗们“末日浩劫”的产生,若是可以,众人想当场扒了二人的皮。 二人跟黑杰克打完招呼,赶紧躲到吴加亮身后。这两货也知道近期以来惹了多大的“祸”,若跟着颜子卿还有条活路,要是留在南海,分分钟被五马分尸。 杰克瞪了眼自己两个活宝属下,掉头马上喜笑颜开对着颜子卿。和汤米一样,用着夹生的口音向颜子卿说到:“侯爵大人,有什么事需要您卑微的仆人为您效劳的吗?” ……颜子卿看看汤米,终于知道他嘴里那句口头禅来自何处。 没有什么需要黑杰克效劳的。在南海的西方人不少,了解情况也不只有杰克一人。 待众人落座之后,颜子卿终于开始会议主题:今后南海走向何方? 颜子卿掀起的惊涛血浪,把整个南海好生“清理”了一次。清理结束,自然还要重新建立秩序。 在颜子卿到南海前,海盗横行已经严重影响到海的畅通。多年来,只有极少数不怕死的或者与海盗有牵扯的势力能把船开到云中城“市舶司”去,拉回丝绸、茶叶和瓷器。 谁都知道丝绸瓷器利润巨大,但很少有能能看到这背后的腥风血雨。 颜子卿翻看过往年数据,大汉每年“出口”的丝绸、瓷器其实并不多。单以颜家而论,最高峰曾占据云州丝绸销售的半壁江山,可通过市舶司卖给海商的丝绸还不到产量的百分之一。绝大部分都自产自消,或者通过陆路流散到外域。 如今,东海和南海已经被颜子卿“疏通”。只要他愿意,以后便能直接垄断这条商路。但颜子卿要的不是这些:一条安全、繁荣、畅通的海路才是颜子卿需要的。 垄断固然能在短时间内赚取大量利润,但绝不利于云州乃至整个大汉的发展。只有通过繁荣而四通八达的海路,一个国家才有可能成为世界性大国,因为海路的运输量是陆路根本无法相比的。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给这群海盗们“树规矩”。 堂下有“五家”,还有十几波小海盗,这群人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们的臣服。当然,还有些也想臣服,可惜颜子卿没给他们机会。 除去徐海东是“老熟人”,其他人颜子卿不熟悉、不了解也不信任。所以,他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既是掺沙子,也算找个“代理人”。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今后南海的‘第六家’!”颜子卿一示意,从后面再次走出一人。大光头、满脸麻子——除了车麻子,还能是谁。 车麻子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干,在海盗群中也算“薄有凶名”。但自从投降之后,带着白袍军横扫了东海大大小小几十个岛屿和海盗巢穴,立下不少功勋。 以他在海盗中的名声而论,已经臭不可闻,因为出卖过同伴,他这一生也休想再彻底融进“海盗”这个圈子。 但颜子卿需要的恰恰就是这点。再没有人比车麻子更熟悉海盗、水匪;再没有人比车麻子和海盗之间更加“仇深似海”;再没有人比车麻子更加“恐惧”颜子卿和白袍军。 车麻子,南海众人对他并不熟悉。但车麻子近期在东海做过的事,让他在整个东海和南海都有了巨大的名声:恶名。 没人喜欢他,但也没人当面敢当面质问,因为他现在代表的就是颜子卿。 第194章 虽远必诛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车麻子知道自己如今身份。 颜子卿横扫东海,抓到的倭奴们一个没留,统统丢进大海喂鱼;前些日子血洗南海,颜子卿已经有了放车麻子“跑单帮”的意思。车麻子大喜之余,恳求颜子卿把南海俘虏的海盗们留给他做手下。 然而没用,车麻子眼睁睁看着颜子卿,把一万多手上沾满血腥的南海海盗处决在大海上,愣是一个都没留给自己。车麻子极端恐惧,因为颜子卿竟如此漠视海盗的生命,根本没把他们当人。 最终,颜子卿还是留给了车麻子几十条船和一千多“菜鸟”。是的,菜鸟,基本都是些手上没沾过人命的新札海盗。只有这部分人,颜子卿留了他们性命。 可这群“菜鸟”海盗能做什么?但这个问题车麻子只能憋在心底,压根不敢询问颜子卿。他敢断定,若是自己问了,颜子卿很可能马上把那群菜鸟丢海里,鸟毛自己都捞不着。 如今成为南海“第六家”,车麻子半点激动、兴奋的心情都没有。不管他想不想干,颜子卿想让他干,他就得干。南海剩下这五家还好说,毕竟根底就在这南海,被颜家震慑不敢做得太过。 可逃出的叶麻、许栋等人……车麻子想起来就脑瓜疼,不过还好,那至少是以后的事。 不管南海众人和车麻子之间的眼神碰撞,颜子卿自顾自向众人解说:“以后南海的事,由徐兄总揽,因为徐兄是汉人,我信得过!” 徐海东听到这话忍不住腹诽:“当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打我徐家战船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做的!” “我很感谢徐兄私下送我的海图,让我能顺利剿灭王植!”颜子卿说到这,朝徐海东点点头。 徐海东则难以置信抬起头,随即看向众人。看到众人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徐海东知道自己被坑了。当着南海所有海盗的面,被颜子卿坑了。 “以后南海海路就交给徐兄和诸位!”颜子卿目光中带着询问,扫视众人。 当面顶撞,那是绝不敢的。徐海东妄图最后尝试解释一番:“既然我有对颜侯爷‘赠图’之情,为何侯爷又剿灭我徐家大半船只?” “雷霆雨露均乃天恩!那是要告诉徐兄,大汉威严不可侵犯!”颜子卿站起来,走到徐海东身前。拍拍徐海东肩头。轻轻几下拍击所代表的含义,让徐海东接下来解释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徐海东不是小孩子,心中天大委屈、百般解释和家族延续、子孙繁衍比较起来,还是选择了后者。不再解释,默认了颜子卿的“感谢”和任命。 而且一直以来自己的蛇鼠两端,无论是海盗还是颜家都不太满意。颜子卿这样说,也算是帮自己做出了选择。 对于徐海东,颜子卿没有陷害的意思。但有时候、有的人总下不了决定,这就需要有人帮他拿主意。 “凭什么?他们徐家现在还不如我们华家!”颜子卿的话,彻底惹怒了某一个“大小姐”。她说的没错,按照海盗法则,现在最具话语权的,该是华家才对。 但海盗法则,并不适用于现在。“因为这是我说的!”颜子卿更某小姐解释。 “我们华家没意见!”华胜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示意女儿,赶紧闭嘴。 徐海东在剩下海盗中,人缘还算不错。虽然刚才颜子卿“暴露”出来的消息,在众海盗心中扎了一根刺,但并不妨碍众人暂时低头认输,特别是颜子卿在场的情况下。至于以后,谁说的清? “从今日起,你们片板不能进入东海!”这是颜子卿发布的另一条命令。 “为什么?去倭国做生意也不行?”又是一个女声。 “不行。因为整个东海是我颜家的!”颜子卿不是向华梅解释,而是告诫所有海盗:“但凡没有挂‘颜’字旗的船只,进入东海都会被击沉!”至于为什么不能去倭国的问题,颜子卿根本懒得解释。 除了一名小丫头,海盗们全都没有异议。因为倭国从来就不是海盗们关注重点,从倭国出来的,没有黄金、没有丝绸、没有瓷器,倭国除了除了盛产倭奴,其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颜子卿说的完全没触犯海盗们的核心利益,头点起来很容易。 “从今日起,禁止随意劫掠南海的商船、民船,我要云州到南海的海路畅通无比!” 颜子卿这个命令,有点让海盗们犯愁。海盗,自然都是依靠劫掠为生。不抢,吃什么?喝什么? 这时候敢站出来表示异议的,还是只有那个丫头:“那我们靠什么为生?”女人,天生多少占点便宜。 “你们可以依靠护卫船队,收取保护费发展、壮大!”海上贸易利润如此巨大,依靠收取保护费用,占一部分利益,哪怕是极小的部分,也绝对能让海盗们生活很滋润。 “我们都是抢劫的,哪里会护卫商队?”小丫头嘀嘀咕咕,说出海盗们的心声。 “所以,你们要改!”颜子卿严肃指出:“以前就是因为你们的不劳而获,导致海运凋敝,也就没有人能依靠海运谋利,这是恶性循环。” “如今,随着海路通畅,商船会越来越多,你们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利润也就越多。我敢肯定,只要商路维持三年,三年后你们挣到的利润绝对比现在多十倍。” “前提是你们再也不能不劳而获,而是要付出劳动和艰辛!并且必须保证从大汉到南海海域商路畅通。”抢劫确实来钱快,而且简单,但那是杀鸡取卵的举动。在座众人以前都懂,但没有用,就算九成的人遵守规矩,但只要有一成破坏,那就维持不下去。 如今不同,颜子卿用“血洗”搞的南海人人胆战心惊。颜家用刀子来维护商路,反倒给海盗们带了一丝契机,一丝能够让商路健康运行的契机。 众人这次不是一味低头,都在心里衡量颜子卿话语的可执行性和将来可能遇到的问题、利益。 大堂内一时沉默。 “还有,从今日起,我汉人来往于南海、东海,任何人不得迫害、欺压。所有汉人,无论商人还是贫民,你们都要以上宾看待,若有违背者——” “凭什么?汉人难道比其他人高贵一些!?”颜子卿的话又被否定,声音清脆,明显是同一个人。 这次,颜子卿脸色变了,缓步走到华梅面前。 华胜又笑嘻嘻的凑过来,来到二人侧面。点头哈腰,妄图对华梅的话进行调停。 没看华胜,颜子卿看着华梅的眼睛:“你是汉人?” “我是!那又怎么了,我没感到汉人就应该——” “你该庆幸你是女人,而我不打女人!”这次是颜子卿打断了华梅的话。 话音刚落,颜子卿拳挥在华胜胸口。“砰!——”一阵沉闷的巨响,华胜像个沙包一样从女儿身边飞出去。沿着一条近乎笔直的线路,飞到好几米外的地方,重重落地。 “噗嗤——”一口鲜血从华胜嘴里喷出,毫无疑问,不光断了几根肋骨,还伤了肺腑。以如今颜子卿的拳力,这还是留了余力。 “爹——”华梅半晌才从惊讶中醒过来,还没等她冲向华胜,却只见颜子卿早已经走到华胜面前,一脚踩在华胜脖子上。华胜发出极端痛苦的**,只要颜子卿再稍稍用力,马上就能碾断他的脖子。 “你放开我爹!”就在华梅要冲击颜子卿的时候,被眼明手快的徐海东挡在身后,牢牢控制住。 “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爹!——”说话的只有华梅,但有的海盗也面露不豫。虽不知道颜子卿为什么突然发作,他们不敢当面顶撞,但眼神中明显不服气。 “蝼蚁,住口!”颜子卿一脚踩着华胜,看向众人。狼嚎等人没有过多动作,没有靠近颜子卿帮忙的意思,只是牢牢守住进出口,意思不言而喻。 “谁都别动!”车麻子拔出刀,极力表现其凶悍的一面,冲众人大喝。 颜子卿看都没看他,轻蔑的朝着一脸哀求的华胜一笑,再次目光扫射众人。堂内众人不敢直视,纷纷低头。只有华梅满脸不服,神情激动,咬牙切齿。 “是什么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质疑我的决定?嗯!?”颜子卿询问脚下的华胜。可华胜如今哪能回答,只能“呃呃”的祈求颜子卿脚下留情。“谁给你们胆子纵容这小丫头,再三挑衅我的威严?” “我叫你们蝼蚁,怎么,心里不痛快?”颜子卿双手低垂。不熟悉他的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有狼嚎等人明白,只要颜子卿的手再往下一点便是两根尖刺所在。一旦两根尖刺被拔出来…… “在我眼中你们就是蝼蚁!知道为什么留下你们这群蝼蚁么?”颜子卿蝼蚁蝼蚁的叫,众人心中不管舒服不舒服,都只能默默接受。不少人马上低头,更有甚者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留下你们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海盗根本杀不干净;二是你们做事多少还讲点道义。”颜子卿的话极尽侮辱:“若是海盗能杀光,我根本不可能留下你们这群蝼蚁,明白吗?” “杀光你们,还得接着去收拾新来的、不懂规矩的海盗,我嫌麻烦!”随着颜子卿的目光转移,黑杰克、大金牙……相继跪倒在地,表示臣服,最后是徐海东。 徐海东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里,半跪在地。 颜子卿的话浅显易懂,但透露出来的意思让海盗们不寒而栗。在颜子卿心中,从来没把自己这群人当回事,之所以还留着,只是因为嫌麻烦——仅此而已。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是的,就是接下来的意思,你们记住:从今日起,汉人就是这片大海的‘上等人’。任何侵害我汉人利益的势力,都是我的敌人!” “你和你们的家族之所以还能延续,要懂得感恩!更要懂得报恩!记住,以后好好做一个‘懂规矩’的海盗。如果在让我知道你们中有谁不懂规矩,我会再来南海!” “当我再到南海的时候,海水会变成红色!”所有人包括徐海东的心都在颤抖,他们知道颜子卿言出必行。 “虽然你曾经也是个汉人!”颜子卿一脚踢开华胜,“记住这句话:‘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喏!”整个大堂此刻只有颜子卿还站着。 颜子卿身影并不伟岸,但说出来的话却带有某种魔力,一众用无数海盗人头渲染出来的魔力。众人相信,颜子卿所说的每一句都会实现,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做的。 第195章 再回云州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再次回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是元祐三十九年五月。 五月,正是江南风景最美、气候最好的季节。一去接近半年,颜沈氏担心受怕的心终于落地。 颜子卿回到云州的时候,云州形势已经大变。虽然众人不知道王植已经身亡,但倭奴对云州的进犯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这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零散的小股倭奴对大汉再也够不成威胁。狼军、丹阳军、黑渊军相继调回原籍,伍云易、麻贵、李子茂、卢堂因战功卓著,提拔使用,陆续离开云州。 只有戚元俭荣升云州将军,留下清剿倭奴余孽。在颜子卿回归杭州的时候,云州已经一个多月没再发生倭奴扰民事件,倭患算是结束。 很奇怪的是朝廷对颜子卿的赏赐。不管是乍浦镇外一战,还是杭州城外大战,亦或是几场海战。按理颜子卿功劳最大。可其他几人相继升官、赐爵,唯有颜子卿没有动静,这叫苏和仲很生疑。 知道颜子卿回归,苏和仲亲自到杭州一趟。既是慰问,也是开导……毕竟“有功不赏”这种事,朝廷做的实在不地道。 但颜子卿表示真的无所谓。区区功劳而已,颜子卿反倒笑苏和仲太小家子气。武官军职,颜子卿不可能接受;本身已是侯爵在身,朝廷不可能赐封公爵,还能如何?毕竟朝廷也很难办。 这么一“嘲笑”,反倒让苏和仲心情好了不少。走的时候,装了一马车颜子卿从南海带回的香料和珊瑚、玳瑁壳,至于珍珠、宝石之类,也是必不可少的。 南海不出产黄金、白银。粮食也不多,但各类香料却种类繁多、产量巨大。光是食用香料便有好几十种,更别说用来制作香水、香精的品种。 除此以外还有糖。这个世界甘蔗也有,但太需地力,所以种植的人不多,因为人们有一种更好的产糖植物:红枫树,又叫糖枫树。 这种树高大粗壮,这就意味着产糖量巨大,最关键的是不需要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其唯一缺点就是冬天怕冷,所以在大汉只有最南方交州、滇州能种植。 南海的气候,天生适合种植糖枫树。颜子卿舰队回航的时候,除了向当地土著部落、王国购买香料,珍珠、珊瑚,剩下绝大部分空间都用来装运枫糖。 这种糖和红糖很像,吃起来很甜还有种枫树的特殊清香。不说颜子卿“洗劫”的几十个海盗获得的财物,也不算那些昂贵的香料和珍珠,光是那几百条船上满载的枫糖,就是一笔天大利润。 船队回到杭州城的那一天,一个个密封的箱子被搬进乍浦镇地下室。一船船南洋特产香料和枫糖,甜腻了全杭州城的百姓,也打开了杭州众大家族的心。 临走前,颜子卿把但马岛改名为新加坡,海盗城也被命名为“新加坡城”。 没人知道颜子卿为什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但第一任“新加坡总督”黑杰克表示非常支持。 因为颜子卿向黑杰克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布丁岛。 所以黑杰克郑重表示:那原本就是您的领地。 由此,黑杰克当上了“新加坡总督”。以后,这座由颜子卿命名,作为东西方交易中转地、商品集散地的宝地,就由黑杰克掌控。 半岛属于大汉,这是颜子卿再三明确的。但黑杰克有收税的权利,只要能维护好“新加坡”的稳定和繁荣,这就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虽然大汉规定海商只能通过“市舶司”进行海外贸易,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别的不说,市舶司提举便是萧如秀的亲叔叔,萧家也有商船…… 如今到“新加坡”的商道已经打通。根本不需要大汉商人们冒任何风险,只要把货物运送到“新加坡”,直接倒卖给当地中间商,便是一倍的利。回程还能再拉上当地的香料、枫糖。 若有“胆子大”的,敢开船继续朝西跑,走得越远、利润越大。这样的诱惑,是大汉任何一个家族都无法拒绝的。 不出颜子卿所料,一封信就把萧如秀的叔叔、市舶司提举、云中城知府萧云迁吸引到了杭州。二人密会大半天,随后又是几封信寄发出去。 半月后,一个由颜家出船、出人,颜家、萧家、宋家、武家、陆家、谢家,六大家族合作建立的“血帆”船队就此建立。 船只和船上水手都是颜家“退役”水军和白袍军。因倭奴被剿灭,朝廷下令遣散白家和颜家组织的“家丁”。白家求之不得,但颜家有点为难。 颜子卿的亲卫还能保留两千,这是身为侯爵待遇。虽然如今全大汉没有哪个侯爵家会养着两千多亲卫,但颜家保留两千人,谁都说不出啥。但多出来的怎么办? 进入“血帆”船队,成为商会“水手”就是颜子卿折中的办法。船队有“多少船只”、“多少人”这样的核心机密只掌握在颜子卿、颜商等人手里。 云州到“新加坡”的海路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而每月都有一只上百艘的船队装满各类货物来往于杭州湾和新加坡之间。这表明,颜家绝对不止一只船队在运作。 因为人是需要休息的。干一个月、休一个月这是大海上跑船人通常作息,由此表明颜家船队最少也有两支、每支都在百艘大船以上。 这还没算颜家航行在银江、云梦泽、云州各条河流上的船只。“血帆”船队招募人手的举动持续了半年,至少上万人成为这个船队名下的“水手”。 船队和管理层由六大家组成,但提供货物的商家几乎遍布整个大汉南方。 短短半年,凡是能在和西方贸易中产生利润的商品,不光丝绸、茶叶、瓷器,还有各类编制、纺织、刺绣、雕刻,以及新出产的玻璃、香水甚至美食等等都能上船。颜家和“船队”只收取极少数佣金。 上百名商人搭上了“血帆”这条“大船”,因为颜家在这场贸易中很“良心”。原本可以垄断一切、控制一切谋取最大利益的颜家,没有这么做。反而只担任“搬运工”角色,除了自己的产业,颜家没有再趁机谋取半分利。 甚至就连屡次“作对”的白家都被邀请“上船”。颜家船队所有的商业行为都是在市舶司“备案”过的,合理合法,白家没有任何拒绝理由。不论和颜家关系如何,白家也毅然投入到这场海贸大战中。 密会当天,萧云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告知颜子卿:有空到萧如秀那去看看。 萧云迁这么说,明显是萧如秀有事。 回来好几天,自己却没有得到半分关于萧如秀的消息,这极不正常。这个世界上能做的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今陛下,还有个只有自己母亲。 颜子卿借着去云中城谈船队运作、回访苏和仲的机会,第一时间赶去了云中城。当见到萧如秀的时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卫季道,卫家最后一根独苗苗最终还是夭折。 过完年不就,就在颜子卿和王植在杭州城外大战前几天,卫季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萧如秀无尽的祷告和绝望的祈求中,还是没能受到卫家列祖列宗保佑,不治身亡。 卫季道刚去世的那一刻,萧如秀本打算联系颜子卿。可王植即将进犯杭州的消息传来,让她打消了这个计划。一个人,默默的打理着自己小叔、这个自己看护多年、相依为命的亲人的后事。 但这不是最让萧如秀揪心的。 最揪心的事,是在卫季道去世后,卫家族人找上门来。 理论上,卫家产业是卫家老太爷和卫家族人们一起经营的。多年来,卫老太爷一直占据着主导并强势地掌控一切。 在卫家下属的商铺、酒楼和其他产业中,或多或少都掺杂着族人们的“股份”和产权。但因为卫季道还在的原因,卫家人至少在表面上维持着这台机器运转,暂时没考虑让“机器”停摆,甚至拆分开。 如今卫季道死了。接下来掌控的人不再姓卫,这是卫家人无法接受的。 一纸状书告到云中城衙门,由此开启了卫家人分割家产的“家产争夺大戏”。 按大汉律,大部分家产还是萧如秀的。但若是真按照当年的合约上那样分割家产,卫家在云州的产业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产、供、销这是一个复杂的链条,其中某一个环节出问题就可能造成某项产业的崩溃,更别说三个环节都出问题。 这样分割,萧如秀难以接受。卫家如今只剩萧如秀一人苦苦支撑,这么多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都熬了过来。如今卫家产业被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却要被强行分割。 萧如秀希望能拿出部分能分离产业,用来抵押属于卫家人的那部分。其实这样对卫家人来说是更有好处的,但卫家人却不同意。 卫家人背后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操纵什么。不管萧如秀提出什么样的建议和如何妥协,卫家人只认定一件事:财产分割。至于其他事,分割后再说。 这种无异于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卫家人却执意如此。 这件事原本很简单。在官府屡次调解不利的情况下,秉公办案即可。 可事情又不简单。如今全云州都知道萧如秀和颜子卿的“关系”,在颜子卿不在情况下,“欺负”了萧如秀……而且抛开颜子卿和苏和仲关系不说,萧如秀的亲叔叔萧云迁就是云中城知府。 办案的县令第一时间就把案子推到府城。萧云迁想“秉公”,可实在吃不透自家侄女和颜子卿关系到了何种地步。第二时间,萧云迁把案子放到了苏和仲案前。 作为颜侯爷老师、云州总督、即将高升的苏大人,苏和仲也坐蜡了。 自己弟子自己知道。钱财什么的颜家不缺,但牵涉到女人……而且卫家人有理有据,背后也明显有人在支招。自己若是“盲断案子”,帮亲不帮理,一捅出来就是通天大案。 “拖——”这就是苏和仲给萧云迁的办法,萧云迁转手就把这个字送给下属县令。 于是,卫家的案子就拖到今天。 第195章 一起面对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你叔叔就是这样办案的?”颜子卿看着萧如秀清减的面孔,开着玩笑:“这么简单的案子,他整个就一昏官。” 从看到颜子卿的那一刻,萧如秀纠结、愁苦了半年的情绪终于得到发泄。“你就知道欺负我!” 被颜子卿紧紧搂在怀中,臻首贴在他温暖的胸口,片刻不得离开。 莫愁湖边的卫家别院内,一棵棵海棠树上结满了艳丽的果子,蜜蜂穿梭、蝴蝶飞舞。颜子卿一手搂着萧如秀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两人就这样坐在长满睡莲的小湖边,静静依偎着。 “要是可以,我希望能欺负你一辈子!”颜子卿拿出从南海带回的为萧如秀准备的礼物,除了珍珠、珊瑚之类玩物,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物件。 香茅草编制的精致草帽、灯笼草做成的草鞋、土布印花的围裙、黑檀木雕的小人、贝壳串成的项链……这些花钱不多却制作用心的小件,反倒很得萧如秀喜欢。 “这次去东海和南海,危不危险?” “当然危险,不过倭奴和海盗们遇到我更危险!我给你讲讲南海的事,这次去了一个叫布丁岛的地方,阳光、沙滩、花卉、水果,实在太美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带你去……” ……又是好一阵耳鬓厮磨。 “我们卫家的事,他们看在你的情面久久拖住不决。如今你回来,也该做个了结!”萧如秀叹口气。因颜子卿的原因,自己和卫家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前。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小动作和瑕疵,也会被人无限放大。不用说,卫家人这事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案子被拖了这么久,却没有其他动作。原因何在?他们在等,就是等颜子卿回来。 颜子卿这三年有多强势全云州的人都看到了。从颜子卿回云州的第一天开始,带来的就是滚滚血流,水匪、倭奴、海盗被他杀了个遍,斩下的首级以十万计数。 纵横天下几十年的王植也倒在他的面前。 平民百姓也许不了解。但世家大族和官府中人知道,这几年随着颜子卿声名远播的,还有颜家延伸出去的势力。 通过抗倭建立的无以伦比的声望无需再提,通过无尽倭奴首级建立的不败形象也不用多说。颜家几年内派往云州各地的那些“残疾”退伍老卒,已经在颜家扶持下成为各里、各乡甚至各镇的实权人物。 三年来颜子卿建立的军功,朝廷可以“视而不见”。但颜子卿白袍军们斩下的首级所该论处的军功,可都是实打实落到了和颜家有关系的人身上。 经过颜绍恭、颜绍敬两兄弟的精心运作,很多县府的微末佐吏、不起眼小官全都换上了获得“军功”的颜家人。无论是颜家族人还是跟过颜子卿的老兵,在他们面前,颜家说话绝对比官府有分量。 如果说没分家的颜家像一只参天大树,遮盖着云州很大一部分天空。那么如今的颜家,在韩家灭门、白家衰弱,失去牵制的颜家、有颜子卿的颜家无异于一座隐藏在大海上的冰川。 冰川暴露在水面的部分永远只是不起眼的一小片,当它整个露出水面的时候,才知道他的恐怖。 如今颜子卿回来,官府和全云州都在等,都在看。等颜家出手,看颜子卿为了萧如秀,会怎么做! “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让给他们算了,弄得你那么累!看得我心疼!”颜子卿捋一捋萧如秀耳边秀发,这个亲密动作让萧如秀羞红了脸。 “对你来说是鸡毛蒜皮,对我来说那是我半生心血!”萧如秀没有盲目听从颜子卿吩咐。对卫家的产业,她不痴迷,却很眷恋。因为里面有很多很多自己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倾注的东西,舍不得放弃。 “半生?你才多大年纪!?”颜子卿笑道:“咱们这一生才刚刚开始,看你说的老气横秋!” 这句话说入了萧如秀心扉,朝颜子卿甜甜一笑。可当颜子卿稍有动作,想顺着萧如秀的耳畔往亲下去的时候,却又被萧如秀借躲入怀中的机会化解掉那一吻。 随着二人关系的愈加亲密,颜子卿屡次想要获得更大“突破”,可惜都未能得逞。感受着怀中温润身躯,颜子卿把萧如秀搂得更紧。 “知道吗,在布丁岛的时候,身旁整天跟着吴加亮和徐文青两个家伙。我游泳、冲浪他们都寸步不离,当时心里就一直在想:若把他们换做你该多好!” 明知道颜子卿在转移话题,萧如秀却依然中计,听颜子卿描绘的南海美景、海岛风光,沉醉不已。 “……如秀,跟我回杭州吧!”心中存了好久的这句话,终于从颜子卿口里说了出来。 萧如秀身躯一震。回杭州,这是两人想要走到一起的必然步骤,绝不可能省去。颜家的老太君和颜沈氏,是萧如秀迟早要面对也必须面对的人。 在颜子卿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如秀日夜期盼;可当这句话传入耳朵的时候,萧如秀却不敢应答下来。自己的身份和传闻,别说颜家,即便是普通平民要想接受也需要莫大“勇气”。 这一次,萧如秀又沉默了。就像在凝斋书院分开的那晚一样,又一次沉默。 “不用想那么多,这边由得他们去折腾吧!想要什么就拿走,想破坏什么就去做!商业手段我们商业应对,无需烦心!” “如秀,只要我拥有你、你拥有我,这就已经足够!” 颜子卿扶正萧如秀的双肩,郑重的看着她,二人眼对着眼。“不管后面的路有多难,至少都有我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嗯?” “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 直到夕阳西下,二人依旧依偎在一起。斜阳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很长—— 在接下来几天,颜子卿与苏和仲、萧云迁商议海外贸易问题的时候,卫家终于对族人提出的“分家”做出正面回应。 让全云中城意外的时候,卫家不但没有不认账或者采取“激烈”手段,反而同意族人提出的家产分割要求和方案。 按其族人们提出的要求分割,卫家这个云中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其旗下大量产业将瞬间变得支离破碎,短时间内将无法再维持正常运作,基本算是分崩离析。 让云中城看热闹的众人不解的是,颜家和官府在这件事中没半点动作。 官府秉公判案、颜家“隔岸观火”。吃瓜群众们臆想的“颜家蛮横插手、官府贪赃枉法”并没出现,让很多人失望不已。 但事情也没卫家人想的那么顺利。 顺利得到股权和部分酒楼、商铺所有权,不代表他们能继续经营、维持下去。 官府宣判的当天,卫家就白纸黑字把属于卫家人的那部分划了出去。但从第二天开始,属于萧如秀的那部分产业便开始宣布“暂时停业整顿”。 萧如秀的部分毕竟占了整个产业链的大头。如今,这部分宣布停业,也就意味着原卫家几乎所有产业都无法再正常经营下去。 那么掌握在卫家族人们手中的那部分产权和产业就只能有三种选择:一是另找资金和渠道独立出去;二是卖出手中部分套现;三就是和萧如秀一直杠下去,看谁先拖不起。 这一次颜子卿出手了。颜子卿派四斤到可能与卫家族人合作的那些家族、商人家中带话:谁和他们合作,谁就是我的敌人!王植已经死了,我在等下一个! 就是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如此明目张胆、就是如此嚣张跋扈……但这是合法的。 云中城乃至云州所有家族都感觉到了这句话背后恐怖的含义。没人敢把自己拿来和王植相比,所以就没人敢主动站出来和颜子卿唱对台戏。 当初背后那只大手也退缩了,卫家族人们再也得不到任何助力。他们的选择题只留下两个选项,至于第一项,被颜家第一时间否定。 至于他们怎么选,颜子卿没时间去管,就算萧如秀也没了理会心思。因为二人已经从云中城到了杭州。 来到杭州,萧如秀的安置就是个问题。 颜家暂时还不能去,那急不来。颜子卿只能把萧如秀安置到凝斋书院的后山、自己居住的宅子里。 看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简陋”宅子就是颜子卿卧室,萧如秀乐不可支。宅子里曾经闹出的笑话,把颜子卿也逗乐了。 萧如秀带来的丫鬟仆人也搬进了阁楼,这让颜子卿同住一楼的“奸计”,再次未能得逞。 接下来的好几天,除了张清石哥俩能找到颜子卿人,书院内其他人是见不到颜子卿的。 师兄弟三人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张清石、卓清白二人满脸哀怨:一去大半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书院到底是不是你开的? 颜子卿也只能赔礼苦笑。 使劲向二人保证:以后会多在书院,尽可能注意。 张清石为人实诚,听完也就听完;卓清白看颜子卿眼神,一脸鄙夷。确实,颜子卿的话也就能忽悠大师兄,对久经考验、功力深厚的二师兄是无用的。 这次要不为了泡妞,估计颜子卿还在外面“游荡”。接下来即将会试,再往后是选官外放,再往后……颜子卿的保正,卓清白半点都不信。 但不管信不信,师兄三人再次聚集在方鸣石雕塑后面的桃树下面。 经过三年移植、生长,经过张清石等人的精心维护,桃树和李树都长得非常繁茂。花朵早就凋零,如今树上都结出了一丛丛指头大小的果子,青绿的果皮,煞是惹人喜爱。 “老师,王植事了,云州算是平静下来,你也可以坐下歇口气!”颜子卿站在方鸣石雕像前。半年不见,雕像却没随时间推移而衰老,还是那样精神奕奕。 始终看着远方,远方那一望无垠的山野和云卷云舒的天际。 第196章 他很能打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五月的杭州已到了一年中最美季节: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杜鹃犹荣,荷子吐翠。 伴随着西湖边近百套雕栏玉砌陆续开始完工,随着“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样绝美诗句的广泛传播,杭州已成为全江南文人墨客汇聚、风流繁盛之所。 如今的西湖有了两岸垂柳包裹、万亩翠荷点缀早已算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奂绝伦畅游之地,豪华的画舫飘游其间,莺歌笑语绕湖流转。到此一观,“云物俱鲜、满目繁华、载歌载舞、佳景无时”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就连像尉迟无我这样的遮奢大汉,一辈子拿惯刀枪莽撞武夫,到了这的这等风流秀美、惹人流连的地方,也忍不住一时失神。 “无我,你能相信这地方三年前还是一个神弃鬼厌的大泥坑么?”尉迟无我身边,一名二十余岁青年,手拿折扇,正对着西湖指点江山。 此人眼眉凌厉、清高傲然,穿着一身雕花绣袍,脚踩流云金纹鞋,看上去干净利落,英姿勃发。身后还有十余名从人,一个个彪悍异常,明显是军伍出身。 “真的难以置信,少爷!”尉迟无我朝此人一躬身。虽没叫破身份,但公子哥能得名满北军的尉迟无我如此恭敬,除晋王李文通,还能有谁!? 李文通身旁还有一名“公子”打扮的人。肌肤雪白、明目善睐,特别是一双眼睛灵动非凡,有一种能打动人心的力量。此人身穿文士儒衫,但稍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女公子”。 “三哥,你对那人如此推崇,还没见面就替他鼓吹起来?”既是李文通堂妹,自然皇族无疑。 “秀真妹子,能让为兄我服气的人不多,他算是一个!等你见到他就知道,我大汉天下是如何物华天宝,竟能生出这等文武双全、冠绝天下的人物!” “咯咯!三哥,这可不像你日常里说的话!”作为当今晋王,李文通因武勋卓著而深受陛下宠爱,和文采风流的福王一样,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平日里李文通心气甚高,这样评价一个人,李秀真没见过。“堂哥,这次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父王答应随你下江南看看,南都云中城你不去,偏偏到这杭州来,就为了与他一见?” 李秀真也是心思灵秀之人。这次晋王李文通奉旨去交州了解战情、民情,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可到了云州地界,偏偏绕道也有此杭州一行。原因,李秀真猜了个八九分。 这次李文通交州一行,责任重大。 交州糜烂多年,原本因云州倭乱,朝廷抽不出多余精力看顾,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先捡着重要的毛病治。云州和交州二选一,白痴都知道怎么选。 如今云州倭患逐渐平息,朝廷终于有余力掉头来对付那群生活在穷山峻岭中的“蛮夷”。 李文通一行算是朝廷最后一次摸查。到底怎么决策、如何安排,就需李文通的所见所闻所感。 行程很紧,李文通却偏偏绕道杭州一行。若说不是专门为了颜子卿,谁都不信。 “他的文采我是知道的!”李秀真虽没见过颜子卿,但对如今深闺大院中广为流传的“颜词”还是极其欣赏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能写出这等诗句的人,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不过三哥,你说他文武双全,难道他还很能打?” 李家人对文采很推崇,但李文通和李秀真兄妹俩恰恰是两个例外。王爷里,李文通喜欢舞刀弄枪也算爱好特别点而已;公主里,李秀真这爱好就让很多人头皮发麻。 作为当今陛下唯一亲弟德王掌上明珠,李秀真打出生那一刻便被册封“环真公主”。小时因一场怪病,将养好几个月才好,德王后来怕其养不大,故而请来棍棒教头教授李秀真强身之术,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李秀真闺房之中装饰物不是女儿家寻常喜欢物件,全都是棍棒剑戟、斧钺刀枪;京城同龄人提起李秀真,基本和文人们提起武明月差不多。 对这么一位小堂妹,李文通是打心底里疼爱却又头疼。李秀打小就和李文通亲善,长大后四处“惹祸”,李文通不知替她背了多少黑锅。 “秀真,我说的文武双全不是指‘能打’的意思,是指——额,不过他好像真的很能打!”李文通卡住了。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请客吃饭那一次…… 李文通想到颜子卿一张比女人还女人的脸,和爆发后伍云易猪头一样的脸,“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如果把伍云易拿出来做参照物,颜子卿毫无疑问真的很能打。 “很能打!”李秀真眼睛顿时一亮。刚才吟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时候,她并没生出太大“兴趣”,如今听说颜子卿很能打,反倒兴趣盎然。 半天没从李文通嘴里得到想要信息,李秀真掉头看向李文通背后的尉迟无我。 “大浴池(尉迟),你跟我说说,他到底怎么能打?和你比怎么样?”李秀真这个无心之问,让尉迟无我黝黑的脸庞瞬间绯红。 “这个——这个么!”尉迟无我支支吾吾,更是让李秀真好奇。 在李秀真心中,尉迟无我已经算是天下少有猛将。尉迟无我到底多能打,李秀真亲眼见过,在京城校武,李秀真十几名侍从和枪棒教头,合力也拿不下尉迟一个人,更别说他真正擅长的是生死搏杀。 尉迟无我一张脸能苦出水来。公主的问询不能不答,但“我打不过他”这句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说自己不行,大家会觉得你很谦虚,低调、深沉、有内涵,因为穷尽一生谁敢说自己能读遍天下群书? 武人说自己不行,那就是真不行。别人只会说你:怂包、软蛋、绣花枕头。能不能打得过先不说,嘴上就已经认输,这样的货没人喜欢。 当着李文通的面,尉迟无我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 在晋阳的时候,尉迟无我没有和颜子卿交过手,但间接比较过。在晋阳,伍云易这货三天两头就去颜子卿军营找虐,被打的鼻青脸肿回城后,自然要发泄出来。 伍云易发泄的对象不可能是普通小兵。能让伍云易看上眼的人,全晋阳就那么几个,于是乎尉迟无我悲剧了。 每次伍云易找完揍,就来虐尉迟无我。尉迟每次看到伍云易鼻青脸肿找自己,就知道那货被颜子卿教训了,然后自己就被虐的鼻青脸肿。由此可知:颜子卿大于伍云易,伍云易大于自己,颜子卿和自己比…… 看自己部下尴尬的不行,李文通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秀真,伍云易你知道吧?”伍云易前头到过京城两次。第一次是调整职务,到云州上任前,那次太急,没有在京城多待。 第二次就是前阵子。云州战事忙完,伍云易调回京城述职。这货终于有了大把时间挥霍,于是京城排的上名号的武将开始倒霉。不管是站街小兵还是官至五品大将军,只要能打的,统统被他挑战了。 挑战结果很喜人。伍云易成功把全京城能打的都虐了一遍,成就了其赫赫凶名。 “云易!”李秀真说起伍云易,顿时冒出万丈精光。像伍云易这样的人,对李秀真拥有致命吸引力。伍云易在京城这段时间,没少被李秀真“骚扰”。 “云易不是年轻一代最能打的么!除了李子茂能和他一争长短,天下无敌!”说起伍云易,李秀真瞬间变迷妹,满眼都是星星。 李文通看着自家妹子也很无奈:“天下无敌说不上,我知道能稳胜他的就有三个!” “三个——!”李秀真睁大了可爱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李文通。 李文通慢条斯理解说:“一个是伍云易兄长,伍云昭在北地单挑一百余场手下没有三合之将,纵横战场无敌手;另一个是金吾卫大将军宇文鸣天,宇文将军是上一届武科状元,真正的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二人该能稳胜伍云易!” “宇文将军我知道,伍云昭?云易兄长,想必也是战神一样的人物。”李秀真见过宇文鸣天,自然更知道金吾卫大将军的厉害。 “三哥,你说的第三个人,难道就是——颜!”当李秀真从李文通脸上得到肯定答复的时候,彻底不淡定。 颜家书香世家,千年传承。诗词歌赋厉害也就算了,李秀真能接受。颜子卿“武力”上能稳压伍云易,这就叫她彻底不淡定了。 “你不知道,在晋阳的时候,伍云易最喜欢去找子卿挑战,可一次没胜过。每次都是被收拾得鼻青脸肿跑回来,不信你问尉迟!”李文通还是拉尉迟无我来证明,完全不管手下爱将感受。 看李秀真盯着自己,尉迟无我硬着头皮点点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起伍云易每次输了后找自己的场景,心里全都是泪。 “咿呀,那是真的啊!他真的比云易还能打,岂不是也比你能打!”李秀真童言无忌,尉迟无我瞟眼身后十几名手下强忍笑容的表情,再次麻木点头。 “那我们还看什么西湖,走直接去颜家!”李秀真说完当即就要动身。 “秀真,你就是这么风风火火!”李文通拉住李秀真衣襟,“‘西湖十景’名动天下,来都来了还不游览一番,岂不可惜!” 说完不顾李秀真反抗,带手下朝早预定好的游船走去。“子卿把西湖吹得天花乱坠,这回咱们定要好生看看,这景色是不是比他写的那些诗句还迷人!” 第197章 摆上桌面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就在李文通带着堂妹游湖赏景的时候,颜子卿却处于这辈子最忐忑的时候,两辈子第一次带女友见家长,他和萧如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颜府内堂,一张雕花大圆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桌子旁边只坐了三人,颜子卿和萧如秀坐在颜母两侧,但谁都没有心情看饭菜一眼, “母亲!我知道母亲最疼我的!”颜子卿抓住颜沈氏右手,一副讨好模样:“母亲,菜都快凉了,你赶紧吃几口,如秀,给母亲夹菜!” 颜子卿示意,萧如秀赶紧拿起前方公用玉筷,夹起一块炖煮得稀烂的鹿蹄,放到颜母碟子里。 颜沈氏看眼自己儿子,再看看萧如秀清丽的脸庞,忍不住叹口气:“儿呐,如秀是个好孩子,为娘知道。为娘其实真的也很喜欢她!”颜沈氏语气沉重。 颜子卿和萧如秀没露出高兴表情,因为都知道接下来还有“然而”。 “然而,咱们颜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颜沈氏越说越低沉:“子卿、如秀,你们都知道为娘不是那种势利女子。” 颜子卿和萧如秀点点头。 “不管如秀是何家第,皇亲国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在我眼中都是一样。无论你想娶谁,为娘都没有异议,但是——” “千年以来,颜氏族长四十六代,从未有人娶过再嫁之女!” 看颜子卿要说话,颜沈氏制止他:“听为娘说完。颜氏祖训你是知道的,百年之后,为娘见到你过世的父亲、你祖父和颜家历代先祖,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如今的颜家早就不需要任何声势来衬托。但颜家千年声誉却需要每个子孙精心维护,为娘实在难以点这个头!”颜沈氏内心矛盾至极。既想成全儿子,又放不下整个颜家,只能唉声叹气、愁困不已。 叹息几声,颜沈氏接着道:“为娘也是女人,更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你和如秀的事我同意!” 这句话一出,颜子卿和萧如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才还持否定意见,这一下子就…… “但绝不能做正妻!”颜沈氏抛出自己最后底线,毅然说到:“你奶奶和为娘的意思是一样的!” ……原来这才是最后障碍。颜沈氏的意思,颜子卿和萧如秀当即就明白了。不做正妻,便只能为妾。 萧如秀好似原本就有心里准备,脸色平静。这次,是颜子卿更沉不住气。 “母亲,族长之位孩儿可以让出来!”区区一个名头而已,颜子卿不在乎。别说让给二叔、三叔对颜子卿来说都一样,就算让给以前的颜家族人又如何? 如今的颜家全都把持在母亲和自己手上,不是区区一个族长位子能够动摇的。 “子卿,不要!”萧如秀刚脱口而出,颜沈氏已经震怒。 “荒谬!”这几乎是颜子卿听到过的最严厉口吻:“颜氏族长之位,是你能随便让出的?让给谁,谁来坐?你后世子孙怎么办?” 颜沈氏训斥着颜子卿:“为娘知道你看不上区区一个颜氏族长位置,但为娘告诉你!除非为娘闭了眼,否则族长位置绝不可能让出。” “你知道么,颜氏族长之位,不光是权利,还有责任!——” …… 最终也没能谈出一个三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颜沈氏态度坚定,萧如秀愿意妥协,但颜子卿却不同意。妻妾之分,在这个时代犹如天渊之别,颜子卿绝不可能接受萧如秀得到如此结果。 一顿饭没吃好。颜子卿和萧如秀把颜沈氏送回房内,三人各怀心事。 颜子卿刚准备和萧如秀返回凝斋书院,却得下人禀报:“一名叫李文通的李公子求见。” “晋王!?”颜子卿掩饰住内心惊讶,大开中门、不动声色,亲自把李文通和女扮男装的李秀真、尉迟无我迎进颜府。 “贤弟,一别三年还是风采依旧额!”李文通爽朗大笑,声音响彻整个颜府客堂。 “殿下也依旧霸气轩昂!”老友来访,叫布满阴霾的颜子卿顿感心情好了不少。挽着李文通手臂,二人哈哈大笑。 相互介绍之后,颜子卿朝老熟人、尉迟无我打招呼,和李文通的“堂弟”李秀真见过礼后,安排众人座下、奉茶。 “咦,这茶很香!”颜子卿的铁观音已经不是第一茬,经过几年的熟悉和钻研,制茶师傅手艺越来越精湛,档次越来越高。李文通喝得这种,是颜子卿平日里最喜欢的。 “殿下喜欢,回头捎带些走”颜子卿平日里从不拿铁观音送人,能喝到的,都是至交好友。 “额,贤弟脸色不好!”李文通不是瞎子。不管颜子卿见到自己再怎么高兴,眼角的愁闷却无法隐藏。 “这和小弟婚事有关!”颜子卿见李文通执意想听,把自己和萧如秀的来龙去脉给李文通说上一遍。 颜子卿说完,豪爽如李文通都憋在当场,看着颜子卿久久说不出话。 但旁边有人说话了,李秀真听到萧如秀名字,惊讶道:“表姐!?” “子卿,这是我堂妹,德王皇叔的掌上明珠,环真公主!”既然李秀真主动暴露了身份,李文通也只能给颜子卿介绍。 “额,环真公主有礼!”颜子卿早知道李文通身边之人是女子,也猜到或许是皇亲国戚,但没想到还能和萧如秀拉上关系。 和李秀真重新见礼后,又是一番叙旧才知道:德王正妃、李秀真生母正是上代萧家嫡女,按辈分算是萧如秀姑姑。李秀真和萧如秀还真是实打实的表姐妹。 “如秀就在府上,我引她和公主相见!”萧如秀出来见众人是不方便的。于是乎颜子卿派小初姐妹领着李秀真进到后院,自己阁楼、萧如秀临时停留的地方,让二人相见。 待到李秀真离去,李文通终于憋出那句话:“子卿,本王是服你了!” 尉迟无我在下手也使劲点头。这样的“天煞孤星”颜子卿都敢娶进门不说,还要做正妻。这事要流传出去,绝对引起轰动天下。 见李文通也想不出个好法子,除了叹息、敬佩,一条好建议也提不出,颜子卿也熄了和他再讨论这事的心思。 “殿下这次到杭州是——”颜子卿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李文通是专程来看望自己的。 “交州战事糜烂至今,父皇再也难以放任,委我为全权钦差!”细节李文通不能和颜子卿提,只能点到为止。颜子卿点点头,表示明了。 “这两年还得多谢贤弟从云州运来的‘琥珀光’和‘玉成光’,解了为兄燃眉之急,为兄多谢!”说完,李文通站起身,郑重朝颜子卿敬个礼。 实际上,这个感谢,才是李文通绕路杭州的最大理由。 自从木薯可以酿酒之后,颜子卿朝西北和神京地区输送酒水。西北酒液直接运往伍祐处,换取牛羊运回南方贩卖;神京酒水全部交给李文通。 无论是伍祐还是李文通处,颜子卿供应的酒水都是价廉物美、数量巨大的,而盈利却非常有限。伍祐和李文通都能从中谋取巨大利益,因为颜子卿知道,他们真正能赚进自己口袋的并不多。 北方戎狄两族连年扰边,朝廷岁入入不敷出,军费缺口巨大。李文通和伍祐都是那种一心为国之人,颜子卿运来的酒水盈利,他们大多投进北方边关这个无底洞。 当然,这其间很多事情都是绝密的。以伍祐、李文通这种身份来说,从军费中贪污一点不算事;但拿自己的钱来填补军费,却是弥天大祸。一条“邀买军心”之罪,就足够几人抄家灭族。 颜子卿赶紧起身,错开李文通谢礼。 “殿下无须客气,这是子卿应该的。”心怀共同理想之人,有时候根本不用太多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文通的事,尉迟无我全都知道,所以根本没隐瞒心腹。三人再次座下,从狄戎到神京、从倭奴到九夷,畅快交谈起来。 “殿下远去交州,注意自身安全!”交州不比云州。云州即便倭奴闹得最凶的时候,至少汉倭之分是泾渭分明的。交州不一样,遍地九夷,长相和汉人一模一样,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刺客选中。 “这事贤弟尽可放心!”李文通对自身安危满不在乎。自己武勇不用说,有尉迟无我等心腹在侧,李文通从不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 “我此去交州,贤弟还有什么要交代?”李文通不在乎自己,但对自己任务很尽心。九夷反反复复,归降、复叛,搞得朝廷也半点信心都没有。 “‘七分政治、三分军事’这句话殿下听说过没有?”颜子卿虽身在云州,但不可能对仅在“隔壁”的交州不管不顾。交州夷人叛乱历史已久,但他们终究是汉人。这一点汉人不承认,但夷人们却是承认的。 交州的问题其实并不复杂,归根结地就两个字“公平”。 这些东西,李文通没听说过,但并不妨碍他和颜子卿深入交流。 ……“再有两月便是张兄弟婚期,可为兄这次远去交州不能亲自道贺!”他嘴里的张兄弟就是张玉,和颜子卿“义妹”方惋惜成亲。李文通和张玉关系,比起和颜子卿来还要亲厚几分。 说到这里,李文通眼前一亮:“贤弟既然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多劝。既然在家中难以决断,不如和萧家女早点入京,就当访亲戚如何?” 李文通随口一提,到让颜子卿眼睛一亮。 留萧如秀一个人在云中城,他既担心又想念,与其为家里的事烦闷难过,不如带萧如秀四处转转,就当散心、旅游,只是不知萧如秀同不同意…… 晚宴是在西湖边的颜家酒楼举行。 既然李文通轻车简从, 颜子卿自然不会通知张袁野等人来扫兴。林晓泉、王熙河等几名师弟和王伦、徐文青等人被拉来陪客,招待京城来的“李公子”。 吹着西湖边带有柳叶味道的晚风,品尝着带有江南风味的菜肴,众人谈诗论赋好不自在。 酒到半晌,几人正喝到酣畅淋漓的时候,李秀真掀开里间帘子走了出来。里间是女眷们招呼李秀真单独开的,此刻李秀真小嘴中酒气弥漫、小脸通红,明显喝的有点多。 “颜子卿,听说你很能打,来陪本公主过过招!让本公主称称你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不是我三哥吹得那么厉害!”说完,“啪”一个咧咧跌倒在距离外间酒桌还有半米的地方,躺地上爬不起来。 “公主!三哥!?”林晓泉、王伦、王熙河等人张大嘴看着颜子卿,仿佛在问:“李公子到底是谁?这公主又是谁?如此豪放——” 第198章 路遇师叔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李文通时间很赶,还没叫颜子卿考虑周全如何尽好地主之谊,第二天招呼都没打便扬长而去。没有什么迎来送往、没有什么示好拉拢,军中男儿便是这样率性。 酒品不好的环真公主,第二天看到众人娇羞不已。不喝多耍酒疯的时候,李秀真还是非常爽朗大方、叫人心生好感的。和颜子卿约好下次见面“单挑”之后,飘飘洒洒和李文通离开杭州。 但李文通的那句话却提醒了颜子卿。与其看着萧如秀在云州闷闷不乐,还不如早点向北方一行,毕竟张玉婚期将至,九月又是会试时间,迟早都要去。 把事情和颜母一提,颜沈氏沉吟阵子还是同意了。知道儿子心里不痛快,但有的东西,就算自己和老太君也是无能为力的。毕竟人是社会性动物,很多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 颜沈氏只提出一个要求:把小初姐妹和边青桐带上。颜子卿整日里四处乱跑,身边连个“放心”的人都没有,颜沈氏担心儿子照顾不好自己。 母亲的要求,颜子卿无从拒绝。想起边青桐,自己也很内疚。自从有了肌肤之亲后反倒见面次数没有以前多,让其备受冷落。 准备好出行车船,一应礼品、物资、人员,安排好留守人事,时间已到五月末。 其实就算现在出发上京城,对于张玉七月婚期来说,时间上也并不充裕。毕竟颜家作为“娘家”之一,很多东西的筹备是要出力的。平日里没时间管几个妹子,关键时候自己作为兄长,不能不出头。 贺礼还好说,从雷泽岛地下室和乍浦镇仓库里随意挑选便是。颜绍恭知道“坐忘红尘”意义后,赶紧派人把另一块玉从雷泽岛取回来,给颜子卿挂在了腰上,不管颜子卿同不同意。 人员安排有点麻烦。薛安固已经来了好几封信诉苦。瀛洲岛那边军事化管理,短期还行,时间长了是不行的。人口十万已比普通县城大得多,天天管吃喝拉撒这等杂事对薛安固来说苦不堪言。 新成立的远航船队要人。普通水军兵卒只能开船、砍人,货物交易、谈判买卖、辨识水流风向、处理紧急事务是不行的。 新建的贸易商会要人。商会比船队专业性还要高得多,在商会里担任管事,最少数科是要精通的,更别说其他更高要求。 规模日渐扩大的矿山、工坊要人。颜家和其他几大望族合作生产的水泥、香水、煤炭、玻璃,乃至笔墨纸砚、马桶地砖……根本供不应求。按如今产量,合约都签到了五年以后。 其他某些家族也想仿制,然而没用。颜家和几大望族联手后,产量最大、质量最好、运输最方面的原材料产地全都被控制在几大家手里,光是价格战就能轻易让所有模仿的人破产。 还有颜家自己的酒水生意、丝绸生意、运输生意……如今云州及整个东部沿海,一半多商业船只都是颜家的,和漕帮、宋家合作后,几乎控制南方八成水运。这些全都要人手。 被逼上悬崖的颜子卿只能找自己师兄要人。 “他们学的还不到时候!”张清石虽对这第一批收的孩子,科举学业上不抱希望,但还是很重视他们。颜子卿要人,他不想现在就给。 但没办法。除了张清石平日里重点培养的几个“读书种子”,其他人全都被颜子卿“提前毕业”。 作为子卿亲手培养的“凝斋一期”,颜子卿对他们每个人都熟悉无比,甚至名字都能叫得出来。根据他们各自特长、爱好、愿望,被“分配”到了各行各业。 文履善作为文科“案首”,带领两百多个一脸青涩的学子,和颜绍敬、颜子云一起站在开往瀛洲岛的船上向码头挥手。这两百多人就是颜子卿送给薛安固,给他打下手的“小吏”。 杨宠和一百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被丢到了冉八的骑兵队和苏定远的步兵队。他们身上披着崭新的白色披风,一尘不染,和其他白袍们被鲜血染红后再变褐的披风完全不同。因没见过血,所以身上干干净净,被老兵们亲切称为“小白”。 沈存中和几十名喜欢钻研、读书、搞研究的“书呆子”被留在了凝斋书院新建的“实验室”。颜子卿抄录留存,不对外公开的秘密书籍,彻底向他们打开了大门。 剩下更多的人都进入了颜家下属商会、商队、工坊担任“实习管事”。即便是实习,颜家发放的丰厚佣金也叫其他家族的普通管事们急红了眼。然而没用,颜家只使用“自己培养”的人才,不对外招募。 站在北行的船上,颜子卿朝颜绍恭、颜绍敬二人挥挥手告别,然后叔侄三人各分东西。颜绍恭留在杭州镇守家业;颜绍敬带众人东去瀛洲岛,照顾自家产业;颜子卿北上,为科举的最后一关,全力以赴。 颜子卿船队有大船十条。三百名骑兵连人带马在船上,杂役、丫鬟、马车、礼品,把十条船挤的满满当当。 随行众人中,颜子卿只带上了折家三兄弟、狼嚎棘奴、颜四斤、李铁牛等人。王伦原本也要进京赶考的,但因颜玉查出身怀喜脉,舍不得离开,推迟到八月上路;徐文青也要进京,但离家多时,甚是想念,回云中城去了,打算和王伦同行。至于想念谁,不得而知。 颜子卿把狼嚎等人赶到副船,自己和萧如秀以及几名丫鬟呆在旗舰。不让那帮憨货上船,就是不想让他们打扰自己的“二人世界”。 待到颜家船队沿着杭州的“运河水道”驶出云州水系,经银江到达扬州府码头的时候,颜子卿的“二人世界计划”彻底落空。 扬州府码头是进大运河支脉的必经之路。因运河繁忙,扬州水道又非常狭窄,过往无数船只都要在此停留好久方能进出。在码头候着的时候,颜子卿的船上登上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你们十几条大船上挂着颜家大旗,我就猜到你在船上!子卿”王固本得意的捋了捋下颚短须。 王固本因“功勋卓著”,正逢神京原都御史致仕,所以由云中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升任神京正二品右都御史。别看只换了个地方,去了个“副”字,这是真正的“蝴蝶破茧”、“鱼跃龙门”,质的变化。 云中城的官,再大再实用也是备胎。神京的二品可不一样,那绝对是跺一脚抖三抖的真正大官。更别说还是还能监察天下百官的都御史。 颜子卿看看旁边停靠的那艘芝麻大点,风一吹就能侧翻的小船,再看看王固本忙乎着招呼家仆往自己穿上搬行李的动作,满脸无语。 说是芝麻大点,夸张了些。但王固本原先乘坐的那条船恐怕连一个睡觉单间都没有,和王固本右都御史职务比起来,说是芝麻丝毫不为过。 “师叔,您这是打算和我一起走?”颜子卿看看旁边萧如秀,暗示王固本船上有女眷、不方便。堂堂一个右都御史,进京赴任不租条好船也就罢了,知道师侄同路,不经邀请就自主登船算哪样? 当御史的脸皮是不是都这么厚? “你颜家是大财主,老夫好容易逮到个‘吃大户’机会,能好生享受,为什么不坐大船!”王固本说得理直气壮,说得颜子卿哑口无言。 “你不用管老夫,你们年轻人风流惆怅,路上该玩玩,只是别耽误老夫进京时限便是!”王固本看到蒙面的萧如秀在旁边,还以为是颜子卿红颜知己或者侍妾之流,洒脱得很。 按王固本年龄来说,确实没什么好顾忌的。颜子卿被王固本的自来熟给打败。待到扬州码头小吏通知船只可以通行的时候,王固本已经把小船上行礼挪到自己船上,早早把小船打发回了云中城。 这是赖住不走的节奏!? 要换个人,颜子卿一脚就踢下船去,可王固本不行。这个哑巴亏,不吃也的吃。 颜子卿船上多一个“大灯泡”,小初姐妹等人“敢怒不敢言”。她们明显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让云中城和沿路官员知道颜子卿能享受这等待遇,那还不惊掉一地下巴、羡慕的人眼红。 王固本的官职虽没油水,可职权之大、管事之广,可谓大汉独一份。无数地方官消尖了脑袋也希望能和御史“搭上关系”,变成“朋友”。 但王固本性格孤僻,性情执拗,犹如茅坑里的石头,极难相处。平日里谁能请他帮个忙,那是梦里才能发生的事。可如今能让王固本厚着脸皮占你便宜,对官员来说,是多大福分? 但颜子卿不稀罕这福分。好不容易和萧如秀有一段独处的、休闲时光,被一个糟老头矗在旁边整天盯着,那是什么感觉? 萧如秀性子和蔼,这段时间和边青桐、大小初姐妹相处得亲密无间,变着方轮流下厨给颜子卿展示手艺,弹琴、下棋,唱曲、画画,算是颜子卿最近几年最最悠闲、快乐的时光。 这好日子过了还没几天,以后就要天天面对王固本那张见谁都欠他几万两银子的脸。 要真要把老头赶到另一条船上去,颜子卿又开不了这口。没办法,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这种人。 “这位姑娘是?”王固本坐下后,俨然把自己当半个主人,十足十的自来熟。他一看萧如秀不是丫鬟、侍女打扮,且不像侍妾,固有此问。 “妾身萧如秀!”萧如秀赶紧给王固本蹲福。颜子卿可以不把王固本当回事,自己不行。在知道王固本官职且是颜子卿师叔后,王固本已升至萧如秀尊重的长辈人物。 “啊!——是你!”前阵子云中城闹的沸沸扬扬的卫家争产案的当事人、街头巷尾传唱颜子卿地下“情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叫王固本很意外。 传言变成现实,且看二人情形已是如胶似漆,王固本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 见过礼,萧如秀和众女回到船舱,甲板留给这对师叔侄。王固本好半天才叹口气:“子卿,你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人言可畏!” 见王固本这种“犟”的人都这么说,颜子卿点点头。从下决心和萧如秀一起那一刻,他就有如今心里准备。 “这事老夫帮不了你!”作为御史,颜家家事他确实无法开口。而且根据当下各家族族规、舆论,确实没人能帮助颜子卿,甚至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你娘提出的条件,在老夫看已经很宽容!”在颜子卿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给王固本说了后,王固本没反对颜子卿和萧如秀,但依旧站在颜沈氏一边。“此事,你母没有做错!” “母亲没错我知道”,颜子卿的话叫王固本意外。原以为颜子卿和母亲闹别扭,但现在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如秀也没错!”颜子卿看着萧如秀所在船舱:“错的是这个世界!” “世界?有错——?” 第199章 武清码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从扬州府码头进入大运河,水中的行程并不如想象中顺利、轻松。 这个世界的大运河,并不似另一个时空般人工挖掘而成,一条人工河贯穿南北。此世运河是由三大水系自然流向的河道相连而成。遇到平稳大河支脉还好说,很多人工开凿河段,在水流枯竭期,需要纤夫拉扯才能行进,其速度远不是陆路能比,唯一好处胜在舒服 大半月后,船只行驶到距离京城还有几十里的武清府,已到运河尽头。 船只能开到武清府,还是因为武清周围有条南北向河道,被强行凿穿与运河相连。否则在两百里之外,运河就该停下脚步。 船停靠到武清之后,颜子卿和王固本站在这天下最繁忙的码头,看着四周车水马龙、帆来帆往,好一副盛世画卷。颜子卿吐口气,终于能摆脱面前这精瘦老头了。 二十几天来,王固本没少“骚扰”颜子卿。 谈理想、谈抱负,教做事、教做人;说的最多的还有科举——但问题是颜子卿不需要这些。 两世为人,颜子卿早就形成自己独立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自然有心中那杆秤来评判。王固本本意并非说教,但面对晚上后辈、自己看好的子侄,说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终于不用再接受耳畔的噪音轰炸。 “师叔在京城可有住处?”颜子卿知道王固本两袖清风。 出发前颜子卿便安排四斤先行骑马赴京。一大家子人要在这里住半年,没个宽敞的落脚点是不行的。按时间安排,四斤也应该前来迎接了。 可王固本误会了颜子卿意思。自己师侄第一次来京,自然不可能准备住处。 “老夫没有宅子,不过都察院肯定会给老夫安排住处,你没地方去就跟老夫住一起便可!”王固本把颜子卿当自己人,半点见外意思都没有。听得颜子卿一阵翻白眼。 “师叔好意心领,我已经派四斤提前来打前站,想必已准备好住的地方!” 颜家进京不算仆役,光骑兵就有三百多号人,都察院送的免费住宅……王固本哪来的信心把自己这三百多号人安置到他家里去。难道都察院还能送一套宫殿给你居住不成? 武清码头分成十几个泊位,颜家船队被安排在第三个。颜家在挑选出行大船的时候不计成本,一水的高大、威武、最新最好的战舰改造而成。 这些船基本都是从王植手里抢回来的,十艘列阵,放到这武清码头是鹤立鸡群、亮眼非凡。 其他船只或者运货、或者运人,大多以实用为主。就算有那么一两艘达官显贵的客船停靠,也多是用以租赁,形单影只。像颜家这种用大海船中的战船改造而来,一艘都没有。 颜家船队很快引来了无数人瞩目。百姓和部分商人窃窃私语不说,码头上等着接客的人却是找到了目标。 “少爷,少爷!”四斤咋咋呼呼,挤过人群跑到颜子卿面前。算好这段时间该到,四斤已经等了三天。看到颜家战船入港,他第一个跑了过来。 “王大人,您老好!”四斤跑进了发现王固本也在这里,赶紧行礼。 “嗯!”王固本点点头。除了颜子卿,对其他人他可没什么耐性和好脸色。还没等颜四斤开口,四斤身后又跟过来一名官员。此人尖嘴猴腮,带着两名从人,排开人群走到王固本身前。 “敢问阁下是都察院王老大人否?”来人其实以前见过王固本,只不过多年未见稍有生疏,不敢一口咬定。 “老夫王固本!”小老头说话冲的要命。 来人脸上一喜,等了多日终于等到本人。都察院派他来迎接新任老大,这绝对是个“好”活。能跟新来的顶头上司打好关系,都察院差点为这个机会打破头。 谁说言官、御史就个个身清气正、高洁雅致、孤芳自赏?是人,活在这世上就有关系网,每人都有欲望,真正能怼天怼地对空气的,那不是人,是仙。 仇鸳冲到王固本面前,赶紧自我介绍:“老大人,下官监察御史仇鸳,见过老大人!”说完,一个长揖,躬下身去。 按理说仇鸳和王固本级别差了不止三级,正式见面是要下跪行礼。不过此时王固本身着便服,仇鸳身着常服青袍,自然不能大礼参拜。 “下官已恭候十余日,终于等到老大人,幸甚至哉!”仇鸳一脸仰慕,看王固本的眼神仿佛看偶像,情绪激动。 “派一小厮等老夫即可,浪费时间!现在神京都察院都如此清闲了么?”王固本一句话怼的仇鸳像便秘一样,满脸笑容凝在脸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师叔你是专门打笑脸呐!”颜子卿见王固本有了“去处”,心中喜悦。终于能摆脱这小老头的语言轰炸,晚上一定要摆桌庆祝——颜子卿想法幸亏王固本不知道。 有颜子卿在一边解围,仇鸳尴尬减少几分,这才有时间掉过头来和颜子卿打招呼。 “这位公子?”仇鸳作为御史,虽然表面风光,但实际愿搭理他们的人并不多。要没有利益纠葛,鬼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颜子卿面如冠玉,身着青衫,虽没有锦服衬托,但其气度和神色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他是我师侄,云州一书生,这次进京特来赶考!”王固本也许希望颜子卿能静心科举,不想让他粘上神京官场,帮助隐瞒身份。颜子卿乐得如此,以秀才礼和仇鸳拱拱手。 “师侄!书生!”看着码头上停靠的十条巨舟,和巨舟上陆续卸下的战马、马车、亲卫,仇鸳当着王固本的面实在很想问一句:这是赶考还是搬家!您师侄到底什么人? 侍卫们忙着卸船、搬货,颜子卿和王固本、仇鸳等人只好在码头边凉棚里等候,等马车下船。 四斤拿出颜子卿待客用的茶具和颜子卿自己用的茶杯替几人烧好水、泡好铁观音,张罗着去卸货。三人在凉棚下喝茶水。萧如秀等女眷被安置在另一处凉棚,周围有丫鬟们伺候着。 “喝了那么多茶,你这茶叶味道最香!”王固本酷爱喝茶,没钱的时候把槐树叶子都能摘了当茶喝,品尝到铁观音这种香气浓郁的茶品,是真的爱不释手。 几十天来,没少“糟蹋”颜子卿的铁观音。 “待会分开的时候,别忘给老夫捎几斤。”王固本大嘴一张不要紧,仇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王固本也曾在神京任职过,但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油盐不进”的铁榔头,当着自己面“主动索贿”这样的事,仇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若是几斤黄豆、一点干粮也就算了。颜子卿的茶,茶水清香馥郁、汤色金黄,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样的茶仇鸳干了一辈子御史都没喝过一次,甚至听都没听过,这茶价值几何? 王固本一开口就好几斤,莫非自己新任顶头上司在江南摸爬几年,在江南脂粉之地见过世间繁华后受到影响,开始改变自己风格? 仇鸳作何想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两辆豪华马车从大船上开下码头,驶到凉棚边上,颜子卿招呼王固本和仇鸳上车。 马车是颜沈氏吩咐携带的。颜子卿没打算这么“麻烦”,但颜沈氏不同意。出门在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云州颜氏。颜子卿可以凑活,千年颜家地位和脸面不能凑活。 当颜子卿邀请王固本和仇鸳一起坐马车的时候,仇鸳其实很想告诉王固本,自己带了四人轿子过来。但看王固本毫无忌讳,一脚踩上去的模样和颜家马车精致豪华的装饰,这句话憋进了嘴里。 “少爷!少爷!”四斤从后面卸货的地方跑回马车,准备引路。“少爷,后面来了一条船,说是什么血衣卫的船,叫我们让码头给他们!” 四斤带着两名亲卫满一不爽回来。 “给他们个船位便是!”这种事也来找自己,颜子卿瞪四斤一眼。 四斤委屈道:“不是一个,他们要我们把所有船都开走,把位置让给他们!” “所有船开走,他们几条船?”颜子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条船要把自己十条船赶走? “就一条!哪——”四斤撇撇嘴。几十丈外一条中型客船停在远处,等着靠岸,可不是只有一条船。 “血衣卫!?”王固本听到名字就皱起眉头。仇鸳下意识一哆嗦。 血衣卫是建国初年,太祖为了检查天下成立的“军政搜集情报”机构。最开始叫“拱卫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后改置血衣卫。 百多年来其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后因权利愈来愈大,行事也越来越没有顾忌,所以名声也愈来愈臭。到如今,已可算是人人畏之如虎, 名声臭不可言。 “让他们滚!还要我教你们?”憋了好久的火终于有了个发泄地方。 颜子卿身为血衣侯,断没有给血衣卫让路的道理。没向仇鸳表明身份、自抬身价,不代表阿猫阿狗都能上来欺负自己。 “喏!”两名亲卫转身就走。 王固本也很不舒服,见颜子卿这样处置,虽稍感不妥却并没阻止。仇鸳瞪大眼睛,心中在猜测,眼前这位爷,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第200章 别太张扬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公子是第一次进京?”一路上,仇鸳有意无意都在打听颜子卿身份, 颜家船队卸货不是短时间能完成,所以四斤领着颜子卿和一众女眷先行朝京城走去。后面部分,等人员和物品齐备后,再行进京。 颜家亲卫去和血衣卫小船交涉,并未引起波澜。颜子卿“血衣侯”身份往那一摆,血衣卫再跋扈,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挑事闹起来。 “第一次!”看着道路两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数平民、商人、学子像赶集一般行走在码头到京城的直道上,颜子卿总算对京师的繁荣有了最初印象。 “哦,颜公子既然是第一次来,那一定四处走走!对了,有住的地方没有?”仇鸳这样问不是没原因的。 “嗯,会的!” 京师这鬼地方,什么东西都比外地贵,最最贵的就是房价。京师的宅子,对世家望族和高门大户还好说,油水丰厚的部门也无妨;对外地进京的普通人,甚至当官的那是相当不友好。 普通七品官员俸禄,刨去吃喝用度之后,也就勉强能维持租房子的租金。至于说买房子住,那对普通人来说是绝无可能的。 像都察院这种耗子进去都一泡泪的清水衙门,就更别说能在京师有一套房。仇鸳从当官至今已经十余年,如今还住在都察院免费借给下属官员们居住的“小阁楼”里。 一栋两层、十二间房的小阁楼,住了四名都察院御史。就这样仇鸳还得庆幸。都察院是天下“至清”的衙门,所有朝廷才有“特殊照顾”,这样的待遇,其他衙门是不存在的。 王固本马上要去的地方能稍微好一点,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四合小院,统共不到十间房就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的“住宅”。想住宽敞、舒适的地方也可以:自己掏钱,随你想住哪住哪。 “四斤,地方找好了?”对于颜四斤的能力,颜子卿是放心的。四斤自打跟随自己,从没出过一点疏漏。和他的父亲、兄长一样,四斤性格也许大大咧咧,但坐起事来稳重细心,不会让人失望。 “办好了,少爷放心!”四斤没坐在马车车厢,而是和狼嚎一起坐在车夫两侧,欣赏着京师风光。“宅子买好了,就是上任主人很长时间没好好打理,有的地方腐朽不堪。” “破烂东西我都清理干净!倒腾出了几间好房间暂时供少爷和少奶奶住着,其他的亭台楼阁、房前屋后的只能慢慢修复!” 四斤嘴里的“少奶奶”是萧如秀。虽颜沈氏不同意,但四斤等人不在乎。只要颜子卿认定的事,四斤和亲卫们从不打折扣。对萧如秀,如今都是如此称呼。 初来乍到确实如此。当年颜子卿去凉州从军,四斤的父亲颜福也是提前几月打前站,如今轮到四斤伺候颜子卿。虽然不知道宅子在哪,但颜子卿相信四斤眼光。 颜福父子有个共同点:只要一提到颜家“脸面”、“声誉”之类,做事都很执拗。马车沿着平直的大道驰聘半天,车上几人丝毫不觉得累。 时间过得很快。颜子卿和狼嚎等人是初来京城,看什么都新鲜;王固本和仇鸳对京师虽然熟悉,但心情各自不同。不知不觉,马车已绕道行驶至西直门外。 京师结构分外城、内城和皇城。 外城其实并没有把内城全部围住。内城是原京师城墙,历代汉帝想的很美好,都想在内城基础上再修建一圈城墙,当外城用。 可没有钱。历时一百多年,外城城墙不但没修起来,就算修建好部分也随着时间和雨水侵蚀,慢慢腐朽。最后没有办法,只把外城和内城南面部分相连。包裹住内城南面一半,成为了“不伦不类”的城墙。 而内城才是太祖之前,神京真正的城墙,紧紧把皇城包裹正中心,成为整个大汉的心脏。 武清码头在城南,四斤买的宅子在内城城北。按理说马车应该先到京师南门,再穿城而过。但京师何其广阔,而且街道纵横、人口繁多,穿外城至内城的方案被仇鸳这种“本地户”一票否定。 “要从外城进内城再到崇安坊,天黑了也到不了!”仇鸳既然这么说,几人没有不听的道理。 还真是巧了,都察院借给王固本的宅子也恰好在崇安坊。崇安坊是全神京最高档次的街坊,仅次于皇城。 为何?皇城为核心自不必说。皇城被内城包裹在内,内城在皇城周围散布十几个街坊,崇安坊位于内城中北部,皇城西北角,地理位置没什么突出。 之所以档次最高是因为神京中唯二的两个大湖,一个就在崇安坊。崇安坊又叫“西坊”。 最大的人工湖“太液池”位于皇城之内,历来只供皇家享用。而剩下那个“什刹海”便在崇安坊中,崇安坊基本算是围着“什刹海”修建而成。 汉人起宅子都讲究有山有水,亭台楼阁建造的再豪华,没有水的衬托,无疑会失色不少。因为对士大夫们来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水”。 因而,京师唯一能供普通人“享用”的“什刹海”,就变成了高官显贵、世家豪门竞相争夺的地方。 住在崇安坊内的人即富且贵,身份和钱财缺了一样,也是绝没有资格住进去。普通京师官员三品以下的那是看都不用去看;三品以上的,要么家中豪富,要么陛下御赐,否则也是不可能住进去的。 按说都察院官员是该和全京师官员一样住“东坊”的,也就是和“西坊”遥遥相对,内城东北角的“崇平坊”。崇平坊因为没有“水”的缘故,档次降了一截,故而是朝廷百官扎堆之所。 都察院之所以住在崇安坊,是因都察院官员们“太穷”,根本买不起甚至租不起宅子,所以历代皇帝特批,将被抄官员住宅充作租借住宅给御史们使用——这也未尝没有震慑百官、镇压宵小之意。 因为都在西坊,接下来还要做“邻居”,故而把王固本为数不多的四件行礼和一个老仆送到都察院借出的“四合小院”之后,王固本执意要跟颜子卿走一走,看看颜子卿住哪,好提前认门。 仇鸳把王固本送到住处,交代完几条注意事项原本也该离去。但见王固本要跟“侄子”去看新宅,也很好奇。好奇面前这位温文尔雅、仪表不凡的颜家少爷会住什么样的宅子,又会往哪里走! 仇鸳的好奇心很快就变成惊讶,再由惊讶变成难以置信。 因为颜家车队先是绕过都察院“集体”宅子,开进了就算在崇安坊中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居住的“豪宅区”;随后再往里,直至停留在一所仇鸳做梦也想不到的宅子面前。 面前的宅子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座宅子,而是府邸,甚至宫殿。正门上的牌匾有鲜红的“血衣侯府”四个大字,仇鸳若没记错的话,大半月前这座府邸名字还被称作“岐王府”。 岐王府是屹立京师近两百年的“史诗府邸”。第一代岐王是成祖皇帝亲弟,也是当时唯一支持成祖爷的王爷。成祖把京师北迁之后,特意把全京城除皇城外地脚最好的地方赏赐给他修建王府。 作为功勋王爷,作为成祖最信重的亲王,岐王府修建得如何美轮美奂自不必说。光是其所在位置,就让无数人垂涎百年。无数后辈王公贵族,都愿以高价购入,俱未能如愿。 岐王府位于“什刹海”西岸,被“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蟠龙水环抱,位置绝佳。据说神京有两条龙脉,一是土龙,即皇城龙脉;二是水龙,就指“太液池”和“什刹海”一线。 而岐王府正好在两水之间的连接线上,即龙脉上,因此风水极好。王府内“处处见水”,最大的湖心亭的水,是从玉泉湖引进,只内入不外流,更符合风水敛财说法。 岐王府作为“天下第一王”府邸,楼阁交错、庄重肃穆,即辉煌富贵又清致素雅,各式建筑群落30多处,堪称“什刹海的明珠”、“城中山水第一佳”。可谓仅次于皇城的“天下第二府”。 当年曾有一句“岐王宅里寻常见,崔家堂前几度闻!”说的便是冀州千年望族、京畿崔家和岐王府。 经过快两百年繁衍,如今的岐王府自然不能和当年的岐王府相比。随着子孙逐渐繁多,多年坐吃山空之后,最近几代岐王早就没有了先祖的奢豪,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师,日子过得艰难无比。 当代岐王已经多次放出风去:想搬到江南居住。其实质就是打算卖房子,只不过一直因价钱谈不拢,拖到现在。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什么“血衣侯府”! “血衣侯?”仇鸳脑子里飞快转动着,好半天终于想起王固本嘴里的“佑之”、“师侄”到底是谁:云州颜家当代家主、方鸣石弟子、军功侯爷,颜子卿!其字不就正好是“佑之”。 “您是颜侯爷!”仇鸳终于知道面前这位让血衣卫“滚”的人,其底气来自何方。 “他就是颜子卿!”王固本走到府邸前,捻着稀疏的小胡子摇摇头。见事情没法再掩,也就随口一句话道破颜子卿身份。 面前的朱漆大门、烫金牌匾先不去说,门前就光是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就相隔二十余丈。这二十丈距离还只是大门和侧门距离,大门两百边看不到尽头的围墙和围墙后面伸出的参天大树…… “这宅子有多大!”王固本对岐王府并不熟悉,皱着眉头问四斤道。 “还不到三百亩!”四斤回答王固本,再对颜子卿说到:“有点小。少爷,这宅子四周全是高官世家的宅子!我原本琢磨着左右两处买了合到一处的,那样差不多够了,您看怎么样!” 左右两处合一处?仇鸳擦擦脑门上的汗。左边是蜀国公宅院,也就是李家尚未龙兴时的“潜邸”;右边是福王府,也就是当今陛下最心爱的二皇子府邸, “出门在外,条件不能跟家里比,别太张扬,就这么样吧!”颜子卿当然不知道左右两边“邻居”是谁,也不关心是谁。在京师这样的地方,能买下这么一所看起来不错的宅子,他觉得够了。 “这还是别太张扬!?”仇鸳丢了魂似得和跟着王固本,在颜子卿带领下走进上辈子、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没见过的“低调”府邸。 第201章 不愈制了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就算百多年来,岐王一代不如一代,岐王府中的府邸构架大致是没变的。 王府由府邸和花园两部分组成,府邸不仅宽大,而且全都按照“最高规制”修建,从门脸和房屋数量就可见一斑。门脸有五间,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后寝七间,左右有配殿。这已经是颜子卿作为“侯爵”都不能享受的亲王待遇。 府邸分东、中、西三路,每路都是以严格的中轴线贯穿着的多进四合院落。中路有银安殿和嘉乐堂,殿堂屋顶一水的绿琉璃瓦。东路是起居处,西路的为客房、仆房。最深处横有一座两层的后罩楼,东西长达五十余丈,后墙共开88扇窗户,内有108间房,俗称“99间半”,取“届满即盈”之意。 后花园又名锦翠园,园内布局、设计皆模仿皇宫修建。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后院还有一座石山, 站在山顶平台的阁楼上居高临下,甚至可观京师大部分景色,其高度仅次于皇城内“通天塔”。 “太过了,太过了;愈制啊,愈制了!”王固本一路走、一路念。越看越上火,走到园子的最中心处,停了下来:“这么座宅子你都敢买,你是想害死你家主人不成?” 王固本冲着颜四斤咆哮。四斤不敢回嘴,只能低着头站在一旁,接受王固本的口水轰炸! “师叔——我”正当颜子卿看完宅子,打算回应王固本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刹那间,周围的房屋、亭台楼阁全都在动, 石头在滚落、树木在摇晃,脚下的泥土在朝上面拱,不远处的阁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不好,地震!——”颜子卿等人大多都在露天欣赏花园风光,还有少数人员在屋内收拾东西。颜子卿一把推开前来搀扶自己的四斤,转身朝萧如秀等女眷跑去。 萧如秀和小初几人刚刚进到一间屋子,计划休息片刻。感受到地震后立刻冲出房间,朝颜子卿跑来。 …… “没事就好!”握住萧如秀的手。 短短几分钟地震,虽然看起来很强烈,但人员伤亡并不重。颜家众人一清点,死亡的一个没有,只有两个倒霉蛋被倒塌的房子压伤腿,其他人完好如初。 之所以感觉强烈,后果却不严重。一是如今是白天,人大多没睡觉;二是这次地震强度并不算高,且没有后世的“高楼林立”,所以损失并不重。 但即便如此,百年来修修补补的岐王府也终于不堪重负:绝大多数有“年龄”的建筑大都裂开恐怖的口子,还有好几处王固本高叫着“愈制”的地方,全都倒塌。 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到。刚才还美得让人窒息的岐王府就只剩下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四处都是残砖烂瓦。 王固本一双小眼睛瞪着颜子卿,仿佛在说:刚才你不扶我? 颜子卿一脸无辜,用眼神回答王固本:现在不愈制,您老满意了? 接下来自然是清点物品。幸好颜家运来的贵重物资都在路上,而这新的颜府内几乎是一个空宅,除了房子和地皮,根本没留下些什么。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地清查废墟时,又是好几下余震。余震震感虽然也比较强烈,但对已有心理准备、汇聚到露天的众人来说,没有任何妨碍。 接连好几次地震,仇鸳和王固本坐不住了。 仇鸳是担心家中的亲人和财物,王固本则是忧心民生、政局。二人见颜子卿这边已基本无事,也就不再耽搁,急三火四朝都察院赶去。 “少爷,买的东西全毁了!”四斤哭丧着脸,看着被废墟压在下面的生活物资。 岐王府后人搬走的时候,整个王府空空如也。四斤好不容易给几个主楼添置好家居、物品,能让颜子卿勉强居住。如今毁坏得不成样子,看来晚上只有睡帐篷。 “还能如何,正好省了拆迁费用”颜子卿对地震后的损失倒并不感到沮丧。既然遇到了,就只能去面对。唯一麻烦的而是萧如秀等女眷。 亲卫和下人们可以搭帐篷,在广场上临时凑活,坚持几天就好。女眷们不行,女眷该如何安置? 对于这场地震,颜子卿还是想简单了。 “坚持几天就好”——事实证明,这是在做梦。接下来十几天,每天都地震不断,有好几次地震强度甚至强于最初那次。 波及范围更是超出颜子卿想象。元祐三十九年的这场地震,京城其实还并不算地震核心,地震中心点在徐州北部。从徐北行省开始,整个徐州、大半个冀州、小半个凉州和半个雍州。整个北方六成、全天下三成地域遭灾。 银江以被几乎都感受到了这次地震。神京受灾并不算太严重,但也有接近十几里城墙垮掉,上万房屋倒塌。凡是年代久远些的建筑,几乎都没能逃脱这一浩劫,就连皇城之中也有三成宫殿未能幸免。 元祐皇帝被太监们护卫者,看着自己往日里修道之所、曾仙气缭绕的大光明殿欲哭无泪。用了十几年的“神仙福地”就这么变成一滩瓦砾,接下来住哪? 近三十年的时间元祐皇帝都居住在这大光明殿,无论是吃喝拉撒还是和嫔妃们敦伦……如今“巢穴”没了,叫当今如何能在其他地方闭上眼。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地震这东西,就算过上几百年,人们知道是地壳运动,还依旧有人称之为“地龙翻身”。在当今这个时代,往往都会被冠以神秘的面具。 曾几何时有人说他是“老天爷发怒”,这说法一出现便得到人们普遍承认。但发怒是有对象的,这顶帽子普通人想戴戴不起,妖孽、奸邪也不是随时都有。于是这顶全天下最大最冤的大帽子,就被免费送给了全天下脑袋最大的人——皇帝。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和“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两句话本身就是一对难兄难弟,区别是前者是皇帝们最爱听的,后者无论哪个皇帝遇到都会头疼无比。 摆在当今元祐皇帝面前的就是这个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对于修道修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元祐皇帝来说,错误绝不可能是自己的。既然自己没错,那定是手下的问题。既然臣子们犯错,凭什么朕替你们背锅? 于是乎,在地震持续三天之后,内阁大臣、六部长官、神京都督、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全都被叫到了元祐陛下临时搭建的竹楼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堂下虽然只有十几人,却是最近十几年来人数最齐的一次。对多年不曾上朝的当今陛下来说,这群人就是整个大汉的核心。 “都哪些地方遭灾了?伤亡、损失如何?”烧了三天黄纸,元祐陛下的脸如今也是黑黄黑黄的。 首辅李悝躬身出列:“陛下,飞鸽传书得知,冀、徐、凉、雍四州受灾,涉及四州七十余府,徐州灾情尤为惨重!至于人员伤亡和财物损失,还要等十几天后才能呈报上来,预计受灾人口千万以上!” 元祐帝听完脑袋一晕:“四州七十余府!千万人遭灾!”不光元祐帝本人,除了户部尚书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一哆嗦。只有户部尚书脸色很平静,因为数据就是他汇报给李悝的。 身边的小太监赶紧跑过来搀扶,被元祐帝一把推开。 “你们还在等什么?赈灾计划拿出来没有?”元祐皇帝对着李悝好一阵大吼,刨开“几十年不上朝”这件事不说,一副爱民如子、忧心忧国模样。 “所有计划都已齐备!只不过——”地震发生当天,李悝和内阁几人便拿出一份救灾计划。地震这样的东西又不是稀罕玩意,天南海北哪处没有,只不过规模而已。 与赈灾相关的计划根本无需重新制定,拿往年的赈灾方案出来改一改,基本都能接着用。 看李悝吱吱呜呜,元祐帝知道有事。“不过什么?”这个时候谁要敢站出来和赈灾唱反调,元祐陛下不介意挑几个典型。 “不过没钱!”户部尚书胡青正没再让李悝为难,主动站了出来。因为就算他现在不主动搭腔,接下来也该是他说话。 “没钱?——”元祐皇帝虽有预料,但还是被这个答案“震住了”。如今是六月底,距离秋季赋税入库还有好几个月时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你说的没钱是怎么个没钱法?国库还剩多少钱?”大汉并没有内库一说,皇室用度和国库用度是连在一起的。想着自己平时一顿“肉食”都舍不得吃、几十年来一座宫殿都没修葺、嫔妃宫女也都是能省就省,如今户部尚书竟敢跟自己说国库没钱,元祐陛下火不往一出来。 “你放屁,怎么可能没钱?一年税负好几千万两都到哪去了?被你私吞了不成,额!——”作为皇帝,连“放屁”这样的词都从嘴里嘣了出来,可想而知有多上火。 胡尚书知道元祐陛下会有此反应且必定会问,不紧不慢从身后抽出一本账册,亲手递给身边的太监:“陛下,所有收支皆在账册中,请陛下过目!” 胡青正很坦然。户部支出,都是经内阁审核、皇帝用印才生效。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说,若是光凭肉眼就能看出问题,那是活见鬼了。 “陛下,请看!——”小太监把账册送到元祐皇帝面前。 刚才说的明显是气话。帝国财政情况怎么样,元祐皇帝一点都不糊涂。 从古至今当皇帝都是个“高危”职业,因为惦记这个位置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不管多么老实的人,在这个位置上能待上一年的,就绝不能还存在“纯洁”、“善良”等词汇,能够比较厚道的就算很不错了。 当了几十年皇帝,元祐皇帝早就练得炉火纯青,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他心里能没数!? 小太监双手托着账本侍立在一旁好半天,元祐终究没打开那本账册。 “国库最多能拿出多少钱?” “纹银十七万两,再多没有了!” …… 第202章 他见过谁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不管元祐皇帝能从哪里搂钱来填补赈灾的大窟窿,百姓们是不会等的。从七月初开始便有流民陆续朝京师涌来,拖家带口、络绎不绝。十几天时间不到,京师外城就汇聚三万多人,并且还有增多趋势。 时值七月,天气还算不错。若是寒冬腊月,光是气候就能冻杀无数百姓。 京师毕竟是帝国首都、首善之地,不用皇帝陛下下旨,各大户、世家、豪门自发的派遣手下奴仆,搭粥棚、送吃喝,毕竟不能让神京的脸面太难看不是。 颜子卿和手下三百亲卫住了十几天帐篷,萧如秀却被留在了德王府。 德王妃是萧如秀亲姑母,德王府原本就是颜子卿计划中必定拜访之处。地震第二天,德王妃就亲自派人把萧如秀接到王府去住。 其他豪宅和王府大多是新修,受灾虽重,但大多比原岐王府、现血衣侯府抗灾能力强得多。德王府也受了灾,但至少大多数建筑保持完整,比颜家如今一摊废墟强得多。 颜子卿乐的顺水推舟,除了边青桐留下来伺候,小初姐妹也被他一起送到德王府,免得跟着自己一起受苦。 十几天时间,也叫颜子卿大致知道了这次地震规模:范围很广、程度很深、灾民很多。 颜四斤又被八百里加急赶回了云州。拿着颜子卿手书,一为调集粮食,二为调集船只。 归根结底是一回事。调集粮食是为了朝北方运输,调集船只是为了运粮同时,把愿意南迁的灾民朝云州送。 徐州、冀州经济发达的同时,土地也早就处于饱和。和云州、梦州不一样,因为土地贫瘠,北方百姓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还要差很多。 地震中心附近,今年秋天的收成很难指望,加上大汉多年抛荒产生的流民,颜子卿预计这次的灾荒恐怕比当初的倭乱还麻烦、规模还要恐怖。 派四斤南下,就是为了在灾民们走投无路情况下,把他们往瀛洲岛那边运,给他们一条活路。 当四斤向驴一样被支使的时候,颜子卿也终于有时间进行入京以后的应酬。 昔日的军中胞泽们是要聚会的;德王府、南宁候府是要亲自拜访的;颜君武哪里虽独门出去,和云州颜家多年不再往来,但作为晚辈的礼节是要尽到的。 六部、都察院等各处还有十余人,颜绍恭特意吩咐颜子卿必须捎上一份“厚礼”。因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和颜家有姻亲或其他“隐秘”关系的。 像德王、南宁侯府这样的亲戚,自然是挑选高端大气的礼物送。诗书字画、笔墨纸砚,这样方能显出颜家千年气度;而那些和颜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朋友”们,自然是真金白银的“用心”结交,要多俗气就有多俗。 珊瑚、玳瑁、珍珠、宝石,这些在南海抢回来的战利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些和颜家关系深厚的“朋友们”,第一时间就接纳了颜子卿这名家主。 颜君武哪里,颜子卿没亲自去。几瓮杭州人习惯喝的老酒、几担杭州特产的杂物,还有就是颜子卿特制的铁观音。颜子卿派人送进吏部尚书府邸,自己从头到尾没露头。 颜君武府上也没有任何特异之处。颜子卿礼物全部照单收下,没回复一个字也没对送礼者说什么,就像是无声的交易。一个送、一个收。 一圈忙活下来,十几天就这样过去,颜子卿终于喘口气。应酬人的事,真不是自己擅长。几大圈下来终于把需要打点的关系打点周全,不枉走前颜绍恭再三吩咐。 可他最终还是忽略了一处地方,或者说,那处地方颜子卿从来没想有过去打点。 内阁次辅叶文忠府书房内,如今谈论的人正好就是颜子卿。 叶文忠半眯着双眼,躺在太师椅上养精聚神。最近几日内阁大臣们连周转,为了赈灾可谓衣不解体、食不甘味。年轻点的还好,叶文忠古稀之年,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他到京师已经有些时日了吧!”叶文忠嘴里的“他”,毫无疑问便是颜子卿,而坐在叶文忠对面的另一个“他”,恰好在书房的阴影里,看不清脸庞。 “六月二十三到的,至今有七日了!”说话的人,声音有点沙哑。能和叶文忠平辈说话,想来身份也不会太低。 “其他地方都去过了?” “都去过了,除了这里!怎么,次辅大人心急了?”话中颇多轻佻意味。“次辅大人无需担心,毕竟是您徒孙,这种关系是不想斩就能斩断的。” “放心吧,多等两天,迟早会来的!他身上早就打下了您的烙印”,声音不急不慢:“再说,他出自云州颜家,千年豪族、世家豪门,和李首辅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迟早会对上的!” “李首辅他们已经穷途末路。若不是当今舍不得那几百万两银子,早就把他们弃如敝履,这几年那边是什么形势,若不是傻子都能分得清,他是聪明人,会知道怎么选!” 叶文忠对他的话却不同意。闭上眼睛的老脸露出思索神态,最终摇摇头。“不会来了!” “不来!不可能吧——”对面貌似有点意外。现成的参天大树不去依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文忠宦海沉浮一辈子,看问题明显更加透彻:“就连王固本那榆木脑袋还知道给老夫带几斤茶叶、送几两补品,他颜家在南面富甲天下,岐王宅子都被他买来做临时居所,真就舍不得那二两银子?” 叶文忠睁开老眼昏花的双眼,露出一丝精芒,哪还有疲惫样子“他是恨呐!为了鸣石的事,他在记恨老夫!哎!” “方凝斋!”一声过后,好半晌,对面才传来声音。“就算方凝斋在世,也绝不敢对次辅有半丝不满,他身为徒孙,当不至于吧!”这话说得很不肯定,一听就没底气。 “你呀,太小看我那‘徒孙’了!”说完,从书桌下的暗柜里取出厚厚一摞纸张,随手丢到桌上。“拿去看看吧,这些都是我那徒孙做下的!” 来人略一迟疑,拿起叶文忠丢出的资料,就着灯光仔细查阅起来。当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册时,此人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似乎被什么给吓到了。 “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叶文忠早知道对面会有这种反应,因为当自己看完的时候,亦是如此。 沉吟好一会,对面终于回过神来:“这样的人,必须要握在咱们手中!” 这句话,叶文忠懒得答复。明摆的事,根本不用人提醒。可现在看颜子卿的态度,明显不想和这边有太深干系,甚至一点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又是好一阵沉默。对面终于想出办法“既然这样,我们不如——” 思考良久,叶文忠点点头:“敲打敲打,亦可!” 时间转眼过到七月。 从七月初一开始,张玉、朱二郎、铁三郎等一群老兄弟轮流请客吃饭。这样的饭局,颜子卿不太喜欢却难以拒绝。 张玉等人宴请颜子卿的地方档次都不低,花钱是怎么浪费怎么来。但吃饭可以,风花雪月的脂粉之地,颜子卿是绝对不去的。张玉成婚在即,那些逢场作戏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去。 七月初六,朱二郎正好沐休,兄弟十几个又被他召集在一处,上午巳时喝到下午申时,一顿饭把早中晚都凑到一起吃了。 酒足饭饱,众人相继离开。 颜子卿在狼嚎等人陪伴下,登上马车朝颜府驶去。经过十几天打理,所有“愈制”的残砖烂瓦都被清理出去。正好京师难民汇集,帮人做工的人到处都是。 但新宅子要想修起来就不会是十天半个月能搞好的。全京城都遭了灾,光是建筑用的材料,一时半刻就凑不齐。颜子卿估计,在九月科举之前,自己只能在临时搭建的竹楼里过了。 沿着御道两侧的驰道,颜家车队走到距离颜府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前方却突然出现变故。 “救命吖,救命吖!”刚拐过弯,一名头发散乱的女子便朝颜家车队冲了过来。在其身后,十余名手拿棍棒的大汉紧追不舍,沿着女子逃跑方向径直朝颜家车队冲来。 “停!——”随着狼嚎一声大吼,车队随即停下。 颜子卿揭开车窗。“这位公子,快快救命!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女子一把冲到颜子卿车轮旁边,抬头朝窗内的颜子卿哭泣、恳求。 “到底怎么回事?” 还没待颜子卿问清楚因由,后面那群大汉中马上有人大声吆喝:“我管我买来的媳妇,干你屁事!你们竟敢抢我媳妇,给我打!”说完,提起棍棒就朝颜家众人打去。 有问题!颜子卿一刹那就感觉哪里不好,但时间却容不得自己思考和处理。 狼嚎等人和十几名亲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之士,又哪里能容得大汉们用棍棒向自己招呼。处于条件反射,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开始反击。 有几名反应过激的,直接拔出弯刀,反方向朝着大汉们冲去。 ……不出半刻钟。 “点子太硬,撤!”众大汉哪里是亲卫对手,三两下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更有几人被亲卫弯刀划伤,棍棒丢了一地。随着有人带头逃跑,众大汉瞬间不见踪影。 颜家亲卫们懒得追赶,把大汉们丢弃的棍棒、武器踢到一边。其中一名亲卫把女子扶起。 “多谢恩公!”女子被搀扶起身后,止住哭声。朝颜子卿道个福,千恩万谢之后,独自离开。走出五十余米,绕过两个接口,转瞬不见踪影。 “有问题,注意警戒,赶紧回府!”颜子卿命令。 此时一众护卫也发现了蹊跷。光天化日,哪来那么多强抢民女,特别还是在这天子脚下? 不用颜子卿说,众人加速朝血衣侯府行去。 但依旧是迟了。 第203章 弥天大罪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北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一概回避!”随着一声大喝,十几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身披血红锦袍的血衣卫出现在颜家车队面前,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方圆百米瞬间空出大片空地。 人们像遇到瘟疫一般,躲在百米之外,用可怜的目光遥遥看着颜子卿等人。 “有人告你协助狄戎女间谍逃脱,有私通狄戎嫌疑,跟我们走一趟吧,颜侯爷!”来人三十余岁,身穿血衣卫千户袍服。此人左眼眼角下垂,有道明显伤疤,看起来丑陋、狰狞。 “你放屁!嗷呜!——”狼嚎和棘奴等人汉语都不太好,只能用嚎叫和动作来表示内心不满。狼嚎、棘奴拔出腰间弯刀,和众亲卫们紧紧围住马车,就等颜子卿命令。 血衣卫千户见众人拔出刀来,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发出几声冷笑。指挥着十几名血衣卫围拢在马车四周,一脸冷漠的盯着马车上的颜子卿。 “私通戎狄!?”颜子卿掀开马车门帘,抬腿下车。“笑话,本侯私通戎狄?” 扫了眼四周,颜子卿排开众人走到血衣卫面前:“刚才是你们策划的吧?怎么,谁想对付本侯?” “侯爷什么意思?下官听不懂!”千户低垂着双眼,用浑浊的眼球瞄着颜子卿。 颜子卿穿着打扮很简单,几乎没有太多修饰,唯有腰上吊着两块血红色玉石,让千户看了眼中瞬间绽放出无尽的贪婪光芒。 “怎么,敢做不敢认!”颜子卿说话声音散漫,但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到京师十几天,自己应该没得罪什么人。能支使血衣卫的,也不是普通人能得罪。 难道是他——颜子卿心底泛起一张朦胧的脸庞,脸看不清,因为颜子卿也没见过,但脸庞下一身明黄色龙袍却异常醒目。除了当今皇帝,颜子卿实在想不出谁还能出动血衣卫来对付自己。 “颜侯爷,跟我们走一趟吧!”千户说话间,朝颜子卿走近一步。 “滚开!”狼嚎一声大喝,吓得此人又马上退了回去! “怎么,你们敢拒捕!”千户身旁的小旗们见上司受窘,纷纷拔出绣春刀。绣春刀做工精美,花纹秀丽,刀身狭长,看起来很漂亮。唯一用肉眼看不出来的是刀刃,不知锋不锋利。 “侯爷,您可想好了!到底跟不跟我们走!”千户冷笑着嘲笑颜子卿。 办案十几年,比侯爷爵位高、官职大的人海了去了。有的见面就被吓得半死,有的稍微能硬气些。但不管是谁,最终都没人能逃过血衣卫的手心。 像颜子卿这样的他不是没见过,最终都—— “好,我跟你们走!”不出所料,对面屈服了。 千户冷笑着一招手,马上就有小旗打算上前来给颜子卿上刑具。 “滚开,杂碎!”随着“噗!”一声,出乎所有人预料,颜子卿在最不可能出手的时候猛一巴掌扇过去。拿着刑具的小旗被猛猛抽打在脸上,十足十的一巴掌连半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扇翻在地。 “蝼蚁样的东西,也敢来羞辱我!”颜子卿制止身后狼嚎等人过激反应,抬头用下巴对着千户。指了指被扇倒在地的小旗,朝千户嘲笑道:“就你们这种身份的贱人,也敢近我身?” 除了狼嚎,全街道的人都被惊到了,包括颜子卿对面的千户。 “你,你,你——好!”千户自从进入血衣卫后,哪遇到过这种人,一时间被震慑的说话打结。 “你什么你,走吧!”颜子卿不屑的看他一眼,转身安排狼嚎等人:“派人通知张玉。回府做好准备,一天之后没出来,来接我!” 一时间,颜子卿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若是吴加亮等人在此还能多个出主意的人,如今只有自己一个,被人算计后颜子卿也难以找出快速、准确应对方案。 至于说怎么“接”,那是颜子卿做的最坏打算! 可惜晋王李文通不在,否则颜子卿不会这么被动。 “就这么样,走吧!”千户恶狠狠盯着颜子卿。制止住手下小旗们的报复动作,冷着脸领头朝血衣卫驻地走去。 表面上是血衣卫吃了亏、在妥协,但他心中暗暗发狠:管你什么侯爷,进了我血衣卫诏狱,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走过车水马龙,穿过街道民居,颜子卿在众血衣卫“陪伴”下,走到一个青灰色的大门前。和整个神京大气磅礴的气势不同,此处显得鬼气阵阵,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栗。 “走吧,颜侯爷,这就是我们血衣卫衙门!”一名百户看走到自己门口,顿时嚣张起来,大手一挥,朝颜子卿肩膀推来。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百户直接被抽翻在地。颜子卿收回打人的巴掌,轻蔑周围血衣卫们一勾嘴:“就你这等下人,本侯是你能触碰的?” 到了血衣卫门口还这么嚣张,这次颜子卿真的把众血衣卫给刺激到了。 几名兵丁拿着锁链就准备朝颜子卿冲上去。剩下的十余人拔出腰刀,把颜子卿紧紧围在中心。周围不远处贴着墙角走的百姓发现此处异样,全都朝这边观望,很快周围就聚集一群人。 “住手!”血衣千户差点气疯。到了血衣卫门口,谁不是吓得浑身哆嗦?本事再大的人也是心有戚戚,天下间怎的还有这等蛮横霸道的人! 但在大门口发作,明显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血衣千户怒喝众手下,朝颜子卿使劲点头并伸出大拇指。责令小旗们打开大门,把众人接进去。 血衣卫大本营,又叫北镇抚司衙门,还叫诏狱。 全天下都知道那是个神厌鬼弃的地方,除了他们自己。 诏狱其实没有普通人想的那么大,只不过是一套青石建造、“田”字形,两层带有地下室的“筒子楼”。因常年不见阳光,室内阴暗潮湿,所有显得阴森恐怖。 颜子卿如今所在的审讯大堂,四周墙壁血迹斑斑,桌椅板凳腐朽不堪,一股馊臭发霉的味道直钻鼻孔,透过鼻子窜进脑门,屏住呼吸都没用。 这就是名震天下、能止小儿夜啼的血衣卫诏狱。颜子卿用好奇的眼神扫射着周围一切,看到的景观让其大失所望。 “颜侯爷,对这里还满意么?”一阵不阴不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逮捕”自己的千户,自打进了诏狱后就明显变了个人。变得更加阴阳怪气,更加不可揣度——用颜子卿的话来说就是“变态”。 “你们穷疯了?不能把这好好修一修。窗户都不会开一个,好通风。”颜子卿的逻辑让后面跟着走进屋子的十几人全都噎在当场。 进诏狱,是有镇定的。可像颜子卿这样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众人根本没见过。 “就会嘴硬,有你哭着叫爹爹的时候”房间里,两名光着上身、肌肉鼓鼓的彪形大汉看着若无其事的颜子卿,忍不住冷笑连连。 另一个舔了舔舌头,朝颜子卿张开臭烘烘的大嘴:“小子真俊呐!瞧这一身细皮嫩肉!啧啧——”这句话说得**无比,听到的一众人寒毛直竖。 只有颜子卿严肃冷漠,没有任何改变。 紧跟进来的血衣千户一示意,“咚!”一声巨响,进出大门被轰然关闭。 “嘿嘿嘿!”一群身穿血红色号衣的血衣卫围了上来。 “头,这是今天的新鲜货?”一个尖嘴猴腮、山羊胡子的牢头朝血衣千户问道。 “很俊额,看起来一攒就能滴出水来!”有人的已经开始污言碎语。按照他们往日的思维,此时的人犯早就该浑身战栗,恐惧的无以复加。 然而没有。颜子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表演,唯一的动作只是活动了一下脖子。 “小子,很能装么!这次爷爷看你还怎么横!”刚才在外面被颜子卿扇了巴掌的血衣卫原形毕露,一副咬牙切齿表情逼向颜子卿。双手按动关节,发出“噼噼啪啪”声响,配合着周围放肆的笑声,在这空旷的石室内,听起来特别清脆。 “你确定要对本侯动手?”颜子卿边审视四周,边靠向一侧墙壁。 “‘侯爷’,他还在自称侯爷!——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放肆围观,嘲笑。 “小子,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一入诏狱深似海,从此生死不由人’哈哈哈——”一名血衣牢头用手里的铁钳,敲打着身旁正在燃烧的火炉,炉子上放着好几块烙铁,大老远就热浪逼人。 “我只听说过‘休说苍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听说过吗?”颜子卿靠向墙壁的动作,在众人看来是躲闪、是惧怕、是心虚的表现。 “颜侯爷,这个时候就不用再装了吧”,血衣千户推开众人:“还没做自我介绍,鄙人姓牛!家中排行老二,兄弟们都叫我牛二” 牛千户用贪婪的目光,再看了眼颜子卿腰上挂的两块红玉,眼珠子转的飞快。 “你们下去,我先和颜侯爷单独谈谈!”牛千户朝众人一示意,众人露出一个“了解”眼神,相继离开这个屋子。 不一会,隔壁就传来阵阵惨叫声。毫无疑问,这群身穿号衣的血衣卫闲来无事,在等待牛二的时间里,正拿隔壁的人犯折磨、取乐。 “颜侯爷,你坐!”牛二装出一副和蔼可亲样,当先坐到一张桌子旁边。 “太脏,一帮下贱人呆的地方,凭什么让本侯坐?”颜子卿双手后背,居高临下盯着牛二。 “下贱人?”牛二也不是省油的灯,被颜子卿三番五次的话气的够呛。猛然站起,但突然想起什么,一脸狰狞马上又收起来。 “颜侯爷,对您来说,我们确实是下贱之人!”牛二这话说得自然的很,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说。“可如今你的命就攒在我们这群下贱人手中,你难道不知道?” “你确定我在你手里?”颜子卿笑着反问。 牛二听不懂颜子卿话中含义:“你现在难道不就在我们被镇抚司!你难道不知道如今处境?”牛二认为面前这侯爷是吓糊涂了。 “好了, 颜侯爷,我也不和你继续磨嘴皮子,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就赶紧交代吧!”牛二按往日里问询人犯口吻,用一贯语调,朝颜子卿问话。 “交代什么?” “还敢狡辩!”牛二声调猛然提高。“还不赶紧交代你如何私通狄戎,犯下这株连九族的弥天大罪!” 第204章 谁是恶魔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还不赶紧交代你如何私通狄戎,犯下这株连九族的弥天大罪!”牛千户厉声大喝。 “私通狄戎,株连九族?”颜子卿曾听说过有的官府如何构陷百姓、如何贪赃枉法,而血衣卫则是其中的佼佼者。其名声之臭,除了世代承袭血衣卫职位的子弟外,连七邻八舍都躲得远远的。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凭你一张嘴,就株连我颜家九族?”颜子卿道。当面这牛千户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颜家在云州繁衍千年,颜家姻亲不说,光是姓颜的便有几十万人之多。 以颜家眼下在云州的实力和势力,株连九族?颜子卿面色怪异。这话若是当朝首辅说出来,还有那么一丝可信度,被这么一个血衣卫千户空口白牙说出…… “怎么?不信——”牛千户声调再提升八度。“别以为你是个侯爷就能作威作福!对平头百姓来说,你们这样的人是天,但如今进了我血衣卫诏狱,你们什么都不是!” “别以为你们颜家在雷泽岛、瀛洲岛的事我们血衣卫不知道,还改名什么定海城!你那是谋逆,知道不?”牛千户说者无意,但有的话听到颜子卿耳朵里却有另一番意义。 “雷泽岛、瀛洲岛、定海城!”颜子卿脸上镇定,心里却波澜起伏。有的秘密,颜家知道的人很多,但有的秘密,只有最核心的几个知道。 雷泽岛和瀛洲岛还好说,“定海城”被颜子卿改了名字的事,却从未大肆宣扬过。除了几名议事厅开会的核心人员,“定海城”三个字甚至颜沈氏都不知道。 见颜子卿沉思,牛千户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颜侯爷,你就别犟了。进来了,一时半会你是不可能出去的!除了当今皇上,没人能把你从这放出去!”牛千户说这话明显针对颜子卿走前交代的几乎话,目的自然是打破颜子卿心防。 “你老是盯着我的两块玉猛看,想要?”牛二的目光,自然瞒不过颜子卿眼睛。其贪婪的光芒,在昏暗的刑讯室内愈加耀眼,几乎片刻都没离开过。 “想——什么意思?我牛二是那种人!”牛千户咽口唾沫,被颜子卿一语道破心里想法,恼羞成怒。这种事哪能拿出来公开的说,若是私下里颜子卿“送”给自己,自己也就勉为其难拿了,如今—— 要知道身后隔壁房间内,还有一群饿狼守在边上。 “姓颜的,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牛二“呸”一口浓痰吐到地上,挽起袖子,抄起身旁烧红的烙铁,阴森森朝颜子卿说到:“姓颜的,你们师徒两还都他么一样的嘴硬!姓方的那个,怎么打也不交代钱藏哪儿了,你——” “你说什么——”牛二的话被颜子卿打断。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颜子卿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一改刚才一直以来的散漫和打趣,语调急转直下,充满杀气。这刹那的改变,带着审问的语气,叫牛二愈加不舒服。 “我说,你那个贪污犯老师方鸣石,对了,你老师是叫方鸣石是吧?”牛二便嘲笑,便用烙铁贴在颜子卿脸边晃动,似乎火红的铁块马上就会落下去。 “那老东西,贪了朝廷那么多银子,就他么的不交代到哪去了!我们兄弟几个伺候他,伺候了十几天,鞭子都抽断好几根,都没撬开他那张口!真他么的硬骨头!” “你是不知道啊,那死前那个惨呐!被我们玩了十几天,被砍头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子是好的,真可怜呐!” “你是不知道啊,那被我们打的时候,惨成啥样,嚎了十几天,声音都嚎哑了,嚎到后面实在说不出话来,把自己舌头都嚼碎了!太惨了!太惨了!” 颜子卿低着头,牛二没看到颜子卿眼神。若是看到,也许他绝不会再说下去,因为—— “是这样吗?你确定!”颜子卿的声音,平静中毫无感情、冷漠中带有一丝暴虐,可惜得意洋洋的牛二没能听出来。 “那还有假!他得罪了皇上,还想好过!做梦,我们都督吩咐了,什么样的花样都给他玩上一遍,你知道血衣卫诏狱中有多少种刑具,一百二十九种,姓颜的,你该不会也想挨个试上一遍吧,啊——” 就在牛二烙铁晃动到颜子卿右边时,颜子卿突然动了,右手一抓、一折,牛二那烙铁的顿时被反关节技别住。颜子卿右手一送,烙铁“啪”一声,印在牛二脸上,发出“兹啦!”一声。 “是这样的吗?牛——千——户。”颜子卿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询问着牛二。 原本颜子卿还想观察下形势再考虑出不出手,但听到方鸣石在诏狱的遭遇,他再也忍不住。面前这群披着人皮的刽子手和倭奴们没有太大区别,这样的仇恨,只能用鲜血来清洗。 “兹啦——”“啊!我的妈呀——”烙铁被死死盖在脸上的痛楚,让牛二大声疾呼。隔壁还有自己同僚,牛二希翼自己的惨叫能把众人招进来。 “是这样的吗!?”颜子卿把牛二别在地上,抢下烧红的烙铁,对准牛二的眼睛就按下去“刺啦——”又是一阵血肉烧糊的肉香。 “啊——啊——啊——!”牛二的惨叫惊天动地。凄厉的惨嚎透过好几寸厚的石墙传到隔壁,隔壁屋里的众血衣卫们已经发现不对,打开门冲了进来。 “牛老大,你怎么了!”最前面是两光身大汉。体格最强壮的他们冲到最前,横着两只大手掌,便要朝颜子卿抓来。 “有人犯越狱了,有人犯越狱了!——”后面那叫尖嘴猴腮血衣卫对颜子卿怀恨在心,发现他竟敢反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吆喝起来。边喊边朝另一个方向的牢头、狱监们传递消息,生怕知道的人太少。 对于他来说,只要把乱子掀起来,最后不管颜子卿犯下的罪行大不大,都绝不会有好结果。这也算是他对颜子卿间接的报复。 “找死!”此刻的颜子卿,双眼已经血红。若是血衣卫们羞辱的是自己,也许他们还能有条理由活命。可老师方鸣石那样的人都受到如此折磨,一想起来,颜子卿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天戾气。 如果说和倭奴们的厮杀算是国仇,那和血衣卫之间就是私怨。在倭奴们面前颜子卿能做到无比冷静,即便在最危急关头也能心静如水;那在血衣卫们面前,颜子卿就暴露出了其本性最凶残的一面。 腰间一抹,两根从不离身的尖刺顿时出现在颜子卿双手。认出是刚进门时羞辱自己那个牢头,颜子卿反而手下留情。“噗!”一根漆黑的三菱刺毫无预备抽在他的脑门上,此人顿时倒地。 “噗嗤!——”第二名大汉就没这么幸运,抱着扎进咽喉的尖刺,死都不明白颜子卿手里的两根凶器是怎么来的。 接下来冲进房间的几名红的号衣的牢头,看似喊的厉害、冲的凶猛,但究其一生哪遇到过什么真正的生死搏杀,挤压着冲到颜子卿面前,然后…… “噗嗤!——”当第七名血衣卫按住胸口倒在地上的时候,后面再也不见冲出来的人。被颜子卿抽过耳光的那名尖下巴血衣卫早就张大嘴,站在原地,傻子般一动不动。 “叫啊,为什么不叫了?”颜子卿走到他面前。 “你,你,你——”牙齿咯噔咯噔,就是合不拢。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先前以为颜子卿在惹事的时候,他叫的很欢畅。当看到颜子卿像碾死蚂蚁一样把九名血衣卫全部放倒在地,而且全都死了,他反倒叫不出声。 “不叫了!”颜子卿冷漠的看着他,还有裤腰带下面湿哒哒往下滴的液体。 “求,求,求你——”“噗嗤——”第八名结束。 准确的说,死去的应该只有六人。最开始的牛千户和第一个进门的肌肉男,只是被颜子卿抽翻在地,伤势并不重。 此时的牛千户连惨嚎的声音也不敢发出,用剩下那只带有无限恐惧的眼睛,浑身抖着躺在地上,使劲捂住嘴。 光身大汉也被一刺抽在太阳穴上,满脸鲜血,头疼欲裂。看颜子卿转瞬间放倒六人,无一活口,也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前的斯文“小白脸”是什么角色,哪里还敢冒头。紧紧趴在地上装死,以求自己被忽略。 “来吧,哭着叫爹爹!”颜子卿一脚抽在光身大汉下巴。 “嗷呜!”下颌断裂、牙齿破碎的声音,在密闭的地下室格外响亮。 “快叫爹爹,要不这辈子就没机会叫了!”颜子卿蹲在他面前,用手里的尖刺挑起大汉的下巴。如今的颜子卿具有何等力量,全力一脚,大汉的下颌早碎的四分五裂,那一声“爹爹”,死也叫不出。 “不叫?可惜了——噗嗤!——” 当看到颜子卿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时候,牛千户猛地蹦起,妄图朝隔壁房间冲去。 “噗!”颜子卿右手一扬,手中尖刺像利箭一样飞射而出。“嗤!——”从牛千户腰后一透而过。 “牛千户是吧!这么着急走!”颜子卿几步赶到牛二身后,这次牛二再也无法逃窜,跌倒在地,用充满恐惧、不信、祈求的眼神,看着颜子卿。 “颜侯爷,不要。小、小人也只是奉上命而已!所有的事,和小人无关呐!”牛二千户这时候再也不怀疑颜子卿能干出什么事。 在血衣卫大牢里动手,近两百年来,从没有过。牛二从曾祖父一代便是血衣卫中人,在诏狱中竟连杀七人,他听都没听说过。 就算颜子卿出门就以“谋逆”罪赐死、斩首,可把自己先干掉,那岂不是说啥都晚了。所以,第一时间他便捡颜子卿最想听的说,争取点时间,也许还能保住自己小命。 “哦,那你说说看是谁要害我?”颜子卿抓过身,从身旁火炉上再次取下一根火红的烙铁,蹲在牛二面前。审讯室其他东西没有,折磨人的东西随手都是。 “这个小人也不是特别清楚,只——啊——”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还没等他跋扈说完,颜子卿手里的洛铁已经落到他的左手。“兹——”又是一股肉香从空气中飘出。 “捡重点说!”颜子卿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刚才尖嘴那几嗓子,明显已经传遍诏狱。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血衣卫冲进来。 牛二哪能想到颜子卿会如此果决,原本自己还想拖延点时间的心思瞬间熄灭。“是纪副都督!是纪副都指挥使叫我这么干的!”看颜子卿又换了第三块烙铁,牛二嘴里的话向豆子一样往外倒。 “纪副都督三天前命小人构陷侯爷的,小人敢拿全家人头作保!侯爷要不信,小人愿意和纪都督当面对证;若侯爷要打御前官司,小人愿做——啊——”“兹!”烙铁这次落到牛二脖子,就贴在喉咙外侧。 “啊呜!——”这回牛二惨叫的声音都变了模样。疼,实在太疼,一股钻心的疼痛让牛二宁愿死去。 “噗呲——”第四块烙铁落在牛二另一只眼睛。火炉上烙铁已经用完,颜子卿把四块烙铁重新捡起来,又放回火炉,一脸冷漠的看着牛二。 “你——你——恶魔!”牛二抬起唯一完好那着手,指着颜子卿。 “你们这群畜生,还有资格叫别人恶魔!”颜子卿扭过头,重新举起新的烙铁,朝牛二最后那只手印下去。 “兹啦——”…… “啊——”…… 第205章 有人越狱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在和血衣卫诏狱相隔百余丈的地方有一座灰白双层小楼,那对朝廷百官来说,是比诏狱更加令人谈虎色变的地方:血衣卫都指挥使田惟忠,就在这里办公。 此刻田惟忠的书房内只有两人。 田惟忠死死盯着对面的副都指挥使纪严。田惟忠五十余岁,正值当年。自十五岁开始担任当今陛下亲卫,如履薄冰几十年。三年前担任都指挥使职位,做事谨慎、滴水不漏。 纪严则不一样,世袭侯爵家中嫡子出生,在京城根深蒂固,做事肆无忌惮。 “纪副都督,听说牛二午后人抓捕一名通‘狄戎’的奸细回来!这事你知道否?”田惟忠坐在椅子上,盯着纪严。纪严则陪着笑,站在旁边。 脸上在笑,心里却在骂。虽知道瞒不过田惟忠,纪严也没想彻底瞒住大都督,但还是希望拖上一刻是一刻。 “确有此事,大都督!”纪严身为副都督,和田惟忠差上半级。既是下属、又是竞争者。所以在平日里做事、说话力争不留下把柄。但这次没有办法,恩相吩咐,不做也得做。 “为什么这么干?谁教你这么干的?”田惟忠紧跟着两句话,问到了纪严最不想回答的地方。 纪严硬着头皮:“是上面有人命我这么做的!” “纪严,你好大的胆子啊!”田惟忠叹口气,“那颜侯就是在码头没给你让路,你就敢公报私仇!你可知道你抓的人到底是谁?” “不是,我怎么可能——” “不用解释那么多,你这次打着别人幌子做下这种逆事,我会如实禀报给陛下的!”田惟忠原形毕露。 对于纪严,他自然也是一百个不放心。不管平日里表面上多“和谐”、“友善”,那没抓到致命之处。 如今纪严做下的事,证据确凿,田惟忠终于有把握一举“拿下”他,自然也就无需客气。从纪严吩咐牛二开始,田惟忠对此事了若指掌,只是暂时没行动而已。 从颜子卿被牛二等人带入诏狱,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里面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田惟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陛下!——”纪严听到这两个字,就像三伏天被泼下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 “都督!”纪严“磅”一声跪在田惟忠面前。“都督,属下绝不是公报私仇!是那颜侯得罪了内阁次辅叶阁老,叶阁老派人通知下官,给那颜侯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 “下官吩咐过牛二,绝不准动手,只是嘴上恐吓恐吓而已,不伤他半点皮毛!”纪严突然想起当今陛下作风。对于朝官也许还有三分顾忌,对自己这种天子鹰犬,绝对是“残暴”无比的。 朝官们犯错,还有进大理寺、诏狱的机会。 可血衣卫和东厂,只要有任何问题,绝对是死路一条。自己吩咐牛二做的事,原本并不大,可一旦被田惟忠禀报给当今陛下…… 可惜纪严不知道牛二这蠢货是如何“恐吓”颜子卿的,颜子卿又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想到结果,纪严脑门上的汗刹那间就冒了出来。“都督,下属只是奉命行事!叶阁老的人说了,恐吓之后,他们会派人前来‘帮’那颜侯出狱,他们师门间的恩怨,下官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都督请看在叶阁老情面上,放下官一马!”纪严别无他法,只能把叶阁老抬出来顶缸。不管自己夹没夹杂私心,这个时候也只有叶阁老的面子能叫田惟忠有顾忌。 果不其然,田惟忠听到叶文忠的名号顿时陷入沉思。 如今清流党明显势大,维新派最近两年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而叶文忠绝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仁慈大度的人,将来若是清流党得势,……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纪严见有戏,赶紧趁热打铁:“只不过吓吓那颜侯爷,一根毛发都不动他的!下官马上去把他放出来,都督放心,保准他什么都不敢说,绝不会给你增加麻烦!” 纪严对自己很有信心。一个侯爷而已,他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有十足把握能让颜子卿闭嘴。 提起颜子卿,田惟忠猛然醒悟过来。想起自己封存在秘库里的绝密档案,再看看纪严。 田惟忠摇摇头:自己差点鬼迷心窍了。 田惟忠敢肯定纪严没看过那份档案,否则他绝不会这么敢。田惟忠也敢断定,那叶文忠恐怕对颜子卿的底细知道得也不透彻,否则也绝不可能这么干。 自己听了纪严两句话就犹豫。犹豫个屁——田惟忠对自己自嘲一笑。这样的事,是不可能、也不敢向皇上隐瞒的,别说是叶次辅,就算他是叶首辅又如何? 田惟忠的一笑,落到纪严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多谢都督,下官也带叶阁老多谢都督!”纪严抹了抹脑门的汗,舒了口气。撅起屁股,就打算爬起来。 “都督!都督——不好了!”纪严刚起身,一名血衣卫百户就“砰!”一声冲进田惟忠的书房。连禀报都没一个,无礼到极点。 还没等纪严发作手下,来者已经急速禀告起来:“诏狱那边有人犯越狱,已经杀出诏狱,被包围在前广场。越狱者极端凶残,兄弟们死伤无数,都督速去。” “越狱——”这个名词,无论纪严还是田惟忠,年过半百了都没听说过。不管平日里嘴上喊着“防止越狱”、“严格看押”之内,但诏狱传承至今近两百年,“越狱”这个词,从来和诏狱不沾边。 “越狱!”田惟忠很懵。还杀出诏狱、死伤无数?“逃犯一共多少人!怎么逃出来的?”田惟忠捡起身旁的绣春刀就朝外跑,纪严和百户紧紧跟上。 “就一个!好像是先前关进去的那个斯斯文文的侯爷!” “啊!——”田惟忠猛地停下,纪严一鼻子撞在他后背。“你说就一个,就是刚关进去的血衣侯!” 百户哪知道什么血衣侯,但田惟忠这么说,应该错不了:“是的,都督!那人凶残到了极点。刚在诏狱里面已经杀了好一会,诏狱里的牢头被他杀了个遍。” 百户喘口气,接着说道:“如今凌副都督已经调集三百兄弟,把他围在了正门广场上。三百兄弟已经有好几十死在他手上,凌副都督已经派人去城卫军请求支援。” “牢头都死了!?还死了好几十!?”纪严一听,差点晕过去。 “是啊!”百户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最后扭捏的说到:“我看那人好像没有逃走的意思,要不早就逃了。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等人!”田惟忠和纪严面面相觑。如果百户说的是真的,那除了自己两人,颜子卿还能等谁? “快走!” 当田惟忠和纪严赶到广场,眼前的场景差点让二人哭出声来。 血衣卫都督府的大门前广场上一片狼藉。一名浑身是血的青衣人,手中拿着双刺,目无表情,正站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广场中央,冷漠的看着周围。 说是“尸横遍野”,半点都不夸张。一百多具身穿血红色衣服的血衣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满地尸首渗出的海量血液,汇集到一起,把整个广场都染红了。 还有两百多浑身颤抖、刀都拿不稳的血衣卫围在四周,谁也不敢上前。你挤我、我挤你,互相依靠着,这样也许能多点安全感。 中间那人也许是杀累了,暂时没有更多动作,否则也许田惟忠到的时候,广场上恐怕已经没有活人。 见到田惟忠赶到,所有血衣卫都吐了口气。另一名副都指挥使凌远行排开众人,走到田惟忠跟前。“都督,是血衣侯!不知为何,在诏狱中大杀起来!冲出诏狱后被下官围住,不肯缴械!” 凌远行觉得自己这么多人,拿不下一个侯爷,很丢脸。“他——他委实太过凶悍,下官和兄弟们无能为力!下官已经派人通知巡城司那边,已经向城卫军那边求——” “啪!”话还没说完,田惟忠一耳光就抽在凌远行脸上。“废物,这事怎么能通知城卫军!?”田惟忠气疯了。两个副手一个比一个蠢。 这件事一旦通知城防军,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无论是对血衣卫对自己还是皇城中的陛下。 关起门,闹出再大的事,都能控制在一个狭小范围内。可一旦让城卫军知道,就意味着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了。此事会一级通传一级,直到内阁和陛下。陛下还好说,内阁那边是天大的麻烦! “如今有多少人死了?”田惟忠努力压制自己拔刀的冲动,怒火中烧问道。 “诏狱中两百多,这广场一百多,有三百多人了!”凌远行捂着脸,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什么,三百人!”田惟忠一把抓住纪严衣襟,“三百人!你他么听见没有!他一个人杀了三百人!可能吗!” 田惟忠不信。可面前的尸首告诉自己,这些全都是真的!纪严更不信,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按凌远行说法,那诏狱中的牢头总共还不到三百人,那岂不是基本死绝!? 这边在“数据统计”,那边颜子卿早发现了这里状况。发现自己要等的人到来,颜子卿一甩手上尖刺上的血水,猛地一个冲刺,朝田惟忠飞跃而来。 “他要行刺都督,拦住他!”凌远行最先发现不妙,反应也最快,唯一不太协调的是他的动作。喊完以后,好似要指挥手下帮田惟忠挡住一样,一错身,不经意间离开颜子卿前行的直线。 就在凌远行错开的刹那,田惟忠身前的纪严也怒气勃发的从腰间拔刀。拔刀需要转身否?纪副都督认为需要。两名副都督动作惊人的一致,田惟忠第一时间就暴露在颜子卿面前。 第206章 谁能决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这一刻的田惟忠,无比想变成一个人物:金吾卫大将军宇文鸣天。 每次碰面的时候,田惟忠都暗自嘲笑宇文鸣天是个莽撞的武夫,可当颜子卿的带血尖刺放到脖子上的时候,田惟忠才发现:有时候个人战力的强弱,真的很重要。 “住手,还不快放开都督!”纪严指挥周围那些硬着头皮上的血衣卫们,把颜子卿和田惟忠紧紧围在中间。 就在刚才颜子卿冲出人群,朝田惟忠奔袭的几个交错里,血衣卫又倒下好几人。不光纪严和凌远行,在场的所有血衣卫面对颜子卿,都从心底升起一阵恐惧感:这还是人么? 颜子卿看都没看纪严,嘴角带着轻蔑俯视一眼众血衣卫。“这位是田大人?”能在这里出现、穿着一身正三品锦袍的人,除了田惟忠不会有别人。 “颜侯爷!下官田惟忠!”按官职算,田惟忠远在颜子卿之上,但按爵位,颜子卿为高。 “哪位大人是纪严?”颜子卿盯着田惟忠。这句话一出,无论田惟忠还是纪严都暗道不好。颜子卿能这样问,明显已经知道了什么。 “颜侯爷,下官纪严!”当着所有血衣卫的面,纪严知道无法隐藏。“颜侯爷,你不如放下武——” “你过来!”颜子卿这句话原本是对纪严说的,眼睛却朝着田惟忠。 “颜侯爷!——” “让他过来!第二遍!”颜子卿说。田惟忠突然觉得浑身发凉。颜子卿是什么人,全场只有他最清楚。其他血衣卫也许以为颜子卿话中语气没有别的含义,但田惟忠知道不是那样。 “纪严,你过来!”田惟忠被带血的尖刺逼在原地,威严却没减少几分。这声命令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由不得纪严不遵从。 “颜,颜侯爷,你找下官做什么?”纪严抖着退走到颜子卿身侧。从后面看,整个官袍全部湿透。 “谁叫你来陷害我的?”颜子卿抽出另一根尖刺搭在纪严脖子上。 颜子卿手里拿的不是刀,但纪田二人却不敢有半点动作。刚才颜子卿手里两根尖刺是如何从手下的心脏、咽喉上进进出出的,二人看得很明白,如今是半点小动作都不敢有。 “颜侯爷,哪有什么人陷害!误会,真的只是——” “不说,以后就永远没机会说了!”颜子卿认真的看着纪严。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无论是颜子卿的还是纪严的,都是如此。 纪严原本还想坚持一番,可当他看到颜子卿眼睛后,改变了主意。“是叶阁老!”纪严用只有颜子卿和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小声音答道。 “哦!”出乎纪严和田惟忠意料。知道答案后的颜子卿,没有继续出手惩戒甚至杀死纪严的意思,反而一收尖刺,把他丢到一边。 见颜子卿放开纪严,田惟忠诧异之下,觉得事有转机。 “颜侯爷,真的只是误会!”田惟忠能明确感觉到,颜子卿没有杀自己的心思。这种感觉很奇妙,帮助他躲过好几次刺杀。 “如今也是误会?”颜子卿知道答案后,仿佛心情放松点,脸色没刚才那么难看。颜子卿指指广场上遍布的血衣卫尸首,嘲讽的问道。 “额,这——”田惟忠想到这顿时面色如土。加上诏狱里,三百多条人命,这事如何了结?而且刚才凌远行那蠢货还…… 事情发展,往往应了一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田惟忠脑子飞速转动、想办法如何善后、让自己脱身的时候,血衣卫大门外想起一阵整齐步伐。 随着步伐越来越急,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血衣卫小旗被迫打开大门。大门打开瞬间,密密麻麻身穿银亮铠甲。手持长枪、刀盾的城卫军,朝血衣卫广场蜂拥而入。 “末将城防军中郎将张玉,见过都督!”身穿一身重甲的张玉,带着朱二郎、铁三郎等人鱼贯而入。上千名城卫军把所有人,连同血衣卫们都围在中间。 见到张玉到了这,颜子卿既感意外,又很感动。张玉和自己等人喝完酒刚回家,明显不当值,如今出现在城卫军的队伍里,摆明了是来帮自己。 “张将军,你们来了!”知道张玉身份,更知道张玉和颜子卿关系,田惟忠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血衣卫一个衙门的职权范围。张玉所在的城卫军,绝不会偏袒血衣卫。他们甚至不用倾向颜子卿,只需要如实禀告,这件事就会在神京城引发天大波澜。 看了眼遍地尸首,张玉当着所有城卫军和血衣卫的面大声询问颜子卿:“颜侯爷,你一个人被围在血衣卫广场,被三百人围攻,不知是何缘故?” 这句话问的很霸道。此话一出,田惟忠、纪严、凌远行和所有血衣卫的人都在心中怒骂:你眼瞎么,当下的情况是血衣卫被他杀得血流成河,他用武器扣押着都指挥使,谁能围攻他? 张玉的话里带话,朱二郎等人也不傻。“是啊,你们血衣卫三百多人围攻一人,为啥?” “真不要脸啊!”“缺德!”“地上那是人是怎么死的,谁看到了?他们该不会是自相残杀吧!” “绝对是自相残杀,否则谁能杀死一百人,可能么?” “你们血衣卫有人谋反吧,杀成这副模样,绝对是成集团的犯上作乱!”……城卫军那边说得越来越不靠谱,血衣卫这边众人差点没当场再气死几人。 颜子卿放下手中尖刺。张玉等人到此,已经没有必要再挟持田惟忠拖时间。 “颜侯爷,你还没回答末将!”张玉一副公事公办样,朝颜子卿眨眨眼。先把有罪的帽子扣到血衣卫头上,接下来的事,到金銮殿上也不吃亏。 “有人陷害我私通狄戎;把我带进诏狱后,又有人要谋害我性命;我逃出诏狱时,被几百人围攻!事情就这么简单!” 颜子卿掀起田惟忠的衣襟,慢慢把两根尖刺擦拭干净。就这么一个平日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近千人屏住呼吸看。 用血衣卫都指挥使的衣服擦拭血液,还是血衣卫们的血液,全京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往日里人见人怕、鬼神辟易的血衣卫指挥使,如今像只安静的小羊羔,任由颜子卿施为,脸上没丝毫愤怒、仇恨,只有尴尬和郁闷。 “你胡说,我们只是请你回来调查。明明是你妄杀我血衣卫狱卒和兵丁,所有人都看见了,你颠倒黑白!”纪严见田惟忠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整日靠颠倒黑白过日子的人,说别人颠倒黑白。纪严此话一出,全场城卫军“哄”一声大笑起来。 “协助调查,那这遍地尸首是他们自己躺下的不成?或者说颜侯爷疯了,一个人跑到你们血衣卫诏狱来大杀特杀?”朱二郎撇撇嘴,再次引来众城卫军哄然大笑。 “我们进门就看见你们几百人围攻一个,是谁在颠倒黑白!”铁三郎这群御林军出身的军功世家子弟,对血衣卫从来都是羡慕嫉妒恨。这回有机会出气,还不往死里踩。 “就是,我们都看到了,我们可以作证——”城卫军中无数人附和。 田惟忠恶狠狠看了眼凌远行,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看吧,你搞出来的好事。 “纪严!咱们的事以后再说!咱俩谁有罪,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他能说了算!”颜子卿指指田惟忠,“全天下说了能算的只有一个,就是陛下!” “不管这死了多少人”颜子卿环顾四周倒下的血衣卫,“他们全都是你害死的!” 颜子卿懒得再和血衣卫众人磨嘴皮子,因为最后能决定一切的人压根就不在这里,而且在颜子卿心中,就算是金銮殿上那个,有的事也未必能决定…… “你不能走,杀了这么多人,你想到哪里去!”纪严见颜子卿转身朝大门外走去,赶紧跑过去阻拦。 颜子卿没有招呼张玉等几名兄弟,因为不想给他们惹麻烦,至于说纪严—— “你要拦我?”颜子卿的手再次朝下摸去,“要不要赌一把,赌我现在敢不敢动手干掉你?”颜子卿和大门之间只有纪严一个人,赌注就是纪严的性命。 “你!——”纪严很想说“你不敢!”三个字,可突然想到诏狱中的两百多名牢头和广场上这红压压的尸体,他萎了。 “没用的怂货!!!”颜子卿走到大门口,头转向众人:“田都督,我回血衣侯府等候陛下处置!我乃血衣侯,你们是血衣卫,咱们真的很配!” 说完,颜子卿跨过两百年来从没有人跨越过得门槛,在上千人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颜子卿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田惟忠、纪严等人没心情;张玉、朱二郎等人倍感焦虑;兵丁们被颜子卿的“洒脱”震住了;只有反应过来的血衣卫们…… “额——”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吐,就会产生传染效应。一个、两个……死里逃生的血衣卫们看着上午还和活蹦乱跳的同僚们死的惨样,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竞相喷涌。 “都督,怎么办?”纪严见没留住颜子卿,突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颜子卿若是还在自己掌握中,那一切好说;如今失去掌控,那自己…… “派人把血衣侯府围起来,我马上去面呈陛下!”田惟忠这时候也别无他法。事情已经失控,在自己官帽和纪严之间,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至于说叶阁老哪里,希望他知道后,不会晕过去。 “我和都督一起去!”张玉义无反顾站了出来。这样明显会被血衣卫们记恨,但他不在乎。害怕田惟忠一人进宫会颠倒黑白,所以自己必须站出来。 其实张玉想多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田惟忠再耍什么阴谋诡计。 因为这件事牵扯的,已经不是颜子卿一个人亦或单单血衣卫,而是全天下! 第207章 神话故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城卫军和血衣卫各自派了一队人马跟随颜子卿回府。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但结果一样。 待颜子卿回到血衣侯府后,城卫军拍屁股走人。血衣卫严严实实、正大光明把血衣侯府围了个滴水不漏。往日里监视王公大臣,血衣卫们还假扮个贩夫走卒、家仆马夫,这次是红果果的身穿红色公服堵门,把四街的左领右舍吓得一个个闭门不出。 血衣卫们如此高调,事情自然会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京城。 当血衣卫都指挥使田惟忠在晚饭前赶到元祐的“临时寝宫”时,“血衣侯血洗血衣卫”这件事,京师大小豪门几乎已全部知晓,除了阁内几名阁老。 因为几名阁老如今正和元祐皇帝商量赈灾事宜。 “如今筹集多少银子了?”元祐陛下最近几天憔悴不少。往日的仙风道骨,被布满血丝的双眼彻底破坏了形象。特别是随着时间推移,全国受灾结果陆续报到神京之后。 最开始户部做出的计划是两百万两,接下来是三百万……到如今的七百万两。还有好几个月才秋收,税赋年底才能收缴上来,到哪里去找这七百万两? 户部胡青正满脸皱纹,明显是愁的。全大汉就属他最难熬,几十年前刚开始变法还好些,最近十年国库彻底萎缩,财政几乎年年是拆东墙补西墙,用第二年的税补前一年漏洞。 胡青正知道这样下去,离自己完蛋不远,但没有办法。身为维新派一员,再难也要把这个局面撑下去。清流党如今虎视眈眈,自己这边稍有差池,就可能引起整个维新派崩盘。 李悝作为首辅,必须咬牙支持自己铁杆。“陛下,臣三天来把盐监和铜监的账目清理明白,所结余一百五十万两也各有去处,其中六十五万两填补北军军费,三十万两须得偿还京师官员历年拖欠薪奉……” “好了,你就直说清理完还能剩多少?”这笔钱是元祐皇帝手里的“私房钱”。铜山和盐税一直掌握在皇宫太监们手中,但这次没有办法,只能用“自己”的钱来补贴国家。 “……还剩十五万两!”李悝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头皮发麻。叶文忠作为次辅,表情同样严肃,但眼神中却带着微笑。 “十五万!朕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交给你们不到三天就只剩十分之一!?”元祐帝尖利的嗓音响彻在大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怒不可遏。 “陛下,难民这边我们想的是——”李悝欲言又止。 “有什么办法,你们赶紧说!”这个时候,元祐心中跟猫抓一样,那受得了李悝说话吞吞吐吐。 “看看能否问天下世家、勋贵‘借’上一点!?”李悝说出这个办法,脸红成虾米一样。作为首辅,国家财政吃紧,要靠向臣民借钱度日,怎么不羞愧。 其实李悝提出的方案倒并不过分。问世家、勋贵借钱,这么干在大汉还真不是第一次。 四十年前朝廷没开始变法前,财政比现在还紧张。在最艰难的时候,同样的事世宗先帝也干过。所以现在李悝提出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李悝有顾虑。李悝知道,几十年的变法,已经把大汉九成九的世家豪族们得罪个遍,和四十年前不同,如今想要世家们主动拿出钱来……反正维新派这边是无能为力的。 方法我可以提出来,至于说能不能办到——这根本不再李悝考虑范围,因为这是叶文忠的锅。以叶文忠为首的清流党,其代表的利益便是世家、豪族、勋贵。自己做不到,叶文忠未必做不到。 大家都是内阁成员,这时候自然要“和衷共济”,“暂时”共乘一条船。不过李悝和胡青正等人提出的办法,提前没在内阁里讨论,所以,叶文忠一点都没比元祐帝早知道。 “这怎么行?——”果然,叶文忠一听李悝的“突然袭击”,马上表示反对。还没等他据理力争,用无数确凿的事实飞来反驳李悝,话就被人掐死腹中。 “这怎么就不行?”元祐皇帝朝叶文忠怒目一瞪,打断接下来的扯皮和撕逼。元祐如今处于“管他白猫黑猫”的状态,有钱就行,管他怎么来的。 李悝就是彻底吃透元祐这一心理,所以提出这么个注定“人人喊打”的方案。至于说借完以后还不还?什么时候还?怎么还?那是以后的事了,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难说。 维新派在天下世家心目中,名声早就臭不可闻,再烂又能烂到哪里去?清流党不同,身为世家豪族代言人,用彼之矛攻彼之盾,李悝觉得胡青正想出来这个办法妙不可言。 “叶阁老,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艰难!”李悝觉得闪了人一巴掌,还是应该给个“枣”吃:“七百万两而已,老夫清查过,去年一年,大汉岁入百万两以上的世家豪族至少有百户以上,这还是往低了算!” “南方好些个大户、中户人家修栋宅子都能花费十万两,更别说各州州望和‘天下七望’。远了不说,就你那学生方鸣石的弟子,云州颜家家主、御赐血衣侯颜子卿颜侯爷,为抗击倭奴捐献的钱粮就在千万两以上。” “他在西湖边修建几百套宅子就卖出好几百万两,七百万两,真的不多!” 这个“枣”一点都不甜,吃得叶文忠又苦又涩。李悝打算拉自己给世家豪门放血不说,还故意提起方鸣石,揭自己“伤疤”。叶文忠瞥一眼元祐,见皇上没有露出不豫表情,小心翼翼道: “如今北方世家百姓一样遭灾;南方倭乱刚刚好些,九夷和蛮族又闹的不可收拾,世家大户也损失惨重——”“够了!” 叶文忠的话被截成两半。若是内阁一条心,元祐皇帝也许还没有办法朝世家勋贵们“薅羊毛”。如今首辅和内阁大半站在自己一边,元祐皇帝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 “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元祐皇帝指了指叶文忠。叶文忠想做缩头乌龟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但这事容不得拖延,世家们等得起,受灾灾民和官府等不起。 “啊!微臣!?”原先还说是内阁的事,怎么突然就落到自己一人头上。 “对,就是你!你和他们熟!”元祐皇帝嘴里的“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可,可,微臣和他们不熟啊!”叶文忠吓得满头大汗。“结交世家豪族”这个大锅,自己小身板可背不起。真要让当今起疑,自己全家都不够杀。 “管你熟不熟。正好马上会试,各大世家家主、嫡长子、话事人都在京师,这事你赶紧去办!朕给你十天时间筹集七百万两!至于说怎么还钱,你看着办!” 皇帝耍起赖来,比流氓还流氓。但元祐多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你那学生的弟子不就在京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一进京就买下了岐王宅子,他们家比朕都有钱,你第一个向他借!” “有了七望之一颜家家主带头,相必剩下那些个世家豪族们都能痛快些!”元祐皇帝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很满意,甚至看向叶文忠的目光都柔和很多。原因么,叶文忠马上能为朝廷带回大把的银子。 颜子卿和叶文忠的关系,临时寝宫内众人皆知。不光李悝,其他所有内阁成员早就把颜子卿划归到叶文忠一脉。师徒关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亲密。 叶文忠看内阁其他人都没吱声,甚至自己“一系”的都保持沉默,知道此事九成落到自己手里。 七百万就七百万,叶文忠心底筹划了下。数量对世家们来说并不大,但朝廷需要用什么来交换?叶文忠可不敢像李悝和元祐期望的那样空手套白狼。真要那么干,自己名声马上会臭大街。 正当众人各具心思,看看天色,准备跪安离开的时候,进来一位小黄门。小黄门跑到太监总管徐力谦面前耳语几句,递给徐力谦一本奏章。徐力谦弓着身子小碎步跑到元祐面前,耳语几句。 “什么?赶紧拿给朕看看——”元祐帝接过徐力谦手里的奏章,低头看起来。 “陛下,那臣等告退?”李悝等人见天快黄昏,元祐帝还有事,打算先行告退。还没等众人磕头,却只见元祐帝抄起奏章,“啪”一声扣在御案上面。 “混蛋!王八蛋!——”谁说皇帝就不骂人,皇帝也是人。元祐帝刚刚一直低垂的眼睛,“唰”一下看向叶文忠,顿时往叶文忠心中升起一种极度不妙感觉。 “快去,宣田惟忠觐见!”元祐开口,徐力谦赶紧去领人。“你们都别走了,一会田惟忠给大家讲个神话故事!” “神话故事!?”众人一看元祐帝脸色,就知道出了事。此时的元祐,明显一副憋着火、打算找人发泄模样,不知道谁是下一个倒霉蛋。 “对,故事,还是神话的!!!”能让平日里仙气凌然的元祐帝气急败坏的时候不多,即便前段时间的地震发生后,众臣也也没见过元祐帝如此模样。 “滑天下之大稽!世上还有如此荒谬的事!混蛋,田惟忠那厮怎么还没来?”元祐嘴里,“那厮”这样的街头对骂之话也毫无忌讳,脱口而出。 “陛下,血衣卫都指挥使田惟忠觐见——” “行了,别整那些,赶紧让他滚进来。” 山呼万岁之后,田惟忠头皮发麻抬起头来。没想到自己来的这么是“时候”,满朝内阁都在陛下这里。递出的奏章已经呈交,事情那么大,掩是掩不住的,可也不必让所有内阁阁老们参与进来。 见阁老们都在,田惟忠的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满肚皮话被挡在嗓子眼,难受的很。 “说话,这里没外人!”除了胡青正,内阁阁老们都齐了。刚还指着颜子卿“主动”、“带头”借钱救灾,转眼就传来其惹出通天大案。元祐一想此事,就觉得心里有一万只神兽在奔跑。 “我血衣卫副都指挥使得到线报,怀疑血衣侯颜子卿与狄戎有染,想请他回北镇抚司协助调查!”田惟忠说起来,满嘴苦涩。 也许消息太震撼,刚开口就被李悝打断:“什么?私通狄戎!?”田惟忠说的话,李悝半句都不信。颜子卿什么身份,有必要私通狄戎?血衣卫是干什么的,他知道,血衣卫们最喜欢干什么,他也知道。 “老夫不信!”李悝第一时间就站出来否定。也许是血衣卫名声太臭,其他几名阁老都在摇头。唯一比较奇怪的是,唯有颜子卿的“师祖”叶文忠,暂时没发表意见。 “陛下,不能仓促下结论!”阁老袁善州建议。 还用你建议。元祐帝看袁阁老一眼,再瞪着田惟忠:“一气说完,蠢货!” 跪在堂下的“蠢货”田惟忠抹抹汗:“那颜侯进北镇抚司后,和审讯人员发生误会,暴起伤人。经过一番搏杀,最终越狱而出!” “什么,越狱——”叶文忠这次终于坐不住了。曾在心中预测了一百种结果,也绝对没有“越狱”这一条,叶文忠眼中冒出的精光,把田惟忠吓了一哆嗦。 越狱!颜子卿会越狱!?叶文忠这次真的不淡定了。不管谁看,包括陛下都认为颜子卿是“自己一系的人”,如今颜子卿竟然在血衣卫越狱。 而且,有的事元祐帝不知道、李逵不知道,但自己知道。颜子卿“越狱”的起因是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想到这,叶文忠有点头晕。 “是的,而且——”说到这,田惟忠有点难以启齿:“而且他杀死三百血衣卫后,扬长而去!” “什么——” ……“叶阁老,叶阁老你怎么倒下了?快来人呐,叶阁老中暑,送点神仙水过来!” 第208章 两封奏折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血衣侯事件本身,不管颜子卿是否被冤枉,这不重要;不管颜子卿在北镇抚司是否真的杀死三百人,还是田惟忠诬陷,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件事本身对帝国的影响。 站在政治家的角度,任何事没有对错只有利益;站在统治者的位置,看任何事情只会分析其中得失,而不会关心过程本身。 血衣侯府第二天就被三千金吾卫团团包围,严密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能进不能出,“进”还是只局限于一小部分特殊人群。就连刚得到消息的萧如秀想要回府,也被拦在几百米外的街口,无可奈何。 “血衣侯血洗血衣卫”事件一天时间传遍全城,引发各种版本,光怪陆离、耸人听闻,但唯一的共同点有一个,就是:血衣卫被人扇了巴掌,扇得满脸血! 这也能看出血衣卫多不得人心。 按说颜子卿这次是死定了。所有高官大臣、王公贵族都在等,等一封圣旨之后,大汉再次消失一名军功侯爵。很多人觉得,云州颜家又得重新选出一名族长了。 除了金吾卫,颜府四周还有无数探子。曾经的岐王宅子,如今的血衣侯府刹那变成全大汉焦点。 围困对血衣侯府来说,没有伤害。但颜家众人因进神京仓促,各类东西置办都不周全,特别是水和食物。所以三天之后,颜府众人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和金吾卫沟通,没有用。金吾卫得到的命令就是困死府邸,没有圣旨以前,颜家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眼看着就要发生饥荒问题,颜府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萧如秀进不去血衣侯府,不代表其他人也进不去。 第一位是交州宋家。宋家嫡系大多在交州,在京城的话事人只是宋家家主堂弟。宋祁辉手下满载的一车车水、蔬菜、水果和米面被拉到了血衣府前广场,由颜府之人自行拉进门。 宋祁辉和颜子卿不熟,但不代表没有共同语言。在颜府待上半个时辰之后,宋祁辉离开颜府前,由颜子卿亲自送出大门。 第二人是萧如来。萧如来什么也没带,就带了萧如秀的一封信。“我真不想来趟这浑水的,但家族族老们要我来!”这是萧如来见面对颜子卿说的第一句话。 萧如来这次也是进京赶考来的。本身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所以也没有抱着必中的希望。但事件发生后,得到消息的萧家还是逼迫萧如来走了这一趟,虽然在颜府呆的时间只有一盏茶功夫。 接下来,陆家、谢家相继派人前来“慰问”。或带酒水、或带米面,来的都是家族在神京代表。礼物不重,但来的每一个都受到颜子卿郑重接待。 “这几天,都有哪些家族去了?”元祐帝闭着眼睛在打坐。 最近十几天烂事太多,严重影响了当今“成仙”进度。太烦躁的情况下,闭关修炼是不行的,元祐帝只能用打坐的方式来平心静气。 可这就害苦了在一旁护法的血衣卫都指挥使田惟忠,因为陛下打坐都是以“天”为单位的。 “禀陛下,宋家、萧家、陆家、谢家都去了!”田惟忠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不自然。接下来,颜子卿的处置已经不归自己管,但作为“受害者”之一,血衣卫不能不关心此事。 随着进入颜家大门的望族越多,给田惟忠的压力就越大。这件事透露出来的讯息,已经让田惟忠坐卧不安,因为事情发展已经远远超出自己预料。 内阁处置意见也不统一。 李悝为首的维新派主张轻判,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轻拿轻放——因为缺钱。 叶文忠那边就乱的多,大多数人意见和李悝那边相当,只有叶次辅不知是不是出于“公心”,恳求从重处罚,很有“大义灭亲”的气度。 元祐帝也拿不定主意。 事情本身已经不重要。三百具尸首硬生生摆在那里,不管怎么处置颜子卿,都是有理的。现在的问题不是“理”,是“利”。 去血衣侯府的望族已经有四家,加上颜家本身,天下七望已有其五。一旦动了颜子卿,赈灾那七百万两银子是绝对不用想了,而且接下来…… 若不动颜子卿,那责任就在血衣卫。血衣卫是自己掌控天下的精兵利器,是一条绝对好用的“狗”,真要打个半死,自己心疼。 于是,元祐帝也纠结了。即没移交大理寺,也没圣旨做决断,事情就这么拖了三天。可就是这三天,七望家族陆续去了四家,这又叫元祐帝坐蜡。 早知如此,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处置。如今四家探望的意义,已经让血衣卫和元祐帝骑虎难下。 无论元祐、李悝还是血衣卫都知道:四家去颜府,不是他们对颜府有多喜爱,关系多“铁”,而只是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单纯想表示自己的不满。 几十年变法,损害最深、损失利益最多的便是大族,天下七望尤其如此。以前,大户们用抛荒下田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如今借着这个机会,终于把事情摆在了明面。 “武家没有去!?”元祐帝很惊讶。往常最喜欢“挑事”的,从来都是武家,这次武家人竟然缩起了脑袋,这让元祐有点疑惑:武家那群娘们难道改性子了? “武家没有派人前去!”田惟忠手下血衣卫对武家在神京的府邸盯梢之严密,丝毫不亚于如今颜府。对大汉朝来说,武家才是一直以来的重点关注对象。 “嗯!”元祐感觉今日熏香点的有点重,熏得脑门疼。命小黄门撤走香炉,闭着眼睛沉思良久,朝田惟忠问道:“你认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田惟忠几天来最怕的便是这句话。作为当事人之一,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有好结果。硬着头皮,把几天来想好的“应对”向元祐禀道:“一切皆由陛下乾纲独断!” “乾纲独断”,除了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田惟忠实在没有办法。 “滑头!”元祐帝没生气,只不过自嘲一句:“这次叶阁老偷鸡不成,反倒和颜家结下仇来。算计来算计去,终究把自己算计进去!” 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天田惟忠和城卫军便向元祐汇报清楚,只不过未向众朝臣宣布。元祐帝没有第一时间处置纪严,因为他还在等。等朝臣和天下世家反应,如今结果是最坏那种。 已经有五家“走到一起”,这还只是七望之间。还有那些伏在水下的大族们,还不知道觊在何处看热闹。 眼看又是一天要过去,元祐站起身活动下身子骨。田惟忠赶紧起身搀扶,借这机会活动一下跪的发麻的双腿。二人走到窗前,落日余晖透过窗户落到元祐脸上,仿佛真的渡上一层金光。 “你说,朕要不要借此机会,把颜家连根拔起?”元祐低沉的嗓音,传到田惟忠耳朵里。因为距众太监较远,且声音不大,元祐的声音只有田惟忠能听到。 浑身一震,田惟忠却没敢露出异色。作为元祐帝的第一心腹,他如何会不知道元祐的意思。 云州颜家最近两年风头无两。很多消息被压下,朝臣们是不知道的。颜家在云州抗倭一战发挥的作用和如今实力,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达到这个效果的人,便是田惟忠。 田惟忠知道,按颜子卿在云州所付出的一切,封为国公也绝不为过。但没有,颜子卿什么都没得到。因为元祐帝害怕了——这是田惟忠猜测。 作为元祐身边最近身的人,除了那几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就数田惟忠最能摸透元祐心思。 颜子卿之所以会被围在颜府内,不是因为他本身犯下的过错,而是因为他太出色,出色得连当今天下第一人都产生了忌惮之情。这,才是颜府至今被围的真正原因。 而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也只是那一个原因:颜家实力太强了。 元祐的想法让田惟忠怦然心动,但他不敢开口。以田惟忠对元祐多年的了解,毫无疑问,此刻皇帝不是问在询自己,只是他拿不定主意而已。 无论自己接不接口,都不会影响元祐的最终决定。说对了没奖,说错了……在田惟忠心底,的确希望陛下能当机立断:血衣卫和颜家已经结仇,与其将来撕扯个没完,还不如趁此机会将颜家连根拔起。 眼看最后一丝光线就要被群山挡住,元祐帝依旧沉默不语,这让田惟忠着实着急。因为根据田惟忠判断:陛下又迟疑了。迟疑原因,田惟忠懒得去猜,不外乎那几点。 就在田惟忠肯定今天也许就这么过了之时,徐力谦耸着腰,迈着小碎步跑到元祐帝面前。 “陛下,这是血衣卫密折,还有一封云州八百里加急!”端在盘子里的东西,徐力谦没敢私下拆除。怎么送来的,怎么给元祐呈上。 两封密件。一张是折子,一封是粘有鹅毛的急件。这两封折子原本都该田惟忠送上来,可今日全天田惟忠都在陪元祐帝修炼,血衣卫只能直接送进皇城,来不及先向田惟忠禀报。 “两封!”元祐帝顺手拿起没有加密那封。这是人之常情,人做任何事都喜欢先易后难。 “混球!无法无天的混蛋!还有武家的娘们,没一个好东西!”打开折子之后,元祐帝刚看了两眼便把折子丢到地上。 不知道元祐帝嘴里的混球、混蛋指的是谁,田惟忠也不敢问。但“武家娘们”四个字,他是听得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又是哪位武家“女豪杰”出手了,让陛下很是震怒。 “给你,你拿去看看!”见田惟忠哈巴狗一样看着自己,元祐帝把折子丢给心腹。 “李少愚和武明月同日入京,而且都直接去了颜府?”田惟忠看完,心中大呼“天助我也”!——有李少愚和武明月这一出,颜子卿死定了! 对于元祐帝来说,最最忌讳的便是尾大不掉、危及皇权。猜忌,是从其作为皇族懂事第一天就具备的天生技能。 至于说危及皇权,天下间还有谁比蜀州李家和武家更让皇族李家忌讳?这次李武二人成了最后那根稻草,试想天下七望站在一起,场面何其恐怖? 元祐帝对颜家的猜忌瞬间突破天际……不管怎样,颜子卿死定了。 就在田惟忠窃喜血衣卫失去一个未来敌人的时候,元祐帝撕开了第二封密折。第二封密折比第一封单薄很多,字数很少,明显乃飞鸽传书所为。 “什么!?颜家把所有嫡系族人转移乍浦镇!他们要做什么——”元祐帝惊怒的声音,激扬在大殿中…… 第209章 不速之客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傍晚时分,血衣侯府迎来两名“不速之客”。 李少愚孤身一人、手里提着两个酒坛子、带了几斤酱牛肉,未经禀报,抬脚就踢在血衣侯府大门上,让看守侯府大门、满身戎装的亲卫差点拔刀相向。 被颜子卿迎进血衣侯府的李少愚还没坐稳,亲卫们便来禀报:武明月来访。 “这疯娘们,真赶巧!”李少愚听说武明月和自己同时到京、先后脚到达颜府,诧异不已。开口就是“疯娘们”,很明显李少愚和武明月之间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三人围坐在原岐王府内一个幸存的凉亭内,桌上的酒菜几乎都来自武明月,除了两坛酒和牛肉。 “招待不周,下次好好请你们吃一顿!”颜子卿有点不好意思,作为主人,菜品还需客人自带,实在情何以堪。 “下次——,我怕你明天都没有了,哪还有下次,趁你死前赶紧来看看!”李少愚张口就让颜子卿满头黑线,这家伙还是那么欠揍。 “嘻嘻,李兄还是那么放荡不羁!小弟实在仰慕!”武明月风采依旧,虽女扮男装,但那出尘的气质,怎么都掩不住。 “男人婆,想学?没用的,像我和颜兄这样的男子汉气质,与生俱来,学不会的!”李少愚张嘴一笑,突然想起什么:“错,颜兄更似娘娘腔,唯有本公子才是真正的男儿气度!哇哈哈哈哈哈哈——” 武明月握紧拳头。以前只认为颜子卿是世上最可恶的人,但碰到李少愚之后才发现,和李少愚一比,颜子卿简直小巫见大巫。 世上还有比颜子卿更欠揍的人——这就是武明月对李少愚看法。可惜,这两个人自己都打不过。武明月恶狠狠瞪眼李少愚,再看眼颜子卿,气馁万分。 世上唯二自己比不过的同龄人都在这里,诗词歌赋、打架斗殴,武明月生平最喜欢的两件事,也最引以为傲的两件事,都败在面前二人手上,偏偏他们和自己一样还都是文人。 “来吧,嘴上功夫不算功夫!”颜子卿今天不想打架,端起武明月和李少愚送来的美酒朝二人一示意,端起一碗“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痛快!——”抹抹从嘴角渗出的酒液,颜子卿用手抄起一块酱牛肉丢进嘴里。“你们怎么不吃?味道不错!”这个时代,牛肉是“违禁物品”,朝廷禁止宰杀,只有死牛才能卖肉吃。 颜子卿在云州的时候,并不是吃不到牛肉,而是带头遵守朝廷规矩。整个颜家,除了老太君和颜沈氏不限量供应,其他所有人都不准刻意宰杀牛肉吃。 李、武二人相视一眼,举起面前酒碗,“满饮,干——” 三人放下酒碗,李少愚终于开始开始早憋在心底的话题:“颜兄,你一个人杀死三百血衣卫,到底是真是假?”进京路上李少愚得知此事,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敢和血衣卫放对,李少愚不太在意,但一人能在群殴中干掉三百人,这就让李少愚不能不问。 颜子卿知道李少愚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你我不同的,我擅长群殴,你擅长单挑。”颜子卿这话明显是开导李少愚。像李少愚这样确实不适合与多人作战,毕竟他没有经历过战阵和徒手专业训练。 知道颜子卿在安慰自己,李少愚不以为意。真正的大丈夫,赢得起也输得起,当然这仅限于李少愚看得其的人。 “可惜我今夜不能留宿在此,否则你我可以秉烛夜谈。”李少愚一生之中没有好友,因为没人配得上做朋友,直到遇上颜子卿之前。“今天我来只代表自己,代表不了李家,你明白?” 有的话说明白,比让人产生误会强。李少愚身为天下七望之一,蜀州李家嫡长子,进入颜府那一刻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不管李少愚承认不承认。就算回家后会受家族处罚,可他依旧来了。 看李少愚死鸭子嘴硬,颜子卿也懒得揭穿,武明月却不同。 “李兄能来这里,就已经表明一种态度。当今圣上可不是心胸宽广之人,李兄不怕这次进京会试,白跑一趟?”敢这样当面说元祐帝的不是,武明月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若是换做一般人,早吓得魂飞魄散,可在座三人都不是一般人。李少愚不屑一笑:“三年前我离状元半步之遥,三年后的今天他们敢不取我?” “朝廷敢明目张胆不取我?”紧接着一句,堵住武明月的嘴:“那千年科举还有何意义?” 这句话乍一听彪悍不已、狂妄万分,但细细一想却有几分道理。科举最重要就是“公平”二字,若一旦全天下都对科举产生了“失望”情绪,那对大汉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为了区区一个李少愚,朝廷犯不上这么做。 “倒是你,赶鸭子的跑到颜府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有奸情’,二位能不能稍微顾忌点风评!”李少愚可不是个吃亏的主,被“袭击”了必定会反击,这一通话气得武明月娇羞不已。 但武明月是什么人?几句能让普通女子掩面的话,对武明月来说不过“小意思”。 武明月故作害羞状:“李家哥哥明鉴!小妹对子卿哥哥妾有意、郎无情,子卿哥哥带着萧家狐狸精四处招摇过市,却对小妹不理不睬。没办法,只好追到京里来,小妹心里苦啊!” “哈哈哈哈!——”说完,武明月首先自己就笑了。李少愚摇摇头,也笑了。遇到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婆,还能怎样? 颜子卿也笑了,摇头苦笑。武明月和李少愚就像两名损友,让颜子卿想起曾经一起生死搏杀的好兄弟。一群职业战士,在一起只会谈论两样东西,杀人和女人。 和冉八他们在一起也很轻松,但感觉不同。冉八、李铁牛他们爱玩闹,但在颜子卿面前多少有些放不开。只有李少愚和武明月,是这个世上唯二能让颜子卿彻底放开,谈笑自如的人。 “你们呐,干——”无话可说那就喝酒,颜子卿仗着酒量好,往死里欺负二人。 “你的红颜知己呢?怎么不在这里!?”武明月问的人是萧如秀。 “在德王府,她亲姑姑哪里!”颜子卿庆幸萧如秀不在府中。否则既要跟自己一起受苦,自己还放不开手脚。 “哦,上次抢了她一副字,不知道她还恨我不?”武明月感觉有些闷热,“啪”一声打开扇刀,用刀面为自己扇起风来。 “如秀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放在心上!”颜子卿喊得亲密,不料引得李少愚说话了。 “颜兄,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 “哦,是什么?”李少愚会佩服自己?在颜子卿意识里,李少愚这种人,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怎么可能还有佩服的人。 “萧如秀那样的女子你也敢娶——你先别瞪眼,听我说完!”李少愚道:“我们千年世家,最最忌讳的便是一个‘名’字,再嫁之人做正妻,从古至今没有过,你开了先河!!!” “你竟要把萧如秀八抬大轿抬进门——这是我干不来的事,当浮一大白!!” 李少愚举起酒碗,三人相视一笑,“干——” “三日前,就是颜兄血洗北镇抚司当天,当今陛下和众阁老做了个决定!”李少愚提起这事,明显只限于当朝几名核心人员知道。 “赈灾缺口七百万两,陛下想让我们众世家、豪族出,原计划让你们颜家带头!此事对颜兄来说是好事!”李少愚意指,此事对颜子卿跳出困境有好处。 “不错!叶次辅算是颜兄师祖,陛下意思不言而喻!”武明月也多少知道些情况,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颜子卿。 颜君武事件之后,颜家好多“关系”都转头与颜君武交好,反倒让主脉这边弱势很多,消息来源明显没有李少愚和武明月路子广。 “叶次辅是叶次辅,我是我,世妹切记!”颜子卿首先只指出武明月话里漏洞。“救灾是理所应当之事,我等没有推辞理由。” “至于说出钱救灾和我跟血衣卫之间的恩怨,是两码事,不牵扯!”颜子卿冷笑道:“血衣卫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有错误,要改!” “哦?听颜兄意思,和血衣卫之间还有事没了结!?”武明月好奇道。 听颜子卿话里意思,和血衣卫之间还有仇。要知道是你颜子卿把血衣卫衙门洗了个尸横遍野,人家没找你麻烦已经该偷着乐,你还想去找麻烦! “区区血衣卫,不谈他们!继续喝,干——” “干——” 一顿酒喝到半夜。李少愚喝得很实在,喝到实在喝不下之后,晃悠着身体,也不要人扶,歪歪扭扭走出血衣侯府。蜀国公府就在隔壁,李少愚抬脚就回家。 武明月喝得远不如李、颜二人多,很明显她耍了赖:这点特权,武家女人是有的。 武明月的从人们不少,等下人们收拾好东西,打着哈欠离开颜府大门,李少愚已经走的没影。 “颜兄,小弟还有句话没有问,能否解答?”武明月红扑扑的脸蛋,嘴中吐着带有香气的酒味,月光下明媚动人。 “你问!” 周围众人都在远处,武明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若朝廷真要对你动手,你会束手待毙?” 天色已晚,但四周街道上还有身穿红色披风的血衣卫再来回巡视,所以并不算空旷。他们偶尔走过颜家大门时,毫不隐藏的盯着颜子卿,确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猜!——”颜子卿朝武明月挥挥手“不送,谢谢你的酒!”,还没等武家人上车就径直回到颜府。几名身穿皮甲的亲卫最后看一眼血衣卫们,“嘎”一声,关上大门。 “每次都这样!”武明月咬着银牙,一脚踹上大门。颜府大门一夜间连遭两次“虐待”,岐王府建立两百年从没有过。 “管你明天是生是死,混蛋!” 第210章 必有厚报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在神京的豪门望族看来,颜子卿根本无法逃过这一劫。 豪门,能这样称呼的,大多已经超然于外:一切以现实利益为主。在他们看来,犯下如此“大罪”之人,大汉立国两百年,无人能逃此大劫。 但这一次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三天前的疾风骤雨,就像地震一样,来得猛烈去得更是迅捷。第四天清晨,血衣侯府门前或明或暗的探子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当萧如秀冲进颜府,冲到颜子卿面前,冲进颜子卿怀中的时候,颜府还是那副残砖烂瓦模样,颜子卿笑脸依旧。 “你看,根本没事!”颜子卿抚摸着萧如秀如缎的秀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几天不见,萧如秀脸颊已微微凹陷,和面色红润的颜子卿形成鲜明对比。 “没事就好!姑父进宫没能见到陛下,我和姑姑这几天担心死了!最后姑父去央求太子殿下,太子仁厚,三次进宫为你求情。” 德王和德王妃和颜子卿素味平生,但在此事上却异常坚定支持颜子卿;太子竟能在这个敏感时候出手帮助。这个人情颜子卿记在心里。 到了傍晚,颜子卿希望萧如秀暂时回德王府居住,毕竟那边条件稍稍好点。萧如秀抵死不从,哪怕是住在帐篷里,也要留在血衣侯府。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萧如秀目光坚定的看着颜子卿。 “好吧,那就留下!”颜子卿笑笑,牵着萧如秀走到府内的池塘边。一场大地震,唯一没受影响的就是池里游鱼,看有人靠近,顿时汇聚到岸边等着有人投食。 “真羡慕那些池里的游鱼,可以整天自由自在在一起!”萧如秀取了些小米洒在池塘中,引得水中一片翻腾。 “在无奈中生活,这就是人生!”闻着萧如秀发香,颜子卿把手中刚得到急报塞进袖中。 急报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亲卫,接到的云州飞鸽传书。字数只有短短几十字,却让颜子卿百思不得其解: 两日前匿名者告知:有人设计、主困于京,早做提防。 吾擅命白袍军严阵以待,私转移太君、主母于乍浦镇。 落款:遁一 颜子卿对遁一做法很欣赏,一切以自己家人安危为主。但匿名者是谁?自己到底被谁算计?为何被“放开”?这一切,只能留待以后慢慢去解开…… 血衣卫撤走第二日,还没等颜子卿出门,一名身穿红衣的户部官员就找上门来。 “颜侯爷,下官户部度支部郎中颜宏!”来者相貌臃肿,胖的睁不开眼,很符合户部官员形象。“下官祖籍云州,说起来和颜侯爷还算是‘族人’” 几百年前的族人,也算族人。上来就攀关系,颜子卿感到这官明显有事。 “颜郎中何事?”颜子卿在露天凉亭里招待颜宏,颜宏很理解。户部衙门也震塌好些房子,没钱修葺。如今户部账目本上清洁溜溜,一个铜子都挤不出来。连皇上寝宫都没钱修,谁敢修官署? “侯爷,您知道前阵子北方大震,受灾面积四个州,百万百姓流离失——”“要多少钱?” “额——”颜宏头晚打好的无数腹稿被颜子卿一句话堵在嗓子眼。看样子,颜宏此行是为叶次辅解决问题的。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除了尚书还有侍郎、郎中、主事……各有各的山头。 颜宏就是叶文忠的人,胡青正不可能出头的情况下,找颜子卿带头募捐的重任就落到了颜宏肩上。 “二十万两您看——”颜宏充满希翼的看着颜子卿。在颜宏等人看来,二十万两已是一笔惊天巨款。要知道三阳镇几十万大军作战,打败戎族之后的赏银也不过区区数万两。 二十万两已经是颜宏能够想象的极限。在颜宏心中,就算颜子卿拿出五万两,回去也是可以交差的。要知道天下望族数以千计,一家五万两,很快就能把七百万凑齐。 颜子卿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户部开口“借”钱数目后还是失神了。 不是太多,是太少。原以为以颜家身份和实力,怎么也以百万两打底。区区二十万,颜家在乍浦镇的那些工坊,一个月盈利也不止这点。 “啊!侯爷若是觉得多,十万也是可——” “拿去吧,多为百姓做点实事!” 当颜宏怀里揣着二十万两金票,晕沉沉走出颜家大门时,不由得回过头多打量了几眼。 二十万两银票,连收据都没让颜宏写一张,就甩给颜宏。颜宏不是没见过钱财之人,户部掌管天下,每年经手的银子千万计。可没有一笔是向颜子卿这样轻飘飘拿出来的: 颜子卿翻开腰间荷包,抽出一叠银票中的两张递给颜宏。颜宏看仔细了,除了一叠银票,还有数量相当的金票……那一共多少钱? 不管颜宏怎么想,看热闹的群众中有人“明白”了。 颜子卿借款二十万两给朝廷赈灾——这是继颜子卿血洗血衣卫之后第二个重磅消息。“明白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血衣侯是用银子买命,难怪犯下那么大的事,都没被处置。 除颜家外,李家、陆家、萧家、谢家、宋家也打开了腰包。不得不说颜子卿表率作用好,除武家外六家合计七十万两,已占了赈灾款项一成。至于剩下的,还有其他大户身上能“借”。 武家不借。爱谁借谁借,姑奶奶就是不借。 于是,轰轰烈烈的“善后大借款”开始。天下七望中六望都给了钱,其他自认为不输于七望的给不给?和七望关系密切的给不给?别人全都给了你给不给? 于是大汉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筹款赈灾”运动在神京大张旗鼓展开,就连七月底南宁候世子张玉大婚、八月初天下武状元比武“预考”这些大事都被遮掩了下去。 直到八月底,颜子卿也接到一封参加武状元比试的观摩邀请函,“大借款”活动才稍微消停下来。 邀请函发出者,颜子卿无法拒绝,所以必须参加。 二十几天来,颜子卿接到了无数邀请函,全都丢进了废纸篓,唯有一个人的,颜子卿无法拒绝。 福王邀请参加八月十五中秋文会,拒绝;叶文忠邀请中秋摘星楼赏月,拒绝;定国公邀请参加大佛寺金桂大会,拒绝;镇国大将军邀请郊外打猎,拒绝。 但在八月十五月圆夜当天,颜子卿还是没能陪萧如秀安静赏月,因为血衣侯府来了一个人。 “颜侯爷,本官血衣卫都指挥使田惟忠,见过侯爷!”田惟忠在元祐帝面前显得很忠厚,在颜子卿面前却很威武,严肃中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表情,所以很威武。 “田大人你好!”颜子卿有侯爵在身,除了当今陛下无需向任何人行礼。面对田惟忠的客气,颜子卿既不热情也不冷漠,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名素未相识之人。 当然,若不是前段时间的“误会”,二人也算得上真的素未相识。 “颜侯爷,八月十五到您府上打扰,本官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血衣侯府经过一个多月清理,废墟是没有了。但新修的宅子很简陋,如今用的住所大多是用老建筑的地基,临时搭建。 “哦,血衣卫还有苦衷,田大人请讲!”颜子卿的话中略带讽刺, 田惟忠假装没听见。 “是这样,前段时间血衣卫和颜侯之间有点小误会!”既然当今不追究,那血衣卫暂时拿颜子卿没有任何办法。至于说以后怎么报复,那是以后的事。所以,那是小误会。 “如今误会澄清,咱们两家也就无需纠结过往。”看颜子卿没说话兴趣,田惟忠继续说道:“事情过了不再提。但颜侯爷,我血衣卫死去的那三百兵丁该怎么办?” 原来田惟忠是为被颜子卿杀死的几百血衣卫而来。这几百人朝廷可不会当“烈士”抚恤。即便是真的战死沙场者,他们的钱往往还发不到手中,何况这三百人。 这些人家属最近天天去北镇抚司闹事,不为别的,只为要个说法——换而言之就是要钱。 田惟忠有钱,但不能用。有的钱是依靠各种“黑路子”来的,在没洗白前是花不出去的;还有的钱早就有去处,不是田惟忠想挪就能挪的。 所以田惟忠没钱。血衣卫活动费用全靠朝廷拨款。可如今朝廷连赈济灾民的银子都拿不出,户部又怎么会刻意去照顾那些平日里恨得牙痒痒的血衣卫。 颜家最近几年有多肥,血衣卫大致是知道的。颜子卿眼都不眨拿出二十万两给户部赈灾,想必再拿出一点点了结双方恩怨,不会有问题。 “哦,那都督打算怎么了结?”颜子卿饶有兴趣看着田惟忠一本正经的脸。田惟忠面前摆着一杯京师出产的茶叶,颜子卿手里的是铁观音。当然,这点细微差别,田惟忠是分辨不出来的。 “三十万两!”田惟忠伸出三根指头,“三百人,每家一千两,不多吧!” “三十万两,真不多!”颜子卿的话让田惟忠露出满意的微笑,还没等他接过颜子卿话头,只听颜子卿冷漠的说到: “三阳重和天云关镇每年因抵御戎狄战死的烈士无数,家属能拿到手的银子满打满算不到百两,你的那些血衣卫,凭什么就比他们贵十倍?” “钱我有的是,随便哪个兜里翻一番就能凑个百十万两,但凭什么给你们血衣卫?” “一群趴在大汉身上的寄生虫,他们的命也值一千两一条?笑话!——” “什么,你——”田惟忠惊怒。自己带着满满的诚意来到颜府,竟会受到如此对待。“颜侯,你想好了,你敢和我们血衣卫死磕到底?”这才是血衣卫的本来面目。 “血衣卫而已,倭奴都杀光了,也不在乎再多一群满手血腥的刽子手!”颜子卿端起茶杯,做出一个明显“送客”姿势喝茶。 “哈,哈,哈——今日才知我等在云州颜侯眼中是何等人,好!我田惟忠记住今日的‘恩情’,来日必有厚报!告辞!”说完一起身,结束了这短暂而又印象深刻的交谈。 可惜田都指挥使不知道,在未来的半生中,其最最后悔的就是这最后一句话。 第211章 宇文鸣天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八月二十三,距离武举科考开场已经过去二十天。 当朝武举,时而被废,时而恢复。武人么,生活在文人的“窥伺”下原本已是极端艰难,再加上朝廷和民间不重视,这种情况让武举愈发艰难。上一次武举开科还是十二年前,单大、单二都曾参加过。十二年才举行两次,可见武举有多不受重视。 就以这次武举而论,兵部派遣一名五品主事作为主考,这要放到文举里,他连做检阅官的资格都没有。 武举去的人中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各勋贵公卿、军功爵位家族都会或多或少派人前来参观。好些军武世家子弟文举不行,武举就是一条很好的晋升阶梯。 有一个人的,颜子卿之所以无法拒绝,是因为他叫宇文鸣天。十二年前凭弱冠之身,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举夺得“武状元”,响彻天下。 如今宇文鸣天已有三十余岁,正值一生中最好年龄。与颜子卿想象中相反,宇文鸣天丹凤眼、悬胆鼻,面若冠玉、慈眉善目,三屡短须随风轻摆,气度非凡。不说出去,没人相信他会是上科武状元。 与颜子卿一样,宇文鸣天看到颜子卿后的更是惊讶。 大汉建国后最年轻的军功封侯者,创下一人横扫三百血衣卫战绩的颜子卿长得如此……独孤鸣天心中竟然冒出了“妩媚”这个词。 二人都没有长着一张传说中的“英雄脸”,所以见面以后反而惺惺相惜,心生好感。 “武举已到尾声,颜侯有没有兴趣下场?”独孤鸣天拉着颜子卿坐到主考官旁的陪席位置。 武举考举重、骑射、步射、马枪等。几十天时间,要求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五。拉弓,弓分八、十、十二力;舞刀,刀分八十、一百、百二斤;举石,石分二百、三百、四百斤。 然后是斗将。前三十二,能进入第三轮。第三考军策,由此决出文武双全者,授予官位。 至于第一环节的举重、骑射之类和第三环节军策,这些颜子卿等人都没有兴趣。宇文鸣天之所以邀请颜子卿来到考场,是因为今日是第二环节最后一天:斗将。 斗将,不管是骑马还是步战,都是武举环节中最激动人心时刻。朝廷不重视,但天下武将却是视若珍宝。参加第二环节的人不多,但参加斗将的人很多。 有的人,比如伍云易已有官职在身,武举自然是可以不参加的。但不争夺武状元,不代表他不能挑战“斗将”的胜利者。所以,很多时候武状元未必是天下第一,而天下第一也未必是武状元。 像宇文鸣天这样参考当年就夺得武状元,且力压天下武者的人,大汉立国两百年也仅此一人。 “宇文大将军下场,本侯就下场!”颜子卿今日之所以应邀参加,唯一目的也是为了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 “好,等斗将结束,你我下场耍耍!”宇文鸣天邀请颜子卿的意思也很直白,就是想和这位“传说”中的“侯爷”搭搭手。 宇文鸣天知道,颜子卿战场上获得的功绩,自己这辈子是无法超越的。从进入金吾卫护卫皇宫那天起,自己就和战场绝缘。 但任何一名武将都有一颗战场争锋、建功立业的心,所以宇文鸣天知道颜子卿在京之后,坐不住了。 看着颜子卿仿佛看到十二年前的自己。这让宇文鸣天对场上李子茂和伍云易的冠亚军之战,毫无兴趣。经过十几天角逐,李子茂和伍云易二人不负众望,终于站在斗将场的最中心。 因有官职在身,所以二人并不挤占今科武举名次,但力压三十二名来自全天下的强者,这让二人志得意满,豪气冲天。 你来我往三十多回合,李子茂终于趁伍云易一个闪身,一枪点在伍云易后腰,力虽没用满,也让伍云易暂时失去战力,只能含恨认输。 伍云易和李子茂切磋也不是一次两次,二人是熟的不能再熟。李子茂压自己一头,伍云易不服气却没话说。 “今日我李子茂力压武者天下,还有挑战者吗?”这句话是李子茂说的,却不是他原创。 按约定俗成,斗将的最终获胜者,都应这样大叫三声,以示天下再也无人能够争锋。几百年前谁第一个这样叫已不可查,但这个惯例却引用到了现在。 “今日我李子茂力压武者天下,还有挑战者吗?”第二遍,李子茂豪气干云。毫无疑问这是他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候,没有之一。 “今日我李子茂力压武者天下,还有挑战者吗?”李子茂扫视群雄,众人相继低头,这种感觉让李子茂飘飘然。斗将结束,李子茂横扫天下英雄,夺得第一。 “李将军,你已是天下第一!本将想借你的场地和一位朋友切磋切磋,你看如何!?”就在李子茂绕着校场飞奔,宣扬自己功绩的时候,宇文鸣天的声音透过此起彼伏的欢呼,传入李子茂耳中。 “宇文大将军?——”李子茂当场僵立在马上,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 拒绝是不行的,人家根本不是要和自己打,借用场地而已;答应也不好,借“我的”场地给你们打架,最后“状元”算谁的? 看着宇文鸣天那张认真的脸,李子茂终究是低头了,因为宇文鸣天比他强。 李子茂刚到京师的第一天就去拜访过宇文鸣天,宇文鸣天也热情的“接待”了他,那次切磋令他终身难忘,所以李子茂今天可以拒绝任何人,却无法拒绝宇文鸣天。 “宇文大将军上场,李子茂下场了?”台下无数武将、军士、应试者全都议论纷纷,“什么意思?宇文大将军不是上届天下第一么。他不和李子茂打?” “李子茂被赶下场!?”伍云易没想到还有这么戏剧一幕。看着刚把自己“送出”场的李子茂,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宇文大将军送回来,伍云易笑了,笑的很爽,这感觉辈子从来没这么爽过。 “李子茂不上场,那宇文大将军要和谁打?”这是无数人想知道的。看着李子茂垂头丧气、一声不吭乖乖认怂下场,众人议论纷纷。 原因无他,既然宇文鸣天要上场,那自然就有一个值得他上场的对手。不是李子茂,那就还有比李子茂更强的人,这场斗将绝对超出想象。 “子茂兄,回来了!”伍云易“历经磨难”,早就练就一副“铁脸皮”。上场的隐约是谁,他心中多少有些猜想。 面对伍云易的热情“接待”,李子茂恨得牙痒痒。但没用,只能和伍云易一样端坐在马上,盯着校场。他和伍云易不同,他是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宇文鸣天亲自动手,难道是伍云易的兄长? 在李子茂心中,除了伍云昭,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值得宇文鸣天动手。 “宇文!”“宇文!”“宇文!”…… 武人和文人不同,武人的热情似火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在天下武者心中,宇文鸣天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是天下武者的标杆,是神是传说。场下众人给予了宇文鸣天最隆重的欢呼和崇拜。 等到宇文鸣天骑上心爱的宝马“绝影无影”,身穿紫金烫银甲,手提八十斤一只的八卦梅花亮银锤出场时,更是引起全场雷鸣般的欢呼、鼓掌。 “他到底要和谁打,你知道是不是?”李子茂盯着身边的伍云易。伍云易哪会伪装,所有东西都写在脸上。 此刻伍云易的表情就是在告诉李子茂:我知道。这让李子茂极其不满。 “那个人你也认识!”伍云易故作神秘。好容易能掉李子茂胃口,他绝不会直接告诉李子茂,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一会,校场另一边就传来马蹄声。 蓝色铠甲,金色宝马,来人手提一杆漆黑的长枪。 “金翠玉露!”因为太远李子茂看不清脸,但认识马。金翠玉露,但凡爱马之人无人不知。自从被颜子卿从戎族手里抢回来后,无数人想一窥而不可得。 “金翠玉露,血衣侯!”除了伍云易和李子茂哥俩,还是有明白人。张玉等人就是颜子卿的“真粉”,见颜子卿不负众望下场,顿时鼓动身边兄弟、朋友们一起助威。 说起颜子卿,也许很多人不认识;但说起血衣侯,凡军中出来的将士,无人不知。 血衣侯已经在三阳边关用赫赫战功证明了其武勇,又在南方用无数倭奴首级为其增辉。特别是最近的血衣卫事件,更是给血衣侯三个字增加了无穷魔力。 “他就是血衣侯?” “他能和宇文大将军打?” …… 不知不觉,颜子卿也有了自己的“名声”。不管好坏,不管喜不喜欢,颜子卿在天下武者心目中至少有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血衣侯对宇文大将军!”众人恍然大悟,宇文鸣天时隔十二年出手是为了谁。 十二年来无数人向宇文鸣天发过挑战,目的都是为了问鼎那“天下第一宝座”。但毫无疑问,他们全部失败。宇文鸣天用自己的绝对实力证明,在单挑这个模式上,他是无敌的。 所以就算宇文鸣天足不出京师,但名声依旧响彻大汉天下,甚至戎狄二族。 “力压天下武者十二年的宇文无敌和杀得戎族、倭奴和血衣卫尸横遍野的血衣侯谁胜谁负!买宇文大将军三赔一,买血衣侯一赔三,大家快来下注啊!” 校场一角,传来朱二郎和铁三郎等人卖力吆喝的声音,在校场上空飘荡…… 第212章 棋逢对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骑在金翠玉露身上,深呼一口气。 五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从没摸过马的人成为一名顶级骑手。再加上早晚不辍的持久练习,颜子卿的骑术和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比起来,已是天壤之别。 手中精钢长枪是出自乍浦镇的“工业”作坊。百炼钢纯手工打造,虽不敢说是神兵利器,但至少不可能被别的武器砍断。 金翠玉露也非常兴奋。再次感受到熟悉的热烈场面,感受到主人的斗志昂扬,宝马也终于再次有了纵横驰奔的机会。嘴里喷着响鼻、马蹄践踏着场地,就等颜子卿一声命令。 宇文鸣天则沉稳一些,他就像手里两把大锤,厚重、敦实。 经历过无数挑战,这一次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两样。绝影无影比起金翠玉露来说,在马群中地位稍稍差些,但也是顶级宝马。和他的主人一样,矗立在原地,镇定如山。 “咚!”“咚!”“咚!咚咚咚!——”随着校场鼓声越来越急促,气氛愈加紧张。 宇文鸣天平静的表情,在鼓点的激越下,终于如冰山般融化。颜子卿也浑身沸腾。来到这个世界, 终于有机会由自己亲身经历“斗将”这个环节。 虽然不是和戎狄生死搏杀,但更加值得全力以赴,因为对手是宇文鸣天。 “驾!——”先发动马匹的反而是沉稳的宇文鸣天。随着气势被拔到最高,宇文鸣天大喝一声,举起双锤放马飞速朝颜子卿冲来。 终于来了。“驾!”颜子卿也一改往日的冷静、斯文,头盔覆盖下的脸庞露出炙热的火焰,抡起长枪一夹马腹,朝宇文鸣天奔去。 “呜——”就在两匹马即将交错而过的时候,宇文鸣天手中大锤带起一阵剪刀撕碎破布声,带动一片空气呼啸着朝颜子卿砸来。巨大的锤头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煞气惊天。 虽然颜子卿钢枪重量也不轻,但因结构原因,不可能和宇文鸣天的大锤硬碰。要知道同样重量的金属锭和金属棒带起的动能是绝对不同的。 “叮叮——当当”电光火石之间,在短短错身的刹那,长枪和巨锤竟发出好几下清脆声响,颜子卿的长枪如雨滴飞奔宇文鸣天;宇文鸣天双锤巧如绣花,竟在身前布下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锵!——”双方错身而过,第一回合结束。 “再来!”宇文鸣天对颜子卿力量很满意。能使用双锤做武器,普天之下并不多,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到了极致的表现。宇文鸣天生平敌手中,能在力量上和其争锋的,数量不超过一掌。 调转马头之后,二人再次飞速接近。 “铛!——”又一阵金铁碰击声音,颜子卿勉强挑开了宇文鸣天袭来的巨锤,再次错身开去。 …… 马战中,长枪、大刀明显比双锤更能发挥马匹优势,特别是进攻的时候。 “铛!——”颜子卿死死夹住金翠玉露马腹,在飞扬的四蹄中,朝着宇文鸣天砸来的双锤空隙挑去。 但宇文鸣天双锤攻击距离近的短板带着一项好处:易于防守。随手一磕,颜子卿的长枪就被架开。 “锵!”颜子卿上身一晃,被双锤带来的恐怖巨力带的身形一歪,二马再次错过。 …… 座下战马奔出几十丈后,二人再次调转马头。 颜子卿不经意抖抖发麻的手腕,再次挑起手中长枪,双腿一夹,金翠玉露像道闪电般朝宇文鸣天方向飞奔而去。颜子卿感到自己力量稍稍吃亏,宇文鸣天压自己一头。 这种情况下硬拼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颜子卿只能尽可能利用马匹强于对方的优势,力求借马匹冲锋时带来的惯性消除这力量差。 “不错!难怪有本事在三阳镇取得侯爵之位!”宇文鸣天仰天大笑。枯燥的守卫生活逐渐把自己当初建功立业的豪情消磨得七七八八,只有在战马交错、刀枪碰触的生死瞬间,宇文鸣天才能找到当年的自己。 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值得一战的对手,只有在这个时候,宇文鸣天才觉得自己不是被栓在皇宫门墙的看门兽,而是气吞天下的无敌战神。 “再接我一锤!”双臂筋骨一震,无匹的力量融入锤中,再次带着空气轰鸣朝颜子卿腰侧砸去。 知道宇文鸣天神力无双,颜子卿对自己力量也极端自信。见巨锤带动空气朝自己飞来,颜子卿蓄满全身劲力,迎着巨锤就要再次硬碰硬。 “咦——有问题!”颜子卿长枪刚碰上宇文鸣天一只巨锤就感觉不对。大锤上传来的力量轻飘飘,和先前十几回合接触完全不一样。 “要糟!”宇文鸣天这一锤明显是虚招,颜子卿瞬间冷汗直流。竭尽全力变招躲避宇文鸣天接下来的招式。 可已经来不及。“——过来吧你!”随着宇文鸣天大喝一声,一直握着另一只锤的大手不知为何解放出来,从颜子卿看不见的死角,一把抓住颜子卿腰带,朝身旁一带:“擒虎手!” “擒虎手!”是宇文鸣天倾尽一生练就的绝技:转瞬间徒手擒拿敌人,让敌没有半点反应和反抗余地。此招原名叫“擒龙手”,因怕犯忌所以改名擒虎手。 “着——”随着宇文鸣天一声大喝,颜子卿只感身体一飘,自己身子瞬间失去重心,不停使唤朝宇文鸣天飞去。腰眼被拿住,对于身穿重甲、身体笨重的战将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 从外人看来,颜子卿被宇文鸣天一把拉过战马,身体腾空飞起;在懂行的武将们看来,颜子卿被制,此战已败;即便在宇文鸣天看来,颜子卿也是落到自己手中:自己胜了。 然而宇文鸣天也算错了一点:颜子卿铠甲重量。 原本按宇文鸣天估算,颜子卿铠甲和自己的差不多重,然而当用尽全力把颜子卿朝自己方向一拉之后,宇文鸣天暗道不好:太轻。 颜子卿湛蓝铠甲是左贤王座下最好铁匠,利用西方出产的钨磁铁精打造,看起来沉重无比,实际上轻如鸿毛。 颜子卿腰间被制的瞬间,当机立断丢弃长枪,一个蛇缠腰——另一时空聚五千年国术精炼的招式,被他自然而然用了出来。 “下马吧!”随着颜子卿一声低喝,宇文鸣天想要换手已经来不及。只觉腰间一紧,连人带甲被颜子卿缠着朝地上栽去。 “砰!”两阵巨响,二人从飞奔的战马上掉落在地,还没等彼此翻身爬起,宇文鸣天的战马已经奔逃开来,跑出老远。二人由马站开始变为步战。 “再来!”二人从地上滚起,还没等颜子卿行动,宇文鸣天已经身体前倾,左臂张起,右臂握拳,朝颜子卿狠狠砸来。 “好!再来!!!”颜子卿从马上掉到地上之后,心中一喜。仿佛西方大地巨人般浑身一震,脚底涌起血脉相连熟悉感。如果说刚才的马上搏杀颜子卿只能发挥八成实力,那么现在对颜子卿来说无异于主场。 “轰——”一声巨响,颜子卿和宇文鸣天狠狠撞到一起。 “砰!”二人双拳一对上,两只铁拳爆发出一震巨大声响,像一面大鼓敲响,又或是重物落地。拳头接触瞬间,颜子卿和宇文鸣天二人同时变色。 力量太大了。这是二人共同感觉,但颜子卿明显吃亏些。没有缓冲的时间,甩甩生疼的手腕,颜子卿只能迎着宇文鸣天的铁拳见招拆招。 宇文鸣天根本不和颜子卿贴身近战。很明显,宇文鸣天约战颜子卿之前仔细了解过颜子卿战斗特点,甚至泄露“机密”者很可能便是伍云易。 大开大合、避免缠斗,这就是宇文鸣天和颜子卿搏斗的应对方法。连续十几个散手,宇文鸣天发现自己在颜子卿手下竟没捞到半点便宜,不由得有点丧气。 空有一身近身缠斗数,在宇文鸣天提防下只能发挥八成,这让颜子卿也很丧气。 其实在颜子卿落地刹那,他高兴早了。 宇文鸣天每日里在金吾卫站班执勤,乘马的机会并不多。平日里训练,皇城中也不可能划出大块地皮给宇文鸣天训练马战。对宇文鸣天来说,大半的战力也在陆上,这和颜子卿反倒异曲同工。 针尖对麦芒。…… “砰!”颜子卿一拳击打在宇文鸣天腰侧,换来自己脸颊被拳风扫到。 “噗!”颜子卿后退两步,用拳背擦擦嘴角渗出的鲜血,这是颜子卿来到这个世界后,除骑战外少有的几次负伤。看宇文鸣天气定神闲的样子,明显比自己轻松。 “还要接着打下去么?”宇文鸣天伸展一下四肢,对着五米外的颜子卿喊道。 “为什么不打,继续打下去,你输定了!”颜子卿很自信。不因为别的,两点决定结果:一是自己身穿的铠甲比宇文鸣天轻得多、坚固得多,随着时间推移,宇文鸣天体力消耗更大、更吃亏。 二是自己年轻。年轻就是最大的财富,年轻代表的是恢复力更强、更快、更持久。 “那好,接着打!”宇文鸣天被颜子卿激起无边斗志。身体既然烧起来,就不能熄下去。对于宇文鸣天来说,名声不重要、胜负不重要,对手,才重要。 “那好!打到打不动为止!哈哈——”一个冲锋,颜子卿和宇文鸣天再次撞到一起…… 第213章 不用管他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颜子卿和宇文鸣天到底谁厉害,这最后竟然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当日双方马步大战几百回合,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分出胜负。当事人握手言和,事后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谁胜谁败——只有李子茂满肚子火,没出发去。 武举的热议只维持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圈子里。小到除了当事人和军中部分军士,在神京这座巨大的湖泊中,没引起一丝涟漪。最后不管谁是武状元,根本没人关心:因为文考要开始了。 从八月底开始,神京各大客栈相继爆满。经过三年残酷的选拔,新一批的读书人杀出重围,汇集到京师,等待一生中最重要一关。 要知道既然能来到京师的,至少也是举人。举人对朝廷来说也许只是一名预备“官员”,连最小的芝麻官都不是,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老爷”无疑。 五千多名举人“老爷”,加上各类随员、书童、奴仆,上万人冲进京师,这对开旅店的人开说是饕殄盛宴。为了赚钱,无数酒楼、客舍被临时改名为“状元楼”、“及第客栈”,一夜间京师上百个“状元楼”拔地而起。 虽然这个时候京师的人很好客,物价却是极度“不好客”。往日里几十文一天的客房,这时候只能住厕所。最最便宜、最差最脏的客栈也是用银子来标价,小二脸上通常还带着“爱住不住”四字。 当然,这样的旅店不是所有学子都负担得起的。所幸,除了旅店还有会馆。 遍布京师大大小小的上百个会馆,是在京的富商和官员们出资修建的。但凡有点财力的商人们都极其热衷向会馆捐资资助会试的举子们,原因所有人都懂。 虽然不是所有州府都建有会馆,会馆大小也容不下太多举子,但至少也算让家境极端贫穷的学子有个去处。 杭州府会馆自然是有的,而且是京师最大、最豪华的会馆。在京师的杭州籍官员不少、富商更多。别的不说,光是白家以及白家背后的白贵妃、福王殿下,就应该知道杭州会馆所代表的意义。 往年的杭州会馆多少能住进些学子:部分看不清形势的书呆子,或极个别家境极端贫困的学子都会住进去,给杭州会馆增加些人气。 但今年的杭州会馆门乐罗雀,因为学子们有更好的去处:血衣侯府。 凡是到了神京的云州学子都被告知血衣侯府可以免费食宿。若换个人,学子们很可能是不会去的。因为读书人多少有种气质,一种不受嗟来之食的骨气。 住最烂最差的客栈,很多学子甘之若饴;可一旦牵扯到尊严、气节之类的东西,读书人是很较真的。 血衣侯府不同。颜家在云州的名声如雷贯耳,没有哪名学子不知道。但凡这种情况,一般家族大多是毁誉参半的。但颜家不同,颜家只有“义”名,没有恶名。 颜家为云州所付出的一切,虽没有官府张榜四处宣扬,但云州人是知道的。颜家在刚结束的抗倭战役所作出的贡献和取得的功绩,云州人是感恩的。 因为感恩,所以云州人在得知颜家前阵子得罪了血衣卫、天子忠犬后,竟蜂拥着朝血衣侯府赶来。九成的云州举子、近六百多人,不管颜府条件如何,义无反顾住进颜府临时搭建的竹楼、木楼。 这样的场面,把全京师的会馆和达官显贵们吓到了。 除了几个人,没人能想到到颜家在云州竟有这样的号召力、这样的凝聚力和这样的地位。部分人甚至在恶意的揣摩:颜家这样会不会触怒陛下! 更多人觉得很忧心。以前只知道颜家身为天下七望之一,底蕴深厚、传承悠久。但从最近两件事结合一看,颜家已经不是底蕴、传承两个词所能表述清楚的了。 “大哥!”“颜兄!”“侯爷!”王伦、徐文青和吴加亮随着颜家商船,沿河北上,和大多数学子到京时间差不多,住进颜府。 王伦和徐文青是进京赶考,吴加亮是陪二人进京,另有要事在身。一起到京的还有林晓泉、王熙河等人。但林、王等人都有亲属在京,自然不会住进颜府,没和王伦等人第一时间去见颜子卿。 还有几名师弟都住进颜府,只有一个叫于北溟的没来。 寒暄过后,徐文青被仆人们带到客舍休息。颜家临时搭建的客舍,结构大都一样。如今的血衣侯府,除了后院女眷住宅稍显富庶,其他所有人居住条件都差不多简陋,包括颜子卿。 时值盛夏,就算科举结束也不是冬季,所以竹楼和木楼反倒更加凉爽舒适。配备好蚊帐、驱蚊药草,学子们闲暇读书、温课,累了可在院内观赏风景,惬意无比。 “大哥,你在京师到底怎么回事?”徐文青走后,王伦和吴加亮终于把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飞鸽传书也许可以把事情大致叙述出来,但细节是很难说清的。 ……经颜子卿详细诉说之后,二人才抹着冷汗,一脸后怕。 “那给我们发出提醒的人到底是谁?想害你的人又是谁?”吴加亮此行目的便是此事。 “我也不知道!纪严也是受命而已,至于背后的人是谁,说不清楚!” 吴加亮拿着鹅毛扇,一副沉思模样:“从这件事开始,咱们颜家和当今陛下之间已出现巨大裂痕。咱们用最极端的办法,阻止了当今圣上对侯爷出手,以后算得是步步惊心。” 这次只有吴加亮前来,其他几个核心成员都留在杭州,这已经间接表明颜家的忧虑和担心。 “怕个屁,大不了就反了!以大哥在云州的实力,谁是咱们对手!”俗话说“一日为贼、终身手痒”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王伦这厮上过一次山之后,整个人生观、价值观已经发生巨大变化。 换做十年前,这样的话他是做梦都不可能说出口的,如今“造反”二字像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王伦这样说,吴加亮也在点头,而且还说出一句让颜子卿毛骨悚然的话:“侯爷,王伦哥哥说得对啊。大不了咱们就反了——遁一大师也是这样说的,而且在做着准备。” “造什么反,你脑子抽了!”颜子卿没好气把王伦一眼瞪回去。真要被逼到那份上,颜子卿不介意为了家人、为了兄弟、为了自己甚至为了云州百姓博一把,但那是最最极端的情况。 吴加亮和王伦的反应,颜子卿很理解。毕竟他们都是被逼上过梁山的人。但遁一的想法和做法,颜子卿多少有点意外。 虽知道遁一与众不同、独立于世、目光长远。但颜子卿还是小看了遁一的果断和决然。 上次的血衣卫事件,颜子卿事后回想起来多少能察觉出些东西。若不是遁一的果决,朝廷说不定就真的对整个颜家出手了。就算颜子卿能带领几百亲卫杀出神京,逃回云州,也很有可能损失家人。 真要发生那种情况,结果绝对是颜子卿无法接受的。所以在后怕之余,颜子卿也庆幸,自己走前把家中大小事务托付给了遁一大师。 但颜子卿没想到遁一竟会比自己还先想到那“最后一步”。难道是遁一出生那一刻的“命运之力”,导致遁一如此极端? 无论怎样,至少这次朝廷、陛下忍下这口气,连带着血衣卫,把这件事假装当做没发生过:这些都是遁一的功劳。 “这样的话,以后不准挂在嘴上!”颜子卿警告王伦。王伦是自己妹夫,和颜家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比起徐文青来,有的话有的事是可以敞开了说的。 “那是最最后一步,但凡有一丝可能,绝不能那么做!”颜子卿珍重告诫二人。王伦、吴加亮互看一眼,表示明白。 “爷爷!那颜——额,堂弟哪里汇聚了京师云州九成学子,是不是太过招摇!”颜子昂把最近京师发生的一些热议事件,捡着重要的给颜君武汇报。说起颜子卿,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 但再不服气也不能在颜君武面前表现出来。颜子卿外人怎么骂无所谓,颜君武是决不允许自己“颜姓”人去诋毁的。同样,颜家任何不是,也只能由颜君武去说,是决不允许任何外人多嘴的。 “你懂个屁!”颜君武对孙子脾气暴躁,特别是最近几年颜子卿异军突起之后,颜子昂兄弟俩更是没有一件事能叫老爷子满意的。 “你们能从血衣卫几百人围困中杀出来?你们能和宇文鸣天打个平手?你们能让全云州士子生死相托?”颜君武现在已经很少拿孙子们和颜子卿比,因为忍受不了那口气。 “不如人家,就老老实实承认。至于学子问题,你都看的明白,他能不懂?”颜君武也算是在教育孙子,“那小子做事比你们果决,不过以后如何,还得看他运气!” “台山公,那颜子卿如此大张旗鼓和云州学子们聚众,不太好吧!”叶文忠字进卿,号台山居士,所以同朝相近官员们,大多以“台山”来称呼。 问话之人名叫袁世宏,现任礼部尚书,乃是清流党中核心人物。虽然对政局看法和叶文忠多少有些出入,但在李悝还主政、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总体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袁世宏这样问,明显是不知道叶文忠和颜子卿的真实关系。在袁世宏看来,颜子卿和叶文忠是爷孙关系,和维新派是天生敌人,自然而然的“自己人”。 但叶文忠却满嘴苦涩。所有清流党上下都理所应当的认为颜子卿是自己人,觉得自己和颜子卿关系应该很“铁”。 但真实情况,叶文忠自己心里最明白,而且绝对没法开口解释:“我徒孙不听我的”——这样的话,叶文忠实在说不出口。 “是太过了,太过了!”叶文忠经历过上次的血衣卫事件后,提起颜子卿愈加不自然。但不管心里多不痛快,却拿自己那徒孙没有丝毫办法。血衣卫都暂时没有能力对颜子卿做什么,何况自己一个文官。 “那要不要派人去告诫几句?” 袁世宏为何如此警惕?全是因为此次会试,袁世宏乃是主考。 这次会试,主考是礼部尚书袁世宏,两名副考是礼部左、右侍郎、维新党中人。这是陛下一贯套路:但凡安排某人去做某件事,副手九成九是另一派中人。 “告诫?大可不必!”叶文忠也知道袁世宏敏感的原因在哪,但不好直说。 袁世宏忧心道:“当今陛下对维新派那边愈来愈不满,太子殿下也对次辅大人推崇备至,那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本官担心,若这次科考出现大意外,会节外生枝。” 六百多学子都住到颜子卿家里,这对身为“自己人”的清流党来说,心里很不安。所以袁世宏有“警告”一说。 “不用管他了,天要下雨。你还是把精力放在这科如何取中更多‘我们’的人,这件事上吧!” “那好吧,下官明白……” 第214章 制艺三篇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九月初三,皇城外御道边的贡院内,挤满了参加会试的考生们,其中自然包括颜子卿。 三年一次的大考,一旦落第那将又是三年漫长的苦等。人群中,不乏脸色稚嫩的学子,比如王熙河等,但面带沧桑的中年儒生,像徐文青之类的,还是占多数。 经过科举千年,科举制度已经成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无数普通学子依靠自己的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鱼跃龙门,改变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命运。即便是最低贱的奴仆、下人,也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颜子卿就站在这样一群人之首,几百名云州士子自觉跟在颜子卿身后,汇集成一股整齐的洪流,朝贡院大门缓慢行进。 会试进场,依然是以州为单位进入。今年轮到凉州士子排第一,云州第四。 手拿文书,颜子卿和徐文青、王伦等人依次走入贡院大门。经过神京衙役三步一卫、五步一岗的仔细搜查之后,龙门官验明正身,终于被分配到属于自己的院落中。 五鼓三更之后,在万千士子翘首以盼之下,主持此次会试的礼部尚书、主考官袁世宏,带着两名副考、一列随行官员浩浩荡荡走进贡院。 祭拜天地、礼敬神明之后,给先贤上香,宣读本朝科举考场规矩…… 会试和乡试自然不同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诗、词、赋考的不再是词曲华美、精致秀丽,而是严格按照出题人的规矩,以对仗工整、一丝不苟者为佳。 明经、墨义、诸子技的出题也堂皇大气,很少有生僻书籍、野史传记之类的东西出现,只要真正的“博览群书之辈”,想要考差都很难。 军策民策、算学衍学乃至时文更不必去说,能从万千学子中杀出“血路”来的这群人,都是此中高手,每一科至少不会差的太离谱。 其中当然不乏偏科之人,但最终考试的成绩大多在毫厘之间。就好似后世从全国各省重点高校选取前几名,汇拢几千人参加统一考试一样,最强者和最次者之间并不能用鸿沟二字简单比较。 九科九百分,根据往科惯例,第一名会元和名落榜末的“孙山”,相距分数也不会超过百分。 所以,相比于考题模式固化千年的前八科,第九科制艺就显得尤为关键。 会试制艺可不会像苏和仲那样来一场“耸人听闻”的诗词大赛。以前大多测试考生的应用能力,比如施政、断案等等,但最近十几年又逐渐不同。 自从党争兴起,制艺一科也多少受到“牵连”。不管哪个派别的考官,都喜欢在制艺一科中掺杂自己的私货。让考生就某件事发表自己观点,从观点中分辨考生的政治倾向,从而判卷,这是近几科考官们最常做的事。 今年的制艺也不例外:《青苗法》、《市易法》、《均输法》取三法或择其一论利弊、得失。 说白了就是自我发散写一篇作文。和时文不同,无需严格遵守定式,自然也就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对于考官们来说,也是最好“发挥”的时候。 所有考生拿到这道题,九成九的人都冒出一声冷:明显到了极点的让你选队站,就看你怎么选。 还没进入“编制”便要站队,这种硬逼人选边的事件,最近十几年已经不是第一次。 维新派和清流党之间的恩怨已经白热化,就连对政治不很敏感的考生都从卷面上感受到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阵阵杀气。 颜子卿也拿到了试卷。经过好几年的耳闻目染,十几项围绕“富国富民”的维新法令,颜子卿都亲身体验过,谢玄变法的优劣已经根本不用再需要别人来陈述。 但颜子卿不是刚刚来到这里的菜鸟。这套题的“险恶用心”,稍微明眼点的人都能看明白,用另一个时空的话来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为过。 “该如何选择?”颜家以及和颜家交好的家族、亲族没有一个人支持变法。颜子卿清晰记得自己刚回杭州那天晚上,叔父在饭桌上对变法态度。他的态度基本上就能代表整个云州地主阶层。 其实根本不用自己选,颜子卿三个字就已经被划进了反对“维新”的中坚里。 颜子卿不知道徐文青、王伦、王熙河、李少愚、武明月甚至唐博虎等人会怎么选,但自己这次再也没有含糊其辞的余地,蛇鼠两端绝无可能,必须选一边。 毛笔在手,重愈千斤,又到了一次选择的时候…… 连续三天考试,结束之后成千上万份试卷,如同乡试般被糊名、签名、用印、撰抄,制成朱卷后再校对、弥封、分卷、送判。 当会试主考、礼部尚书袁世宏;两名副考,礼部左侍郎张安东,礼部右侍郎康庄;十八房同考官、十八名内监官进香盟誓之后,抄录好的试卷落到了同考官们的手中。 前七门的阅卷并不麻烦。格律和答案在哪里摆着,只要不“太”心存私心的人,基本都能把握好判卷标准,达到相对公平。 第八门的时文,里面猫腻就大多了。往年的“舞弊”行为大多在这科上发生。 主副考官中某人和舞弊者提前约定好“暗语”,等同考官们推荐完试卷之后,若是舞弊者被推荐上来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是没有,那在“搜落卷”环节,主副考则可以发挥其莫大“权利”,名正言顺的把这部分“关系”试卷重新荐回来。 当然,这部分试卷的排名是决不能进入前面的,这也算是朝廷、百官、世家和望族之间的一个默契:朝廷想要相对公平,世家望族需要一点点颜面。这种潜规则,无论哪个时空都运行了上千年,从无例外。 按照考试流程,九月十一当晚就要把最后一科成绩抄录出来。九月十二张榜公示,九月十五便是殿试当天。 九月十一晚。考试最后一科制艺却发生争执,是主考和两名副考间产生一些小分歧。 准确的说,是来自三篇文章。这三篇文章都算是字字珠玑、分析深入、言之有物、重于实践的上上之选,但三人侧重完全不同。 一篇通篇驳斥变法。此人以青苗法为例,指出此法只能加重百姓负担,《青苗法》加重赋税重担,使无数百姓抛荒、离家,扰乱社会、降低不少该收税赋。 一篇鼎力支撑变法。此人以《市易法》为例,归结大汉最大的隐患就是财政,通过《市易法》列举普通老百姓不再受到高利贷剥削,变法于国有益。而如今之所以施法困难:一是底层贫民愚昧、没钱,二是某些“害群之马”刻意破坏、刁难所致。 第三人写的就很有意思了。文章以青苗法为例,前半段狠批谢玄,认为此人太过偏执,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听不进下属建议;随后又对青苗法本身大加赞赏,认为其对平民有利,增加大汉税赋收入、缓和社会矛盾。 在中段分析《青苗法》难以落实原因:触犯天下望族豪门利益、用人不当、节流而不能开源。 最后还拿出了一整套解决方案:摊丁入地、地丁合一,即:将丁银并入田赋征收,废除人头税。 “主考大人,您认为第一篇文章为上,下官不敢苟同!”副考之一、左侍郎张安东嘴里对袁世宏恭敬无比,但表露出的意思和神态却判若两样。 张安东和康庄名义上是左右侍郎,算是袁世宏副手,但三人分数两派,平日里袁世宏和二人间没少互相下绊子,关系势如水火,哪有半点“同僚”之谊。不用说,这又是元祐陛下掺沙子的结果。 张安东和康庄是分数维新一派,平日里二人没少联手跟袁世宏扳手腕,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下官也觉得第一篇有不妥之处!”站队问题,二人根本不可能和袁世宏妥协。“下官认为第二篇更有可取之处”。 既然是好文章,自然分数不可能太低。这三篇都是同考官们精挑细选上来的,分数都不会不差。三人争的只是一口气:这口气代表的是后续所有制艺判卷的方向。 同考官们该以什么为标准?自然要以三名主副考官的意志为转移。三人理论的结果,最终也许就会成为这次科举中拉开分数的转折点。 “青苗贷一出,百姓们再也不用受高利贷剥削,即便有卧病家人亦或是遭受灾害,短时间内也不同家破人亡。此法明显有益百姓,被其说的一无是处,太过了,太过了!”康庄说道。 张安东补充:“不错!地方部分官员推行青苗法时,不贷本金而要百姓直接缴纳利息,与我法度何干?变法之所以如此艰难,全是部分别有用心者所为!” 张安东嘴里的“别有用心者”意指何人,不言而喻。 “不错,地方州府县衙之中经常有人抑制青苗贷之事,甚至以县官督责之威帮助大户蚕食百姓。更有甚者强迫百姓借贷苗贷,简直是明目张胆到了极点”。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袁世宏眼中顿时浮现出平日里二人和自己别苗头时的情景。 “好了!既然你们嘴里的变法那么好,那你们看看第三篇文章说的,情况属实否?”袁世宏忍不可忍,拿起第三篇文章递到二人面前。 “嗯,这个么——”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二人顿时卡壳。 要说第三篇里讲的都是假的,二人实在说不出口。在二人内心,还真的有点同意这名考生观点,特别是针对谢玄和变法困难的部分。 而该考生提出的解决办法,看起来貌似和一条鞭法差不多,但还是有细微差距。就是这些细微差距,在二人看来也许、可能、大概、差不多还真的有“可行性”。 “永不加赋!?”二人读到文章最后部分,不由得心驰神往。几人还是官员,若是这片文章被天下百姓和农户们看到,绝对会引起巨大共鸣。 “那依主考大人意思,这三篇文章该如何排定高低?”康庄二人明白袁世宏意思。不管再怎么争,也绝不可能把对方派别的学子都罢黜下去的。 既然如此,那双方只能找一个平衡点。一个双方都能接受,而不会引起巨大反弹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么……” 第215章 谁是会元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会试张榜,一度曾有榜下捉婿这一说法。 每当发榜之日,富绅们全家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动作和抢没两样,坊间戏称为“捉婿”。 只要当看榜的某位士子说一句自己中了或者被他人确认中了,不管年龄多大,周围马上就会围上一圈富豪:“某有一女,亦不至丑陋,愿配君子,可乎?”,然后这个出价说陪嫁一千两,那个说陪嫁两千两,只要士子回答“可”,那就是立刻被一群健仆带至回豪宅中认作女婿。 实质还是士人求财,商人想挤入上流。所以,榜下捉婿并没有传唱的那么美,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的实质还是精神和物质双重交易。 当榜单被张贴上那一刹那,马上就会有无数的报喜官朝全城各个角落飞奔而去,几十上百的报喜小队像一只只泥鳅,在京师这座大水潭中钻来钻去,溅起无数水花。 颜子卿的血衣侯府此时更是繁忙。几百名考完试的士子扎堆在一起,一个个坐卧不安、喘着粗气、双眼血红——不是传染病,而是昨夜没睡好,双眼布满的血丝。 原本他们是可以直接到榜下去等的。但几十上百名老乡凑到一起,反而谁都没好意思亲自跑去看考中与否,所以只能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或打牌九、或围观打牌。至于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这时候是没有有心情参与的。 颜子卿周围也扎堆好几人。王伦拉着徐文青在下棋,李少愚、武明月和颜子卿三人各拿着一杆鱼竿端坐湖边钓鱼。 “颜兄,你说这次我们三人谁能独占鳌头!”不用想,能张口说出这么“牛掰”话的人,定是李少愚无疑。这句话要被传出去,绝对在众士子群众引起莫大非议。 “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你!”武明月让身旁侍女换上一条新鲜蚯蚓,把鱼钩远远甩出去。 “哦,武家妹子这么有自信?”李少愚笑笑。无论自己、武明月还是颜子卿,对于众位考官来说都是烫手山芋。 蜀州李家、梦州武家向来是皇家重点猜忌对象,而如今的颜子卿更是“热的发紫发烫”。坐在湖边这三人无论谁考中会元,对朝廷很多高官来说,都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李少愚笑对武明月。 李少愚话里有话。潜规则,武家女中状元的几率,比男人生孩子几率还要低。大汉两百年的科举中,历任皇帝无论再“不在乎”,都绝不会把武家女人点成状元。武家先祖中,最好成绩是榜眼。 为什么会这样,世人都明白。没有任何一名男子能再允许武家女子盖压天下男人。这样的女人有一个已经足够了,再多一个,谁都接受不了。 所以,对三人来说,这是武明月唯一能战胜二人的机会。因为一旦进入殿试,人的“主观”性太大,武明月再也没有一丝机会。 武明月懒得回答,目光盯在平静的湖边,用眼睛余光扫着颜子卿。 “颜兄,你说,是你机会大些还是我机会大些!?”这一次,李少愚干脆红果果的把武明月排除在外,把她直接无视。 “你都当过一次会元的人了,胜负重要么!”颜子卿鱼竿一甩,一条巴掌宽青尾鲤鱼被钓上岸来。亲兵把鲤鱼取下鱼钩,再把鱼丢进水里。 “重要!很重要!”李少愚想起某些事,惆怅若失:“这是她最后机会,何尝不是我最后机会!” 李少愚呢喃道:“三品,三品,三品……” 蜀州李家子弟为官从不超过三品,这也是潜规则。历朝皇帝对“自己人”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对“自己人”的防范,甚至比狄戎二族还甚,蜀州李家子弟被打压程度,丝毫不亚于武家。 颜子卿也不由得对来自二人的怨念报以深深同情。前十六年,背负颜家三代重担的自己,和二人何尝两样? 就在李少愚见到浮漂微动,有鱼上钩打算起杆的时候,只听远处一阵大喊:“来了,来了,报喜的来了!” “刺啦!”刚被拉出水面的红色鲤鱼受到惊吓,猛一挣扎脱出鱼钩,飞身而去。 “扫兴!——”李少愚丢开鱼竿,怒目朝远处看去…… 随着一声声嘈杂的敲锣打鼓,血衣侯府上三人鱼是彻底不用钓了。 因云州学子大半住在血衣侯府,前来报喜讨赏的红衣报喜官一列列排着队朝侯府大门挤。云州向来是书香繁盛之地,千年中的大多是时候,中第士子数量都位居天下第一。 这次也不例外。 “捷报云州九江府张老爷讳远程,高中甲子科会试第三百一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话音刚落,血衣侯府替士子们准备好的锣鼓、喇叭便开始喧天响起。 “张兄,你中了!”“张贤弟,快!”“兄长你中了!” “我乃张远程!”一名面色黝黑的士子排众而出。 讨喜的报喜官们,早有血衣侯府亲兵递上赏钱。赏钱是颜子卿命人备好的,一个红包二两银子,来者有份。无论哪位士子中第,只要是住在血衣侯府的,全都由颜子卿负责打发。 血衣侯府中不乏家境富裕者,原本不用颜子卿出头打点。但既然大家都一视同仁,那富裕子弟自然也不会把自己摘离出来。 得了喜钱的报喜官掉头就跑,今天每多跑一趟,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月薪俸,谁能不玩命。 还没等第一拨报喜官走出侯府,第二波人已经冲了进来。 “捷报云州金华府郑老爷讳高溪,高中甲子科会试第二百七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人们还没来得及跟张远程寒暄,郑高溪报捷的喜官们已经赶来。 “我是郑高溪,我是郑高溪!”一名四十余岁中年白面男子,在好友搀扶下眼含热泪放声疾呼。看他的年纪,明显已经奋斗了将近“十轮”,这次能中第,无疑是邀天之幸。 “郑大哥,恭喜啊!”“郑兄,终于拨的云开雾散了!” 接下报喜官是鱼贯而入。黄山府李冠、杭州府王熙河、淮安府韩振兴、绍兴府沈从云……,半个时辰不到,三十三名云州士子接到喜报。名次已经报到三十五,很多人开始紧张起来。 林晓泉是其中最紧张的一个。眼看着比自己年龄小、资历浅薄的师弟王熙河已然中第,林晓泉早已是嘴唇发干、汗流浃背。 越到前面越有含金量,这是公认的。但越到前面,也越难中第,这也是公认的。林晓泉可没认为自己能和颜子卿、李少愚和武明月等人相比。 三十五名之后,好一阵子没有人再进颜府,林晓泉内心愈来愈失落。 “咚咚咚!”随着又一声急促鼓响,又一队红衣报喜官冲进颜府。 为首这名报喜官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颜府,刚冲进门就径直朝学血衣侯广场中,围在一起的士子们跑去,边跑边吼:“捷报云州绍兴府徐老爷讳文青,高中甲子科会试第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啊,文青贤弟,你中了!” 郑高溪刚接受完别人的祝贺,掉头就向自己好友庆祝。 “文青兄长,恭喜恭喜!”同样来自绍兴府的沈从云挤到徐文青身边。既是多年好友,又是老乡,还一同中第成为同年,将来的关系注定不会简单。 “徐兄,恭喜恭喜啊!”“文青兄,祝贺你!”“徐贤弟,了不起!”人们的祝福此起彼落。 徐文青面对无数的恭维和报喜官的献媚,这一次沉稳很多。 和上次乡试中举后不一样,经历过人生大喜大悲、见证过一代海盗王陨落、游览过南海异域风光、埋葬过无数倭奴尸体的徐文青,已经不再那么容易彷徨失措,一切都是那样从容不迫。 “诸位兄长、学弟,同喜同喜!——”徐文青的笑容真挚而温和,让每一名前来恭喜的学子都如沐春风,这和他当年元宵节花魁大赛上的心境已经是天渊之别。 唐博虎身穿儒生服,站在不远处看着昔日的“手下败将”徐文青。 长着一对金鱼眼、满脸横肉的祝希哲站在唐博虎身旁,满脸唏嘘:“唐兄,这科咱俩好像又没中呢!” 唐博虎没好气看身边人一眼,一脸正色道:“祝兄,麻烦你离我远点,我想静静!” “好的唐兄!”祝希哲马上朝右侧挪出一米距离,又道:“唐兄,这科不行咱们下科再来!姓徐的年近四十中第有个屁好炫耀,咱们下科还不到三十五——” “祝兄,麻烦再远一点!”唐博虎指着远处假山,“祝兄若是能到假山那边去,是最好了!” 假山边就是小湖,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祝希哲当然不可能这么听话。缩缩脖子,没再继续刺激唐博虎上火,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诸位,咱们开个盘子吧!”祝希哲一吆喝,顿时引来周围好几十名学子投眼过来。 “诸位,买颜侯中第者十赔一,买颜侯不中者一赔三十;买颜侯会元者三赔一,买颜侯不中会元者一赔三。还有李少愚公子、武明月公子……” 看不远处的颜子卿笑呵呵看着这边,没有生气,祝希哲胆子愈加大了起来:“能用颜侯科举做赌注,一辈子就这一次,有没有人玩啊?” 正当一众还有围在徐文青身边,给他披红带挂,庆祝中第的时候,不一会又来两队报喜官冲进颜府大门: “捷报梦州襄阳府武老爷讳明月,高中甲子科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蜀州蓉城府李老爷讳少愚,高中甲子科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连续两队报喜官给颜府带来巨大喜讯。 李少愚和武明月同时中第,分列二三名,那么毫无疑问第一名自然是—— 几百名士子屏住呼吸。要知道颜子卿在会试前已经是连中四元,这一次要是再中会元,那就是五元及第……这样的殊荣,科举千年以来从没有人得到过。 李少愚苦笑着摇摇头,拍拍身上的草根树叶,朝颜子卿一声叹息:“还是你行!” 武明月一副无所谓样子,走到颜子卿身边:“恭喜颜兄!” 等武明月二人恭贺完,和颜子卿熟悉的一众师弟、朋友们竞相冲到面前: “恭喜颜侯!”“五元及第,了不起!”“颜侯,众望所归!” ……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众人庆贺的热情却丝毫不受影响,愈加高涨。只有一祝希哲在旁自言自语嘀咕:“咦。报喜的家伙,怎么还没来?——” 众人:……“是啊,报喜官怎么还没来?” 第216章 五元及第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按理说,榜首三人是该同时张贴出来的。 既然第二、第三名的贡士都被张榜公布出来,没道理第一的会元会到的那么晚。 从武明月、李少愚接到喜报,到祝希哲“揭露事实”,前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别说报喜官路上耽搁,就是爬,也该爬到了颜府。 沉默,鸦雀无声。整个颜府刚才还喜庆和谐大团圆的氛围被一扫而空,即便几名喜出望外得不能自已的中第者,也赶紧闭上嘴、收住了笑脸。 “你们这是怎么了?”颜子卿一脸莫名其妙。问完当即反应过来:众人是因为自己。 按时间推算,自己九成九是落榜了,只有落榜才有可能这么长间隔。 落榜,对于自己来说,还真是从来没考虑过的事。从参加童生试开始,科举对自己来说从来只是工具,而不是目的。目的只是借助科举这道工具来实现抱负和遂愿。 颜子卿敏锐感到周身士子们气氛的诡异变化。几百士子鸦雀无声,这场面确实有点让一般人发憷。就连李少愚这种人物也茫然的看着自己,颜子卿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解释?自己无所谓、等得起——那是在告诉众人:自己已经把会元当成自家的? 不解释?几百人直愣愣看着自己。 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就在颜子卿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你们都在干嘛?”问话之人不是颜子卿。朱二郎带着铁三郎,还有好几个曾在北军中一起服役的好友走进血衣侯府。 刚一进门,就被几百名士子眼睁睁、直愣愣盯着。向来无法无天的一班神京纨绔都被吓着了。一两个士子,几人觉得无所谓;十几人,惹不起躲得起;几百人,内阁阁老看到也要头疼的。 “你们看着我干嘛?” 朱二郎挺着大肚皮,拉过一名最近的学子问道。该学子也是满脸肥肉,金鱼眼,大嘴巴。仔细一看,不是祝希哲还是谁? “因为兄台长得好看!”祝希哲对朱二郎拱拱手,没营养的话张嘴就来。 “好看,你丫有病吧!”朱二郎可不会被祝希哲糊弄,径直走到颜子卿面前。 “老大,你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自从离开晋阳后,朱二郎再次见面都以“老大”称呼颜子卿。就连张玉,都没能得到朱二郎这个“尊称”。 “来就来,还送礼!”颜子卿诧异道。朱二郎进血衣侯府又不是第一次,次次都是空着手来,这次竟然来送礼,这让颜子卿摸不着脑袋。 “台上来!!!”朱二郎拍拍巴掌,身后几名抬着一块牌匾的小厮赶紧跑上来。牌匾不大,看起来很眼熟,因为上面盖着一块绸布,所以一时众人没认出是啥东西。 “老大,你看——”牵着绸布的一头,猛地用手一挑。 众人随之望去,匾额两边还有两排金色小字看不清楚,只是隐约可见元祐三十九年,甲子科……只有中间两个最大的红字清晰无比,阳光下面异常耀眼:“会元”。 难怪觉得眼熟,今日中第的学子们一人一块,岂能不眼熟。唯一的差别众人手里的是“贡士”,朱二郎手里那块是“会元”二字。 众人再次聚焦朱二郎,都在等他的解释。 “你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哦,这块匾是我在半道上看到报喜的家伙截下来的。他们原本要来给老大报喜,被我用二十两银子打发了。我亲自给老大送过来!” “老大,激不激动,惊不惊喜!?”朱二郎忝着个胖脸凑到近前,他没注意到颜子卿越来越黑的脸。 李少愚面色古怪的看看颜子卿,再看看朱二郎:“你怎么才送来,不是早该来了么!?” “是啊,早拿到了!”朱二郎抹了抹嘴巴:“没吃早饭,肚皮饿的紧。刚在路边遇到一个豆腐脑摊,我寻思反,反正不在乎那一会……老大,打我干嘛……” 一番闹剧之后,众人反倒没了庆祝心思。 因为中第再高兴,也毕竟是少数人的事。一比十九的比例,这还是云州士子,若是换到凉州、交州那种地域,恐怕百不中一。 “我走了!”看颜家府邸内要大摆筵席,李少愚形单影只的打算离去。 “这可不是李兄风格,殿试还没开始!”颜子卿见李少愚兴致不高,也不愿与云州众人寒暄,陪李少愚走出侯府大门。 “什么殿试,狗屁!”李少愚头也不回,潇洒离去,大有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率性。 “那女魔头你看紧点,她浑身都是心眼!”李少愚已经飘远,却留下一阵细微的声音隐约传来。 “女魔头!?”颜子卿哑口无言。李少愚对武明月的评价,幸亏没让武明月听见,否则又可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说来也奇怪,武明月虽然霸道,但和士子们相处却异常融洽。除了极个别心高气傲的不愿和武明月有交集,大多数士子和她竟然相处不错。 武明月在不拔刀子的时候,风姿卓越、气质高雅,很得一批云州士子追捧。不光云州,颜子卿记得在杭州的时候,武明月也是带领一大群梦州士子出现。 和李少愚的卓尔不群、超然于世相反,凡是和武明月有过交道的士子,都是又爱又怕。爱,是被武明月容貌、风姿折服;怕,是自惭形秽,更怕武明月“翻脸”。 看着围在武明月周围,即想表现自己,又胆战心惊的士子们,颜子卿也没再跑过去凑热闹。中第者可以不管,很多没有中第者,还是需要“关怀”的。 王伦,稍微有点惆怅若失。经过多年的山寨漂泊、江湖的雨打飘摇,身上文气多少受到些影响,这次没中是情理当中的事。 林晓泉,自己的师弟,作为第一次科举就顺风顺水冲刺到会试的年轻人来说,这结果就很难接受。看着比自己更小、更年轻的王熙河都中第,中个滋味更是难以言述。 幸亏他周围还有无数与他一样落地学子“同甘共苦”,否则颜子卿都怕他会憋屈出事来。王熙河此时就在林晓泉身边,默默坐在一侧。安慰,王熙河是不会的,陪在一旁聊胜于无而已。 唐博虎是最早来到颜府的。到京师知道颜府出事以后,第一时间、第一波次就走进血衣侯府“借住”。唐家、祝家在扬州都是顶级家族,唐博虎原本不用来,可依然还是来了。 虽然曾经“为敌”,但这次碰面后,颜子卿和唐博虎竟然出奇的谈得来。唐博虎思维跳跃、天马行空,说话诙谐幽默,很合颜子卿胃口。 “唐兄,这科不行还有下次,你可不是那种一蹶不振的人!”颜子卿走到唐博虎身边。唐博虎身侧除了祝希哲陪着,没有别人。 扬州四大才子这次来了两人,另外两人年龄偏大,中举后都在家料理家业,也就未曾前来应试。 “我靠,这句话是我听的第三次!你要不是血衣侯我就出手揍你!”唐博虎没好气的瞪眼颜子卿。 “你打不过我!”颜子卿笑笑坐到唐博虎身边。假山群四周有很多矮小石头,唐博虎和颜子卿各选了一个,坐的不远。 “就是因为打不过你,我才没出手!”唐博虎没好气。话里隐含的意思:管你血衣侯是谁。 全天下士子和武将都知道:所有军功侯爵里,颜子卿是最有文化的;所有文化人里,颜子卿是最能打的。能和宇文鸣天打成平手的士子,傻瓜才向他出手。 “唐兄,要不我们俩联手!我觉得我们可以博一下!”祝希哲看唐博虎愿意说话了,又赶紧凑了上来。 “要不你再开个赌盘,看有多少人买你们俩赢?”颜子卿一脸郑重对祝希哲说。 祝希哲也许觉得此事可行,眼巴巴看着唐博虎。 “我一个人还能和颜兄过几招,加上你就算了!”唐博虎一把推开损友。祝希哲若无其事坐在唐博虎石头边的草地上。 祝希哲不但没半点没中第的失落,反而兴致勃发:“博虎兄,我听到一件很开心的事,你猜是什么?” “爱说说!” “好吧!刚才我找人打听了,那个叫梁山伯的家伙也没中第,哈哈啊!哈哈哈——” “梁山伯!?”颜子卿耳朵竖起来。 “是啊,我们扬州一个穷措大!没到颜兄你府上来,住在外面!”祝希哲不屑说到:“那穷措大还想娶我妹妹,做梦!” 祝希哲对那梁山伯明显没有好感:“老子宁肯让妹子嫁给一头猪,也绝不可能嫁给那姓梁的!” “乘和我、唐兄曾在一个书社读书,结识我妹妹。竟敢上门求亲,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不要脸!” “要不是唐兄已经有了八名如花似玉的表妹,我就把妹子嫁给唐兄了!” “我妹子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在扬州府美名远扬……” “请问令妹可叫祝英台?”颜子卿实在忍不住问道。 “咦,颜兄你也听说过家妹大名?我妹妹国色天香、貌美无双……嘶!我记得颜兄你好像也没婚配?”祝希哲一双贼贼的眼睛亮了起来。 “颜兄,有时间么,可以到我扬州一趟,或者我带着妹子到你杭州去?” “那倒不用。而且你刚才说,宁肯嫁给猪……” 唐博虎、祝希哲…… 第217章 你不怕我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大汉的殿试,和另一个时空有异有同。 相同的地方是都没有淘汰,只有名次更替;题目由皇帝亲出,状元由皇帝亲点。 不同的地方是,大汉殿试只考一篇文章,随意性极大。早上开始,中午饭前便能完成考试。 提前一天礼部官员便准备好一切,待到九月十五天色蒙亮时候,今科贡生已经全部集合完毕,汇聚到紫禁城宫门外,就等大门打开那瞬间。 三百名贡士按名次站位。与会试、乡试时候的紧张氛围不同,所有人脸上都只有轻松和愉快,这是因为不会黜落考生的原因。只要不发疯,再差也能混个七品芝麻官当,所以心态和会试完全不同。 三百名贡士之间气氛也很融洽。因为按大汉惯例,以后这批同年就是自己一生最大的依仗。 师生关系固然牢靠,但老师的学生太多,未必每名学生都顾得上。同年关系则不同,再怎么样也有些香火情在里面,真到了“危难”时刻,多少也能帮扶些的。 颜子卿、李少愚、武明月站在最前面。 李少愚还是和往常一般,用鼻孔对人,让人望而却步。武明月身为女子,此时既不方便随意和男子说话,也不可能有哪名学子主动靠上去搭讪。 只有颜子卿最随意。所有慕名而来拜见“年兄”的学子,他都礼貌应答。其实并不热情,但和身旁的李少愚一比,简直就是“和蔼可亲”到了极点,竟让众学子们喜出望外。 在众学子们看来:云州颜侯爷也没传说中那么不可接近,反而平易近人,特别是和身旁李家那家伙一比,简直和蔼得不行,没想到传闻中的血衣侯竟如此好相处。 宫门即将打开之前,众人归位。颜子卿看看李少愚,心中不由想:是否以后出门都带着他,那样自己岂不变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大喊:“宣甲子科贡生进殿”。宫门随之“嘎”一声打开,一条笔直的御道呈现在众贡生们眼前。 御道上雕有龙凤麒麟等瑞兽图案,在众贡生的一生中,也只有今日能踩上去。因为将来即便是当朝一品、国侯国公,亲王太子也是不能踏上御道的,那是专属于皇帝的东西,普通人谁碰谁死。 踏上“咯脚”的御道,穿过幽暗的宫门,沿着两侧精致的白玉栏杆,一根根雕栏龙柱,一排排金甲御林……进到屋顶高度十余丈的太极殿。 殿内没有一丝杂音,几百名士子就连走路的声音都放的很慢。“呼刺”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宫殿中更是把大殿衬托得**肃穆,敬畏之情从内心油然而生。 礼部官员早就侯在大殿两侧。贡生们在他们的引导下,来到自己座位——暂时还不能坐。 等所有人站定后,随着九声巨大的钟鸣,大汉的主人、天下臣民的效忠对象、大汉皇帝出现在太极殿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之后,当今皇帝、元祐陛下扫视着自己的臣民,开始志得意满的口吐天宪…… 颜子卿也跪在众人当中,而且在最前面。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五体触地给人下跪。 不舒服但却别无选择。 待到众人“平身”之后,颜子卿抬起了头。抬头者一共只有三人,颜子卿、李少愚还有武明月,再后面的人,只是平起了身,却没敢抬头。 李少愚和武明月抬头瞟上一眼之后,发现元祐皇帝竟目光如灼的盯着这边,马上低下头。只有颜子卿,目光坦荡,心如止水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若是几年前的颜子卿,第一次面见坐在至高座位上的那个人,心中一定不免忐忑、不安甚至彷徨。但经历过草原大战、抗倭之战,一次次血与火的考验,让颜子卿的意志早就硬如钢铁。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无所求。 是的,经过六年的耳闻目染、亲身经历,颜子卿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所追求的一切并不一定只有依靠朝廷才能获得,而面前位子上的那个人,也许能决定很事,但却并不是万能的。 他能给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要的,他未必能给。他也许可以决定这个皇朝所有人的死,却决定不了所有人的生,包括他自己。 特别是经过三年抗倭之后,颜子卿发现原来很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复杂,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难。而百姓心目中神圣的官府也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颜子卿眼帘中,是一张苍白且略带浮肿的脸。稀疏的胡须,两鬓已经灰白,深深的皱纹和漆黑的眼袋表明其健康状况并不太理想。 没有恐惧、没有惶恐、没有畏缩、没有挑衅,颜子卿平静的看着身前十米外、高坐台上的那名中年人。之所以敢于坦然对视,这一切还是只源于三个字:无所求。 颜子卿抬头的同时,元祐帝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科学子们。准确的说是盯着一个人:颜子卿。 几十年的帝王生涯,元祐帝从没见过一个人敢像颜子卿那样盯着自己看。不管是内阁、首辅,还是亲王、太子。元祐帝印象中,一生中只有两个人曾这样看过自己:先帝和太后。 但颜子卿的目光和他们又不同,甚至和先帝太后以及元祐见过的所有臣子都不同。没有先帝太后眼中的慈爱,也没有臣下的畏惧和渴求。只有一样东西:空灵。 按礼部制定好的程序,当元祐帝和众贡士们见过面后,简单说几句慰劳的话,就该离开太极殿,回自己“老巢”休息,直到考生们把考题做完,再出来批卷点状元。 然而,出乎礼部官员们的预料,元祐不但没有说话,反而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台阶。 身后几名太监赶紧跟上。徐力谦一个眼神,宇文鸣天会意,也跟在元祐帝身后。 “你好像不怕我?”元祐皇帝来到颜子卿面前。语言不紧不慢,略带沙哑。 “臣为何要畏惧陛下?”颜子卿已有侯爵身份,可以称臣。 “他们都畏惧我!”元祐皇帝饶有兴趣,指指周围。一个个内阁大学士在元祐的指头下略微低头,太监们在指头下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学子们在指头下放低身子不敢朝面。 “这个大殿里,只有你不畏惧我!?”元祐的话让大殿中所有人心脏一缩。 “我不畏惧陛下,是因为我乃大汉之臣!”颜子卿的话,更是人所有人瞳孔缩小:“作为臣子,可以尊敬陛下、可以反驳陛下,唯独不该恐惧陛下,陛下您说呢?” “宇文,你说?”元祐不但没回答,反而问起身边的宇文鸣天。宇文鸣天也不知道如何接口,低着头难以回答。 元祐知道宇文鸣天是什么人,倒是没太让宇文鸣天难做。“对了,上次你们两人‘天下第一’之争,到底谁赢了?”谁也没想到元祐竟然会在大殿之上提起这个话题,很多人也想知道答案。 “臣输了!”“末将输了!”颜子卿和宇文鸣天的话音同时响在大殿内。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打到最后,末将体力不支,颜侯说算平手,终究还是末将输了!”宇文鸣天坦白道。殿中众人终于明白,上次的争斗到底谁赢了。 殿中众人,除了叶文忠等人,还有一名老人也在场,目不转睛盯着颜子卿。吏部尚书颜君武,也和元祐帝一样,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个和自己留着相同血脉的后人。 “他们都是大汉之臣,那为何他们都害怕我?”元祐帝看来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出结果来。 “那是因为臣对陛下无所求!”颜子卿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意外:“臣没想从陛下这里求得什么?” “好一个无所求!哈哈哈哈,那你为何还要到这大殿中来赶考?”元祐这个问题,让殿中有些人把心提到嗓子眼。这问题一旦回答不好,结果难以预计。 “要为大汉出力,要为百姓做事,必须科考!”颜子卿正言道。 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听进去,角度不同意思完全相反。在元祐看来,朕就是大汉、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就代表百姓。那么颜子卿话里的意思…… “嗯!好——”元祐皇帝对颜子卿的话,还算满意。“好一个无所求,你比这大殿上大多数人诚实得多!” 元祐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否则很多官员的脸面就扫地了。 “那这次你是为状元而来!?”不光元祐帝,殿中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已经五元及第,只差最后一哆嗦就能成就古往今来、千年科举未有之壮举,但凡读书人谁不想获得这个殊荣? 成就六元及第之后,将来的光明前程自不用说,就算天天睡大觉,也比大多数人升得快。 名声就更不必说。大汉乃至整个云梦大陆历史上,第一也是唯一的六元及第,是必定要载入史册的,何等灿烂夺目? “状元?我也不知道——”要说完全没有想法,那是假的。每个人都有虚荣心,颜子卿也不例外。能得到最好的,凭什么要去将就次一级的。 但要说执著于此,那也不对。曾经的颜子卿也许对“状元”二字求之不得。可如今的颜子卿……状元和六元及第也许能让自己流芳百世,但这还是自己想要的么? 见颜子卿立在当场,没有回答,元祐皇帝自信笑笑。用手指头指指颜子卿,再指指满场公卿大臣,满意的转身而去。 “元祐三十九年甲子科殿试,开场——”随着主考一声号令,最后的殿试开始:“题目是:平交策。” 第218章 非我莫属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何谓“平交策”?即平定交州的办法。 考生们拿到这样的考题,很多人感到头皮发麻、汗水直冒。 朝廷花了两百年时间没能彻底稳定交州,几十年来耗费无数钱粮、泯没百万大军性命没能平定交州动乱,前后多任交州总督折戟沉沙,你叫我们拿平定交州方案? 就连李少愚这样满腹经纶、思如泉涌的拿到考卷也有点抓瞎,武明月这种曾经参加过实战的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叫普通考生如何动笔? 这种和现实相关的文章最难写。无论你肚子里再有墨水,平日里才思如何敏捷,在这种情况下都绝不敢信口开河。 要知道科举的论文事后要明文天下,让天下士子观摩的。若写出的东西只为了好看而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那可能会让名声臭大街。 前朝时候尚好一点,到了大汉朝,冼、莫、侬、韦、罗、岑、蒙、闭、甘九姓土司屡降屡叛。朝廷不是没想过办法,但夷汉之争由来已久,百姓间的矛盾一点火星就是燎原大火。 几百年来,交州九夷百姓一直想努力融入大汉。其实不光是九夷,包括滇州百蛮,蜀州蛮族甚至北方草原的狄戎也一直渴望能“加入”大汉这个“大家庭”,但大汉不认。 说起来就无比霸道和莫名其妙。就像后世的某些人倾家荡产想拿星条国的绿卡一样,就算去那里做二等公民也照样络绎不绝。 这世的外族也是一样。无数外族拼命想获得大汉承认,成为一名二等“汉民”;可偏偏大汉就是不承认他们身份:钱、物甚至地盘我都可以给你,至于汉人身份——对不起。大汉就是这么霸道。 送上门请求归附的人口、土地都拒之门外,事情就是如此莫名其妙。 颜子卿觉得,这也许就是民族自豪感到了极致的表现吧。 大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发达的经济和厚重的底蕴对外族来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就算身为生死仇敌,也期盼着能成为一名“汉人”,到大汉走一遭。 这,就是汉人;高高在上看不起外族、不屑他们融入的原因。 这个世界可没有大唐那种包容万物的皇朝,也没经历过五胡乱华、汉胡血脉混杂。千年科举,几千年历史的传承中从没有过蛮夷融合的史料记载,所以这世界的汉夷之分严重十倍。 交州九夷之所以降降叛叛,一直没能和汉人很好融合就是最主要原因。 但科举能这样写?绝对不能。 颜子卿也许能看到其他考生看不到的问题,想那些其他人不敢想的东西,从本质上看到问题根源,但绝不能在这次科举中堂而皇之写出来。 因为有的事,可以说不能做;而有的事,可以做却不能说。 提起毛笔,沉吟半晌之后,颜子卿叹口气,终于开始了自己这一生中最后一场也是最关键一场应试。 “启禀陛下,贡士们答题完毕,就等陛下亲自点阅!”李悝、叶文忠、袁世宏、颜君武等人在学子们上交试卷,初步“整理”之后,把试卷拿到了元祐帝寝宫,新建的大光明殿。 说是新建,其实还是临时搭建。因为没钱,比起以前的老光明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元祐帝也只能将就着“修仙”。 初步整理,当然不是简单“划拉”一下,放整齐就拿上来。几百分试卷一份份给元祐帝看,先不说会不会影响陛下成仙,就算是不影响,一个人批阅三天三夜那也是批改不完的。 考官们这时候只能是挑选出最好的那部分,约莫二十余份试卷送到元祐帝面前。至于后面剩下部分,自然是由袁世宏和几名副考、十几名同考官来拟定排名和顺序。 这二十余份试卷也不是随便送的。首先需由几名考官看看有没有犯忌或“反动”言论,把握好政治方向没问题后,再从其中挑选出文字、卷面上佳者,最后从中挑出二十份递交陛下御览。 状元么,自然要求各方面好到极致:字不好看,卷面不行,那是不行的。当然,人长得不好看,也是不行的。 如今,大殿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和最“仙风道骨”的那个待在一起。 “血衣侯!你知道为什么你如今依然是侯而不是国公么?”元祐对颜子卿问道。 旁边袁世宏、宇文鸣天等人都竖起耳朵。 全云州人都知道颜子卿在抗倭战役中建立了丰功伟绩,朝廷百官也都知道抗倭一役能胜,颜家出力巨大。但当事人却没获得任何封赏,这次陛下在挑选状元的关头提起,也许会给颜子卿一个交代。 颜子卿没想到殿试之后,会被元祐帝单独召见。 殿试结束,众考生被带到偏殿用饭。皇家伙食对普通人来说是高贵而神秘的,一生中能有机会品尝到大内御厨精心烹饪的餐点,既是享受也是珍贵的体验,更是将来出去后吹牛的资本。 颜子卿则没有机会和同年们一起享用美食。刚把毛笔放下便被内侍带走,元祐陛下要亲自召见。 听到陛下问询,颜子卿没想到被带过来竟是为了这事。沉吟片刻:“陛下,臣倾力抗倭只为守一方水土,护家乡百姓,没想过公侯之事!” 对于朝廷没有封赏自己一事,站在外人角度来看也许稍显不公,甚至颜家人自己也有怨言。但颜子卿从没有任何不忿或怨怼,因为一开始从没期盼过,所以也就谈不上失望。 听到颜子卿回答,元祐帝点点头。殿中还有几名内阁重臣也对回答很满意。 元祐帝接着道:“私占一点地,这没什么,哪个世家豪族家中不瞒下点地。” 说到占地二字,元祐看了眼几名高官,众人赶紧低头。“你颜家私占的那些不毛之地,朕可以不计较。但私自屠戮那些有罪家族,却是有罪的,你可知道?” 不毛之地……不计较。颜子卿不知道元祐帝指的那些不毛之地包不包括东海那些岛屿和雷泽大岛,如果包括的话,那当今的心胸也实在太“宽广”了些。 至于说灭族那些“通倭”家族一事,这反倒成了元祐帝发作自己的理由,颜子卿觉得事情荒唐无比。 雷泽岛、珍宝岛乃至于沉州岛、瀛洲岛到底有肥沃、富饶,凡是去看过一眼的人都忘记不掉。那等膏腴之地到了元祐嘴里便成了“不毛之所”,不顾一屑。 转念一想也是,大汉实在太富饶、太繁华,以至于那几个海外孤岛和整个大汉的领土比起来,真的连九牛一毛都不算。 而元祐对自己私自处置“通倭”家族表示不满,从而能够看出,“权”和“利”放在一起,元祐陛下明显更看重前者。 “一切任凭陛下处置!”颜子卿正色道。这个时候,颜子卿不会蠢到开口承认那几家通倭家族是自己做的。既然元祐帝已经做出了处置,也就没打算再追究此事。 “所以你功过相抵!原本能册封国公之功,用来抵消你的大罪,你可服气!”元祐目光如刀,可惜从颜子卿身上,他还是没看出任何胆怯、惶恐,看到的依旧只有心如止水和波澜不惊。 “臣从没想过凭此立功,也就无从谈起不服气;陛下宽宏大量,如此处置,臣心服口服!”颜子卿语速缓慢,但元祐帝和一众大臣都从其言语间听出了其中的真挚和诚恳。 从没想过立功的侯爷?一种怪异感觉让元祐帝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堵在嘴里。无论元祐帝还是几名阁部大臣都想反驳,但又偏偏无从驳斥:因为颜家在抗倭这件事上,真的自始至终没向朝廷邀过一丝一毫功劳。 颜家在抗倭一战中付出多少,颜家没有做过具体统计,朝廷更计算不出,但颜家拿出的钱粮却是实打实的。那些钱粮大多通过官府之手流入民间,而颜家并没有趁机邀功,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 “嗯——”元祐帝点点头:“心服便好,朕原本不用给你解释”,元祐帝拿起袁世宏递上来的考生试卷,边看边说道: “可朕还是给你解释了,是不想你存有心结。”试卷最上面一层只有三张考卷,颜子卿、李少愚和武明月三人的放在最顶上。 “……你还年轻,将来立功机会无数——咦!你篇文章写得可不如李少愚和武明月二人!”元祐帝仿佛发现什么极有趣的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指指颜子卿写的策论。字体虽很严谨工整,但在用词华美以及策略使用上,在元祐看来颜子卿的文章不如李、武二人写得漂亮。 “若要凭这篇文章博取状元,可远远不够!”终于找到颜子卿不如别人的地方,元祐帝目光中饱含深意。六元及第虽然能名耀千古,元祐脸上也有光,但能叫“六元及第”的人开口求情……元祐帝很想看看颜子卿该如何应对。 “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文章写得再好,也平不掉九夷百万叛民!”颜子卿文章的核心就是“剿抚并用,以抚为主”。 这当然不新鲜。同样的法子,前几任交州总督都已用烂。就连这次殿试的贡士们,至少也有八成用此法应答,所以根本没有半点创意让人耳目一新。 “哦!那听你的意思,你能平掉九夷那百万叛民?”元祐帝放下试卷。 “我可以!”颜子卿回答斩钉截铁。“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平息九夷叛乱,那非我莫属!” 第219章 换个要求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狂妄!——”还没等元祐帝开口,一声怒斥从旁边传来。须发皆白却面容儒雅的颜君武排众而出。“你年不过二十,为何敢放出这等狂言乱语?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还不快向陛下认错!” 颜子卿也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叔爷,从颜君武脸上,应该依稀带有自己亲爷和父亲的影子。 颜君武的训斥并没让颜子卿退缩。颜子卿从容不迫,朝元祐帝躬身答道:“臣之所以如此胸有成竹,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臣乃方凝斋公学生!” 听颜子卿提起方鸣石,颜君武和殿上众人顿时无话可说。方鸣石在九夷百姓中的名声和地位……而从颜子卿以往战绩来看,也许他真没信口开河 听颜子卿说起方鸣石,元祐帝面色有点不好看。一众大臣也很尴尬。当年方鸣石的事,大臣中意见不一。内阁几名首脑虽然都不赞成处死方鸣石,但却也没有作为。 说起方鸣石,叶文忠最是难堪。方鸣石还是自己学生,学生出事,当老师的没有尽力挽救。因为此事,叶文忠已经背负上一些不好名声,这次颜子卿当着所有内阁大臣的面这样说,无异于当场打脸。 “你就这么有把握?”在元祐看来,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表现。至于说“狂妄”二字,若换别人这样说,满殿没人会信,甚至群起而驳之;但换做颜子卿……鉴于颜子卿这几年的战绩,元祐帝犹豫了。 “平叛最重要的是‘钱、粮、兵’,如今云州倭乱暂时解除,钱粮已能正常供应,只要兵员充足,平叛绝非难事!”颜子卿语气缓慢答道。 “可如今朝廷恰恰最缺的就是兵员!”叶文忠终于找到个说话机会,反驳道:“几年来,交州前后投入大军四十余万,损兵折将。” 叶文忠说到这,见元祐帝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赶紧转移话题:“北方戎狄年年南侵,滇州百蛮不时犯境,云州刚平息还需镇守,朝廷哪来的充足兵员给你!?” 颜子卿脑海中飞速转动,思考如何回答。眼角余光突然看到血衣卫都指挥使田惟忠不冷不热盯着自己看,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不用朝廷另行募集,有现成兵员!”颜子卿这句话让众人很诧异。作为朝廷重臣,朝廷手中有无兵员,难道还不如你一个黄口小儿明白?幸亏兵部尚书不在此处,否则定然当场大怒。 “现成兵员?”李悝作为首辅,这次不能不站出来询问:“你说的兵员,意指何处?” “陛下给我三万血衣卫即可!”颜子卿看看田惟忠,解释道:“血衣卫遍布天下,各州都有分部。具臣所知,光凭云、交二州就能抽调出三万兵丁,有这三万大军,大事可成。” 经过两百年发展,血衣卫早就遍及天下。光是京城周围就有好几万人,天下二十万人不止。凭两州之地,凑出三万兵丁确实不难。 “血衣卫!不行!——”“血衣卫,他们怎么行?” 两句话内容相同,含义不同。 前一句是田惟忠失声脱口而出。听到颜子卿提起自己手下,田惟忠第一反应便是反对,至于说理由,暂时还没想到,纯属条件反射。 第二句则是元祐帝的质疑。几十万大军,十几名将校都做不到的事,凭借三万血衣卫就能做到?血衣卫是一群是么样的玩意,元祐帝心知肚明:监视百官、缉拿百姓是可以的,拉出去打仗?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怎么不行?”颜子卿这句话是对着田惟忠说的。对元祐陛下是不能质疑的,但对田惟忠,完全没必要客气。 “北军将士能抵御狄戎,南军将士和蛮夷浴血厮杀,血衣卫拿着朝廷军饷,吃着陛下的皇粮,怎么就不能打仗?”颜子卿问道。 田惟忠一听,大急:“那怎一样,血衣卫擅长缉拿、追捕、刺探,正面拼杀不是强项!” “笑话,开朝之时,血衣卫将士也没少为国流血,战力丝毫不亚于边军。太祖宏武十一年,血衣卫凌源之战;十五年,三丈坡之战;成祖显德三年,平宋王之战……” 颜子卿记忆出众,大汉史书上那些和血衣卫有关的经典战例,张嘴就来。血衣卫开国之时,确实和普通军兵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精锐,打了无数硬仗,也建下无数功业。 可这些平日里让血衣卫引以自豪的战例、硬仗、功业,随着颜子卿娓娓说来,却让田惟忠冒汗。 那些战例都是真的,也很让人自豪,但那是两百年前,最近的也有百多年……百多年的今天,自己的这批手下是什么货色,田惟忠再清楚不过。 “……武宗皇帝成德十二年,平成王之战,血衣卫……”看着元祐帝眼睛越来越亮,田惟忠艰难吞咽着口水,叶文忠睁开了半闭半醒的双眼。 叶文忠侍奉元祐几十年,太清楚自己这位皇帝的性格。其实不用颜子卿如此长篇大论,摆道理、讲事实,只要让元祐陛下知道这件事很省钱、很省事却没有太大风险,就有八成成功可能。 “……血衣卫的‘血战’功绩还有三十二条,需要我一一道来?”颜子卿这次淋漓尽致体现出了一名“状元”的实力,田惟忠面皮抽搐,说不出话来。 “血衣卫真的能行?”元祐帝这句话是问向众阁老们的,既然问出口,这说明他心动了。 田惟忠艰难的把头转向几名阁老。眼神可怜巴巴看着李悝、叶文忠。田惟忠看问题角度和元祐帝当然不同。站在皇帝角度,只有大局,至于说血衣卫的生死荣辱,和平定交州比起来,孰轻孰重? 田惟忠知道颜子卿是“公报私仇”,趁机把血衣卫拉下水打击报复,但这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 借田惟忠十个胆也不敢当着元祐帝、众阁老的面说“我们血衣卫不行”“不愿参战”这句话。这话皇帝能说、阁老们能说,大殿中唯有田惟忠不能说。 田惟忠期盼的眼神,众阁老们都懂,但屁股决定脑袋:反正血衣卫死多少人跟自己没关系、颜子卿成功与否与自己也没关系,于是乎…… “陛下,臣没有异议!”李悝的回答当场就给了田惟忠一闷棍。 李悝看来,血衣卫和叶文忠的徒孙之间,不管谁倒霉都和维新派无关。至于那三万血衣卫官军,三万人命而已,这次光一个地震就死了多少人? “圣上,军国大事不能儿戏。”叶文忠的话,开始让田惟忠一亮,然后:“但是,假如提议者是军功封侯的血衣侯,那微臣也没有意见!只要颜侯愿立下军令状,微臣支持!”田惟忠心情沉到谷底。 “臣反对!”颜君武不是阁老,但吏部尚书的权柄丝毫不必阁老差:“颜子卿年少无知、狂妄无行,视军国大事如儿戏,陛下当治他——”“颜尚书,没那么严重!” 颜君武的话被叶文忠打断。“颜尚书,血衣侯虽和颜尚书有血亲关系,但颜尚书对待晚辈也太过苛责。年轻人,有冲劲、有干劲是好事,无畏方能成就大事。” “想你我二十岁时还在寒窗苦读,一事无成,而血衣侯早已功成名就,你我比不了的!”叶文忠满脸慈祥看着颜子卿,把颜君武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 还没等颜君武继续反驳,元祐帝把手一挥打断他们继续撕逼:“若他说的不合适,那你们推选出一名主帅来!平定交州,尔等又有何良策?” “额,这——”很明显,同样的问题元祐帝绝不是第一次问询大臣们。如何平定交州,说起来很容易,可做起来很难。 不管维新派还是清流党,都没人愿意去趟那滩浑水,就更别说那些站在中间摇摆不定的官员们。 颜君武也无话可说。反对容易,真要让自己提出一个合理的方子来,颜君武也无能为力。 “你可有把握?”元祐帝压下几名阁老议论声音,对颜子卿和颜悦色说到。 “叶次辅不是说了么,微臣愿立下军令状!”眼见颜子卿竟然主动提出军令状的事,殿上官员有的喜上眉梢,有的满脸焦虑。 “军令状大可不必!”元祐帝不是三岁小孩。军令状这样的东西,只是说起来好听,形式而已。真要有实际效果,谁还会打败仗?只需让每名主帅出征前签上一份,那全都能得胜归来。 “你若是真能平定交州,朕以世袭罔替侯爵之位相待!”元祐的承诺让殿上众人呼吸急促。 公侯之位只有靠军功才能斩获,已是极难;而世袭罔替不降等继承的爵位,则更是难上之难。大汉建国至今,除了开国那批世袭封爵,后来受封的世袭爵位可谓凤毛麟角。 元祐帝之所以在战前就许下这等“豪气”的封赏,众人猜想,也许和颜子卿对倭一战功绩有关。 “那陛下的侯爵之位,我拿定了!”颜子卿目光坚定。没想到被传唤到此处会有这种“收获”,这倒让颜子卿很意外。 至于说远征交州的事,颜子卿心底是早就计较过的。 感受到颜子卿坚定意念,元祐帝竟从心底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盲目的自信,一种这次肯定能赢的感觉——这种感觉根本无从解释。 颜子卿自信的话响在大殿上,久久回荡,震慑得一众阁老们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元祐帝最先回过神来:“血衣侯竟有如此自信,着实让朕意外——” 一场考试而已,竟真制定出一场平定交州的“方案”。无论元祐帝还是阁老们都觉得无比荒谬,只有田惟忠哭丧着脸,一副死了全家的表情。 “血衣侯,既然你敢立下如此豪言壮语,那这次殿试朕就成全你——”“陛下!——” 这次是颜子卿打断元祐帝的话。皇帝的话是很少有人打断的,因为那些人通常不会有好结果。 这一次,元祐帝没有生气,不解的看着颜子卿。“六元及第”没有人不渴望,此事元祐也乐的成全:毕竟将来史书上的记载,第一句话必定是以“某某年间”开始。 “陛下若是真的要成全我,臣能否换一个要求……” 第220章 谁是状元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什么?你要迎娶萧家之女?那怎么行!”元祐帝还没做出反应,颜君武情急之下已脱口而出。没人觉得颜君武突兀,因为一众阁老、高官们同样震惊得麻木。 “怎么不行,大汉一半皇后出自萧家,萧家女贤良淑德天下闻名,为何不能娶?”颜子卿问道。 “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虽然知道自己说错话,颜君武却没辩解心情:“颜氏立族千年,从没有族长娶过再嫁之女!你要娶萧家那丫头,不行!” 萧如秀的情况,个别高官也许并不知情,但颜子卿希望用元祐的人情迎娶萧如秀的请求一出口,不知情者也当即变成了知情人。 这一回,不光叶文忠、田惟忠矗在一边呆呆发愣,就连半人半仙的元祐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处置。 幼年登基,一生辗转于权与利的元祐陛下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一个“六元及第”和一个“再嫁之女”之间有何联系。如果真有,也许就是“千古美名”和“千年笑话”的区别。 颜子卿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不是疯子、傻子,娶萧家女怎么看也带不来半点好处,传闻中颜子卿也不是色中饿鬼,怎么就会提出这种“疯狂的要求”。 “以前没有,以后有了!”颜子卿看着颜君武的眼睛,认真道:“自我开始,颜家不再有这条规矩!我的子孙,以后可以娶!” “你,你——你!荒唐!”连说三个你,颜君武手指头抖得像在打摆子。面对颜君武,虽然是颜族长辈,但颜子卿不可能像面对颜母那样无计可施。 “状元固我所愿,但和如秀相比,我宁愿和她相伴终生。至于说千年不出的‘六元及第’,还是留待后人吧——” “你——”…… 偏殿中的皇帝和高官们有时间说话,负责科考的考官们是没有时间的,半天时间要把几百份答卷批阅完毕,拟定三甲,绝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而等待的考生们更加难熬,因为无事可做且无处可去,相互间更无话可说,算是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下午。 傍晚时分,夕阳还没落山。映着太阳余晖,此时的太极殿内金光遍地、光彩夺目。 手持金瓜、银钺的金吾卫侯立两侧,随着大汉甲子科主考袁世宏从殿内走出,殿中鼓乐齐鸣,三百余名士子当即跪于殿中,肃然接旨。 袁世宏身后一名内侍,捧着一个红色托盘,托盘上黄绸铺就,上面一封烫金册子。 袁世宏清清嗓子:“……皇恩浩荡,开科取士……”所有士子都知道,决定下辈子命运的关键时刻来到了。 如果说会试决定的是能否进入编制,那殿试决定的则是将来能飞多高。进士和同进士的差距,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是天壤之别。 只有一甲和二甲出生,将来才有机会入阁为相;若落到三甲同进士里去,那对不起,这辈子已经和“阁老”二字无缘。这一刻就是阶级划分,一旦固化,就再也没有改动的机会。 “……今元祐三十九年殿试结束,由陛下亲策天下贡士,钦点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九十七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百三十三名……” 李少愚跪在颜子卿身旁。他很想问问刚才颜子卿被召进陛下偏殿做什么去了,可惜没机会。颜子卿一出偏殿,袁世宏就紧跟着赶了出来,连半点开口闲聊的时间都没有。 在李少愚心中,虽既不服气也不甘心,但其实早已经认命。 认命不是认为自己不如颜子卿。即便是现在,李少愚依旧不觉得自己哪里比颜子卿差,只是明白和颜子卿比起来,自己有一项先天不足:县试,自己不是案首。 颜子卿已经是五元及第,而自己只是四元,云梦大陆上唯一的六元及第有可能出现,但那个人绝不是自己。不光李少愚,全体贡生、所有官员乃至天下读书人在得知颜子卿成为会元那一刻都知道:状元已是大势所趋。 没有哪名考官、哪个皇帝能拒绝“六元及第”的荣光诞生在自己手里。甚至不需要颜子卿多努力,只要发挥正常,就没有人能把状元从他手里夺走——这是所有人在考之前就心知肚明的。 殿中三百多名考生心情和李少愚相同也不同。相同点是知道殿试最可能出现的结果,不同是和自己无关。毕竟自己能处在哪个位置,是进士还是同进士才是最值得关心的问题。 袁世宏声音洪亮,在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大殿上,显得空灵威严“……殿试三甲排名如下……” 袁世宏念到这,有意看颜子卿一眼,大殿上望眼欲穿的贡士们被这个动作气的七窍生烟。摆明的事你还得吊胃口,众贡士们能不上火? “元祐三十九年甲子科殿试一甲第一名……李少愚!” 随着他的话语响遍整个太极殿,两名唱名的礼部官员大声唱和:“殿试第一名,李少愚!——” “轰!——”礼部官员们刚唱完名,殿内几百人竟同时发出“瓮瓮”声。有的人在吸冷气,有的表示惊叹,有的抑制不住心中惊讶竟喊了出来。 几百人的杂音,瞬间盖过唱名官的唱和,让大殿内嘈杂不已。不过贡士们非常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惊讶只是瞬间,惊讶过后马上回复平静,大殿上反而变得更加安静,诡异的安静。 颜子卿不是状元——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呐喊:说好的“六元及第”呢? 除了颜子卿,没人有不震惊,只有跪在李少愚和武明月中间的颜子卿没有任何意外。武明月睁着明亮的眼睛看过来,仿佛再说:没念错吧? 李少愚也盯着颜子卿,也仿佛再说:怎么回事。只有颜子卿用胳膊肘捅捅李少愚:“该你,上去了!” 宣礼的官员也以为李少愚是“高兴疯了”,一时失态。十几年来他们见过太多高兴到“不能自已”的士子,有的甚至瘫在大殿上需要人搀扶才能行动。有的官员们觉得,李少愚明显属于这种情况。 “状元郎,起身吧!”一名热心的礼部官员跑过来,小声提醒李少愚,若是他真爬不起来,自己好帮扶一把。这一扶现在是没用的,但几十年后也许就能成为子孙后代的福荫。 “我怎么可能是状元?”李少愚的话让已经伸出手的热心礼部官听到,差点震得他一跄踉。见了一辈子考生,他见过无数人难以置信的场面——都是因为没中才发生,从没见过中了以后还犯傻的。 “李兄,仪态!”颜子卿赶紧提醒。这时候的一言一行,都是会被注释官记录下来的。若是李少愚被记录下“范进中举”类似的经历,那绝对生不如死。 “额——”以李少愚的心性,当即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正衣冠。 “元祐三十九年甲子科殿试一甲第二名……颜子卿” “……甲子科殿试一甲第三名……武明月”随着李少愚机械般被带到殿前山呼万岁,然后被领到左边第一位置站定,随后颜子卿、武明月相继跟在后面完成这一法定程序。 待到一甲三人全部站定,袁世宏才大声宣读二甲名单:“二甲第一名,徐文青……” “二甲第二名……二甲第九十七名李冠……” “三甲第一名王熙河……三甲第十一名韩振兴……三甲第一百十五名沈从云……三甲第一百八十六名郑高溪……三甲第二百零一名张远程……” 很有趣的是,二甲和一甲站在一起,都在大殿左边。而三甲则不同,站在大殿右边,中间宽宽的隔了十几米,泾渭分明,仿佛天堑。 不知道科举最初的时候,这个规矩是从何时开始的。大殿左右相隔延续千年,虽然只有大汉才有内阁,但进士和同进士区分已传承千年。 新科进士们分成两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中各有酸甜苦辣。对于站在右边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中间这点距离也许穷尽一生都难以越过。至于那极少部分,也都和阁老无缘,某部尚书就是人生顶点。 特别是站在二甲最末尾的那位仁兄。此人来自云州,姓李名冠,中第当天正好也在颜府,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和大殿对面的“战友们”,暗暗吐口气,抹把冷汗。 而三甲最前列的王熙河,恰好也来自云州,说起来还是这批进士里最年幼的几个之一。此时的他终于能体会到几日前自己师兄林晓泉的心情:失落。 差一名就是天渊之别,王熙河也不知道自己这次中进士是幸运还是倒霉。比起林晓泉是幸运,但和前面二甲的一百人相比…… “颜兄,到底怎么回事?”李少愚和颜子卿站到一起后,趁所有人不再注意自己自己,终于有机会把憋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以李少愚性格,再等下去肯定能憋出内伤来。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次我文章没写好,等回头公布天下你就知道了!”颜子卿没撒谎,单以文章而论,自己写的那篇确实不如李少愚写的出彩,甚至武明月的也比不上。除了字好点,完全没亮点。 “公告天下!?”李少愚将信将疑。殿试文章的确瞒不了人,公告天下是法定程序,这点李少愚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感觉纳闷:既然这样,那你颜子卿被召进殿内谈了那么久,难道是拉家常? 可这句话李少愚是不好意思问的。毕竟如今自己是“成功者”,颜子卿属于“失败者”。再得寸进尺追问颜子卿被宣进殿之后发生什么,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李少愚不好问,武明月能问。 “殿里发生什么?这么长时间,陛下不是在和你叙旧吧?”武明月的好奇心远胜于李少愚。武明月声音虽小,但周围几名二甲前面的进士们全都听见,个个竖起耳朵,想知道颜子卿的答复。 “你猜——” “颜子卿,你王八蛋!” 第221章 你和世界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天色已暗。皇城中的消息若要传出四门,需要点时间,特别是新科状元花落谁家这样重大消息,是半点不能弄错的。 但血衣侯府依旧灯火通明。张玉、朱二郎等一众至交,林晓泉等落地的同门师弟,王伦、唐博虎等好友、云州老乡都在血衣侯府。 在所有人看来,“六元及第”这件震惊天下且必将载入史册的大事马上就要在此处发生。所以众人都穿着喜庆的衣服,等在颜府,就等颜子卿回府并同时把好消息带回来。 颜府大堂上热闹非凡。有人打马吊、有人投壶,还有人就着小菜、花生米喝酒猜拳。因为没有主人招待,所以王伦和张玉自发以妹夫身份帮着招呼众人。 萧如秀也在府中,但却不能露面。因为她的身份原因,就算堂内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颜子卿关系,甚至有的人早早的就把“嫂嫂”二字喊出来,也难以摆脱这种尴尬:没名分。 因此,萧如秀尽可能安排亲卫们把客人招待、伺候好,却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以女主人身份和众人寒暄。 此刻的萧如秀和边青桐、大小初姐妹同坐一室。 颜子卿身边的女人不多,真正能随身跟随的只有边青桐三人。萧如秀也知道,也许这三个女人就要和自己陪着颜子卿过完一生,所以和三人平日里都很随意,关系融洽。 至于说防止其他女人靠近颜子卿,由自己独占,这样的事萧如秀从来没想过。 甚至在萧如秀心中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以妾室身份加入颜家。 毕竟自己身份自己清楚。虽然平日里颜子卿身边的亲卫和好友们从不表现出来,但萧如秀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某些异样:没有人相信颜子卿能把自己八抬大轿带进颜家。 没有名分,在血衣侯府中做事自己就会束手束脚。有时候,萧如秀甚至感觉自己还不如边青桐能放得开。毕竟边青桐曾和颜子卿有过肌肤之亲,府中众人都明白将来边青桐必定是颜家妾室身份,所以对她异常尊重。 亲卫们对自己也很尊重,但那种尊重不一样…… “姐姐,真不知道眼下侯爷在皇城是何等风光!”边青桐年岁比萧如秀稍大,但还是以“姐姐”称呼萧如秀。 按时间上算,现在早该宣布结果,颜子卿应该头戴簪花、身披红袍,接受百官祝贺。边青桐畅想着这一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自从在云州成为颜子卿的女人后,接下来好久都没能和颜子卿着面。因为要转战云州和倭奴作战,颜子卿和边青桐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但自从随颜子卿、萧如秀一起北上,反倒多了很多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和萧如秀等人同住一条船上,不可能光明正大和颜子卿住到一起,但边青桐却在这短短三个月时间内,多次侍寝。 毕竟都是年轻男女,也曾发生过肌肤之亲。注定是颜子卿的女人,所以边青桐在船上身份和其他人不一样。 颜子卿也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萧如秀要娶,边青桐和大小初姐妹自己也要娶。因为这个世道,边青桐和大小初姐妹一旦自己不管不顾的放手,她们结果绝不会好。 所以在这段悠闲的时光里,有好几次机会合适的时候,萧如秀主动让边青桐留在颜子卿房间。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这和大家族嫁女带随身丫鬟做男方侍妾是一个道理。 至于大小初姐妹,每次看着颜子卿的眼神都是娇艳欲滴、充满着娇羞和哀怨,但颜子卿只能装傻充楞。在和萧如秀的事没有水落石穿之前,注定不可能有结果。 “是啊,是啊!前院的那些人都在等少爷回府呢!”小初接口。经过在颜家几年的成长,当年清秀的小丫头如今早已亭亭玉立,比起文静的姐姐大初来,小初明显活泼开朗的多。 萧如秀脾气好,平日里也没把初家姐妹当丫鬟使,所以说话的时候就少了几分顾忌。 “夫人,今日少爷金榜题名,就差洞房花烛了!”这样的话,也就小初说得出口。姐姐大初听到,轻轻掐一下妹妹,笑骂一声:“脸皮厚!” 小初和萧如秀打趣,把萧如秀的心事却勾了出来。 和颜子卿的婚事主要问题不在自己,而在颜子卿。萧如秀已经愿意妥协,可颜子卿不同意。 云州老家颜沈氏和老太君的态度又不能不管……听完小初的话,萧如秀微笑两声,面带害羞笑容,心神却飘到千里之外。 “姐姐,别担心,事情终究有解决办法的,咱们要相信侯爷!”边青桐握着萧如秀的手,一边安慰一边说道:“对了,今晚还有花魁大赛,不知道侯爷中状元后,会不会被他们拉着去参加。” 根据以往惯例,但凡中状元者,会被邀请参加天下第一花魁大赛。 其实不光状元,所有应试考生都会被邀请,因为只要是中第者,都在邀请范围。只不过对于新札进士们来说,这么出风头的事,大多不会应邀。毕竟,还没成为一名官员就传出桃色新闻,在官场也是大忌。 当然,状元不同。文魁和花后的浪漫轶事,百姓们喜闻乐见。 说起花魁大赛,萧如秀才想起来,有一名姐妹卫沅青也会参加这次比赛。 上次因颜子卿的“偶然”出手,夺得云州花后的卫沅青,这次也是参赛者,不过在天下顶尖小娘汇聚的花魁赛上能取得什么成绩,那就很难说了。 “少爷才不会去呐,府中还来了这么多好友,少爷对那些人没兴趣!”虽然也出自烟花之地,但小初明显对颜子卿和“那些”女子接触过多有些排斥。 当着颜子卿的面不敢说出来,几个姐妹说私话的时候,还是可以聊的。 “别小心眼了,少爷根本那不是那种人!”大初瞥妹妹一眼。萧如秀和边青桐都知道,颜子卿当然不是那种人,否则不知多少女人会死命的往上贴。 当然小初也只是说说,很明显她也知道自己少爷是什么人。 就在几女还在为颜子卿牵肠挂肚的时候,只听前院一阵敲锣打鼓、钟号齐鸣,不用说,颜子卿回来了。 “我去看看!”小初一蹦三尺,像蝴蝶一样朝房门冲去。萧如秀不方便进出前院,她一个小丫头没这顾忌。颜子卿回府,一时半刻也回不到后院来,小初到前院去反倒是最好办法。 看着小丫头飞出房门,萧如秀三人相视一笑,无奈摇摇头。虽然明知道颜子卿必中,但几人还是感觉心跳加速,都想能快点见到颜子卿,亲口问问,和他一同分享创造“六元及第”、“千年神话”的喜悦。 这个时候是坐不住了,萧如秀和边青桐不由自主站起身,大初在房内辗转两圈,一跺脚:“我也去看看”,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哎哟!”刚跨出门,迎头一个飞速奔跑的黑影便撞了上来,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妹妹。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只见小初“哇!——”一声再次投进姐姐怀里,哭的和泪人似得。 “啊!——怎么了!”大初和边青桐看到妹妹哭泣,赶紧询问。 萧如秀心底一沉,顿时如千斤巨石压在上面一般,喘不过气来,就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了。双腿一软,右手赶紧按在就近的靠椅上面。 “妹妹,到底怎么了,你别光是哭,你倒是说话呀!”大初扳直小初的肩,看到妹妹这样子,她心急如焚。边青桐也脸色大变,一边安慰小初一边询问怎么回事? “少爷没中么?”大初只好亲自开口触及这最不想知道答案的话题。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呜呜……少爷,少爷他中了……”小初的话顿时让几人心中压力一轻,但接下来的话又跌落到谷底:“但没中状元!” “没中状元!”“啊,怎么会那样?” “呜呜——姐姐,六元及第没了!”小初哭的那样伤心,就像三岁孩童丢失了自己最心爱的糖果,躲在大初怀里,仿佛一辈子都不愿出来。 “六元及第没了!——”萧如秀再也撑不住自己身体,身子一软,坐倒在靠椅上。 “如秀!我回来了!” 颜子卿没中状元,对于前院来说显然也不是一个好消息。前来相聚的好友、兄弟们都是奔着六元及第来的。一听状元花落李家,顿时再没了笑闹心情,简单喝了两杯各自离去,这到让颜子卿省了不少陪客功夫,多了些和萧如秀等女相聚的时间。 “少爷!”小初泪眼摩挲的看着颜子卿,眼睛又红又肿。大初和边青桐也是如此,都侯在萧如秀房中,没有离去。萧如秀倒是没哭,只不过脸色发白。 “子卿!”萧如秀见颜子卿回来,再也顾不得几位丫头在身侧,飞身扑进颜子卿怀里。把脸使劲朝颜子卿胸膛上靠,以为那样能温暖一点。 “你们这是怎么了?哭了!——”颜子卿拧拧小初的鼻子,问道。 “少爷,‘六元及第’没了!”小初的话叫颜子卿哑然一笑。 “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你哭什么鼻子!没了状元还有榜眼,赶紧洗洗脸去!”被颜子卿好一阵安慰,大初才把妹妹拉走。 “青桐,你也哭了!”颜子卿一手把边青桐也搂住。边青桐原本正打算离开,谁知会被一手搂在萧如秀旁边,小脸顿时绯红。 “别失望,有的东西拿到并不是好事,失去也未必是坏事!李家的状元没那么好拿!”颜子卿关上房门,把萧如秀和边青桐拉到长靠椅上座下。颜子卿在中间,二女各在一边。 这么一说,二女脸色顿时好看很多。二女心中无论状元也好、六元及第也罢,和颜子卿安危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二人都不是懵懂小女孩,世间险恶、人情冷暖都亲身经历过,所以对很多东西反倒更看得开。 “这次李少愚文章写得比我好,状元名至实归。”颜子卿抚摸着萧如秀如瀑的秀发,安慰道:“虽然失去点虚名,但这次得到的却比失去得多得多……” 第222章 琼林御宴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殿试第二天,整个上午血衣侯府都死气沉沉。并不是颜子卿心情不好,而是由于颜子卿御街夸官去了,家中没人所以显得沉闷压抑。 御街夸官,就是从午门开始,沿着京城的御道骑马戴花走上一趟,任由沿途百姓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一番。颜子卿看来这很无聊,但对京城百姓乃至天下士子来说却是莫大荣誉。 这次李少愚走在最前面,颜子卿和武明月骑在马上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三个人行走在只有皇帝才能踏足的御道上,各怀心事。 李少愚今天脸色很难看。和以往的神采飞扬不同,双眼布满血丝,神情严肃。自打被礼部官员安排上御道开始就没露出过一点笑容,仿佛木偶。 武明月若有所思看着李、颜二人。和李少愚的“坏心情”不同,武明月心神放松,但脸上也没有半点喜色,眼珠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颜子卿则是真无聊。 三人座下的马匹都是那种神骏非凡却性子温和的母马,想要快跑是不可能的。如今三人身上都像树枝一样挂满红绸、头上戴着红花……以颜子卿的审美来看,现在模样绝对很“爆炸”。 可沿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不这么看。 李少愚除了鼻子稍显鹰钩,脸型是绝对标准的“国”字脸,完全吻合大汉主流帅哥的审美标准;武明月女扮男装之后比男人长得还好看。颜子卿就更不用说,肌肤赛雪的白…… 幸亏前方、周围有宇文鸣天派出的金吾卫保护,两边拉起的人墙把“热情”的京师百姓远远隔在好几米外,否则三人绝对走不出十米。 今年和往年完全不同。三名新科鼎甲,长得一个比一个帅且各有特色,任何口味的男女都能找到符合心里最美标准的哪一个,所以气氛比起往年更是热烈了几分。 特别是三人沿着御道走出北坊来到东坊的时候,更是火爆,因为东坊有无数烟花之地,这里的姑娘们更加热情。 “哇,大姐你看,今年的三位鼎甲好帅!”一名小娘朝另一位小娘大声招呼着。 “天哪,状元身后的两人好好看!”很明显,第三名小娘很中意颜子卿和武明月。 “后面两个油头粉面的哪里比得上他,那就是状元!”大姐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李少愚,她显然更喜欢威武霸气的类型。 京师街道两边,无数人如痴如狂、摩肩接踵的朝前挤去,就为了能仔细看看今科的三位鼎甲。很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朝三人抛洒着花瓣和花朵,还有个别人朝三人丢过来香囊、丝巾等挂件…… 有一件事让颜子卿自尊心小小的受了点伤:自己和武明月二人收到的香囊没有李少愚一个人多。 这绝不是因为李少愚是状元,走在最前面原因,而是因为大汉的审美便是如此。崇尚血与火的年代,粉面小鲜肉明显不如硬派帅哥吃香。唯一叫颜子卿好过点的是:武明月的比自己少。 武明月把从不离身的折扇捏的嘎嘣响,若不是周围有无数百姓喝彩,恐怕早就朝李少愚的“粉丝”们丢飞刀。 三人像熊猫一样,沿着京城御道绕城一圈,时间一算,刚好午时——琼林宴开始。 如果说鹿鸣宴是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那琼林宴就是为新科进士设置的专场。 琼林宴又叫闻喜宴或恩荣宴。因举办的地点在御花园内,果树繁茂、花草夺艳,琼林之名由此而来。亦或是前朝举办宴会的地方叫琼林苑,由此得名。 琼林宴所在的御花园,位于皇城最北侧的太液池边,再北面就是什刹海,距离颜子卿的血衣侯府不远。 九月的太液池正是一年最青翠季节。垂柳蘸水、青草铺地,绿树掩映、百花婀娜,太液池中岛屿上百,岛屿之间拱桥相连,天青水净宛如人间仙境。 三人在礼部官员引领下,走进御花园。虽然在这个世界见识过了无数人间美景,但御花园的景色还是让颜子卿叹为观止。湖水波光粼粼,池中龙舟拥簇,岸边亭台楼阁,岛上宫殿纵横。 几个宽敞的地方早已扎上彩棚,欢声雷动、丝竹绕耳。走近一看,新科进士已经围在四周,欣赏着大汉最高技艺的杂技、说唱表演。他们不用被拉去“游街”,所以借此消磨时间。 离开宴还有点时间。这时候自然是诸位同年、同乡、同窗们拉家常、增进感情的最佳时机。 鼎甲三人“游街”归来,一众同年们赶紧围了上来。颜子卿身边人数最多,云州、交州士子大多围到这里,还有些其他州的,就算不认识也露个面,寒暄几句。 颜子卿记忆无双,但凡自报家门者,一次便能记住,一圈下来一百多个名字已经和脸型能对上号。武明月身边也人数不少,大多以梦州人居多。 只有李少愚周围,几乎一个没有。不是别人不来,而是李少愚摆着一张臭脸,看谁都像欠了他几百万两纹银,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凌冽气势,没人能够靠近。 原本颜子卿话也不多,上百人前来寒暄,总有礼节疏漏之处。但三人站在一起,颜、武二人和李少愚一比,简直又就算是平易近人的典范,平白又叫前来结交的士子们高看几眼。 “文青兄,昨晚过的可好?”应付完前来结交的士子们,颜子卿终于有时间和云州的几名好友、师弟聊天。徐文青作为二甲第一,也是风光无比,好容易摆脱四周的人,二人凑到一起。 “侯爷别取笑了!”徐文青难得老脸一红。头晚的花魁大赛,颜子卿没参加,徐文青是必定会去的。不出意料,卫沅青名落孙山,“花后”桂冠被一名冀州北地的花魁摘走。 “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到时候我给你奉上一份厚礼!”颜子卿笑到。 “下个月吧!”徐文青没好意思抬头,“我和沅青都是孤家寡人,四海为家,等吏部这边定好差事,找个好日子就完婚!”以徐文青名次,这回很有可能直接进入翰林院,留在京师。 按理说三鼎甲一般都会留在翰林内,成为一名清贵但前程远大的“预备阁老”。但很明显,颜子卿、李少愚三人都不会留下,所以徐文青等二甲名次靠前的人反而有了机会。 “下个月?那我只能礼到人不到了!”按时间算,颜子卿不可能留到那个时候。 “这么急——”天下无不漏风的墙。颜子卿的安排,部分新科进士们一晚过后多少听到点风声。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上午时间足够在进士中传个遍。 “嗯!能帮上你的地方不多!”颜子卿愧疚道。徐文青在抗倭之战中帮助自己良多,说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也不为过。这次徐文青大婚,自己却不能参加。 “不,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很多!”徐文青抬起头。 如今的徐文青已不再是当年的落魄书生。暂不论心性、经历,光凭身家已经不是刚到杭州前的那个穷书生,单单南海诸岛的“剿匪”分成就让徐文青“富得流油”,绝对比京师大多数豪门子弟富庶得多。 “需要就说话!”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的尖锐嗓音,一众进士们迅速从各处汇拢到宴会地点。 颜子卿和徐文青赶到进士席位的时候,数百个席位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血衣侯,这边”一名礼部侍从把颜子卿和徐文青带到左手最靠前位置。颜子卿位置两边已经有人,李少愚和武明月刚好把他夹在中间。李少愚依旧冷着个臭脸,武明月朝颜子卿微微一笑。 随着众人落座,议论之声逐渐微弱,直到安静无比。就在声音刚刚消失瞬间,钟乐齐响——“陛下驾到——”一队金甲金吾卫开道,在一群内侍宫女的簇拥下,元祐帝和一名艳丽女子、两名青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臣等叩见陛下!”众人行礼,山呼万岁。 “众位卿家无须多礼,平身!”元祐陛下今日气色不错。等他稳稳坐下后,身边宫装丽人和两名青年男子在元祐帝身边座下。 “白贵妃和太子、福王!”看颜子卿若有所思,武明月揭开谜底。不出颜子卿所料,能紧坐在元祐帝身边的,除了贵妃和二位在京皇子,再无第四个人。 元祐帝身边的白贵妃,应该就是当今最受宠,尊贵无比、执掌后宫的白娘娘。皇后早逝,白贵妃如今在后宫地位万人之上,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 二位年轻人,年龄都在三十余岁。太子李文成坐在左边。因少年骑马摔断左腿,行动不便需要人搀扶,所以由两名内侍帮助落座。 因残疾原因,李文成长得肥胖无比,三十余岁年纪体重约莫两百余斤。据颜子卿了解,太子正直仁慈,为人憨厚,但因长相和出生原因,不得陛下喜爱,处境堪忧。 颜子卿一看太子模样便生出三分好感,不说别的,光凭前段时间太子冒险进宫为自己求情,颜子卿就要领这个人情,虽然太子是看在德王情面。 福王李文恭则完全相反,身材修长、面目儒雅、长相俊朗,和当今有八分相似,相传极得当今喜爱。 颜子卿暗暗叹口气,按说太子名分已定,藩王应该就藩,但李文恭和李文通都留在京师,看来在由谁来继承大位这件事上,当今的意思依旧还在摇摆:这绝非国家之福。 第223章 太子福王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众臣拜见贵妃娘娘、太子殿下、福王殿下!”旁边老太监待众人起身后,继续说道。 “臣等见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福王殿下!”一众今科进士和往科的先辈们再次行礼。 “平身吧!”白贵妃淡声道。作为福王和晋王之母,白贵妃年龄和颜沈氏差不多,因养生有方,看起来年龄不到四十,风韵犹存、妖艳无比。 相传白贵妃极得元祐帝恩宠,专擅后宫二十余年,屡屡觊觎后位。若不是朝中众大臣一直竭力反对,恐怕白贵妃早就登上后宫之主宝座,而如今太子之位也许早被福王拿下。 某些和颜家交好的官员也或多或少给颜子卿透露过如今大汉的陛下和贵妃、几位皇子之间的曲折故事: 元祐六年,当今陛下十四岁,大婚。大婚三年,一直未曾生育。 按说三年时间,当今陛下也才十七岁,用后来的话来说:毛还没长齐。没有后代,也不该着急。但任何事不能放到皇家。一旦牵扯到皇室、继承人这种问题,所有人都会急。 先太后情急之下,大选天下秀女入宫美其名曰充实宫廷,实则为当今陛下“配种”。但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不光皇后未有所出,就连新选进的妃、嫔、常在、答应们也五一中第。 就在太后和众大臣们心急如焚之际,某天,当今陛下给太后请安后叫人打水洗脸。洗来洗去,穷极无聊之下竟突然觉得端着脸盆的宫女非常耐看,于是乎没管住下身…… 接下来的事便水到渠成:没身份、没地位、没容貌的端水姑娘意外怀孕,而制造这起“血案”的当今陛下还不能不认。因为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有内起居注负责记录的,甚至包括xxoo在内。 板上钉钉的事,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又于是乎,当今陛下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殿下李文成就在一个又烂又小的房间内诞生。 当今陛下可以不认宫女,但却不能不认宫女的儿子。 消息传出,举国欢腾。太后很高兴、大臣们很高兴、只有当今陛下不高兴。因为他对那名一时兴起的宫女没有半点喜爱,对这个让自己成为笑话的“皇子”自然就更是看不上眼。 更重要的是,元祐陛下已经遇到了“一生挚爱”白贵妃。白妃随上批秀女入宫之后,被元祐帝一眼看到便捧在手心,和可怜的王宫女遭遇形成鲜明对比。 更重要的是,白妃的肚皮也很争气,在太子诞生一年后,相继三年内为元祐帝诞下福王、晋王两位皇子。从两位皇子诞生的那一刻起,白贵妃变产生了无尽野心:要扶自己的儿子登上大位。 因为在白贵妃看来,自己的孩子打出生起,就是注定要登上皇位、执掌天下的。 福王和晋王的诞生,让元祐帝喜出望外。正如白贵妃梦想的,元祐帝也有此意:换人,换上自己喜欢的儿子,将来继承自己的一切。 然而,当今陛下很快就发现:原来当皇帝,有时候说话也未必是算数的…… 经过无数次和大臣、太后之间轰轰烈烈撕逼大战,最终,元祐帝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位置也不是想给谁就能给谁,于是乎,当今李文成终于被扶上太子大位。 太子坐下后,明显没有福王从容,显得很拘束。坐在元祐帝旁边,和另一边的福王遥遥相对。与福王看向众进士的审视目光不同,太子眼神中带有的大多是好奇和探寻。 “陛下有旨,赐宴!”得到元祐帝示意,内侍总管高呼一声,一群身着青衣的内侍从两侧偏房鱼贯而出。井井有条把手中托盘上的佳肴、美酒依次放置在众人身前桌上。 既然是御宴,当然是由御厨门精心准备、用心制作的美食佳肴。菜品数量并不多,每人桌上四冷盘、四热盘,热盘是三菜一汤,还有一壶御酒。 冷盘四道分别是:芝麻南糖、蜜饯桂圆、糯米凉糕、松鹤延年 热盘四道分别是:金蟾玉鲍、乌龙吐珠、碳烤鹿脯、一品官燕 之所以选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冷盘取自芝麻开花节节高、高贵、高升、官运亨通之意;而热盘则是金蟾折桂、官居一品之意。 这几道菜的制作精良程度和当日殿试中午,贡生们吃的几道菜又是天壤之别。 一众进士们从早上就留着肚皮,就是为了好好品尝宫廷御宴美食。待菜品上齐,司仪命令可以开动之后,却又放不太开。毕竟,当着皇上、太子的面还能大快朵颐的人,这个世界确实不多。 颜子卿则是那不多之一。这些菜品,到这个世界后颜子卿都品尝过。但论选材的精细、刀工的精美、摆盘的精致,御宴菜肴确实高上一筹。 至于味道……颜子卿夹起一块鹿脯放进口中。鹿脯这样的东西,大多是经过腌制、熏干后烹制而成,本身就有种鹿肉的腥味和肉干的坚硬。别说碳烤,就算是用来炖煮也需要很大功夫才能煮烂煮熟。 而颜子卿嘴里的碳烤鹿脯,不但没有腥膻味,反而清香扑鼻、软糯异常,既不稀烂失去嚼劲,又不坚韧难以下咽,让人回味无穷。 “今日琼林大会,我大汉新一代肱骨汇聚于此,朕心甚慰。来,朕与诸卿共饮此杯!”元祐帝端起杯子,所有人全部举杯。位于左手的进士们和右手的众大臣、往年进士纷纷朝元祐帝恭敬示意。 说是共饮,元祐帝嘴唇只沾了沾酒杯便就此放下;众大臣、进士们则不同,不管能喝不能喝,全都硬着头皮一口闷下去,直到酒杯内滴酒不剩,才算饮尽。 颜子卿也一口把酒喝干。美酒味道确实香醇,至少是窖藏十年以上的佳酿。但颜子卿的主意力明显不在美酒本身。 几百个桌上的酒杯、酒盅全是玉石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一个两个也算不得什么,一旦几百个凑成一套……颜子卿都为皇家的大手笔赶到咋舌。 还有站在一旁负责为大臣、进士们倒酒的内侍们,手中抱着的酒壶全都闪着金色光泽,做工细致,花纹精美,明显出自名匠手笔,其做工绝对比黄金本身更加昂贵。 既然是赐宴,当然不能只吃吃喝喝,那和一头猪有何不同。 一阵钟鼓齐鸣之后,犹如蝶入花丛,一群身着华服的宫娥翩翩而至。彩衣飞舞、芳香弥漫,高端雅致的宫廷舞蹈又让一众没见过“世面”的新科进士们耳晕目眩。 高官和往年老进士们稍好一点,毕竟见多识广。今科的“土鳖”们,前半生大多泡在书海之中,哪里见过这等娇魅的面孔、曼妙的身影、磅礴的舞阵和宏大的韵律,刚端起酒杯就已“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如某朝的春节联欢晚会一样,琼林宴的节目当然不能只有一个:燕返舞、霓裳舞、琴瑟合奏、百娘合唱、采莲舞、丰收舞、瑶琴独奏、琵琶合奏…… 等舞过中场,元祐帝举杯再饮一杯,随即在所有人的恭送声中,带着白贵妃飘然离开。这也是惯例,毕竟皇帝在场,没有人能放得开。虽然美酒、美人俱在,可当着皇帝的面还能不拘礼节的人,那不是洒脱,那是傻。 待到皇帝和贵妃离场后,只剩二位皇子在场,一众大臣明显放松下来。大臣们和周围熟人窃窃私语,或者举杯对饮,或者谈笑打闹,气氛逐渐升温。 “诸位,如此良辰美景,何不用诗词就酒?”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打断笑闹。大臣们放眼看去,当今福王殿下举着酒杯,面朝众人微微含笑。 其实不用福王提醒,所有人都知道:琼林宴么,就是吟诗作赋的地方。 每一届新科进士都会在琼林宴上争奇斗艳:拿出这辈子最最得意的作品,展示最好风采。 福王说这句话,只不过例行程序,应景而已。 但是,这话明显不该出自他的口里。这句话不管谁说,必定是在场身份最高的人,有太子在场,福王牵头摆明了算是“抢风头”。 部分懂得规矩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安静着不出声;不懂规矩的进士们,看场面瞬间冷了下来,不知怎么回事,也默不作声。 太子见众大臣们都看着自己,憨厚一笑:“是啊,是该作诗词!”说完朝大臣们也是一笑,和福王的从容优雅比起来,这个笑容貌似傻得多。 但就是这个傻傻的笑容,让刚刚凝固的气氛,顿时又解冻开来…… “作诗!作词——”位于右边的大臣和往届进士们开始起哄。诗词,对在座的所有人来说都不是难事,虽然有人擅长、有人不太擅长。 但今日的舞台,明显不是属于右边。新科进士们都坐在左侧,今日的琼林宴也是为他们而开,所以绝不会有哪个坐在右侧的“前辈”会蠢到主动蹦出来表现自己。 听到来自右侧的“善意起哄”,位于左侧的新科进士们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来到了。 这一次,三百余人同时聚焦到一个人身上:李少愚。 因为按照往届惯例,所有诗词中的第一首,是必须由状元开始的。 而李少愚仿佛没感受到任何异样,端着酒杯该吃吃、该喝喝,愣是没把全场眼睛都盯着自己当回事: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吃喝下去,这份心性着实让人佩服。 “状元公,状元公——”一名坐在李少愚背后的进士反倒受不了了,捅捅李少愚的后背,小声提醒。 “我不是状元……” 第224章 学生认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我不是状元……” 李少愚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颜子卿和元祐陛下的对答,根本不是秘密。当时在场的官员,阁老、礼部、吏部林林总总十几人,只需一个嘴巴大点就能传的天下皆知。 “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就是所有人对颜子卿的定义。原话当然不是这样,但“败家子”、“**熏心”之类的同义词,毫无疑问随着在场官员的嘴,已经传遍了京师官场这个“圈子”,也安到颜子卿头上。 这个圈子很小,小到有的人一辈子也进不去;这个圈子也很大,大到几乎囊括全天下掌握话语权的那部分人。 和新科进士们的道听途说不同,李少愚就是这个圈子里第一批了解真相的“听众”。 难怪和头晚分手时的志得意满不同,御街夸官的李少愚阴沉着脸,半天没跟颜子卿说一句话。 倒不是对颜子卿有意见。对于颜子卿的情况和性格,随着二人深入了解,李少愚并不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有多突兀,对颜子卿本人并无太多怨言。 但是很憋屈,一种我视若珍宝、别人弃若敝履的憋屈。 状元及第、盖亚天下对李少愚来说是梦寐以求也是一直努力践行的,但颜子卿这次明明有机会创造连自己都没奢望过的成绩的时候,反而潇洒放弃,这让李少愚窝火至极。 自问文章写得不比颜子卿差,但颜子卿在战场上恐怖战绩却是自己最大短板。元祐陛下愿以状元相酬让他领兵征南。若是自己,说不定让出状元之位,陛下也不会允许自己带兵。 归根结底,自己还是输了。若颜子卿愿意,状元根本不是自己的,这个状元是别人放弃的…… 李少愚一句话不打紧,对面高官中顿时好几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那天偏殿对话,涉及的虽然大多只和颜子卿有关,但依旧与交州平叛事宜相连。私下里议论不打紧,若是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揭开,让当今陛下知道某某人泄秘,那绝对会引发大嘛烦。 平交安排暂且不提。“陛下将状元之位私自赠予”光是这件事就能让天下舆论把陛下和一众阁老、考官推到风口浪尖。加入一旦让血衣卫查到是某某人爆口泄密……结果让人不寒而栗。 李少愚若在琼林宴上把这件事宣之于众……这就是很多人脸红心跳的原因。 “陛下出题:平定交州者为状元。我李少愚学识浅薄、答非所问,写的文章于平交无半分益处,算什么状元?”李少愚说完,对面几人舒了口气。 李少愚虽高傲、难处,但并不是脑残。当日偏殿对话,出自于口、传之于耳,没有起居注记录,也就没有半点“法律效益”。这件事私下里怎么传无所谓,真要拿到亮光下面说,一个“非议朝政”、“诽谤朝廷”的罪名八成是跑不掉的。 李少愚端起酒杯一口闷掉手里的美酒,让内侍再给倒上,对福王提议半点搭理意思都没有。这让咧着嘴,微笑着在上首等待的福王,笑容越来越僵。 琼林宴传承几百年,其中一条很重要的惯例被沿革下来:无论题目是何,第一首诗必须状元来作。 喜庆的宴会么,不管诗词做的好不好,一般也是不强迫的。正如有的人擅长埋头做事,有的人擅长溜须拍马,并不是每个进士出生的人对诗词一道都精通。 往年的琼林宴,状元做完第一首“开宴”诗后,擅长此道者自然是尽力发挥,不擅此道者只需罚酒一杯,在这种喜庆场合,没人愿意丢人现眼也不会刻意让别人丢人现眼。 李少愚的“不抵抗”、“不合作”,让提议的福王很下不来台。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无可奈何。没有哪条大汉律法规定第一首诗就必须状元来做。 这次福王主动跳出来,还把太子撇到一边,让心里藏着一团火的李少愚正好借机发作。李少愚低头喝闷酒,愣是不吭声,场上几百人却谁也拿他不得。 “榜眼公,要不你先来!?”福王闷着嘴不说话,脸色难看得能挂下冰,一旁的候着的内侍站不住了。跟在福王身边多年,基本眼力界早就锻炼出来,赶紧搭梯子让自己主人下台才是首要的。 “啊!——我!不合适吧?”颜子卿表现远不如平时从容,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士子一样,稍显措手不及,对福王内侍说道:“不合适,不合适。琼林开宴几百年,哪有榜眼先开头的。” “况且”颜子卿很诚恳补充道:“我平日里做的诗词大多是家中西席先生提前做好,这次来得太突然,什么准备都没有,不妥不妥,我自罚一杯!”说完,端起酒杯就是一口。 太子对自己有恩,这种顺水推舟的事,颜子卿想抬手就做了。至于说得罪不得罪福王……福王之母是白贵妃,白家和自己的恩怨……恐怕自己再怎么讨好也没用。 “噗!”颜子卿对面正好是这科主考袁世宏。袁尚书一口酒正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听到后面这句,当场喷出半米远。 颜子卿家中“西席”传说,场上大多数人是听说过的,虽然没人相信。如今颜子卿名义上还是自己学生,在这种场合信口开河,让袁世宏一时也难以接受。 “探花公!——”公鸭嗓子内侍把目光转到武明月身上。 武明月“啪”一声打开刀扇,用一半扇面遮住自己鼻梁以下的半边脸。“小生才疏学浅,认罚!”说完,还没等内侍把话说完,一口喝光杯子里剩下那点酒。 武明月酒杯里原本就只有杯底那点,这次连认罚都偷工减料,可见不走心到何等地步。 “学生徐文青认罚!”徐文青毫不犹豫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和武明月喝酒时间就是前后脚。 这时候,场上进士们,即便再愚钝的也多少反应过来。有部分人,一开始就感觉不妥却不知问题在哪的,这下也明白过来,更别说原本就心怀不满者。 云梦大陆科举千年,不管哪个朝代对长幼之分、嫡庶之别都非常忌讳,这也是为何太子哪怕毫无功绩、能力普通,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站在他那一边的原因。 见三名一甲榜首“领头羊”都这么做,后面的士子们也开始衡量起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学生认罚!”“学生认罚——”“学生……”连续十几人,一个个全都和徐文青般,端起酒就喝,貌似从没喝过这么甘甜的美酒。 进士里当然也不乏和福王一脉有关系之人,但这时候却没人敢主动站出来。满朝诸公绝大部分都是同情太子的,不管维新派还是清流党,党争再如火如荼,也很少有人敢拿“争太子”来做赌注。 近些年维新派日益艰难,但李悝再想搞定清流党,也没敢以“投靠福王”的方式来增强己方实力,加大筹码。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长幼嫡庶”四个字,一旦谁敢碰这条雷线,马上就是天下世家敌人。 认罚的进士陆续喝酒,到了排名十几位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顶不住压力了。这么明面上给福王上眼药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做。不知轮到谁,既没敢喝酒,也不敢作诗……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么喜庆的日子,哪能光喝酒不作诗!”一个软软的声音说话了。 太子发现冷场。脸上并没表露出难看或开心,不紧不慢地打圆场。 “是啊,是啊!”右手第二的袁世宏赶紧接话道。对面几百人名义上全是自己学生,这群人的政治态度自己也代表自己……袁世宏打了个冷战。 别人当老师,都是在丰收的季节里摘果子,为什么轮到自己却要遇到这种事。袁世宏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果子,而是一座火山,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 “诗词好坏不打紧,重要的是喜庆——”快九月底了,天气已经很凉爽,可袁世宏依旧感觉浑身躁得慌。 颜子卿看眼李少愚。李少愚依旧端着酒杯,自斟自饮,没有答话意思。 很无奈。颜子卿这次本打算给太子面子,可还是不能出头。 若是自己抢在李少愚前面做诗,将来世人还不知怎么说,这将对李少愚很不利。 颜子卿示意武明月,希望由她开场,可武家女毫无动静。武明月不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装不懂,亦或是看到真不懂,反正就是没反应。 没有办法,颜子卿再看向徐文青。作为二甲第一名,徐文青就在武明月下手。 徐文青看到了颜子卿眼神,作为配合良久的“战友”,徐文青秒懂。 “太子殿下,福王殿下和诸位大人!”徐文青起身行个礼:“学生刚才突然想到一首,只是下乘之作。但既然老师讲话了,那可否由学生抛砖引玉……” 不管怎么样,琼林宴总算能正常进行下去。袁世宏看着徐文青热泪盈眶:总算能圆过去。 这时候,没人敢看福王,就连往常和福王亲密无间的部分大臣,也低垂着头。…… 只有太子从头到尾笑容满面。对写得好的诗大家赞赏,对平平淡淡的鼓励几句,这反倒让绝大部分新科进士对太子产生了一丝好感。 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内阁大学士林奎一林阁老叹口气。和袁世宏的坐蜡不同,林阁老是众位阁老中唯一出息琼林宴的内阁成员。 作为前任礼部尚书、几十年的**湖,林阁老很明白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么一件事,三名新科一甲彻底得罪福王,而且这三人还代表了三个巨大的家族,以后朝堂上绝不会平静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琼林宴终究是要结束的。今年的琼林宴结束的特别快,和往科开到半夜的热烈气氛不同,这次连晚饭都没吃就草草结束。而更关键的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好诗词都没有,可谓几十年来最无趣的一场琼林宴。 要知道往科哪怕最次的琼林宴,至少也有那么十几首质量上佳的鸣州词流出来。 而这次有颜子卿、李少愚、武明月这种“百年不遇”的组合参与,却零蛋收场,实在让侯在外面的花坊小厮们惊掉了一地眼球。 当颜子卿回到血衣侯府,走回内堂的时候,却被萧如秀一头扎到怀里。 “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萧如秀泪眼婆娑。傲人的胸部紧紧压在颜子卿身上,右手捶打着颜子卿胸膛,“你明明可以六元及第,为什么故意放弃!” 萧如秀在京师也不是处于封闭状态,德王那边的亲姑姑就是她最佳消息渠道。当从姑姑哪里得知颜子卿成为榜眼的原因,萧如秀如坐针毡大半天,在煎熬和难过中终于等到颜子卿回到侯府。 “原因我跟你和青桐说了,李家的状元不是那么好拿的!”颜子卿明白萧如秀知道了事情经过。虽然从没想过隐瞒此事,但颜子卿原本还是希望能多拖两天。因为只要等到圣旨下发,到时候能给萧如秀一个天大惊喜。 “我不信,你骗我!你就是为了我才放弃的!”萧如秀抬起头,像只小花猫一样看着颜子卿。 “要不是我,你已经是六元及第!”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真的很敏感。颜子卿解释的原因确实没太多说服力,虽然确实是颜子卿真实想法,但距离事实还是点差距。 萧如秀从没想过,颜子卿竟会为了自己,放弃“六元及第”这种读书人中的“千古第一荣耀”。这样看来,自己将来若是能进入颜家,岂不就是家族千古罪人? “傻瓜,听谁说的!”颜子卿明知道消息只可能来自德王府,假装不知。“没有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颜子卿斩钉截铁,这时候不敢有半点犹豫:“我这次确实不如李少愚。陛下打算命我远征交州,用‘状元’之位做酬劳。” “可我颜子卿什么人,‘状元’又岂是可以随便交换之物?如秀,你是知道我的,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屑谋夺!”颜子卿这话也同样发自肺腑。 正如李少愚的卓尔不群一样,颜子卿内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傲气。那天在大殿上,九成的原因是出于自己和萧如秀婚事考虑,可在潜意识里,颜子卿对元祐陛下的做法很抵触。 李少愚为了自己、为了真正的天下第一而弃考三年。自己呢?颜子卿觉得,若是真因利益交换而获得“六元及第”荣誉,自己下半生未必会感到自豪,只会自责。 “可,可状元还是没了——”萧如秀清秀的小脸上带有丝丝泪痕。 “状元没了就没了,有了你就有了全天下!”颜子卿把萧如秀搂在怀中,身贴身,相隔的那几层衣服根本没有阻隔作用。感受着怀中娇躯的火辣和柔软,颜子卿沉醉的闻着发香,闭上双眼。 大半年的朝夕相处,萧如秀虽然跟随着颜子卿,但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亲密而“有序”的关系。发于情止于理,萧如秀允许颜子卿的最大尺度便是搂在怀中,再有进一步动作那是不允许的。 但这次萧如秀仿佛没感受到身后那只火热的大手,那只手顺着萧如秀的后背,往下直至后腰,在轻轻抚上峻峭的翘臀上……就像一团烈火,所到之处仿佛能把人烧起来。 “啊!”仿佛触电一般,萧如秀身上微微一缩。这次却没像往日那般惊慌失措,像兔子一样逃跑。萧如秀仿佛反应很迟钝,一动不动待在颜子卿怀里,静默不语。 感受着掌心温度越来越高,颜子卿心跳也越来越快。 不是化外之人,也不是少不经事的孩子,都是正直当年的男女,而且心怀爱意,这种情况下稍有点火星就会燃起熊熊烈火。 就在颜子卿右手往上抚,打算“得寸进尺”攀上那不可企及的高峰时,门外一声“侯爷,有圣旨”的禀告又把二人重新拉回人间。 “真TM及时!”颜子卿已经很久没说脏话了,这次还是没能忍住暗骂一声,即便前来禀告的人是萧如秀的贴身丫头。 “啊,圣旨!”这时,萧如秀才仿佛后知后觉一般,终于化身兔子一蹦三尺远。 “如秀,圣旨来还要很久,要不我们先别管它!”颜子卿忝着脸靠近萧如秀,声音不大,怕被门外听见。 “那怎么行!”萧如秀的脸像被炭火烤过,白里透红、娇艳欲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刚才说状元不是可以随便交换之物’,那我就是可以随便交换之物?” 颜子卿摸摸额头,顿觉得脑门疼。好吧!天下女人都一样,有时候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所谓的的接圣旨,当然不可能如此简单。 侍女的提醒,只是宫里的内侍们提前到血衣侯府打前站。一封圣旨从填写、用印到明文公示,并不是想当然的派一名太监,拿着圣旨到当事人面前一念就完事。 其实圣旨这样的东西一样是分三六九等的。作为帝王权力的展示和象征,其轴柄质地按官员品级不同: 一品为玉轴,二品为黑犀牛角轴,三品为贴金轴,四品和五品为黑牛角轴。材料也十分考究,均为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图案多为祥云瑞鹤,富丽堂皇。 颜子卿虽然没有文官官职在身,却因血衣侯身份,可以用二品圣旨。 圣旨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作防伪标志。作为历代帝王下达的文书命令及封赠有功官员或赐给爵位名号颁发的诰命或敕命。 圣旨颜色也和官员品级有关,越丰富说明接受封赠的官员官衔越高。 所以,富有经验的人,光是从一封圣旨的外表就能明辨出接旨的人大致是什么身份。 而圣旨的下发也不是那么随意。提前要有内侍打前站,整洁街道、大门,悬挂彩绸、丝带,摆上香烛玉案……每一项的程序都有严格规定。 当然,也有简化程序的时候。战场上、荒郊野外、突发状况下的圣旨也可从权。其实从一封圣旨的接旨过程也大致能知道内容如何。 提前让摆好香烛、玉案的大多是好事;而突然从天而降,突然袭击的圣旨,当事人大多呵呵。 那么迎接圣旨的一切谁说了算?自然是宫里太监。内侍前来传话后,至少大半天甚至好几天后圣旨才能到,而前来传话的太监自然就算是接旨总指挥。 这次宫里来的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太监。此人姓王名红利,面白无须、说话阴柔,典型的公公嗓音,一副皮笑肉不笑嘴脸。 此人多少知道颜子卿身份和事迹,也没敢太为难血衣侯府。要知道,这群从宫里放出来的阉人,若是领旨的人没能“伺候”好他们,他们依然是能兴风作浪、从中作梗的。 “公公,这是我们侯爷一点小意思。”吴加亮临时客串血衣侯府总管,一张千两银票转眼间送进王太监袖口。 在四斤不在场的情况下,吴加亮这个师爷伴起总管来也似模似样。在山寨的时候,吴加亮总览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这侯府里的事,管起来完全没难度。 贿赂不是颜子卿让给的,而是王伦。这种小事,颜子卿根本懒得做主,王伦作为妹夫,当仁不让替颜子卿出头摆平那些小鬼。 收到银票的王太监瞬间喜笑颜开。要知道,他们为了出宫宣读圣旨也是做了功夫的。不是谁都有资格出宫宣旨,像这种“喜事”宣旨,一般都是让太监们抢破头的。 王太监干爹乃是宫里大太监徐力谦,所以才有资格抢到这份“肥差”。 不管再怎么笑,一张太监的脸总是那么阴森森、黑沉沉,但比起先前的这个不行,那个不对,至少不再挑刺。在王太监的安排下,没多久颜府便摆出了接旨的仪程。 临近傍晚,第二队宫内太监,带着仪仗,走进了血衣侯府大门: “血衣侯颜子卿接旨——”另一幅公鸭嗓子,在颜府大厅内响起。 颜子卿带着萧如秀,二人正面跪在传旨太监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易曰:“天作之合、龙凤呈祥。”今有新科进士颜子卿,允文允武,积功至侯,翰墨奇香,国之栋梁,是宜褒赏,以彰潜德。 敕曰:又有女萧氏如秀。贤良温婉,贞静恭淑。兹特赐萧氏如秀配为颜子卿正妻,择日成婚,钦承无数。 敕命 元祐三十九年九月十六日之宝 钦此!” “臣接旨!——”这次,颜子卿磕头磕得无比自然。 接过圣旨,吴加亮悄悄拉着传旨太监到一旁去“叙旧”,整个大厅内只余下颜萧二人。 “如秀,等回到云州咱们就能成亲!”颜子卿把柔软的圣旨放到眼含热泪的萧如秀手中,萧如秀紧紧攒着它,就像世间最好的珍宝。 这张圣旨并不能给颜子卿和萧如秀的婚事带来本质的改变,但它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作用:消除负面舆论。 颜氏千年,家主不娶再嫁之女的家规,不会因一封圣旨而消逝;其他敌视家族对于颜氏的嘲讽和取笑,不会因一封圣旨而改变。 但他们再也没人敢把这件事拿到明面来说:让婚事不合理但合法,这就是颜子卿求得这封圣旨的原因和意义。 “子卿,对不起——”萧如秀想到颜子卿的付出,直觉得愧疚之情塞满胸膛。 “说什么傻话!”颜子卿牵着萧如秀柔软的手,“说对不起的是我,咱们的婚事只能从简。从授官到接印,时间绝对不会太长,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关系,哪怕就是一瞬间,能做你的女人,我也心满意足!”萧如秀偎依在颜子卿臂弯。 “如秀!”颜子卿小声在萧如秀耳边说道:“其实咱们可以先行周公之礼,再奉旨成婚的,你说呢!” “啊——呀!”…… 第226章 一纸调令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和近期的殿试、花魁大赛、琼林宴以及进士们的考察外放相比,颜子卿家里这份圣旨只是掀起了一丝小小涟漪,除了该关心的几个人,好似从来没发生过。 三天时间,这是朝廷留给新科三百三十三名进士的“蜜月”期,三天之后一切如常。 其实所谓新科进士也就那样,在神京的上千京官以及地方七品以上官员谁不是两榜出身,进士根本不值钱。三天之后由吏部主持的朝考,将定众人去向。 除了一甲的三人外,其他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朝考。由吏部、礼部、都察院和翰林院四部堂官共同出题、阅卷、考察、批阅,同时结合会试、殿试成绩而得出最终排名。 一甲三人不同于众人。根据往年惯例,一甲三人是直接进入翰林的。 而今科不同。李少愚出自蜀州李氏,根据两百多年来不成文规矩,蜀州李氏是决不能掌军权,也绝不可能担任地方督抚、朝廷一二品大员的,所以李少愚空出了那个名额。 颜子卿另有安排,这事几名堂官都知道,所以空出第二个名额。 武明月更不用说,如果说皇族李氏对蜀州李氏的防范程度为一,那对武氏的防备就是十。 历代武家女屡有中进士者,大多分配到地方担任一名县官。而她们在致仕前也大多就是县官,能成为五品知府的,都是凤毛麟角。 所以进士和进士之后的任命对武家女来说根本就是鸡肋。武家女很少有人会在乎朝廷安排的职位,她们对朝廷的官职安排就如她们对待进士考试的态度一样:玩玩而已,不要当真。 于是今科一甲三人都不进翰林,这对二甲前几名的进士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好消息。 几天后,吏部在衙门外的公示栏里便贴出了所有新科进士们的分配名单。 分配最差的自然是同进士们。他们大多大发往各省衙门去观政,要等待地方上县令职位有缺,才能轮到他们就职,比起举人出身的那些人来,唯一好处是不用捧着卵子过河,整天提心吊胆,基本都有铁打的七品前程。 虽然是七品,且在地方油水丰厚、逍遥自在,但要没有好的机缘,亦或是自己的老师、同年发达了提携自己,五品知府基本也就是终点。 而进士出身的百人里,还分两部分。后面六成会被派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等部门观政,等到京察出缺之后,随即补上。 他们因为在京师混过几年,所以出缺后大多比最下层那部分同窗进步快,因为在京师打下的人脉,所以大多能升到三四品官。 而以上两等进士最最害怕的便是进入王府,成为王府官。一旦进入王府,他们的这辈子也就基本和混吃等死画上等号,无人问津——除非怂恿自己老大造反,否则一辈子没有翻身机会。 毫无疑问,这种方法明显是可以被某些人利用而拿来坑人的。百年来,无数政敌间想致对方于死地,送到王府当官就是绝佳手段之一, 这两批人中,只有极少部分,在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亦或是某州衙门里扎下根,经过几十年的大浪淘沙还没被淘掉的,也就有了机会坐上堂部高官位置。 至于说进入内阁,还有一个首要条件:先入翰林。 而一甲三人和二甲前三分之一都有直接进入翰林深造机会,他们统称为庶吉士。区别是一甲不用再下方地方,而二甲需要。 二甲进士们获得翰林深造机会,学习处理政务,根据成绩优异程度在几年后会被安排成为翰林编修、各部主事、御史或是下放地方。 而庶吉士们下方做知县是带缺出京,就是说不用再到省里待命,直接上任。对于这些人来说,知县只是锻炼和考验,犹如一块跳板,做得好很快就会升官,甚至直接回京。 这群人大多比较重视自己名声,不求盆满钵满,只求名声斐然。 至于往科一甲的三人,自然是直接成为翰林编修,成为人人羡慕的存在。 今年不同。李少愚被送到都察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御史、言官。 也许对于蜀州李家出生的人来说,这反倒是最好安排。 对于那些不能给军权、不能入内阁、家里不缺钱、身份尊贵后台又硬的人来说,做一个监察百官、谁都能管的言官反到最能发挥其价值。 百多年的历史,皇族李家已经摸索出了一整套打发自己本家、蜀州李家子弟的办法来。 而武明月则挂冠而去。对于武明月来说,梦州才是其大本营,哪怕回去打理家族生意也远比在其他州成为男人群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强。 其实这样无论对武家还是朝廷来说都是好事,就算对百姓来说,由一名女子做青天也是很让人感到别扭的。 至于颜子卿,代交州交南琼山县从六品县令兼交南行省巡按领平南将军衔。什么意思?就是朝廷实封颜子卿的文官官衔为从六品,落岗位置是琼山县令。同时为方便颜子卿带兵,额外授予平南将军职位。 一个“代”琼山县,表明颜子卿只需要拿工资,暂时不用到岗位上去任职。实际上,就算颜子卿现在想上任也绝无可能:如今琼山那边还是九夷乱民的大本营,掌握在叛军手里,要上任还得取回来以后。 按授予的平南将军军职,颜子卿最多只能是一支偏军主将,绝不可能成为三军主帅。当然,颜子卿也没奢望自己能成为掌握平叛大军的那个人。 在朝廷人命颜子卿的时候,主帅人选已经出炉:晋王李文通。 李文通是这次平定交州大军主帅,这并不出乎颜子卿预料。半年前的杭州一行,颜子卿就有预感,李文通南下和平定交州有关。果不其然,元祐陛下真正能信任的还是自己儿孙。 而三军督师的那个人选就让颜子卿有点意外了:苏和仲。 苏总督调任交州总督并督师平叛军。平定倭乱后,在肥美的云州总督任上刚刚有滋有味尝到点甜头,就被调任到交州这个烂泥潭里,不知道作何感想。 颜子卿恶意的揣测:会不会胖老头名义上是自己“老师”的原因,而朝廷为了能有效“镇压”自己,所以被“委以重任”,遭受这无妄之灾? 在平南将军衔下达当天,还有一封兵部调令被送到颜子卿面前:调任右路军主帅,执掌三万血衣卫新军。 平定交州的大军,当然不会只有颜子卿一路。如今依旧留在交州作战的尚有十几万人,这群人不可能攥成一大坨,一窝蜂作战。根据朝廷命令,把原平叛大军分为左路和中路,留下了右路军专门给颜子卿。 血衣卫新军,顾名思义就是从天下血衣卫中挑选出来自成一军。说是从全天下调那不可能,调令上命令颜子卿一月内报道,那么也就是说手下的那群血衣卫们也必须在一个月内赶到集合地点。 滇州那边也叛乱丛生,梦州有武家需要防范,根据颜子卿对大汉交通的了解,一个月内能赶到交州北部、东部的血衣卫,只可能从云、交、徐三州临时抽调。 但很明显,颜子卿还是高估了血衣卫能力,或者说高估了大汉的调兵能力。 “还真有三万人!”颜子卿看着面前脸色黑如锅底的血衣卫副都指挥使纪严。 这次平定交州一战,纪严作为血衣卫和颜子卿的联络人,被派往交州负责血衣卫的成军和交割。纪严赶到血衣侯府的时候,血衣侯府众人正在打点行装。 刚买下来,住了不到半年的血衣侯府马上就要空置下来,这让萧如秀感到有点心疼。 “还没过门就当起管家婆了?”颜子卿这句打笑的话让萧如秀半天都没理睬他。“浪费不了,把钥匙交给徐文青他们几个云州老乡、师弟,反正他们在京师没地方去!” 就这样,徐文青等人一文钱没花,就住进了京师官员们一辈子也买不起的豪宅。 “三万人,一个月内在百花城城南军营集结完毕,太急了!”纪严是专门来和颜子卿协商此事的。 这一次血衣卫明显被兵部官员们狠狠摆了一道。作为以前有仇、近日有冤的宿敌,兵部遇到这两百年一次的机会,能不往死里整血衣卫? “抽调人手、补充新血,集结调动、吃喝拉撒这些都要时间,一个月绝无可能!”纪严不光脸色黑,眉头更是皱的层恋叠嶂,可见最近有多上火。 兵部那群人可不管你一个月内能不能到地方。因为按大汉版图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哪怕是最远的距离,稍微赶赶一个月能也是能到的。 至于说人员职位变动,岗位新旧更替,那是你血衣卫的事,干我屁事;一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粮草供给,那是户部和地方督抚的事,干我屁事;时间给了你,你血衣卫能不能赶到主帅会管,干我屁事。 纪严到血衣侯府之前,已经去过一次兵部。兵部的老爷们对血衣卫副都指挥使自然是毕恭毕敬,但说起事来自然也推得一干二净:皇上要求从急,要不您去和皇上商量一下? 所以纪严求到颜子卿这名右路军主帅面前。 “军令如山,那不好吧?”颜子卿笑对纪严。 纪严听到颜子卿话里意思,顿时眼前一亮:“只要侯爷您不追究,兵部那边下官去打点!”一个月确实很急,但只要颜子卿这名主帅不吭声,路上发生点意外耽搁点,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本侯怕晋王殿下那边——!”看颜子卿表情,貌似很为难。 “一切包在下官身上!——”纪严顿时喜笑颜开。要不是和颜子卿曾“结仇”,害怕他公报私仇,纪严才不会这么低三下四来到颜府。 至于说晋王哪里,纪严相信,晋王李文通有无数用得着血衣卫的地方,绝不会落自己脸面: 这事成了! 第227章 准备南归 - 血儒生 - 梦醒半浮生 不管颜子卿感想如何,最后纪严满意的走了。 听说此事之后,就连“几乎”不懂军事的王伦都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蠢货竟然拿军国大事当生意谈?”吴加亮用鹅毛扇的把头给自己挠痒痒,就算穿着满身绸缎,依旧看起来很猥琐。 “他是在地方和文官们打交道久了,压根不知道军队是什么地方!”颜子卿轻蔑笑到。像纪严这样的人,血衣卫里数不胜数,真要完全由着他们性子,还不知闹出什么样笑话。 “派回云州通知老太君和老夫人的人出发了?”颜子卿和萧如秀的婚礼,只有一个月筹备时间,否则就要等到平定交州之后。 一个月,时间非常赶,这里包括回云州的路途以及从杭州赶往百花城的时间。时间太急,只能派亲卫八百里加急先行回杭州禀明母亲,等颜子卿二人一回去便直接操办仪式。 既然是奉旨成婚,那么成亲的好几道程序自然可以从权简化,但颜家和萧家都是天下顶级大族,就算简化到极致,依旧很麻烦。 不过这些心轮不到颜子卿去操,在颜子卿写给母亲的厚厚信件中,既充满恳求和歉意,也把操办婚礼的一切交给了母亲。 时间急迫,坐船离开是不可能的,从神京回杭州最快也要二十天。只能用马车赶路,还是日以继夜那种。 但再急迫,在京师里还是要耽搁好几天。 作为新科进士、奉旨领军的平南将军,岂是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的。 京师里的长辈、兄弟们是要告别的,兵部、吏部几处紧要衙门还需要去完成交接,最关键的是走前还得进宫一趟。 这一次,元祐皇帝在自己修炼场所之一,养心殿单独召见了颜子卿。 “一个六元及第换个女人,亏不亏?”这次元祐陛下一身道袍,殿里点满熏香,颜子卿一闻,应该是从交州那边过来的香料。 “很多人觉得亏,但我觉得值就行!”颜子卿身穿侯服,坐在赐予的板凳上。板凳比元祐陛下的台阶低几级。没像某些诚惶诚恐的官员一样,面见皇帝只敢坐半拉屁股,颜子卿坐的很稳当。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元祐帝的话让颜子卿很费解。 颜子卿没说话,等着元祐帝解释。 “你们颜家这几年的小动作朕都知道!”元祐陛下眯着眼睛,仿佛半梦半醒,“按理说,把你家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这句话很惊悚,里面含有的意义很深远。换做他人早就坐不住,但颜子卿并不慌张。颜子卿明白,要动手,元祐陛下早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 “你倒是坐的住!不错不错,有大将风度!”颜子卿的沉稳反倒叫元祐帝刮目相看。半睁开眼,露出一个满意微笑,元祐帝点点头: “之所以放你一马,就是因为你坐的稳!只有心里没有鬼的人,才会坐得稳!”元祐帝道:“因为你没有反心,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朕都能容忍,你明白么?” 这一次,颜子卿不能再坐着听下去。赶紧起身,跪在御座前:“臣身为汉臣,心为汉民,生生世世为大汉之人,就算为鬼,也是大汉之魂!”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起来吧,朕相信你!”一个抬手动作,元祐帝让颜子卿起身。 “这次交州之战,你可有把握?”这件事才是元祐帝如今最关心也最揪心的。交州糜烂三年,这还只是这次。元祐帝登基三十九年来,交州反叛四次,他对交州的彻底平定早已经失去信心。 三年来损失的钱粮、兵丁不计其数。若不是倭乱平息,让云州解脱出来,大汉终能喘口气,恐怕当今连修仙的心情都没有了。 “只要钱粮不出问题,臣必胜无败!”颜子卿也没敢把话说满。这次不同于北方狄戎草原,可以就粮于敌,若是有人给颜子卿使绊子,那绝对会倒大霉。 “可朕拿不出钱粮了!”这句话让颜子卿一愣。 “晋王十天前给朕来了封八百里加急,你猜是做什么的?”元祐帝问颜子卿。 “难道和钱粮有关?”颜子卿又不傻,这么明显,对李文通来说还有什么比钱和粮食更要命。 “他问朕要八十万两银子,两百万石米!你知道朕怎么答复他的?”颜子卿只摇头,不会蠢到真的去猜,“朕告诉他:钱朕是一两也没了,粮就地取吧。” 诺大一个帝国皇帝,执掌天下九州的元祐陛下,说到这不由得悲从心起:“朕登基三十九年,不敢说兢兢业业,但至少也不奢侈荒淫,为何国事如此艰难?” 你也知道你不兢兢业业?颜子卿面无表情,但内心不由得在大喊:“几十年不上朝,任由二党你争我夺荒废国事……你说为何国事如此艰难?” 但表面还得装模作样的。颜子卿低下头,给元祐陛下一个:“我很理解你”的表情。 “朕每顿饭就吃点青菜、豆腐、萝卜,大汉两百年有几个皇帝比朕更节省?三十九年没修一座宫殿,有那个皇帝能做到朕的程度?”当今越说越激动。 您知不知道您吃的青菜、豆腐花去的费用也是几十两银子一盘?宫殿是没修,练功用的道场、炼药用的仙草,与神仙沟通做的法事……这些不是钱?可惜颜子卿还是不敢开口。 “变法明明对国家、对百姓有利,为何就有那么多人反对?为何就老是推行不下去?为何还有那么流民?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不满意?额!?——” 猫给耗子当保姆、用狼来看羊圈,变法能做好才怪!用损失统治阶级利益来弥补贫民百姓腰包,另一个时空人民当家作主了都做不到这点,你打算在封建社会这么搞,还不翻船? 可惜,这句话颜子卿还是不敢说。面对情绪越来越激动的元祐帝,依旧只能用眼神表示:陛下,你说得对呀! 颜子卿不是自认不是献媚之人,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颜子卿做不到,特别是有方鸣石血的教训在前。 元祐帝自然也不是为这些事找颜子卿谈心。发泄两句,很快恢复平静。 “你要钱粮,朕一分都没有,只能靠你自己!反正你颜家富可敌国!”这句话说得就有点无耻了,说完元祐陛下自己都觉得脸红。 让马儿跑,还不给吃草。也许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太过分,元祐帝补充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除了钱的事,朕其他都答应你!” “武将三品之下,先斩后奏之权,陛下能给?”颜子卿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军队之上最重要便是令行禁止,而且这次朝廷给的三万人全是和自己“有仇”的血衣卫,若不听号令,那还打个屁的仗。 元祐帝目光如盯着颜子卿。颜子卿坦诚相对,没有丝毫面对皇帝的惶恐,就和那天在殿试偏殿一模一样。 看了半晌,反倒是元祐帝错开双眼。“你知道么,你真的很像一个人!”随即叹口气:“好,你要的朕给你,但你也别让朕失望,去吧!——” …… 颜子卿走前还有几个人得见。 德王府哪里是要去的。德王夫妇亲自接见了颜子卿和萧如秀,德王和元祐帝有五分相似,但胖上几十斤,一个大圆脸显得很福分。 德王妃气质高雅,和萧如秀气质差不多,看来萧家女冠绝大汉,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吏部颜君武那里,颜子卿也亲自去了一趟。既是向吏部报道,也是和颜君武告个别。 但颜君武根本不见颜子卿。也许是上次“六元及第”的事把老头子惹火了,吏部官员们半天内帮颜子卿办完各项手续,直接请他走人。 王固本、宇文鸣天、张玉等几人家里都是要去的,等一圈忙下来回到颜府,王伦等人已经把所有行礼收拾好,伸长脖子在哪等。 “你们好像比我还着急?”颜子卿回到府中已是半夜。天色太晚是不能成行的了。但王伦他们都没睡。徐文青几个还留在京师的云州士子都聚到颜府来,加上朱二郎等人,算是送行。 “那是当然,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去呢!”算算日子,王伦的孩子、颜子卿的侄子还真的该是这段时间出生。南面没有消息,让王伦很心急。 “若是女儿呢?”颜子卿笑问。 “那继续生啊!”王伦一副“你傻”的表情,让众人大笑不已。 可惜这次李少愚、武明月都没来,让颜子卿稍显遗憾。不知不觉颜子卿把李少愚和武明月当做知己:因为大家相似的身份、相似的经历和相似的寂寞。 送行酒是必不可少的。一直喝到众人喝不动为止,颜子卿才被边青桐和大小初姐妹送回卧室, 当太阳光露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血衣侯府中门大开。几百人骑着战马、身穿皮甲,护卫着几具马车,急速朝南行去…… “他们走了?”叶文忠面无表情询问。 “是的,老爷!”管家派人出去打探回来,再向叶次辅禀告。 “不知礼数,方鸣石怎样就教出这么个目无余子、狂妄至极的学生!”颜子卿最近两天把京师有点关系的亲友都走了个遍,唯独没到进叶家的们,这样叶次辅很窝火。 “是啊,太不像话!”管家叶成跟随叶文忠几十年,对自己老爷再熟悉不过。几十年的伺候,多少有些话语资格,替叶文忠打抱不平道。“等他去交州碰的头破血流,就知道回来求老爷了” “哼!”叶文忠望着南方,心中郁闷一时难以化解。但管家说的很对,年轻人总是高估自己,也总是妄想着功成名就干大事。只有经历过无数事的老人才明白: 一件事想要做成,不是那么简单的! “看你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PS:感谢死神孤狼兄一直的支持。存稿用完,接下来只能慢慢写。心急的书友可以养肥了再来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