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且退到族地去吧。”眉心有三道浅浅红sè竖痕的男人强撑着至深的jīng神上的疲倦,道。 “退缩难道现状就会得到改变了么?”女人秀丽的眼里shè出严厉的光芒。 “我族久处塔尖,已经忘了怎么对抗严苛的生存环境了。他们筹谋rì久,我左膀右臂已断。现在,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活下去。道辛是我这辈子最信得过的朋友,孩子让他带走,改换身份,我们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沉默良久,男人艰难地、缓慢地伸出手,在女人怀里三月大的婴儿小小头颅上摩挲了几下。 女人心里积聚了满腔的愤怒和悲哀,她反而看起来jīng神饱满斗志昂扬。双目炯炯,瞪着自己的丈夫许久,她才低下头,温柔地蹭了蹭孩子的细细的胎发,“我儿,我儿……母亲多么希望能够看到你长大啊……” 男人道:“阿桃,把承魂玉融合进阿季的真魂里吧。” “你疯了!要是阿季真的没能活下来,”说到最后三个字,女人也控制不住地嘴唇微微颤抖,她条件反shèxìng地把孩子紧紧抱住,“那他的灵魂会被永远锁在承魂玉里面!怎么能让我刚出生的儿子承受如此风险!” “这是唯一一道在桑行没有人可以检测出来的保护结。只要阿季不死,承魂玉就能保证他的灵魂完整无缺,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成长。就算一时得不到笃笃草,rì后阿季也能有更长的时间去寻找替代物。若然,果真,我灵鸣不幸,上天连我们最后一道血脉也要断绝……”他声音渐渐低落“那也是我们的命数啊,阿桃,阿桃,阿桃……”他慢慢喊了三声妻子的名字,话语里倾泻而出的绝望和悲怆,立刻打湿了女子冷静的双眼。 夫妻两人成婚十年,她何曾见过丈夫如此脆弱模样。仅只流下几滴眼泪,阿桃心头极大的毅力便使她重新恢复了冷静。她缓缓催动自己的jīng神力,一块拇指大小、sè泽浅绿略带透明的宝石从她光洁的额头浮出,随即她额头也出现了三道浅浅红痕。红痕是灵鸣族人jīng神力发展到一定层次的标记。望着这块光润的宝石出了一下神,阿桃不再犹豫,把宝石放到了儿子的额头上。两人同时催动jīng神力,一个小心翼翼地用jīng神力探进儿子未开发的jīng神海,开拓了一条从外到内的路径,那是一个不知名的遍布黑暗之处。另一个用jīng神力刺激承魂玉使之分散成了无数jīng神力一般的微粒,然后轻轻送进了儿子的jīng神海,无数的微粒立刻遵循某种规则,分散到了那片黑暗之中。 “任夷,嫁给你真是亏得很哪。” “我知道。” “任夷,我后悔当年没有干脆给你一巴掌然后飞走。” “我知道。” “任夷你是个无能的丈夫无能的父亲。” “我知道。” “别忘了你的承诺!” “好。” “道辛,我儿就托付给你了。”男人看着对方的眼睛。“臧桃为他取名季。只求你护他平安长大。” “放心吧任夷,都半辈子的兄弟了,我知道轻重。”金发中年男人把襁褓抱好,重重一点头,然后匆匆转身走进了他前来的秘密通道。 “依据桑行星域联盟最高法第五、第七、第十二、第二十以及第五十五条律,判定任夷为首的灵鸣族众共五十名“危害同类”罪。即rì处决。灵鸣族所有登记在案财产延后公开拍卖处理,拍卖所得收入联盟公众财产库。” 听到判决,任夷只是冷冷一笑。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也就无所谓什么吃法了。他看向站在他几米开外的妻子,两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的宁静沉稳。 夜深了。道辛立在他的领地最高的一座四方塔顶上。遥遥四望,灯火稀落里是一座广阔的都城,拥有清晰的边界。它被规划成规整的正方形,各种飞檐翘角的木质石质建筑和木植按照严格的对称线错落排布,有非常严肃的美感。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彩蝶,浮空展开成了一个人的影像:“灵鸣族产今天开始拍卖。里面的青罗峰群全都是你的了,道辛大人。灵鸣族最肥美的一块族地,每个桑行年出产整个星域一半的笃笃草,可惜却便宜了你这个孤家寡人啊……” 道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即使是影像也威严非常,他缓缓转动头颅,注视着道辛:“我们从不亏待任何一个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青罗峰群……”他眼里泄漏出了一点点贪婪的光,却又强自止住,“若然不是灵鸣族一枝独大,令大伙都没有了发展余地,我们又何至于百般计算要除去他们?” “我再问你一次,臧桃三月前生产的婴儿确已夭折?” “别忘了,血脉确认是你亲手所做。桑行灵鸣一族子嗣艰难,臧桃嫁给任夷不过10年,两人jīng神力契合度必定不高,生出孱弱后代也早有前例。”道辛带着不耐烦的口气说道。 “好!搜查队已再三筛选确认过,哪怕他灵鸣族天生jīng神潜力再好,也要从我断根了。”他仰天大笑,影像渐渐淡去。 道辛避过耳目,抱着小小的任季来到了桑行星域最边缘的一颗星球上。他遥望四周,触目所及全是大片绿sè植被。这颗星球的空气富集对桑行人略带毒xìng的气体,长期呼吸会对桑行人的内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也就是因为这一点,这颗边缘卫星连正经名称都没有,在离中心星域更近的区域发现了大量适宜移居和开发的星球的桑行人很自然地忘记了它。 降落在一片遍覆绿sè植被的原始大陆,道辛匆匆选了一个林木葱郁的地方把还在睡着觉的婴儿连带包被放下。“平安长大?哈哈。”他轻轻松松地笑一笑,连看也不愿再看一眼,调动jīng神力冲天而起,像箭一样穿透了星球大气,从此消失。 写在书前的话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卧槽广州的天气太热了啊,又睡不着了。 于是爬起来,有些话想写下来。 我从小到大都是思想纠结的人,什么都要想个清楚明白有个定论才睡得着觉。这种奇怪的特质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真的很让人烦恼,对那时候的我自己来说是,对那时候我的家人更加是。每rì作为一个成年人都有那么多事要去做要去烦恼,非要求他们什么事都跟我解释清楚真的是很为难人的事,他们忽略我,我就会不高兴去吵闹,争吵起来我却能做到句句前后相连顶心顶肺,能把哪个长辈都气个半死。 回想那些年的我,是远近闻名的难带难处理的问题儿童啊。(≧V≦)好风光的威水史对不对。 但是如今我非常庆幸曾经拥有那样的童年时代,不曾柔顺听话,也不曾被要求和称赞柔顺听话(他们早就放弃改造我了……),于是我几乎保留了那等原生态的不明白就要追究清楚的特质,直接、几乎不懂妥协,我完完整整地忠于自己,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看自己想看的书,只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无论是对哲学还是音乐、绘画、书法的兴趣,我都由自己选择得来,所以兴趣能保持得悠长许多,心态可以非常悠闲。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想,观人观事都要看得远,做人做事也不能只注目近期——综合很长一段时间来考虑的话,那些更优的选择通常都没办法立刻给人很甜蜜的回报,但是选择它们一定能够让人越过越舒服从容。这就非常好。 我对自己的书,就是有这样的期待在。 我在努力,想要告诉看书的每一位读者在我眼里世界是怎么样的,我觉得很美,想要你们都看得到。 =-=准备了好多有趣的人物和情节,非常期待一点一点地写给大家看。 第一章 庇护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任季努力地睁开眼睛,他饿了。张开嘴努力地往上凑,他在出生几个月里面形成了条件反shè,这样很快就能吮吸到妈妈的提供的食粮。当然不会再有温柔的母亲来喂食,他哇哇大哭直到疲倦,又沉沉睡去。 他的襁褓被放在了一大丛细长茂盛的草叶上。正当植物生长最适宜的季节,远道而来的恒星光线热烈地遍洒,植物扑簌簌拼命生长、拼命抢占地盘,争相开花、授粉、结实,大大小小的虫儿鸟儿在葱郁浓密的枝干花叶里面叽喳。 任季又醒来了,饥饿是他目前最大的生存危机。他的哭嚎渐哑,出生三个月里吸收到储存起来的能量快消耗光了。他的消化道很短,只能消化流质食物,这也决定了他必须每三小时进食一次。带他离开父母身边的男人第一天强喂他吃了一顿nǎi糊,后来压根没有准备食物,到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伴随着轻微的息息索索摩挲叶丛的声音,茂密的丛林里面钻出来一只动作极其优雅的动物。它略尖的耳朵直竖,jǐng惕地轻微转动注意着周围的声音,修长健壮、覆盖暗灰短毛的身躯微微伏下,每一步都准确地踩在上一步的爪印上,随时准备着应对四面八方窜出来的任何攻击。这是一只刚刚进食完毕正在巡视领地的母兽,在桑行星域的动物图谱里被命名为灰斑豹。它渐渐凑近了襁褓,它注意到了里面有一只无害的弱小的活物,有与它身躯相似的温度,细小的四肢,缺少毛发的温热的躯体。 任季正努力发出自己最后的一丝嘶哑的饥饿的哭音,他竭力呼吸着,他渴望食物,渴望生存。如果婴儿期已经拥有意识,他一定对这个世界已经充满了绝望的毁灭yù望。到底是谁带他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谁要置他于如此绝地? 母豹不断用鼻尖嗅闻小小的婴儿,它闻到了淡淡的nǎi味,这是一个幼崽。伸出满布倒钩的舌头略舔了几下幼崽的上半身,母豹又仔细地闻了一阵幼崽身上的味道。然后它用舌头把幼崽全身舔了一遍,牢牢叼起幼崽的包被,穿越茂密的树丛回到了自己布置在一个低矮山洞里的窝。 明亮的光线shè进岩洞里,任季像往常一样醒来,在母豹用大量豹毛和干燥的细草压实了弄出来的温暖的窝里翻滚、磨蹭,又舒服又愉悦。 从不曾洗澡的缘故,他的身体很容易发痒。一岁往后,任季的四肢已经发育得非常灵活,能够很轻易地抓痒了。他两手齐出,在鸡窝一样的头发里面一阵乱挠乱抓,舒服得直哼哼。他的头发参差不齐地披散着,额前只有寸长,背后有些头发拖到了肩膀,蓬蓬松松,夹杂着数不清的母豹的毛发,还有干透的碎草叶、泥沙等物。加上完全袒露在外的小小的脏污遍布的躯体,任季已经毫不意外地变成了一只小野人。 照顾好了头皮,任季又开始专注地抓挠手臂、腋窝和胸前,两脚互相用力搓来蹭去,后背就在地面上蹭来磨去,如果有人能够观察到他身体内肌肉的运动,会发现他每一丝肌肉都在活动当中。对任何一个人类来说这都是很了不得的能力。人体内任何一部分组织都有他的意义所在。然而用尽废退,祖先的基因只能决定人体素质的七成,剩下的三成,要看个体在胎里孕育的是否强健,出生之后长期的食物配比和身体锻炼是否到位。每一丝肌肉都活动起来,代表着身体能够注意到每一个细微部位的状况,也就保证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得到足够的血液和能量供给,能够发育得非常均衡健康。 他咿咿呀呀的呼喝,手脚并用,在山洞里到处爬来蹭去翻来滚去,这是他每天早上舒展筋骨的活动。他如今已经两岁,与同龄幼儿相比,他的四肢健壮有力得多,肤sè黝黑,眼睛、耳朵、鼻子都发育得非常敏锐。但是没有人类指导,他不曾真正的站立起来过,只懂像哺育他长大的母豹一样四肢爬行。任季手掌到肘部、脚部到膝盖都生出了厚厚的老皮,除此之外的其他部位也晒成了很均匀的古铜sè。很早之前爬行带来的些许磨蹭就不再令他感觉任何疼痛了。 胃肠收缩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该进食了。任季飞快地爬出山洞,四处张望哺育者的身影。“么么、么么……”这是他对母豹的称呼,这是最容易发音也最容易固定记忆的音节,他一开口叫唤,温暖的哺育者就会凑近来为他舔毛、让他吮吸rǔ汁,教他打架。 张望了一阵,母豹还没有回来,任季歪着脑袋发了一阵呆,然后开始在山洞附近的草丛和低矮灌木上寻找可能能吃的东西。 好生出了点力气推翻开草丛里一块岩石,任季打了个滚才坐稳,头发上又沾染了不少草屑。可是他立刻兴奋地嗷嗷叫了一下。在岩石下面的泥窝里,三只肥壮的nǎi白sè大虫子正在没头乱窜。这种nǎi白sè哑光外皮的蠕虫约有成年人手掌长,拇指粗细,小小的头节长了两只黑点一样的眼睛,体表光滑,行动十分灵活。它们身体里含有丰富的水分和蛋白质,最喜欢集聚在地面的石块下度过炎热的季节。最重要的是这种幼生期的蠕虫对任季来说是完全无毒的,口感柔软香甜,捕捉也非常简单。 任季两手各抓住一只虫子,安安稳稳地在泥窝旁坐下来,伸脚踩住了最后一只。他的手掌还小,只捏得住虫子中段,虫子头尾还在有力地挣动。找到了这么新鲜的食物真是让拢共只活了三个年头的任季非常有成就感,他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抻直了腰露出了一个充满傲气的露齿微笑,然后啊呜一口小心地咬掉了半只虫子。似乎非常天然地知晓要珍惜食物,任季就好像酒鬼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一小瓶千年美酒一样,细细地品尝过,让口腔里每一个jīng细的味蕾都感觉到那股新鲜美味,然后才咽下去。与此同时他小心地把咬掉半截的虫体切面朝上握着,防止虫子腔体里面的汁液流出太多。任季的味觉和嗅觉发达到可以闻到相隔三里外产生的血腥味道,也能分辨出非常细微的气味不同,他在这些方面的认知已经远远把同族甩在了后面。 吞下嘴里的碎虫皮,任季细细地把剩下的半截虫子体液啜干,这才一口把瘪掉的虫皮填进嘴里嚼嚼吞下肚子。吃掉了第一条,后面的他就不那么仔细品尝了,加快速度吃掉之后又继续寻找食物。最近的一年里面他睡觉的时间减少了些,大概每天只睡一半,剩下的时间四分之一在寻找食物,四分之一在玩耍,这两件事通常是一起做的。母豹的rǔ汁在减少,任季在长大,逐渐rǔ汁已经要退出他食物的行列了。 他飞快地钻进一大丛米许高的灌木,丝毫不畏惧要钻过去的缝隙是多么小,反正身上也没有重要的东西可以被钩掉。这种灌木低矮、分支极多,长着茂盛的指头大的椭圆绿sè叶片,这个时节正在打婴儿拳头大的青皮果子。它的挂果量很高,有些低矮的枝桠简直被越长越大的果子坠到地面上了。任季在果子更小的时候尝过一口,涩得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缓过来。 沿着硬被自己钻出来的小路,经过了无数灌木、长草、花朵和昆虫飞鸟,任季来到了一条三四米宽的浅浅溪流旁边。阳光正好,晒得清澈的水面粼粼闪光。最深处只有二十公分高的小溪流其实非常尴尬,干水期它是必定要断流的。只有每年雨量最大的夏秋两季,这条小溪能顺利地从母灰斑豹的领地上经过。 任季很高兴,扭动着全身直接从草洞里滚到了溪边,然后低下头大大地喝了几口水,然后随意在溪边挑选了一些口感清脆含水丰富的水草叶来吃。 与哺育他的母豹不同,他是一个天然的杂食者。他曾经在草丛里吃到过红sè的果子,只有手指头大小,外皮很软,果核很大,能吃的只有薄薄一层果肉,但是在嘴里嚼非常甜。甜味非常美好,任季非常喜欢,所以他牢牢地记住了那丛草的位置。还有草叶上趴着的各类虫子,蠕虫、甲虫、蜂类、蝶类,能抓住的他全都放进嘴里尝过,有的好吃,有的刺嘴巴,有的吃掉之后会全身不舒服。 自一年前他能够很迅速地爬动之后,他的活动范围就慢慢扩展到了山洞周围。任季对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他不停地去触碰、去嗅闻、去观看、去聆听,如果不是母豹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任季能跑得更远。可能是曾经失去过一只幼崽的缘故,母灰斑豹对这个幼崽看管得十分严格,虽然窝是在她领地的中心处,它也不许幼崽的活动范围超出窝周围一公里。 有几回任季贪玩,远远爬出了母豹对他示意的范围,母豹捕猎回来之后在窝外围闻到了任季的味道。它非常生气地冲着任季吼叫,连续用前爪把他拍得满地翻滚,还围着他转圈,一边低声吼叫一边时不时用有力的长尾抽打任季,不管任季如何嗷呜着表示知错了,趴在地上把最受得住痛的屁股撅起半天高,它都吼足半小时。 吃饱的母豹叼着一只幼兔回来了,这是它为任季准备的食物。“么么”任季飞快地爬过去,把自己埋进母豹温暖的灰毛里面磨蹭撒娇。他发出细小的舒服的呜呜声,蹭舒服了才吮吸了一阵rǔ汁。母豹侧趴着任由任季撒娇吮nǎi,它把幼兔咬死,咬下最肥美的胸肉连同胸骨嚼碎,然后吐在任季面前,长尾轻轻抽他一下,怜爱地示意他吃。母豹的rǔ汁渐少,这只幼崽也逐渐长大了,它认为已经到了该训练幼崽进食肉食的时候。 任季凑到碎肉前面仔细闻了闻,还带余温的碎肉腥气腾腾。他认真地把肉咬进嘴里,然后拼命咀嚼吞咽。他的rǔ牙形状偏向扁平,更适合咀嚼纤维丰富的植物xìng食物以及烹煮过的结构已经松散的动物xìng食物,但是母豹提供的食物他也不会有一点嫌弃。可能是曾经的饥饿在潜意识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压力一直盘旋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年幼的任季对食物无比执着。 将母豹咬碎的肉吃掉大半,今天的第一次进食任务完成。任季咽下嘴里一点血的味道,扑到母豹身上继续胡乱磨蹭玩耍,把母豹的身躯当成一座大山,爬上来滑下去,抓住光滑的毛翻跟斗,揪母豹的耳朵和眼睛。胡闹得烦了,母豹会用长尾轻轻把他扫到地上打个滚,他嘻嘻地发笑,毫不害怕重新又扑上去继续玩耍。 “呜呜……呜呜……”很快任季开始腹痛,第一次脸蛋皱成了一团。还从未经历从身体内部发作的痛楚,他又惊奇又害怕。任季坐在地上,用两手揉按疼痛的腹部,开始时这确实有些效果,一**发作的肠绞痛似乎不难忍受。但当腹痛越来越剧烈,他只知道双手捂住最痛的地方,无法忍受地在地上打滚,身体内部剧烈的疼痛令他的眼眸里滑下大滴大滴的眼泪。任季本能地蹭到了母豹身边,肠腹一**绞痛,每一波痛楚都如山一般难以越过,他的四肢也跟着痉挛起来,渐渐失去了力气。 母豹担忧地把任季圈在腹部最温暖柔软的地方,不断地舔舐他全身的皮肤。它明亮乌黑的大眼睛里有着不解,往rì活泼好动的幼崽看起来状况很奇怪,它只知道不断为他舔毛,可能能令他快点好起来。 任季在又一波的绞痛以及抽搐中拉出了一大滩稀便,臭气腾腾,里面还有大量没被咀嚼完整及消化的肉丝,任季幼小的身体对生肉食的排斥非常严重。然后他的身体排斥反应减弱了许多,肠胃绞痛渐渐消失,他在痛苦和疲倦里沉沉睡去。事实上作为一名人类的幼儿,他的祖先早在有明确资料记载的数万年前就不再大量进食生肉和生血了,而在他出身的那个一切发展都建立在高度发达的jīng神力研究和使用的人类社会里面,即使是十分贫穷的家庭,对幼儿的照料也处在十分严格的监管下,为了保护拥有jīng神力潜力的幼儿能够健康成长。这是非常有趣的现象,无论在哪个人类群体里面,天生便拥有远超出一般同类水平能力的个体总是均匀分布的,从来没有向占据了大多数资源的金字塔顶的少数人后代倾斜。 天气非常晴朗的一个早晨,任季在窝外面不远处的一片矮草里面打滚。早些rì子的腹痛他几乎已经完全忘却了,人类健忘的天xìng在帮助个体容忍和面对更多的苦难之时总是非常有用的,对一个不到三岁的幼儿来说更加必要,意识到“自己是苦水里面泡大的”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片草地对他来说非常舒服,草叶长得比手掌稍长些,略有些硬,总是长得很密集,能够把人的重量均匀地分散承托住,也很适合用来磨蹭脊背等很难抓挠的地方。揉碎草叶会飘散一种淡淡的清香,在阳光的加热下会蒸腾成更温暖的香味,很适合睡觉。任季曾经柔嫩的皮肤早已在各种粗砺的环境里面磨蹭得粗糙不已,再也看不出一点生父生母所有的白皙光滑。他的头发长出来时是黝黑顺直的,可他从不曾洗澡,也就谈不上任何清洁保养了,遮住眼前的部分一长就会被他用各种方法切割磨断,背后的头发略长就会因为沾染太多细小的脏物而纠结成团,在穿越各种灌木丛林的时候通常就被顺利地挂断消失了。 忽然有一只金黄sè的斑蝶飞过,任季立刻盯住了它。他曾经捕捉到一只这样的蝴蝶,味道不错,但是捕捉的难度也很大。蝴蝶忽上忽下飞得有些高,他牢牢盯着,慢慢直立起身体,有力的双腿踩住地面。灵巧的两手扬得比头更高,瞅准时机用力一蹬,他跃起了自己身高两倍的高度,把飘忽的蝴蝶按在了两只手掌里,然后整个人灵巧地落地,像母豹教导的一样翻滚了几圈。 第一次吃这种长得漂亮而且极其具有对称美感的飞虫时,任季嘴巴里被蝴蝶的翅膀上细小的磷粉刺激出了好多小小的水泡,不过第二天就消失了。虽然略微不适的口腔令他有点忌惮,可是好了之后他立刻忘记了那种轻微的疼痛,当再次看到一只轻盈的蝴蝶飘忽而过,又像打了鸡血一样腾一下蹦起来拼命去捉。对这样可以离开地面zì yóu自在地漂浮在半空的飞虫,任季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喜爱。 纵使成长在没有丝毫人类文明引导的情况下,哺育者是一只野生母灰斑豹,作为一个高度进化的种族的幼儿,任季仍然顽固地表现出了一些人类必有的特质和能力,比如,长时间直立,又比如,灵巧的前肢。 他仍旧是一个“人”。 第二章 孤独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如此幸运地得到了一只母兽的庇护的任季,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成长了三年。 三岁多的任季仍旧维持了比同龄孩子更有优势的身体素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以各种动物的生肉为主食,辅食种类不计其数的昆虫、鸟类和植物果实甚至叶片、花朵的rì子。 这片土地的生存条件是可见的恶劣,并没有给这个幼小的孩子太多选择的余地。即使每一天都活得浑浑噩噩,他也模糊地知道只有努力适应起来,才有可能生存下去。而首要的一点,就是他必须适应这片土地提供给他的食物种类,并从中摄取足够的营养。任季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适应xìng和活泼积极的xìng情,这点难得的、包含了生理和心理素质的优点为他的存活增加了许多可能xìng。 但是,在灰斑豹这个物种的发育成长阶段里,一只三岁的灰斑豹已经逐渐进入青年时期,可以独自出外捕猎了。事实上应该说,刚刚进入青年时期的灰斑豹都会被母豹排斥甚至驱逐出原本的生活范围,而不得不去游荡、到处寻找自己将来可以安顿下来的领地和可以共同生活养育后代的伴侣。 把任季当成自己的幼崽喂养了两年多,母灰斑豹逐渐对这只幼崽感到困惑和厌烦。他表现出了相当低下的适应xìng,又迟迟不曾学会攻击和捕猎的能力。它对于教导一只幼崽已经逐渐失去耐xìng,它的本xìng已经在推动它去找寻新的伴侣和生育更多的幼崽了。 清晨,一觉醒来,任季在窝里从头到脚拉长自己极尽可能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极尽可能地拉伸面部肌肉群,打了个超级大的呵欠,又大又有神的一双眸子汪出了大量生理xìng泪水。他呆呆地揉了一阵眼睛,然后扫了一圈半明亮的山洞里,没有么么的踪影。 任季并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但是他模糊地记忆里面,么么出外捕猎的时间逐渐变久了,带回来的食物也在逐渐变少。任季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而且rì常他在玩耍里捕捉到的小猎物和各种植物果实也能够满足他大半的能量需求,以至于他对母豹带回来的食物分量并不在乎。 并且他正处在逐渐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区别于这个环境里任何其他东西的阶段,对哺育者的依赖也就很自然地减少了。好几回母豹出去捕猎都到第二次天黑后才回来,任季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情况。 “么么!么么……”任季出了山洞,连爬带滚地游逛了一圈,到处叫唤,还是没有母豹的身影。它留在各处的气味非常淡薄,说明它离开已经接近三天了。任季简单的心灵里并没有思考太多,他肚子饿了。 今天任季一边寻找食物一边玩耍,走得更远,再说母豹已经蛮久没有规限过他的活动范围了。幼儿都是天xìng健忘又好奇的,总喜欢探索新鲜的东西、新鲜的地方。他顺着窝附近的溪流一路往下游去,来到了一片广大的水面。这是一个宽广的湖泊,湖面有不少浑圆翠绿的大叶子挨挨挤挤地蓬勃生长着,湖边有一圈很密集很高大的树木,树干很高、树皮粗糙,叶子都长在树干上半部分的横枝上。 任季很喜欢流动的水,不过他并没有学会游泳,所以他很仔细地没有走到水深到已经看不清楚底下石头的地方,而是选择在水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母豹对他粗糙的教导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就是要jǐng惕,要谨慎。他学不好像母豹一样扑上去一击就咬开猎物的喉咙,但是他非常清晰地领会到了母豹的教导,牢牢地记住了对他有用的这些地方。他早早地就表现出了优良的学习能力,不仅仅是从哺育他的母豹身上,也从他目力所能观察到的飞鸟和其他昆虫身上知晓了许许多多有用的东西。 时近中午,阳光变得更猛烈了。不过透过枝叶撒到任季所在之处的光线十分柔和,他蜷缩在布满青苔的大石上,注视着湖面粼粼的波光一闪一闪,慢慢睡着了。 小小的任季做梦了。 幼小的他也有十分畏惧的东西。他在一片深沉、广大、无边的黑暗里。他翻滚起来,用尽全力奔跑,黑暗里有一张巨大的口器,紧紧跟随在他身后。没有声音。他张开嘴要呼喊,却没有一如往常地发出声音。么么早已不知去向。四肢都疲倦了,身体里面积存的jīng力慢慢耗光,他的动作变得缓慢了却还不得不拼命往前奔跑。那大约是被人类称为“焦虑”和“害怕”的情绪吧。他的动作出错了,绊倒了自己。不清楚是巨大的黑暗还是巨大的口器骤然向弱小的他覆盖下来…… “啊啊啊啊啊――”任季在剧烈的恐惧和靠近死亡的绝望里面醒来,他无法自制地大喊出声,拼命挥动双手、踢蹬双腿。他的惊醒也可能是由于他终于爆发出来的叫喊,啊音其实是人类在极度惊恐之下发得出的第一个音节,其实也是唯一一个。 这也是任季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恐惧这种感情,他的意识随着身体的发育在慢慢变得更丰富,更完善。不知何时开始,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很渺小,周围有很多东西都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存在,这种认识模糊地给了他畏惧的感情,又被潜意识放进了他的梦里。 会害怕,很压抑,不开心。 任季坐起身,八叉着腿,呆呆看了一圈周围。午后温醇的阳光透过叶间洒落,湖面微微起风,吹来非常舒服的水气。大丛大丛密密挤挤的草木里面此起彼伏地响着各种他早已熟悉到无视的虫鸣鸟叫。 任季号啕大哭,无助地,歇斯底里地,他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星球自转又到了新的一天,恒星的光芒非常灿烂地铺洒在这片陆地上。 任季非常不安。看着天黑了天又亮了,他知道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他在窝里温暖的毛层上打了无数个滚,把山洞的墙壁抓挠过好多次,窝前窝后的草丛灌木丛和大树都嗅闻察看过好多轮,可是还没有见到母豹矫健优雅的身影回来。 他畏惧深沉的黑夜,所以蜷缩在窝里直到天再次蒙蒙发亮时,任季才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出了山洞。一边在窝的周围搜寻食物一边搜寻么么的踪迹,很快,填饱了一半的肚子令任季的心情飞扬了不少,他已经忘记了一半那些不开心的事。 欢脱起来的小野人这回走得更远了。 不知何时起,任季已经学会了舒展开自己全身的骨头,依赖一点点的外力支撑完全直立起来。他非常新奇地观望周围,体验着高出了起码三个层次的视野。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了。虽然几年里形成的生活习惯可不是那么好改变的,过后他还是趴下四肢行走,但这已经为他提供了许多更新鲜的可能xìng。 他立在山坡上往远处看的时候,见到了sè彩斑斓的飞鸟成群从大片林木里飞起的景象。它们以某几只健壮的大鸟为首,追随着彼此,在高高的蓝天下、碧绿的大片树冠之上广阔的空间里久久盘旋。成群的飞鸟往来穿刺,高声唳叫,他们飞翔的轨迹是某种玄奥的符号。 任季简直为那样在长风中zì yóu的飞翔着迷。他会如此也不奇怪,千万年来,几乎每一只灵长类动物都对着轻盈而zì yóu地飞上天空的鸟儿流过口水。他出神地遥遥看着那些鸟儿们,后来就慢慢地往他所记忆下的那个飞鸟群的方向跋涉。 他瘦小的身躯在森林里行动很有优势,可以很轻易地钻过大片茂盛的灌木,越过树木之间攀爬虬结的藤蔓也不成问题。他又学会了爬到低矮的树上,这很简单,只要四肢巴住树木上容易挂住的地方,然后一并往上用力就上去了。 任季第一次这么做是为了得到一棵长着大量狭长叶片的果树上面的果实。他灵敏的鼻子闻到了那寥寥几个果皮黄中带红的果实的香甜味,对任季来说,食物的重要xìng永远处于认知第一序列,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品尝的机会。他笨拙地从树干上攀爬到横侧一个枝桠上,眼睛牢牢地盯好了枝桠顶端往下坠的一颗椭圆果子,它是最红的,散发出来的味道也香甜不已。任季万事不管,努力地靠近再靠近,于是枝桠越来越细,分支越来越多,只听啪啦一声,整个横枝断裂,带着任季从大约两米高度坠到了地上。 这点高度没什么好怕,任季淡定地抓着树枝,看准地面,顺势松手再打了个轻盈的滚,就安稳地下来了。然后他立刻扒拉开大片树枝,拿到了那颗果子。哇噢,是甜味!任季喜笑颜开,一屁股坐在狼藉的现场,捧着比他双手还大得多的果子开啃。果皮略厚,表层很光滑有点油感,不过没关系,任季什么都能吃。里面的果肉是黄sè的,十分丰厚,汁液盈泽,香气厚重,可能是气温高,过于成熟的果肉略经发酵后微带酒香。果肉流经口腔和消化道的感觉都令人产生很多满足感,任季吃得直弹腿,心情非常美好。 在整个果子吃完之前,任季一口下去在果子特别特别软的那部分,然后注意到了果肉里有一条软软的虫子在扭动。虫子比他小手指要小一些,只有半截小指长,体态半透明。任季歪了歪头,有趣地多看了两眼。如果他会说话,一定想说,噢你住在这里么?然后他毫不犹豫的再一口连虫子带果肉吃进嘴里,幸福得眯眼睛。 打了个饱嗝儿,任季继续边玩边往记忆里的方向走。他有很不错的图像式记忆能力,能记住大量的整幅整幅的画面,这对于帮助他在茂密的森林里认路是很有帮助的。 大约在离窝的直线距离已经有七八公里的地方,任季开始注意到了第一只有可能是天空鸟群成员之一的大鸟。它羽sè浅灰,栖息在高高的树上,安静地梳理羽毛,并不鸣叫。任季暂时还没有办法爬到那么高,他尝试了好几次,却都在又高又直的树干中段就掉了下来。他的四肢还太短,力气不够,不能够长时间巴住那么粗的树干。并不难过而只是有点失望,草草摸了摸手肘内侧的擦伤,任季仰头望着那只鸟,在继续留下来观望和继续前行之间犹豫了。 在眼前的诱惑,和以后可能得到的更多的利益之间取舍,从来都是个难题。 更何况任季只是个幼小的不到四岁的孩子,即使他选择了眼前的好处,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失。作为一名人类的脆弱幼儿,他独力行走了这么远,他每天都能寻找到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已经是何其了不得的成就。 不过,观望了好一阵,期间顺手吃掉了树下石缝泥土间翻找出来的一些虫子后,任季又往前走了。 不知是什么导致,他牢牢地记住了那些飞鸟zì yóu飞翔在天空中的画面。 任季遇到了另一条溪流。 这条水源流淌过的区域植被物种更丰富许多,普遍叶片要宽大一些,sè泽偏鲜亮,叶面也更油光发亮。任季按自己的习惯走到水边,观察了一下水源,然后俯下身喝了一些水。他感觉有些想睡一小觉,恰好溪边有一片看起来很舒服的绿sè细草,谨慎地踩踏过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后任季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摊开四肢。阳光依然很不错,他也还不饿,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溪水另一边,一条一米来长、浑身遍布细小鳞片的大蜥蜴淌下了水。它时不时吐出分叉的舌头,覆盖透明薄膜的眼眸转动注意着四周的变动。它一出现在水里,机jǐng的鱼儿们都逃逸得差不多了。没有找到捕猎目标的大蜥蜴逐渐渡过水面,来到了这一边。它感觉到了不远处有一大团活物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热的能量。 不停地用舌头感觉空气中的气味和热量变化,大蜥蜴慢慢靠近了熟睡的任季。他的四肢和粗壮的长尾划过溪边的矮草发出轻微的息嗦声音。它的嘴巴扁长,张开时可以看到里面上下颔各有三排粗细不同的尖齿,外层稍长些,用来撕裂猎物,内侧密集而细小,是用来切嚼大块的肉食的。 大蜥蜴成功地咬中了任季的细腿。 可怜的毫无防备的任季是痛醒的,这只凶残而且巨大的凶物一嘴下去起码在他的脚掌和小腿造成了三十个锥形深切伤口,巨量的疼痛让任季飙出了大量泪花。他本能地用尽全力踢蹬,在大蜥蜴猝不及防之下,居然给他挣脱了布满尖齿的大嘴,整个人往后挣扎了两三米远。揉了揉眼中使视野变得模糊的泪花,任季看清楚了咬他的是一只未曾见过的、几乎有他的母豹那么长的大兽,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他惊恐得瞳孔骤缩心率不稳,连呼吸都停了一刹。 他连声音都不及出,立刻奋力转身就跑,也不知道什么方向了。 没头没脑地钻过无数藤蔓灌木,任季不得不在一棵巨大的树下停了下来。他那只被咬过的腿痛得厉害,几乎再也走不动了。这是一棵树,抑或可能是很多棵树的集合体,无数的气生根从枝干上垂下,长大变粗,又长融合到了一起,占据了大片地盘,它浓密的树冠更为广大,几乎没有阳光能够透过枝叶shè到地面。枝干之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空洞,任季勉力攀爬到两三米高的一个树杈窝窝里蜷缩下自己,抱住自己的伤腿颤抖。 伤的是右腿,从小腿到脚掌上,上下对称的几十个咬合伤已经开始红肿发炎,膝盖往下进展迅速地变粗了好几圈,一碰就又痒又痛。任季选择尽可能舒服的姿态把自己蜷缩起来,右腿凄惨地伸在外边,动弹不得。 每只野兽都有自己的领地,这在原始丛林里面是一条绝对的真理。残酷的丛林,从来没有给予生活于斯的任何个体以丝毫仁慈。连“活着”是什么,都还没有办法形成清晰认识的任季,用自己的不防备无戒心首先深刻地记住了这一点。 以往任季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寻找各种可以吃掉的东西,其余时间就是没心没肺地玩耍。在他短短三年的生命里面,这两件事始终是他每rì天亮后最大的活动。拥有一只失去幼崽的母豹庇护和提供食物,其实任季已经得到了珍贵的三年喘息和尽量积累能量的机会。单纯并且相对优裕的生活环境,也不曾给他机会去过多关注那些还远处在不可见的未来的其他事物。任季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多会威胁到他的生存和健康的存在,有的,还那样体积和实力都比如今的他强大十倍百倍。 要知道,对可能存在的危险的认识和思考,是拥有了语言之后的智慧物种的至高能力之一。 第三章 自立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再且其实,任季也不曾得到过任何指导来告诉他世界上还有语言、还有文明这些高级的东西。 他能做的,唯有在充满了心怀的对死亡的恐惧和身体的疼痛里抽泣着睡去,又带着满脸风干的泪痕醒来。 是身体内强烈的饥饿感将任季唤醒的。一个尚算健康的身体对侵入的异物的强烈排斥反应、大起大落的情绪、持续不断的奔跑,都需要消耗大量能量。再不得到足够的食物补充,恐怕他相对同族来说更有忍耐力的身体也要跟耗光电池的表一样停摆了。 神志茫然地在树杈窝窝里坐起身,任季还惯xìng地抽噎了几下,蜷缩着一动不动睡了那么久,他整个身体全麻痹了。不过好歹睡着了起码有半天,他受惊过度的情绪得到了一个绝佳的舒缓期,对现状的感觉也不再那么糟糕。任季摸了摸刺痛的右腿,肿起好像消退了一些,那几十个伤口都被身体的体液溢出物糊住了,正在缓慢的结痂过程中,红红黑黑的一大片基本分辨不清楚哪里是伤口哪里是好皮。看来那条巨凶蜥蜴很可能就是没毒的一只大爬虫,最多口腔里那几排牙齿积聚了不知道多少顿饭的残渣,发酵了再发酵,就变成了对人体组织略带毒xìng的成分,任季的运气还算不错。 饿了要找吃的,任季努力从树杈窝窝里滚下地面――真的是滚下来的,他只有一只腿能使得上力气,能下来已经是作为吃货的神力在帮他的忙了。略揉了揉碰到树皮的疼痛伤腿,他沮丧地发现天sè就要黑了。黑夜意味着没有食物。并且任季小小的心里极度害怕深沉的夜晚,他并不如同母豹一般拥有夜视能力,失去明亮光线的照耀代表着哪里都变成了未知,而未知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甚至任季并没有那么多的余裕让他想到这些略微长远的事情,空洞的胃指使着他去寻找食物呢。往rì广泛的食谱带来的好处现在就显现出来了,任季在大树底下嗅到了能吃的菌类的味道,只是略爬了两三米,他就在树根上揪下来一大丛水分丰富的真菌丛,在远离大股水源的地方这些富含水分的食物都是非常重要的。 黑夜真的很快就要来了呢,任季只是犹豫了一下下,就把菌丛藏到了一个他很容易能拿到的较高处,然后忍着饿仔细使用鼻子分辨空气中的味道,他爬得稍远些,然后成功地发现了一丛结着半青半红小果实的灌木。这种小果子还是青皮的时候果肉**简直没有可吃xìng,成熟透了就很好吃。它果蒂下面都是果肉,几乎没有果核,有浓郁的糖分所以很甜,能提供不少能量。任季拽着灌木的枝子揪下半红的果子就狼吞虎咽,好几次半熟的还没嚼碎的果肉差点把他噎出眼白来。 非常有耐力地,整整吃掉了半棵灌木上的果子,天sè已经黑到看不清手指。任季带着饱胀的肚子和稍微安稳下来的情绪,尽量快地回到感觉更熟悉和安全的大树下,张嘴叼住之前藏起来的真菌丛,挣扎了半天把自己重新蜷进了树杈窝窝里。 虽然累出了一身虚汗才完成了上树的目标,并且为此他的伤腿在粗糙的树干上蹭开了好些半结的伤疤,相比得到的安全感来说也不算什么了。任季把自己蜷成最安定舒服的姿势,啃了一些真菌丛补充水分,沉沉睡去。 任季做了一个美梦。 他划过轻盈的、无形无质的空气,在高高的离地很远很远的地方滑翔。风吹得呼啦啦地响,让他的耳膜有些疼痛,不过这都是小事,任季一点也不在乎。他前后左右都是巨大的鸟儿,恐怕比一百个他的还要巨大,羽sè都非常鲜艳抢眼。大家一起在广阔无边的天空之上飞翔,往来回转,任季尖叫,大喊,开心得直弹腿。 母豹把任季圈在柔软的腹部睡觉,尾巴温柔地一下一下拍打着他。任季觉得脊背发痒,于是挣扎着脱离母豹的爱抚,把自己摊平整个晾到母豹前面。以往他这样做母豹就会用自己充满细小倒钩的舌头把幼崽全身都清洁一遍。果然母豹就开始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为任季舔毛,任季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看,母豹的眼睛里流露出非常温和的情绪,于是他觉得非常安心。 任季独自在窝门口不远处玩耍,母豹从远处捕猎回来,给他衔回来了一大枝结着许多甜味果实的枝杈。任季好高兴,冲上去把自己埋进么么温暖的被毛里蹭,母豹干脆侧趴下来,随他任xìng地玩。 任季醒来时是脸带笑容心情非常快乐的。他梦到了有数的生命里面最开心最向往最喜欢的好几件事,把这些全都温习了一遍,真是非常难得的遭遇。天sè早已大亮,他畏惧的时段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还有好长一大段可以开心玩耍的时间。伤腿也已经又好转了一点,任季已经开始不注意它了。人啊,就是这样,哪里生病了才知道原来身体上还有这么个很重要很有影响力的部位哇。 专心而且从容地把全身能抓的地方抓过一回痒,任季简直感觉周围这片领土全是他的了。 jīng神相当饱满地从树杈窝窝里翻滚下地,任季觉得应该回到窝里面去。他想回去跟母豹挤在一起舔毛,那种感觉可真舒服。 模糊地辨别了一下,任季选了一个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往回走。相比人类的记忆法,他的辨路方法更类似野兽,凭借着优秀的嗅觉,只要靠近了母豹领地的范围,任季就绝对不会弄错窝的位置。 梦境带来的好心情影响了任季一整天。到后半天他压根就忘记了为啥要这么高兴,但是还是高高兴兴着,拖着使不上力的伤腿,一边玩耍一边吃路边看见的果子虫子,用慢得多的速度挪回了母豹和他的窝。 各种细小的伤痛一点也不使他害怕,悲伤,甚至根本难以引起他的注意力,大概任季就是如此换回来了对各种痛楚极强的忍耐能力,以及极度容易高兴起来的心情吧。 天又要擦黑了。任季挪进居住了长达三年的窝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很成功的,他很高兴。么么并不在窝里,但是他在窝里嗅到了比前几天浓郁得多的么么的味道,这说明他的么么曾经回来过,这就很棒了。 玩耍行走了一天疲倦之极,任季很快蜷缩在窝里充满了熟悉感的软毛垫子上进入睡眠。 常年的起居环境、食物和清洁都完全不到位的任季,看起来相当健康,活力充沛,恢复能力也很好。但是实际上他的身体内部已经积存了大量细碎的健康隐患。他还处在身体的第一个高速发育期,旺盛的生机弥合了许多即使对成年人类来说也很难痊愈的伤病。 因为摄入的食物不够均衡而发育不健康的骨骼,不曾得到良好的引导而常年弯曲行走的脊椎,因为常年进食许多生肉而感染的多种体内寄生虫,经常要消化各种不良食物而有过度使用倾向的消化系统,经常摔摔打打且并没有得到足够清洁和护理勉强愈合的各种体表和骨骼伤病等等,即使将来某个时候他有机会得到完善的医治和补养,恐怕也很难正常地活到人类的平均寿命。要知道在他所出身的囊括了一整个星云团的桑行星域,人类的平均寿命能达到三百五十岁。 为了生存下来,这个幼儿已经跨越了许许多多的困难,至今还得以充满活力地奔跑在这个庞大的丛林里,何其不简单。 又是一天天sè大亮,恒星光线普照的好rì子。 母豹终于回到它的领地来了,它踩着轻快的步子把整片领地巡视一番,最后巡查到了以前的窝里。事实上最近它在领地外围遇到了一只正值青壮年的雄xìng灰斑豹,这只体格发育得非常健壮的雄豹正在寻找可以安居乐业的领地,并且热烈地追求母豹。母豹经过各种考验认为这只健壮的豹子很适合成为它下一代孩子的另一半基因来源,于是默许雄豹进入了它的领地。 任季刚刚睡醒,他非常惊喜地发现母豹踩着一贯优雅的步伐踱进了山洞里。任季高兴地想扑上去撒娇,可是在他这么做的前一刻,母豹伸出了利爪,从喉咙里对他发出了威慑xìng的吼叫。它甚至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体型足足庞大了两圈,为了提高在敌人面前的威慑力。 “么么?……么么?”任季条件反shèxìng地戒备起来,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会在哺育了自己三年的母豹身上发现对自己的敌视和排斥。他有一半的脑子还在准备向母豹撒娇要求爱抚舔毛和安慰呢,过去这好几天里面他受了伤,熬过了好多伤痛才跋涉回来。 母豹威吓了一阵,发现在自己窝里的这只似乎怎么长也长不大的幼崽没什么反应,它简直愤怒了。它往前一扑,重重地把体型还只有它的一小半的任季扑倒,两只有力的前爪重重按在他胸前,张开大嘴凑近他威吓xìng地从喉咙里发出令人惧怕的气流音。嘎啦一声钝响,任季右胸一根肋骨被压断了。任季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他拼命挣扎,用尽力气叫唤面前母兽的名字,终于母豹松开了他,却开始像往外清理脏物一样把幼小的任季往山洞外面推。 任季连哭都不懂了,他呆呆地望着除了气味之外,与记忆之中相比完全改换了行为的母豹,脑子一片茫然。腿很痛,胸部也很痛,好像全身都不好了。最后是母豹粗暴的动作再三弄痛了他,他不得不奋起身到处闪躲,直至出了山洞。母豹守在山洞口持续不断地冲他吼叫,它用极度戒备和守护的姿态在洞口来回走动,就好像他是一个入侵的敌人一样。 任季的眉毛、眼睛一直到嘴角都逐渐耷拉了下来,嘴唇抿得死紧死紧,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瀑布一样从他发红的眼睛里渗出来,划过晒得铜黑的小小面颊滴答到地上。他感觉不知有什么把他的咽喉、嘴巴和鼻腔都捏到了一起,阵阵抽痛的胸膛里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都被紧紧吊起来,连绵不绝地疼痛。现在他非常想在安静、安全的一个暗处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 任季拖着伤腿转身逃进了茂密的丛林里。 如果任季的生母还在世,必要为他的境遇哭到眼盲。 时间的尺度已经滑过去了半个星球年。养好了伤后,慢慢移动活动范围的任季已经离他生长了三年的区域很远了。他在一座景sè秀丽的山脚下找到了一个清爽的石洞,洞口狭小只能容两个他进出,但是肚子很宽大,天然地生成几个被区隔开的石室。并且这个石洞很通风,没有居住的生物,并且洞里深处有水源。可能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洞里光线比较暗,傍晚时里面就能全黑,任季只能靠敏锐的嗅觉和触觉活动。 不过从小住惯了洞里面,他还是很自然地找了一个山洞当自己的根据地。 被抛弃被驱逐的伤痛任季已经快要记不住了,白天要忙忙碌碌地玩耍寻找食物,晚上就是倦极而眠,至多在梦里偶尔会回忆到被驱逐的一幕,次数很少,醒来也很快会忘记。完全失去了一只大兽的庇护起初几个月,他对独自在丛林里里生活经验严重不足,他不断地受各种细小的伤,但是都还能很快自愈起来,这些伤痛帮助任季记忆住了这个丛林里大量的有毒植物和昆虫,这个世界上非常真切地存在着那么多最好不要靠近不要碰更加不可以吃下肚子的东西。 他rì渐变得jǐng惕。历经过的危险太多,力量微弱不堪的任季早早地意识到了生存意味着不能松懈,松懈等于死。 死亡最可怕不过,曾经有一只漂亮的飞鸟在离他不远处坠下,从此不再动弹。jǐng惕的任季并没有去吃那只动物的肉,母豹教导过他死去的动物是不能吃的。然后他每天天亮后都去看一看那只鸟的尸体,他看着它的光亮的羽毛慢慢覆上尘土,饱满的躯体慢慢萎顿缩小,直至有一天,它的眼眶破裂,钻出了好多好多的细长惨白sè虫子。任季大大地受惊了,他整个人往后蹦弹出老远,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老大,拼命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物件往虫子砸去。但是他看见被大块石头砸中的细长虫子从石头下面蜿蜒地爬出来,发现自己的举动一点效果都没有,任季像兔子一样嗖地窜回窝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蜷缩在避风保暖的窝里,任季用灵活的两手摸了一遍自己的身体,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说不定自己的身体里面也有那样的虫子,只要他死了,很快就会爬出来。他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他害怕死,害怕静止,害怕不知晓的那些东西。 生命是一团凝聚起来的生机。生机还在,那无论个体受到多重的伤害,只要有喘息的机会,都会有或大或小的可能好起来。生机没了,就会成为别物的食物,变成被踩在脚下的尘土。千万年来莫不如是。 任季又睡醒了一觉。在熟悉的窝里感觉十分安全,他打了好几个哈欠,迷糊地把自己掉转了几个七百二十度伸够了懒腰,又惯例地抓了一阵头皮,揪掉不少打结太深的头发,然后把全身抓了一回痒。 他又长高了,手脚都拉长了些,看起来也越发瘦弱了,皮下脂肪的积累还跟不上发育的速度。全身皮肤一如既往的古铜sè,手、脚、前胸后背到处都是磨蹭生长出来的厚皮,对需要大量攀爬和必须承受大量枝叶藤蔓和沙石刮擦磨蹭的原始丛林适应良好。任季全身上下只剩下他清亮的眼睛还能看到一点白sè。 他的笑容越来越少,行为举止越来越沉静。偶尔也需要捕捉一下小型的啮齿类动物,失败了无数次之后任季学会了尽量屏住呼吸,尽量减少无谓的动作,要能够安静地观察,一直等待捕获的时机到来。这真的很难很难,但是一只最小的兔子都足够他食用两天,这种诱惑推动了任季重复又重复的尝试,直至他用身体记住了诀窍。 现在他的窝布置在在山洞里的避风处,堆垒了一大堆干燥的枯草。这是他忙碌了十几天才为自己收集到的,就是那种揉碎了在阳光下会散发舒服的香味的草叶,而目前他还在充满兴趣地继续收集中。地面有些太凉,睡醒了会感觉骨头酸痛,睡在大堆大堆的干草上面就很舒服,睡醒了一样可以打滚蹭背。碾动大量的草还会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快要成为任季对这个窝的新印象点了。 光yīn流转,人类幼儿任季来到这个世间已经快要第五个年头。 第四章 游荡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豆大的水滴从yīn沉的天空坠下,噼啪打在轻微蒙尘的一片巴掌大绿叶上。叶片受力往下压了一压,然后良好的疏水xìng帮助它卸去了重量,重新以最能接受到光线的姿态伸展开。而落在叶面上的那滴水珠在立刻四下溅开、分成了更细小的水滴后,有些重新弹起、划出jīng细的抛物线飞向空中直至融入土地,有的被平展叶面上的薄尘吸引,带着尘土一起滑下。 天sè变得更yīn暗了。视线范围内的天空中,铅sè的乌云越发下压,似乎要坠到地面一般。很快更多的豆大雨滴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连成线,连成面,无休止一样泼洒进茂密的丛林里,而丛林里密密麻麻生长着、为了争取最多的光线每天都进行着惊心动魄竞争的植物们以一种沉默的姿态全盘接受。 任季躺在干燥的山洞里靠近出口的地方,出神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这个石洞构造有些巧妙,开口的地势是最低的,里面地面稍高些,外面的雨水无论怎么弥漫泛滥都进不来,所以才常年保持了干净和干燥。 作为一只在原始丛林里生活了五年的动物,他对雨水非常熟悉。更小的时候,他并不懂去分辨大雨来临的预兆,便经常在倏忽来临的倾盆大雨里把自己全身浇个透湿,然后才知道快快奔回温暖干燥的窝中避雨。不过体表没有多少毛发也有好处,无论怎么湿透,在干燥的泥地上多打几个滚就会干上不少,然后母豹会为他舔去剩下的水汽,立刻便能恢复成jīng神百倍的一只小崽子。 现在的任季就知道嗅闻空气中的水汽味道,风的方向和大小,还有天空的亮度等等,这些都跟大雨的来临有关系。所以他今天天亮后飞快地在附近搜集了些食物就窜回了石洞里面。弄湿自己是很不舒服的体验,他觉得自己是比好多动物都要“高级”一点的一个存在,可没必要跟它们一样呆呆地在哗啦啦的水里到处蹦弹,全身毛混着水粘到身上。 随着大脑发育逐步成熟,一直在不受限制地、充满兴趣地用自己的五感去感受这个世界的任季,逐步逐步也累积了更多的经验,他知道了更多的东西,也慢慢地开始了零零碎碎不成系统的简单思考。比如今天,他从皮肤对风速和空气湿度的感受以及眼睛所见的天空sè泽得出了简洁的判断,这与以往无数次大雨前的景象一模一样。要知道他的脑海中记忆了不少清晰的类似场景。 进行思考是非常美妙的体验。特别是思考得出来的决定随即被证实为有效的话,这种成就感简直能让大脑飘然yù仙。 判断了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任季高兴得蹦起来踢腾了两下。 虽然不曾受人类教育的他是个完整的文盲,但是这并没有完全地阻止了他成为一个能够思考的个体。优秀的大脑给了他很多可能xìng,要知道将大量记忆作为判断基础,对自然现象进行粗糙归纳和总结就是文明最初的萌芽。而能够对自然有粗糙但成型的认识,这其实是个人智慧的雏形。 任季小心翼翼、屏气凝神地行走在茂密的丛林里。他浑身滚满了尚算湿润的泥浆,只剩脸上两只眼睛和半只鼻子露出,尽量覆盖掉自己本身的味道。想来如果不是他需要敏锐的眼睛来观察附近的危险,并且需要保证鼻子畅通无阻地呼吸的话,肯定是要连脸部都恨不得滚上厚厚一层保护的。一层泥浆的效果十分好,可以阻止大部分的蚊虫来叮咬皮肤,也能稍微减少被一些边缘比较锋利的植物叶片划开皮肤。 他在前往记忆中一个有充满了甜味的液体产出的地方。 前方有一株约三米高的植物,茎杆只有任季手臂纤细,是非常洁净的暗红sè。它斜斜地朝上生长在一片疏松湿润的土壤上,主茎上分出许多细细长长、往地面垂落的分支,而每条细枝都疏疏落落排布着同样细长娇嫩的浅红sè叶片,整株植物就好像一个弯下上半身的长衣美人。如果有风,这株优雅的小树一定能轻柔地随风舞动。 任季敏锐的眼睛注意到这株植物时差点吓出声来,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缩,然后开始寻找别的路径通过这段地区。离那株树二十米远他都还有头皮发炸的危险临近的感觉。 在每一寸空间、每一份水、每一丝阳光都珍贵非常的丛林里面,这株树居然能够独自生长在一块大约直径三米的空地上,从地面往上一直到它稀疏的树冠为止,它享受了完整的大片空间。它邻居的各类植物仍旧都拥有着丛林里疯狂生长的特xìng,但是齐刷刷的长成了一圈墙,没有一段枝叶会越雷池一步。 只要仔细点观察,就会发现这株红树每片叶都是叶面朝外生长的,很难看清楚它的叶背是什么样子。它的枝叶看起来十分娇嫩,叶面有新叶所特有的几乎能反shè光线的油感,是很多中小型的动物都喜欢吃的类型。但是任季知道这株看起来安静又无害的东西是个怪物。 它生长的地方总会清理出一片空间,有些体型比较大的动物在密挤不透风的丛林底层呆久了,就会喜欢跑到这样的一小块地方呆一阵。只要触动了它的枝叶,这株东西每一片靠近“客人”的叶子都会立刻翻转,露出叶背上细密的尖刺,拼命把“客人”包裹缠绕起来。它的枝条实际上非常坚韧能够抗拒很大强度的撕扯,它的刺都是有毒的,像任季这样的小型动物,只要被一片叶子刺中手或者脚,就会在几秒内整条肢体麻痹然后失去行动能力,持续三四天之后才能凭身体的抵抗力慢慢好转。 当把“客人”成功麻痹不再挣动之后,这株东西下面的湿润泥土会慢慢裂开,它掩埋在地下的部分会由强壮的根系拱出地面来。那是粗壮的一大段腐烂树根一样的东西,上面那三米高的秀气枝干不过是它发出来的一个芽儿。它腐烂黯淡的表面会慢慢裂开一个大腔,这时候那些嫩红的枝叶就会把紧紧包裹住的大团猎物松绑,直接扔进大腔里面。然后它丑陋的这部分会慢慢缩回到泥土里面,安安稳稳地进行消化。 任季对这个东西的认知不是植物,是对他来说危险xìng极高的兽类。它唯一有一点像植物一样好的,就是它的势力范围仅限于只有自己的根系能延伸到的土地区域,只要在它的势力范围以外发现了它,就能够避开它的威胁。但是有一点他并不知晓的是,这种生物是能够移动自身的。在雨量很大能够在地面形成大股水流的时候,它可以将根系拔起收缩成团,地面上的植株同时退化成幼芽,然后它质地较轻、中有空洞的主干部分能够顺水流移动直至去到下一个定居点。 任季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他要克制住立刻转身奔跑的冲动,这种行为已经过于频繁地令他遭遇危险。太多的恐惧就如同不专注一样会让他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他细细地把周围都看了好几遍,确定除了少数略带毒xìng的矮灌木之外没有其他,然后用最小心最轻盈的步子绕了一个大弯,这才继续往前走。 就是那里了。任季从一丛灌木中间的缝隙,牢牢盯住了前面一棵老树的中段。那里有一个深棕sè的蜂巢,蜂巢下端有长出表面的开口,不停地有大只大只的蜂从那里起飞降落出出进进。任季眼角余光瞄到身边的野花上落下一两只采蜜的蜂,他咽了咽丰沛的口水。 那个有他的头颅两倍大的巢里面有好多好多白嫩的虫子,而且装着不少又黏稠又甜的液体,这两样吃了都很饱肚子,有强烈满足感。 第一次任季的鼻子为他找到了这样一个蜂巢,任季什么都不知道就上去拨拉,然后被巢里面涌出来的一大群悍勇的大蜂蜇遍全身,肿痛了差不多半个月。可是万分危急之中他掰下来一块巢片,里面是满满的一小格一小格还没化蜂的肥嫩大虫子,味道那个好啊!还有巢片边缘沾上了一点点的粘稠液体,舔了七八遍直至上面干干净净后,任季灵敏的舌头告诉他这也是充满了能量的甜美食物。 于是伤好全了,他又出来寻找了。 一个上好佳的吃货从来不害怕磋磨。 这回是有保护的,身上有泥浆的,虫子看不见的。 任季口水快要滴下来了,他目光发狠,嗖一下冲上去,看准了蜂巢,手脚并用抱住往下拽。嗡的一声,里面的大蜂全都冲出来了。与此同时,灵机发动的任季双脚往树干上拼命一蹬,伴随着喀拉一声,他居然成功地把蜂巢整个掰了下来。 这种大蜂的尾刺相当犀利,刺到任季身上先是刺痛一下,然后任季的皮肤就会以被刺中点为圆心肿起一个大包。正逢阳光普照的好rì子,这个巢里的大蜂都出去采蜜了,留守的只有满员的三分之一,这恰好给了任季多一点喘息的时间。 千钧一发中,任季居然只靠双腿立了起来,一大群愤怒的大蜂火力全开的围攻中,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开双手紧紧抱住的蜂巢,抿紧唇拼尽全力撒开双腿往大致安全的方向奔。钻过不少缝隙之后,忽然他冲出了密集的植物圈,然后被溪边一颗浑圆的鹅卵石绊倒,整个人扑进了溪水里面。他一直不肯放手的蜂巢也飞了出去。 呛了几口水挣扎起来,任季终于命好了一回,追着他不放的大蜂都散了。寻了一圈,蜂巢就卡在不远处的溪石中间,一半泡在了水里。 他立刻跳过去把巢上几只不肯走的大蜂消灭掉,然后充满了幸福感地把整个蜂巢抱在怀里,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回全身滚泥浆确实有些效果,被蜇到的地方少了许多。 虽然其实他还是用最蠢的方式花了最多的力气得到了食物。 jǐng惕地想起曾经在溪边被攻击过,任季在立刻进食和回到窝中再进食之间犹豫了一小下,然后谨慎地选择了回窝。 任季的个xìng里充满了好奇心。无论是观察味道甜蜜的果子从细小到几乎看不见到膨胀式长大、外皮由青变黄到最后可以吃掉,还是观察丛林里一种拳头大的穴居小鼠每天忙忙碌碌地搜寻食物,在各种安全的小洞里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到最后抓住它吃掉,任季都会抱着满满的耐xìng和专注去观察去等待。 只要肚子不饿,时间总是很多。 随着他一天一天长大,身体的力量一丝一毫地增加,他一边绷紧名为生存的弦、抱着谨慎的态度到处觅食和休憩,一边又在莫可名状的冲动和渴望之下慢慢扩展活动范围。以居住的石洞为中心,他的活动范围在以螺旋形为轨迹逐步放大。 任季又一次又再回到了么么的山洞前。 离他被驱赶时已经差不多三年,他本来早已经忘记了么么的领地在哪个方向。但是他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大了,在学会了给自己弄些伪装比如涂泥层之后,任季能够很安全不受察觉地经过不少对气味十分敏感的野兽领地。 一踏入那只母灰斑豹的领地,他就辨认出了它留在领地各处的气味,那是每只野兽都会作的范围标记,也是为了对外来野兽进行威慑。 那是他生命的头三年啊。虽然对那些时间的清晰记忆非常非常少,但是对充溢了那段时光每个rì夜的安心气味任季可能永远不会忘记。与饱足、愉悦和安全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片连绵不绝的模糊印象浮起,任季又有了全身心都似乎被捏到了一起的感觉,他站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掉泪,小小的嘴巴撅得老高。 然后,他看到了么么带着一只小豹子在活动。那只体型和气味都那么熟悉的母豹仍旧是任季记忆中的矫健模样。它懒洋洋地趴在草丛里,吃饱了正在慢条斯理地舔舐清洁自己的毛发。它的披毛浅灰sè油光发亮,脊背上散落若干大小不等的深灰斑点,应当很长一段时间内食物都很充足,活动环境也很舒适。 那只小豹子一直绕着母豹身边在撒欢儿玩耍,扑打空中的虫子,在草丛里翻滚追着自己的尾巴咬。母豹自顾自休息,只有在小豹子跑得太远了才会轻描淡写地吼一声,将它喝回来。母豹对待它的态度和方式都和对待任季的方式一模一样。 现在任季更看清楚了,那只幼兽跟么么是如此相似。它们有一样的耳朵,一样的嘴,一样的前腿和后腿。它们四条腿立在地面上奔跑。而他仅仅使用双腿站立的时候越来越多,只因为他确实发现用双腿站着也能够很稳当,并且能空出灵活的双手来做更多的事。 任季近似于偷偷摸摸地举起自己的手,他仔仔细细地看。他伸展开一只手掌,这里有好几个指头,长短不一,他能够很轻巧地把这些指头都展平。他晒得很黑,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毛。么么有很多很多的毛,么么全身都是毛,他用自己的手揪过无数次。他往后挪了一点,把手藏到背后。 还有,他竟然是没有尾巴的。他的背后没有会摇动的、细长的、有力的一条尾巴,而记忆里面,么么无数次用尾巴来教训他,用尾巴轻轻抽打他,用尾巴将他圈在肚子中间睡觉。 这到底为什么?他是一只什么? 任季的人生里,第一次浮起了这个问题。 在这之前,虽然他从来不曾知晓自己是一个什么,但是也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发现自己是一个与么么不同的存在。只不过,他在慢慢成长,他在慢慢学会思考,即使不是现在,也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个问题。 再后来,任季间隔一段时间就会偷偷到么么的领地去看一看。 他看着小豹子慢慢长大,直至已经不能再称为“小”了,它的体型在短短两三次季节轮回里面,长得比么么还要大,当然比任季的体型起码也大了两倍。那是一只雄xìng生物,任季很轻易地判断出了这一点。 后来这只年青的雄豹离开了么么的领地,任季好奇地缀在后面观察,看着这只豹子在周围游荡了若干时rì,直至走出了他的活动范围。 么么赶走了他之外的另一个崽子。任季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不过他确实慢慢变得更淡定了。 虽然没有了么么,他还有很多很多。 第五章 潜力发动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生命的第七个年头。 恒星的光芒刚刚照耀到这片广袤的大陆上,任季就被shè进石洞里的些许亮光惊醒了。他jǐng觉地睁开眼睛,又立刻发现自己身处安全的石洞里,身下是大堆大堆带着清香的干草,于是放松jīng神,惬意地拉长身体,在干草堆堆上翻滚了好一阵。 在持续不断锲而不舍的长期收集下,他的干草堆现在多到堆起了半米来高,一层层从下往上是不同年份的干草。然后任季喜欢睡在草堆中间凹陷下去的地方,上半身陷在最低的中间,两条腿稍微挂高一点。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有安全感的草堆设计,而且必须是睡起来感觉最舒服的草堆设计。而且在上面像树干一样滚动的时候,干草堆发出的清脆的沙沙沙的声音,也是在别的地方睡觉所找不到的美好感觉。 任季用最放松最悠闲的速度挠了一回痒痒,神情呆滞地劈叉着两条腿坐着出神老半天。然后他爬出石洞口,在离洞很远的地方选了一棵小树树根刨出一个浅坑,他神情严肃地把排泄物都仔细地拉在坑内,然后刨起旁边的泥土严密地覆盖上去掩盖掉痕迹。 这是最年幼的时候哺育者对他的教导,任何时候对自己的排泄物都要进行完善的掩埋处理,以保证没有危险的敌人能够从中发现自己迁移的痕迹。 自从两年前任季从穴居鼠类身上学到了一点点收集和积蓄的习惯之后,他尝试过把几乎所有他能搬动的食物都带了尽量多的份量回到石洞里面放着。但是很快现实就告诉他,这个习惯对他来说基本没有用处。新鲜捕捉回来的死猎物,要是不吃掉,放在石洞里几天就生出一肚子白白软软的虫子。至于很容易寻找也很容易入口的各种富含水分的果实,可怜的任季摘下来的都是最成熟最软和的那一类――他灵敏的鼻子总是会告诉他哪一个果实最好吃,结果这个习惯就导致他的果实还没有带回洞里就大都被捏烂了。再说他一次只能用双手捧住最多两个大果子,这种低得惨绝人寰的运送效率,根本没办法对长期的食物储存有什么建设xìng的帮助。 所以结果任季的石洞里,除了干草堆的规模年年增加外,其余基本没有任何变化。啊对了还是有不同的,洞口比较低洼的地方,在他长期的活动之下累积了一小窝浅浅的泥土。然后这两年不知道哪里飞来了一颗植物种子,顽强地在这窝泥土上生根发芽了,然后拼命向着洞口有光的地方抽出芽蔓长出叶片,慢慢把任季的洞口都笼罩在了一片垂藤绿叶里面。 对于这棵顽强的植物,任季尝过叶子发现不好吃之后他管都没再管,反正进出没有妨碍,而且他早就习惯了在相当昏暗的环境下视物。 所有跟食物和生存无关的事情都是小事。 天sè将要昏暗了。 任季惬意地躺在在离地十几米高的大树横杈上眯眼歇息,他刚刚才偷偷趁一只大鸟出外觅食的机会把它的一窝蛋吃得只剩一只。 那只鸟披了一身五颜六sè的羽毛,翼展大概有半米。它有朝下弯的红sè大尖嘴,然后从头到尾巴依次再现了天空彩虹的颜sè。它jǐng惕地守着一窝起码五颗跟任季拳头差不多大的灰sè蛋。 如果被察觉了的话一定会被那大尖嘴啄得流血的。任季有很清楚的认知,他没有翅膀,反应速度也很可能比不上这只大鸟。要知道,任季昨天静静地躲在暗处观察的时候,看到它伸嘴啄虫子的那一下快准狠,感觉自己的手指都疼了。还好任季的伪装很成功,那鸟jǐng戒了两天一夜,却并没有发现与它的窝就相隔几个树杈的头号敌人。 所以任季忍耐着,一边望着那鸟巢咽口水,一边食之无味地一口一个,吃掉大量树上结出来的果实。正好是这株果树的结果季,它密沉沉的枝头坠了无数青青红红的小果子,也有充足的甜味。不过已经阅果无数的任季如今开始略有些挑食了,他现在只喜欢吃甜度高、脂肪多、蛋白质丰富的食物。比如最新鲜的鸟蛋。 终于等到第二天,那鸟扇扇翅膀飞到不知哪里去了。任季立刻用自己最轻巧灵活的动作窜过去,两腿稳稳圈住鸟巢所在的横枝,右手撑住上半身,同时左手捡起一个鸟蛋在张大的嘴巴上方用力一捏,颜sè清亮透明的蛋清带着略白不太透明的受jīng卵准确地掉进了他的嘴巴。他这一系列动作简直如行云流水,身体每一块肌肉都配合得非常完美,动作没有一个不够到位。唯一不足的是任季的喉咙并没有大到可以让蛋液直接跑马车一样滚下胃去,相反他差点让略有韧xìng的鸟卵黄堵住了嗓子眼儿,在离地二三十米的高度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摇晃,差点掉下去。 简直是硬生生吞下了所有蛋液,任季几乎没来得及品尝那鲜活略腥的味道,眼带泪花地,立刻抓起第二只蛋磕碎一端,用稍微放缓一点的速度吞下。他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呢,不知道那大鸟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一口气吃掉了四只鸟蛋,蛋壳儿都随手扔到树下,然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立刻转移到了现在所处的大树横杈上。 很快鸟巢那个方向传来了一阵愤怒尖锐的鸟叫声,和翅膀死命扑扇枝叶的杂乱声响。任季心满意足地摸摸充实的肚子,露出一个充满成就感的笑容。 稍微忍耐一阵子,可以更加轻松从容地得到美味的食物。这是现在任季明白到的最准确的事实。 暮sè四垂,任季安静地把自己安顿在大树中段的三个并立的横杈根部。他jǐng惕地rì落之后他就会雷打不动地找个地方休息,虽然他rì渐长大,对黑暗的惧怕也略有减少,这一点生活习惯并没有改变。 这一次他离开石洞出来游荡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一直在往前走,每天进入的都是新的地域。随着他rì渐长大,到从未到达过的远方去的冲动也变得越来越强烈。每当任季立在高处遥遥眺望远处天空和地面交接的地平线,他就会在心底升起轻微的胃肠空虚感,似乎是饿了想进食,但是只要拿到食物,这种感觉却又消失无踪。 反复多次之后,任季慢慢有了一点点焦虑的情绪。脑子里抓不住也消除不了的焦虑,也变成了推动他前行的一部分动力。在如今所有经过了的地域,任季都没有安顿下来的yù望,每rì天sè大亮之后,他便会按照天空中光线所指示的角度继续往前走。 任季所穿过的地域植被在缓慢地发生变化。高大的树木高度在增长,树干越来越笔直,植物的枝叶长得越来越高。中低层的植物变得稀疏了,越来越容易感受到长风呼啸着穿过枝叶,飒飒作响。 水源更难寻找了。任季最清晰的认识就是这一点,原本唾手可得的那些饱含水分的植物几乎绝迹,他赤脚下的土地越来越显得干燥。如果得不到足够的水分补充,生存会受到威胁。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任季开始尽量沿着水源行动。 食物来源也没以前丰富了。现在总要花上小半天翻找捕捉,得到的食物才能够满足任季的进食需要。这还是建立在他不再挑拣,将得到的食物都消耗掉的情况下。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严密地把自己的身躯尽可能缩小,掩藏在高树最浓密的一丛枝叶间,任季一双眼眸眯起,透过枝叶牢牢盯住了高袤无边的天空中两个不断移动的黑点。那两个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黑点在湛蓝无云的天空中来回盘旋,交叉轨迹,久久不曾降下,也不曾远去。 他遭遇了一双凶戾的大鸟。 这些rì子他一直沿着河流往上游走,期间翻过了不少山陵,进入了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土黄sè平原。这片大地上的天空湛蓝无边。对于继续往前走,他并不犹豫,即使视野所见的景象已经与他自小熟悉的迥异。 当时他趴伏在河边喝了几口略显浑浊的水,然后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尖锐到几乎超出了他耳朵能力范围的呼啸声。任季立刻停止一切活动,仔细分辨。自有记忆起他便在遍布危险的丛林里挣扎求生存,早已锻炼出一份对危险的直觉感知能力,任何不寻常的声音、气味、sè彩和形状都是必须注意的。短短一秒后他扭过身,然后瞳孔急速收缩,捕捉到了高空中俯冲下来的一头大鸟。那鸟的翼翅强健无伦,在高空复杂而猛烈的风环境中仅仅一扇,就可以轻松改变自己飞行的方向。 任季深吸一口气,以自己最快的反应侧身、一只脚掌用力抓住地面向前一蹬,给了自己一个优良的第一速度,然后双手微微摆动辅助调整了方向,迅速窜进了树林里。这类型的大鸟擅长在高空中飞翔,用敏锐的眼睛观察地面上活动的猎物,生长大量高大乔木的树林是相当复杂的环境,它们的捕猎将会很难成功。 任季成功躲避了一回袭击,那头大鸟一击不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绵长充满穿透力的怒啸,在半空中平行滑翔了一段距离后重新振翅飞上了天空。 在植被最密集的一小片区域渡过了一晚,任季被一声尖唳惊醒。夜晚他将自己隐藏在了大丛灌木中间。醒来后他立刻进入高度jǐng戒状态,首先巡视一遍排除附近有可能隐藏危险的区域,然后才开始注意天空。一头大鸟用腹下的锋锐脚爪紧紧抓握着一只肥嫩的白兔,正在爬升对地高度。而在更高的空中,另一头大鸟正在沿近似圆形的轨道盘旋。这片区域,很明显属于这两头大鸟的狩猎区域,而因为它们所拥有的羽翼以及这片广大地域的特殊xìng,它们所能控制的狩猎范围比任季所熟知的丛林鸟类更宽广。 任季全身汗毛直竖,心脏搏动骤然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他的观察力已经非常敏锐,很清楚这片广大的平原林木稀少,只有在靠近水源的区域才有成林的高大乔木,其他地方都是低矮的一丛一丛灌木和草植。这意味着他无论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将一直处在来自高空的极度危险的笼罩之下。这种来自他无法碰触更无法控制的区域的危险,是他目前根本没有办法避开的生存危机。 慢慢深呼吸,任季一张骨肉均匀的小黑脸浮起了严肃得近似于磐石一般的坚定,他蹲伏在灌木丛里,双拳紧握,默默盯紧了蓝天之上那一对盘旋的黑点。 任季蛰伏在河边这小片树林里已经第五天了。那两头大鸟同时出现的时间比较少,更常见的情况下,它们会轮流出现在天空上搜寻食物。但是就算只有一头,任季这样的小身板也没有办法对抗它从高空滑翔而下袭击猎物的一双锋利爪子。 他尝试过离开树林地带,起码试着快速转移到远处同处河边的另一片树林。但是仅仅奔跑到四分之一的距离,高空上那两头猛禽就敏锐地察觉了,并且盘旋一周,开始朝下俯冲。任季使出吃nǎi的力气,把往回奔跑的路线扭了几个尖锐的弯角,才安全地回到原处。这次尝试几乎使他累坏了,扑倒在树林中间喘了半天大气。 但是缓过气来之后,任季并没有放弃各种尝试,直至他意识到另一个开始危及他生存的问题。 食物。 这些树林的生物密度太小,植被新陈代谢速度极慢,根本不像任季出身的丛林那般,即使是一小片区域,都能时刻提供他非常多的食物来源。按照任季惯常的进食规律,这片树林里能饱腹的植物嫩叶和果实,再算上所有任季能捕捉到的鼠兔之类小型动物,也不过能供他食用三五天。 时刻处在绷紧的一根名为危险的弦上,任季不得不减少了进食的分量。他必须尽量不过多地活动,否则吃得太少了他会感觉饿得更快。应该庆幸的是,如今的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rì子不仅有当前的“这一天”,还会在天黑之后再天亮,循环往复。“这一天”不能把所有食物都吃掉,否则下一次天亮之后,他就要面临饿死的绝境。 空气十分干燥,食物里面水分又是令他难以相信的少,他每rì必须补充更多的水来保持自己的活力。而每次为了喝水都不得不把自己短暂暴露在空旷的河边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刚好足够天空中的猎食者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后开始俯冲。任季需要绷紧每一条神经,在用最高速度喝进足够的水之后立刻往树林冲刺,移动到树木等障碍物的后面。 这样劳心劳力地耗费jīng神和能量,任季模糊地知道自己并不能支持太久了。 但是他无论如何不想放弃。无论是被大鸟抓住吃掉,还是耗光这片树林里的食物然后死去,都不是任季能够接受的结果。 死亡,是不是就是无边的黑暗?除了死,黑暗便是任季最惧怕的东西。打小受黑暗惊吓的次数便有许多,他简直是对此落下了病根。 第八天,任季醒来之后,静静地作了一个决定。不能再被困在这片小树林里了。这里是必死的境地,不如拼尽全力冲到前方的另一片树林去,说不定能有更充分的生存机会。 他花了小小一会儿,把树林里剩下的容易处理的树叶等食物搜集起来吃掉,然后飞快地到河边喝了几大口水,在距离下一片树林距离最近的一棵树边缘坐下休养了一阵。这几天没有足够的食物摄入,他微薄的皮下脂肪又被消耗了好些,看起来更加黑瘦细长、瘦弱不堪。 稳稳地站起来,任季平静地抬头,仔细地凝视了一阵远处高空盘旋的那个黑点,之后他在前方那片树林边缘选中了一棵树作为目标。他半跪下身体,双掌虚按在粗糙不平的沙石上。死死盯住远处那棵树,他后脚跟试探xìng地往下压了一压,然后拼力往后一蹬! 一个优秀的奔跑者应该知道在一段短距离的冲刺里面起步速度有多么重要。起跑速度最快的那个人在任何一次短跑赛事里面都必然占据最多优势! 而任季,爆发出他这辈子的奔跑史里最快的一次起步! 他所有的肌肉都在紧密合作着,拉伸、收缩、拉伸、再适时按照整个身体运转的需要收缩――任季瘦小的身躯风阻极小,他几乎像离弦的箭一般往自己盯牢的目标窜去! 整段距离已经过去了十六分之一、然后是八分之一、四分之一! 这时,任季敏锐的耳朵再一次帮他捕捉到了那一股刺破空气的尖啸! 不要、不能、不想接受死亡这样的现实! “啊啊啊啊啊――!!!”任季满面狠厉,他张开嘴,在胸膛里郁积了八天的愤懑不满之气在长风里化为一声逐渐尖锐高亢的叫喊,纯粹得几要刺破万里高空! 伴随着这一声不忿的厉喝,任季脑海里某处忽然涌出了几乎无穷尽的轻盈之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冲刷过任季全身,随即他就像夜空中星火一样闪烁了一下,直接到了他牢牢盯住的那株树前。 第六章 捕猎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任季视野模糊了一下。还没意识到任何事,他便被身体的余势一带整个人扑向了面前粗糙树干。 两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硬生生抵消了他的冲力,他那张脸上突出的几处简直是狠狠地被按在了树皮上,额头、双颧骨还有下巴钝痛,最惨烈的鼻子不知是不是压断了软骨,任季直接飙出了两排泪花。 他手软脚软地挣扎着滑到地上,头脑一阵剧烈的晕眩,若干分钟里根本不能注意到外界任何事物,本来一直绷紧的神经变成了一团豆腐渣。 滑翔扑击而下的凶禽刹然失去了捕猎目标,它充满了疑惑地尖啸一声,振翅改变下滑的冲势重新冲上了天空。 生命是非常奇妙的、不可预测的存在。若说环境压到一个个体之上的危险是一万分,而这个个体的能力只去到了九千,那通常情况下这就是必死无疑的境地。但是也总有那么些少数的个体,在靠近死亡的那一刻,却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机会弥补起死到生的那一段缺陷,于是它们成功逃过了劫难。 这些机会有时候来自于外界骤生的变化,但更多的,其实是在环境的重压之下,个体本身的素质由内而外得到了更新,它的能力忽然增长了一段,已经超过了一万,于是原本必死的境况就变得宽松起来。事实上,在更普遍的说法里面,人们对生命这种由内而外的素质增长,就是称呼为潜力的外显。 任季得到了一种新的能力。 现在他可以望着一段距离外的另外一处,极其专心地注视着,然后偶尔他就能够突然就整个人到达了那个地方。每次成功之后他的脑袋都像被云雾塞满了一样,沉重昏钝不堪,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总要休养起码小半天才能勉强缓过来。而且他成功的比率非常非常低,在每天无数次对目标呆呆凝视的尝试里面,只会有仅仅一次是成功的,而成功的后果就是他整个人摊平了昏钝上小半天。 通常缓过气来的他就会感觉极度饥饿,能一口气吃下一头大鸟,然后天黑前剩下的时间就都被耗在搜寻食物上了。 饥饿是最可怕的事,因为它会让一只动物其余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过现在的任季对天空中那两只掠食者的惧怕程度减少了许多,他能够怀抱从容许多的心态去观察它们,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拥有了在转移阵地中躲避它们掠击的能力。既然这一最大的生存问题已经消灭,任季不再被局限在河流边一小片树林里,保证食物来源也就容易许多。 这片区域十分干燥,但是只要了解得多一点,同样能够在多付出一些时间和力气的代价下得到足够的食物。 甚至时时从脑海深处蔓延到全身的一种饥饿感,让任季已经把天空中那两头嚣张逡巡的凶禽列入了食物名单。 任季仍继续往未知的方向前行,但是速度缓慢不少。他现在每天都在高涨的好奇心下不停尝试自己的新能力,失败了?再来,失败了?再来。他抿紧嘴唇,一张瘦瘦的棕黑脸蛋神情肃穆,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没有人催促,没有人鼓励,不知疲倦,也不曾感觉无聊。要知道在前几年他更幼小的时候,他不得不去习惯把同样的扑击和撕咬动作练习上千次,才有可能在实战中一个合适的时机捕捉到猎物。还有很多情况下,他必须浑身沾满湿腻的泥浆或者滚上一身有伪装作用的植物汁液,呆在同一个隐蔽处好几天,直到捕猎时机来临。 不去努力地、循环往复地温习捕猎的技巧,不能够沉得住气忍耐身体上各种不适的条件把自己充分伪装好,不去时刻克制住脑海里冒出来的各种分心玩耍的念头,他又能凭别的什么优势和能力得到食物呢? 实际上,这么多年了,他这等幼兽跟丛林里面哪只野兽相比不是力量悬殊? 要伪装自己,要避开庞大的敌人那正面锋芒。为了一份最美味可口充满能量的食物,任季所慢慢摸索出来的捕食方式已经略显jīng巧、狡猾、充满了生于野xìng的智慧之光。 天空那两只食物太烦人。怎么才能把它们弄下来吃掉?任季一张脸蛋yīn沉得滴水,一双灵动的眼眸发红,有隐约的暴躁疯狂气息浮动。他大刺刺直挺挺地站在树林中一小片空地上抬头盯着天空,现在出来逡巡捕猎的是两头鸟的其中之一。它飞得有些低,双翼展开,顺着悠长的气流滑翔,腹部是富有伪装xìng的灰白sè。 任季这些rì子被自己身体内部升起的顽固饥饿感觉刺激得快要暴走。他明明每天都努力搜寻食物把自己的胃塞得差点涨破,但是饥饿的感觉却没有一点消退。那是一股强烈的空洞感,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身体里游走一样。偶尔甚至任季的脑海都会空白好一阵,清醒之后他只发现自己保持一个动作已经很长时间,某些身体部位都会因为长时间固定的姿势而麻痹掉。 他渐渐意识到那种饥饿不是首先起源于他的肠胃,是从他的脑袋里面生出来的。但是这种状态任季从未遇到过,他这一小辈子除了吃就是玩,还没有知晓过有的饥饿竟然是吃不饱的。 到底要吃到什么东西才会觉得饱足起来? 感觉饥饿是任季的死穴,在他这些年头的认知里面,这直接就是死亡的前奏!由此他开始感觉新一轮的焦虑不安,他控制不住自己,经常xìng地翻倒到地上抓狂一样的滚动、踢腾、把头搁在地上磨蹭,就像小时候撒泼一样拼命折腾自己。 对天空中那两头扁毛蠢鸟,如今任季已经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进入这片平原之后在这两头蠢鸟的笼罩下行走已经数十天了,任季每天都有一部分时间躲藏在掩体后面,心头发狠地盯住天空。靠着自己本能的敏锐观察能力,还有不断积累记忆的信息,他接近完美地把握了这两只东西的行动规律。 现在他能够相隔接近千米的距离,用眼睛准确地分辨出出来捕猎的是两头鸟中的哪一只。这两头鸟是不同的,有一只更胖,背部羽sè浅一点,但是它尖尖的头颅却比另一头小一些。另一头鸟不仅有相对大的头颅,更长的脖颈,最显著的是它那硬质的、朝下弯曲勾起的尖嘴整个比同伴大几圈。它出来捕猎的时间比较多,反应很快。 对它们的飞行高度、出没习惯、羽翼挥扇的威力,还有从高空中发现猎物后的反应时间、俯冲过程的时间、抓捕猎物的方式都非常清楚,只要它们开始小范围盘旋准备往地面俯冲,任季甚至能清晰地判断到多少次呼吸之后它们会到达地面,它们与地面最接近的是在哪一小片区域。 干掉它们! 打下来吃掉!吃掉!吃掉! 敢让我不好过,就叫你再见不到天亮! 顽固不决的饥饿感让任季的jīng神已经快要接近燥狂症的病症范畴,他的所有不良情绪都找不到其他发泄口,于是rì渐一rì地堆积在了空中那两个敌人身上。 他已经在脑海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完全依赖本能的捕猎计划,而rìrì郁积的狂躁之气还让他在想象中一次又一次模拟捕猎的情况,数十百次的模拟里总会忽然冒出一点点更好的做法,于是这个捕猎计划在任季极其不良和不稳定的jīng神状态中rì渐完善,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又是一天阳光普照的好rì子,天空晴朗无边。那两头大鸟已经一如往常地在高空盘旋寻找下一个目标。任季已经决定要行动了。 他在树林深处抓住了一只耳朵很小很圆,但是身躯毛茸茸、肥胖得跟球有得一比的小兽,它的头非常小,估计没什么脑浆,两只小眼睛水汪汪很清澈,嵌在小小的头上。任季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四爪牢牢抓在一棵大树上,缓慢悠闲地咀嚼着新发的嫩叶。 很合适的引诱物,四肢短小,行动速度很慢,但是身体肉量挺多,应该足够一只鸟吃上一天。作出了如此判断后,任季毫无爱心地把这只小兽从树上揪下来,拎着它走到树林边缘。他对着大片只能生长低矮草本植物的旷野打量一番,然后选定了离树林略远的一个地点,快速地走到那里把引诱物放下来。肥胖的小兽四肢短小,行动非常笨拙,它被仰着放下,翻过身来也挣扎了半天。 任季飞快地回到树林中,时刻注意着天空那两头鸟的状态。 很快它们就注意到了地面上挣扎着缓慢爬动的滚圆小兽,任季听到了高空中一声尖啸,然后有一头鸟盘旋一圈,借风势开始往下滑翔准备抓捕。任季的注意力已经达到了他所能把握的最专注状态,大鸟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所能感觉、注意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那头鸟在离地面约百米高的时候扇动了一次翼翅,然后它的速度降低了大约一半,改为靠翼翅的扇动控制方向和速度逼近。 到了离目标直线距离大约十米的地方,那鸟大力挥扇了一次翅膀,借此加速扑向了目标。滚圆小兽还在缓慢爬行移动,根本没有注意到天空的危险,然后就被扑下的凶禽一爪擒住。 任季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他处在最近的距离,非常清晰地看清了那头大鸟的岩石一般的利爪一爪之下,爪尖深深地陷入了小兽的躯体之中。小兽皮毛丰厚,但是毫无阻挡之力,它鲜红的血液从大鸟利爪尖尖刺进的地方渗了出来。大鸟轻轻松松地就捕捉到了猎物,它立刻振翅重新飞上高空,然后迅速回巢去了。按照任季之前累积了接近两月时间的观察,这两头鸟捕捉到了猎物之后起码一天内不会再出现在天空上,毕竟进食和消化食物需要一段时间,它们只是生物,只要吃饱了便不会贪婪得非要收拢多少食物才满足。 但必须要趁现在! 任季缓慢地、长长地深呼吸,现在在高空中巡逻的就剩下一头蠢鸟了。 旷野一览无余,除了这两头大鸟外并没有其他可能对任季形成威胁的生物,但是任季非常清楚把握时机、快准狠、节省力气在任何时候的捕猎中的重要xìng。 刚带着猎物回巢去的是略瘦速度比较快的那头,留下仍在寻找猎物的这头鸟相对会好对付一点点。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任季那点小身板,同样不过是这些个大鸟一抓就能捏住拍拍翅膀飞起来的份量而已。 他有节奏地深呼吸稳定了情绪,慢慢一步一步走到了空旷的地方,仰头平静然而狠厉地盯住高空那个盘旋不止的黑点。 任季最为灵活的左手松松握着一枚黑sè木刺,大约半尺长的尖刺一头尖锐,另一头是圆润的细柱状,质地致密坚硬。这种木刺是他不久前从一丛黑乎乎的灌木中发现的。 这种灌木只得半米来高,木质坚硬致密。植株横向分枝数量极多。它每个关节会长出一片线状细叶,细叶叶根处会慢慢萌发出一支小刺,初发是米白sè,慢慢长长之后比灌木本身的坚硬程度还要高上几个等级。进入最为干燥的季节后细叶会萎落,随之伴生的尖刺也会从植株上脱落,导致好些生长史悠长的这种灌木根下都累积了厚厚一层木刺。 这东西分量不大,质地坚硬,是任季得到的第一种相当适合他身体素质的武器。 旷野里有永恒不息的长风吹拂,任季只得一米出头的身高看起来瘦弱无比。 它来了! 空气里已经传来那只凶禽高速俯冲时硬羽与空气剧烈摩擦所发出的尖啸! 任季地在越发剧烈的风中,凝视着伴随催命一般的尖啸俯冲而下的大鸟,他已经把呼吸调整悠长,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的面向。 外界的一切干扰,在此时此刻都影响不了他对自己状态的把握! 人鸟之间,直线距离五百米! 三百米! 一百米! 三十米!对地高度已经逼近大鸟飞行惯xìng的又一临界值,到了它习惯转换为低空飞行扑击策略的时候,大鸟强健的双翼一振,它的速度放缓了! 就是现在! 任季专注的一双黑眸闪着冷光,半秒之后,他整个人出现在了大鸟背上!他出现的位置与想象的分毫不差,任季强行忍受着大脑阵阵天旋地转滞重不堪的感受,四肢死命缠在大鸟颈背左侧位置。他左手反手握紧尖刺,往感觉和记忆指出的大鸟咽喉刺去! 他判断的位置是对的,尖锐、坚硬的木刺在鸟类柔软凹陷的咽喉处如入无人之境,狠狠穿透了这头鸟的咽喉从它的头颅后方戳了出来。 “唳——!!”致命受创的大鸟发出了半声悲怆疼痛的尖啸,它要转换飞行方向的那一振翅无力地止住了。 刺穿后任季毫不容情地狠命一抽尖刺,大鸟破溃的创口中大量暗红的血液喷溅,它的声音顿消,挣扎着扑腾了几下便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颓然带着身上的任季朝地面跌落。 成功使用出能力的后遗症让任季没办法作出任何保护自己的反应,一人一鸟带着残留的前冲态势划出短短一段抛物线,在粗砺不平的沙石草木上往前滑挫了一米多远,然后停了下来。 任季的大脑混乱不堪,几乎是空白一片。他的左上臂被尖石划破又深又长的一条伤口,流出的鲜血混着泥沙糊了半身。但除此之外,有那头鸟当肉垫,又只是仈jiǔ米左右的高度,他并没有伤到任何骨头。至于一些细微的破皮伤,任季几乎都感觉不到疼痛,多少年前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仅仅稍稍缓了一阵子,任季勉强能够张开眼睛用大脑指挥身体爬起来了,他奋力揪住自己的猎物脖颈,一步一蹭地拖着爬进了安全的树林里。 这一年,人类幼儿任季已经快要九岁了。 第七章 挥除阴霾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离任季成功把其中一头鸟打下地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停下行走的脚步,每天都在跟剩下的那只凶鸟斗智斗勇斗快。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左上臂的划穿伤让他最灵活有力的手还有些滞涩,想要像上次那样把自己弄到那鸟背上把它干掉有些困难。 任季仍旧每天都感觉非常饥饿,但是时间长了,也可能是发泄过了的原因,他慢慢觉得能忍受多了。每天寻找些食物,走一段路,累了就在河边的树林里面稍稍休息。 地势越变越高了。任季对环境有这个判断是因为走路变得辛苦了。每迈一步里增加的力气可能感觉不出来,但连续走上一段路的话,他感觉到累的时间在变早。 任季找到了大鸟的巢穴。这可真是个幸运的发现,他立刻在附近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那是任季进入这片干燥的旷野遇到第一回雨的时候。这里水源稀缺,连雨也下得小声细气只能略微润泽干燥的地面,于是任季根本没当回事,冒着小雨继续往河流上游走。然后他远远地看到剩下的那头大鸟从极远极高的地方往他这个方向靠近,降落在某处,没再飞起来。 旷野视野开阔,没再看到它起飞,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它回到了巢穴里。 有了这个判断,任季感觉jīng神昂扬了许多,他那一双清亮的眼眸简直兴奋得要闪闪发亮,立刻开始往那鸟降落的方向去搜寻。他的搜寻轨迹大约是与河流流向成直角的,离水源越来越远,经过的土地越来越干燥。沙土地逐渐转成细碎的砂石,然后变成了大片饱受风化作用、形状千奇百怪的大块岩石。这里已经没有成丛的植物存在,风吹过都带着燥热的气息和大量细尘。 那头鸟所选择的安巢点居然在如此干燥恶劣的地方。有块极大的页岩大部分体积埋在地下,三四十米宽的一角斜斜露出地表,下端与地面形成很遮风挡雨的小空间。鸟巢就在那处,任季能够远远看到剩下那头鸟在理毛。 这里很多岩石都被风蚀成上宽下窄的形状,任季躲在最能藏人的凹陷处,保持自己最谨慎的态度思考了一番,然后掉头先往回走了。 他觉得要找些工具,准备些比自己的手脚更好用的工具,可以更轻松地把这个威胁也干掉。 他的思考在逐渐jīng细化,换一种说法就是,他在变得更聪明。 实际上任季在开启了身体潜力的一扇新大门之后,从大脑到体内器官到肌肉,他的全身机能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改善――或者称之为更新更合适一些,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进入了与之前相比高了至少一个层次的生物发展阶段。 他新得到的能力能够由点到点瞬间移动自身,属于jīng神力能力的一种表现和使用方式,在桑行人已臻成熟和完美的jīng神力体系里面被确认为jīng神力五级,是其标志之一。 用比较宏观的眼光来看待jīng神力的话,这种奇妙的能力应该归类chéng rén类jīng神潜能各种各样的外显中的一种。不过在桑行星域,jīng神力在很早很早以前已经被提出来单独看待和研究,在桑行星域联盟自古到今、以万年为计算单位的漫长历史里面它占据了最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种能力的发现、使用和不断发展推动了这个文明的成长。 桑行人的一切生活极度依赖jīng神力。如果剥离一个桑行人的jīng神力素质,他将寸步难行。 桑行的人类起初只知晓目光所及的一颗小小母行星,他们中间拥有jīng神力的个体千万中无一;到后来,他们可以用jīng神力激活天然富能晶体作为星际航行动力,在广阔无边的宇宙中开拓越来越多的领地,如今桑行人的足迹已遍布他们所在星云的一半区域;在文明的巅峰阶段,优秀的桑行人中间甚至出现了能凭借强大的jīng神力在条件极其恶劣的宇宙中穿行的个体,而在普通的桑行人中,能拥有并且使用jīng神力的个体比例已经达到惊人的七成。 桑行人类整体所迈出的每一小步都有jīng神力的贡献在其中,桑行文明的发展史完全就是一部jīng神力的发展史。 而相对的,桑行星域最天才的个体、最尖端的研究能力和最高等级的资源也一代一代地投入在对jīng神力的深入研究和发掘里面,他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敢狩猎我? 敢把我当食物? 敢在我头顶飞飞飞?多少天了它虫子蛾子鸟蛋的! 不能放过!不可饶恕! 你才是我的食物!食物!食物! 任季一双眸子里愤怒的烈焰燃烧,他死命咬住后槽牙,双腿稳住下盘,手下用力,硬生生从一丛黑刺灌木上掰下一支两尺多长的分枝,上面尖端有三片细长的小叶,伴生了三支坚硬的黑刺,长成了简陋的并列三叉形状。 左手握住分枝挥了挥,重量、风阻都很合适,任季满意地眯了眯眼。他的力气变大了。这灌木生长期非常长,导致它的质地致密坚硬可比普通钢铁,而他最近已经可以使出全力将它那些不太粗的枝干掰断。 手里这支枝杈是他掰下来好几支枝杈之后发觉最合手的,总长跟他的手长很接近,茎杆刚好一手握住,上面三个黑刺的排列近似平面。这就是他接下来的武器了。 万全地补充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分,任季带着新武器静悄悄地回到了那头鸟的巢穴附近。 此时,已经是他发现那个巢穴之后的第三天。 他用最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把自己攻击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三天,就是为了要足够充分地作好准备。六七年来的狩猎和生存经验都告诉他,准备越充足,了解越多,成功几率就越大,自己受到的伤害就越少。 说到最后,其实还是想要付出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成果,而越是想要这样,就必须越不急燥地去看、去思考、去理解、去设想。这样的思考方式和狩猎习惯已经为任季带来了非常多的甜头,他非常努力地把这些规则记在了脑海里面。 作为一只站在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任季做得越来越好了。 任季到达大鸟巢穴附近时,那头鸟还没有出去狩猎。失去了同伴,它对这片天空的监察已经不能够覆盖所有时段,这为任季的行动带来很多方便。 他左手松松握着自己的三叉枝,右手揪着一只肥胖的短毛圆耳小兽,就是之前抓来当诱饵的那种草食xìng小兽,他手里这一只比上次抓来的那一只还要肥上两圈,身体上的肉掂两下就很有弹xìng地抖动两下。没办法,这种小动物行走太缓慢了,对危险基本没有反应能力,抓起来非常省力。 这是任季抓来送给那蠢鸟吃的好东西,因为他清楚进食的时候生物都是很容易松懈的。毕竟长期保持太紧张的神经会消耗过多能量,而且不放松身体的话消化系统很难正常发挥功能。 而敌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它吃饱了休息的那段时间。当体内的消化系统正在马力全开地把食物消化吸收变成能量储存起来,血液都往那里去了,头部得到的能量供应就会降到低点,一般生物的正常反应都是变得昏昏yù睡起来,不思考,不jǐng觉,减少能量需求。 抓住这个机会攻击再好不过。眼中闪耀着冷静的光芒,任季抿紧唇紧密注视着大鸟的动向,当看到它准备要起飞了,立刻往背后它视野的盲点把小兽丢了出去。可怜的小圆兽被无情地丢出去,它整只在地上咕嘟滚动了几圈,然后艰难地在岩石沙砾地面上爬了起来。它的爪子只适合勾抓住粗糙和软的乔木茎杆,这些质地坚硬干燥并且温度很高的岩石令它爬动艰难。 任季不再注意后面,而且从他的角度已经看不到被丢出去的小兽了。他尽量把自己身体缩小隐藏起来,看着不远处巢穴里那头大鸟用弧度很大频率很快的方式扇动翅膀,然后起飞。 它要用所有哺rǔ类动物都会嫉妒的方式去猎食了。 任季把自己的三叉枝拿到面前又检查了一回。他松松地握住这支武器,用很小的力气挥舞几下,毕竟还没到出手时机,必须保存体力。 很快任季听到了一声尖唳,距离很近。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很近处有力的翅膀扑扇的声音,不出他的计划,那只蠢鸟很快抓着诱饵回到了巢穴,它站在巢边不远处开始进食。 任季眯起眼,开始缓慢地呼吸调整自己的节奏,他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处在放松和绷紧之间,要能保持比较快的反应速度,但是不能因为太紧张消耗过多能量。 大鸟进食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它锋利的勾嘴能很轻易地把猎物骨架中间的肉都勾出来吃掉,那只小兽已经变成了一堆骨头。进食完毕,大鸟用十分悠闲的姿态回到窝中卧下,它时不时理一理自己的毛,逐渐头部安静下来没多少动作了。 时机! 任季眸中凶光闪烁,他瘦弱的身体一闪,出现在了大鸟正上方! 第一个半秒之内,在半空之中,任季动作如猿,极其迅速灵巧地将身体缩成一团,他优秀的身体协调xìng很好地帮助他完成了将全身中心调整的目标――此时他双手握住坚硬的枝杈位于身体最下端,枝杈尖端对准了下方休憩中毫无察觉的大鸟! 第二个半秒之内,任季继续随着重力的作用掉落,他瞪大眼睛牢牢瞄准了大鸟那屈曲起来搭在翅膀上的脖颈,双手持枝杈顺势狠狠戳了下去! 三支坚锐的硬刺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般直接把身躯比任季庞大一倍的凶禽脖颈钉进了它自己的身躯里面,一直没入到根部! 连挣扎都没机会挣扎,这片区域最后一只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土著掠食者也折在了瘦弱的任季手下。 确定猎物已死,任季松开被钝力摩擦得火辣辣作痛的双手跃到地上。 他肃穆地望了望已经死去、一双钢一样锋利的爪子还在偶尔抽动的猎物,一双利眸中战意如焰! 胜利,这就是胜利!属于他的胜利!战斗里非生即死,活下来的必定是他! 他昂头挺胸立在这片大地上,转眸望向湛蓝广阔无边的天空,从胸膛里发出一声狂暴而高傲的长啸! 第八章 登顶,日出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沿河流往上游跋涉这件事对任季来说更愉快了。 几乎完美地除去了笼罩湛蓝天空一个多月的巨大威胁,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上空,他感觉通身都是舒畅,经常走着走着就翻到地上打几个滚,或者忽然就鼓足力气狂奔一阵,呜哇大叫手舞足蹈,像小时候在哺育者身边一样撒欢儿。 任季黝黑黝黑的脸蛋上灿烂的笑容又多了起来。他黑亮黑亮的眼珠简直能像星辰一样闪光。 生存之外无大事。 任季单纯的心并不清楚那么多,但是他知道,每天光线明亮之后可以充满活力地蹦起来是多么愉悦,爬上高树顶端眺望远方是如何心旷神怡、不知何处起何处止的长风萧飒拂过身躯是如何的畅快淋漓,并且,现在的他身体状况很好,吃嘛嘛香。 这些快乐都很细碎,但是任季在近似于本能地去品尝去珍惜,或许是他的潜意识在教导他自己:本就只拥有自己一个,如果自己不能使自己快乐,还有什么东西能? 而且,不笑,难道要哭? 任季已经不像幼小时候那么容易哭泣了。实际上他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武装起来。 三四岁以前,任季做梦梦到了不开心的事会大哭一场。每个幼小孩子都天然拥有随意发泄情绪的本能和权利,他们是无忧无虑的。 不过这样处在足够安全的庇护下面、无忧无虑活着对人类孩子任季来说,是奢侈得连想也不曾清晰妄想过的事。被从哺育者身边驱逐之后,他连那份孤立无援的害怕都赶不及品味,就被生存的压力逼迫着提早成长,他正在一股脑儿地变得冷静、稳定、jīng明,他必须逐渐地把那些软弱的情绪抛弃掉了。 所以,还是保持愉快吧,良好的情绪能够让身体状况维持在最好的水平线。 越往河流上游走地势越高了。任季连玩带走地行走了一个多月,面前的地势已经高到他必须抬头才能望到天空。 这片干燥的平原非常特别,海拔爬升缓慢,在刚进入的区域根本不能注意到这边的地形。但到了任季此刻所处的位置观察,前方又骤然大范围爬升,就像一张巨大的纸张,一端整齐地翘起,形成了一系列整整齐齐、连绵如屏的山峰,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风化岩石,植物绝迹。 只有他所依傍前行的河流从前方两座山峰之间的马鞍口流出,水量磅礴,滋润得两岸大片区域植被郁郁葱葱,草木竞相生长,远望如一条青sè玉带从山峰间逶迤而下。 空气中的水分逐渐增加,植被的覆盖面积和高度都慢慢充裕,于是任季脚步放得更慢了,这片狭长的植被带有好些新种类昆虫和果实,不能都尝过的话他走不动路。 这一天傍晚,任季在山脚下选了个休憩地。下次天亮之后就可以爬上山。 翻开一片边缘长有深裂的大绿叶,上面虫子的新鲜咬噬痕迹把整片叶子镂空了一半。任季看了看,没有想找的虫子,继续耐心地接着翻找其他。 任季薄薄的嘴唇抿着,全神贯注,神情相当严肃。为了这种好吃的食物他已经找了一个小时,翻查过三大丛藤蔓,目前是第四丛。做一件自己很有兴趣的事时,他很少分心去关注其他,这是多年以来不受打扰地成长得以养成的专注。 他在这种巨叶藤蔓上面发现一只绿sè大虫子,身长跟他掌长差不多,很粗壮,背上有两排非常可爱的西瓜红sè圆点。这种虫子嚼劲很好,体液微带辣味,吃起来很特别。 生活达到温饱水平线上之后,人总是喜欢饮食起居都更jīng细起来的。 直到将这一丛攀爬在大石周围的藤蔓都翻找遍,任季才在一片掩藏在很多大叶背后的嫩叶上发现了第二只虫子。他欢呼一声,把虫子从叶片上扯下来,仔细欣赏了一轮它挣扎扭动的样子,才慢悠悠地吃下肚子。 寻找了这么久只找到了一只虫子,可以说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但是得到的那一刻能够得到如此纯粹的欢欣,恐怕无论再过多少年,任季都还会选择做同样的事――其实,做什么不要紧,紧要的是快乐。这个男孩天然就活得明白。 天sè渐渐黑暗下来。 任季背靠大树主干,坐在它一个分杈上,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默默地望着四周渐渐暗下来。光线慢慢弱了,但是眼睛也在逐步适应,所以他的视野仍旧清楚。黑夜并没有他曾经认为的那么可怕,只不过是光线减弱到近乎消失,周围的花草乔木、大小昆虫、岩石沙砾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视力同样也经历过潜力的一番更新,现在任季其实可以捕捉到十分微弱的光亮从而在深夜里看清楚事物,他所遗传的体质非常优秀,这一个优势已经为任季带来了极多好处。 他只是习惯了入夜则栖,但实际上已经不需要一整晚长度的睡眠。 太过固定的习xìng模式会为生存带来危机。任季已经累积了不少对付实力远超自己的敌人的经验,他逐渐模糊意识到,如果不是利用了敌人某些固定的习xìng,他根本不可能成功。 既然敌人能被观察到有这样固定的行为,他自己难道就没有?最显著的是他天黑后会寻觅安全的地方休息。任季汗毛半竖,他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有强烈的危机感。未知的前面不知道会是什么,他必须不停地改变自己,要更加强大,不能跟倒在脚下的那些敌人一样! 在极其黯淡的光线里,任季轻手轻脚地爬上大树顶上。他细细打量前方,那些只辨得清轮廓的黛sè山峰在暗淡的天幕下如同大群蛰伏的巨型野兽,似将要择人而噬。 千万年来,对人类来说,最可怕的敌人便叫“未知”。 任季已经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他拥有rì渐敏锐的思考能力。相比那些巨大的、沉寂的、威严的存在,他是如此渺小,他的武器很可能比不过那些存在的一根爪子,他用了要头晕半rì的能力很可能甚至不能横跨如此巨大的身躯。 但是害怕便永远避让、永远这样下去? 任季不能允许自己表现得虚弱不堪,他天生便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猎食者,不做只有食物才会做的事! 任季默默地咬紧牙,眸光发狠,他从树顶滑下地面,在勉强可辨的视野里,一步一步地朝山峰上走去。 永远黑暗的宇宙之中,星球缓缓自转,黑暗寸寸褪去,很快光明将要再次占领整片大陆了。 任季清亮有神的双眼望了望略微发白的峰顶天空,光线已经开始明亮,太阳就要出来了。一夜未眠,他从开始时穿越那些盘绕的藤蔓、密集的灌木跌跌撞撞,到现在已经对凭借黯淡的光线视物完全适应下来,可以用上丰富的丛林经验轻巧地攀上更高处。累了任季就稍微休息下,身边就有熟悉的草木提供食物,一切都很顺利。 他发觉了,黑暗不似感觉里那样可怕。 而黑夜里,山峰依旧是那些静静矗立的庞然大物,它们永远温和地接纳在身上活动的所有生命。 惧怕差点令任季忘了,这片大地给他的感觉从来就只有安宁,为什么要害怕它! 意识到这一点,任季充满喜悦地咧嘴笑了,对自己也对这片大地。 快点!再快点!光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 他神采飞扬起了玩xìng,蹭蹭蹭地往上爬,想要跟那些光芒赛跑,然后离峰顶只剩下大约两分钟的距离时,任季眼睁睁地看着金灿灿的光芒横过峰顶,倾泻而下!输了,还输得很不甘心啊! “嗷!嗷嗷嗷!!”学某些见过的灵长类,任季撕心裂肺地捶了捶胸发泄,然后大叫着一鼓作气冲上了峰顶。 立刻,见识粗陋的任季简直为眼前景致的庞大气象惊住了。 从他此刻的山峰看去,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峰峦不知凡几,笼罩在广阔无垠、不知边界何处、翻滚起伏的白sè云海之中,只有海拔最高的那些高峰才能从云海上端冒出个尖尖来。一轮火红火红的圆rì正逐渐挣脱云海的包围升起,它清冽的金sè光芒给云海铺了一层暖sè,还给那些冒尖的山峰边缘弄了漂亮的金边。 广阔、绮丽、宁静…… 立在峰顶,任季贪婪得一眼都不肯眨,拼命把眼前的美都收进脑子里。他越发明白到自己的渺小,即使是以往他战胜过的那些敌人,在这样的大美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良久,他转身往来路看去。山势以他所在的整齐山脉为界,形成了对比强烈的两边,这一边是大片苍翠的峰峦云雾,那一边山势急剧降低,却成了广阔的一片苍黄sè平原。 这个世界,还拥有无数任季无法揣测的迷。 饥饿的感觉忽然又强烈起来了。这回饿感超越了任季已经习惯的感觉层次,他捂住头疯了一样在地上滚了一阵,把峰顶的细草压折蹂躏得一塌糊涂。然后任季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缕很好闻的味道。 他勉强爬起身,仔细发动自己的鼻子抓住那种感觉,然后顺着那缕香味在隔了百来米的峰顶另一侧,一块大青石旁边发现了一株小草。 那是一株不到一尺高的小草,单茎,单薄的深绿舌状叶片轮生,无花无果,整株草被峰顶大风摧残得倒伏在青石边缘,但还在以这个姿态顽强生长着。 是食物? 任季从草株上揪下一片叶子,揉成团闻了闻,确实有好闻的香气,他觉得脑子舒服多了。于是任季把手里的叶团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下肚子,他惊奇地感觉到一股清凉气从食道到胃散开,然后整个人都jīng神了。 任季所看不到的是,那叶片下肚后很快被消解,它的某些成分飞速被吸收,大部分直接转送进了他的大脑。他未开发的jīng神海受到刺激,再一次主动涌出大股轻盈气,流转过任季全身各处组织。 第九章 笃笃草系植物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峰顶大石边发现的舌状叶草株很快被任季连叶带根囫囵吞下了肚子。它的根系很浅,拔起来后可以看到主根是很小的圆形块根,像刚开始生长的小白萝卜,水分充足口感脆甜,有种特殊的香气。 吃完这株草,任季整个人都感觉很好,尤其无所不在的饥饿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足地拍拍肚子,他整个人jīng神旺盛得很奇妙。任季蹲在大青石旁边回味了一下那草的味道,努力记住了它的样子,然后欢快得像鸟儿一样滚下了山峰,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眼前云雾缭绕峰峦叠嶂的全新地域。 不知何时起,任季的世界透明了。 当他闭上眼时眼前本该一片黑暗。但是现在他仍旧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那些树、那些花草、飞舞的小虫子和岩石,似乎都笼在了一片微微荡漾摇晃的清澈水中,除此之外与他肉眼能见到的并无不同。 不,还是不一样了,只要闭上眼,任季甚至能够直接观察到那些偷偷躲藏在叶片背后、树皮下面的肥嫩虫子。他的视角变成了彪悍的全方位探测模式,就好象在这个身体之外,出现了无数个细小的他,勤勤恳恳地分散到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面去收集信息,然后全都汇集回他的脑子里。这样对环境的感知比肉眼所见的优越太多了。 五米外那丛巨叶藤蔓里面,有一只胖胖的蠕虫安静地趴在一节老藤茎靠地面的那一侧,任季清楚地注意到了它翠绿的身体和背上两排红sè小圆点。他惊喜地叫出声来,连蹦带跳扑过去把上面重叠的五六片大绿叶翻开,揪起藤蔓,轻轻松松的把虫子抓到了手里。这个过程他都忘了睁开眼睛,行动也完全没有受任何一点阻碍。 多美妙的一个大惊喜呀! 连续用这样轻巧到有些作弊的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五六只躲藏地点刁钻无比的美味红点虫后,任季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变化。再没有别的能力能比这个更好了,以后觅食要省多少力气! 他所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的额头正中悄悄出现了一点红痕。那是来自血脉的标记。 他的心干净纯粹,本就是凭着本能去觅食、休憩、与敌人搏斗,才挣扎着生长到这么大。若要论对身体机能的使用和对体能极限所在的认知,处在高度发展的文明中,生活轻松便利的人类绝大部分拍马也赶不上他。 “咻!”一支米许长的纯白骨刺以接近音速的速度,带着风声从浓密的枝叶中以一个斜角被投出,准确而轻易地穿透了一头黄嘴白羽鸟的脖颈,之后骨刺的冲势立刻消失了。这只鸟儿刚刚扑扇翅膀飞过树冠就惨遭不测,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哀鸣,便和它身长三倍的骨刺一起坠下。 十几秒后,森林里这一块地方繁茂密集的灌木草植忽然被无形的许多双手推开,留出了一条宽敞足可容人直立通过的道路。任季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从通道里穿出,他望了一眼那掉落在两三米外厚厚草层和落叶堆积的地面上的猎物,那头死鸟并长骨刺自动飘浮起来来到了他面前。 任季这才把左手握着的另一支骨刺归进背后坚韧的植物纤维缠起的刺囊中,修长的右手提住鸟头,左手握住骨刺轻巧地抽出,还很新鲜温热的鸟血从刺穿伤中汩汩流下,滴落地面。任季就那么提着死鸟站了两分钟,直到血液放得差不多。 十四岁的任季已经长到差不多一米七,力量越发增长的情况下,他的身体机能得到了持续不断的更新改造,生活环境也越来越优越,皮肤逐渐又还原了白皙细嫩,略看得出几分父母的影子了。他的头发被胡乱割得极短,有些调皮地竖起,有些略长往下垂,不过掩不住一张俊秀的脸,永远带着像岩石一样沉静肃穆的表情。 等待期间任季松松握住笔直的骨刺甩了几甩,上面沾上的血液立刻脱离了光滑表面的黏附四散飞开,又还原成了一支干净整洁的锐器。这几年他尝试使用过不少武器,最终用起了手里这种米许长的骨刺。它来自这片森林中一种体长五六米、身体滚圆、粗糙结实耐揍的野兽,它们外皮形成了好几厘米厚的裂块状角质保护层,脊椎上每个大节朝外生长出长短不一的骨刺,密度很大,所以非常坚固。骨刺上面还天然有整齐的螺旋纹,对投掷中破开风阻极为有利。 捕捉这类体型庞大的野兽颇费心思,但是有心算无心,有心的一般都要牢牢占稳上风的,任季也是如此。 带着猎物在林间穿行一阵,任季回到了暂时休息的一条溪边,这里一大片水边长草被压平了,已经堆放了好些熟透的时令水果。任季把死鸟扔到边上,坐下来对着一大堆水果开吃。他的吃相狼藉不堪,完全体现了一个毫无教养的人的身份,从头到尾都在拼命大口大口地啃嚼和吞咽。 水果吃了半饱,任季摸着肚子悠闲地瘫倒在地上,他的几缕jīng神力已经探了出去,勤勤恳恳地把旁边一堆干燥的树枝干草摩擦生出了火,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任季抽出一支骨刺,直接把死鸟从屁股到胸穿进刺上,然后举着它放到火堆上方炙烤。 他充满兴趣地看着充满热量的火焰从干燥的燃料上生出,在河边吹拂的风中不停跃动,就像活物一样。火舌舔舐.着死鸟的白羽,很快把羽毛都烧焦了。任季不懂得去掉鸟毛和内脏再来烤会更好吃,也不知道一边烤一边稍微转动一下食物受热会更均匀。不过生肉他也吃了那么多年,相比下半生不熟的食物也很不错了。 任季最近才发现这种吃法,于是他已经充满兴趣地试验了好几次了。火在森林里是很特别的少见的存在,如果不是天空的雷打到了森林里引起了一片大火,烧死了好些动物,他也不会发现炙烤过的肉味道很香,要知道当时他发现的那只野兽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条腿了。 滋滋的油从鸟身上往下滴,落到火堆里总是滋啦一声,然后升腾起一阵油脂特有的微焦香气。 任季灵敏的鼻子不断地嗅闻着,这样新鲜的香气闻起来非常诱人,他丰富的口水快要滴下来了。但是上次烤到这个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把肉取下来吃,结果发现只有半边的肉外层变成那样油滋滋的香肉,里面大部分都还是生的,失望得很。 这回任季决心要忍耐到香气更多的时候。 耐心地等待着,举着骨刺的手都轮换过两回了,任季这才把烤鸟从骨刺上扯下来,靠近火堆的那一片已经完全焦黑,但是内脏只是半熟,向上的那一片连鸟毛带肉都还是生的。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挑着味道还不错的地方啃了一阵,就当是进食完毕。 自九岁上下进入了这片广阔的森林中,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足足五年。这里有无数高入云端的山峰,数不尽的河流溪涧,灵秀的风水孕育了不计其数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 任季并不喜欢停下自己的脚步,他攀爬那些高峭的山峰,深入那些埋藏在深处四通八达的石洞,跨越过大大小小的河流,几年里足迹已经快要到这片大陆的另一头。 这片大路上稍微有点实力的野兽他几乎都遇到过了,毕竟越是强大的猎食者越是看重自己拥有的领地,他大咧咧穿过别人的地盘,通常都能成功激起当地主人的怒火。 秉承了打得过就打下来吃掉、打不过就伪装立刻逃跑的信条,年年长大的任季逐渐形成了滑溜不留手、一击必断后的优秀猎食者jīng神风貌。 自吃了那舌状叶小草后,三四年间任季还在不同的区域遇到过四五次类似的植物,无一例外都被他吃了个光。它们的植株形态各不相同,有的长成一小丛细草,有的只长了两片对称的圆叶,有的长出一朵非常小的单瓣小白花。任季分辨这些植物只能靠嗅觉,每当他闻到令自己饥饿感强烈发作的香味时,就知道附近有这样的植物了。 实际上任季不知道的是,在桑行星域人们把一种名为“笃笃草”的草本植物看得非常珍贵,就是因为那种草叶细长、丛生、长势娇弱、产量很小的多年生植物只要小量的摄入,就可以最大程度地催动有jīng神力潜力的人尽早发展出jīng神力来,并且对越是年幼的孩子效果越好。但是笃笃草无法大批量培植,它对生长环境极度挑剔,离开生长地的话会在短期内死亡。 那些香味吸引任季的草并没有一株长得与桑行人奉若神明的笃笃草相似。 每一次进食这样的植物之后,大约起码有半年的时间任季的jīng神力会像井喷一样每rì都在增长,它们的某些成分似乎承担了开启任季体内遗传自血脉的潜能的作用,并且可以很温和的促进任季jīng神力在高速增长期的稳定。 他几乎毫无停顿地挣脱了一重又一重的实力桎梏,逐渐发掘出jīng神力多变的用途,并以此为基础形成了自己简繁多变、不进套路的战斗风格。像对手上骨刺的使用,在全力投掷出去之后,任季可以通过分出一丝jīng神力跟随着骨刺飞行来控制它的方向和速度。 jīng神力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媒介,任季通过jīng神力能够对环境里绝大部分物理xìng的存在形成有效影响力,这为他带来了非常多的生活便利和战斗优势。 这是一种极具可塑xìng的能力。从桑行星域以这种能力为核心发展了一整个高阶文明,就可略窥jīng神力的发展潜力之广阔。 第十章 流放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任季所处的行星只是一颗小质量的行星体,在以相对固定的速率和距离围绕一颗正值壮年时期的恒星旋转,接受光和热。这两颗星星一起组成了简陋的小恒星系,位于一个形状扁平的玫瑰sè旋涡星系边缘。 这个在观测中永远保持着瑰丽玫瑰sè的漩涡星系被桑行人命名为虹泫星云。桑行人拥有高能晶体推动的大型航行工具后,已经将探索范围拓展到了虹泫星云大部分区域。 在这个井喷一样只花费了十个桑行年的密集探索期间,桑行人一共发现了七十七颗物产丰富、适宜开发和移居的行星体,这些蕴含无法计数财富的星体很快被桑行联盟中大小势力瓜分干净。 随后桑行这个文明的人口数量进入了一个高速增长期,联盟需要更多的民众生育更多的后代来控制新的领地、开发新的资源。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在人类社会里占领大部分资源的必定是少数人,这是人类无法避免的劣根xìng之一。在桑行,处在这样的金字塔尖的就是三十三个拥有至少万年历史的家族组成的势力联盟,他们称呼这个联盟为“桑行星域联盟”。这些以稳定的家族式架构传承了千万年的庞大势力,无一不有自己特殊的文化积累和生存规则。 对了,曾经的第三十三家族自称灵鸣,如今已经不复存在,桑行星域联盟实质上只剩下三十二族。 联盟中的家族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成员,jīng神力等级都起码达到十级。要知道桑行人中拥有十级以上能力的个体,在基数庞大的普通民众中间只占了十万分之一,大部分的普通人一辈子都处在四级到九级jīng神力之间。更不要说还有大约百分之三十的桑行人,一辈子都不会显现出jīng神力潜质。 在桑行联盟中,jīng神力分级最高的就是十五级。可以不费力地在接近真空的宇宙中穿行一段时间,是十五级jīng神力的确切标志。 到达这个能力层次的人类,实质对整个世界和力量的理解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层次,这样的优秀个体为整个社会带来的益处极多,所以每一个十五级大师的地位都会很高,他们会成为每一个大小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 在桑行星域中心,数十光年方圆的极小范围内自然集聚了三颗环境非常宜居的行星体,按发展先后,分别被称为卢秀星、卢匀星、卢安星。这里是桑行文明最繁华活跃的区域,居住了整个桑行百分之三十的人口,寸地可比黄金。每个大族即使不能在这里拥有半片大陆,也会尽力保证在这三颗星球上都拥有起码一座城市。 卢安星上的辛角城。这座四四方方古sè古香的城市属于道辛,由这位崛起于三十年前的平民jīng神力大师一手打造。 辛角城中心有一组由巨大的青石搭建的肃穆殿宇,大师道辛rì常召集属下议事都在此处。他踏进十五级不过短短二十五年,如今已经在桑行拥有了一席之地,追随他的、拥有十二到十四级jīng神力的能手有近百人。 “道辛大人,听说大人很快就要进入桑行最高律法审议会了呢,阿西真为大人开心,在这里先为大人送上诚挚的祝贺。”大殿里三级特意筑起的阶梯区隔了尊卑高下,说话的是阶下站立的一名高挑男子,他着一身交领大袖白袍,一头略带红sè的短短黑发,面容白净秀气。“阿西满饮此杯,大人请随意。”男子语音非常柔和,略带着丝沙哑,他热切地望着阶上斜倚长塌的道辛,一口把酒喝尽,然后继续滔滔不绝地历数道辛多年以来的成功历史,赞誉非常。 “嗯。”金发蓝眸、身材高瘦一身古朴黑袍的道辛倚着塌半垂着眼似在沉思,良久才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阿西。他视线往阶下左右两排座席三四十人扫了一遍,语气淡淡地问:“棠月在何处?”阿西口水四溅的话直接被打断了,他看了看根本没有把他放进眼里的道辛,灰溜溜地回到了座席末位坐下。 座席左列前端有个穿红sè贴身短裙的漂亮女子站起回道:“大人,棠月姐姐带领一批工匠还在毕列星监督开发事宜。她让我禀告大人,最多还要一个月的时间,大人在毕列星的殿宇就能完工,到时她再回来向大人复命。” 道辛略颔首示意知晓了,又问:“初月,我的另外一星研列,开发进度如何?” “照大人的指示,已经在各个星域散布公告,大人愿意每年拿出一半的笃笃草汁液奖励迁居到领地内的优秀民众,这一条优惠条款反响热烈,对民众的吸引力远远超过其他家族的优惠条款。已经陆续有民众报名迁居前往研列星进行开发,预计到迁居完成时我们的研列星将成为拥有二十亿人口的大星。”初月一脸狂热崇拜道辛的神情:“大人的想法如此大开大合,气度我等远远不及!初月开始时还为那一半的笃笃草可惜,但是现在来看的话,有了一整颗繁荣的星球,大人的实力必定要更上一层楼。” 对于漂亮的首席书记官的赞誉,道辛并没有在意,他站在那几级满铺贵重毛皮地毯的阶级上,默默地出神一会儿后道:“你们继续手上的事,这几天不要来扰我。” “是,大人。”殿中三四十名道辛的亲近下属陆续应答,此时道辛已经在大殿中消失了。 任季皱着眉坐在一棵树下,仔细按压观察自己的左腿。几分钟前他走动的时候左腿肌肉深处剧痛,他感觉到了里面有不属于自己身体组织的某些存在,并且很可能是活物。任季脑海里闪过小时候看见死鸟身体里爬出来的细长白虫,立刻打了个寒颤。 不能犹豫了。如果真的是那种虫子在身体里,无论如何也要抓出来。咬了咬牙,任季做了决定,即使是很没有把握也要尝试一下。 在桑行,医者使用jīng细的jīng神力来为病人进行微创治疗是很普遍的做法。经过训练的jīng神力可以拟化成各种需要的手术工具,能够迎合大部分的病情治疗需要。任季的jīng神力并不擅长透视事物内部的结构,之前也没有意识到生活里还会产生这样的需要,导致他没有办法在动手之前把皮肤内的组织结构都搞清楚。 还好任季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普通不损及骨架的伤口只要几天就能好全,这对于他的尝试会有很大的帮助。 小腿肚猛地抽痛,任季整条左腿都抽搐了。由这次疼痛任季快速确定了异物的位置,他左手食指稳定地在腿肚上竖着虚虚划过,皮肤立刻裂开了一条两公分长的大口子,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对流出的血液和疼痛视若无睹,任季双手灵巧地撑开伤口,顺着肌肉纤维的方向拨动肌肉,他瞪大眼睛,很快就在肌肉组织中间发现了一小团白sè的细丝,它团成一个小团,动作无规则,明显跟肌肉之间其他的白sè部分不同。 血还在不断外渗,再持续多十秒任季就会开始感觉晕眩。他眯起眼,在一瞬间调动起自己最jīng细的jīng神力去分析这团东西,在短短半秒内看清了它的头和尾,然后眼神一狠,用jīng神力将之连带它盘踞的一小部分肌肉一并切割了出来。 飞快地把伤口合回,任季尽力用jīng神力刺激了一阵机体愈合,好歹止住了大量外渗的血液。病源处理掉了,剩下的些许伤痛都不过是小问题,他的表情舒展许多。然后任季才开始仔细研究扔在一边的虫团,他不敢再用手接触,只用jīng神力细丝把虫团拉展开,然后有点后怕地发现这条细白近乎透明的虫子只有发丝粗细,整条接近一米长。 即使任季常年生活在丛林里接触过各种各样的虫子,现在也对这种生物感觉很不好了,胃里一阵翻腾。他摸了一遍全身上下,升起了十分忧郁的情绪――要是身体里面还有这样的生物,要是它寄生在胸腔里面,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将它弄出来。 生起一小堆火焰,把细虫扔进去烧死,忧郁的人类少年任季对着天空发了一阵呆。 然后,任季看到了一个“同类”从天空降下。那个能飞的存在从头颅形状、脸容特征到身体骨架都与任季极相似。任季的瞳孔无法自主地放大,受惊之下立刻抽出了一支坚锐的骨刺瞄准了他。 道辛看清楚了面前赤身**的少年额头那一竖细细的红痕,那毫无疑问是灵鸣血脉的特征,他失声叫道:“你是任季!?” 忍不住走近几步,道辛干脆摊开双手以示自己无害,他一双海蓝的眼眸中涌起了无数情绪,细细打量满身野xìng,戒备着但是神情灵动,明显神志已开的少年,而后缓慢并且艰难地开口:“任季,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任季对未曾学过的语言毫无反应,他执紧手中的骨刺以最高等级戒备着,只有武器才是可靠的,无数次战斗证明了这一点。 道辛慢慢判断出眼前这少年真的是完全靠自己在这片大陆上生存了下来,并且已经发展出了接近十级的jīng神力,不由得暗暗心惊。从抛弃之时推算,任季如今不过十五岁! 这等天赋,在桑行千年也出不了一个!任季欠缺的不过是一些普通知识,根本算不得什么,按他优秀之极的jīng神力潜力,只要半年就可以追上普通桑行人的水平,而且很可能在三十岁之前,任季就能破开十四级到十五级jīng神力之间的界限! 当年将幼小的任季弃在这虹泫星云边缘的行星上,无非是曾对任夷立誓,不可伤害任夷的后代,于是绞尽脑汁挨着誓言的边缘将年幼柔弱不堪的婴儿抛弃在无人知晓的危险星球上而已,谁知道这个婴儿是如何长大? 这等野xìng,要是rì后知晓了他也参与了瓜分灵鸣这股势力的活动,必定不会放过他! 道辛抬手点了点任季,限制了任季的行动,然后从黑袍的袖里取出一卷经文,用极快的怪异音调念了一遍。他磅礴的jīng神力疯狂涌出,在半空扯开了一个逐渐扩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道辛看着少年愤怒yù狂的神情,微微苦笑着道:“这为人啊,坏过一次,后面就好不了了。我名为道辛……本与你无怨无仇,奈何你降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却是不能容你在这世上。我不能杀你,且将你流放进次级空洞里吧。” 将任季推进黑洞中的前一刻,道辛犹豫了一刹,却将那经文掷到了任季身上,他似是看开了什么,深深看着任季的眼睛道:“不知这世上存在命中注定之事否?如果有一rì你能回来,我这满身罪孽就任凭你处置。” 黑洞逐渐合拢,道辛呆呆站着,隐隐听到了一声愤怒至极的清越呐喊。“原来你的声音是这样的,跟你父亲一点也不像……” 第十一章 次级空洞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次级空洞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存在?恐怕整个桑行文明里都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完全回答这个问题。 最顶尖的桑行人近年来已经大量投入资源去探索次级空洞的奥秘,但是他们漫长的探索历程才刚刚开始。没有人知道的是,jīng神力大师道辛早在十几年前,就静悄悄地发现了打开次级空洞的方法。 那是一段咒文,就记载在了如今任季手里的一卷皮纸上。 任季茫然地抱着膝,注视着围绕身躯的那一圈星星点点闪烁的光芒。在他被完全推进这黑暗无边、完全不存在任何有形有质之物的世界之后,有一刹那他感觉到极度寒冷,完全不能呼吸,但是立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从脑海里某个地方冒了出来,眼前一片星光闪烁。等任季能够镇静下来观察周围时,他才发现,那些星光是许多的多棱晶体,每一颗都只有针尖大小,但是彼此之间闪烁照耀,给了他错觉像是漫天的星星。 每一颗多棱晶体都在任季身体周围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无论任季怎么动作,它们永远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距离不变,像最忠心耿耿的拱卫者。这些星星一样的多棱晶体出现之后,任季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变得舒服了,温度、湿度、空气成分都处在十分合理的水平。 这些闪烁的多棱晶体就是任季真魂里融合的那一颗承魂玉的激活态,实际上承魂玉已经将任季整个人都虚化成了类似灵魂体一样的存在,在这永恒不存在有形质之物的领域里,唯有像灵魂这样的存在可以短暂停留。 曾经父母包含着爱护之意的馈赠,却恰恰好在此时保护了任季如同风中之烛的弱小xìng命。 只是,身周全是黑暗,不知与那些黑暗的边界距离是多远,还是有多近?任季徒劳地伸出手,他拼命伸长自己的腿,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去碰触去摸,他都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其他东西。而且,周围寂静无比,连丝毫的声响都没有。任季狂喊了一阵,听不到任何回声。他颓然把自己卷成一团,脸深深地埋在了怀里。 徒生害怕。 任季一手牢牢抓着来自道辛的皮纸卷,这是他现在拥有的寥寥几件物品之一,即使这来自那见了一面便狠辣恶毒地把他流放到如此凄凉境地的敌人,他也不肯就此将之撕烂毁坏了。另一只手,任季将仅存的五支雪白骨刺圈在怀里,他依靠着它们。 只有看到这些东西,任季才能得到一点点安心的感觉。他一点一点地回忆这么多年来走过的森林路,他吃过的那些食物,时时凝望的那一片湛蓝的天空。他已经本能地不去注意周围那一片黑暗了,要是只看着那些黑暗,他必定很快就要失去镇定。 记忆再长也会有尽头,任季很快便倦了,他慢慢地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却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黑暗里忽然荡来一道艳红流光,它形态不定地流动着,碰撞到了任季身体周围的承魂玉,两者相撞发出了连串悦耳如珠玉相撞的声响。随着这些声响,黑暗裂开了多处开口,每一处都为黑暗的次级空洞里带来了些许光芒。 任季刚刚醒来,他瞪大了眼眸望着最大的那个光芒最烈的开口,心里涌上了强烈的到那处去的愿望。承魂玉的分体齐齐闪烁了一次,带着任季投向了那光芒中。 陈黛,女,二十一岁,蒙斯特和平发展联盟治下安妮海因斯星原住民。身高一百七十厘米,毛发瞳孔亚麻棕sè,有不确切比例古华夏人血统。骨骼肌肉发育势弱,智力评分五百六十,十九岁入读海因斯星和平大学研修人类人格与认知发展史。家境贫,与祖母居于首府雷顿市经济援助区。 慢慢走着,陈黛左手拎着今天的晚餐袋,右手在随身光脑具现出的光屏上cāo作着。她在搜索市面上各种宠物的资料,理论上来说养一只小动物来陪伴自己能够减少抑郁症和不少其他疾病的发病几率。这样小投入大回报的活动应该很值得做吧,陈黛默默地想。 光屏上跳出了一只非常可爱的黄sè虎斑猫,它“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一双水汪汪的圆眼可怜兮兮地望着,陈黛不由得笑了出来,明知道这只是那些宠物店录下来的卖萌视频,她还是妥妥地被萌到了。“要不就要这样的一只猫好了……”她指头点了点屏幕上的猫头,那猫缩了一下,然后又上来蹭了一蹭。“这广告做得也太好了点吧……”嘟囔了一句,她注意了一下这个广告的店名,关掉了光屏继续往前走。 陈黛在步行往nǎinǎi的墓园走,免费的公众轨车路线只到五公里外,为了省钱,剩下的路程她选择了走路。公众墓园在雷顿市郊,这个城市自然环境保护得非常好,越近郊区越是大片大片的绿植,连树下的青草都能齐刷刷长到一米多高。 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天sè,陈黛就觉得手里轻了。她眨眨眼睛,慢慢把左手抬起来看了一看,晚餐没了。 什么情况???陈黛三百六十度看了一圈,整条路都很干净,周围很平静什么异样都没有。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足够镇静地大声说道:“不管你是谁抢走了我的晚饭,都快给我交出来!” 可是通往墓园的路寂静异常,平常根本不会有人通过。陈黛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她连喊三次,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打了个哆嗦,陈黛倒退了好几步,然后用生平最快的步速逃跑了。 浑身脏得污漆抹黑的任季蹲在树上枝叶最浓密的地方,他jǐng惕地看到下方那‘同类’跑了,这才粗鲁地扯开纸袋将里面营养搭配非常合理的食物都飞快地吞下了肚子。 饿着肚子回到家中的陈黛一边流着泪啃干面包一边把自己数落了一遍。都多大了啊能别这么胆小吗,不知道是一只什么偷吃的小动物把晚饭抢了,居然不敢去找回来?!营养餐多贵啊!连原定要去看nǎinǎi的行程都放弃了!要是让街坊叔叔和阿姨知道了,就这一件事儿就可以笑到明年! “防狼棍子X1、防狼喷雾X1,充满香气的加料的食物X1,光脑摄影仪X1……清点完毕。” 陈黛信心十足地走进了墓园前的路,今天她背了彪悍的小包包,里面装备了很多必要的工具。这回不仅要去看nǎinǎi,还要把偷吃的动物抓住,抓不住的话也要录下视频文件,发现新品种的珍稀动物的话可以得到联盟不少奖励呢。 一手提着加了库波草粉的最大分量烤肉饼,一手握着防狼棍,陈黛一边仔细注意着道路两侧一边往墓园方向走。库波草是安妮海因斯星原产植物,对大部分生物有微毒xìng,气味芳香,过量能致昏迷。陈黛考虑到可能是珍稀动物的原因,就只往肉饼里面放了此物,大概能让那只动物虚弱点,方便捕捉。 非常轻的“嗖”的声音响过,然后陈黛很无奈地发现,手里的食物又没了,而她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光脑摄影仪忘记打开了。“哦嘞个去哟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她挥着可笑的防狼棍在道路中间舞了一阵,到底不敢再往墓园去,忧郁地直接回家了。 这回jǐng戒的时间略有些长,不过对任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从枝叶间确认软弱的同类已经离开,立刻撕开食物袋子把烤肉饼吃得干干净净,肉食上面撒的粉末很香很助胃口。 这片区域的食物数量和种类都太少。三天内任季已经完全掌握了附近区域的情况,这是身为猎食者的本能。也许应当离开这里到其他区域去看看了,不过他还要多呆几天,从那个软弱的同类手上抢来的食物非常好吃,比他以前吃过的都好吃,并且每一次得来的食物都不同种类。而且得到的代价是如此的小,很值得再花费几天时间。 任季现在当真是两手空空了,他的五支骨刺在从次级空洞脱离的时候,被承魂玉一并带着回到了他的jīng神海中,化成了五支小小的刺针。同样遭遇的还有从道辛处得来的那卷皮纸。任季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知晓了自己脑袋里面jīng神海的存在,但是这毫无用处,里面的那几样东西没有一样会听他的指使。 食物来了。 又过了一天,任季刚刚从草丛里捕捉了数量稀少的昆虫吃掉,就注意到同一个软弱的同类从远处走来。他仔细地把自己收藏在草丛深处,注视着同类的动向。他敏锐的鼻子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又是趁着那个同类不在意,任季轻巧地原地加速,窜出,灵巧的左手摘下她手里的食物包裹,立刻窜进对面的草丛里。他的身躯柔软如绵地贴着长草翻滚两圈,声响和草丛的扰动都减到了最低。 陈黛在书桌前打开光脑录下的视频,这回她从进入那条路开始就进行全息录影了。“哦嘞个去哟那是什么??”立刻她骂了一句,将视频停顿,双手点着光屏将图像放到最大,然后瞪大了眼睛。光脑是不会骗人的,那是一个黑影,哦是一个脏兮兮的黑人,以双腿屈曲、上半身前屈的姿势窜过她背后,期间一手非常利索地摘走了她手里的食物袋。 陈黛把全息图像转了几十度,看到了那双眼睛。 清亮如水,宁定如山。 第十二章 模型区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那是一双充满了野xìng的眼睛,在里面竟似包含了一整个星辰闪烁的世界。但是这个人的眼神里又是绝然的沉静和自信,陈黛对这样的神情非常熟悉,她往往照镜子时就会发现一个这样的自己。不是对世界完全形成了一套dú lì的看法,不是拥有某些足可倚仗的能力,不是习惯于从容淡定地面对一切的人,是无法拥有这样的眼神的。 “……真漂亮啊。”陈黛轻轻赞叹,就为这么一双清亮有神的好眼睛,之前那些饭都是值得的。 想了一想,陈黛抓起随身小包包冲出家门,跑向街尾那间经常光顾的小饭馆。 放眼望去,陈黛所住的街区全是一栋栋连排的单层小房子,方方正正的四边形,每一排的外墙都刷成了淡雅的米黄浅绿之类sè彩。每栋房子最左最右的两边墙是跟左右邻居共用的,屋子前后各有一米宽的裸土,居客可以随意进行种植。 这里所有的房子产权都属于雷顿市zhèng fǔ所有,都是一体成型、搬运过来直接安放到地面的廉价建筑物。自一百年前安妮海因斯星法上增添了强制zhèng fǔ保证公民基础居住条件的条款之后,雷顿市zhèng fǔ不得不专门拨出一块土地来规划成“经济适用房”区域,使用廉价的合成材料制造了许多毫无设计感房子。 为了尽量节省开支,甚至这些房屋的户型和内里设计都一模一样,这对大部分在和平而宽裕的环境中长大的公民来说属于绝对无法接受的低下生活环境,他们甚至称这片区域为“模型区”,而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居住在这里面的居民被称为“模型人”。 只因安妮海因斯星的工业制造技术非常发达,短时间内大批量生产同模产品的成本极低。 现在最珍贵的不是物料,是人类具有特殊创新xìng的各种思维,各地zhèng fǔ都自有一套完善的创新评价激励系统,对具有独特创新能力的公民进行发掘、培养和奖励。 陈黛家门口的小路转角最后一栋小房子被改造成了小小的饭馆子,临街侧的客厅三堵墙去掉了立壁,只留下承重柱子,屋檐下摆放几组桌椅,里面一间房子被改造成了大厨房。 陈黛气喘吁吁地跑到这家小饭馆门口,双手抓住廊柱一边喘匀气一边叫:“恩……恩提密斯阿姨!” “哎呀是阿黛来了哟!”从大厨房里应声走出一个又胖又高大的中年妇人,她笑眯眯地把手上的油和水在围裙上擦干净,然后亲昵地把整个比她小几圈的陈黛揽到怀里吧唧亲了好几口:“怎么了我可爱的小黛,阿姨昨天给你做的午餐味道不够好么?” “不是啊阿姨你先把我放开!”拼命从妇人的伟岸胸怀里挣扎出来,本来身体发育水平就追不上整个星球平均值的陈黛脸都闷红了。从小到大都在这片街区长大,左邻右舍都对她非常关爱。前不久祖母去世之后,邻居们更是变本加厉地关爱她了,大家都很了解这个女孩子是个学习狂人,狂热地研究书籍的时候根本不会打理rì常生活。 这片街区虽然住户都很贫穷,但是彼此之间一直维持着守望相助的温馨风气。 “阿姨,我想请你接下来这一个月里面,每天都帮我做两人份的午餐,我要带去跟朋友一起吃。”陈黛拿出钱递过去。恩提密斯阿姨的小饭馆是小本生意,她都会先给了饭钱再来吃饭,从来不肯让对方为难。 “噢,原来是这样,阿黛在学校里面交到好朋友了么?午餐没问题,阿姨一定每天都给准备最好吃的菜,阿黛每天早上出门前来拿就好喽!这可真是好消息,等一下我就去告诉普里埃,嘿嘿。” 陈黛脸黑了一下,这些大妈大叔什么时候才能不把她当宠物一样照顾啊……“还有,给我的那份分量少一点,另外一份弄多一点。” “哦哦噢!”恩提密斯大婶瞪圆了眼睛,她微微弯下腰凑近来认真地打量了下陈黛:“原来阿黛的新朋友是一个男孩!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好啦好啦阿姨知道了,阿黛快回去玩吧,这边还要好一阵整理食材呢。” 等陈黛走远,恩提密斯大婶立刻蹦起来三尺高,她快有一百九十厘米的身高配上米粒型的身材也难为行动如此敏捷了。她满脸喜气地按了一下卡在胸口布料上的小型便携光脑,从拟化出的光屏上调出联系人列表,把附近的邻居都拖进了一个临时会话场景里。 “……” “哈!是真的吗!?” “是啊,听说那还是一个男孩哟!” “那个男孩长得可高了,据说足有两米三十!” “他一定,吃饭,能吃五……个人的份!”说话很慢的是住在街尾的沃达黛拉老太太。 “小阿黛的新男朋友真的太了不得了是吧……”一片热烈的附和声。 “他和阿黛的感情非常好,我觉得下个星期我们就能见到他了,嘿。”事情已经变成了陈黛完全没想象过的模样。 “那必须得先揍一顿,下下马威。”这是住在陈黛家隔壁的隔壁的普里埃大叔。 “我们先揍你几顿!蠢货老普忒不靠谱。” “……” 那个软弱的同类行为越来越不可预测了。任季靠着树干坐在一个纤细的横杈上,仔细回想最近好几天以来那个“食物来源”的行为。每天固定的时间她一定会带着食物出现在这片区域,但是任季慢慢看不到她有害怕的情绪了。 无论任季在那条路的什么位置出现,在什么时机偷偷取走食物,她都表现得很淡定,食物没了之后就不会再往前走,四周看一圈就会转身回去。任季皱起眉,这样不可预测的敌人是最可怕的,如果找不到她的漏洞,很可能没办法对付她。虽然任季并不认为那个瘦弱的同类有任何威胁xìng。 不过,现在必须做的是,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先找出敌人的巢穴。找到巢穴就可以把握住这一只敌人背后的其他敌人的数量、力量程度等等情况,就算敌人的势力很庞大,也是有可能各个击破的。 虽然抢来的食物是任季平生所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但是如果这些其实是敌人送上门的诱饵,这意味着无法计量的危险!任季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用诱饵先迷惑敌人,然后抓时机往对方的最弱处集全力一击。在目标附近潜伏良久,对对方的习xìng了如指掌之后如此行事,他还未有失败的记录。 任季逐渐收拢了最近因为定时和无代价取得食物养出来的些许怠懒心态,他抿紧嘴唇,神sè严肃,眼冒寒光――其实本来他通身上下就已经脏污到只能看见一对清白眸子了。 食物又来了。 任季照样轻巧地从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取走食物,没办法,这种跟他外形很相似的同类在生理发育上有太多缺点了。 只有两只眼睛,还都长在扁平的一面,视野太小,根本比不上好多在任季眼里非常蠢笨的动物,如各种鸟;即使条件放宽许多,跟更小型的生物对比也是漏洞百出的,随便什么飞虫站出来,人家都有十百上千只的小眼睛,可视范围涵盖身体两侧,比这个同类优秀太多。 陈黛心情十分愉快地空着两手往回走,她哼起了小曲儿。每天定时投喂她都会打开光脑进行全息录影,然后回去研究这个奇怪的“人”。目前陈黛已经用光脑的数据分析系统统计出了他的基础身体数据,体长约一百六十五厘米,体重约五十五千克,年龄约为十三周岁。 作为一名专业并且敬业的研究人员,陈黛对一切有关自己研究领域的材料都有极高敏感度。所谓人类人格与认知发展,说得浅些,这就是在观察研究人成长过程中怎么对世界形成各种认知,怎么发展出自己dú lì的思维方式的。 现在陈黛眼前这名小野人,竟似当真在完全与人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长大的一般。他不懂任何交流沟通,不懂进行自身清洁,防备心极重,动作极其敏捷像某些野生动物,他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蒙斯特联盟治下一共两颗行星,早在两三百年前,所有联盟法律覆盖的区域都必须建立完善的婴幼儿保育系统,根本不可能有遗漏的小孩子得不到照料才对。 难道这个孩子是从联盟隔壁的布利扎德星过来的?那他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可能没有被各种先进的检测仪器发现呢?虽说也时时有些报道,说有些人的宠物躲藏在哪里哪里随着主人旅行了多远多远,但是这么大一个人真的有可能么? 陈黛带着满脑子亟待解答的问题回家去了。 任季慢条斯理地吃掉今rì得来的食物,然后追寻着敌人的踪迹离开了这片缺衣少食的区域,带着最高等级的jǐng戒心一路跟着陈黛从雷顿市北郊的公众墓园到达了南部的“模型区”。 第十三章 野人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这里的丛林很怪异。任季从市郊追寻陈黛的踪迹进入雷顿市内围之后,得出了这个判断。 他在各样的丛林森林里行走过的路程起码也有几千公里,但是没见过有任何一片丛林,会充斥着如此冷冰冰硬邦邦的各式巨大的、形状怪异的石块,一直从地面堆垒到极高的天空。巨石之间,还有好多能长时间漂浮的巨大甲虫外壳,以非常稳定的速度在来来往往。 这里大部分的巨石跟死去的硬壳虫一样内里全空,活动着好多任季的“同类”――他们身躯发育的结构几乎与任季毫无差别,至于那些骨节长短、肌肉粗细、脂肪厚薄根本不用再细究,普遍同种生物都有的差别而已。 任季所见的其实是雷顿市的建筑设计师们偏爱的巨型建筑,多用合成纤维、合成金属等坚固耐用易修复的混合材料建成,外观通常是灰黑蓝等沉稳的sè调,普遍地涂布了能够有效收集光能的涂料。近期安妮海因斯星非常流行光动力悬浮车,这类小型交通工具被设计成风阻极小的扁平碟状,能够一边飞行一边转化恒星光能补充动力。 任季的jīng神力已经略有所成,稳定跃升到了桑行划分的jīng神力等级里第十级。这一等级jīng神力的标志是jīng神力能够无阻碍地被释放出个体体外,并且拟态出环境中某些物理xìng存在的事物。 在次级空洞里流浪漂浮的那段时间里,任季从初初产生起就如同大股轻质雾气一样的jīng神力慢慢变成了略有形质的半凝态,已经可以在身体外部拟态出一些比较简单的可见形状了。 他的jīng神力可以化为无数丝般的触角覆盖半径五六公里的区域,全面把握地面上的物事动向。空气对于jīng神力来说是种十分亲和的介质,可以接近无损地支持jīng神力的长距离穿透。 任季躲藏在一道横跨两座巨型建筑的桥梁下方,他的位置离地面起码有二百米之遥。技术极为先进的建筑技巧已经将桥梁厚度减到了五厘米,四根与桥面、建筑竖面形成三角架构的细长支架直径也只有七到八厘米。面不改sè,任季安静地将自己卡在桥梁下方一根支柱上。 他遥遥望了一眼软弱的“食物来源”离开的方向。一路上她留下的气息在减弱,但是在天黑前再追寻过去完全可以。任季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将jīng神力全力发动起来。 以这里为圆心,半径千米的范围内有起码三百个同类存在。 任季把jīng神力覆盖到每一个个体身上,全心接收他们所散发出的讯息。有的人在吵架,吵至面红耳赤甚至扭到一起打起来;有的人在窄小的房间里对着一大堆由光脑拟态出的全息影像,一边神志恍惚地喘息流口水一边抚摸自己;有的人在睡眠;最多的情况是若干个个体聚集在一起谈话,他们使用流畅的、多变的音调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能够很轻易地理解其他人的想法。 无数的短促音调携带着大量讯息涌入任季的脑海中,这种状态任季只维持了短短三十秒,就开始头脑晕胀,血液循环在本能地疯狂加速往大脑运送能量。即使这样任季还是差点坐不稳掉下地去。 下意识地死命抓紧了支柱,任季感觉似乎回到了刚拥有第一个能力的时候。那时候只把自己转移几十米远的距离,就会头脑严重耗损,需要休息半天。任季现在的感觉不再那么严重了,十分钟内他的脑子和体力都逐步恢复起来,他已经成长了很多。 “噢,我的神啊!那是什么?”离任季三千米外的一栋建筑内,一名身材高大的灰发男子正站在自己的工作室内朝外看,他注意到了远处架空桥下方的可疑物体。 他立刻开启了光脑的远距离jīng细录影系统,调整录影的方向、距离和jīng细度。“嗯……宝贝儿别动,过来点儿……对了,再上来点儿……唷,看清楚了哈哈!”那男子很快看清了脏污满身的任季,然后骂了句脏话:“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一个人?” 他点着光脑的录影图像放大到真实比例的三分之一,然后倒吸了口凉气。那个“人”,有藏积了不知多少垢污的一团鸡窝一样纠成条状的乱发,全身无一寸不灰黑、起伏不平的皮肤,不着寸缕,大咧咧地岔开腿坐在那纤细得不可置信的桥梁支架上。脸部轮廓几乎看不清楚,但是这边角度很好,能够清晰看到那个“人”有一双清亮镇定的眼睛,黑瞳眼白分明。 有个十分英俊的金发男人推门进来:“默尔西,你过来一下,老板找你。” 默尔西像被惊醒了一样,他蹦过去扯住同事冲到窗边,语无伦次地说:“利维斯你快看那边!那边架空桥下面!有个人在那里!” “……哪里有?你别摸鱼了,快去老板的办公室,据说要来新客户,老板肯定又要将我们抽打一遍了。”利维斯随便朝窗外瞄了一眼就应到,他忙着呢。 “你仔细看啊,是安德莱双子大厦半空那一座架空桥下面有个人!”默尔西揪住同事不叫他走,一手调出自己光脑里面的录影记录,把那脏兮兮的野人放大。 “神啊!这是哪里来的人!?他坐的那个位置非常危险!他怎么这么脏!不……不对,我应该立刻通知公众安保系统!怎么也要先把他带下来再说!”利维斯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他点开自己扣在衣服胸扣上的微型光脑,翻了好几秒才找到公众安保系统的联系号码,请求接通,然后报告:“这里有一个脏兮兮的人!很危险!哦不是,他在架空桥上面!不他在桥下面!” 接通服务的是个年轻姑娘,她略有些无奈了:“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说清楚状况、人数和地点,我们的人能够在五分钟内赶到雷顿市内任何坐标。” “我们这边看到了外面安德莱架空桥的支架上坐着一个人!他处在严重的危险之中,你们要强制把他带下来!” “先生你确定吗?安德莱双子大厦我也知道,但是还从来没有人爬到它的架空桥下面去过,我认为这很难做到。”姑娘没相信利维斯的话。 “是真的,”利维斯还待再说,旁边默尔西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困惑地道:“他不见了!利维斯,我刚想再用远距录影系统拍一下他,那边支架上已经没有他的踪影了,地面也没有……你先中止报案吧。” 利维斯半信半疑地终止了通话,自己打开了远距离jīng细录影系统,他把两座安德莱大厦包括附近地面都扫了一遍,然后愤怒了,扑上去就给了默尔西一拳:“默尔狗你这个混蛋!拿我开玩笑很开心是吧!那段录影是你自己合成来骗我的是不是!我非把你揍得跟花儿一样红不可!” “卧槽……”默尔西摸了摸嘴角,血迹斑然。他嗷了一声,揪住利维斯回了一拳骂道:“你个狗维斯!我特么骗你有奖么!那里真的有个野人我的录影是刚录的看时间就知道了!敢打我!” 两人就这么无端端地打了起来,直到又过了十分钟后,他们大老板推门进来寻人,才鼻青脸肿地被分开。 “你俩到底打的什么架?别告诉我是为了谁上谁下的问题纠缠不清啊……”大老板格洛夫斯是一名非常俊俏的成熟青年男子。他神情安适地坐在椅上,左眼瞄着利维斯,右眼盯着默尔西,慢悠悠地点起一根香烟道。 “怎么可能啊老板!”“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男人!”两人无奈地否认,大老板是个标准的非异xìng恋。 “那办公时间打个毛的架工作再做不完我就扣掉你们半年工资再把你们炒掉听到没现在给我回去加班加点工作起来新客来之前计划案出不来我就把你们剥光了扔到大街上去!”拍着桌凶残地吼完,格洛夫斯心平气顺地坐好,仍旧一眼瞄着利维斯,一眼盯着默尔西,吸了口咽。 “是老板我先回去了!”“老板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两人落荒而逃,再也不敢提任何野人的话题。 任季并没有意识到这片钢铁“丛林”中,也有人反向用非常先进的技术收集了自己的信息。 他不过是个完整的文盲而已,来自原始丛林世界。 那句话怎么说的,没有智识,就没有未来。少年任季前途确实堪忧。 “我。” “你。” “是。”“菜。”“人。”“可,能。”“但,是。”“因,为。”“不,过。” 任季一边划出飘忽的曲线,不断用jīng神力移动自己,追着陈黛的气味前去,一边一音、一顿地依照脑子里记下来的那些同类发出的语音来发音。在极大量的信息里面,最常出现的那些音很自然地被他先捡了出来,然后才是那些出现频率少的音节,到最后他直接把记下的那些人的长句都重复了一遍。 拥有jīng神力的个体记忆、学习、分类信息的能力都会非常优秀,任季学习语言的方式虽然很硬来,但是将会非常有效。 天黑之前,任季到达了陈黛家的屋子,他秉持着jǐng惕的心态躲藏进了陈黛家小小的阁楼上,即使里面经年不扫,积满了尘灰。 第十四章 食物惯偷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又一天,陈黛拎着一份食物到了雷顿市公众墓园前的路上。 她的心情很复杂,有点难过又有点期待。前一天她按照十几天来的规律带着食物来了,可是在这条路来回走了两趟,都没有见到那个小野人出来把食物偷走。 今天陈黛还是坚持来了,心里还残留着些希望。虽然陈黛更清楚如果那个小野人真的是完全在野外长大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在没什么食物来源的区域呆多久,而最不妙的是,对他的xìng情完全不了解的陈黛没有任何办法去预测他的动向。 “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啊……”瘦弱的女孩拎着食物袋子,惆怅地在路zhōng yāng站了许久。 这片地的环境实在太恶劣!几乎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等于是没有食物! 任季在陈黛居住的模型区周边几公里溜达了一圈,他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眉毛皱得可以夹住蚊子。得不到食物的环境对生物来说是非常严酷的,在他走过的那些地域中只有沙漠和荒漠地带可以跟这里的荒凉相比。 但是,居然是在这么荒芜的地域内密集地生活着起码上千只同类!这种种群密度,已经跟森林里那些猪豚的分布密度差不多了。那些长着短粗的、突出嘴巴、往上翘的两颗大前牙的肥壮哺rǔ生物,非常凶狠。森林里生长低于一米的所有植物和动物它们基本都能吃,还总是成群行动,所过之处,连任季都很难再找到食物。 这些同类到底靠进食什么来保证自己的活力?难道他们吃死去的同类?可是这种可能xìng很小,连野生的任季都不曾升起吃掉这些同类的念头,他们实在太相似了。 任季在街头的一栋房屋边抓住了探查以来看到的第一只鸟。 那小鸟欢快地站在门旁边一支横杆上,叽叽喳喳叽叽喳。它的羽毛淡黄,头顶有一小撮长翎,小尖嘴和细爪子是鸭蛋红sè。任季听出来了它大约在唱“天气哩啷个好呀……小米哩啷个好吃……这片地儿是我哒……咿咿呀”,那个得瑟欢快蹦弹啊,他不高兴了,于是从屋顶上倒翻下来,稳稳地一脚勾在房檐,一手捏住小鸟,它立刻哑了。然后任季才看见它脚上有条细细的金属链连到横杆上,他另一手轻轻在套住鸟脚的环上捏了一捏,那环立刻碎了。 房子里就是客厅,有个约一岁的小孩坐在地垫上玩玩具。他忽然从窗口看到屋子上面倒挂下来的黑不隆冬的“怪物”,“怪物”还将家里的鸟儿抓走了,惊了一刹,然后立刻本能地张嘴号啕大哭,伤心极了。 任季看都没往屋子里看,淡定地翻上了屋顶。他知道里面有个幼崽,弱鸡一样的弱小存在,根本不值得关心。 房间里冲出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她心疼地把小孩抱起来:“天啊天啊,妈咪最可爱最棒的克莱拉今天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妈咪来亲亲,不痛不痛不难过了哟……嗯嘛嗯嘛” 小孩一边拼命哭一边指着门口,小身躯扭麻花一样撒泼。漂亮妈妈抱着孩子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愣了:“哪个泥滚的混蛋偷了我们家的鸟啊――――!”最高分贝的尖叫传遍了整条街。 任季早就离开原地回了陈黛家的阁楼。 安静地潜伏了两天之后,任季发现这片区域的生物都非常弱,根本不会对他形成任何威胁。于是他的行动更放松了,偶尔会到陈黛家的屋顶上晒太阳挠挠痒。这里每家的房子屋顶都建成很疏水的倾斜状,头朝下地躺着十分惬意。 这里每家每户那些冷藏柜、一体清洗机之类的家用机器,任季看了几眼就会用了,这为他偷偷摸进各栋房子里寻找食物带来了许多方便。这片区域确实很荒芜,但是同类们非常犀利,当任季发现他们把大量食物隐藏在温度极低的箱子里时,他被强烈地震撼了。 任季开始慢慢有些感觉到,这些‘人’虽然看似很柔弱,但是极其聪明。 又尝试了很多次借助jīng神力,大范围、大批量地接受周围‘人’群散发出的讯息之后,任季已经慢慢学会了一点点‘人’话。他最近喜欢上了一句句地重复听到过的话。拜优异的记忆力所赐,他可以完全标准地复制出任何一个音调。于是经常会有如下场景: 任季坐在屋顶,或者呆在陈黛家阁楼里,鸟窝头下,泥呼呼的脸蛋上表情肃穆、不厌其烦地念: “亲,爱,的,小,思,思,我,来,啦。” “你,太,胖,了,还,不,减,肥,我,就,要,跟,你,离,婚。” “我,偏,不,信,邪。” “当,当,当,当,总,冠,军,终,于,上,场,了。” “先,治,好,自,己,的,猥,琐,病,再,说,吧,头,发,也,不,知,道,长,出,来,了,没。” “唷,呵,我,又,赢,了。” 清晨,陈黛刚睡醒,她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的老沙发上坐下发呆。她穿的睡衣是宽松的长袖裙子式样,胸前缝着非常可爱的卡通式熊脸,这是以前陈黛祖母的手缝作品。很长一段时间内,祖孙两人都靠陈黛逝世父母的抚恤金生活,为了省钱,陈黛从小很多衣服都是祖母买不太贵的布料亲自缝制的。 “哔哔――普里埃邀请你通话。”陈黛的光脑响起了无机质一样的机械提示音。她这个随身光脑已经是五六年前的老型号了,手镯状,很粗,带着并不舒服,很多新功能都没有,连语音提示也是机械音。但是陈黛一直用着这个光脑,在同位于雷顿市的海因斯星和平大学里来来往往,即使被家境非常好的同学们笑话、看不起,她都还是淡定地用了下来。 “小黛早,你醒了吗?强壮的普里埃叔叔两个小时前已经跳起来在外面跑两圈了,嘿!”光脑拟化出了对面的通话人形象。为了省钱,陈黛没有开通即时流畅面对面交谈的通信服务。 “普里埃叔叔早,我最近jīng神很好,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陈黛打了个眼泪汪汪的呵欠。 “噢不是那个,叔叔知道你很聪明能处理好。是最近这几天我们街区里出现了不知名的小偷,很多人家里都莫名其妙就不见了食物,小黛你一个人住,要多加小心在意啊,晚上睡觉的时候门窗都要好好锁起来。” “啊?小偷,偷食物?”陈黛下意识地停住了所有动作仔细听。 “是啊,我们汇集起来的信息都是不见了食物,没有被拿走别的贵重东西,哦对,前天穆雷家的那只很会唱歌的小黄鸟被偷走了。据说那小偷不知道用什么尖锐的钳子一下就把那只鸟身上拴的链子捏碎了,这么看是个惯偷,小黛你一定要倍加注意,有什么事就找普里埃叔叔知道了吧!” “知道了叔叔……你快去忙吧,我今天也要回学校去的。” “那好,叔叔这边先挂了,应该开始工作了,嘿。” “再见叔叔。” 陈黛让光脑休眠起来,准备去冷藏柜里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食物。 她转了个身,冷不丁看到了窗口倒吊下来半个人形黑影,“啊”地尖叫了半声,然后看清楚了那双清水一样透彻的眼睛。陈黛立刻镇静了下来,她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 “……” 两人安静地对视半晌。 任季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保持同一个姿势倒吊着呆上两三个小时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倒是陈黛孱弱的身板就连久站都觉得累,她默默换了个姿势,然后找了个话题:“呃你是想要食物吗?我家冷藏柜里储藏的食物不是很多,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用不太好的手艺给你做点吃的。” 窗口倒吊的任季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黛,在陈黛说完第二句话的后,他用绝对匀速的音调把陈黛的两句话复读了一遍。 “噗!”陈黛被逗笑了,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继续道:“不要复述,告诉我你的意思。我知道在墓园那边抢走食物的是你,后来我有录影看到你的样子哦,特地每天带食物给你。” “噢天哪,后来你跟着我到这边来了!”这才反应过来,陈黛又惊掉了一层下巴:“雷顿市那么大!不坐车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任季很有些惊奇地在面前这个孱弱的‘人’身上看到丰富的表情,他记忆了一下,又把陈黛的话重复了一遍:“噗,不,要,复,述,告……” 陈黛很无奈地发现似乎没办法跟这个野人沟通,她走上前去,伸手去拉任季:“没关系你先下来吧,我们慢慢说――” 任季眼神一狠,在陈黛的手未碰到他时,狠狠地给了陈黛的脸一个勾拳。 话直接断了,陈黛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摇晃了几下,慢慢捂着剧痛的右脸蹲到地上,开始了不管不顾的歇斯底里的大哭。“哇啊――――好痛啊nǎinǎi……有人欺负阿黛了哇啊――nǎinǎi你去哪了啊――nǎinǎi啊……nǎinǎi……”陈黛越哭越伤心,哭到忘记了旁边还有什么。她毫无形象地两腿叉开坐在地上,不停地狠狠地拍捶冷硬的地面,死命在地上边哭边蹬腿,双手双脚都磨得红肿了,更不要说那张肿了一半的面包脸眼泪和鼻涕一起横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实际上祖母去世之后陈黛根本没有怎么哭,她自认是坚强的人,而且就算哭也没人会给她抹眼泪了,哭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也算是一并发作出来了。 任季默默地看着下面的‘人’,他的jīng神力非常jīng确地告诉他这个‘人’目前非常伤心难过,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有过差不多的时候。他觉得打她的那只手有些不舒服了。把手在身上蹭了蹭,任季觉得有些不知道怎么放好了。他觉得好像不应该打她了。这个‘人’如此柔弱,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他,所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决定? 半个小时后,陈黛还在抽抽噎噎地哭,已经哭得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任季默默地从窗上翻下来,在陈黛身边躺下,露出自己脏兮兮的肚皮,然后用自己最轻的手劲把陈黛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 第十五章 重踏人间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就算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野人,任季这头小野人也必定是其中脏得惨绝人寰的那一头。 任季在陈黛家里平整的原木sè合成材料地板上把自己摊平,立刻他碰到的地面都蹭上了一层黑乎乎的泥灰,直接在地面上弄了个人型大字。他身上掉下来的其实还不是那些积累了若干年的年的泥垢,只是些近期在各种积满灰的地方蹭上的浮尘。 任季不懂得应该放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抽噎得停不下来的陈黛,还笨拙地拍了拍陈黛被拉出来放在他肚皮上的拳头。 结果他力气放得太大,把陈黛拍疼了,她缩了一下,呆呆地抬起头周围望了一眼。 陈黛的脸蛋本来还挺清秀,现在右边呈辐shè状红肿得老高,两眼像两只水肿的猪眼,还比较完好的左脸通红,已经不能看了。 她看到躺在旁边的任季,整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脏黑,还要扯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肚皮上。陈黛立刻双手奋起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把任季往外推了一把,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啊:“你还敢打我,你还敢打我!你个野小孩!你个脏鬼!呜呜!” “你这种野人是不是从史前的烟囱里滚出来的!你个肉扒!你个蚂蚁!你凭什么打人你说!有本事你打死我啊打死算了我也不想呆这里了呜呜呜呜……” 陈黛继续大哭,她抽噎着继续骂:“我干什么坏事了,我,凭什么,叫我惹,着打我的人,啊呜呜呜呜……我最多只是想拿你研究一下又怎么了呜呜呜呜……我还每天,给,你带食物呢呜呜呜呜……食物很便宜吗我很有钱吗呜呜呜呜……” 任季一双宁定干净的眼专注地看着陈黛,虽然他根本没有理解这个柔弱的异xìng在骂什么。他看起来非常无辜,认罪态度也很良好的感觉。 陈黛慢慢发现自己白哭了一场,这个明显野生的男孩根本打了人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错在哪里,骂他有什么用?她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发现手脚都蹭破了,又红又痛,真是郁闷非常。 “你个智商为零的蠢货给我在这里好好呆着!再在周围乱走我就毒死你!”看到任季脏兮兮的黑脸蛋上只有眼珠偶尔转动的呆样,陈黛恶向胆边生,随手抓起身边的小包包狠狠地抽了任季脑袋一下。任季没躲,连眼睛都没眨,他隐约觉得,要是他敢还手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陈黛打开光脑从联系人列表里拖出普里埃。 “普里埃叔叔。” “叔叔在,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你现在有空吗?我家这有些麻烦事,想要你来帮我下。”陈黛尽量保持语气平静,想了想她补充道:“可能要一下午噢,要是叔叔你没那么多时间的话,我再问下其他朋友有没有空好了。” “唔……没关系叔叔有空!花店这边刚刚进完货,今天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我去跟老板说一声可以提早走。”在市区一家很大的花店工作的普里埃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满足陈黛的请求,毕竟这个小姑娘从小到大都没有几次开口请别人帮忙,就连前阵子她祖母去世,后事基本都是她自己去跑下来的。陈黛个xìng很坚强,如果开口了肯定是她一个人做不到的事,说什么都要来帮她。 “那太好了叔叔,我在家里等你。”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到。” 陈黛恶狠狠地揪住任季将他拖起来,一直拖到了家里的小浴室里。模型屋里的浴室面积都很小,不到三平方米的面积只能呆下两个人,设计简陋,没有安装已经非常普及的全方位喷淋洗浴系统,只有简单的机械式淋浴喷头。 “哼我今天非把你弄干净了不可,卧槽家里的地板都脏了!你个零智商蠢货听好了,打我的帐我们慢慢算!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打童工也好,做牛做马也好,必须一点一点补回来!”陈黛示意任季坐在浴室里的地上,打开顶上的喷头给他全身都浇湿。水很冰凉,任季眼睛动了一动,瞄了一眼陈黛的表情,还是安静地待住了。 因为法律强制规定的原因,雷顿市里的水资源已经全部纳入循环回收系统。这些模型屋里面的浴室装置很简陋,但是水资源回收、净化、再使用的设备很完善,脏水在浴室底部渗下去,立刻就可以过滤清洁完再投入使用。 陈黛毛管直竖地看着清亮亮的水冲下去,从任季身体下面流出来就变成了黑sè。她忍了又忍,然后听见了门铃响,心情立刻好起来,冲出去开门。 “神神神啊!小黛你的脸怎么了?!都哭成这样了谁欺负你!快告诉叔叔!叔叔立刻带上恩提密斯她们一起去给你揍死他!”普里埃看到陈黛的脸吓得连音调都高了八度,他条件反shè地开始捋袖子,揪住陈黛的手臂往外走。 “等一下!叔叔!不是啦,”陈黛的小身板压根是被快两米高下,身强力壮的普里埃夹住了往外跑,她不得不紧急地甩出nǎinǎi来当借口:“我是想起nǎinǎi了才哭的,哭得脸都肿起来了,我休息下就好了叔叔,其实是我捡了一个小孩!” “什么?小孩?”人听到或者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时都会下意识地停顿其他动作,像普里埃就立刻停下脚步看陈黛。 陈黛站稳之后立刻扯着他往回跑,指着还在浴室里面安静呆着的任季:“喏就是这个小孩,他好脏啊,我想先给他洗干净再说。” “……”灰发灰眼,身高体壮,但是面容天生一副迟钝相的普里埃忽然觉得,今天陈黛整个人都不像以前的陈黛了。 以前的陈黛是很会省钱、很能节省资源、很聪明的孩子,现在?他不敢相信地看了几眼浴室里面落汤鸡一样的少年,这货傻乎乎地还呆在淋浴头下面冲水呢,大量大量的水并没有把他的皮肤还原出一点正常肤sè来。“这孩子看起来起码有十三了吧,怎么呆呆傻傻的样子?噢神啊,怎么这么脏啊,小黛你从哪里捡回来的?是不是因为智商太低所以家人把他丢弃了?” 陈黛干脆就跟着普里埃的思路一路说下去了:“唉,是啊叔叔,我在外面路边看到他的,小小年纪好可怜啊,你看他多脏啊,连衣服都没有得穿,一看就是饿了好多天的样子,所以我就想先把他带回家来清洁整理下,以后再帮他寻他家里人就好了嘛……” 普里埃看了好几眼任季,又回头看了看陈黛:“小黛你别以为能骗过叔叔,你老实说,脸上的伤是不是这孩子打的?”他竖起眉毛恶狠狠地瞪着任季,一边挫着后槽牙,一边上下打量他木木的没有表情的脸和十分瘦弱细长的身体:“你说你从小到大出出进进的,在这块地方有哪个混混敢动你一根手指头了?没有的事!不许辩解,叔叔清楚得很呢!这小孩从哪里流浪过来的吧,看起来傻,打起人来肯定很凶,哼!敢打我们的小黛宝贝,看我不先揍死你。” 普里埃挤进狭小的浴室里,想要揪起任季揍他。 又是他还没碰到任季的时候,安静的任季眼眯了一眯,像条毒蛇一样弹起,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地,给了普里埃的下巴一拳。他没用什么力气,这‘人’没有基本威胁,但是必须jǐng告一下。 “哎呜――”可怜的强壮的普里埃哀鸣一声,缓缓靠着浴室的墙壁滑下。 “你还敢打人你个蠢货!”陈黛怒了,她努力从普里埃身边穿过,对着任季一顿劈头盖脸的拍:“给我好好呆着听到没有!普里埃叔叔是专门来给你洗澡的好人!再动手我就毒死你蠢货!”任季歪歪头瞄了瞄陈黛的表情,知道自己又做了不好的事,他低下头不动了。 “普里埃叔叔你还好不,是不是很疼?我去找药膏给你擦一层吧。”陈黛担心地摸了摸普里埃略有些肿起来的下巴,不过因为他肤sè黑,红没红就看不出来。 “不用……不用!”普里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怒视着任季:“嘿,好呀你个小混蛋,看我不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以后再慢慢收拾你!小黛你到外面去,这里太窄。” “好吧叔叔,蠢货你不许动!”陈黛又拼命拍打了好几下任季,然后挤出浴室外密切观察任季的动向。 普里埃狞笑着cāo着各种刷子浴液开始清洗任季。 “神啊!我怀疑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洗过一个澡!” “……”陈黛默默看着清水变成黑水。 “小黛我敢保证他起码在泥浆里滚过十回以上!这头发弄不干净了,全部剃掉吧。”普里埃咬牙切齿的死命刷任季身上的黑泥,即使他身体倍儿棒也觉得累了,特别是心好累。 “……”陈黛无奈地叹了口气。 积年的污垢渐渐在刷洗下从身体上脱离,任季真正的面容第一次清晰地露出来了。陈黛和普里埃一起哑然了一刻,面前的少年拥有着一张极俊秀沉静的面容。 他额头zhōng yāng有一竖奇异的红痕,肤sè很白、皮肤很细,脸部轮廓清晰,下巴的弧度简直称得上xìng感。眉毛斜斜上抬,眼眸清澈有神,瞳黑眼白分明。鼻梁很挺,嘴唇略薄,有健康的浅红。 最吸引人的是,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他很安静,动作很少,但是每一点举动都简洁到近乎完美。 第十六章 少年本色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就算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野人,任季这头小野人也必定是其中脏得惨绝人寰的那一头。 少年额头有一竖红痕,约两厘米长,端端正正地长在额头正中,为他面无表情的脸容平添几分神异感。 第一次看清了任季意外地俊俏端正的脸之后,普里埃大汉的表情温和多了,连手劲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长得好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些优待的。 “臭小子,你十三还是十四岁了吧?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脏,多久没洗澡了?家在哪里知道吗?怎么好像从来没有人管过你的样子。” “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打我这一下就不跟你计较了,看你傻乎乎的也不懂什么好坏。”普里埃带着满手的泡沫揉了一把任季已经被剃光的头皮,看着灰乎乎带着各种脏污的泡沫在任季的光头上堆成小山,然后哈哈大笑。 感觉到普里埃有些放肆的动作,任季动了动,看了看给他清洗的普里埃,又看了看还在门口jǐng惕注意着他的陈黛,他默默地放弃了给面前这个大块头‘人’一点教训的想法。他惊奇地感觉到全身似乎都变得清爽透气了,哪里都好像漏了风,皮肤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单单皮肤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就增强了许多。 毫无预兆地,任季忽然站了起来。普里埃一刷子刷到了空处,抬头一看,任季整个人站在哗啦啦的机械喷头下面,他双手伸直、五指叉开看了一看,又低头看了一看全身,十个干净的脚趾头踩在水里灵活地动弹了一下,然后任季笑了。他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一张白皙俊俏刚重见天rì的脸满是喜悦。那是一个单纯无比的笑容,只为了此刻感觉到的快活展现。 给任季刷洗了小半天、已经有些疲倦的普里埃,和刚刚哭完、jīng神和体力都很差的陈黛看到任季单纯的笑容,都不自觉地跟着一起笑了,他们感觉到了面前少年真真切切的快活心境,还有别的什么,能比这样的一个笑容更让人觉得一切的努力都很值得! 等到野生少年任季全身上下都被勤劳的普里埃刷洗干净,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嗨哟这回可把强壮的普里埃累死了!”普里埃脱得只剩下一条大裤衩,瘫在陈黛家仅有的一张双人沙发上,露出两条大毛腿和晒成麦sè的上半身。 “普里埃叔叔,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来一杯冰凉的啤酒,应该舒服很多。”陈黛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玻璃杯、差不多有一升的冰啤酒,递给普里埃。这种金黄sè、度数很低的酒水是安妮海因斯星的一大特产,由博犀树饱含糖分的果实酿成,因为博犀树的易种植、产果量大、果实酿造出酒率高、成本低,成为了整个星球的广大平民最喜欢的平价酒饮料。陈黛知道普里埃胃口大,直接给他冰了一整瓶酒出来。 “哈哈,小黛真乖,是懂得心疼叔叔的好孩子!”普里埃接过大杯“敦敦敦”灌下去大半杯,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虎背熊腰整个都往外扩张了两厘米,整个人立刻又jīng神起来了。 任季被陈黛从浴室里揪了出来,家里没有男人衣服,遂给他下半身裹了条毛巾,将就一阵。他也不知道坐下,就那么赤脚站在陈黛家小小不到十平方的客厅一角,从不出声,也不移动,让人很容易就会忘记空间里还有这么一个活人的存在。 在小茶几上放下酒杯,普里埃看了看墙角的任季,摇摇头。他已经放弃跟任季沟通了,这半天里他尝试了无数次,说了无数的好话和废话,都没有办法让任季开口说一个有意义的字。这个少年声带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一直在重复所听到的句子,从未表达任何自己的意思。 陈黛在客厅里另外一张旧的单人椅子上坐下,微微笑看着普里埃大口大口灌酒。她这张合成材料的硬面椅子构造很坚固,但是并没有在上面覆盖些软和的布料使座感更舒服些,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在以最简单最省钱的方式运作着。 “小黛,接下来你打算就叫这孩子住在你家里?” “是的叔叔,你看他也不是坏孩子吧,心地太单纯了,连话都不会说呢。我打算暂时叫他住我nǎinǎi的房间,慢慢教他点东西。起码也要学会说话能跟人交流嘛。” “我也不是反对,只是你看,如果他忽然又打你,那怎么办?他的动作很快,连我都几乎跟不上!小黛你这点小身板太弱了,你要再努力多吃点食物,说不定能吊上青少年发育的尾巴长高长壮些,嘿嘿。” “……叔叔!我都二十一岁了,就这么高就行,又不靠这个吃饭,没关系的。再说我们安星报告的青少年发育期都集中在十一至二十岁,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段啦!”陈黛又羞又恼,为了她没追上公民平均发育水平的身材,邻居们不知道讨论多少次了,“还有这个蠢货现在不敢打我了,只有我打他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今天我打他都会不还手了,其实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以后我慢慢教训他就好。” “好吧,但是如果他突然爆发伤害到你的话,你必须立刻打开紧急求助通道,请求公众安保系统派人来保护你。” “好的,我清楚了叔叔。” “对了,我家里还有些旧衣服,等下我打包过来给他先穿着吧,不过质地不太好,有些地方给磨得很薄了。小黛你知道啰,叔叔的工作还是有些体力劳动的,哈哈。” “那真是太好啦!我还在烦恼从哪里给他找些衣服先穿一阵子呢!谢谢叔叔!”陈黛露出惊喜的笑容,在大肿脸上有些滑稽,但是很灿烂。 “还有,小黛你有空的时候带这孩子去弗拉梅斯老头那里,那老头虽然脾气很臭,但是医德和医术都是有的,我们区的人去看病他都不收什么钱。虽然我看这小孩身体健康得很,但是如果你要长期收留这个孩子的话,就要保证他身上没有大病传染病之类,好吗?” “好的叔叔,我有空就带他去,放心吧。”又有点眼湿湿了,陈黛努力微笑着应着,普里埃、恩提密斯这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邻居都跟半个长辈一样,很关心她。 “趁时间还早,我现在就回家去把衣服拿过来。”普里埃很珍惜地把最后几滴粘杯底的酒液都倾出来喝掉,然后把湿衣服卷巴卷巴夹在胳膊下风风火火地回家去了。 陈黛略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摸摸自己肚皮,感觉很饿。她早些时候脸蛋疼感剧烈,只勉强咽下去一些半流质的有机合成食物。这些固体或者半固体膏状食物是蒙斯特联盟最便宜一个档次的食物,因为都是各种天然蔬果肉类和淀粉主食的边角碎料,加进人体必需的各种微量元素混合制成。它能够满足人体基本的进食需要,但是口感很差,食用后人类感觉到的幸福度很低。 这些膏状食物的制造成本只有新鲜天然食物的不到万分之一,它不需要土地,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额外的水分和照料,保存要求很低,保存期也特别长,所以也一直是各地zhèng fǔ首选的备灾食物。因为制造成本和利润都太低的缘故,制造这类低成本食物的工艺在蒙斯特甚至被沿用了数百年,没有人想要去研究改进它的配方和生产工艺,而每一年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都会大量购买、食用这些廉价的食物来保证基本温饱。 陈黛从小到大的食谱中也充斥着这些合成食物的踪影,而且恐怕以后很长一段rì子里她还必须以这个为主食。 在陈黛祖母去世前几个月,为了支付rì渐高昂的医疗费用,陈黛瞒着祖母单独向雷顿市zhèng fǔ申请了一笔一共十万蒙斯特通用信用点的贷款,用她作为海因斯星和平大学优秀毕业研修生的信誉作为担保,需要在两年内把贷款还清。要知道只要一个信用点,就可以购买到品质比较新的一个月分量的合成食品了。 陈黛打开家中厨房中的冰柜,看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她一个月分量的合成食物,叹了口气。方才请普里埃叔叔喝的酒是家里最后一瓶博犀黄啤酒了,虽然她不喜欢喝,但是家里多拥有一种食物和少一种食物的幸福感也差得多。 她抱着一堆封装严密的软管状合成食物到小茶几上放下,看向任季:“你饿不饿,来吃点东西吧。” 任季虽然不语不动就那么站着,但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和研究陈黛的表情和动作,这是作为最聪明的链条顶端猎食者的本能。已经有些明白陈黛的话了,他慢慢走到原先普里埃坐下的位置,学他大刺刺岔开腿坐着,靠在沙发背上。陈黛无奈地捂住半只眼,毛巾太小又太短,这蠢孩子的小弟弟露出来了,模仿也不是这么模仿的吧…… “唉,随便哪个神保佑我能赶快教会你听说读写吧,要不我会发疯的,神啊……”陈黛随意给任季扯了扯毛巾,免得他继续成为一个无耻的露yīn狂,然后递给他一管未开封的合成膏,随便示范了下食物的打开方式,然后认真地吃自己的饭。食物得来不易,从小陈黛就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对待食物非常认真。 任季学陈黛撕开软管一端,他仔细嗅了嗅,发现这是食物无误,只是很不新鲜。他毕竟常年在丛林里捕猎新鲜猎物生活,几乎天然地排斥这样的东西。不过任季还是很专注地学习陈黛的方式将这些吃光,然后他很自觉地继续吃掉了另外五管合成膏,这才摸着略鼓的肚皮靠到沙发背上。现在他发现这个位置非常舒服了,可以放松地背靠在上面。 任季吃饱了心情很放松,他眯了眯眼,然后又开始了最近的复读机一样的习惯:“嗨,哟,这,回,可,把,强,壮,的,普,里,埃,累,死,了。哈,哈,小,黛,真,乖,是,懂,得,心,疼,叔,叔——” 陈黛开始还乐不可支地听,任季去除了所有语气和情感只剩下平板音调的念法,跟原来的情景对比起来太有趣了。但他一开始念有关陈黛自己的话,陈黛就怒了,她恶狠狠的、用力一拍任季的头:“不许念有关陈黛的话,否则我毒死你!” 遭受的那点子攻击真是不痛不痒,任季看了看陈黛的凶脸,他沉思了一下,然后他道:“小黛。” “嗯?”陈黛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然后她回过味来,死死瞪着任季,良久。 “你必定是很聪明的人……” 第十七章 安顿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这一天里,陈黛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跟任季说话了。她在持续不断地评估任季的语言能力和学习能力,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发现,他几乎可以在听到瞬间就把所有话语的音节记住,所以才能一字不差地把前面听到的话复述出来。 令人嫉妒不已的记忆力啊,陈黛小鼻子小眼睛地想,就算你全部都记住不还是不懂?还是蠢货一个。 人类说出的话语中,包含有高低、轻重、起伏、停顿的丰富语调变化,这些信息才是人类语言的核心。每一个人说话都是为了表达自己,但是除了那些他希望告诉别人的内容之外,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包含了丰富的其他方面信息,比如身体状况、情绪状况、真实想法等等。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完全掌控话语中将传达给他人的信息――既生而为人,便不可避免地拥有了种种不完美不周全之处;不可能如神一般全知全能。 对其他人的表情、动作、体态累积了长期、充分的了解之后,一个人就能比较准确地把握住他人的意思,一般这时他本身的语言能力也能够比较完善地表达自己了。 任何在普通家庭长大的小孩子,都能够很自然地达到这样的语言水平,这伴随着他们从两岁开始的第一个体智快速发展期,在大约六岁时达到一个高峰。 野生品种的任季离这样的水平也还很远很远…… “呐,这个房间就暂时归你了。”陈黛用一个箱子把祖母以前的房间里剩下的零碎东西收好,又飞快地换了干净的旧床单,然后扯着任季让他在床上躺好,“你好好的在床上睡觉,明早我就和你去恩提密斯婶婶那里吃非常好吃的食物。明天我还要回学校去。今天把跟老师的约见推迟了,他有点生气。明天必须早点去,要殷勤点哄一哄他才行。这可是大活儿,所以你别给我捣乱。我好困……” 陈黛打了个呵欠,轻轻拍了拍任季的肚皮,无视了任季木板一样横在床上的睡姿,径自回自己房间去了。 任季安静地看着小客厅里的灯光暗下来,他一双眼珠在黑夜里简直光彩熠熠。这许多年锻炼下来,黑暗已经无法影响他的视力了。他略带好奇地环视一周,这个房间里放了一张双人的合成金属床,贴墙放着一个双开门的浅紫sè小衣柜,旁边有一张小书桌和一张椅子,都是便宜的合成材料材质,表面的漆层磨损不少,已经能看到合成材料本身的灰sè了。 非常小的空间。 任季跳下床,同时听到了“嘶啦”一声,他摸了摸,立刻发现身上那些脆弱的布料被扯破了,在胳肢窝下方出现了一个洞。任季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天亮之后小黛会很生气。任季已经有点明白到,这个柔弱不堪的‘人’遵守着一些特别的生存规则。与这片地区中其他的许多‘人’相类似,在那些规则下面,他们能以非常柔弱的身体素质得到许多食物,足够保证身体活力生存下去。 那是一些复杂的规则,以任季目前的知识和见识水平根本无法理解。不过任季并不焦虑,以前无论去到什么地方,他都能够在经历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后,保证自己得到充足的食物,可以活得比较舒服,这里也不会例外。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成长的人必然负有的心态。 不再关注身上那些毫无用处的布料,任季轻巧地跃上房间的窗台,然后三两下翻上了屋顶。夜空中云烟稀少,漫天繁星闪烁,任季在屋顶上坐下,惬意地享受拂过躯体的凉风。 放眼望去,四面全是整整齐齐一行一行的小屋子。大部分房屋都已经陷入了黑暗,只剩下零星三两间屋子点缀在其中,往外放送着柔和的光芒。任季观望着那些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则的明亮灯光,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周围这些同类是如此柔弱却又强大。 他本能地保留了几分戒心,这些‘人’都非常复杂,如果认为他们只有柔弱一种特质,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面对背后刺来的尖刺了。任季放下戒心接触的目前只有陈黛这个同类,毕竟她为任季带来过许多食物,这一点非常严重地影响了任季的冷硬心肠,作为一个人,他完全不能免俗地吃人嘴软了。 并且陈黛的心思和感情都非常纯净。这并不是指她什么都不懂、不知世事,而是即使jīng神力的细腻感知全开,任季都无法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恶意。她心里是什么情绪,脸上表现的就是什么。这让任季感觉非常安全,所以他让陈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这个全身最柔弱的部位表明了他付出的信任。 来到这个空间之后,任季经常会在回忆里追溯当初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牢牢记住了那个‘人’当时说的每一个音节,极为耐心地不断重复、分辨,并且仔细回忆那‘人’当时的表情和动作。他想从里面分辨出一些代表危险的特征。作为一个生存态度极其积极的人类,任季认为在已经度过的严重危机里取得某些经验非常有必要。 那一回,是任季十几年的生命里遇到的,唯一一次无法认知也无法预料的危险境况。要知道即使是丛林里最厉害的野兽,它的生活习xìng都是相对固定的,任季能够很轻而易举地了解从而找出对付或者规避的方法。而他遇到的第一个同类,就危险到他甚至无法发觉被攻击的预兆。这样恶劣的经历,给任季带来了对人类几乎持续一生的戒心,即使他本身的力量越来越成长,对人类也越来越了解,这样的戒心也只是被任季放到心底最深处而已。 又是一个清晨,陈黛打着呵欠走到客厅,然后发现了肤sè白皙、脸容俊朗的少年坐在另一个房间门口的地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安静地望着她。陈黛惊掉了半个下巴才想起来这孩子不是陌生人,她蹲下来跟任季对视,端详了一下他全身,然后给他脑袋拍了一巴掌: “我了个去呀你这蠢货!昨晚去哪里鬼混来,你没睡觉?看看你这衣服上面多少灰尘!……脚板底也全是黑的,看看,看看,作案也要毁尸灭迹懂不懂?要是出去乱跑,想叫我不生气不揍你,起码也把全身上下洗干净了再回来知道么!” “小黛。”任季看着陈黛叫了一声,样子很无辜。 “……唉真是没办法,你把衣服脱了,去洗个澡,我给你找一套干净的换上。我们要出去吃早餐,然后到学校去。”陈黛给任季示意了一下洗澡的流程,有些嫉妒地发现他已经能熟练使用浴室里的工具了。拥有这样强的学习能力的一个生活白痴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机械喷头里哗啦啦地流出干净清澈的水,从头顶浇到脚下,任季十分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扬起了嘴角,露出沉静的微笑,双手有节奏地拍打流过身上的水,专注地聆听水流溅起细微的声音。体表完全干净、没有垢污的感觉非常舒服,任季能够感觉到皮肤上每一个鲜活细胞的欢呼。 厨房那边传来了陈黛愤怒的声音:“喂你个蠢货!一个晚上脏了也就脏了,怎么衣服上面还破了个大洞?多少衣服才够教你个蠢货这样糟蹋啊,我可没有预算给你买任何一件新衣服!” 任季耳朵动了动,他飞快地关掉机械喷头的水流,像一只湿水动物一样抖动了一下,用自己的jīng神力加上一点物理xìng的离心力,jīng细地把身上的水珠甩了出去,立刻干爽起来。任季用所能达到最快的速度把陈黛给准备的衣服套上身体,嗖的一下立刻转移到客厅里坐下。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无辜的表情,事实已经证明这样在小黛面前很有用。 陈黛蹬蹬蹬地从厨房里的通用清洗机器那边冲出来,狠狠地拍了好几下任季的光头和脊背,然后她看到任季的神情就又泄气了,yù哭无泪地长叹一口气。 “好吧,下次注意点!我们走吧,该去恩提密斯婶婶那里吃早餐了。” “小黛。”任季看着陈黛,愉快地微笑。 通常没有表情的人偶尔露出的笑容总是更让人感觉珍贵,陈黛无奈又好笑地明白到了这一点。 “好了好了快走吧。” 胖乎乎的恩提密斯大婶正在她家的小饭馆里外忙活着,收拾上一波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这个六十岁的单身独居妇人总是jīng神百倍的样子,让人看了都觉得心情很振奋。安妮海因斯星的公民平均年龄能去到一百五十岁,六十岁的人完全还处于健壮的青年期。 “早上好,恩提密斯婶婶,麻烦给我们来两份普通早餐吧。”陈黛示意任季在一组干净的桌椅坐下。 “哎,阿黛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吧?”恩提密斯手里拿着块大抹布高高兴兴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哎哟这个孩子就是你昨天捡回家的孩子?长得好俊,一点不像老普说的那么坏啊!老普果然太不靠谱了,活该他一辈子找不到伴侣。来让婶婶看看你的脸蛋,可怜的孩子,还有些红肿呢!” 陈黛摇头笑笑:“没事的婶婶,我的脸很快就会消肿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恩提密斯伸出胖胖的手想摸摸任季的头,毛都剃掉了,他看起来非常安静乖巧。 任季的动作总是更快一步,他毫不留情的一手稳稳地捏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腕,面无表情。 “哎哟――”可怜的无往而不利的恩提密斯大婶倒抽一口凉气,痛感让她本能地往回抽手臂,然后发现自己皮糙肉厚的手腕上有点红肿了。“阿黛,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亲人?哎哟痛啊,神知道,我只是想摸摸他的头!” 陈黛无奈地拍打任季jǐng告他,然后抱歉地看着恩提密斯说道:“对不起啊恩提密斯婶婶,这孩子估计很久没有在人群里生活过了,很不习惯跟别人有身体接触,而且他智力很有问题,连话都听不太懂,我要慢慢教他了。” “没事,已经不痛了!”恩提密斯飞快地给两人端出来两大碗添加了一点天然蔬菜和肉类的淀粉粥,还有两只新鲜水煮的小鸟蛋,“小孩子就是要慢慢教慢慢学,总会聪明乖巧起来的,我小时候爸爸就是这么跟我说!今天的早餐有蔬菜和肉,还有碧符鸟蛋,都很新鲜,赶快吃吧。” “谢谢婶婶,好香啊!”陈黛幸福地闻了闻新鲜制好的食物才有的香味,给了恩提密斯一个毫不吝啬的笑容。 任季已经迅速并且专心地在进食,他双手捧起大碗哗啦啦地往嘴里倒着粥,连个停顿都不打。 恩提密斯满意地看到任季对食物重视的态度,她满意地点点头,自顾自去整理厨房了。 两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粥,然后坐上公众免费轨车前往海因斯星和平大学。 第十八章 雷顿公众轨车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陈黛和任季在轨车停靠点等待了两分钟,就看到一部象牙白sè、浑圆轻巧的小型轨车沿着悬浮轨迹滑行到来,缓缓降下地面。它的车门自动滑开,让乘客进入,然后安静地启动、升空,前往乘客指定的地点。 雷顿市的每一部公众轨车都是设计简洁轻巧的小型流线车体,坚固的合成材料外壳涂装象牙白sè、可自我清洁的漆层,内里只有两排靠车壁固定的舒适软垫座椅,一共能为乘客提供三十六个座位。这种无线轨车使用反重力悬浮推进系统,由光脑自动化控制,按照固定的行车路线运行。整个公众轨车网络覆盖了雷顿市绝大部分地区,安全、干净、方便、快速,是中低层的雷顿市民最喜爱的交通工具。 雷顿市内离地五米至十米内的空间被规划成了公众轨车的专用行车区域,公民的私人光动力悬浮车不允许长时间在这个高度飞行。一百多年前雷顿市这一条规定刚刚公布,就引起了全市富人们的大范围抗议,因为悬浮动力车的能源有百分之六十用在保持车体离地悬浮上,运行轨迹离地高出十米的话,能耗差不多要增加一倍。 毕竟,无论何时何地,拥有更多资源和权力就意味着更多的话语权。 作为安妮海因斯星几千年来的首府城市,雷顿市聚集了整个星球最富裕的一部分公民。曾有调查指出,安妮海因斯星上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资源都掌握在了这百分之五的人口手里,这群人对政令的抵抗为雷顿市zhèng fǔ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不过很快雷顿市zhèng fǔ就发布了一道新的政令,指出公众轨车系统是zhèng fǔ为全市市民提供的免费便利设施,建造和运行成本由市zhèng fǔ承担。如果民意希望将轨车运行轨迹提升,那么zhèng fǔ将会按照阶梯式税收政策向每一位市民收取“轨车税”,以支付增加的运行成本,也就是说收入越高的人,要付出的钱就越多。这道政令公布之后,富人们抗议的声息很快消失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无端端就被强制收取一笔钱。 任季安静地坐在座椅上,脊背挺直,四肢舒展,双手扶膝。他充满兴致地打量着车厢里的布置,每一样事物对他来说都很新鲜。陈黛对任季大气的坐姿很欣赏,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 轨车行进了一小段路,然后在路边降落。这种情况一般是有新乘客的目的地跟他们相同,轨车光脑系统判定需要停下来搭载。很快上来了四个少年男女,他们嘻嘻哈哈打闹着在任季和陈黛对面坐下了。 中间的女孩大约十七八岁,身高腿长,皮肤白皙,金发绿眼面容jīng致,是个美女。她穿着剪裁很合适的衣服,看得出家境很不错。她看到了对面的穿着明显过大过长旧衣的任季,又看到了陈黛,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她叫艾莉恩,恰好跟陈黛是同一个教授的学生,互相是见过的。陈黛在专注地从网络上搜索信息,连半个眼角都没有赏给新上车的人们。 三个少年年纪有大有小,闻声齐齐打量了下任季和陈黛。长得最高的棕发少年有些不屑地回过眼去说:“一看就是模型区那边来的贫民,艾莉恩你关注这种人干什么?”另一个略矮的棕发少年懒洋洋靠在座位靠背上,他上上下下仔细评估了任季身上的衣服,然后假装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觉得那种布料一信用点就能买一车,如果我愿意,我也能救济很多贫民的,哈哈哈哈。” 任季默默地观察这些‘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语气变化,但是并不理解他们说的话。他们跟陈黛家附近的那些‘人’有不一样的气质。 “噢别逗了,塞迪你这个吝啬鬼,昨天叫你帮我付一顿饭钱都不肯!”坐在女孩艾莉恩另一边的微胖黑发少年立刻咋呼起来拆同伴的台。 “我呸,哪天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给你一个胖子付饭钱,还是在茱莉安娜餐厅,那可是出了名的昂贵,平均一餐需要五六百信用点!当然,要是艾莉恩肯让我请吃饭,那我肯定立刻就把光脑拿出来了!” “算了吧,轮得到你来请我们漂亮的艾莉恩吃饭,要知道她家的资产比三个你家拥有的加起来还要多!要请也是我来,起码我家跟她家比还是差得不多的。”胖少年挺挺胸,讨好地看着艾莉恩笑。 艾莉恩脸蛋上出现了一丝红晕,她有些恼怒地坐直了说道:“雷米、塞迪你们就不能收敛点,不要对别人这样无礼呀!就为这一点,我就不会接受你们的邀请!”她看了看比这两个喳喳呼呼的少年安静得多、看起来也更英俊稳重的西普莱,眼里有小小的期待。 “喂,你看什么?”西普莱微抬下颔,皱眉瞪着任季,这个穿着寒酸得闻所未闻的少年一直看着他们这边。尤其是任季的眼神太过平静,根本不像一般的穷人那般,看到他们光鲜jīng致的穿着就自惭形秽,不敢跟他们对视或者流露出明显羡慕嫉妒的情绪。反而,西普莱觉得这个寒酸的少年眼里包含了隐隐约约的俯视,当发现了这一点后,西普莱简直觉得无法忍受,这个低等的贫民凭什么敢这样看人,难道这个贫民一点也不清楚自己只要说几句话就能叫他永远扎在穷困潦倒的泥泞里起不来? 完全不为所动地,任季直视西普莱的眼睛,感觉到他身上变得暴躁的情绪,任季开始评估他是否可能对自己造成值得关注的威胁。 “这个笨蛋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他是聋的?”塞迪摸了摸下巴,他再次细细看了看任季的表情,这个最多十四岁的少年脸上完全看不出对他们的话有反应。塞迪耸耸肩,拍了拍西普莱的肩膀:“喂喂喂西普莱大少,你跟一个聋子计较什么?我看你现在的智商已经掉得只剩一百!……咦,跟看到美女的状态差不多啊,哈哈哈哈哈哈!” 雷米和塞迪自觉抓住了笑点,两个人疯癫癫地大笑,抖得跟两只小迈步奔跑的某种长毛动物一样。 任季觉得这几个‘人’都很弱,于是他转回头去,开始看陈黛在忙活什么。 西普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这个假想敌从头到尾连个反应都没给,难不成还真的能蹦起来冲过去揍他?还好旁边的艾莉恩说话了,给了西普莱一个台阶下: “西普莱哥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西普莱闷闷地收回目光,勉强给了艾莉恩一个微笑。 “啊,那边那个女孩子也是我们和大的学生哦,西普莱哥哥。我跟她都是跟着格拉多斯教授做研究的学生,听说她很厉害的,没有上过预备学校,从义务制学校毕业之后一直自学,十九岁时考进了和大。”艾莉恩对西普莱露出完美的微笑。在条件极其优裕的家庭受教养长大,她深谙作为一名淑女应当表现的形象。 “呵呵,那有什么,艾莉恩你才十七岁就能凭优秀的研究表现进和大,无论哪方面都比那种灰姑娘优胜太多了。” “西普莱哥哥别称赞我了,爸爸说了,作为一名真正的淑女是要时刻保持谦虚的态度的。” 陈黛从繁多的同行研究文献里抬起头,她听到了对面男生的最后一句话,不过这种低级的对比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陈黛所关注的从来都不是表面的东西。她看了看身边端端正正坐着的任季,又往对面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了算是同学的美女艾莉恩。这个女孩在和大里是非常出名的大美女,家境又优越、xìng格很温和,拥有大群大群的追求者。 但是这跟模型区出身的陈黛没有任何关系。一贯连招呼都省了,她直接埋头继续整理自己需要的资料。 任季看着陈黛在光脑拟态出的屏幕上cāo作,他的jīng神力很敏锐,能够发现光脑所投shè到空气中的影像是以细微但极度凝聚的能量为支持的,那些能量从陈黛左手腕上佩戴的光脑实体上投shè出来,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束缚住,成为许许多多信息的表现载体。任季能够模糊判断出,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工具,这激起了他的浓烈兴趣。 任季瞄了眼陈黛的表情,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偷偷地碰了碰她面前光屏上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页文件。他的手上释放出了微弱的jīng神力,指尖碰触到的光屏泛起了一层小小的涟漪,整个光屏都瞬间模糊了一下。噢不好,小黛要生气了。任季迅速收回手,端正坐好。 光屏模糊了一下,等于是眼前一花,陈黛愣了一下,然后给旁边的任季拍了一脑瓜: “你个蠢货又来给我捣乱?咦不对,光脑是与个人生物特征信息绑定的单人工具,拥有者以外的人,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对光脑进行cāo作的呀?” 陈黛瞪圆了眼睛,光脑已经被发明出来上千年了,以她浅薄的学识还从未知晓过这样的事例。 “各位乘客请注意,轨车已到达海因斯星和平大学校区,请带齐个人物品下车。”轨车内响起了抑扬顿挫的人工智能女声报站,话语里充满了人类语音语调所能达到的高度美感,比陈黛的老式光脑的合成语音高级多了。 “今天要先去见教授,赶紧跟我过来,晚上回去再来研究你个蠢货。”陈黛牵着任季的手飞快地下车,弯弯拐拐在环境条件比雷顿市内又高了一个等级的校区里转了几个弯,然后走到了一栋高有十二层的合成材料建筑前。这栋建筑有东西两翼,西翼归属她的教授格拉多斯,东翼属于另一位教授。 直接把任季扔在楼下玩,陈黛赶快地上楼去了。 任季直挺挺地在原地站着,观望了一阵周围的环境。 第十九章 菲连娜老太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一辆刷成深浅渐变蓝sè的悬浮车在离建筑三十米外的路面缓缓降落。车身侧面的门迅速滑开,里面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拖着一个大盒子努力往车外挪出来。 那形状怪异的盒子面是黑sè的,总长比老太本身还高出一截,底端装有几个多向轮子辅助移动。老太一边小心地带着盒子移动,一边中气十足地高声数落: “你们这些猪一样的孩子!不许碰我的宝贝!不许碰我的宝贝!谁敢过来,我就叫他今年内都不能再去演出!波第德你个一点点事办不好的蠢孩子,昨天你把我的琴外壳子磕了一个大坑,你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简直比那些刚开始锯墙角的三岁小孩子还要笨拙!果然一个乐者永远也不该让自己最珍爱的乐器离手,除非他已经死去!……” 悬浮车里跟出来了七八个气质各佳的男女,为首一个高大帅气的金发男子耷拉着眼皮,手里拎着一个小了一半的盒子,形状却和老太手里的大盒差不多,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哪里是大坑啊,不过是推得快了一点,底下有一个轮子磕了一点点!” “嘻嘻,波第德你都挨骂了一路了,还敢抱怨!快把尾巴夹起来做人呀,嘻嘻,小心老师听到了一直数落你到明年!”旁边跟上来的黑发黑眼女孩抱着自己的细长的黑sè乐器盒子,幸灾乐祸地笑话他。 “梅阅你放过我吧,有老师一个人数落已经很痛苦了……”波第德无奈地呻吟了一声。 “还有你珊妮,我之前叫你帮我一点小忙,去请鲁尼老头来给我的琴进行保养,结果呢,这么一点小忙你给我做不好!你居然给叫了他那些学生来,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一不小心把我的琴给养坏了要怎么办!我告诉你们,要是我的琴坏了,我就再也不演出了!我也不教你们了!”老太吭哧吭哧,一点点抱着琴往前挪。其实那盒子非常结实,完全可以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进行快速拖动,但是她就是唯恐一点点颠簸就要把盒子震散架了一般,用蜗牛一样的速度往大楼入口前进。 “天啊都是前年的事儿了,老师怎么还记得啊,又拿出来说了……”两人身后跟着的金发姑娘珊妮愤愤戳了戳波第德的脊背指责,“都是你的错!智商为零的锯墙角波第德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靠谱起来啊!都跟着老师好几年了,大家都知道她脾气有多古怪,针尖一样大的破绽都会立刻发现的,你居然还敢去帮她搬琴盒!” “我了个去,昨天演出都快开始了有没有,老师还在会场外面跟主办方争吵,计较需要什么资质的工作人员来为她搬琴盒的事情!”波第德回过头来瞪了一眼珊妮:“那种情况下总要有个人站出来先把事情解决了吧,你们这几个缩手缩脚的胆小鬼,居然就站在旁边看老师跟人家吵吵吵,个个一副万事不管的样子!” “所以菲连娜老师骂的就是你!”波第德身后这六名同学像合唱一般同时回了他一句,长期互相配合着练习乐曲和演出锻炼出的默契非同小可。 “那好,下次演出我再也不管了,就跟着老师当蜗牛,反正主办方那边给多大的压力老师都不当回事。”可怜的勇敢的波第德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 任季从建筑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跳下地面,他注意到了为首那个老太,因为她身上有一个特殊的jīng神力场,这对他来说就如同黑夜里的光源一样显眼。 跟自己一样拥有jīng神力的‘人’,这不过是任季遇到过的仅有的第二个。第一个是任季的大敌,是jīng神力已经大成的大师级存在,带给任季的只有趋近灭顶的残酷异空间流放;这第二个却很弱小,任季的jīng神力起码比她高了四个层次,所以对她的实力能够感知得很清楚,也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相对弱小、但是几乎没有攻击xìng、饱含善意和活力的灵魂。 人的jīng神力来源于人的血脉,却依存于人的灵魂而存在。所以在对一股jīng神力的感觉里,可以感受到部分其主人的心态和状态好坏。 任季笔直地走到老太旁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眸里流露出些许好奇。 已经足有一百岁的菲连娜老太惊讶地停了下来,这孩子额上有奇异的红痕,是胎记还是家人画上去的?她感觉到了任季身上有jīng神力的存在:“噢……神啊,孩子,你从哪里来?”任季看了看菲连娜,没有回答。他伸手摸了摸老太扶着的大琴盒,jīng神力帮他‘看’到了盒子里面严密保护着的一个棕sè扁葫芦状薄木壳子、黑sè长柄、绷着四根细线、光泽盈然的东西。 老太深深地凝视少年的眼眸,令她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眼里面一片纯澈,没有她经常能从人们身上发现的功利心、没有不安、烦闷、迷茫这些负面的情绪,连正面一些的愉快、期冀这样的心绪也几乎没有,他只是简单得不能更简单地好奇。 “好孩子,喜欢乐器吗?”菲连娜一贯严苛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她摸了摸任季的光头,对他身上那灰扑扑的旧衣毫不在意。任季身上的衣服又肥大又长,陈黛出门前帮他把袖管和裤筒各往上卷了好几圈固定住。 知道菲连娜是善意的,任季并没有拒绝她的碰触。两个人差不多高,但是穿着肥大的衣服,任季看起来比略有发福的菲连娜瘦弱得多。菲连娜招呼了一声任季然后继续往前挪自己的琴:“孩子,来帮帮我,我要把我的宝贝安全地送回办公室里面去。” 任季站在原地,看着菲连娜老太缓慢地把盒子往前挪了几米远,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一样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立刻跟上去,双手抱住琴盒试了试力,然后轻轻松松地把整个大盒举了起来,用一边肩膀扛住。任季得意地看菲连娜,却发现她眼睛和嘴巴已经成了神奇的三个圆: “……” “噢,小孩你快把老师的琴放下来!摔坏了你赔不起!”菲连娜的学生们赶紧跑了上来,最有责任心的波第德立刻皱起眉跟任季说。 “咦,这小孩力气真大,哈哈哈哈。” “这腕力应该比我还大啊,唔,我觉得我就扛不来老师那个加厚琴盒,我记得里面她还放了不少配件呢。”一个黝黑皮肤、超过两米高的男生没什么危机感地说,他叫彼得。 围是围在旁边劝任季,但是这群滑头的学生没一个愿意去把任季肩上的琴盒接下来。他们可都很清楚,现在责任是这孩子的,要是他们硬来,争抢之中又不小心磕碰了一下,菲连娜就要对着他们发飙了。 听到学生们的话,菲连娜摸了摸任季的手,确认他扛得很稳,确实一点儿也不吃力,立马换了一副苛责的表情斜着眼看自己的学生:“哼哼,你们还敢来骂人!看这孩子长得多壮,手很稳!琴有他帮我扛,我觉得很好!演奏者就应该拥有这么稳定的一双手,要不表演得跟锯桌角有什么分别。” 锯桌角的学生们泪流满面,再也不说话了。 “哎,对了在这里放下,轻轻地,柔柔地,跟对待宝宝一样。”任季在菲连娜老太办公室角落里把琴盒放下,他的动作jīng确、轻巧,对体力的把握和使用已经到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境界。菲连娜老太这才松了口气,总算对任季放心了,这孩子不会说话,但是却很靠得住。 任季安静地站着,很有兴趣地在菲连娜老太宽大的办公室里周围看了看。 这是一个十分宽大的弯曲长条空间,散落放置着一架巨大的黑sè三角钢琴和一些别的乐器、周围有好些有靠背的折叠型座椅,几面长墙上喷涂了些sè彩丰富的演出场景纪念画。 菲连娜・安迪米斯,海因斯星和平大学音乐学院终身教授,在古乐器“大提琴”上的造诣被公认为蒙斯特帝国顶级水平。任教至今三十一年,已培养出九十七名优秀的音乐家,其严苛的择徒标准和教导态度与其jīng深的音乐造诣同样声名远扬。 菲连娜老太jǐng惕地从办公室附建的小厨房里探出头,看到办公室里只有任季,这才搬出大堆食物和新鲜饮料,放到会客沙发中间的茶几上,然后老鼠偷了油一样开心地招呼任季:“好孩子快过来,我们一起享受美味的食物和果汁!还好那群罗哩罗嗦又不靠谱的孩子不在,否则我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又要给他们蛀虫一样吃没了。” 来了这个世界差不多一个月了,任季终于又闻到了新鲜水果和油乎乎肉类的味道。他两只眼噌的发亮,飞一样窜过来,在沙发上坐下。任季对人类之间的礼仪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对自己的所有物和他人的所有物分得很清楚,在菲连娜老太递给他一杯鲜榨黄果汁之后,任季才开始大口大口地进食。 任季已经开始明白‘人’是什么了,那是跟他一样的,平等的,相对聪明的存在,既然如此,就需要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就像猎食者与猎食者之间能平安无事相处,必定彼此尊重对方划出的势力范围一样。 第二十章 开窍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快来尝尝这个波尼兔肉干!我以前最喜欢吃的肉干!来自隔壁禾洛林星球的特产食物,据说要经过三十道工序才能做出来……哦,真是一种世界上绝顶的美味肉干啊!咬下去外松内软,鼻腔中满是酥香,嚼起来带着点韧劲,唔,真好吃啊。” 任季把巴掌大小的肉干啃了一口,立刻眼睛闪亮起来。他几乎用起了在丛林里捕猎那等专注的状态,捧着手里的肉,一口接一口十分珍惜地咀嚼、吞咽,再啃下一口。 “这个李莎七层夹心饼,里面的七层夹心都是不同的食材,一口下去,噢天哪!简直跟初恋的感觉一样美好!……是了,当初曾经有一个小伙子追求我的时候给我亲手制作过,真是飘满浪漫粉sè泡泡的年轻时代啊……” “这个时候我们要喝一口玫芒果实榨的果汁,和芙兰松塔的微苦和清香一起在口腔里混合……那简直是天气非常晴朗的那个傍晚,我曾经在天边看到的那一道美丽的晚霞!” “差点忘了,还有卤汁碧符鸟蛋!很多外星人都认为这是我们安妮海因斯星最好吃的卤制鸟蛋!” 如果只听得到声音,看不到老少二人的动作,人们一定会以为二人在愉快地边吃边分享品尝的感受。 但实际情况是,穿着寒酸无比的少年任季在一言不发地专注进食,菲连娜老太眼巴巴地凑在任季面前,不停地介绍任季没吃过的食物,顺便回忆以往吃到这些食物的快乐。说到特别喜欢的地方,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要眯眯眼咂吧嘴,就好象自己刚刚吃完一样陶醉。她实际上已经不是可以随意胡吃海喝的时候了,作为一位非常有节制力的乐者,只在一开始喝了两口果汁。 任季进食时的专注和认真,会让看者感觉他手里的食物是那等美味珍贵,他绝不会分心去关注任何其他,这很容易连带着让看的人心情都欢快单纯起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为什么总是要把心放到那些烦心事上面,总是愁眉不展忧虑不已? 菲连娜老太太今年刚刚迈入百岁大关。她有些古欧洲人血统,皮肤很白,眼瞳颜sè像海洋一样湛蓝,脸部轮廓很深,年轻的时候应当是一位十分漂亮的美人。但岁月总是不饶人,她的脸容上已经有了深刻的纹路,特别是深深的皱眉纹和法令纹,完全是这位老人家处事为人严肃、认真、不爱妥协的xìng情代表。 这位老太太不常展露欢颜,但是在行为极其单纯、率直的少年面前,拿出那些讲究、规矩、威严出来只是在折辱他。菲连娜的jīng神力具有亲和力和细腻的特质,她能很清晰地感知到面前这位少年的灵魂近似于不染尘泥的清澈,在她眼里,这样的灵魂天然就要比市侩污浊的心思高贵许多。所以一老一少在相处上没有一点客套,该干什么干什么。 菲连娜即使为人极其严苛,不容许身边的人对音乐的事情有一点怠慢,总是让与她打交道的人叫苦连天,但这位老太太所演奏的音乐却打动了成千上万的人心。每年为了她珍贵的一晚上的演出,会有许多忠诚的听众从一百多光年外的赛里特兰星际帝国赶来,而他们的旅途要持续七天到三十天不等的时间,取决于所拥有的交通工具先进程度。 而在更远的两千光年以外的德尔・玛圭星系存在一个文明,他们称自己为黑路族人,这个文明与蒙斯特和平发展联盟建交才三百年,但他们中也有成员愿意花费上半年的时间专门航行到蒙斯特联盟所在的星系来,聆听每个新年夜里菲连娜、和蒙斯特另外几位音乐大师共同举办的新年音乐会。 任季面对食物的战斗力完全超越了以往的水平,也可能是远离了所生长的丛林之后被饿了太久,他毫不客气地把菲连娜老太的食物吃掉了七八升的体积,这才打了几个饱嗝儿,摸着肚子倒在了舒适的沙发上。 菲连娜一直陪着任季直到他吃好,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激活胸针上的光脑:“我的孩子们,今天的练习都开始了么?”光屏上出现了六个即时通讯小窗,几个学生都在楼下自己专属的练习室里。 “老师,今天能不能邀请你合奏?”黑发黑眼清纯可爱的梅阅大约二十三四岁,正处在蒙斯特女xìng最青chūn美丽的年龄段。她笑嘻嘻地凑近光屏,使劲对着菲连娜眨巴自己的漂亮大眼睛:“还有老师,我早上在车里临时想到了一个非常棒的乐段,但是,后面硬是写不下去了,老师~~~” “滑头孩子,等下拿过来给我看看。”严厉的老人家板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合奏我也一起来吧,曲目就用德拉克・维格写的《黑路人组曲》好不好?我最近才发现黑路人的音乐太古怪了,但是奏起来也很有趣的样子。”叫艾德华的黑发男生跟梅阅一样有些古华人血统,他是这两年菲连娜才收的学生。 菲连娜每个时期收的学生从一个到六七个不等,有时候遇不到资质好的苗子,她就宁愿两三年都不教,而收进一个学生她总要带至少六年,到她认为这个学生已经接近完美,才肯给毕业。在和平大学任教三十多年,菲连娜硬是只有不到一百的学生,不过也个个都是最优秀的。 “黑路人组曲,我也喜欢!那我也参加一个。”身上古非人血统最明显的彼得举起手里的小圆号,皮肤太黑,他笑的时候大家只能看到他的两排白牙。 “维格那老头写的曲子还算有点意思,哦,我们亲爱的波第德先生没有激活光脑,他还在练习,真是个勤奋孩子,那我们不管他了,你们几个要来的现在就来吧。”菲连娜老太太几乎对什么同行都要批评一两句,她的学生们都习惯了。 “可怜的波第德,我们扔下他,肯定又要伤心了哦呵呵呵……”珊妮之前被连累的怨气终于有机会散发出来了。 光屏上几个人欢呼一声,小窗陆续消失了。菲连娜看到任季对她的光屏露出了些好奇,有些不太敢相信地问他:“孩子,你没有光脑?”早在五百年前,这就应该已经是蒙斯特公民的标配用品,即使是最贫困的买不起新式设计光脑的公民,zhèng fǔ也会为其提供一些极其廉价的二手三手光脑以供使用,毕竟整个社会的运行都极其依赖于发达的光波网络系统,没有光脑接入网络接收使用各种信息的人,怎么能在社会里生存下来?这位老太太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皮肤白皙、面容俊俏的安静男孩是从一个遥远的异世界闯进这个世界里来的。 “光,脑。”任季平板板地念这两个音,他思索了一下。 然后任季点了点菲连娜前面的光屏:“光脑。” “是的,这是光脑。”菲连娜耐心地回答。 任季呆了片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菲连娜,手指点了点她:“你。”然后点点自己:“我。”任季的发音非常准确,他的声线有些低沉,但是润泽、凝练,是一把适合歌唱的好嗓音。 作为一名一辈子浸yín音乐的大能,菲连娜本能地作出了以上判断,然后她惊喜地点头,可总算听到这孩子说话了,虽然内容有些诡异。 任季忽然露出了极其欢欣洋溢的笑容,他忽然明白那些音节指的是什么了!一窍通则百窍通,指的也就是这样顿悟的时刻吧。任季望了望菲连娜,在周围到处看,兴致勃勃地点着沙发、茶几、地面等东西,一一念出了它们的名称。 菲连娜老太太简直受宠若惊,这个安静的孩子相处了半天一直没有笑过,却忽然给了这么灿烂的笑容!这是多么珍贵的体验!她几乎是立刻就被任季欢欣的心情感染,也笑起来,愉快地听任季一样一样指认各种各样的事物,不厌其烦地应答他。 六个学生推门走进老师的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一老一少蹲在角落里摆弄老师最宝贵的大提琴盒子,把里面的零碎大件小件一样样拿出来,一样样讨论名称是什么,解释命名原因是什么…… 此时在同一栋大楼西翼中层,陈黛正在格拉多斯教授办公室里。 “老师,这个阶段的分析报告我做完了,但是后续的内容我想还有很多值得讨论的东西。”陈黛坐在格拉多斯教授对面的沙发,激活光脑拟化出光屏,把自己的研究结果仔细说了一下。 “阿黛你做得很好,我认为这个结果已经足以在埃斯尕特期刊的人文分刊上发表,我会尽快帮你投过去。唔,一定要争分夺秒才好,我们这一行,争的就是一点点先机啊。”格拉多斯教授是个又瘦又高的六十岁帅大叔,棕发蓝眼,留着一横十分整齐的小胡子。他仔细看完陈黛作出的结果后十分兴奋,来回走了几步,立刻做出了决定,“同时你下一步的研究也不可以放松,你今天回去之后就可以继续整理下面的资料……” “谢谢你格拉多斯老师……”陈黛的右脸还有些轻微红肿,不过基本不影响她的活动了,陈黛安静了一阵,然后毅然说道:“老师,我想我这个学期念完之后就要申请结业离开学校了。” “――什么?你要申请提早结业?”格拉多斯停下踱步,简直不敢相信地责备自己的学生:“你才入学两年,你知道一般学生都要学习起码四年我才会允许他毕业么?而且,你是我教过的这么多学生里面,对研究特别有热情和天赋的一个,我非常欣赏和看好你,甚至我已经为你设想好了以后的研究路径,一切都会很好,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学校?你的研究系列也才到一半!” “我知道,老师,但我现在这个阶段的研究结果、和之前的记录我都详细整理出来了,以后接手的人应该可以很顺利地上手。并且,我的学分其实已经修够了,我非常希望,可以提早毕业。”陈黛微笑了一下,感觉牵动了右脸还是嘴角还是什么地方,感觉好痛,她有点想哭。 “这当然不会有问题,你一直以来都喜欢把研究过程记录得很清晰,这也是我特别欣赏的一点。但是你知不知道,那些在校内修习四五年才毕业的学生,他就算只是跟各个教授和同学打交道,也能积累下许多人脉资源?他们毕业之后即使没有继续做研究工作,凭借掌握的各方面资源,也能很容易转型得到别的机会!但是你总是喜欢安静做自己的工作,这些方面你并没有那类型学生有优势!你为什么要提早毕业呢?”格拉多斯瞪着陈黛,一横小胡子差点竖了起来。 “老师,你也知道前几个月我祖母生病,后来她去世了。我……为了治疗她,向zhèng fǔ申请了一笔十万信用点的贷款,需要在两年内还清。”陈黛一张清秀脸蛋上神情非常平静:“老师,虽然我出身的家庭很贫穷,但是我非常爱我的祖母,为她付出这些钱我一点也不后悔。所以我接下来这两年必须找一份比较高薪水的工作来偿还这笔钱,没办法再在你的教导下学习下去了。” “十万信用点……”格拉多斯的怒气平息了些,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想了想,“原来如此。阿黛你是个好孩子,我很为你祖母的去世惋惜。要不这样,十万信用点对老师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这里先借给你,你继续留在学校学习,以后再慢慢还怎么样?” 陈黛对教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但摇了摇头:“老师,谢谢你,不过,我不想再借钱了,我觉得,遇到了一个绊路石,就应该先去搬开它再往前走,老是想着绕开,老是想着借助别人的力量,这却不是我的风格。我预计最多就是一年半的时间就能解决这件事,我可以考进来和大一次,就能考第二次,以后还希望可以继续回来念书做研究。”她的腰背笔直,眼神十分平静。 “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这犟脾气了,唉,小阿黛。毕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不愿意强去阻止你,只不过现在有些后悔这两年给了你太多发表研究结果的机会,居然不知不觉就给你累积了足以毕业的学分!” 格拉多斯教授伸开臂弯,给了陈黛一个拥抱。 第二十一章 埃希莱德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陈黛走出格拉多斯教授的研究楼,站在研究楼大门前发呆。 心中的打算也一五一十跟老师讲清楚了,接下来就算遇到很大的困难,又哪有那厚脸皮再回来找老师帮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向前走。陈黛凝望了一阵晴朗的蓝天,默默坚定了信念,总之,先寻觅一些合适的工作职位投些简历去试试水吧!陈黛露出一个淡淡微笑,清秀脸容上迷茫尽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 “陈黛。”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陈黛转身,看到艾莉恩从研究楼里跑了出来。这个女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啊,微卷的金发长到腰背,额前的刘海经过jīng心打理,弯曲成jīng致的弧度,绿眸如宝石般清澈明亮,鼻尖微翘,唇sè粉嫩,一袭深绿sè连衣裙衬得肤sè如雪。她身上从上到下所有的饰品都是质地上佳经名家设计,一件的市值估计就能超过陈黛向zhèng fǔ借的款项总额。 “你好,艾莉恩。”陈黛礼貌回应,她也身穿连衣裙,不过是她祖母去世前为她缝制的最后一件衣物,浅蓝sè的布料剪裁线条简单,谈不上什么设计。 “我听老师说,你这个学期完毕之后就会申请毕业了……陈黛,我看过你的研究报告,你是一位非常出sè的研究者,为什么要在这样研究前景正好的时候离开学校呢?我觉得,如果你是有什么困难,或许我能帮得上一点点忙,毕竟我们很有缘才成为了同一位教授的学生。” 陈黛有些意外地凝视艾莉恩,她并没有想过除了教授之外,在这个校园里还会有别人愿意为她提供些帮助。陈黛很清楚自己是从比普通市民还要贫穷的家庭成长的人,如果要融进和平大学里由大多家境优越的学生组成的群体,将要花费极多的时间。所以她从来都没有为这里的人际关系付出过jīng力,一直认为,能好好地做喜欢的研究就很好。 想来如果开口问她借十万信用点,这位公主一样的女孩连顿儿都不会打就会应承吧。陈黛笑了笑:“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大概离开学校之后会直接去工作。也说不上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在我看来只是暂时放下研究去做些别的事而已。” “如果……”艾莉恩有些犹豫,想问陈黛是不是缺钱,这一个问题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啊,没有必要的,”陈黛截断艾莉恩的话,“艾莉恩,我想我能解决问题,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太多。不过,我从没想过会有同学特地来跟我说这些,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你是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好女孩。”陈黛看着艾莉恩,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 “你太夸奖我了,我都没能为你做点什么。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不要忘记可以来找我。”艾莉恩的笑容十分美丽,被公认为 整个和平大学最美丽的几个人之一,她实至名归。 “小黛。”任季从大楼东翼的出口跑到陈黛身旁,非常流利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同时他暗含jǐng惕地打量了一下陌生的艾莉恩,直到确认这个雌xìng人类没有威胁xìng。 “咦,你跑去哪里玩了?我正想找你呢,我们该回家了。”看到任季完好无缺地回来了,陈黛露出了十二分愉快的笑容,为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物,然后陈黛转向艾莉恩,“那么,我先回家去了,有空再联系。” “好的,再见陈黛。”艾莉恩微笑着挥挥手,看着两人走远。她注视了一阵已经走远的任季的背影,作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大美女,艾莉恩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但是跟陈黛一起的那个沉默的男孩,竟然没有正眼看她一眼,这让她有点介意,甚至可以说有些不满了,于是她记住了这个男孩的样子。 陈黛和任季并排着往校门轨车点走,陈黛很好奇地问:“你刚才那三个小时都干什么了?” 任季听懂了,他指向大楼东翼,快活地回答:“吃好多,好吃。” “……你知道表达了!”陈黛吃惊地把任季的脸揪住往两边扯,“我的神啊,你这种怪胎孩子到底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东翼那位教授非常严厉,传说里她能把学生骂哭哇,神啊,你这蠢货跑去偷吃人家的食物了?你居然没有被发现?你居然没有被发现?”陈黛语无伦次地紧张起来,拉着任季立刻往校门跑,“我们赶快走,要不被那位教授发现就惨了,你个蠢货,蠢吃货!” “……”任季不明所以地跟着陈黛一直跑到轨车点,然后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看着陈黛大喘气。这个姑娘长得瘦弱,安妮海因斯星女xìng平均身高一百八十厘米,她还差着好些,体重也比女xìng均重低了不少。她唯一有优势的地方就是大脑发育,五百六十的智力评分比本星民众的平均水平高出了一大截。 “呼――你去按一下轨车按钮。就是那边那个绿sè的地方,轻轻按一按。” 任季走了几步,把轨车停靠点的申请轨车按钮按了一下。设计简洁的轨车系统并不需要什么路面配置,这个停靠点唯一的标志就是一根纤细的圆柱,顶端有几个不同颜sè的按钮,使用者可以用光脑接入轨车系统激活更多的功能。 第一句话听懂了之后,任季已经迅速理解了人类大部分的话语,他这段时间下来累积记忆的大量音节、词汇、语句,成为了非常优秀的语言参考库,可以说任季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跨越了人类幼儿学习语言需要的好几年。 五分钟后,一辆轨车悄无声息地降落,任季和陈黛坐上了回家的车。 轨车只把两人送到模型区外围。 对这片区域已经熟悉无比,任季用jīng神力泛泛地把附近扫描了一遍就放心地放松了jǐng惕。虽然很不自觉,但任季已经渐渐把这片贫瘠的区域当成了类似窝一样的地方,无论如何,这里存在让他感觉亲近的人,而人类,是一群生来就需要群居和温暖的生物。 “小黛姐姐~~~”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炮弹一样冲过来,埋进陈黛瘦弱的怀里。 “埃希莱德,不要每次都冲过来。”陈黛责备了一句,不过还是在男孩头上摸了摸。模型区的孩子非常少,只因为养孩子的花费太大,多数人都偏向于在经济条件大幅度改善之后才接受婚姻和养育孩子,一般那个时候他们也已经离开模型区去了更好的环境。 “姐姐陪我玩好不好?”埃希莱德眨巴着棕sè的眼眸,小孩子脸蛋小,眼睛看起来非常大。 “今天不行哦,我还有事要做,埃希莱德可不可以自己玩一会?” 任季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埃希莱德,这个幼崽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发展出一点jǐng惕xìng和防备心,这让他十分瞧不起。并且身体的力量也很弱,就这样还到处乱跑,很容易被敌人当成食物吃掉。 埃希莱德撅起了嘴,他注意到了旁边的任季,于是指着他问:“姐姐不陪我玩了,是不是因为要跟这个人玩?他好丑,姐姐不要跟他玩!我们一起去看蚂蚁玩好不好?”这个小孩看到任季的衣服极其不合身,穿在身上真的只有蔽体的作用,看起来笨拙极了,对比起来就产生了极大的优胜感。 陈黛“噗”的笑了出来。任季问:“‘丑’是什么?”他的神情非常认真。 陈黛先跟埃希莱德说:“埃希莱德,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的哦,这位是姐姐的朋友,你要叫他哥哥。这位哥哥力气很大的,你可以请他陪你一起玩。”然后才回答任季的问题:“‘丑’就是看起来伤眼睛,不过你不丑,埃希莱德说的是小孩子话而已。快下午了,我需要先回家里吃点食物,然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饿不饿?” 任季摸了摸肚子,上午的食物还没消化完,于是他道:“不。”对于肯定和否定的使用,在菲连娜老太太陪他聊天的时候熟悉了不少。 “那这样好了,我先回家去,你俩可以一起玩一会儿。”陈黛分别摸了摸两人的头,扔下这两个麻烦jīng往家里去了。 任季和埃希莱德对视了一阵,然后埃希莱德不情不愿地道:“好吧,哥哥,你喜欢玩什么?要不是今天没有人陪我玩,我才不要跟你玩呢。” “玩是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埃希莱德家的阁楼爬到了屋顶上,然后一起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吹风。 埃希莱德在屋顶上兴奋得直蹦:“哥哥好厉害!我也爬上屋顶了!好棒!” 任季看了看这个小孩,学陈黛摸了摸他的头。埃希莱德乖乖地、充满了崇拜地望着任季,已经决定以后必须就跟这个哥哥玩了。 躺在屋顶上,任季安静地看着午后湛蓝的天空,他敏锐地感知到光线已经开始减弱,再过几个小时,黑夜就要来了。即使已经不在他成长的那个丛林里面,但是这里同样有黑暗的时刻,同样有明亮的时刻,仍然是如此相似。 任季的心很平静,未知的未来并不令他恐惧,年纪渐长,他已经拥有了一颗坚硬、稳定的心。现在任季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但他非常自信必定能逐渐对这里的规则熟悉起来,总有一天,会重新站在最优胜的位置。 任季清晰地回忆起了从小到大行走过的丛林的景象,看着周围迥异的景sè,他心上涌起了一股滞涩的情绪,但他还不知,那就是被人类形容为‘惆怅’之物。 第二十二章 修理光脑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傍晚,任季从窗口翻进屋子的时候,陈黛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忙碌地寻找合适的公司和职位,一个个把文字版的简历投过去,附带一段即时录制的工作申请视频。这是现在蒙斯特人通用的做法,可以比较好地解放应聘者的时间和jīng力,也给企业方一个机会,用非常小的成本观察应聘者的素质,要知道,通过人的表情话语和行为举止能够了解非常多的东西。 任季在客厅里另外两张硬面椅子中选了一张坐下,安静得跟空气一样。 过了一阵,陈黛抬起头来,她这才注意到任季:“咦你回来了,跟埃希莱德玩得开心吗?” “弱。” “……他是个小孩子当然弱,哪像你这货,力气大得不像话,我给你揍的那一拳还在痛呢。”陈黛鄙视道。 从陈黛的话语里感觉到的理所当然让任季很不习惯,也很难理解:“弱,危险。” “他还小呢,父母亲人会保护他直到长大。而且弱也有弱的意义所在,人类的小孩幼年时身体条件很弱,需要成年人的多方面照料,但是他们学习和接收信息的能力非常强,小孩子拥有的可能xìng比成年人大多了。”陈黛对任季表现出来的语言能力表示很满意,这孩子两天里居然学到了这么多词语。最大的飞跃就是他在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不再机械重复别人的话了,“那你呢,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么?你爸爸妈妈是谁?你的名字呢,能想起来么?” 任季愀然,沉默了一阵,他慢慢道:“我,没有。” 陈黛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的眼眸,他近乎纯黑的眼瞳里是不加掩饰的不乐,虽然并不十分深重。在陈黛所研修的专业内容里,就有好些对人类语言发展的研究。 人类在语言领域的成长对人格的形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如果没有形成系统的语言能力,那人也不可能进行系统思考――毕竟,如果要对现象和事物形成深刻认识,到达能够归纳、总结、推断其发展这样深入程度的话,首先就基于语言对这许许多多现象和物事的命名。 举些例子,如果人不知道‘云’是什么,不知道‘风’是什么,还能去思考有关它的一切吗?当然人可以天然、直观地看到这些存在,但如果没有从命名开始,将之从整个自然现象里划分出来,那人对这些的认识就永远都是一团混沌而已。 任何一个在社会群体里生活过的孩子都不可能如这个少年这般,连语言和表达都是现学的。认识到这一点之后,陈黛感觉心里一阵无力,又对他升起许多怜惜:“怎么可能没有呢,每个人都是爸爸妈妈生下来的,我想可能你的爸爸妈妈遇到了些什么事,所以他们才不得不离开了你。以后你可以与我住在一起,反正我家里也就我一个了。不过呢,哼,这里是要付房租的,每个月五十信用点,以后你能赚钱了要跟我一人付一半的钱。还有食物和其他花费,以后我们要一人一半分摊。” “嗯。信用点是食物?” “不是,信用点是能换来食物的钱。” “钱,哪里有?” “……现在的钱都是虚拟货币了,我要怎么才能跟你解释清楚这个问题……”陈黛揪着头发发愁。 “虚拟货币?”任季歪了歪头,他现在发现,提出问题等待回答的感觉十分轻松,换个说法就是已经会偷懒了…… “不行,你缺太多常识了,我要想个办法给你弄个自动解答查询源来,接下来我事情会好多,不可能时刻陪你。”陈黛露出了肉痛的表情:“先给你买个二手光脑,然后给你设置一个人工智能语音问答系统,再装上几个知识数据库。” “光脑!”任季对这个非常感兴趣,他集中了全部注意力看着陈黛。 陈黛想起了光脑曾经被他一碰之下花屏的事:“为什么你能影响到别人的光屏?据我所知,光脑因为跟人的生物信息绑定了,所以它被激活出来的虚拟屏幕应该只对主人的cāo控有反应,一直很稳定。”陈黛激活光脑,面前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淡黄sè光屏。她把光屏直接往任季的方向推了推,“来你再示范给我看看,来碰碰这个。” 任季瞄了瞄陈黛,确定她不会因此生气,才伸出左手碰了碰陈黛的光屏。他具有jīng神力,对裸露的能量再敏感不过。光脑释出的能量非常细小、分量很小,它只是作为组成信息的载体,几乎不会被消耗,所以能保持非常稳定的特xìng。任季手上一丝jīng神力顺着指尖延伸出来,碰触到了光屏,立刻整个淡黄透明的屏幕一个模糊,不过随后就稳定了。 陈黛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光屏出现任何变化,她仍旧可以灵敏cāo控屏上的内容。 任季呆了一呆,他脑海里直接出现了整个清晰的光屏结构图,细微到每一个能量粒子的排布。jīng神力对能量实在太敏感了,陈黛的光屏又近乎没有屏障,所以任季那一丝jīng神力轻易地得到了上面的信息。 “你发现了什么吗?”陈黛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季。 任季尝试着把那一缕jīng神力顺着光屏延伸,顺着它被投shè的路径进入了陈黛的光脑本体,她手上那个镯子里。jīng神力的活动jīng细入微,极其迅速,任季似乎看到漫天耀目的烟花绽放,随即陈黛面前的光屏无声无息消失,她手腕上手镯状的光脑安全搭扣自动松脱,‘吧嗒’掉到了地上。 “坏了?!”陈黛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看任季,又看看掉到地上的光脑。 任季立刻露出无辜的笑容,这回还带上了点羞涩,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到的。如果他的词汇量再丰富一点,肯定会说‘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我干的’。 “嗷!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啊啊啊啊,我的光脑啊,这就坏了啊……”陈黛一声哀嚎,把光脑捡起来,它外壳有唯一一个按钮,是用来强制重启的,陈黛试着按了好几下,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我的钱啊……你果然还是个小混蛋!”陈黛愤怒地揪住任季的耳朵恶狠狠地把他拍了一顿。任季默默地想,以后不能搞坏小黛的东西,以后只搞坏其他人的。 在模型区中心,离陈黛家隔了好些街道的地方,有一栋小房子前面挂了个布满油污的陈旧牌子,写着“修理/出售光脑”,屋子的门却常年关着,里面安静无比,好像从没有人住在里面。 陈黛在房子门上敲了敲,过了一阵,斑驳掉漆的浅蓝sè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黑乎乎的,探出来胡子拉碴的半张脸:“来干什么的?” 陈黛扬起一个笑容:“卡罗尔叔叔,是我,我的光脑坏了想请你帮我修下。还有我有个朋友,想给他买个旧的光脑。” “进来。”看到同是模型区的居民,卡罗尔表情温和了一点,把门打开让两人进去。他有比较显著的古华人血统,皮肤是标准的黄sè,约有一百九十厘米的身高,十分消瘦,身穿黑乎乎的短裤和背心,看不清是布料本sè还是常年不清洗的结果。 屋子里面几乎没有光亮,任季jǐng惕地跨了一步,在陈黛前面走了进去,他的jīng神力布散在自己和陈黛周围,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危险。 陈黛有点吃惊,不过随后笑了笑,也跟了进去。 模型区所有房屋构造都一样的,进门是十平方的小客厅,然后是两个小卧室、还有小厨房和浴室兼厕所。卡罗尔yīn暗的客厅挤满了一排排的高架,上面满当当的全是各种大小、各种材质、各种颜sè的盒子和包裹,角落里还塞满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陈黛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走得磕磕碰碰。 “走路小心点,别踩坏了我的东西,要赔。”卡罗尔冷冷地说了一句,把两人带到一张勉强算干净的工作台前,然后看向陈黛:“坏的光脑拿出来。” 陈黛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乖乖地递上自己的旧光脑。 卡罗尔接过光脑就不管这两人了,坐到工作台前拈起各种jīng细的小型工具,飞快地把手镯型光脑的外壳拆开,光脑的内核看起来只是一小团黑sè细丝包裹着一颗蓝sè晶体。整颗晶体形状不规则,略扁,最长的两端相距约一厘米,从本体上突出七八个小晶棱柱。卡罗尔在右眼戴上一片圆圆的黑sè镜片,启动光脑将之激活,凑到零件面前仔细查看。 “晶体里储存的能源全没了。怎么回事?”卡罗尔嘀咕了一声,取下镜片轻巧地放回专门的存储盒,取来两个纤细的镊子将晶体外的细丝卡节轻轻分开,原来那些细丝是分段接续起来的,关节处会略粗一点点。在他jīng细的动作下整个内核被分解成了一排细丝和晶体,然后卡罗尔在晶体某个地方轻轻嵌进去一磕,整颗晶体也被分散成了好几小节,露出了中心包裹着的一颗无sè透明的正四面体晶体,那是光脑的核心,一个记忆体。 “哇,原来――”陈黛小声惊叹,卡罗尔头也不回,语气极其严厉地骂了句:“别吵!”陈黛吓了一跳,硬生生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感觉自己快要被吓哭了。这位卡罗尔大叔果然很古怪,陈黛想起了恩提密斯婶婶曾说请他修光脑,然后被骂是连简单保养都不会的猪,最后还因此被收了两倍的钱。 陈黛狠狠地瞪了一眼任季,如果不是他弄坏了自己的光脑,就不用在这里像小学生害怕老师一样担惊受怕了。任季没注意到陈黛,他被卡罗尔的举动吸引住了,对光脑内部的构造也非常好奇,遂已经放下了jǐng戒心在全神贯注观看卡罗尔的动作。 卡罗尔放下工具转过身道:“你的光脑储能晶体里能源消失得一点不剩,我不清楚是为什么。光脑其他地方完好。但储能晶体里的能量都是制造时封存的,所以只能换一批。我这里有些旧的晶体和你这部旧光脑完全匹配,里面的能源还能支持七八年的全功率使用,这样你需要付我三百信用点。或者,我这里也有些全新的晶体,是最近两年新制造的型号,体积减少了百分之二十,封存的能源比你的原型号多了百分之十,也可以兼容到你这部旧光脑里,预计使用年限能达到二十年。这个你需要付我一千八百信用点。” 陈黛听完立刻做了决定:“我只要换旧的就可以了。” “嗯。”卡罗尔点点头,走到客厅里某排架子前,从大堆的盒子里抽出一个拿到工作台前。他轻巧地揭开白sè合成金属外壳的盒子,里面是重重细柔无尘的包裹物,拆开到最后一层才出现了一颗晶体,同样是不规则的形状,往外突出好几个小晶棱柱,这颗晶体不同之处就在于它的蓝sè很深。 任季的jīng神力细丝悄无声息地缠绕在这颗晶体上感觉了一下,发现里面蕴含了充沛的能量。 卡罗尔照样轻巧地把晶体拆开,将正四面体的记忆体嵌进中间,然后动作准确快速地把外部的黑sè传感细丝接回,装上外壳。他最后取出一支粗圆的黑sè笔状工具,激发出一道红光在整个光脑上扫了一遍。任季看得很清楚,他最后的动作下光脑的内核被激活了,开始有细微的能量在传感细丝中流动。 “行了。”卡罗尔把光脑递给陈黛。 第二十三章 新光脑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激活光屏检查过光脑里储存的资料都还完好,陈黛松了口气:“谢谢卡罗尔叔叔,另外,你这里有什么光脑适合他的么?不用太好的,旧的可以用几年就行。” “平常一般做什么?需要光脑有什么功能?”卡罗尔转身看任季。 任季思考了片刻:“晒太阳,吹风,吃食物。” 一贯冷漠的卡罗尔也不禁有些奇怪,这个少年看起来有十四五岁,面容俊朗,神情自然,但是表现出来的语言能力差得多。他看向陈黛:“他多大了?” 陈黛耸耸肩:“大概十四岁吧,在路边捡回家的。” “捡的?”这种不靠谱的回答让卡罗尔十分惊愕,不过陈黛这个女孩的为人是模型区里出名的认真,所以卡罗尔完全没有质疑她的话。居住在模型区的人有老有少,很多都一住几十年,也有许多人经济条件困难了就向zhèng fǔ申请住进来,经济条件改善了会立刻搬走。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不多,大部分都对学习没有什么兴趣,在十四岁左右享受完zhèng fǔ提供的七年免费义务教育后,就会选择去工作赚钱。但陈黛是不一样的,她从免费学校毕业之后坚持自学了足足四年,然后成功考上了雷顿本市的和平大学。 和平大学是雷顿市最好的两所综合xìng大学之一,在雷顿市东郊占据了一片最好的地域,它拥有最好的人文和理工类科研系统,与占据雷顿市西郊的达罗根综合大学长期占据整个蒙斯顿联盟大学排名的前一二位。作为全蒙斯特联盟中最好的学校――通常和平大学的学生都会自动把后面的‘之一’去掉――和平大学拥有二十多个历史至少千年的院系,涵盖经济、管理、艺术等领域,大师级学者能人辈出,推动了整个联盟发展的研究成果无数。 所以实际上陈黛在进入了和平大学后,已经等于在整个模型区的人眼里都笼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即使如卡罗尔这样冷漠到几乎不与任何人往来的独居者,其实对这个女孩也十分有好感。 “嗯,是捡回家的,不过他挺听话,也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哦!”陈黛本能地对任季进行了一次高度的表扬。 卡罗尔仔细把这个少年打量了一阵,估测他的危险xìng。如同陈黛家隔壁的普里埃和许多其他人一样,卡罗尔对模型区的珍稀好孩子陈黛相当维护关爱。模型区上点年纪的人都十分喜欢陈黛,她就如同泥沼里最纯净的一朵小花,温和,上进,干净:“是不是富有人家流落出来的公子哥儿?看这细皮嫩肉的,五官也太俊俏了些。” “富有人家?”任季对他们的谈话投与了高度注意力,人对与自己有关的事物总是本能地关心:“我是富有人家?” “你想太多了。”陈黛答了任季一句,从光脑里调出之前存下的图给卡罗尔看:“应该不是吧,我捡到他的时候可是一只脏兮兮的野人,后来是普里埃叔叔帮我把他洗干净的。洗了整整一个下午呢,普里埃叔叔都说累死了。” 看到任季之前脏污绝顶的样子,卡罗尔哑然了一阵:“算了,眼神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没有。”任季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对陈黛的光脑投放出来的影像太好奇了,那个脏兮兮的人影,无疑是他自己,但是为什么会进入了陈黛的光脑里面?光脑竟是这么强大的存在! 卡罗尔再次哑然,瞪了任季一阵:“行了,看你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我去找找。”卡罗尔在客厅里的另一排高架上抽出三个盒子拿过来。 揭开一层层的包裹物,第一个盒子里是一个扁平的黑sè菱形吊坠光脑,表面光滑得能反shè光亮:“三年前产的型号BKN-467,储能晶可以支持设计功率运行十八年,记忆体运行速度比陈黛你那个BKN-255要快百分之十。我手里这个曾经有过一任使用者,所以它的价格降到了一千信用点。”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个手环型光脑:“BKN-500,这个型号是更新一点点的设计,体积很大,但是储能晶可以支持三十年的使用。这个一千五百信用点。” 第三个盒子里的光脑被设计成绿sè的圆形胸扣:“BKN-510,这个型号功能跟467相比基本没有变化,但是防震防水防干扰做得更好。这个一千两百信用点。” 陈黛默默为自己的钱包流泪:“卡罗尔叔叔,就要那个一千信用点的吧。”任季沉默着在旁边看,他觉得有些高兴,面前有好几个可供选择的东西,这种感觉非常好,觉得很富足。 卡罗尔点点头:“有什么功能想预先给他装吗?” “有,现在市面上最新的免费智能语音查询系统是什么样的?一定要免费的……”陈黛强调,荷包再也经不起摧残了。 “智能查询系统?我看看。”卡罗尔立刻激活自己的光脑,他的光脑是一张长方形的厚卡片,体积比一般光脑要大上两三倍,是经过了彻底改装的型号。过了一会,卡罗尔把光屏上的一款智能系统包指给陈黛看,那是一个黑发小男孩的虚拟形象:“这一款是埃利克公司最新面向公众开放的智能查询系统,反应和互动xìng都十分敏锐。上个月它还是需要一百信用点的货sè。这个智能人格设计的很合理,应该够他用了。” 陈黛扬起高兴的笑容:“看起来很好啊,就这个好了。” 卡罗尔照样用光脑激活笔的红光将任季的光脑初步激活。这是每个光脑商店或者资深光脑爱好者必备的光脑激活装置,每次将光脑彻底关闭、维修、置换零件之后,都需要用这个设备将光脑重新激活,才能投入使用。卡罗尔用自己的光脑链接到这个白板光脑上面,把下载下来的智能系统和几个常用的知识包传送过去,然后向任季说道:“你过来。” 任季走到卡罗尔面前。卡罗尔飞快地在自己的光屏上cāo作了几下,白板光脑投出一道淡黄sè的光圈,从任季头顶扫落,然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嘀――”,瞬间跳出来一个几寸高的虚拟小男孩形象:“恭喜,光脑已经激活!”这个虚拟小孩在空气中走了几步,看见了任季,立刻双手按腹,上半身下弯三十度,行了一个标准的管家礼:“主人!” 任季头皮发炸,立刻往后退了几步,jǐng惕地望着这团能量。没错,在他的感觉里面,这个虚拟的小人物就是一团被jīng细束缚的能量,十分稳定,承载了许多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理解的信息。 “你跑什么,拿着。”卡罗尔不耐烦地把吊坠塞到任季手里,转头对陈黛说道:“你一共需要付给我一千三百信用点。” “好的卡罗尔叔叔。”陈黛一脸不舍的表情,激活光脑向卡罗尔的光脑发出交易请求。蒙斯特和平发展联盟的货币已经全部虚拟化,所有货币交易都可以通过光脑的信号对接,共同连接联盟的银行系统进行转账。 “交易成功。”陈黛的光脑发出了机械语音提示。 “蠢货,这个光脑是你的了。”陈黛拍了拍任季的光头微笑。 任季摸了摸光滑的小吊坠,又看看对他微笑的陈黛,心里涌上了大片的不知名情绪。 “谢谢卡罗尔叔叔,我们就先回去啦!” “嗯,再见。”卡罗尔恢复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点点头,“砰”一声又把门紧紧关了起来。 两人默默地从模型区中心步行往家的方向走。 得到一样东西,是需要拿其他所有物去换的。 任季开始清楚明白到‘交换’这个充斥着人的社会的重要规则。光脑是陈黛付出自己拥有的信用点换来的,而换来的这件物品成为了他的所有物。任季第一次从他人手里得到一样赠予,这种经历对他而言非常奇妙。 光脑与食物不同。食物在任季的概念里是生存必需品,他会不惜一切手段去取得食物,但是食物也是消耗品,虽然从好几个人那里得到过食物,任季也并不认为这是十分需要关注的地方。但光脑是他本身没有的一样物品,也是他目前的能力没有办法轻松得到的物品,而陈黛用自己的所有物为他换来了这个东西。虽然她严肃地说了很多次是要任季还的,但是任季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陈黛心里并没有真正这么想,她几乎是无条件地付出了自己的所有物。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接近无条件的爱护行为。 独自成长了十几年的任季,根本对人类在什么情况下、什么关系里,才会无偿为另一个个体付出自己拥有的东西毫无概念,但是他很清楚陈黛对信用点十分珍惜。于是,任季默默地判断出,在陈黛的心里他至少是比信用点重要的。 任季小心翼翼地握着手里的光脑,对陈黛露出了非常开心的笑容。他的五官太过俊朗,笑容太过清澈,简直把陈黛的眼睛耀花了,陈黛捂着额头给任季拍了一脑瓜:“蠢货笑得这么开心干嘛!哎哟我的狗眼啊……” 任季用空闲的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小黛。热的,呼呼。” “嘛,觉得很开心?” “嗯。” “哦对了,人家给了你帮助,你觉得开心的话,要表示感谢的哦。” “感谢?” “就是你应该面对对方,让对方看到你的眼睛,然后说‘谢谢’。” “谢谢。小黛。”任季专注地看着陈黛的眼睛,他的笑容很安静,但是极其灿烂。 “不用谢。哎哟我的合金狗眼啊……!” 第二十四章 奈罗里安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云,是什么。” “云,有水行星停留在大气层的水分子达到一定浓度后,目视可见的大量水分子的集合体。”智能查询系统的形象是一个小男孩,语音声线也同样符合设计,是清脆的小男孩声音。 “房屋。”提问的声线略微低沉,来自任季。 “房屋,人类以土、木、石、合成金属等材料构筑的建筑物,可以抵挡大部分风雷雨雪天气变化,中空,各有隔间,供居住。” ……提问和回答不断循环,两把声线几乎一模一样的沉静、稳定、不带感情。 “光脑。” “光脑。――星河后历八千零二年,塞尔克斯・库仑博士发表‘光-能转换定律’,在蒙斯特联盟的科技领域引发全线革新式技术进步。基于光-能转换定律发明的‘光核处理仪’成为如今被广泛应用的‘光脑’雏形。光脑以高密度硅晶体为核心信息载体,以荷那能量结晶为供能及运算载体,使用奈格利软晶导线作为能量释出导体,可以在本体外部形成稳定的裸露能量结构,拟化出多种物理xìng的功能,如光脑拟化互动屏幕、光脑拟化远距离jīng细录影系统、光脑分子扫描仪等。……” 这一段说明非常长,任季一手枕在脑后,一手遮住眼帘挡住阳光,静静听完。 正是一个晴朗的清晨,任季正躺在陈黛家的屋顶上,光脑的智能查询系统拟化的小男孩安静的坐在任季身边,勤勤恳恳地为他在数据库里搜寻想知道的信息。光脑被陈黛弄了根皮绳挂上在脖子。智能系统都有优秀的用户偏好适应程序,使用光脑仅仅两天,这个智能小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与任季xìng格类似的一个存在,半句废话都不会出现。 任季得到光脑已经一周,这几天里他几乎是rì以继夜地不停提出问题,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都太好奇了,他不了解的事物也太多了。陈黛看到任季时刻都像扎了根在光脑里的样子就乐:“你个蠢货,加油学习哈!说不定过几年你也可以进入和大,变成我师弟呢。”陈黛说完,转念一想,立刻嫉妒得挠心挠肺,任季的记忆力太好了啊,他听到过多少东西就等于记住了多少,这是多么优秀的学习基础! 光脑非常强大。任季每每对光脑的了解多一点、深一点,都会再次加深这个认识。这种工具能为人类做太多事!通观蒙斯特社会中的方方面面,几乎没有任何地方不使用到光脑,如果这种东西是生物,无疑,它的生存能力比人类更要强大得多。任季对任何强大的存在都有天生一般的向往,他如今了解知识的重点基本是放在了光脑这个领域。 任季睁开眼,舒舒服服地枕在一只手臂上,仔细地观察身边的能量虚拟小人。鉴于任季对语言的熟悉程度还不高,这个虚拟智能被陈黛命名为奈罗里安,方便使用。 肉眼所见的是,这是一个约五寸高的小人,黑发黑眼,皮肤白皙,身穿剪裁绝佳的黑sè西服,里衣是白sè衬衣,连纽扣都jīng细可见。它还穿着黑sè的皮鞋,皮面华丽得会反光,这个小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jīng致入微。 但如果在jīng神力世界观察,这就是一团既活跃又稳定的裸露能量,它有若干根无形的能量细丝与光脑本体联系在一起,不停地交换信息,每当任季提出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的jīng神力所看到的就是许多细微能量组成了各种不同的形状结构,在两者之间来回输送。 任季抬起手,一点点靠近这个小人,奈罗里安极为人xìng化地歪着头盯着任季的巨型手掌看。任季眯起眼,他的手指在无限靠近奈罗里安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点点阻力,但是继续移动之下,整只手能够毫无阻碍切进奈罗里安的虚拟躯体里面,与此同时,奈罗里安的整个能量体仍然非常稳定。 或多或少地,所有的使用者都会对裸露的能量体产生好奇,奈罗里安的数据库里也有这方面的释疑内容,它道:“主人,奈罗里安是光脑投shè的能量体,对物理刺激敏感度很低,所以主人的碰触不会对奈罗里安的稳定xìng造成影响。” 任季抬起了一边眉毛。其他的任何人说这件事怎么样,行,还是不行,跟他自己会不会去做,会怎么做,有关系吗? 任季的手指释出了几道jīng神力细丝,jīng确地按照他的想法缠绕在奈罗里安的身躯上,想要得到它内部的结构信息。这一次遇到了些阻碍,奈罗里安的外表结构十分细致,跟之前任季观察过的光屏相比,等于多了几层坚固的墙。但有一根细丝恰巧在奈罗里安的身体内部释出,它轻轻一振,任季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这个能量体的内部结构图。 又是任季通过jīng神力取得能量信息的这一刻,奈罗里安整个能量体模糊了一瞬间。这样的奇怪现象让任季皱起眉头,他非常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不得其门而入。 任季闭眼,瞬间如同置身于一个充斥着各种变幻sè彩的空间中,一丝丝、一团团能量携带着各自的信息在迅速流动,不断产生碰撞、融合、再分离。任季对能量领域了解的太少,即使他能够凭借jīng神力得到能量体内部的信息,这些对他来说仍然跟天书没有分别。 逡巡片刻没有得到有价值的收获,任季默默地收回jīng神力,凝视着天空发呆。 “哥哥!哥哥!我也要爬上屋顶玩!” 底下传来埃希莱德中气十足的叫声,任季往下面一看,小小的埃希莱德正在地面上拼命蹦跳叫喊,他今天被穿了一身连体的黄sè衣服,看起来十分像任季见过的某种小动物。任季咂吧咂吧嘴,那种圆毛黄sè、四肢短小、有一条巨大毛茸茸尾巴的动物蹦得挺快的,肉质十分鲜嫩。 如此一想,任季对这个弱崽的好感度增加了许多,他一手按在屋顶淡蓝sè的合成材料覆面上,双脚轻轻用力,干脆利落地跳下地。奈罗里安的微型身躯跟着光脑飘了下来,对能量体来说高度是没有意义的,它们可以悬停在任何地方。 “哇!哥哥超~~~厉害!”埃希莱德呆呆地张着嘴崇拜地望着任季的动作,然后立刻冲过来巴住他的大腿:“哥哥教我跳房子!我要跳房子!” “不要吵。上不上屋顶。”任季低头看着埃希莱德的眼睛问。自从陈黛说明‘谈话的时候注视对方的眼睛是必要行为’后,任季认真地将之理解为这个社会的一条生存规则,于是即使是面对极其弱的幼崽,他也完美地遵从了这样的规则。 “上!”埃希莱德的声音激动极了,又高又尖,还有些变调。他努力巴着任季的腿,心情激动之下脸蛋变得通红。 任季一手将埃希莱德抱住,双腿弯曲在地面一蹬就上了五六米高的屋顶,另一手在屋顶斜面撑了一撑,消去冲力,然后把埃希莱德放下来。 “好厉害,好开心!嘻嘻嘻!”埃希莱德这回胆子更大了,他在与地面夹角足有三十度的屋顶上,挺胸抬头来回走了两趟,胖乎乎的双手搭成凉棚,单脚跪地装模作样地眺望远方:“轰隆隆轰隆隆,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全宇宙最~~~大的星际巡航舰,现在起航!砰砰!” 任季和奈罗里安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的无语,看着埃希莱德表演。 “你太弱,动作要小。会掉下去。”看了一阵,任季严肃地对埃希莱德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了哥哥!”埃希莱德跑到任季身边,像他一样左腿伸直、右腿屈起坐着。埃希莱德的注意力立刻又转到了奈罗里安身上,他尝试着摸了摸奈罗里安,结果手指从拟化的小人身上穿了过去:“哥哥的娃娃也是摸不到的。” 奈罗里安悬停在半空,它对埃希莱德弯了弯腰,极其有礼貌地解释道:“你好,我是虚拟形象,是触摸不到的。” “你好。我叫埃希莱德。” “我叫奈罗里安。”悬浮的小人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我妈妈答应了我,到我六周岁的时候就会给我买自己的光脑!到时候我也会有自己的娃娃了!”坐在地上的小人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那真是非常好,埃希莱德。” “我跟你说,我昨天在我家门口的花坛里看到了一只小虫子!”埃希莱德已经完全进入了与小伙伴交流的状态。 “那是什么样的虫子?”在主人没有任何指令的情况下,智能系统一般都会回应周围其他人类的沟通请求。 “那只虫子大极了!……” “……” 任季默默地在旁边看着两个小人一来一往地对话。他在慢慢观察这个人类幼崽,陈黛说幼崽的优势在于强大的学习能力,任何强大的可能xìng都会进入任季的关注圈。任季也观察智能查询系统拟化的虚拟小人,这些高科技的工具对他来说完全陌生,无法如水、如空气一般对待之。他从未忘记自己成长于丛林之中,无论已经拥有了何等力量,对身处之地所有事物都必须保证足够的了解,这是确保生存优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 但这也给了任季一个不同于这个社会任何人的观察和思考的角度,在逐渐积累了足够的了解之后,这一点利用得好的话,同样会成为任季的优势。 “噢!!天哪!吓死妈妈了埃希莱德!你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快下来!”忽然一把尖锐紧张的女声远远传了过来。 第二十五章 顾问邀请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早晨的时光不可浪费。陈黛有些闷闷不乐地呆在客厅里,在光网上搜寻合适的职位。这件事她已经持续做了一周,但还没有结果。 “怎么好像记得有报道说,整个安星民众寻找一份工作,平均花费的时间是二十天?”陈黛嘀咕了一句,“好累,我可不想花费这么多时间在这上面。” “来自雷顿市艾雁婴幼儿保育中心的玛姬・莱辛女士请求与你通话。” 陈黛有些吃惊,她并没有向这样的一家公司投递应聘信件。不过陈黛还是立刻选择了接通通话,光屏上被传送过来的是一位装扮十分优雅得体的中年女士头像。 “你好我是陈黛。” “你好陈黛女士。我是玛姬・莱辛,现在供职于艾望中心,担任首席执行官。”短暂地自我介绍之后这位女士立刻转入正题:“冒昧来打扰你,是因为我们在光网上得到了你最近上载的简历,知晓你会在两个月后正式毕业,而你在寻找一份合适工作。” “是的,确实如此。而且我这一周内投递了好几份简历,还没有得到任何符合期望的回音呢。”陈黛对这位女士的来意有些猜测,难道是想要雇佣她去照看小宝宝? “噢,虽然不是十分礼貌,但是我必须要说,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十分幸运,”莱辛女士的声音里带上了些笑意:“陈黛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婴幼儿保育这个领域?我们艾望婴幼儿中心,可以毫不过分地说,是全星范围内最优秀的一家保育中心,面向新任父母们提供婴幼儿期抚育培训和指导,另外我们也有专门的园区、为不是那么空闲的父母们提供对六岁以下幼儿的短期照料。” “那你是希望我……” “是这样的,我们从一百年前成立起,目标就是为父母们提供最科学、最合理的育幼指导服务。为此,我们所有面向客户提供的指导信息,都要依据最新的专业科研结果来编写订立。为了确保这些指导资料的可信xìng、和员工们所提供的保育服务的更新xìng,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从相关交叉领域中、最前端的专业延请若干位顾问,来为我们提供相关专业意见。是的,没错,我们认为陈黛小姐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呃,我吗?”有些措不及防,陈黛呆愣了好几秒:“虽然我十分高兴,也很意外会得到你的邀请,但是可能你不太清楚,莱辛女士,我今年只有二十一岁,我仅仅在和平大学学习过两年。并且我对提供顾问服务并不了解,不清楚能否达到你们的要求。” “呵呵,必须说,我十分欣赏你务实的态度,陈黛小姐。”叮咚一声,光屏上传送过来了好些科研论文的内容片断,只看一眼,陈黛就清楚这些都是自己这两年发表的其中几篇报告,这才开始对这份突如其来的邀请正视起来,起码这位女士,或者说她背后的团队,当真是有关注到陈黛的研究成果的。 “你看,我们曾经了解过你的研究,毫无疑问,你对人格发展这个领域的专研是领先并且可靠的。我们并不需要你去当一名保育员照料小孩子,那对你的能力来说太暴殄天物了,我们是希望你能够从你自己的角度、利用你的知识和思路,为我们综合地考虑,在婴幼儿成长的过程中,怎么样才能更好地保证它们能健康、愉快地成长,成为有创造力、有活力、xìng格优秀的孩子。” 陈黛微笑起来:“哦,说到这方面我确实是有自信的。莱辛女士,对你的邀请我很心动,不过我想我还需要些时间考虑。你能不能给我一些详细的、有关贵中心的工作内容和合约条款的资料?毕竟我离毕业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即使要为你们工作,也至少需到两个月后才能开始。” “当然,当然,这是十分合理的要求。”莱辛女士语气欢快地表示同意,随即向陈黛传送了一个文件包:“我专门为你制作了一份资料包,里面包含我们中心的一些历史视频片段和详细介绍,有关合约内容也包含在最后。为了效率和方便,我们约定接下来的一周作为你考虑的时间好吗?” “好的,我会认真阅读这些内容,尽快给你答复。” “陈黛,你可以在工作时间内随时联络我,无论任何问题,我都很期待能为你解答。对了,你叫我玛姬就好了,这样亲近许多。” “好的,谢谢你玛姬姐。”陈黛从善如流。 “我相信我们的共事将会很愉快,呵呵!那就先到这里,再见。” “再见玛姬姐。” 陈黛迅速浏览了一遍资料,看到这个顾问职位给予的参考薪水是每月三万信用点,她立马开心起来,然后到处寻找任季的踪影,想与他分享一番。 当陈黛听到外面传来邻居西西大姐的喝骂跑出门外,就看到了任季和埃希莱德安安稳稳地并排坐在屋顶上。陈黛看了一圈,这一大一小就往下看着,而作为母亲,西西大姐对埃希莱德紧张得不得了: “埃希,你怎么上去的?不对,我的埃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干过上屋顶这样的坏事!一定是你!你这个乞丐一样的臭小子!敢把我儿子教唆上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不想活了!别让我知道你家在哪里,要不我一定提着扫帚打上你们家去!埃希莱德你快下来!天哪要是摔坏了可叫妈妈怎么办呀!” 任季面无表情,埃希莱德有些害怕,又有些得意地抱着哥哥的手臂,小孩子最敏感不过,这回母亲的手怎么也伸不到那么长,他安全得很呢。 “在屋顶怎么了。”根本不为所动,任季用平板的陈述语气说了这一句,然后问奈罗里安:“乞丐?” “乞丐,以乞讨为生的人类,不能凭劳动或其他所有物交换生存物资,通过向其他人要求得到食物或财物维持生存。”奈罗里安悬停在任季身侧,立刻回答。 “我是乞丐?乞丐?”任季念了几遍,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词语,他抿住唇,想否定,但是却不知怎么说。 陈黛皱了皱眉,瞪了任季一眼,拉住西西大姐的手臂先安抚她:“西西姐,你先别紧张。他们既然上得去就下得来,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你叫我怎么不紧张啊!”安静的时候还颇有几分秀sè的西西大姐狂怒,这个棕sè长发、肤sè白皙的女人甩开陈黛的手,“在上面的是我儿子!陈黛你知道上面这个混蛋是谁?我想起来了,前阵子她们说你捡回家一个男孩!我简直无法相信,像陈黛你这么乖巧的好孩子,居然捡回来一个半点教养都没有的野孩子!你nǎinǎi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为你伤心!” 这跟我nǎinǎi有什么关系!而且不过就是上个屋顶,屋顶离地面最高处只有六米,他们坐的地方只有五米高,算什么危险?把儿子养成弱鸡一样的崽子你很有成就感么! 陈黛忍住气,别过脸对任季道:“你们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保护好埃希莱德。” 任季点点头,小黛的请求是可以接受的。他一手把埃希莱德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另一手和双腿同时在屋顶上撑了一撑,往下一跃,到地时屈了屈腿消去冲力,便稳稳当当地带着埃希莱德下来了。 “呼呼,飞起来了!”埃希莱德兴奋地拍掌。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蛋!”虽然有些吃惊于任季非人轻巧的动作,西西大姐还是立刻冲过来要打任季,被任季一手捏住了手腕。判断出这个女人有攻击的倾向,任季眼底浮起了一点狠sè。 “西西姐,你也看到了,他们下来得很稳当。我对我们家的孩子有信心,他不会让埃希莱德有危险。”陈黛抱过埃希莱德放到地上,看着西西大姐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担心你儿子出来玩有风险,那你时时刻刻把他关在家里好了,但是家里什么尖锐的边角啊、装满水的水桶啊、高高的衣柜顶啊这些都藏好了,可都是巨大的危险啊。也不要让他到我这边来,我对待孩子都是散养的,我觉得孩子不摔摔打打不成材,不要哪天孩子脑袋上磕了个肿包,你就要来把我们家砸了。以后也不要让他出去上学、去旅游、去工作,什么地方都是危险啊,失控的轨车、监察不到位的食物、各种工场,这些都威胁生命呢,还是乖乖呆家里最安全是不是。帮不了你的忙了,再见西西姐。” 陈黛有句话没说,你这样的人养孩子啊,就只能把孩子养成懦弱无能的废物,恐怕一事无成。她拉住任季的手:“蠢货,回去洗个澡吧,我们到学校去。” “嗯。”任季点点头,不再把乞丐什么的称谓放在心上。 西西大姐的怒气被陈黛说散了一半,她每天家务那么忙,哪有时间照看儿子那么多?本想埃希莱德跟陈黛玩,说不定被多多熏陶下,以后也能考入和平大学去――现在问题变成她自己的问题了? 陈黛和任季不再说话,转身回了家。 西西大姐的气都放到了儿子身上,她愤愤地抱起儿子往家走,狠狠地一巴掌抽在埃希莱德屁股上,埃希莱德大哭:“埃希莱德你这不听话的坏孩子,以后不许上房顶听到没有!不许再跟那个坏蛋玩!以后听妈妈话知道没有!” 第二十六章 同类之意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任季和陈黛又坐上了往和平大学的轨车。 “排水管道。” “排水管道,人类制造的圆柱形中空器具,可zì yóu组合变化粗细、长短、方向,主要承担雨水、污水、农业水等水资源输送和排放功能。” “新闻。” “新闻,人类中某些个体通过各种媒介形式对最新事件进行的报道,涵盖范围广阔,有长久以来遵守的特定编写发布规则。” “……” 任季和他的智能小人奈罗里安一问一答,循环反复。自从得到光脑之后,任季每天从早到晚都只做这一件事。他从不显得厌烦,对一切未知的事物保持着强烈的兴趣。 自诩勤奋、也不欠缺聪慧的陈黛也渐渐开始佩服他,这样下去,即使这个少年曾经对一切知识都一窍不通,要补回那些基础也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后面,如果他能够一直保持这样兼具兴趣、自律的学习状态,那么以后,他能做到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一个人做事想要达到成功,大约需要三分毅力,四分智慧和三分运气。这些都齐全的话,即使向着目标前进的过程中有些波折,也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人不是神,很难知晓运气来自于哪里,又怎么运作;但是剩下的毅力和智慧有多少,都是人可以凭意志多少把握住的东西――如果能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能学习的知识学得多一点、能准备的方面准备得多一点,那么等运气一来,该有的就都会得到――这就是陈黛这个出身模型区的聪慧姑娘的想法。 这个年轻的姑娘就是这样去要求自己,她从不羡慕别人的新款光脑、新款衣服、私人光动力飞车,那些都是基础生活以外的东西,有,自然会舒服许多,但是没有,也对她的学习和研究没有多大影响,她仍然在rìrì变得更有智慧,知道得更多,这可都是能伴随终身的财富啊。 陈黛这样朴素又豁达的生活态度,对初入人世的任季也形成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他本就是一个心境纯净无伦的野生人类而已,遇到了无比务实又朴素的陈黛,逐渐地也对社会、对钱财形成了相似的观念,他纯净的心思也几乎全部保留了下来。 陈黛在自己的光屏上看了一会资料,忽然问:“说起来,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上厕所啊?你难道都不需要排泄吗?” “排泄?”任季转头看陈黛。 “排泄,指所有生物体新陈代谢之后将身体内产生的废物排出体外的过程。”奈罗里安立刻回答。 “说得对,就是这个。” 任季沉默了一阵,然后准确地指向模型区的南方方向:“房子那边,树林。每次,在树林里,排泄。” 陈黛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拼命眨巴眼睛,感觉自己的承受能力还是太小了些:“……树林里?噗哧!你,你你你每次就跑到那边树林里,刨个坑,便便完然后埋起来?”确实模型区南边有一大片树林,那是市外未开发区域,全是森林,但是离模型区还有着轨车十分钟的距离。 “嗯,要埋好,不被发现。是危险。”任季严肃地解释。 “你每天都这么做?我的神啊,怪不得每天总有些时候不见你的影子,就是跑那么远去尿尿了?” “每天去。不远。” “可是,可是在家里的厕所里也一样可以啊!你便便完,然后放水冲走,一样不可能有其他人发现啊!” “就是埋。”任季有些鄙视地看陈黛,他从小就是这样做的,当然这样做才是合理的。 “神啊……”陈黛明白了任季的意思,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了,这个野生娃子也不是不爱干净啊,他为了干净每天跑那么远去找个厕所,也不容易,但是这行为怎么看怎么怪,恐怕足足可以写一篇论文题为《论如何纠正儿童的不良卫生习惯》了。 暂时抛开了这个不良话题,陈黛换上了正经的表情道:“我有个地方想跟你讨论一下。” 任季和小人奈罗里安一起专心地望住陈黛,表情和动作都协调一致,对比十分有趣。 “如果我在很高的一个屋顶上,我力气不够,要掉下来了,掉下来我可能会摔伤,会很痛苦,你会尝试保护我吗?也就是说,令我免于伤害?” “嗯,我接住你。不摔伤。”任季立刻回答,对此他有足够的自信心,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你的回答让我很开心,但是有些时候人想做的事情未必能够做到哦,以后你自己会慢慢发现。”陈黛笑了笑:“换一换,如果是你在那样很危险的地方,你要受伤了,我也会尽力尝试去保护你。这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好的,彼此会担心对方的安危。那如果在那个危险的屋顶上是埃希莱德,你会尝试去保护他吗?他比我更弱,受伤的可能xìng更大。” “他很弱。”任季点头同意陈黛的表述:“掉下来,会接住。很容易。” “那如果要掉下来的是埃希莱德的妈妈呢?你不认识她,她今天还骂过你,她想打你。” “妈妈。”任季咀嚼这两个字,他本能地有些沉郁起来,回想了下那个雌xìng的凶恶,他果断道:“不。” “但是掉下来,她可能会摔断手脚,然后她会痛,她会哭泣,很不开心,她不能照顾埃希莱德,那埃希莱德也会很伤心,可能他会哭得很厉害。因为埃希莱德和他妈妈的关系也是好的。”陈黛摊摊手:“这样呢,你还是那样想吗?” 任季皱起眉,他沉默不语。 “问题就是,你认为,你跟埃希莱德的关系好不好?你愿不愿意让他不伤心,于是去帮助他妈妈?” 任季的思考和判断都很快,他很快就点头回答陈黛:“会。” “不难。”任季补充了一句。 陈黛笑眯眯地,轻柔地拍了拍任季的头,上面已经开始长出短短的发茬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周围,有很多很多的人。”陈黛向轨车外面指点,透明车窗外经过的那些高楼大厦里、路边其他的轨车、私人车辆里:“这个社会里有成千上万的人,可能我们都数不清楚他们有多少。” 任季往外扫了一眼,他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jīng神力可以很jīng确地观察到那些建筑里面活动的人类。 “你知道人的概念是什么了吗?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陈黛看着任季的眼睛:“人是很复杂的,这一时半会很难讲得清楚。但是人都是很弱的,身体很容易受伤,很容易伤心,并且人都会为自己关系好的其他人担心。这是人xìng的一部分。” “人xìng?”任季认真听着,问了一句,奈罗里安这次却沉默了,这个单词需要检索的资料极多,要整理出一个解释很难。 “嗯,人xìng。因为人很弱,要生存下去就要抱团,也就是说对身边的人好,这样比较能保证大家都活得好。你看,埃希莱德的妈妈对你很凶,因为她以为你要伤害埃希莱德了,她其实是希望保护他。” “屋顶上没有危险。”任季只是语气平平地陈述。 “当然在你看来很安全,但是她很弱,所以她不能理解。”陈黛伸手按了按任季的心脏位置,她的动作非常温柔:“很弱的人啊,真的很弱。但是你,我,她,他们很多人,我们都同样有长在这个位置的心脏,有两只长在前面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还有手脚,对不对。我们是同类。” 任季十分喜欢陈黛此时此刻的表情和她温柔、不含一丝攻击xìng的动作,他表情温和了许多:“嗯。”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在保证自己安全、不受伤害的时候,如果看到这些人有受伤的可能,不太难的话,就伸手帮助他们一下,好不好? 我们都是同类。” “好。” 到了和平大学里面,陈黛照样把任季扔在校园里玩,自己匆匆忙忙往学校图书馆去了。她今天专门回到学校来,是为了那份新工作邀约。她需要先有很多了解,才能决定接不接受。至于任季,陈黛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野生的娃生存能力太强,丢不了。 任季心情十分悠闲地在林木面积极大的校园里闲逛,每遇到一样新事物就查询智能系统。 “咦,我的小朋友来了。”菲连娜老太太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指导着得意门生波第德。她感觉到了任季的jīng神力,黑板一样的严厉脸上扬起了笑容,她立刻停下讲解,飞快地走到窗边往任季的方向看。jīng神力者互相之间如同灯塔,根本不需要其他话语沟通,就能够定位彼此。 “老师,你的小朋友?是将要成为你的学生的孩子么?”波第德也走到窗边往外看。 “我倒是想,不过现在还不清楚这位小朋友会变成什么样,没办法,只能继续看着,等着。”菲连娜有些忿忿地拍打了下波第德:“哼哼,波第德你这锯墙角的孩子,你不知道,我的小朋友,他跟我和海伦・诺娜是最相似的,如果他愿意来学音乐,肯定会是我教出来的最有趣的学生。” “老师你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有那样特殊的天生的感染力?!”波第德并不相信,他耸了耸肩膀,也不执着于这些说法,潇洒地自己练习去了。 第二十七章 为自己命名?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安妮海因斯星实际上是一颗殖民星。相传在万年以前,蒙斯特人类的祖先驾驶飞船离开了环境恶劣的母星,经历了以千年计的漫长航行旅途之后,终于在现今这片星域,找到了一颗环境适宜人类居住的原始行星,它被冠以安妮・海因斯之名,这是当时为人类作出了极大贡献的人的名字。 在安妮海因斯星安顿下来仅仅一年之后,蒙斯特人便在相距二十光年的一个双恒星系发现了第二颗宜居行星,它被命名为陈慈观,人类中另一位伟大的个体的名字。 一次得到了两颗行星的蒙斯特人欣喜若狂,几经争执之下,分成了两部分人分别对两颗星球进行开发,慢慢两颗星上都建立了足够的居住城市,曾经减少到不到两亿的人口慢慢增长了起来。 雷顿市坐落在安星最大的一片陆地东部,人口超过千万。作为当年人类开发的第一个城市,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整个星球的首府。雷顿市外仍环绕着大片原始森林,在严格的环境保护法案下,整个联盟对森林的开发被控制在了极低水平,甚至包括楼房和道路在内的所有地面建筑,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必要xìng和可行xìng考察才能开建。 和平大学的历史几乎与雷顿市的历史一样久远,所以它在雷顿市东、紧挨着森林的位置占据了一片地皮,建筑和植被面积严格按照三七比来安排,这是环评家认为可以使舒适度和环保度同时保持的最优比例。 这片区域的环境相比模型区好得多。任季从一棵棘叶枫树枝杈间抓住一只头生双角的白sè甲虫时,很满意地判定了这一点。 “主人,这是双角白天牛,生长期三年,卵生,在温暖的chūn天孵化,历经七次变态后在第三年秋天长成成虫。”奈罗里安的眼睛实际上是非常jīng细的拟化观察系统,它只看了一眼任季手里的虫子,就迅速地与数据库里的资料比对得出了结论。 “双角白天牛。”任季点点头,然后就那么坐在树杈上,把甲虫放进了嘴里,嚼吧嚼吧吞了下去。这个虫子外壳比较硬,有嚼劲,体液辛辣,算是味道不错的零食。 “主人,据已有资料判断,进食生食有可能导致体内寄生虫、肠胃不适等症状。”清晰观察到任季的动作,奈罗里安尽职尽责地提醒。 “嗯。我知道寄生虫。曾经抓出来过。”任季摸了摸自己的小腿,还在丛林里生活的时候,他就成功地独自从身体组织里取出过寄生虫了。来到这个星球之后,任季的jīng神力增长几乎趋于停顿,但是这也给了他机会更好地熟悉已有的力量。现在任季可以用jīng神力遍观体内的每个角落,清晰辨别出健康组织和潜伏的威胁,往rì潜伏在身体里的好些隐患,因为身体活力越来越强盛,也渐渐自愈了。 完全自我摸索成长有个坏处,能力的增长速度远高于个体对能力的探索速度,像任季如今的十级jīng神力能做到的事情非常多,但是他对jīng神力的理解甚至不如桑行的五级jīng神力者。加上在蒙斯特人中有jīng神力的个体万中无一,恐怕任季在很长时间内都仍然只得独自思考着前行。 “这的甲虫有多少种?”咂吧完了第一只甲虫的味道,任季干脆直接问奈罗里安。 “请稍候。”奈罗里安停顿下一切外部动作进行数据库搜索,片刻后他道:“请允许我调用光屏系统。” 任季点点头。 奈罗里安直接调出三面光屏,在上面展示了约五十种的甲虫图像,连带文字说明:“主人,这上面是附近已经观测到的甲虫种类,鉴于昆虫这类微小生物具有流动xìng,附近应当还有至少同样数量的未发现品种。如果需要更详细的数据,我需要在这片区域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观测。” “不。”任季否定智能系统的提议,把三面光屏上的甲虫图像全部浏览过。关闭光屏后他轻巧地跃下地面,去看其他树木上是否有新的甲虫品种,因为吃到不同口味的甲虫是一件非常有挑战xìng的事。 任季转头望向西边,有熟悉的jīng神力传来了请他去玩的信息,是上次给了他许多食物的菲连娜。实际上他一进入和平大学的范围,就感觉到了菲连娜的jīng神力场,不过即使是熟悉的人也不一定就要碰面,现在对任季来说零食的吸引力比较大,于是他并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闲逛搜寻。 “这几个小节由渐弱到渐强,作曲者想表达的意味在很多人眼里都不相同,我认为……” 任季安静地从窗口翻进菲连娜老太的工作室时,这位严厉的老人家正在和金发蓝眼的波第德、肤sè很黑但身材高壮的彼得讨论一首乐曲的内容。他们奏一段停一段,三个人对同一个地方的理解也各不相同,导致了讨论的时间几乎无限延长。菲连娜老太立刻察觉到任季的到来,她十分高兴,但没有再中断与学生的谈论,而只是示意任季自己玩。 任季呆在窗边观察他们,他注意到了这几个人都会手扶自己的乐器,就像他拥有武器的时候,永远会把武器放置在皮肤触碰可及之处一般。同样是相似的,这一点让任季对波第德和彼得都有了些好感。 想起了武器,任季闭上眼看了看自己的jīng神海。那是一个漆黑的领域,有承魂玉化成的漫天星辰,而他那几根骨刺还晃悠晃悠地在里面漂浮着。除此之外,还有记载了开启次级空洞咒语的那卷咒文。对于脑海里这个怪异的空间,任季的了解少得可怜,他是既不能理解为什么武器会跑到了里面,也没有办法将之从里面拿出来。 放弃了研究自己的jīng神海,任季聚jīng会神地听菲连娜和两个学生的谈话,他们提到许多新鲜名词,‘节拍’‘停顿’‘拨弦’等等,这都是任季有兴趣的东西。 “小朋友,快来这边。” 任季抬头一看,是波第德,他笑眯眯地对任季招手:“过来沙发这里坐,我们的课程刚完了。老师和彼得去厨房间拿吃的,我们来坐等伺候吧,哈哈。” 任季关掉光屏,走到波第德对面坐下。他今天穿出来的衣服是一套灰sè的工作装,照样被陈黛将袖管裤脚挽起几圈缝住,实在不能说好看。 波第德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忽然想起来了:“对了你是上周在楼下帮老师把琴盒扛上来的少年!”他有些惊讶和激赏地对任季竖起拇指,“好力气啊!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我是波第德・瓦拉,你叫什么名字?” 任季坐的十分端正,他看着波第德回答:“名字没有。” “呃,没有名字?” “嗯。”任季想了想:“小黛叫我‘蠢货’。” 判断出这个少年居然是在认真地回答,波第德拼命忍住笑意,他不敢开口了,怕一开口就伤到这个少年的心。 “你的语言能力进步了很多。看到这样我很开心。”菲连娜亲自端着一大盘的食物,后面彼得也端着两盘子食物和饮料,放到沙发组中间的茶几上。 “菲连娜。”任季对老太太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年少,俊俏,有礼貌,天赋极佳,发展前景大好的少年是一切老太太的煞星。像菲连娜这样常年梳着严肃的包包头、表情严厉的老太太,一看到任季的笑容就心都花了,也化了,久违的少女心和母爱一起涌上来。她笑逐颜开地坐在任季旁边,摸了摸他的头。 “我亲爱的孩子,你看我专门为你留下了许多好吃的食物,就等你来玩呢。” 何等截然不同的待遇。彼得和波第德嫉妒地瞄着任季,互相打眼sè,‘叫你不十五岁就来申请跟老师学习!’‘你才是!白人孩子小时候不都跟娃娃一样可爱么,你怎么不八岁就来跟老师学习!’ 任季看了看茶几上堆在他面前的许多食物,他认真地看着菲连娜点头道谢,然后才拿起一包香甜的肉干进食。 菲连娜更开心了,一周多的时间,明显这个孩子又学到了许多东西,以他如此迅捷的接受能力,如果以后来学音乐,必定是十分优秀的。在和平大学还有一位名叫海伦・诺娜的音乐教授,她与菲连娜差相仿佛,在音乐界是影响力极高的大师级存在,两人的共同点是都拥有些jīng神力。两位大师讨论过许多次,都认为拥有jīng神力的人在音乐演奏中比普通人更容易感染听众,有这样天赋的苗子无疑是非常优秀的。 轻松愉快地,四个人围着一张茶几吃掉了大量零食糕点、消耗了大量饮料。一起吃过东西就变成了交情,彼得摸着肚子摊在沙发上,他好奇地看着任季问:“嘿,小朋友,你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名字?”彼得的眼白十分白,因为全身上下就这个地方白的缘故,他总是尽量把眼睛瞪大点,免得大家找不到他的脸蛋在哪里。 “以前,就没有。”任季很确定地回答。 “应该是有的,可能你忘记了?或者你没来得及知道?”波第德摸着下巴思考。 任季还是很确定地摇头。 “没事,你可以为自己起一个喜欢的名字。”彼得大力拍拍任季的肩膀:“能自己起名字很酷!你看我的名字,每年出生的婴儿里面总有几百个叫彼得,到处都是彼得,我真担心没有人会记住我!” “自己起名字?”任季陷入了思考。 第二十八章 任季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任季与菲连娜、波第德和彼得一起聊天到差不多午后三点,和他们都渐渐熟悉起来了,任季和他们交换了光脑通讯号码。波第德和彼得都是xìng情非常平和、积极、为人风趣的人,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任季来说,这两人是他整个成长的历程里遇见的、最‘像’他可能成为的那种人的人。很自然地,任季对自己的认识和定位参考了他们的特征。任季首先遇到的是女孩陈黛,但是他很清楚陈黛是一个雌xìng,并且柔弱,而他自己是一个雄xìng,天xìng向往强大,实际上也更喜欢跟强大的同类一同打混。 “我要走了。”任季往和平大学图书馆的方向看了看,他的jīng神力细丝告诉他陈黛终于从图书馆里面出来了。 菲连娜老太并不惊讶,她自己也能凭jīng神力感觉到一些比较熟悉的人的位置,所以知道任季在说什么。 “好,有空再来玩。要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你就拨通我的电话。”十分干脆地,菲连娜指了指任季挂在脖子上的光脑。 “好。” “兄弟,有事联络,不要怕说。”彼得站起来,拍了拍任季的肩膀,跟菲连娜招呼一声就带着自己的小号回到练习室去。 “老弟,我把你的联络名字标成了你的智脑名字奈罗里安,以后如果你有了一个自己的名字,记得说一声,我好改过来。”波第德也很兄弟地拍拍任季的肩膀,然后非常绅士地亲了亲菲连娜的脸颊,“老师我也回去了。过几天再过来跟你讨论。” “波第德今天表现还不错,但是不能自满,要继续加油。”菲连娜赞了学生半句,生怕他骄傲起来,立刻又压下去了。 “好的老师。再见。” “再见。” 任季走到窗边正要往下跃,菲连娜走过来:“孩子你等等。” 任季踩在窗台上看着这位老人家,沉静地听她说话。 “你是我遇到的最特别的一个孩子你知道吗?”菲连娜抬高手怜爱地抚了抚任季的脸颊,“我知道你的jīng神力很强,应该比我强许多,而你还这么小,你有无限的可能xìng。这一点我非常羡慕,也很看好你,我想,你再长大些的话,无论去做什么都应该会是十分出sè的一个人。” “但是我最欣赏你的并不是那些能力,我认为,对一个人来说,心境好坏才是最重要的,这决定他的一生会成为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你是如何长大,但是我很高兴地发现,你有一颗我所见过的最纯净的心,你简直能像珍宝一样闪闪发亮。我很愿意看到以后你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心境。可能现在的你还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希望去做什么,慢慢地看慢慢地学吧,不要着急,一辈子还很长。像我今年已经一百岁,这一辈子我只做音乐这件事,就心满意足。快去吧。” “菲连娜,谢谢。”任季牢牢地记住了菲连娜的话,这是他第二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关心他。 陈黛捂着饿得有点疼的肚子有气无力地从图书馆往学校门口走,“唉,真的应该带些食物来的,又饿的半死了。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早夭吧……蠢货你在哪里。”陈黛尝试音量高点呼喊一下同居少年,结果太饿了,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任季跑到陈黛身边,脸上是十分愉快的笑容。“小黛,回家。” “嗯,回家吧。唉你这蠢货,看你又去哪里吃了东西么,jīng神这么好。” “吃好多。好吃。”任季跟上回到学校来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噢你又去偷吃人家教授的食物了么?”陈黛有气无力地鄙视了任季一眼。 “不是偷吃。”任季严肃地说明,又补充了一句,“是朋友。” “朋友?”陈黛声调怪异,她仔细看了看任季的脸蛋,又看了看他全身上下,“唔,虽然这么说好像太坏了些,但是你不知道唉,和大这些人啊,最喜欢看衣服交朋友了。我真是讨厌他们,跟那些人就是互相看不起的状态。见到都当看不到。” 任季调出光脑的联系人列表给陈黛看,上面陈黛以外的三个新联系人头像:“朋友,三个。” 陈黛眼角直抽地,看着上面大名鼎鼎的菲连娜·安迪米斯,确实是那位严苛无比的教授没错,陈黛对任季彻底服气了,从此把任季归入了神奇生物的范畴。 “哼,你果然自力更生也能活得好极了,我是不是以后都不用管你了?哎哟好饿。好忧伤。我才是那个没人要的孩子啊……” “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指靠自己的能力过活。”忽然冒出来的奈罗里安答道。 任季认真地对陈黛道:“自力更生,可以。不用信用点。小黛不伤心。” 陈黛停住脚步,看着任季纯澈的眼眸,忽然想大哭。她哽咽,努力道:“不是,今天我好开心!我很快就要有一份每月三万信用点的工作了,我们不用太省钱。待会我们去找个好餐厅,我们去吃一顿非常好吃的大餐庆祝下,然后再回家好不好?” “好。” 两人最终的大餐,其实就是在市区一家普通的天然食材餐馆吃了一顿饭。不过这对于食物比例有超过七成都是合成食品的陈黛和任季来说已经是十分不错的美味。 “好饱啊,感觉好幸福啊!”回到家里,陈黛摸着肚子感叹。 “幸福?”任季又开始重复未知的单词。但这回奈罗里安搜寻资料又花了极久,任季等了一阵,直接问陈黛:“小黛,幸福?” 陈黛看了看任季身边那个呆住不动的奈罗里安小人,鄙视道:“智能系统还是蠢得不行,看光网上那些广告打得忒犀利的样子,全是假的。”她想了想,指着任季的心脏位置道:“哪,通常如果人的心脏觉得热乎乎的,非常非常开心,就差不多算是幸福了。幸福是一种对生活、对于遇到的事、对于目前的状态都十分满足,然后生出的轻飘飘的快乐感。” 任季仔细回想了一阵,然后点头,“我也幸福。” 陈黛实在不知道任季说的跟她所说的概念是不是同一个,干脆不管了,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仈jiǔ点,再晚一些就该睡了,于是她催促任季去洗澡:“蠢货你去洗澡吧,呃,试试用家里的厕所好不好?” 任季捏着一卷儿干净衣服出来,看到陈黛在客厅里看光屏,他站了一阵。 “你怎么了,站着不动?” “小黛,我是不是,要有一个名字?” “咦,你终于开始觉得这是个问题了吗?”陈黛惊奇地看着任季笑,“之前我觉得虽然你很蠢,但是也算不小了,所以不论是你能想起来以前的名字,还是重新有一个名字,都该由你自己决定,所以都没跟你说,等你慢慢想。反正叫你什么都一样,你知道我在叫你就好了,嘻嘻。” “我应该是什么名字?”任季有些迷茫,他紧紧抿住唇。 陈黛微笑着看面前的少年。要知道,名字是人类对自己第一次的定位。人类与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生物都不同,这样的不同,首先就源于他们每一个个体、从出生开始就被标注了一个称号,从此被从整个世界分离——‘人’这才成其为‘人’。陈黛不愿去干扰他对自己的定位,这个少年很特别,他也很强大,陈黛坚信,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迈过这样的小小关卡。 “蠢货,我问你,对小时候的rì子你有多少印象?你还记不记得,可能曾经见过的其他人?或者他们有称呼过你的名字呢?” 任季皱着眉,闭上眼拼命回想。他的记忆很清晰,他甚至还记得有一只母豹哺育过他,但是除了曾经在第一面就yīn狠无情将他送进了黑洞里漂流的那个敌人,任季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对人类的记忆了。 任季狠狠咬住后槽牙,眼底布满凶狠血sè。逐渐明晓事理,他也rì渐明白到,那个男人将他流放进那般无边无际的黑洞里,是何其狠辣不留一丝情面的行为,他感觉到了恨意。 “你怎么了?想起了什么吗?”陈黛有些担心地看着任季沉郁的脸sè,这个蠢货的心情一直很稳定的。 任季一字一句地将当时那男人说过的音节复述了出来。“你是任季……任季,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陈黛惊呼:“这是陈慈观星那边很多人使用的语言!我听得懂,原来你叫任季!那是谁跟你说的话?” 任季抬头,他的jīng神力极度暴烈地外放,一直冲上了云端,将整整几十里方圆的云层全部排空,可见的天空中繁星遍布。他的jīng神海在剧烈动荡,承魂玉形成的星辰此起彼伏闪烁不停,五支细小的骨刺来回穿刺,那一卷咒文逐渐褪去本来的黄sè,变成了与骨刺类似的惨白。 这周第一次得到编辑推荐,感觉被肯定了有些开心。发书到现在挺久了,实在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要是看的人多一点,我就尝试改成每天2更…… 第二十九章 敌人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小煌能求收藏和鼓励么?=。= 任季脸sèyīn暗,死死咬紧牙关,握住双拳,他愤怒得全身颤抖!没错,现在他知晓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也第一次是如此清楚地,品尝到了仇恨的滋味,第一次明白‘敌人’这两个字代表的,到底是何等应当狠下手段斩尽杀绝的存在!他清澈的心第一次蒙上了浓重的yīn霾,这一辈子,如果不能得到一个报仇的机会,让他将无端加诸身上的伤害千百倍地回报到那人身上,又如何能够甘心! 如何能够甘心! 看着任季的表情变化,陈黛明智地选择了沉默,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他。 足足一个小时之后,任季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慢慢深呼吸,像在丛林里捕猎的前奏准备一样,一点点地把无用的情绪平复,也将恨意压到了心底。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越发平静,很难再从他的眼里看到什么。 面前这少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好像长大了许多。陈黛若有所觉,她那双充溢沉静灵气的眼眸眨了眨,选择了十分合适的时机开口:“记起了什么事么?” 任季幽深的双眸动了动,他注视着陈黛,露出了仍然清澈、但本质却已经不再相同的微笑,他的眼神坚硬且笃定:“是的,我应当叫任季。我有一个敌人。总有一天,我要杀死他。” 瘦弱而清秀的女孩一瞬间就决定不再问什么,她只是挺直腰背微笑着点头:“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帮你。” 知晓了‘恨’会让人心蒙尘,但此时此刻的人,毕竟离‘爱’也不再那么远。不是曾经到达一个极端的话,人只会连想象另一端的存在的能力都缺乏。要知福祸总相依,必得是遍踏人生种种起伏悲欢,遍尝七情六yù之后,人才有可能知道自己想走的那条,应是什么样的路,属于他自己的人间,应当有景致如何。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陈黛发现任季学习各种知识越发努力了。有奈罗里安这样的知识问答系统在,基本上各种常识xìng的概念任季已经完全了解,他甚至已经认得了一点点宜吉利斯文字。 安妮海因斯星的常用语言是宜吉利斯文,这是一种将固定字符按照不同顺序和数量拼接起来,才能表达意义的文字。但在宜吉利斯文以外,这个星球上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使用着一种被称为华夏文的文字。这种文字单字单音,每个字写法都不同,意义也复杂多样。安妮海因斯星并没有在免费教育里提供这种文字的学习,加上学习华夏文一般要从幼年开始,在家人的熏陶下才容易学好用好,华夏文在安星一直是家族式地流传着。如果长辈懂华夏文,几乎都会教给孩子,但如果长辈并不使用华夏文,大部分人也不会特地再去学习,专门的语言课程费用特别高。 “星空。” “星空,天气晴朗的夜晚中,人目视可见的天空和所有星体的集合体。天气越晴朗,大气中细微漂浮物越少,可见星体越多。” 夜sè清朗,凉风徐徐。任季躺在屋顶上,悠闲地看着深蓝近黑的天空,散漫地向智能系统查询一些比较感兴趣的词语所代表的意思。这就是任季一天的休闲活动了,这一个月来,估算了一下任季的学习速度之后,陈黛从网上找了安妮海因斯星七年免费教育的全科教材给他自修。 安星的七年教育涵盖了公民基础生活的各个方面,涵盖语言、数学、生理、艺术、运动、rì常安全等方面。教材信息量极大,一般修完七年教育的毕业生都在十四至十五岁之间,这个教育程度已经可以应对普通生活。而十四周岁在安星已经是合法的工作年龄,每年的毕业生总有两成左右会直接选择开始工作。 其他毕业生中有六成左右,会选择进入各种专业技能学校中学习三年,以备毕业之后可以得到比较好的工作。这些人一般来自于整个社会的中低层家庭。剩下的那两成学生基本都出身于生活水平极高的上层社会,他们拥有充裕的资源,一般都会进入大学的预备学校,进行两到三年的补充学习,努力尝试进入各所大学。 蒙斯特和平发展联盟的大学是纯粹的学术研究和传承机构,只接受公民中最优秀的个体,只培养各种jīng尖领域的研究者。大学是蒙斯特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蒙斯特治下有接近五百所大学,分布在两个星球的不同城市。这些大学不论排名如何,风格都一致地严谨,它们的毕业生永恒地占据整个蒙斯特各个发展领域的顶端。 陈黛穿着缝有卡通熊脸的睡裙走出来,提醒屋顶上的任季:“小季,该洗澡睡觉了。”为了抬头省力点,她双手叉腰站成了茶壶状,这个女孩简直毫无气质可言。 “好。”任季从屋顶跳下来,跟陈黛一起回到屋里。 “那套教材学到哪里了?” “语言的学完了。喜欢数学和生理的,所以看这两个。其他没有看。” 陈黛想了想:“你的学习能力已经很快了,不要着急。语言科学完了就好,本来知识这个东西就要靠语言来呈现,接下来你阅读就不会太吃力了。喜欢的当然可以先学,但是这套教材是整个星球所有人都会学过的材料,所以你也都要了解过哦,这样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比较好。” “嗯,会看。” “我下个月开始就要去艾雁中心工作,接下来你就自己玩吧。小季,我觉得你太努力了,偶尔也要放松下的嘛。白天如果你想出去玩,可以自己背个背包带点食物,坐轨车到处看看。” “有什么地方看?” “具体的你直接让奈罗里安在光网上搜给你。”任何可以托付给智能系统的工作陈黛都不肯花脑细胞,任季问她很多问题都只得到了这种回复,慢慢的任季也总结出来了,他很是鄙视地道:“小黛很懒。” “是啊,思考是很累的有没有,所以可以一片空白地发呆是最美好的事啊。” 任季耸耸肩,直接放弃了没有建设xìng的斗嘴,拿了衣服去洗澡。 长得俊,就连耸肩这样的动作看起来也很赏心悦目。陈黛十分愉快地欣赏了下任季的背影,然后在沙发上整理第二天的行程表,这是她的习惯,把一天要做的事情安排好会很有助于管理时间。 夜已深,万籁俱寂。 整个模型区只剩下了稀落的几盏灯火,已经到了一般人进入熟睡的时间段,而任季静静坐在床头,还在全神贯注地地阅读教材,他心里有一种紧迫感,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他知道,最好不要浪费时间。一直到离天亮只剩两三个小时,任季才关掉光屏,和衣躺到床上睡去。 屋顶视野开阔,空气流动好,在模型区里再找不到比这个位置要舒服的地方了。清晨,陈黛和任季一起在街口的恩提密斯小饭馆吃过早餐之后,陈黛出去了,任季回到家里又跑到了屋顶上看书。 “奈罗里安,搜寻雷顿市‘好玩的地方’。”任季想起了陈黛的建议,于是给智脑下达了一个奇怪的指令。 片刻后,奈罗里安调用了足足六面光屏,在任季身边围起了一堵墙来展示搜索结果:“据光网上的信息,被用户标记为‘好玩的地方’在雷顿市共有十万处结果,依据分布位置不同,归进六个分类区域,主人可以分别查看。” “‘好玩的地方’原来有这么多么。这很麻烦。”任季皱起眉想了想:“剔除需要使用信用点进入的地点。” “根据第二条件剔除后,一共有九千五百条记录,仍依据分布位置不同,归在六个区域。”奈罗里安一番处理之后,光屏上的信息减少了许多。 “有没有雷顿市全市地面地形图,将结果在地形图上标注。”任季道。 奈罗里安进行了将近一分钟的长时间搜索和处理,在任季面前展示了一个三维立体、jīng细入微到市区每一栋建筑的虚拟地图,全部由点线面构成,地图本身是光脑能量的淡黄sè,搜索结果以绿点的形式全部标注在地图上。 任季注意看了看,地图上的中心区域有几小片绿点特别密集的地方,他随意指着中心一个绿点几乎聚成了团的位置问:“这是哪里。” “雷顿市梵利纳街区,在本星和外星十分著名的购物区域。” 也就是说需要使用信用点,任季直接否决了这个选择,看来搜寻条件还需要jīng细一些。 “只保留可以免费使用设施的地方。”在陈黛的熏陶下,任季对省钱是非常有概念的,况且陈黛只给了他一小笔信用点,告诉他可以在外面买食物。不过任季并没有打算使用信用点,他并没有什么必需品要用信用点去换。 “一共有七百条记录。”虚拟地图上的绿点少了一大半,终于疏落起来,十分均匀地分布在全市各处。 “七百个。”任季认真地思考起把这些地方全部看过的可能xìng。 忽然奈罗里安道:“主人,波第德・瓦拉先生请求与你通话。” 任季暂时放下游览的考虑,道:“同意通话。” 第三十章 叶星王博物馆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任季老弟,后天有没有兴趣来看我们的表演?”波第德一接通就问,客套话是一句都没说。他这样一辈子泡在音乐里的人本就真xìng情,更何况波第德也非常了解任季的为人简单。几个人第一次见面之后,任季又到和平大学玩过几次,顺便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名字。菲连娜的几个学生跟任季的关系都变得很不错。 “什么表演?”任季问。 “后天是我和海伦・诺娜大师的弟子拉奥・帕斯特的小提琴二重奏音乐会,就是说两把小提琴合作表演乐曲。表演是半年前就安排好了的,前几天菲连娜老师说好久没见过你了,叫我们问你要不要来玩。实际上全年各种各样的大小表演非常多,来我给你一张时间表,有想看的就告诉我。”波第德一边解释一遍回想老师的叮嘱,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少年是非常有潜力的苗子,要多提供他一些机会,尽量让他熟悉甚至喜欢上音乐,如果以后他愿意跟菲连娜学习就再好不过了。 “我对小提琴不了解。”任季在光屏上把波第德传送过来的演出排期表翻了翻,他想起了陈黛,于是问:“可以和小黛一起去吗?” “小黛是你姐姐对不对?我有些印象你提过。当然没问题,两个人的位置什么时候都是有的。” “同父同母、同父异母、异父同母的女xìng和男xìng被称为姐弟。我和小黛不是。”任季对学习过的概念记忆非常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还不了解人类这个物种有时候是会对许多问题进行模糊处理的。 “……呃,那她是你的保姆?”波第德早就发现,任季对很多常识的东西都不太了解。他的语言描述也跟普通人有些不同,感觉更像一个刚开始调试的智能系统毛胚。也就是说,他的脑子里装了很多信息,根据情景也能做出反应,但别人可以很容易了解到他反应和判断的前提条件,因为那实在太单纯了。一般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脑子里装的信息大部分都是柔xìng、细碎、分散、模糊的,他们说一句话,做一个选择前影响的因素繁多,很多都不可能用语言完整描述出来。 “不是保姆。保姆是家庭向外付出信用点雇佣回来,帮助处理家务和照管年老或年幼家庭成员的人。小黛不是我雇佣的,不过,小黛帮我洗衣服,给我食物。” 波第德开始嘀咕,任季不会其实是一个生物克隆人吧?他脑子里装的其实是一个高端的智能系统?虽然连波第德这样只懂音乐的人也清楚,在蒙斯特联盟内,跟克隆、再造、改造基因有关的技术都是法律严格禁止的,这个想法很难成立。而且任季智力很正常,学习能力优秀得连波第德也曾被惊吓过,那是比普通蒙斯特人高上一大截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啊。 “算了,老弟我们别纠结那种小问题了,”波第德决定回头跟彼得他们讨论下任季是一个生物克隆人的可能xìng,这个假设真是太有趣了,“我给你传送两张后天的虚拟入场票。到时候你跟朋友一起来玩,千万记得!我跟老师说你会来,别放老哥鸽子啊!否则老师要抽打我,唉她一开始数落人就能说半天,很难熬啊。” “好。波第德,谢谢。”任季看了看光屏上的两张设计非常jīng美的虚拟票,上面清楚写明了演出名称、时间、地点、位置。这种虚拟场票都是主办方用特殊程序设计封装起来的信息包,每一张都有唯一xìng和不可更改xìng,可以直接在不同光脑上转送,入场时持有者只要在光脑上调出来出示就可以。 “不谢,小事一桩。那后天见。” “后天见。” 任季重新调出全市地形图看了看,很快选定了市区南边一个绿点作为目的地。 奈罗里安立刻对目的地进行资料说明:“叶星王博物馆,建于星际后历八五三零年。以叶星王先生生前在雷顿市区的宅邸作为展览地,展出叶星王生前收集的约五万件各类藏品。博物馆的官方页面未详细说明展品数量,数据由光网其他信息得来,准确率百分之五十。目前免费对民众开放。” “免费。”对任季来说这是重点中的重点。任季回到屋里看了看,从厨房间的冰柜里拿出几管合成食品,放到陈黛给他找出来的一个灰扑扑的背包里,其他什么也没管,关上门往轨车站去。 从陈黛家到模型区边缘的轨车站必定要经过恩提密斯大婶的小饭馆。任季背着背包,身边带着奈罗里安经过的时候,围坐在小饭馆外面的桌椅组聊天的恩提密斯、普里埃、还有几个年纪更大点的都看见了他。 “哼,是阿黛捡回家的臭小子。”普里埃很有些不爽地转开头,这臭小子不上道极了,一点也不对他的胃口。 “哎唷……这孩子好俊。”沃达黛拉老太太是一位已经一百一十岁的老太太,她使用着一根拐杖辅助行走,不过身体非常健康。看到任季,她双眼简直在放光。 一个叫克莉森的棕发中年女人问道:“恩提密斯,这个就是阿黛捡回家的那个孩子?” “是啊,就是这个孩子。他叫任季,你们看他发sè和瞳sè,应该有些华夏血统。” “叫过来跟我们聊聊天吧,长得这么好的孩子肯定是好人家流落出来的吧。”另一个叫安妮的大婶笑着说,她身上也跟恩提密斯一样挂着围裙,可能刚从家里做完家务出来。 可是在这附近人缘十分好的恩提密斯摇了摇头,她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想。你们不知道,这孩子脾气有些古怪,我第一次见到他,想摸摸他的头,就给他捏住手腕,他力气很大。虽然阿黛经常带他一起来吃早餐午餐,但是这孩子不怎么说话,我到现在也不熟悉他。也不知道阿黛为什么要把他捡回家来,就这么着多了个蹭饭的人。” 任季的耳朵轻轻动了动,他往小饭馆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十分平静。 小饭馆里看到那一眼的几个人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少年听到了那些谈话一样,他们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直到少年毫无变化地回过头去继续往远处走了,几个人才重新又开始聊天。 “哎,是个难接近的古怪孩子呢。” “就是。”众人一阵附和。从此陈黛家附近的人们更加没有接近任季这个古怪少年的想法了。 “二十分钟后轨车将在大包路三三号停下,往北行走五百米到达叶星王博物馆。”奈罗里安清秀的小脸蛋跟任季一样没什么表情变化,它已经非常稳定地被调适成了一个规范、严谨、没有多余cāo作的智能系统,恐怕能让它的开发者气个半死,要知道几乎所有的智能系统开发者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创造出尽量灵活多变、与人类更相似、可以毫无障碍的与人互动的人工智能。 任季在思考信用点的问题。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要两个月,但是他还没有考虑过,是否需要去寻找和得到信用点这个东西。但是恩提密斯那些人的谈论让他发觉,可能‘信用点’,可能‘钱’,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所有物。对小黛应该也十分重要吧,每次要花钱的时候小黛都很心疼的样子,如果他也能得到信用点,小黛应该会高兴。 从哪里能够得到信用点? 任季让奈罗里安从网上搜索有关‘信用点’的信息,结果出来了十几亿条记录,他专心地翻看了前面五百条之后,发现那些信息对他来说几乎都没有用处: “信用点生信用点!让你一个月之内得到百倍千倍的回报!” “测一测你这辈子能赚到多少信用点!保证准确,斯蒂芬在线测试平台,为你提供最先进的测试!……” “快信贸易中心,本外星货币兑换,短期高额贷款,周期拆借,千万公民的最佳选择!……” “……” 一直翻看着搜出来的记录直到下了轨车,任季少有地觉得头昏脑胀起来。那些信息条点进去之后,提供的界面都十分怪异,大多sè彩极其丰富,充斥着大量的穿着暴露、动作怪异的雌xìng、雄xìng形象。也有些文字,但是字体夸张扭曲、sè彩和编排都非常不规则,与他惯常阅读的那些素净的资料完全不同。 任季还不知道,无论什么年代都好,人类总是能搞出无数毫无意义的低劣产品来,这些垃圾存在唯一的意义,其实只是为了帮助它们的发布者去欺骗没有戒心的同类,以极低极低的成本从同类那里轻松取得钱财,仅此而已。 任季根据奈罗里安的指示走到叶星王博物馆前,发现从外面看,这就是一所保存得非常完好的花园城堡式建筑,院墙是锈迹斑斓的金属雕花栏杆,上面爬满藤蔓类开花植物,又正是花期,长长的雕花矮墙上连绵不绝全是各sè鲜花,香气扑鼻。往里看,院墙里同样是大片大片修整利落的花丛,一栋有圆弧形的灰岩外墙、三四层高、顶上有两个塔尖的建筑物坐落在花园中心。 下了轨车之后,任季注意到大部分在这里下轨车的人与他的目的地是相同的,渐渐甚至形成了人流。他不太适应,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出来的目的,沉静地随着人流走过院墙、顺着花园中的砖石路走进建筑物中。 第三十一章 叶宝金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博物馆原来是摆放了许多陈旧物件的地方。叶星王博物馆进门就是一个圆形小厅,墙壁上挂了许多幅画,有风景有人物,风格很多样。小厅中还错落有好几个展台,上面罩着透明的韧xìng合成板,可以承受极大冲击和重压,这都是展馆的标准配置,为了防止参观者对展品造成破坏而设。这个博物馆似乎没有工作人员,所有人都是自助活动,也很有秩序。 到了这里人群立刻分散了,三三两两聚集在各自感兴趣的展品面前,任季终于放松了些。直到现在,身周三米半径内有其他人类存在都会令他本能地戒备,但是任季也慢慢发现这些人类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如此jǐng戒根本没有必要。 他在小厅里转了一圈,把墙上的画都看了一遍,展台里的一些或jīng致或古老的盘碟碗也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感兴趣的东西。这些蕴含了深厚的历史和艺术底蕴的东西,也不是他这样刚开始接受常识教育的野人可以理解的。 任季叫出奈罗里安:“博物馆都有些什么类别的东西?有食物么?” 花了几秒钟整理信息,奈罗里安回答道:“博物馆是展出各种耐久xìng收藏物品的建筑,一般不包含食物。不同的博物馆有不同的主题,展出的物品种类、数量都各不相同。不同的博物馆营运方式和营运时段也不相同。叶星王博物馆主要展出叶星王先生生前收藏的年代古老的书、画、笔、墨、纸、食器、家庭小型摆设等物品。” “所以这里是‘好玩的地方’?” “搜索到一百二十五条有关博物馆的评论提及‘好玩’、‘有趣’。” “为什么。”任季所问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一般浅表xìng知识的范畴,回答这样的问题需要深厚些的文化积累,这是一个开放式的、模糊化的问题,对奈罗里安这样的智能系统来说有些困难。 最终奈罗里安只能根据关键字不断搜索光网上的信息,最终它提供给任季的只是一个很浅很机械的答案:“人们对博物馆的评论中,有三个原由一共占比百分之七十:一是观览之后增长了知识,二是观览之后心情宁静,三是观览可以消磨时间。” “小子,这里不适合你,赶紧去别处玩去吧!”旁边一个头发花白、前额半秃的老头在旁边听了满肚子的气,他手里的拐杖用力点着地下,笃笃作响,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叶星王博物馆,可不是给你这样的渣滓该来的地方!这里免费开放,并不代表对什么人都欢迎!” 只要认真学习过几年的人,绝对不该这般向智脑询问些愚蠢到家的问题,唯一的解释只有这个少年根本不学无术,连联盟免费提供的教育都不努力学习,看他衣着如此破落,也不是富裕人家的孩子,竟如此还不好好努力,这一点才是让老头极度愤怒和看不起的地方。 “我是渣滓,为什么。”任季认真地看着老人问。他感觉得到这位老人的怒气,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情。老人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一点嫌隙都没有地向对方发问。 任季平静的询问被这个老头理解成了讽刺顶撞,眉眼倒竖,眼珠简直要瞪出眼眶,他愤怒地用拐杖敲打着地面:“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是哪里来的烂泥巴,臭小子,快给我滚出这里,我们叶星王博物馆不接受你这样毫无礼貌的联盟渣滓!联盟的发展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无礼、蠢笨、不学无术!” “渣滓,指jīng心提炼过的废物。”奈罗里安毫无察言观sè的能力,当下在旁边给任季解释名词。 “我是jīng心提炼过的废物?”任季注视着老头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解释:“我没有接受过jīng心提炼,应该不是废物。我身上没有臭味,应该不是臭小子,我是小子。” 老头瞪着任季,差点被这个少年歪得完全不像反击的话气笑了,不过这也让他放开了一点怒气打量了一下任季,却发现这个少年的眼神非常平静清澈,半点浮躁皆无。 人的思想都在眼睛里。无论是快乐、悲伤、轻浮、稳重、无聊、木讷,只要人有心理活动,脸上都多少会流露一些,在阅历丰厚的人看来,这些都是一览无余的信息。老头看清了任季的表情和眼神之后,怒气消失了许多,他愤愤地举起拐杖敲打任季的小腿:“臭小子是哪里来的?怎么什么也不懂?” “是的,我不懂。”任季实事求是地点头认同老头的话,可怜他还没来得及培养出要面子的心态。老头这点敲打对他来说不疼不痒,也构不成jǐng戒信号,他仍是笔直站着,没有一点闪缩。 这让老头又重新打量了任季一番,他这拐杖是特制的,也有些分量,无论敲到谁身上都会有些疼痛,对人类来说痛则收缩是正常反应,但这个少年却一动不动,站姿如松,下盘稳重,气质沉凝。老头这回露了些讶s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有这样的气质太少见了。老头脸sè徐缓许多,他起了些爱才之心,拐杖点点地面:“你叫什么名字?” “任季。” “嗯,我是叶宝金。你跟我来。”老头转身拄着拐杖往连接着小厅往里的一道回廊走。任季也没问,直接跟上。 两人在角落,却没有其他游客注意到他们说话,否则一定会有人上来跟这位老人家攀谈。叶宝金,是联盟一位十分著名的学者,专研华夏文历史,曾获蒙斯特联盟颁发最高级别的终身成就奖。 叶宝金老头拄着拐杖却走得飞快,他带着任季转过一楼走廊,又穿过另一个小厅,沿楼梯上了三楼,来到了一个挂着几幅手法拙劣壁画和一些极其拙劣难看的陶泥棍、刀、碗等器具的小厅。这里观览的人寥寥无几。 “你来说,如果叫你来画这样的画,能画出来么?”叶老头一手拄着杖,点着那明显是从石壁上整幅切割下来的壁画问,上面有几只长角的四腿动物,还有些人,手里似乎挥舞着棍棒等武器,都是笨拙简单的线条刻画,石壁略红,画面线条发黑,年代应当十分久远了。 “能。很简单。”任季点头。 “这些器具都是泥土捏出来的形状,然后用火烤硬的东西,你觉得你能做出来么?”叶老头又指着那些笨拙的器具问。 “能。”任季很肯定地回答,他的jīng神力能激发出火焰来,就算没有任何工具也完全可以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你当然能做,现在你甚至在使用这样的虚拟智能人,什么都很方便!但是好多万年前,我们人类的祖先曾经很愚笨、很拙劣,只能用石块在略为平滑的石壁上画这样丑的画,也只能借着自然偶尔产生的一点火焰来把泥烤成工具而已。这是在已经逝去的时间里曾经发生过的事,这就是一个博物馆的意义,它告诉你历史。” “历史?……”任季微皱着眉重复。 “别呆着,跟上!”叶老头一点不客气地敲打着任季的腿,从三楼的几个展厅和回廊一直到一楼,走了一轮。 “这些金属芯片,是我们的祖先一万多年前,驾驶飞船离开母星的时候带出来的非常珍贵的资料,航行时间太长,当时逃离的人类有好几亿,但是航行途中我们失去了很多人,也失去了大量文物和资料,很多详细历史都已经不可考。” “这些陶瓷碗、瓷器瓶罐是在安星定居下来后,星际后历时代的人们尝试复原古历史做的瓷器,已经是四千多年前的古物,你看花纹漂亮吧?”任季盯着那些鲜艳绿sè、蓝sè上有大红大紫花纹和小人像的光滑瓷器,他实际上哪来的审美啊,一边把‘原来这样很美’的信息收进脑子,一边点头。 “这些布料是两千多年前,我看看,是两千三百年前的作品,你看看上面,用细线在上面绣了美丽的兔子,这可是珍贵的刺绣!我们的祖先还在母星的时候,刺绣过的布料可是非常珍贵的衣物和收藏品!”叶老头指点着二楼一个展览厅里悬挂起来的几小块布料,布料都是简单的横竖织法,上面的绣线极粗,图案勉强是个长耳动物形状。蒙斯特两个星球都不存在兔子这个物种,据说那是存在于母星的长耳、短尾巴、皮毛丰厚的一种温血小动物。 老头按着时间顺序带着任季看了一轮整个博物馆的藏品,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两人在走廊边的椅子坐着休息。 “你明白了没?对我们人来说,历史和文化是最珍贵的一批财富!不知道过去,我们怎么能思考未来怎么走?不知道过去的人曾经遇到过什么,不知道我们的文化是怎么一点一滴传承下来的,那我们人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盲头的碧符鸟,飞不高,活不长!”叶宝金老头说到激动处,口沫飞溅、手舞足蹈,简直滔滔不绝。任季这个听众实在是不错的,沉静,能一直保持注意力,最重要的是能忍受叶老头的拐杖,这一轮下来叶老头对这个少年的好感上升不少。 任季沉默了,原来在过去曾经生存过无数的人,原来过去曾经发生过无数的事,他不过是极其渺小的一个人。无论如何特别,如何与别不同,在某个年代,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肯定也有人与他相似吧! 他清亮的眸底渗出一滴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过去的许多年他会独自在一个森林里长大,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是这些问题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归属到一个人群里了,他也是一个‘人’。 第三十二章 拜师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叶老头看到任季埋脸在衣袖上蹭了蹭,他坐直身,双手拄着拐杖看着前方,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任季出神了一阵。就这一会子,想通透了自己这个人存在于此的合理xìng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和许多。往rì他就如含而不发的强弓,随时准备着调用最大力量给予面前任何敌人狠狠一击,现在却如同归鞘的宝剑,含锋不露,宝气逼人。任季的长相本就俊秀,朗目疏眉、鼻挺唇棱,他那额头上一道细短红痕端正无比,近看当真是画龙点睛般神采绝伦。衣着不合体、陈旧灰扑又如何,任季本身就是神完气足的坦然从容、无所畏惧。这样越发出sè的气质让叶老头暗赞一声,此子rì后必非池中物也! 博物馆外的阳光越来越烈,已经快要中午时分,该吃午饭了。任季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几管合成食物开吃。即使今天吃的是并不好吃的合成食物,他也吃过了很多比这个美味许多的食物,但是任季捧着这些合成食物的态度还是非常认真、非常珍惜,吃得也很香。 叶老头眼瞪瞪地看着任季自顾自开饭了也不搭理他了,不由得心理不平衡:“唉!我老人家就坐在旁边,怎么也没人问问我饿不饿,怎么也没说也要分我点儿吃的!口水都干了,哎喂。腰骨可有些疼,今天站得太久了。” 任季看了看叶老头,递过去一管食物:“不要浪费,吃完。”任季看着叶老头声明。 “这还差不多。”叶老头眉开眼笑,拐杖也不要了扔到地上,撕开管口跟任季一样把食物膏吸着吃。 吃了一半,叶老头又说:“口渴了啊,唉,老人家可是耐不得饥渴的,腿脚也不灵便啊,小子,你去弄点儿水来吧。”他清瘦的脸上一双小眼睛注意着任季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捶了捶两条腿,从颧骨到嘴角都在往下耷拉,很难过的样子。 他们刚才观览的时候曾经经过好几个提供饮水的台子,任季也知道在哪里有水,不过他直视着叶老头的眼睛:“你腿很好,走得很快。这个是没用的。”任季指了指叶老头的拐杖。 “谁说这个是没用的,没它我都走不动路了!”叶老头立马把拐杖捡起来,动作灵活极了,他忿忿地敲打着地面:“哼哼,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尊老,就帮老人家拿点儿东西怎么了,费多少力气来!唉,口渴啊,要喝水了啊,咳咳,唉,要咳嗽了,受不了了。”叶老头在心里有些奇怪,任季居然说破了他腿脚是装的?这拐杖拄了好几年,哪个见到的老朋友、儿孙辈不是一看到他拄着拐杖走路,就都关心得很,嘘寒问暖起来?叶老头心里有些打鼓,但是一想任季这一路下来的木讷样,又觉得他不太可能真的发现了,遂重新得意起来。 确实是很小的事,水源很近,任季跑过去接点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任季静悄悄分布在空气中的jīng神力丝清晰地告诉他,叶老头的腿脚非常好,他并不需要拐杖来辅助行走,叶老头自己也可以过去接水。他这样的行为应该被形容为什么?jiān猾?耍赖? “人类确实很复杂。”复杂意味着耗时间,任季下了个结论,他心情沉重地意识到,以后对人类的认识之路必定还很漫长。任季站起来对叶老头道:“叶宝金,我去接水。” “唔,去吧。”叶老头心中暗喜,任季这孩子果然是乖巧孩子,好使唤!但他面上还保持着不太高兴的样子,歪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食物,还会间中咳嗽两声。 他们歇息的地方是一楼的一道回廊,外墙上是一排jīng巧的花窗,全都镶嵌着制法古老的五彩透明玻璃片。阳光透进来,投shè到斑白的岩石地面,光芒就变成了古拙的五彩sè,带着古老建筑特有的拙朴美感。花园里大片盛开的鲜花在阳光下蒸腾出浓郁的花香,溢满了城堡内。 任季捧着两杯水走回,将一杯递给叶老头,重又在长椅上坐下。 “乖,乖。”叶老头喜滋滋地捧着博物馆提供的循环用水杯喝了好几口水,他环望了一圈这栋古老的建筑物,十分感叹地道:“你应该不知道,这座博物馆一开始并不是用作博物馆,是我父叶星王拥有的一座建筑。我父一生酷爱华夏文方面的历史。到他去世前,他收藏了有这里两倍数量的古物,有些还是星际前历从母星带出来的东西,价值很高,总价可能有几十亿信用点。还有些非常古老的东西价格根本无法估量,都是我父花费了大量心血才收集回来的物件。” 任季安静地在一旁听着。这些他不曾了解过的信息对他来说,就是知识的代名词,而任季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 “我有个妹妹。后来联盟里就有些商人来跟我们接触,希望高价买走一些藏品。那时候我已经自立,在达罗根大学里做研究员,受我父影响甚深,研究的方向是华夏文历史。我不缺钱,所以一次都没有答应。但我妹妹当年还小,她并不像我一样爱惜这些东西,就偷偷背着我跟一些商人接触,陆续卖掉了一些藏品。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后,统计下来我父留下的东西竟已经被她卖掉了十分之一。那时候我很生气,兄妹俩大吵一架。”叶老头的眼睛里透出了安详的怀念,“我妹妹坚持遗产应当一人一半,她也有处置权。后来没有办法,我们就在联盟法律规则下把我父的遗产分割成了两半,我一份她一份。各不干扰。” “后来?”任季适时问了一句。听到说这些东西价格很高,他并没有任何心动贪婪的神sè。叶老头再次心里暗赞,这孩子是有些木讷,可是心气极正,是块璞玉一样的可造之才。 “这座花园也是我分到的财产之一。后来十几年间,我妹妹将她得到的那些古物陆续卖了。我很庆幸,因为自己懂些古历史的缘故,尽量争取保存下来的都是有历史价值的东西。又想这些东西尘封在仓库里没有好处,所以七十多年前,就把这处花园开放,把那些物件都安排到这里展览。” 任季也环顾一圈,今天来到这座博物馆,遇到这个老头,可以说今天接触到的知识和观念,几乎全盘改变了他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慢慢发现,如同菲连娜、叶老头这些人,普遍地对信用点并不重视,他们自有坚持处,给任季的感觉更豁达、随xìng、睿智;但在模型区观察到的许多人,像邻居家的普里埃、恩提密斯,他们每天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信用点。应当说,在模型区的人眼中,世界很小,而菲连娜他们的眼中,世界很大。他本能地觉得,像菲连娜他们这样,去想、去看、去思考是更好的选择。 任季是幸运的,初到人世真正给了他影响的陈黛、菲连娜等人都是见识清透、只问本心之辈,在这个世界,他一开始的起点就很高。 “小子,我看你黑发黑眼,应当也是古华夏血统的后代,身为华夏人,不懂华夏文可不行啊。”叶老头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斜睨着任季。 “我不懂华夏文。”任季非常诚实,他立刻问:“去哪里能够学到?”既然他自己的名字来自于华夏文,那么,学习了这种文字之后,说不定他能够找到回去生长的那一片地域,也说不定,他还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任季如此想着,认定了华夏文是好东西。 “哼,论对华夏文的钻研,我在安星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这还不懂?”叶老头气得吹了口气。 “你是说我可以跟你学?”任季有些高兴起来,他露出笑容,感觉很期待地看着叶老头。 叶老头又被任季这小子的不上道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看你还算是个好孩子,可以教你一阵。以后就要叫我老师了知不知道!学习的首要一条就是尊师重道,可不许忤逆我老人家,知不知道?” “知道,老师。”任季郑重地颔首答应。 叶老头给任季安排了接下来三个月,每周有一天时间在博物馆给他上华夏文课,然后从光脑传送给任季一堆资料,让他回去先把华夏文字慢慢学起来,不懂的问题到教学rì解答。然后叶老头就扔下任季乐呵呵地拄着拐杖走了。 晚上回到家里,陈黛和任季在小客厅里一起吃合成食物当晚餐,陈黛好奇地问:“小季,今天出去玩了?” “是。去叶星王博物馆。” “啊,我都没去过,那里好不好玩?” “‘好玩’到底是什么样的意思?”任季终于明白‘无奈’是什么意思了,他现在就很无奈:“小黛,我搜索雷顿市‘好玩的地方’,得到了很多结果。很多。”他强调了一次。 陈黛语塞了一下,‘好玩’这种形容词大家都会用,但一时半会的要解释明白,又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 “呃,大概是去了会很开心,能玩得很愉快?”陈黛嘟了嘟嘴,勉强给了个回答。 任季对陈黛鄙视了一眼,看这敷衍的回答,连三岁的小孩子也会鄙视她吧!任季的情绪越来越丰富,逐渐有些了普通少年的样子。 “叶星王博物馆,不是好玩,不过学了很多。叶宝金是老师,每周去学华夏文。” “……叶宝金?唔,我好像有听说过他,是在哪里呢?”陈黛眨了眨眼嘀咕,“哎呀想不起来。算了,有人肯教你不错啊,能偶尔为你解答些问题就很好。”其实,陈黛的rì子除了研究之外,都过得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她都不怎么在意。 “小黛想不想听小提琴演奏。”任季想起来波第德传送过来的演出票,遂从光脑上调出来给陈黛看:“是这个演出,波第德给的。” “小提琴?”陈黛摇摇头,她垂肩的碎短发利落地甩了甩:“我也不懂啊,从小就接触过这个。不过既然有机会,就去看看好不好?反正后天晚上我也很有空。” “好。一起去。”原来‘期待’是这样的,对未来的某一天会发生的一件事,抱着愉快的心情等待它的到来。任季的笑容越发明朗起来。 仍旧各做各事,两人的夜晚却总是很安宁。 第三十三章 怪物般的力气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小季,来帮我下。” 在家里的小厨房,陈黛呼唤了一下任季。任季关掉光屏上的文章,那是一篇长达五百字的宜吉利斯文章,任季边读、边查、边用黑sè笔迹在上面圈画,写下简单的理解。一字一词慢慢学习积累下来,现在任季阅读一些短篇文字不成问题,他干脆在光网上按兴趣搜寻文章,再艰深也抱着极大的耐心和兴趣一点点硬啃下来。此时距离他开始学习宜吉利斯语言不过一个多月。 陈黛在整理小厨房的各种用具,与房屋一体成型的流理台上是一个辐shè热灶,可以煮食,过去的墙角放着一个大冷藏箱,另一个墙角放着通用清洗机器,是个差不多有两米高的庞大银sè机器。陈黛指着非常沉重的冷藏箱:“小季,你觉得这个能搬动么?我订了些天然食材,应该下午会送到,都要放在冷藏箱里面。我想把这些大件挪一下位置,不过真的很重,我完全抬不起来。” 任季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下,冷藏箱的位置在最角落里,就是个约一米高两米宽的长方形大箱,米黄sè的外壳,顶面的一侧有简单的几个按钮。放在角落里,要经常拿食物的话会有些不方便。 “抬不起来,正常。”任季微微低下头看了看陈黛:“小黛骨骼弱。”最近他有些继续发育的倾向,一个月里蹿高了差不多两厘米,已经稍稍比陈黛高出一点了。 陈黛感觉一股闷气从肚子里直冲上来,气呼呼地挥舞两下手臂:“我就是长得弱怎么了,我力气不大,但是脑子好!总比四肢发达,满脑子西萝草的人好多了。”西萝草是安妮海因斯星最常见的一种杂草,从星球未开发时期直到现在四片陆地上城市星罗棋布,这种杂草都生机勃勃无处不在。 任季没管陈黛,越过她走到冷藏箱旁边。现在他能分出来,陈黛说的这些都是些不回应也无所谓的话,这种话有个名字叫‘废话’,任季觉得贴切极了。他弯腰双手扣在冷藏箱两边,双脚紧抓地面,腰部用力后仰,全身肌肉骨骼轻轻发力,立刻把整个冷藏箱抱离了地面。 “不重。要搬到哪里?”任季轻轻放下总体积能有他三倍的大箱,转头问陈黛。 “小季真是可靠!我想把冷藏箱放在流理台后面,清洗机器放到这个位置,能行么?”陈黛很高兴。 “嗯,行。”任季点头,打量了下厨房的位置,他用极佳的空间感考虑了一下陈黛的设想:“小黛,冷藏箱要先搬出客厅。转不过来。你先到外面去。” “好。”陈黛到沙发上坐下看着任季搬动机器,一点都不吝啬地拼命称赞任季:“小季好样的!你真的比怪物还要怪物有没有!太厉害了,我觉得整个联盟都没有人力气比你更大了!以后你喜欢的话,可以去参加整个蒙斯特的各种拼力气的比赛,一般得到联盟前几名的话,奖金会很多呢!” “比赛?那是什么。”任季将冷藏箱抱出客厅,回头抱起清洗机器移动几步,放到冷藏箱空出的角落。整个清洗机比他还高,任季将之抱起来就完全挡住了前面,但是他摆放的位置jīng确无比,一次到位。 “比如凭手或者肩膀拉动一辆悬浮车的比赛,用牙齿咬着绑在拉力计上的绳子往后扯看谁爆发出来的力气最大,又比如抱着重物的跑步竞赛,小季,我觉得这些比赛都很适合你。”陈黛想象了一阵任季带着一张木木的脸,跟一些体型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比赛的场面,笑不可支。 “要做得比对手更好?要赢?”任季开始感兴趣,他问得非常认真。 “是的,比赛通常不都是为了赢么,而且,比赛最吸引人的地方有两个。一是它会给赢的人丰厚的奖励,二是在比赛里胜出的人会得到几乎全世界的注目、赞赏和欢呼。越是大型的、影响力广泛的比赛,这两个好处越是明显。这是非常非常大的成就感呢!” “奖励是信用点?”任季只抓住了一个要点,暂时来说,被其他人注意到、被许多人称赞,对他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唔,也不会全是信用点吧,但是奖励通常都前前后后或多或少跟信用点有联系的。”陈黛想了想,“比如说,有一个人参加了一项全联盟的悬浮车竞速赛,在历经好几轮的激烈斗争之后,他表现很出sè,得到冠军。这样下来,即使他是第一次去比赛,整个赛程里观众都熟悉了他,因为他优秀,也喜欢他,于是他就变成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名人。有了影响力,要得到信用点就很容易了,很多商业机构都喜欢邀请名人帮自己代言产品、梳理公众形象之类,这些活动是双方都会受益的。” 任季眉头微皱,先把陈黛的话记了下来,“人类真复杂。”他再次评论。 “恭喜你,又发现了一个在全人类身上都符合的事实。”陈黛耸耸肩,“世界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全凭个人的眼光罢了。”任季只花了十分钟就按陈黛的想法把厨房布置好了,陈黛搜索了一番好词又将任季称赞一通,然后充满期待地从光脑里调出了好些菜谱:“小季,以后我们可以多点吃天然食物,我手上的信用点宽裕了好些。我们还可以照着菜谱做好吃的菜。” 光屏展示菜谱都是接近3D的立体画面,大量光泽油亮的肉块、绿橙红黄各sè蔬菜、整条烹制的鱼、浇上浓厚的味汁烤制的海产章鱼,林林种种让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吃货口水流成了瀑布。 “小黛,我没有吃过那个。”任季指着光屏上的海产专题,下面全是各种海产软体动物的烹制图,烤的八爪鱼、香煎小乌贼、鲜吃的大块无骨鱼肉。 “哦,海产啊,现在海产倒是比水产鱼要便宜些呢,可能是捕捞不难,我们整颗安星的海洋面积比陆地面积大一倍。不过今天没有订海产,下一次再试试这些。” “好!” 傍晚两人去波第德的演唱会前,食材送来了。送货的是一名七八十岁的憨厚大叔,他cāo纵机械臂将一米多长宽的冰冻食材箱从悬浮车里搬下,放在陈黛家门口,一边有些惊奇问:“小姑娘,很少见你们这边的人从我们店订食材啊!这是要开食店吗?”模型区的人们收入实在太低,会比较大批量购买天然食材的人家几乎没有,只有恩提密斯那样,开小饭馆为附近的人提供食物的买家,才会一次多买些碧符鸟蛋、波尼兔肉之类,也只挑选品相普通的品种。 “不,是自己吃。”陈黛笑眯眯地回答。 “噢,是这样啊!”大叔点点头,从悬浮车里钻出来,拍拍那食材箱有些抱歉:“不好意思,这回你们订的食材不少,我以为是饭馆订的,所以只装了一箱,但现在使用我这里最小型的运送叉车,也搬不进去。只能让你们分割开来,分几次搬进去了。” “没关系,谢谢你送过来。”陈黛摇摇头,问刚走出来的任季:“小季,你觉得能搬进去么?”陈黛现在对任季已经形成了强大的信心,她几乎觉得,别人做不到的事任季一定做得到,别人做得到的事任季会做得更好。 “我试试。”任季先是把食材箱翻九十度竖放,这个角度,宽度不到一米,刚好能通过门框。然后他扎了个稳当的马步,双手勾住箱体两面,就那么凭借臂力抱紧,全身肌肉一绷,发力扛了起来。送货大叔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上去帮忙分担重量,结果步速也比不上任季,直接落在后头。 “哎嘿我们家小季是最棒的!”陈黛两手清风跟在后面,满口猛赞。 直到任季将食材箱放到客厅地上,送货大叔完全是以平等的男人对同类的赞赏态度,用力拍拍任季的肩膀:“小子力气不错,有担待,老哥看好你的前途!” 任季不闪不躲,道了一句谢,就好像大叔落下的手掌轻如无物。他不觉得是完成了什么大事,收到夸赞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因此心态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如一潭清水般沉静自然。 陈黛微微含笑,去厨房里倒两杯水出来。实际上,任季多与同xìng相处是陈黛十分乐见之事。人在成长过程中对自己的认识和定位,总有个阶段,非常需要与不同年龄段的同xìng相处,这是在给人机会去认识自己过去、现在、将来应该变成什么样。如果缺失了这个过程,人对自己的认识容易有些偏差,比如说有的个体,可能本xìng为男却坚持认为自己是女xìng,本xìng为女却坚持认为自己是男xìng,这就有些问题了。 送走送货大叔,陈黛用不太好的手艺弄了碎肉粥当晚饭,然后两人心情十分愉快地坐轨车往雷顿市中心的西里斯赛尔音乐厅去,波第德将要表演小提琴的场馆。 第三十四章 西里斯赛尔音乐厅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西里斯赛尔音乐厅座落在由南向北从雷顿市穿过的黑珍珠河边。黑珍珠河周围的环境保护得非常好,水质清澈,两岸还有不少原生植物。在环境保护法规限制下,建筑物被疏间开来,每两座建筑物之间距离起码有二百米,所以无论在哪里视野都非常广阔。各种免费的私人的悬浮车的广泛使用,使四通八达的道路已经基本退出蒙斯特人类的生活圈,毕竟空中交通既方便又环保,对自然环境的影响也可以尽可能低。 这座音乐厅其实是个建筑群,从上空看就好象七颗有大有小的卵石随意堆放到地面,完全融入了河边连绵苍郁的植被之中。西里斯赛尔音乐厅除了最大的主馆,还有六座较小的分厅,为比较小型的演出提供场地。在建筑群zhōng yāng有个降落平台,所有悬浮车都在这里起降。任季和陈黛从免费轨车上下来,两人都十分新鲜地到处看,任季是本能地对新环境进行检查,而陈黛实际上从来没有到过音乐厅,听一次音乐会的花费对她来说太高了。 时间已是入夜,降落平台上陆续有外形各异的私人悬浮车降落,走出的人无不衣着鲜亮、装扮时尚。这些人的神情普遍是轻松愉快的,甚至有的十分倨傲,要知道现场演奏的音乐会是非常昂贵、高雅的享受,只有真正的有钱人才能时常到这座雷顿市最好也是最大型的音乐厅来。 任季从光脑里调出虚拟演出票,给陈黛的光脑传送了一张。这些虚拟演出票在光屏上看就是巴掌大的长方形纸张,上面右侧是两把交叉的小提琴,左侧用漂亮的宜吉利斯字体记录演出内容。 “小黛,往哪里走。” “我看看,我也是第一次来,很不熟悉呢。”陈黛看了看演出票上的内容,周围看了看。其他的观众从私人悬浮车下来之后,会走到降落平台上四处分布的一米来高的立柱接入端旁,将光脑中的票据在上面扫描,等上一阵。很快会有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型悬浮平台在旁边降落,载上观众飞到他所要去的那一座场馆。这些其实就是小型悬浮车,技术已经非常成熟。许多大型的场馆都会使用这些悬浮平台来运送观众,安全而且机动xìng十分好。 “我们到那边的查询终端看看。”陈黛走到最近的一个查询立柱,调出演出票,把整个光屏的位置调整平放在立柱上方。立柱上的光滑黑面立刻激活成为一个屏幕,呈现出整个音乐厅建筑群的场景。然后上面shè出一道光扫描过陈黛的光屏,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几行优雅的宜吉利斯文:“古典小提琴骄子二重奏――波第德・瓦拉与拉奥・帕斯特;西里斯赛尔乐厅群――东分厅;A等席。请稍待。” “它叫我们等等,应该很快就会有悬浮平台来送我们过去。”陈黛歪头看任季。 “哦。”任季点点头,他的jīng神力丝慢慢铺开,扫过整个建筑群。只要没有发现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存在,现在任季也能够放下jǐng惕心来,他很快将jīng神力丝收回jīng神海中。初有所成的jīng神力其实应该被看作人的另类感知器官,它比普通人的五感优胜许多,只要集中注意力,以任季的jīng神力强度可以轻易知晓整个建筑群范围内的细微动静。 但是这样大范围地使用这种能力会使任季积累的能量持续耗费。初初从次级空洞里逃离到达这个城市的头一天,在极度陌生的环境下,任季jīng神高度紧张而本能地铺开了所有jīng神力,结果就是一个小时之后他几乎无以为继,头晕目眩、身体阵阵发冷,直到在自身掩藏的树林深处抓住几只老鼠进食后才缓过来。 在任季目前的认识里,这个世界比他成长的世界平静太多,似乎一切都因为人类的存在而特殊起来:不经搏斗可以得到食物,同类间以复杂的语言交流,‘时间’被充分计算充分利用,还有很多很多特殊之处。这个世界容许人在许多方面柔弱不堪,而只要他有一点点长处,他就能够在同类之间有立足之地,继续生存下去。这样的情形在丛林里几乎不可能存在。丛林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任何野兽、飞鸟、爬虫甚至是植物,所有的生物,都必须尽可能的强壮、速度快、反应快,在严酷的竞争中争取那一点点存活的可能,同一批出生的幼崽中很可能只有万分之一能够存活到发育成熟繁衍后代。 一个悬浮平台轻轻降落在任季和陈黛身边,查询立柱上的屏幕闪烁了几次提醒:“观众移送平台已到达,请走进平台中。”两人走上平台,上面已经搭载着一男一女两名观众,他们看到衣着陈旧的陈黛和任季,表情都有些惊讶甚至看不起。 “还挺方便的,设计得不错啊!”陈黛扶在悬浮平台的护栏边,赞叹了一句。 “哪里来的村民啊……”穿着一袭紫sè抹胸晚礼服的女子靠着男伴,跟他咬耳朵抱怨:“安德,你看这两个人居然跟我们买了同样的音乐会票!我简直无法相信!天啊,他们是贫民窟出来的贫民吧,我简直闻到他们身上飘出来的臭味了。” 安德穿着剪裁设计都十分合体的黑sè燕尾服,他一脸厌恶地揽住女子的腰身:“布莱尔,离他们远点。脏死了。” 这男人的音量不小,陈黛也听到了。她转身看了看这对男女,似笑非笑。她穿着祖母手制的天蓝sè长裙,气质沉静,齐肩削碎的黑发在晚风里飞扬。感官敏锐的任季更是没有漏过这两人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他的站姿笔直,有自成一体的傲气。陈黛对针线这样的细致手艺很不在行,从邻居普里埃处得来的旧衣,她为任季做的最大改造不过是把袖管裤脚折上去缝缝好而已。现在任季穿的也是这样的一套蓝sè工作服,衣服肩宽太大,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 “奈罗里安。”任季召唤一声,奈罗里安的小头颅从挂在他胸前的光脑坠上冒出来,悬在任季身旁。 “是的主人。” “贫民窟。” “贫民窟,指城市里生活设施最不完善、环境最恶劣的生活地区,是最贫困的人群生活的区域。据不完全统计,贫民窟地带犯罪率极高,十分危险。”奈罗里安立刻回答。 “嗯。”疑问得到解答,任季对这两人也失去了关注的兴趣,他转头重新往悬浮平台外看。陈黛也不在意听到别人评论自己的衣着,这些没建设xìng的话连注意多几秒都很浪费时间。 人总是希望自己站在优势地位的,这一点是任何人都很难避免的生存本能。 这对衣着jīng致、表情高傲的男女看到面前这两个贫民明明听到了他们的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弱势的怯缩和在意,那土得掉渣的小男生居然还从容地拿他们的话去咨询光脑!这导致他们的心理优势与现实形成很大落差,又直接变成了面子没有得到维护的怒气。这明明就是垃圾一样的穷人,凭什么敢这样藐视他们这样的有钱人! “哼,穷人也来听音乐会!这么高雅的地方,踩下来都怕脏了地面呢!”女子眼角又是不屑又是愤怒地斜着任季和陈黛,嘴里冷冷地讽刺,却没有指明说的谁。作为有优势的人,当然不会直接对对面开口,这可是掉价的事。她的身材十分玲珑浮凸,妆容描画细致,倒也算个美人,但在刻薄的言语之下只让人倒胃口。 “也不知道要卖多少次才能来一次,没事好好呆着得了,怎么跑出来妨碍市容。” “安德,我好担心待会被不懂礼貌的人吵闹打扰到演奏哦!” “那样的话一定立刻会有工作人员来将吵闹源扫出去的,别担心。” 悬浮车速度不快,到达音乐厅东分厅前的一小段时间里,这一对男女说了好些风言风语,在他们的话里自己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高雅、最有判断力、最有价值的人。 陈黛拉着任季的手走下悬浮车,她连眼角都不肯再放到那两人身上了,和任季先一步走进了东分厅的门口。门口一左一右有两位身穿黑sè礼服的男xìng工作人员,陈黛和任季得到的对待和其他观众并没有不同。 “两位都是A等席位,在舞台最前方。请尽快入座,演出快要开始了。” “好的谢谢。”陈黛微笑点头。 “谢谢。”任季也道了声谢,这已经是这么久以来他养成的许多习惯之一。 紧随在他们后面的布莱尔提出了尖锐的疑问:“请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们居然是A等席?” 一名工作人员十分礼貌地回应她:“没错的,他们是A等席。美丽的女士,你们两位是B等席位,在通道进去后转左第二排。” “这不可能!你看他们穿的都是什么衣服啊,那种贫民哪来的钱买A等席,说不定他们的票据是伪造的!”这个女人jīng心画出来的眉眼几乎要倒竖起来,恶意让她的面容变丑了。 “女士,请你注意你的言行!我们西里斯赛尔音乐厅的票据从来没有人可以伪造!”一位工作人员挺直背骄傲地道:“自从七百年前我们开始运营第一座音乐厅,我们的票据就一直是信任的代名词!我们欢迎任何爱音乐的观众到来。请你们赶快进去吧,否则要打扰到演奏的开场了。” 陈黛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从容微笑的神情让后面的两个人几乎发疯,但也不得不保持安静进场了事。 东分厅是个较小的演奏厅,上方是极高的拱顶,排布着吸音xìng极佳的轻质合成材料,会场是椭圆形,中部的是位置最低的舞台,扇形分布的听众席逐渐升高,便于后排观众观看舞台上的演出。整个观众席大约只有五百座位,已经几乎满座。 波第德送给任季的票是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波第德和合作的拉奥・帕斯特一走出舞台上,久经等待的观众席立刻响起了隆重掌声。任季和陈黛两个根本没有鼓掌,显眼极了。这两个都是对音乐基本没有概念的土包子,倒也没奈何。 波第德看到任季很高兴,跟他挤了挤眼睛算作打过招呼,又注意到了任季旁边同样毫无动作的陈黛,这下波第德不由确信了,这两个果然是一家的孩子,连举动都很相似。 两名演奏者带着乐器在台上仅有的两张椅子上坐下,风度翩翩地向观众们示意一下,然后不管掌声未停,立刻开始拉奏欢快的暖场乐段。 第三十五章 叶阿娇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乐器果然是武器一样的东西,而且还十分有威慑力。任季发现乐声一响,全场都安静了,就好像十几秒钟前的如雷掌声从未出现过一样。这是一种影响范围极广的武器,应当给予足够的关注。任季正襟危坐,开始全神贯注地注意舞台上两人的演奏。 小提琴是体积十分细小的弦乐器,琴身为木质空心的葫芦状,竖直安放一段木柄,从琴肚到木柄绷着四根大小不同的金属弦。细而短的金属弦被振动时能发出大自然中十分稀少的纯净高音,加上细弦振动的特质能让发音连绵不断,这种乐器能够在高音域表现出非常jīng巧、婉转的音乐来,饱受人类喜爱。传说里这种乐器出现于星际前历,也就是人类从母星逃离之前小提琴就已经被创造出来,如此悠长的历史、如此美丽的音质直至今rì,仍被人类长久地珍爱。 任季专心听完一首曲目,他呆愣了半晌。观众席上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任季不回头也能知道,有好些观众已经被波第德他们演奏的音乐吸引,十分投入地在座位上站起来的有,拼命拍掌表达赞美的有,还有的干脆摇摆手臂,大声向演奏者呼喊出自己的爱意。 不过让任季陷入了呆愣中的并不是那些人的举动,他前阵子已经学完了七年教材里面的数学科,这个科目极其严谨、平板、逻辑化,每一步都只能踩在上一步的结论中前进。这样的一套理论只要抓住了它的核心,理解接受起来比任何语言都要快,对任季来说便是如此,他修完所有的数学内容只花了十几天。数学也是jīng致的,它是在描述一种比自然界更完美、更jīng致的变化过程,也只有在人类这样的复杂、jīng细的社会里面,才有可能产生出、保留下这样的知识。 这是,原来这就是,人类拥有的文化的一部分。――修完这科的那天,任季关闭光屏上的数学资料时,又默默对人类多认识了一层。 任季不停在脑海里模拟回放听到的乐曲,他紧紧皱眉、抿起唇,甚至闭上眼睛不去关注外界,一心想要寻找出在聆听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声音跟数学之间有某些相似之处?任季分出一半的脑力飞快地回顾了学习过的数学理论,这些都已经是他十分熟悉的信息,每一个字母、每一个数字的变化他都清楚来龙去脉,这是整整一套自成系列的知识,依托平静不变的介体来记载和表达。而像波第德他们所奏出的音乐是动态的、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没有任何两个音符能够完全相同。 任季皱眉沉思,浑然不觉表演经过短暂歇息后又再开始,他出神地思索了大半小时之后才被陈黛的询问惊回神来。此时已经是正常表演的一个大中场休息了,舞台上的波第德和拉奥两人早已回到后台,后面的观众们大多都离开座位走动开了。 陈黛的笑容十分愉悦:“小季,小提琴的音乐真美!要谢谢你和我一起来听这个,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场演奏的音乐比录制下来的数据要美好动人得多呢。咦你怎么了,你在想事情么?” 任季的思绪有一半还沉浸在对音乐和数学的各种比较里,他显得有点呆,双目直直看着前面,转头看了一眼陈黛,又陷入了沉思。 陈黛发觉任季在思考后便不再打扰他,她可不是那些时时刻刻需要别人关注的娇娇女,可以做、可以关心的事物实在太多了。陈黛开始趁着休息时间仔细观察东分厅内的建筑结构,根据资料,这个音乐厅建筑群自四百年前建立起,就不曾需要动过大手术去维护,这说明它的结构和建筑材质都十分完美。 “喂,你们怎么一次也没有鼓掌!如果你们不喜欢他们的演奏,麻烦就不要来这里占其他听众的位置好吗!这里坐着的人,全部都是对波第德先生和拉奥先生抱着满满爱意的追随者!我认为,这里可不是你们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而且反正你们都欣赏不了这么有趣的音乐,又何必来这里浪费钱?” 这是一把非常清脆柔软的女孩声音,虽然说的是指责抱怨的话,但是发音抑扬顿挫,每个音转弯都软乎乎、柔嫩嫩的,把满含怨气的语气都变得可爱起来。 任季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就在他的座位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孩,十五六岁年纪,她有一双清湖翠泊一样漾着波光的眼眸,光泽盈然的亚麻sè卷发披散在腰背,肌肤细嫩白皙如水,润泽的唇被不满地扁着。这是一份极其少见的柔嫩清丽,任季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他想起了小时候在丛林里常常看到的那些初初从树枝上萌出的嫩芽,新鲜、柔软、带着细细茸毛的水嫩。他有些哑然,一双眼睛只牢牢地看着这个女孩,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应该回应的字眼。 女孩这才注意到这个衣着陈旧不堪的男孩面容俊秀,一双沉沉幽深的眸子极其有神,肤sè几乎比她要更白皙。他额头正中居然有一道红sè痕迹,衬得他的眼睛似多了千倍颜sè,映照出无垠世事来。跟任季对视几秒,女孩脸颊上浮起了几丝红晕,她首先转开了视线,气势也弱了下来,但仍然道:“你们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如果不喜欢他们的话就赶快回家去!” 任季的视线转到了女孩秀美的脸侧,她的肩颈线条也浑然天成般秀丽之极。呆呆看了几秒,任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他开口,声音也比往常要轻:“你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听到任季的话,女孩脸上红晕更明显了,她简直觉得这个男生的视线变成了实质,触碰到了她的肌肤,有些无法控制的羞涩从心底升腾起来。她不再往任季看,拽住了自己的裙角。 你低头的样子也很漂亮。任季默默地想,不过没再说出来。 坐在任季另一边的陈黛歪过头来看这个女孩,有些惊奇也有些抱歉:“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俩真的是第一次来听音乐会呢,都不知道鼓掌是为什么,所以都懒洋洋的。我们对这方面都没什么知识,你别生气,下次我一定会拼命鼓掌。他们的演奏我也很喜欢!”陈黛的笑容似乎是透明的有光通过,没有一丝不满。陈黛很快注意到了任季的呆样,也呆了呆。 女孩似乎调理好了心情,她态度十分认真地看着陈黛道:“既然你是真喜欢音乐,那刚才的话就算我冒犯了,请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演奏吧!不过鼓掌首先是一种礼貌,这其实是在表示对演奏者的喜爱和鼓励,这样的礼貌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你觉得呢?” “说得真好。谢谢你。”陈黛笑起来:“我叫陈黛,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眼角余光看到还专注盯着自己的男孩,她有些羞涩,但还是努力大方得体地看着陈黛回答:“我叫叶阿娇。” “真是可爱的名字。”陈黛觉得很有趣,她眨巴眨巴眼睛,开始翻寻记忆里是否有同样起了这个名字的人。 “谢谢你的夸赞。……你看着我干嘛?”叶阿娇终于忍不住了,她双颊微鼓,带着气拼命瞪任季。她那双波光荡漾的眼眸就算带着怒气也非常漂亮,她所表达的愤怒在别人的感知里直接降低了好几个数量级,娇憨可爱极了。 “因为很漂亮。”任季的眸光微动,非常诚实地回答。叶阿娇的怒气立刻消失了许多,她又开始觉得似乎自己却不理直气壮了,有几个人在别人真心称赞自己的时候还能恶言相向呢?而且说出这样的话的是一个这样的男生,同龄的,俊朗的,真诚的,有礼貌的。 “我的名字是任季。” “……你好。” “你好。” 气氛沉默下来,大家都没再说话,下半场的演奏开始了。 下半场演出也不过一个小时,很快就结束了。非常热情的几轮听众鼓掌和演奏者谢幕退场之后,听众们都有序地排队慢慢从通道离开。任季注视着叶阿娇离开的身影,有些出神。他们只是一同看过表演的陌生人而已,并没有互相留下联络方式。 “喜欢她吗?”陈黛问得笑眯眯。 “喜欢?”任季收回视线,咀嚼这个字眼。“是指类似珍惜、怜爱?……不清楚。她很像以前见过的,在林里,刚刚发芽的树叶。” “呃,这个比喻是说明什么……”陈黛完全理解不了任季的想法,她摇摇头指点一下出口:“我们也回家吧。” “好,回家。”任季点头。 路上任季向波第德发送了一次通话申请,不过光网反馈的信息说明波第德暂时在忙、无法接通,于是他录了一节视频向他道谢。得到这个来听音乐会的机会,任季是有收获的,虽然对于音乐和数学之间的问题他还没有想明白,但是发现了这样一个他想去关注和思考的问题,就是任季非常喜欢的结果。 除了生存,他并没有一个必定要行走的方向,这些慢慢生出的些微兴趣,现在就是任季摸索着前行的盏盏小灯。虽然很模糊,任季也已经本能地认识到了这些想法对他的重要程度。 第三十六章 华夏文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小黛,我去上课。晚上回家。” “嗯,去吧,拜拜。” 今天是任季第一天去接受叶宝金的教导,师生两人约定的时间是每周星期三的白天授课,地点在叶星王博物馆。陈黛问了问任季想要怎么解决午饭,他表示能找到食物,于是陈黛也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这个女孩从来没有发展出一种细心体贴的特质,应该说她连自己都还照管不太妥当呢。 任季背着背包出去之后,陈黛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阵资料,又看到窗外阳光很好,她出了一会儿神。之后,陈黛走出屋外,打量倾斜的屋顶和墙壁,她两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开始尝试沿着墙壁的凹凸往屋顶爬。这些模型屋的外墙设计都不是平滑的,制造的时候就被一体成型压制出许多竖向的凹凸纹路,深有一寸左右。这些带阁楼的小房子一直以来深受孩子们喜爱,无论男女,只要体力足够爬上屋顶,模型区的孩子就没有不曾上去观光的。按照现在蒙斯特人的一般身体素质,十二三岁孩子的手臂握力就应足够扣住凹陷稳住身体,但是陈黛的手力偏小,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成功登上屋顶,期间滑下地面好几次,陈黛把手掌和小臂都磨红了。 屋顶上阳光很灿烂很暖,天空湛蓝,已经快要是这个星球的秋季。 陈黛小心翼翼地在倾斜的屋顶上伸直腿坐下,她看着双手,掌缘和手臂内侧在几次不成功的尝试里磨破了,渗出血丝,有些疼痛。就算是小小的埃希莱德在屋顶上也比自己要勇敢吧,陈黛有些怅然。她慢慢尝试着躺下,眯起眼看着又高又远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爷爷你怎么又要出去玩呀,我也去。”叶阿娇在家门口抱住叶老头的手臂,嫩得像小豆腐的脸蛋整个拉长了。 “阿娇今天的习字完成了?”叶老头拄着拐杖斜眼瞪着自己的小孙女,“虽然已经暑假,谁告诉你可以放松功课了!?等爷爷回来要检查,到时候没写完要打你的小屁屁了,还要告诉你的哥哥、姐姐他们,你不怕?” “没写完……可是我可以晚上再写呀爷爷!”叶阿娇嘟着嘴,漂亮的眼眸讨好地望着自己的爷爷,跟着爷爷遇到的好玩的事比自己玩多多了,爷爷的老朋友每次见到自己都会给些见面礼呢,“习字是每天都要做,但是也不一定要早上就做完啊爷爷!你去跟老朋友玩,带上我好不好嘛!你看你的孙女儿这么可爱又这么乖巧,带出去多有面子呀!爷爷~~~”叶阿娇拼命摇叶老头的手臂,使出全身功力撒娇。 “你个猴儿jīng,爷爷还不知道你就是想要从那些老家伙身上得些小玩意吗?”叶老头顿顿拐杖挣开孙女的歪缠,笑骂着往外走:“今天不是去见老朋友,是要去博物馆,你要来就跟着来吧。” “又去博物馆干嘛呀爷爷,你上周不是才去过吗?那些老得掉渣渣的物件儿有什么好玩的呀……”叶阿娇顿脚抱怨,可是虽然小嘴撅得能挂瓶子,她还是十分敬业地跟了上去。说不好爷爷是去了博物馆转一圈,然后就跟老朋友去玩了,爷爷最狡猾了。 两爷孙坐上公众轨车,叶阿娇十分无聊地晃动小腿,她jīng致的水绿sè丝质连衣裙摆也一荡一荡。轨车里外的景sè叶阿娇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熟悉得要吐了,于是叶阿娇的注意力坚决地放到了其他地方:“爷爷,你是说你收了个很聪明的学生?” “哼,那孩子可比你要聪慧得多。阿娇你再不努力,不出两年你就要被我的学生赶上喽!”叶老头一谈起新收的学生就一脸眉飞sè舞的赞赏,叫叶阿娇嫉妒不已,“那孩子xìng情稳重,坐得住,学得下。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上周开始给他资料开始学华夏文,他三四天就记忆了上千个华夏字,在光网上联络我时问的问题也颇有些深度,你说这样的学力,在整个安妮海因斯星有多少比得上他的孩子?唉,我们安星不是陈慈观星,那边足足百分之七十的人都修习华夏文!说实在的,我们安星的华夏文研究,确实要落后陈星一点。只有越来越多最优秀的人都钻研华夏文,才能改变这样的状态!哼,我可不想每次学术交流年都被陈星的队伍压得抬不起头!” 年纪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这位老人家的雄心壮志,说到激动处,叶老头还发了牛力举起拐杖挥舞了几下。不过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个破绽,立刻轻轻又把拐杖放到了地面,一对小眼睛小心地注意了下孙女儿。 叶阿娇没注意叶老头的动作,她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理解这样比拼有什么意思,反正比赛不都肯定会有输赢嘛! 叶星王博物馆已经完全交由光脑系统进行管理,每rì上午九时开放参观,晚上七时闭馆。建筑内由光脑主系统控制的机器人进行rì常清洁维护,为游客提供的饮水循环也是光脑系统统一控制更新,甚至馆内任何一件展品的详细资料,游客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光脑接入博物馆的光脑系统进行查询。这里已经几乎彻底地摆脱了人力的桎梏。 早上九时,任季站在博物馆门口等叶老头到来,他还是一身折起裤脚的旧工装,背着背包。一开馆就到这个博物馆来参观的游客不多,任季到达后的半小时内只到来了八名游客。每个人看到任季时眼神都有些惊讶,一是这名少年的俊朗面容和身上的旧衣形成了强烈对比;二是他极其专注,也不管有什么人经过身边,一心只阅读自己的光屏。不过在蒙斯特,人们多数认为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个人有绝对权力决定自己的行为,所以并没有人去干扰任季。 任季飘散在空气中的少数几根jīng神力丝发觉了叶宝金的存在,在正在靠近的那一部公众轨车里。同时任季也发现了与叶老头同行的女孩,他瞳孔放大了一刹,立刻望向了那个方向。 陈黛问过,是喜欢她吗?任季有些出神,他的jīng神力静静围绕在那爷孙俩周围,直到他们沿路走到博物馆前。 “老师。早。叶阿娇。早。”任季表情严肃地跟叶老头和叶阿娇打招呼,呼唤名字是十分有礼貌的行为。 “你这么早就到了!乖,乖!”叶老头十分高兴地连连赞了任季两句,“小子,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宝贝孙女儿了?” “昨晚,在音乐会见过。”任季立刻回答叶老头。 “爷爷,他就是你新收的那个学生?不是吧!”叶阿娇一手抱着叶老头的手臂,一手指着任季,她的眼睛瞪得溜圆。 “没错,哈哈,任季小子现在是我的学生了,哈哈,倒也算是缘分吧,有趣啊,有趣!我们进去,该开始讲课了。” 任季注视着叶阿娇,然后她又有些脸红了,脸扭到一边不肯再说话。 叶老头带着这两个少年少女一直走到博物馆的顶层四楼,这里有一个不对游客开放的小厅,墙壁上挂满华夏文的书画,中间放了五六张长桌,靠墙是一整排堆垒起来的椅子。 “阿娇乖,去给爷爷和任季小子拿些纸笔墨出来。”叶老头立刻在一张长桌边坐下,捶着腰骨对孙女儿道:“哎哟爷爷这把骨头动几下就酸疼得紧,再不认老也要被人耻笑喽!” 叶阿娇鼓起脸颊:“为什么又要我干活儿,爷爷,我可是只跟你出来玩的!”她走到墙边一个大柜子旁,然后叫任季:“你过来,我跟你说东西都在哪里放着。”任季走到叶阿娇旁边。 “这是兔毫笔、灰鼠毛笔、细鬃猪.毛笔……” “这些是西萝宣纸、大木宣纸、西萝草纸……” 齐墙高的大柜有许多间隔,一样样放着各种不同颜sè、不同纹理的薄薄的大卷纸张,各种墨汁、颜料、硬笔、软毛笔等等。叶阿娇飞快地一样样说明过,也不管任季听清楚多少,拿出几支笔、墨水和好些已经裁好的纸张放到叶老头面前,然后撒了个娇:“啊,爷爷我有点儿累了,我到外面去玩一会儿,你回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哦,要是要去跟老朋友玩一定要带上你的阿娇哦~”叶阿娇扬起非常甜美的笑容,脸带红晕,凑近叶老头吧唧亲了一口,然后装作不在意地瞄了半眼任季,蹭蹭蹭跑了出去。 “哎,这小女孩儿调皮得紧。”被亲得眉开眼笑的叶老头半骂半爱地任由叶阿娇溜走,然后换上严肃的表情道:“小子,我们该开始讲课了。” “好。” “入门资料给你看了不少,我也知道你记忆力好,记得很快。但是我们首先应该了解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华夏文从哪里来?它产生于什么时候?它有过些什么变化?” “我只知道,华夏文起源于星际前历,是人类在母星使用的文字,之一。” “嗯,不错。据我得到过的资料,那颗母星在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地方,母星上面有好几块大陆,每块陆地上都居住不同的人种,有非常多的语言系统。我们华夏语言,当时是在一块最大的大陆上被广泛使用着,使用、传承这种语言的人,极大部分都是像你我这样黑发、黑眼、皮肤带些黄颜sè的人种。” 第三十七章 授课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是为什么离开母星?”任季心里有些滞涩,想起了他赖以长大的丛林。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那里去?那里的天空比这里蓝,那里的动物、植物生机满得快要溢出,离开了那里之后,任季再也找不到那种如鱼得水的理所当然。在丛林里他是位于峰巅的猎食者,但是在这个极其复杂的充斥着人类的社会里,任季时时都感觉必须保持jǐng惕,他还找不到安全感。 “是了,你还小,接触不到联盟那些小范围流传的信息。”叶老头点点头,从自己的腕式光脑上调出一段略有模糊的记录视频:“我们来看一段在母星拍摄的珍贵资料。” 光脑以三维立体影像将录制的内容投shè在空气中。开始是一片空荡荡的灰sè天空,那等灰sè污浊得让每一个观者难以置信――到底要环境恶劣到什么地步,一颗行星原本的蓝sè天空才能转变成这样的颜sè?录像里录进了轻微的噪音,任季仔细分辨后认为是风声。很快,在镜头的视野里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堡垒,它拥有庞大得令人窒息的体积!那巨大的堡垒呈椭圆球形,外部遍铺光滑的金属板,球体长径至少五千米,比得上小型岛屿的体积。在镜头的视角里,那堡垒无声地、缓慢地从下方升起,一点点滑过镜头视野的范围,直至穿入那灰sè的云端。 任季的耳朵似乎听到了几丝哀戚的人声呜咽,他皱起眉,再调动听觉去捕捉时却再也听不到什么。 叶老头肃穆道:“这是万年以前流传下来的一段数据,经过许多研究星际前史的学者判定,这应当是在母星上拍摄的,人类逃离之前的录影。虽然我主要研究华夏文历史,不过联盟里找得到的资料也基本都看过,所以对那段历史还算有些了解。人类是不得不离开母星的,当时母星上所有大陆都无法再容许人类在裸环境中生存,植被毁坏殆尽,大气中含有许多对人体有毒xìng的成分。当时的人类数量应当在百亿左右,普遍使用快速动植物培养技术来制造食物。” “速生培养技术?”任季立刻想起自己曾经阅读过有关的信息,眸光微动:“快速培养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培养生物,但是生长期过短,培养环境单纯,生物体无法吸收足够微量元素,长期食用速生食物的人类也会缺失微量元素,如果是成长期缺失,容易造成身体缺陷。” “是的。”叶老头再次露出一丝赞叹神sè,这个少年为学的认真是看得出来的,但他并不表示什么:“当时人类已经走入了死胡同!如果仍然死守在母星上,人类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rì,但是不可能摆脱穷途末路的局面!” “如果一代一代都只能食用速生食物,会很弱,一代比一代弱。这很危险。”任季微微眯眼,任何可能的危险都是他关注的地方。 “那时候的人类整体就是一条走失了方向的大船,连带着整颗母星环境损毁,我们也再回不去了啊……”叶老头长长叹息,眼里是浓浓的向往:“在流传下来的许多文学作品里面记载到,我们的母星也曾经拥有湛蓝清澈的天空、连绵上千的湖泊像珍珠一样洒落在大地上、像金子一样灿烂的阳光,那时候整颗母星有上千的民族,每一个民族人数不多,但是都拥有他们自己最特别的文化!你可能还不懂,但是文化几乎就等于创造力,这可是珍贵的财富!” “方向不对是危险的。”从叶老头的讲述里,任季牢牢记住了这一点。他的生存经验告诉他,如果学到了一条规则,就应当牢牢记住并且任何时候都应当执行,这才能保证自己完好地存活下来,并且更有可能占据优势,这很重要。也是由第一天的授课开始,任季慢慢对叶老头生出了真正的尊敬之意,这位老人教导给他的都是非常重要的、有价值的知识。 叶老头的授课通常都是两人对坐,由任季积攒下来的疑问出发,慢慢拓展到任何任季感兴趣的地方,却并不限于华夏文字。这位老人学识渊博,对任季这个初学者提出的疑问,他即使不能提出一个完善的解答,也能够为他提供一个思考的方向。‘要尽量多学,尽量多看,不要断了思考。如果你认为现在已经很好,只能说明你已经被局限,路已经到头。’叶老头如此告诫任季。 “爷爷,都到中午啦!我们去吃饭吧!”叶阿娇在两人的授课厅门口看了看,注意到两人暂时没有在投入地谈话,这才出声。她一双翠泊盈盈的眼眸满是笑意,垂坠感甚强的裙摆因为跑动还在轻轻摇晃,整个人干干净净秀美活泼,只要一眼就能使人生出好感,加上这个女孩儿举止十分合仪,相处之下无疑更让人喜欢。 任季一眼望去,叶阿娇带着小婴儿肥的脸蛋上有一层细细茸毛,非常细、透着光,极像丛林里嫩嫩长出来的小叶尖尖。现在任季明白‘赞叹’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一望之下就从心底浮起来的欣赏,完全不需要经过思维处理的叹息啊。 “哎,哎,好,吃饭去吧,已经中午喽,阿娇宝贝饿喽!”叶老头对孙女儿露出宽纵的笑容,随即对任季道:“小子,来不来跟老师一起吃饭?这回该老师请你吃,还是你今天也带了食物?” 任季点头答好,跟着两爷孙一起步行外出,到博物馆外隔壁一条大路上的餐馆去。 这是一家汤馆,主打的菜式是各样食材煮成一锅汤端上来,配的主食是面条。看叶老爷孙两人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都是这里的常客。 “任季你吃过这里的食物么?”叶阿娇看到任季坐下之后往四周打量了一圈,于是问。 “没有。” “哦,那有没有比较喜欢的菜,说说看,可能这里也有呢!” 任季想了想道:“吃过的都喜欢吃。有很多。” “你居然不挑食!但是这也不可能吧,是人都有比较喜欢和不喜欢的吧?”叶阿娇有些惊奇,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任季。现在她对任季已经有些熟悉,知道他话不多但是不是难相处的人,于是肯跟他说话了。叶阿娇对任季有些好奇,他的衣着真的很陈旧,但是整个人的气质举止并不像叶阿娇印象中那些穷人寒酸小气。 “食物很重要,不能挑食。”任季回答得很认真,叶老头赞赏地拍拍任季的肩膀,然后责备自己的孙女儿:“阿娇你看看,大家都不挑食,就你从小到大娇气!怎么一点点不喜欢的都不吃,唉,以后长不高了怎么办!可怜啊,我的小阿娇。”叶老头装模作样地叹气,连连摇头,他那微秃的前额上,梳下来遮掩的头发都给摇到一边去了,高到头顶的发际线暴露无遗。任季看着叶老头的秃顶,默默记下又一个要在空闲时间寻找解释的问题:‘人类雄xìng毛发脱落的原因’。这个问题似乎挺有趣的,任季露出了一丝微笑。 叶阿娇气得鼓起脸蛋:“那爷爷你不也很喜欢吃甜食么,哼!我还记得去年你的医生告诉你,每周进食甜食不能超过一百克,可是你昨天才在家里偷吃了一整个丽芙蛋糕!” “你怎么知道?!”叶老头吃惊得震落了倚在桌边的拐杖。 “哼哼,在家里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这回爷爷被我抓到了吧,回去我就跟爸妈说,让他们来罗嗦你。” “哎,爷爷最可爱的小阿娇啊,这点小事就没必要跟你爸他们说喽,爷爷只不过是一个月才吃那么一点点甜的,才指甲盖儿大小!分摊到一周就不算什么喽!”叶老头有点着急,脑门渗汗,立刻换了副慈祥表情跟叶阿娇商量:“噢噢噢爷爷想起来了,这老脑袋不中用喽,明天有几个老朋友要去波提提庄园钓鱼!这么有趣的活动小阿娇一定想去的对不对,明天爷爷带着你!” 叶阿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意地同意了。任季在一旁看着这爷孙俩交锋,这样理所当然的亲昵情谊让他有些羡慕,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曾有过爷爷,要是有,又应该是什么样子? 三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桌边,在一位胖胖的笑容满面的女侍应提醒下,用湿手巾把双手擦了擦。围坐在圆桌使三个人间的坐距比方桌要小,感觉也更亲近了。叶阿娇的一双手白皙幼嫩,指如笋尖,应当从小就没有做过一点粗活儿,看起来漂亮极了。任季喜欢看叶阿娇,她整个人都是一水的柔嫩活泼样,是任季这么长的人生里从没见过的雌xìng类型。 菜很快就上来了,是每人一大碗的杂锦汤和一盘面条。汤里起码有十种的天然材料,把整个汤碗堆得满满的,倒是水分没有多少。叶阿娇小小地欢呼一声,拿起小勺子喝了一口汤,一脸开心样。 “我们也吃吧,看阿娇已经一秒钟都等不得喽!”叶老头看着孙女儿呵呵笑,老人家对小孙女儿的宠爱都写在脸上了。 “谢谢老师。”任季道过谢便埋头进食,不论从哪里得到的食物他都十分珍惜。 食物,这可是几乎能跟生存划等号的东西。 第三十八章 笔意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格拉多斯・德罗希望与你通话。”光脑提醒道。 “接起来。”陈黛在沙发上坐直,揉了揉额角。 “格拉多斯老师,好几天不曾面见你了,这阵子过得愉快吗?” “呵呵,老师过得很好!我需要提醒你明天早上到学校来,你的毕业礼跟今年其他三百名毕业生一起举行。要是你忘记了,就只好明年再毕业喽!那样我倒是喜闻乐见!” 陈黛几乎想象得出格拉多斯老师摸着小胡子笑眯眯的样子,她一脸无语。 “怎么会忘记嘛!我明天一早就会到学校,可能比你还要早呢老师。” “那就好!要毕业了,虽然早了很多,”格拉多斯教授抱怨了一句,“但是你也要打扮得非常美艳才行,这样录影才会好看,你的毕业录影老师也要好好保存起来,所以你不能马虎过去知道没有?” “……可是,老师你都看着我两年了,我这小身板儿能‘美艳’到哪儿去呀!”陈黛嘟起嘴揪住头发扯了两把。 “哎,你们女孩子的事情我可不懂,但是你们在那小房间里出来不都变得美艳了吗!还有你要多多带上几个朋友来观礼,作为大名鼎鼎的格拉多斯・德罗的优秀学生,气势也不能比别人弱!……”格拉多斯也没管陈黛说什么,一股脑儿给她讲了些毕业礼上的注意事项,然后匆匆结束了通话。 陈黛不满地抱怨:“化妆这种事我从来没学过啊老师!你叫我变也变不成漂亮女孩呀!”她抱住膝盖窝在沙发一角,嘟着嘴烦恼了一阵老师的要求,叹了口气。其实陈黛非常明白格拉多斯的意思,那全是作为长辈对她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面对大学毕业礼这样的大事,像陈黛这样年轻的女孩,当然要拿出最美艳动人的一面来,在花团锦簇里,骄傲地、快乐地、zì yóu自在地享受这段时间――这样无论再过多少年,拿出来回忆的时候都只会为自己感觉骄傲。 呆坐着回想了些两年大学以来遇到的事,陈黛笑了一阵,又忽然吧嗒叭嗒掉下泪来。她瘪着嘴拢着膝,翻看光脑里保存的与逝去祖母的录影,又看看去世已经十几年的父母的录影,不停地抹掉淌得安静无声的眼泪。 “小黛,我回来了。”任季提着背包走进门,奈罗里安小人悬在他身边。 “啊你回来了呀,今天过得怎么样?”陈黛温柔地向任季微笑。 “学了很多。老师叫我每天写华夏字。手写。”看到陈黛的笑容,任季也很自然地露出了微笑,他在陈黛旁边坐下,从背包里取出带回来的纸笔墨水。 “咦,这是真正的纸张啊,应该是要用植物纤维经过很多工序才能制出来的吧。”陈黛有些惊奇,拿起一张纸研究了下,“我记得因为环境保护法令的缘故,纸张制造成本非常高来着。这位老师对你真不错!……”从任季认识菲连娜教授的时候,陈黛就有些感觉到了,这莫名其妙闯进家来的少年,应该有些异于常人的潜力。这一点她能发觉,那些比她阅历更丰富千百倍的人更可能发现。像那位出名严苛的音乐教授,居然连带她的学生跟任季的关系都很不错,再有这位直接就愿意教导任季的叶宝金,陈黛对他在联盟的厚重声望也略有所闻。他们在任季身上的投资几乎全是隐形的,但是很可观。陈黛摇摇头,“小季你是个小怪物!” 陈黛笑容里有丝惆怅,深深看了一阵任季,也没再说什么。她站起来到厨房去烹煮晚饭,只道:“小季你可以帮我把地面清扫一下么?” “好。”任季将纸墨之类全部放到属于他的房间里,然后熟门熟路地cāo起扫帚之类的器具把整个屋子都弄得干干净净。这一点也是几个月相处下来陈黛非常喜欢任季的地方,他答应了的事情从来不打马虎眼,该做的再难再麻烦都愿意一点点做完,为此陈黛称赞了任季无数次。 晚饭是略有焦糊的炒饭,陈黛在里面放了波尼兔肉丁、碧符鸟蛋、切碎的两种碧绿蔬菜。 “哎呀,还是有些焦了。”陈黛在任季面前放了一大碟炒饭,在自己面前放了一小碟:“小季,我觉得这么练习下去,再过三个月我的厨艺就可以大成了,到时候我做的食物一定比恩提密斯婶婶的还要好吃。” 任季无奈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子,陈黛一开始炒饭,屋子里就充满了食物焦糊的味道,叫他敏锐的鼻子一直想打喷嚏。 “我吃了。”任季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挖起炒饭填到嘴里,吃相一如既往十分生猛。 陈黛慢慢吃着,想起了第二天的典礼:“明天是我的毕业礼,小季你还记得吧?你答应了我要去观礼的,明天要早点儿起来。我还邀请了普里埃叔叔和恩提密斯婶婶,待会还得记得提醒下他们。” “我记得。典礼是怎么做的?” “流程还挺多的呢,学校所有的相关老师、毕业生本人,和观礼的亲朋友人都要聚集到礼堂去,会有好些人演说,还要为每一位毕业生颁发证书,录影保存。” “大学很好。” “是啊很好,大学很舒服啊。”陈黛耸耸肩:“小季,你又发现了一个全民公认的事实,恭喜你。” 任季终于咂摸出来陈黛这句恭喜完全没有字面该有的意味了:“小黛的话其实是在讽刺?” “噗哧!没有,真的没有,我怎么会讽刺你呢,小季你长得好帅啊!”陈黛一脸纯真的笑容看着任季。 “哦。”被称赞了,任季露出一个很有些愉悦的笑容,丹唇外朗,目如晨星,气质从容。 “叶宝金老师是叶阿娇的爷爷。今天我在博物馆见到叶阿娇。一起吃午饭。她很漂亮。交换了通讯号码。”提到那个漂亮的女孩,任季眸光十分明亮。 陈黛这回真有些吃惊了,这相遇的频率是真爱的前奏吗?张口结舌半晌,陈黛才道:“传说一rì里遇见三次的两个人会一见钟情,还是命中注定的伴侣呢。你这虽然不是一rì三面,明天你还能见到那女孩的话,那也算很有缘分了,我的神啊……” “一见钟情?命中注定?”任季来回念了几次。 “传说是这样子的,实际怎么样我不知道。还没有人跟我恋爱来着。不过十几岁开始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你也可以试试。”虽然以你现在的生活条件,应该很难跟那样的大小姐处到最后,这句话陈黛没说,反正这是事实,任季以后自己也会一一发现,又何必早早就打击他呢,说不定到他意识到现实的差距之后,他会越发发奋图强,为自己攒一份足够的老婆本呢。 “小季,洗碗的活儿交给你了哦。我到恩提密斯婶婶那里去一下。” “好。”自从任季学会清理厨房的流程之后,厨房里的杂事也全被懒惰的陈黛归到了他身上。躲懒是十分高级和复杂的人类行为,这种行为的舒坦处任季还不曾得知。 ‘一笔一划当顺气而行。’ ‘提笔先有意,落笔与意合。’ ‘峰、谷、波、折皆不可少,不可故作高明。’ 任季在房间的桌上铺开纸张,一边回想叶老头的教导一边写华夏文字。一面淡黄sè光屏被投shè在他左侧,上面在循环地动态播放十几个华夏文字的写法,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清清楚楚。这样清晰方便的教学资料不知是哪一代研究者所发明,能够让初学者zì yóu地进行记忆和练习,一次没记清楚还可以重复看无数次。叶老头要求任季先看清楚每个字的笔画顺序再下笔,并且要求他只能使用软毛笔。这种用一撮毛尖吸取墨汁在纸上写字的古老笔具,是全联盟公认难掌握的写字工具,大部分人学习华夏文都从硬笔开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尝试这种软乎乎歪扭扭的笔具,也导致软毛笔字已经几乎成了纯欣赏用的字体,只有极少数人会去习练。 右手拇、食、中三指捏笔杆,悬腕动肘,任季的姿势完美地遵循了叶老头的教导。他的jīng神集中,丝毫没有关注其他,但是写出来的字体仍然歪扭散沓不成形。写满了好几张纸都是如此,任季微微皱眉,呆立在桌前沉思。陈黛说,这些纸张的价格挺高的,也就是说老师提供给他的是十分珍贵的学习和练习机会,任季并不想长期这样浪费材料。怎么做才能更有效率地学习到这些字的写法呢? 任季抽出一张叶老头为他示范时写下的字作,盯着那十几个无论是字形、结构还是气质都浑然自成一家的华夏字发呆。即使能够完全模拟出叶老头的动作,他自己写下的仍然是不成形的东西。用手指头跟着叶老头的笔迹虚虚描画,任季的jīng神慢慢全部集中到了那些横折竖弯的笔划里。 ‘兰’,叶老头写的这个字瘦长,顶上两笔如兰叶舒展。任季依稀看到这个‘兰’字摇曳了一下,就像在微风中的一株小花。他蓦然一惊,整个人的jīng神都炸了起来,瞬间有无数的jīng神力丝散开,一直铺到了千米之外。呆了一呆,任季露出了欢欣的笑容,这是叶老头的字里面的‘意’无疑!这是叶老头在书写的时候怀抱的那一点笔意,他现在看得到,看明白了!任季从窗口翻出屋顶上,轻快惬意地连连空翻十几下,他的jīng神力扭成一股,不管不顾地,一直往高高的天空延伸上去,也不知去了多远,不管看到什么风景,但只要还有余力,任季就不愿意停下来,他的灵魂在与无处不在、亘古不息的风一起嚎叫! 第三十九章 毕业典礼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和平大学在整个校区中心有一座能容纳八千人的大场馆,每年年中都会成为学生毕业典礼的礼堂。典礼这rì的清晨,陈黛jīng神抖擞地领着恩提密斯、普里埃和任季就赶到了这里。礼堂外不远有一处悬浮车停车场,大多数毕业学生和观礼者都把车停在那里,步行到礼堂来,这两点之间形成了一条汹涌的人流。不仅礼堂里慢慢塞满了人,礼堂外的一圈空地也全是拼了老命拾掇得美丽俊俏的毕业生,每个人身边起码围着四个朋友,各种打扮、各种表情,谈天说笑、摆姿势录影,喜气洋洋。 从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毕业,得到一份历经千年质检的能力证书,这对任何一个蒙斯特人来说都不是可以轻忽小看的事。即使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子弟,在成年之后拿到了一份大学证书,也会令同样层次的人对他高看许多――无他,蒙斯特的任何一家大学、任何一名教授都是严格对学术忠诚的,这是传承千万年的风气。对蒙斯特人来说,大学就是他们心里最美好的的一片净地,不容亵渎。 陈黛心情很好,今天她在恩提密斯的帮助下化了薄妆,穿一袭黑sè缎面长裙,衬得肤sè十分白皙。陈黛xìng情淡定,因此她表露在外的气质也是从容清冽,不卑不亢,另有一番风味。 他们四个人暂时呆在礼堂一角,这里装点了大面积的鲜花,香气浓郁得迫人打喷嚏。 “阿黛和恩提密斯看这边!唔,我们阿黛真是个漂亮女孩儿,今天如此美艳!”普里埃开着光脑全息录影系统,镜头一直对准了陈黛,他说要帮陈黛记录下今天的全程内容。 “好你个狗普,难道我不美艳吗!作死啊你!”恩提密斯倒竖眉毛瞪着普里埃,一手揽着陈黛的细腰。这位女士画着大红唇,浓艳的眼影,头发高高地梳成贵妇式样,还穿着她最好的一件礼服裙子,把胖胖的身躯裹得曲线毕露,隆重的很。 “唉哪有,恩提密斯女士你今天真是荣光焕发!简直让人想冲上去亲吻你!”普里埃立刻把头从录影cāo作界面后探出来改口大赞恩提密斯,这位健壮的女士容颜大喜这才放过了他。任季安安静静站在普里埃背后,看着光屏上实时显示录影内容的小窗口,里面两位女士正揽着笑成了一团,他不由露出微笑。原来多上两个人气氛就可以如此热闹,心情很好。 “小季快过来。”陈黛欢笑着对任季招手,看到了他的微笑。 “嗯。”任季微笑着走到陈黛和恩提密斯身边,进入了普里埃的镜头里面。任季今天穿的是陈黛早两个星期就为他准备好的米白衬衫和黑sè长裤,非常合体,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温文尔雅起来。肩负录影重任的普里埃看到任季这么有条有理,心里也有些高兴,这少年跟几个月前那脏得不成样子的野人已经完全两样了,相处半天发现脾气也好了许多,再也不随意出手打人了。普里埃仔细调整录影的角度,尽力把前面的三人以最好的角度记录下来。笑意盎然的女孩,微笑着的俊俏少年,丰满的妇人,背景里不停流动的人们,定格成了温馨的一景。 很快就到了和平大学这一年毕业典礼正式开始的时刻。 “各位教授、各位毕业生还有来宾们请注意,安妮海因斯星和平大学,星际后历八六零二年毕业典礼即将开始,请毕业生们都到礼堂中的C平台集中,预备为毕业生们颁发毕业证书的教授们也请尽快到A平台进行准备。各位来宾可以随意在礼堂周围选择座席,静待典礼开始。” 陈黛对普里埃和恩提密斯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往指定地点跑去,任季却也没什么事情,便随着那两个兴奋得不停交谈的人走到一排座席坐下。这座可容纳八千人的礼堂里,设于地面的座席只是一部分,在距离地面约十米的地方,这座建筑的墙面突出几块巨大的平台,上面同样设了些观众席。还有广播里提到的A、C平台,是和平大学常用的准备场所,靠悬浮平台与地面连接,目前有二三十部小型平台在来回运送乘坐者,上面乘坐的全是喜气洋洋、又被广播催急了的毕业生和教授们。 任季的jīng神力扫过礼堂范围,既没有发现威胁,也没有发现其他熟识的人,他便不再多关注外界,打开光脑继续阅读联盟七年教材中剩下的部分。现在任季一天的时间被他粗略分成了三部分,早上学习联盟教材,下午是学习叶老头制定的华夏文资料,晚上需要练习两小时华夏文的软毛笔字,然后睡前把其他积累下来的有关兴趣的问题解决掉。任季很快进入了状态,盯着光屏上的资料连眼珠都不挪窝,奈罗里安悬浮在旁边随时准备为任季搜寻数据。 “怪不得小黛把这孩子捡回家,你看看他这看起书来什么都不管的样儿,真是一模一样啊。我可真担心他们在家里两人都忙乎得忘记吃饭,饿晕了一个才发现。” “这叫臭味相投,哈哈哈。你也别管那么多,人饿了自然知道要吃饭的,饿不死。”普里埃凑在恩提密斯身边,笑嘻嘻道:“恩迪,回去给我做点儿咸布丁吧,我好久没吃到了。” “看在你今天出工出力还算辛勤的份上,回去就给你做。”恩提密斯涂着烟熏妆的两只眼斜了斜普里埃,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噢,亲爱的恩迪,你简直是我眼中最美丽最xìng感的女士!”普里埃眨巴着他的灰sè眼睛,拼命对恩提密斯放出最强的赞美电波。 “行了,你都快六十岁了就稳重一点吧。”恩提密斯很是受不了地把普里埃的脸蛋推到一旁,倒是露出十分愉悦的笑容。 和平大学的毕业典礼流程是非常繁琐的,每年的毕业生按照学院分成十几波来,每一波学生所对应的教授都要发表简短的演说,说明学生几年里杰出的成就和对彼的期许,演说完之后将jīng心制作的金属质能力证书颁发给那一名毕业生,于此同时,和大需要在其官网站点上更新这名毕业生的信息,上传这段录影,以资社会考证。完成了这一步,一名学生才能算真正从这所学府毕业,成为这所学府所承认的人才。 仪式在整个礼堂zhōng yāng的演说平台上进行,每一波会分别有两辆悬浮车将相应的教授和毕业生从上层平台运送到演说台上,在整个礼堂所有观众的注目下完成仪式。和平大学派出了一男一女两名司仪,在流程中间为教授和学生们做些提醒,也为观众们报道流程动向。如果观众认为自己位置太远看不清楚,还可以在座椅扶手上激活一个小型转播屏幕,可以实时、近距离地看到演说台上正在进行的过程。 今年有学生毕业的教授们普遍表现得很高兴,而学生们就兴奋、快乐、紧张的都有,甚至有一名男xìng毕业生因为太过紧张,从悬浮平台上迈下来的时候直接扑到了演说台上。足有三千多的观众们一阵善意大笑,他紧张得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没站起来,等同伴们将他扶起来,这学生脸蛋通红,衣服全皱了,座席上的观众们又是一阵十分一致的轻轻抽气,为这名男生紧张起来。观礼的普遍都是蒙斯特公民中相对有教养的,因而整个典礼的气氛十分温馨美好。 “看,终于到我们小黛了!”普里埃十分兴奋地喊了声。恩提密斯和任季都被惊动,齐齐抬头往演说台的方向看。 陈黛从一共十名的学生里走到前面,站在她的教授格拉多斯身边。因为每一位学生的仪式只有一分半钟的时长,所以格拉多斯的演说辞经过了拣选又拣选,每一句都是他认真考虑过,对陈黛这名学生最有用的赞赏和推荐。 “陈黛女士从八六零零年从我学习以来,表现出极其优秀的学术天赋,仅两学年的时间,与我共同完成了四个子项课题的研究,这样勤奋、聪慧的学生是我平生仅见,我对她非常喜爱,也对陈黛女士的以后还有更多的期望。从这里毕业只是陈黛一个新的起步点,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优雅、温和、聪慧的女士以后会成为极其优秀的……” 陈黛立在三千多人的面前并无半丝怯sè,对老师滔滔不绝的盛赞她也并不羞涩,只是从容站着,面带微笑。陈黛是自信的,这是她投入了所有天赋和jīng力去钻研的领域,所投入的产出也符合她对自己的认识,每一份成果都是她努力过后实打实换回来的,经得起推敲。陈黛对自己的认识清透无比,也极其单纯,她只是有事情想做、能做、就去做,尽力到最好。旁的事她不愿花心思,也花不起,陈黛深知自己拥有的太少了,要达到一个目标,就必定要付出几乎所有来努力。 “陈黛,这是你的大学毕业证书,好好保存。”格拉多斯将手里握着的五寸长三寸宽、薄纸样的金sè证书打开,秀在众人面前。证书内里两面镌刻了陈黛入学、毕业的年份、修习的专业、修得的学分、得到的学位,这份金属质证书经过和平大学最尖端的技术制造,有优秀的不可仿制xìng。 这样重要的时刻,即使是向来从容的陈黛也不由有些心境波荡,她伸出的双手微微颤抖。格拉多斯教授发现了,他微微一笑,将证书交到陈黛手里,为她把手掌合拢起来。“谢谢,格拉多斯老师,这两年来在你的指导下我学习了非常非常多的知识,成长了许多。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仍然希望可以回到你手下继续学习,你是我最尊敬最喜爱的老师。谢谢你!”陈黛怀抱着证书重重对格拉多斯鞠躬。 学习是这个社会的人们也如此重视的事,并不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断变强的重要xìng。任季抿紧嘴唇,默默决定,到更有力量的时候他也需要真正地进入一所大学去,学习真正人类目前最高深的知识。 第四十章 软毛笔书写者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 万籁俱寂,模型区里灯火稀落,已经又是一个深夜了。 安神静气、呼吸和缓,任季持笔蘸墨,笔锋不急不徐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滑转,写出一个又一个华夏字。如今他的软毛笔字已经略有所成,一横一折都自有棱角。虽然笔划并不圆融美观,却透着任季这个人本身的xìng情:每一笔该到处,转折勾挑,无一不是一笔到位决不犹豫,用叶老头的话就是‘略可以看了’。 深深、长长地呼吸着,任季手下运笔不断,整个jīng神海也在随着呼吸节奏慢慢运转,承魂玉化成的漫天星辰此起彼伏地闪烁,五支细小透明的骨刺、一卷小小的透明经文也夹杂在星辰中间,像几尾灵动的小鱼穿插游动着。自从那一晚看懂了叶老头的笔意,任季的jīng神力越发凝聚了,这本来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能够如臂指使才是应当。五支骨刺和经文就是在任季的意念下运动着,念动即到,比手脚更要灵敏许多,只差不能重新拿出外面来了。 叶老头要求任季每天习练软毛笔字,实际上是想要通过这种枯燥单调、却也同样需要专注和思考的练习来磨砺他的xìng情气质。相处下来,叶老很清楚这名学生天资是如何聪慧,几乎能够过目不忘,理解事物的角度也很独特,这些都是任季身上非常出sè的地方。但叶老头已经活过了百岁,阅历丰厚,各方面能力、见识都可算在蒙斯特最顶尖那一拨里,用他的眼光来看,任季还欠缺些温和圆融。生活在一个人类充斥的社会里,背负着满身的盔甲鳞刺并不是明智的一件事,如果这种棱角还是人人都可以看出来的话,那大部分的人都很可能在了解任季之前就选择了绕道而行。 这样磕磕碰碰的道路并不好走,深思之后叶老头却也不明说,只叫任季每rì习字,扔给他大量不同流派的软毛笔字体资料。有的流派字体笔触细长纤瘦、有的矮胖扁礅,还有的通篇文章字字笔划相连,却又秀逸自然,看得任季惊讶又佩服那书者。华夏字本来是一个一个单独分开的,单字成义,他却能够那般自成一家,连笔蜿蜒,一气呵成。这样的字气势狂放,潇洒得很,每一笔转折之间似乎都能见到书写者当时舒畅惬意、似天下就在我手的心境,就看着这篇字半天之后,任季表情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分了然的微笑,心情蓦然畅快了起来。他现在却也能看到一点了,这些手写的文字,可就是书写者心境为人的记录!看到了字,对背后那个人的了解也能有上那么一些了,这样隔空的了解和交流十分有趣,任季慢慢就喜欢上了习字、观字这样只在方寸间腾挪的活动。 叶老头看了任季第一周每rì的习字稿之后,心下惊叹不已,就在一周的练习里面,任季写的字竟然每一天都有进步。刚开始他的字形散漫无序,就好象把几个不合拍的结构硬凑在一起,偏偏任季记忆力强,对每一个字的笔划多少,先后顺序都记得牢固,所以即使笔划没把握好,好好的一个字写出来就隆成了臃肿大包,他也能一笔不错写完整。 到了最后两天,任季写出来的华夏字可以说猛进了一大截。当时叶老头看到任季最晚的那几张习字纸,他盯着看了好几分钟,然后也没对任季说什么,只叫他回去继续习字。作为从能握笔就开始习字、在华夏文字中浸yín了一辈子的老人,叶老头一眼就能看出,任季最后写的字,已经开始有了些‘意’了。寻常人书写就是书写而已,不会对一个文字抱有想法,通常就想到哪、写到哪,想不起来的字还要查上一查。但是如任季所写,在下笔之前,他必然是在脑子里有些想法,清楚要写的每一笔在哪,想要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这样一气呵成出来的一整篇字都是一个整体,气势浑然。 这是何等心眼明亮透彻的理解力!叶老头并没有对任季指导太多,记忆了华夏字之后,书写的进步只能靠大量练习,所以叶老头只是提供给任季大量的优秀前人书法作品,让他去看去想,却想不到任季灵xìng如此!到了这一层次上,笔触不够美观圆和也是枝节小问题了,不断练习之外就能够改进,叶老头几乎可以肯定,这名学生将来在华夏文的软毛笔书上必要自成一家,这样优秀的学生要多少年才得一个?这往后叶老头心里对任季是越发喜爱了,只不过持着‘厚赞则生骄’的顾虑,才极其吝于对任季表示赞扬。 清晨,今天是星期一,已经正式从大学里毕业的陈黛要开始去工作了。 “小季,我出门去了!”在门口喊了一声,陈黛今天穿着清爽的深蓝sè连衣裙,略长的碎发打理得十分利落,她的jīng神状态很好,心情也很靓,踏出校门之后有这么一个顺利的新开始,是十分不错的事,陈黛会为遇到的每一点小幸福开心。 “好。”按照两人的分工,任季在厨房里清洗各种厨具,他也没走出来,只是扬声回了一句。人始终都是社会xìng的种族,即使如他这样自小便独自在丛林里挣扎长大的人,来到了这里之后,也很快融进了这个完全属于人类的世界里,这是本能。最明显的,就是他在几个月里变得这般习惯与其他人互动,与普通的蒙斯特少年相差已经不多了。 清洁了厨房,任季到屋顶上躺下。今天天气非常晴朗,阳光让空气灿烂得像透明的金sè水晶。安妮海因斯星的开发已经历经几千年历史,但是自然环境在严厉的法律规限下被保护得非常好,大气也永恒地干净透明着。 “奈罗里安,搜寻与华夏文字、书写、工作、报酬有关的信息。”任季调出剩下的七年教育科目来看,他现在看的是运动科目,这个科目包含的内容十分广泛,从生物到人类之所以运动的根源解释,到不同年龄段的孩童、青年、中年甚至老人应当进行的运动种类、分量、测算标准,两百多种运动的指导录影和细则等等,这些内容被按照年份编成七年的学习分册,本来是在蒙斯特联盟为公民开设的免费学校里面一年一年分别教授的。保持适量的运动有助于保持身体健康。蒙斯特为公民提供的免费教育虽然只有七年,也充分考虑到了运动这部分的重要xìng。这项延续了至少千年的传统教育,目标毕竟是想要让公民修完之后有足够的能力和知识应对各种普通的生活问题。 “关键词一共五个,搜素得到相关的三十万条目。过滤更新rì期,新近一个自然月内的相关条目共有两千。” 两千条记录是不可能全部看过的,任季想了想:“过滤没有任何联盟认证说明的结果。”如果想要得到报酬,那自然是拥有联盟认证的地方比较信得过。 “拥有联盟官方任一认证记录的条目共三百九十。”奈罗里安小脸蛋上眼睛眨巴眨巴,调用出另一面光屏,极有风度地弯弯腰向任季示意。 三百九十条记录翻翻还是可以的,不算很浪费时间。任季把面前的光屏推到一边,将奈罗里安调出的光屏移到面前。 “征求华夏文写手,报酬优厚-井黎便捷服务机构。” “急聘优秀华夏文硬笔书写者,需高强度工作五个工作rì……” “招收公益服务华夏文硬笔书老师,为我院孩童进行华夏文指导……” 连翻了几十个条目,任季这才发觉,原来学习和使用软毛笔来书写华夏文的人类很少。蒙斯特的光脑技术非常优秀,人类绝大部分的信息交流、钱财流转都被虚拟化了,文字在优秀的拟人智能系统的支持下也可以通过口头、动作或表情信息直接输入,普通的一个人需要使用手和笔去书写的地方少之又少,那少数里面也是使用硬笔书写的多。 但是目前任季算是有些懂的只有这方面,他认为有可能付出来换取信用点的也只有这个技能,难道真的没有需要写软毛笔书的地方? 翻完了所有记录,任季终于看到最后一个条目的简介是:“招收华夏文软毛笔书写者,报酬优厚。”任季点开这个条目的界面,进入了一个名为‘丝丝随身管家’的光网网站,这个网站的设计十分简单,虚拟出的小空间里是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的网站所提供的服务的信息。任季粗粗看了一眼,都是些他不太理解的东西:‘帮助你清洗肚脐’‘帮助你进行人际交流’‘帮助你使用生活辅助玩偶’‘帮助你完成家庭教师的功课’…… 浮在网站最前面的就是吸引了任季的那一份招收广告,说明招收的是一名能够熟练书写软毛笔华夏文字的员工,报酬按字计算,必须使用指定的纸张和墨水,书写指定的内容,每十个软毛笔字给付一个信用点。这份工作只需要在家中完成,工作成果通过蒙斯特发达的物流系统寄送到雇主手中,报酬由这个丝丝随身管家网站发放。 每十个字等于一个信用点,那么写五百个字就可以得到五十信用点。这么一想,任季当即觉得这份工作不错,写五百个字就可以得到足够付每个月房租的钱了,小黛知道了一定会开心。 任季认真看清楚了这份工作的各条要求,然后回到下面取出两张前rì的习作,用光脑的摄录系统拍下来,加上简单的工作申请,发送到了这个网站的邮箱里。 第四十一章 杨陶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雷顿市市中心是密集商业和居住区交杂的地域,地价昂贵、加上城市政策鼓励开发者利用竖向空间,市中心一圈的建筑物多半有六十至八十米高,房屋建筑内高通常在四米上下,这是经过建筑、生物、健康等交叉领域学者长期试验后,得出最适宜人类生活、对自然环境破坏也比较小的建筑高度。 “噢,我需要告诉我最最帅气无双的杨陶主人,你有一份来自丝丝随身管家的消息。”空间里不知何处,响起了一把极为有礼却十分活跃的男声,它说出的每句话里面都包含对使用者的由衷盛赞,这个智能系统的人格非常有个性。这是一间三四十平方大小的起居室,墙面被装饰成橙、红、蓝、绿等对比强烈的颜色,宽大的空间里除了一组极其柔软的布沙发之外,只有正中摆放一大块又厚又软的黑色合成材料地垫,应当是为主人身体练习所用。 “哦,接来。”懒洋洋摊在沙发上的胖子道。这是个黑短发、黑眼眸的胖子,约有一百九十厘米高,但是身上肥肉极多,直把体型堆成了米粒样。他最突出的肚子朝外腆出来两三寸,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两道缝儿,下巴的肉一层一层,随着他说话也一颤一颤,熊腰虎背得很。但这个胖子说话清楚利落,并不像普通胖子一样说两句就喘,就好象身上那些肥肉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丝丝管家网站根据主人的要求筛选了十名软毛笔书写者,下面是这十名书写者的习作,丝丝服务商根据市面上流行的评判标准,分别给这十名书写者的水平打了分数,从十分满分到一分,供主人参考。”胖子所坐的位置正对的一面橙色墙迅速变成了黑色,然后显现出了一排软毛笔字体的图片,从左到右的优秀程度递减。这些软毛笔习作多半为竖写字列,抄写短诗、短文之类的内容。 胖子两条眼睛缝儿闪着完全与外表不符合的精光,他非常挑剔地一张张对这些习作评头论足,竟没有几张进得了他的眼内: “就这软绵绵的字还十分满分!” “看这抄的是什么东西,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爱你就要压倒你》里面的情节!哼哼,这种渣滓作者写的垃圾也敢拿来抄写软毛笔字,当软毛笔书法是什么了!见不得人的格调!哼哼!”胖子得意得很,搭在茶几上的粗腿抖了三抖,浑然不觉自己也看过那等书有什么问题。 “这排第三的居然是个小孩写的字!我曰,这个什么服务网站是哪个逗比搭建的纯智能运营网站,要不根据我登记的资料,完全不应该给我这种选择!我可是要一个代我写字的人。”鄙视完服务提供商,胖子得意得很。 “后面这几个字倒是写得够糟糕,可是一点形都没有,怎么比得上杨陶大爷练了十几年的一笔好字!” 看到最后一份被评为一分的习作,胖子惊咦一声,盯着那些字看了好几秒,喃喃自语:“笔触生嫩但是……心到笔到!这是谁写的?以后作为不小!……这服务网站确实有些能耐,连这种人才都能给我找出来,不容易啊!不过这网站还是逗比得很,这应该是十个里面最好的,居然评最低分,瞎了眼了……这笔字再练练,说不定比本大爷的还要好!十个字一信用点的报酬能换来这样一支笔,是不是太赚了点儿,嘿嘿。就是要现在不太好,慢慢再给我练起来,这样那些老爷子看到才不会怀疑!嘿嘿,妙了妙了。” “杨木,给我回复过去,就要最后这个人。”胖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以非常轻盈的动作蹦到中间的地垫上,摆开马步,晃悠悠打了一套拳,他下盘极稳,出拳缓慢但是力道十足,一身如山的肥肉里隐藏了极大的能量。 “是,主人的决定是最英明的。”照例需要恭维一番,被命名为杨木的智能系统依照主人的要求,向‘丝丝随身管家’网站传送了杨陶的决定。 打完一套拳法,出了一身舒畅的热汗,杨陶正待去洗个澡时,杨木报告道:“符小晴夫人希望与主人通话。” “我曰,那毒妇又来了。”杨陶一对细缝儿眼睛里露出了冷冷凶光,但是他很快收敛起来,不慌不乱地道:“杨木给我调出所有隐藏的家具来,回应那边说我正在与人通话,拖延三分钟。” “是。”智能系统杨木立刻开始调整房屋中的布置,只看各处毫无缝隙的墙面忽然都转动、打开,悄无声息地吐出许多大件东西来。有一张大床,上面是大堆的抱枕等床品,布面上印制大量的美丽虚拟女性形象。几面墙包括天花板都开始滚动播放各种最新的虚拟美女互动游戏和录影内容,宽大的空间里还有一组最新款的全息游戏设备,可供人躺在中间的躺椅上观看操控周围五个面的投影内容,这可是沉浸在二次元里的游戏发烧友们最喜欢的装备,市价至少千万信用点。 杨陶走向起居室一角的浴室,花两三分钟的时间飞快地冲掉了身上的汗迹,换上了一件花花绿绿印满前凸后翘虚拟美女的T恤,一条宽松的绿色沙滩裤,表情也变得绵软懦弱起来,他坐到全息游戏设备软乎乎的躺椅上,让杨木接通符小晴的通话: “符,符阿姨,你最近好吗,你越来越美丽了……”这阵子杨陶脸上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都完全变成了一名懦弱无能的胖子式样,他的胖脸上有一分对继母的畏惧,还有几分玩乐被打断的恼怒和心不在焉。 “噢~我很好,阿姨知道你的关心。”这是一名打扮美艳的盛龄妇人,戴一身璀璨无比的珠宝,她看到屏幕里继子的房间里,充满了各种成年人已经不会再玩的虚拟游戏、录影界面,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蔑视,却又表现得非常温柔可亲,“小陶,你父亲后天晚上会在家里举办一场非常大的晚会,家族里的长辈和孩子们都会出席,也会有不少好人家的女孩要来,你也回家来吧,说不定能够遇到一名情投意合的好女孩。也该有个人来管一管你了,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喜欢玩游戏,太过沉浸在虚拟世界里可是不行的哦,以后家族的产业还要你独力支撑起来呢。” “……符阿姨,那种大场面让小瓒去吧,他比我会说话,不会惹祖父他们生气,我一去了说不定又要把气氛弄得坏了……而且我去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也不会谈生意……”杨陶犹犹豫豫地道,他手里还摆弄着一个小型游戏操作手柄,明显是被这轮通话从某种游戏中拖出来的。 玩物丧志,不思进取,这个杨陶已经废了,正好给儿子腾出继承家产的位置来。贵妇人符小晴厌恶又满意地看到这个刚满二十岁的继子像待宰波尼兔一样满身肥肉,墩在那花花绿绿的背景里跟一坨屎似的,她的心情慢慢变得美丽起来,嘴里倍加耐心温柔道:“小陶,还是回家来吧,阿姨和你爸爸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这是你自己家,谁敢说你什么?还是回来吧,听阿姨的话,好不好?” 杨陶犹豫了一下,胖胖的手指灵巧地按了几轮游戏手柄上的按键,显示他在紧张地思考着:“那好吧,我回来。……阿姨,我等晚宴开场了再偷偷进去行不行,那样父亲就找不到机会责骂我了。” 符小晴被逗笑了,她戴着的两枚璀璨的红宝石耳坠摇曳闪烁,衬得她更是艳光逼人。杨陶眼底凶光微微一闪,那耳坠是他母亲的,小时候母亲带他一同出席别人家的宴会时曾经佩戴过。 “行,没问题,你回来就很好了,要是你父亲敢责骂你,还有我给你挡着呢,不用怕他。”这位美艳的四五十岁妇人掩住嘲讽的嘴角,温柔地安慰继子。“那阿姨先挂了,家里今天要彻底清洁起来,事情还很多呢。” “好的,再见阿姨。”杨陶松了一口大气,胖脸上露出了几分松懈下来的笑容。 结束通话,杨陶一张肥嘟嘟的脸蛋上立刻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开手里的游戏手柄,他深呼吸了几下,站起来走到居室中央的地垫上,凝神静气重新花半小时打了一套拳法,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把杂物收起来。列出今日杨家旗下五个领域产业的内部决策和市价变动。”在杨陶的指使下,那些床啊游戏设备都重新收进了墙里面,宽大的居室里几面大墙变成了即时屏幕,显示出他需要的各种数据来。 蒙斯特社会是一个全面依赖光脑系统运行的社会。光脑系统虽然有精密的人工设计智能,但是毕竟是死物,再如何精妙都无法如人类一般同时拥有缜密和灵活多变的模糊判断分析能力,所以杨陶和他自己设计的人工智能系统‘杨木’几经努力,还是悄悄破进了杨家防守严密的独立产业系统里,他能够实时了解到隶属杨家的任何一条产业线的状况。身为这个传承了上千年的家族长子,这位年轻的胖子用如此曲折的方式实现了他本该理所当然拥有的权利。 第四十二章 杨家家主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下午,任季刚刚看完一辑华夏文分析资料,里面提到,即使是在星际前历时期,华夏文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被数以亿计的使用者不断调适着、更新着,它的文字书写方式、词句段篇的组合方式会随着时代变化——语言这种文化是最容易被染上时代色彩的东西。这位名叫杨幻的作者,在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怀着激荡的心情评论了一番时事。 这名作者认为在当今的蒙斯特社会中,人们对某些被认定为‘正确’的东西的追求太偏激,几乎已经到了不允许‘异端’存在的程度。比如曾有一位女性公民,在公开场合说明自己信奉一位神灵,结果她被整个蒙斯特的舆论斥为愚昧,她被自己的大学逐出门墙,任何一家略有知名度的公司都不愿意接纳她成为员工。蒙斯特的大主流已经成为了机械和逻辑的天下,略有知名度的公民都不肯在公开场合提及‘神’的问题了。 但是人生来就各各不同,怎么可能在每一件事、每个时刻都保持一致的思想和行为?杨幻写道,如果整个大环境越发不允许各种个性的、特别的个体存在,公民有可能逐渐‘只知有此,不知有彼’,眼界一代比一代窄,对公民的创造力会有些损害;也或许公民对这样环境的不满和畏惧会逐日增加,整个社会也倾向于动荡,这同样不甚利于长期发展。 论述十分慷慨激昂,任季看得云里雾里并不十分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认识到,这些论述本质是一个‘人’在从自己的角度关心整个人类的世界。但是任季完全不明白这名作者花费时间去关心这么大的社会干什么,在他的概念里面,自己有所有物,别人有所有物,不属于自己的完全不必要去关注,那是浪费时间。 不过虽不理解更不认同,这名作者的论述还是给了任季另一个清晰的认识:每一个‘人’都是基本与任何其他‘人’所不同的。这个概念是一份品质良好的三观建立的基石之一,对现在见识粗陋的任季也算有些好处。能为自己带来新认识的人都是强大的,从这个逻辑下,任季将‘杨幻’这个名字加入了关注名单中。 思考是十分有用的手段,可以变得更强,任季一边打开另一份资料一边想。他看了一眼悬停在旁边的奈罗里安,总有一天能够了解到这些智能系统是怎么运作的吧,对光脑这样高深的技能,任季垂涎已久。 ** “主人,你投送到丝丝随身管家网站的工作申请有回复。” “给我看看。”任季的注意力立刻放到了这边,跟信用点有关的事情现在对他来说优先级非常高。任季的工作申请被接受了,网站并不要求任季签署合约,只是工作先交、报酬后给、每周结算,需要按照客户的要求,每周使用特定的纸张和墨水书写客户指定的内容。 现在他得到了一份工作!每写十个字,就可以换回一个信用点。 这个网站的规矩十分特别,任何客户和员工在这里都是匿名的。它还对外声明,自身是一个免费平台,致力于为需要服务和付出服务获取报酬的人提供双向选择的机会。 如任季刚刚得到的这份工作,中间需要的每一项材料,丝丝网站都为任季提供至少三种获取途径,最后成品通过联盟的匿名寄送系统递交。至于报酬,会由网站打入一个不记名账户中,只要拥有账户资料就可以取出。 匿名工作似乎很有趣。网站里有说明,这是为了三方权益着想,着想什么? 任季充满兴趣地琢磨这个问题,不过他的见识太简陋,没办法得出一个贴近事实的结论。 ‘丝丝随身管家’这个网站在蒙斯特联盟的中上层公民圈子里非常有名。它的智能系统非常优秀,对客户稀奇古怪的请求回应极其迅速,也非常合理,很可能是目前最接近人类思考能力的智能之一——如果这个网站当真如同外界判断,只由智能系统运营的话。 这个网站的服务方式在这个网站出现至今的二三十年间,从这个网站得到服务的客户应当不少,但是这些数据在蒙斯特联盟中也没有人知晓,如同它不为人所知的创立者一样,笼罩在迷雾之中。 ** “你是说,你希望把星球南部德里市的生意交给小瓒。”墙壁悬挂大量字画,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厅堂中,一位身穿对襟古式长袍的老人稳稳当当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望着大儿子杨治道。这位老人家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是剃成干脆利落的平头,整个人神气充足,满面红光,身体延续了青年时期的健壮,他便是掌握安星十分之一经济实力的千年世家杨家现如今的家主,掌舵人杨桡,已经年过百岁。 坐在下首椅中的是杨桡十个儿子中最受器重的大儿杨治,杨桡元配妻子所出三个儿子中的老大,目前公认最有可能接任杨桡成为整个杨家下一任掌舵者的杨家子弟。杨治看上去如同二三十岁刚刚长成的年轻人,而他实际上已经有六十岁,继承了杨家血脉出名的油麦色皮肤和细长的眉眼,神情稳重,双目极其有神,两父子皆是决断果敢、目光远阔的人物。 杨治神情坦荡地直视在家族中积威数十年、说一不二的父亲,坦然道:“父亲,这两年来我把小瓒带在身边教养,发现他性情坚韧大气、思维敏锐,是三代里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我觉他很是继承了父亲的优秀特质,值得家族付出更大的价值去培养。给他一个市的市场练练手,不大不小是个挑战,这番历练下来小瓒必定会更沉稳懂事,培养几年也能成为我的得力臂膀了。”杨治想起家中温婉美丽的妻子不知在他耳边软硬兼施地磨了多少回,这回杨治也是被她说动了心思,小儿子杨瓒聪慧孝顺、为人大气,可不比那前妻生的日夜只会玩乐的杨陶优秀上百倍? 杨桡前后有三任妻子,情人无数,光入了杨家族谱的儿子就有十人,个个都在家族产业的肱骨位置上为家族出力,杨桡一生为人精明稳重,这些他必然心中有数。再者,杨家家主向来有能者居之,杨治尽早为自己培养一个优秀的下代接班人,父子同心互为臂助,绸缪长远,对下任家主之位也算多上几分胜算。 杨桡踞于太师椅上,片字不语,坐姿安泰,似在默默衡量大儿的提议。这位老人有一双深浅难测的眼眸,毕竟阅过了百年风霜,心中的想法不是等闲人士轻易揣摩得到的。为人子五六十年,杨治早已习惯父亲这样深沉的神态,陈述了准备甚久的说辞之后,他甚是气定神闲,深觉自己理直气壮,端起椅旁小几上的盖碗茶慢慢喝了几口。 杨桡敲了敲太师椅的扶手,轻轻笑一笑:“给阿瓒一个德里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我问你,你觉得阿陶如何?” 杨治眸底透出一抹严苛厌恶,一拂右手:“那逆子蠢笨无方,镇日沉迷游戏玩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怎比得上小晴精心生养教导出来的——” “得了。”杨桡连听都不耐烦听下去,摆摆手打断杨治的话:“就给阿瓒德里市玩玩吧,三年内要是他能把一个德里的收入翻番,倒也算是有点能耐。要是做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堂兄弟还有百十个!你且去吧。” 听到老父如此苛刻的要求,杨治心头一凛。按照父亲说一不二的性子,给出这样大的机会,说不定儿子做不好就再也得不到第二个机会了。“父亲,这要求是不是有点高了……”小儿子潜力是有,但跟随他学习不过两年,如何能够独力将杨家在整整一个市的产业收入经营到翻倍?但看到父亲已经背着手往后堂走去,杨治知道这话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转而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帮儿子达到这个目标。这是个挑战也是机会,如果这么严苛的目标都完成了,父亲自然应该对小瓒刮目相看,这是大大的好事。 想到这里,杨治也坐不住了,匆匆离开了杨家祖宅。 “十九,给我去找阿陶近期的笔书来。这小子胆子不小,还以为样样瞒得过人?嘿!”杨桡边往堂后的暖房走边吩咐,嘴角浮上一丝真切的笑意。不知哪个角落的空气里传来了一声应诺。 “阿治的心倒是大,但这一头的骄气磨了二三十年也不见长进,以后怎么敢把我杨家这大摊子交给他?”行走之时才能看出来这位老人毕竟是过百岁的年龄了,步态总免不了有些慢弱,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膝下两代儿孙的情况,慢慢叹了一口气。 “这个不行,总有行的。”空气里响起另一把回应的声音,语调平稳毫无起伏,说辞也没有半丝委婉。 “呵呵呵……”听到这样的回应,久居高位的杨桡却并不觉冒犯,他畅快笑了一阵,点头道:“我杨家好儿孙不少,后继有人。” 累积数千年的世家底蕴非同一般,总会有些隐藏在暗中的力量。 家主主堂后面是一间小小的光暖房,不过数十平米面积,一排排的白色花架上错落有致育养着好几十种珍品兰花,各自清奇斗艳,满室芬芳。老人独自进了暖房,挽起袖子仔细伺弄这些花儿,浇水除草手法麻利得很,显而易见是常年亲力亲为的人。 第四十三章 初登门庭(1)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周二晚饭后,任季雷打不动地开始两个小时的习字。 “主人,丝丝网站传送来了一份图像包,来自你的软毛笔书写雇主。”奈罗里安小小的手掌上冒出来一个打了丝带结儿的四方包裹,看着倒有几分像礼物。 并没有搭理奈罗里安,任季不急不徐落笔提锋,把‘常’字最后一竖写完整,然后立在桌前凝目细看。他在练字,但是进度并不快。每写一个字,任季都要仔细考量写出来的和心中设想的差别所在,还有横撇竖捺运力的细节。并没有人教他如此去做,但纸张笔墨这样的贵重材料不能随意浪费,叶宝金要求他观摩的各派优秀书法又极其多,导致任季无论写出了什么都不能满意——既然做得不好,更加不能随意糟蹋纸笔,于是他把大量时间花在了揣摩笔划上。 便是惊讶任季的软毛笔书进步飞快,叶老也不知道任季每日是这样练习的。些许纸张笔墨对叶老来说不过千海一栗,叶家人长于软毛笔书是整个联盟耳熟能详的故事,整个叶家每日要消耗的纸墨要用吨来计量,而他只给任季提供了每日五张普通宣纸而已。任季的进步飞快,叶老只以为任季每天额外增加了十倍以上的书写练习量,更加对他的勤奋赞叹不已。 出不了钱,便出时间。这世上大部分的事要成功都靠这两样。任季便是再天资充沛,也脱离不了这一条定律,还好他心思纯净,并没有十来岁少年身上常见的浮躁,这样踏踏实实地琢磨下来,进益匪浅。 “打开图像。”任季简洁下了命令,迅速将习作摊平叠好,清理濯笔筒和墨罐等物整理好桌面,这才看向奈罗里安调出的光屏。这是一辑十张软毛笔书的扫描图,笔触稚嫩得很,倒是跟任季现在的笔力水平相差仿佛。 无名雇主还附了一行标准体宜吉利斯文字,要求书写者必须尽量模仿这几张图上的软毛笔字,若有八分像以上,给付的报酬翻倍。把这十张字抄写一次上交,就是任季第一次工作的内容。 双倍的报酬!任季眼前一亮,也就是说,每写五个字就能得到一个信用点的报酬!这十张字中一共有1130个字,这不是钱,这都是食物! 任季立刻调出丝丝网站,从它购买材料的途径订购了足够的纸张笔墨,然后第一次在等待中生出了些许焦躁的情绪来。联盟有非常完善的自动物流输送系统,饶是如此,一份包裹从下单到送达也至少要五个小时。要知道,今晚睡觉之前不可能收到包裹开工赚钱,而明天是周三,是与叶老约定上课的日子,也没有额外的时间。 睡觉前陈黛路过任季的房间门口,看到他忧郁的表情,很不厚道的笑了。 “小季你知不知道很久之前有一本书,叫《少年维特之烦恼》。”陈黛倚在门口,亚麻棕的一双眼眸满满的都是调笑。 “不知道。”任季看向陈黛,他的面容实在是清俊,忧郁不过给他添了几分格外吸引人的人间气息。 长得好的人天生是犯规的。 陈黛叹了口气激活光脑,在联盟的免费书库里找了找,把这本书的电子版拎出来传给了奈罗里安:“哪,这本书是宜吉利斯文的,你可以边学边看。好好看啊,据说少年烦恼什么的都可以在这书里得到慰藉呢。” “这本书对我有用?”小人奈罗里安殷勤地给任季摊开书,能量拟化出来的书籍足有奈罗里安两倍身长。 眼神古怪地点点头,陈黛道:“有用的吧……难道你已经学习过怎么恋爱了?这可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流传的文学巨著,想必是有效的,小季你要知道,虽然你先天本钱不错,但是追求女孩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要多多的修炼自己,要有气质要体贴,要注意的地方可多了。”那漂亮的叶家妹妹十分喜爱文艺,要是不投其所好,又怎么能将她手到擒来嘛!这一点陈黛十分体贴地并不提及,免得任季窘迫,十来岁的时候少年的心思总是十分纠结的,作为家人不应当过多地刺激他——陈黛回想了一遍《青春期少年教育守则》上面的细则,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哦。”任季认真的点点头:“我会学习。” “那我去睡了,别看的太晚。”任季点点头,陈黛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清秀的眸子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然后滚回房间。 任季靠坐在床头开始阅读。书的内容就是一封接一封的信,主角非常深情地一路表达着他对一个女人的热爱,最后女人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主角便毅然选择了吞枪自杀。 ** 第二天清晨在餐桌上,任季道:“小黛,书里面那个女人不跟维特一起,他就自杀了。” “看完了?”陈黛把煎好的碧符鸟蛋饼放进任季面前的碟子,然后坐下吃早餐。 “嗯。”任季生平头一次在面对着食物的时候选择了说话而不是进食,他看着陈黛,严肃道:“这本书讲的不好,生存比女人重要得多。” “……”陈黛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任季又道:“小黛,生存比男人重要。”他认真地盯着陈黛的眼睛陈述,陈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任季是担心她跟那书里的主角一样想法,不由得有些感动。她微微笑着点头,也不去评论任季的看法,摸摸任季的头发,带着几分额外的温柔。 这个少年在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他现在已经有几分同理心——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要在人群里面生活,就必须能够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必须有利他倾向,否则会被整个社会排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现在的日子很幸福了,陈黛如是想。 ** 在叶星王博物馆四楼上,叶老一张张翻阅任季一周来的软毛笔字习作,甚感满意地点头。任季安静地坐在叶老对面,按照自己一贯的速度阅读联盟义务教育的教材。他还在学习运动科目的部分,蒙斯特联盟也算神通广大,在第四年和第五年的教材里面编进了几套黑路族人的锻体动作,这几*作在教材里被标注成“重要”,是联盟要求全体学生都要学习的内容。 “重要”的?任季随手作上标记,回家后可以用一小时进行练习。 “小子上周没偷懒,不错。”叶老不咸不淡赞了一句,发现任季在专心地看跟他的课无关的内容,立马吹胡子瞪眼:“还玩呢!该上课了小子!跟我学不认真可不行,你是不知道整个联盟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呢小子!” “是,老师。”任季无奈地关掉光屏,坐得端端正正。他早就明白了,面对越活越像小孩子的老人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问题不在于你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而在于你有没有足够关注对方,这种时候只要也只能顺着老人家的要求去做。 任季不会油嘴滑舌,他的优点就在于说一是一。叶老非常欣赏这个年轻学生的为人,只不过他的教育理念极其古板传统,一向是要在一百分里面挑出个扣分点来,好坏皆有的时候只谈学生做得不好的地方,偶尔对学生非常不满还要上拐杖。这样高压的教学方式让跟随叶老学习的学生们叫苦连天,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都容易生出各种厌学情绪。也亏得任季是这样一个情绪极其稳定冷静的人,才能在叶老手底下全须全尾活下来。 “上周与你讲到星际前历时期,人类使用华夏文创作诗歌。诗歌在文化里面的地位十分特殊,它不好分类,包含的内容和写作的形式都十分多变,这也是它非常有趣的一点,毕竟越是完善的规则越是代表约束,反而容许散漫自由的地方,更有可能出现特殊的创造力。联盟在文化这些方面做得不错,有学识有能力的人要过好日子不难。” 叶老给任季上课,其实更像两个人在漫天漫地胡侃,谈论大家所知晓的不知晓的事,讲到哪里算哪里。 任季问:“联盟怎么判断人有能力与否?有些诗歌就是两三行字,如果写‘今天,我走在路上,气候温暖’是不是诗歌?” 叶老有些惊奇,之前没发现这小子这么皮啊!“问题不错,你先看看联盟的评判选拔制度,它最核心的判断标准是什么?是同行评议。对一个事物完全不了解的人没有资格去评价它的好坏,这一点已经写进了联盟的文化法律中。” 任季见识简陋,对蒙斯特极其完善的法律丛文并不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认知到法律的意义——成型的、被固定下来的社会规则。他认真地点头:“都守规则就服气。” “对,在我们蒙斯特,法律是最高的,大家都要按照这些规则去做。我们学术界,当初是推动这些规则成型最大的一股力量,也是受益最多的群体,同行评议制度写进法律之后,政界商界那些力量逐步被拒出学术发展的核心。学术发展的方向不应当受政客和商人的指使,商人逐利政客逐权,他们的见识太鄙薄。所以现在学术圈是整个蒙斯特最大的一股势力,圈内的学者也会争论不休,但是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根据推向结果的,我们更有活力和远见,我们更不容易走弯路。” 第四十四章 初登门庭(2)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叶老的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自豪,他对目前蒙斯特这个学术圈的归属感甚至感染了任季。 “所以大学和各类研究院是蒙斯特地位最高的组织,我退休之后也仍旧受达罗根大学聘用,作为顾问,每年抽出一段时间审阅华夏文和历史方面的新生研究内容。同行评议制度里,执行的一大部分是我们这样的老家伙。” “评判者的选拔标准是资历?” “资历是一个考虑因素,但最重要的是一个研究者从业多年的研究贡献,另外职业操守也相对重要。我们永远是一群研究者,而作为研究者,我们的目标永远是更准确的真理。研究者是最容易疯狂的一批人,相比普通市民来说,我们的心太大,我们的幻想总是很狂野,而实践能力和手上的资源最多,如果不受控制,整个联盟都可能被学术圈带入衰亡之中。所以需要有一群对联盟的历史和发展方向了解深厚、本身贡献度高、职业操守优秀的人给把把车头。” “星际前历时期在母星人类社会的失控是最严重的例子,整个母星的环境在不受监管的开发、泛滥的重型武器对抗中衰败到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程度,最后人类只能穷尽整个行星最后的资源建造行星堡垒,逃离那里。据资料显示,最后成功离开母星存活下来的人口只有母星平均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瞳孔微微收缩,叶老的陈述让任季感觉到几分紧张。他心中认定最重要的就是‘活着’本身!如果他在当时,如果逃离地球是生存必要的选择,像他这样没有任何社会生存技能的人,很可能得不到进入堡垒的机会!这样对未来无能为力的感觉能把任季逼到发狂,他缓缓握紧拳,再次告诉自己,要在这个社会里面生存,必须学习更多的知识更多的技能,要做得比许多人更好。 从生长地到此处,任季已经经历过一次不可控的惊险跳跃。他对这个社会的归属感不深,戒心也从未消失,他只是本能地要为未知的可能性储备尽可能多的力量,这样的逻辑造就了如今对学习机会如饥似渴的少年。 一老一幼的授课不过才第三周,叶老不由自主地越发喜爱这个少年。他年轻、好学、踏实,更兼无与伦比的聪慧!每周一日的课程可讲的内容不过寥寥,叶老安排给任季去阅读、思考的内容全在课外。包含华夏文、华夏文学、华夏历史的大量历史资料,即使是叶老之前最优秀的学生,每日的阅读量也只达到任季的两成。叶老不会去专门检查学生学习了多少内容,但是读过与没有读过,付出过时间和偷过懒,在谈论之间便一目了然。 ** 傍晚师生两人走出博物馆,看到叶阿娇坐在花园里的秋千架上冲他们笑,一双翠色眼眸熠熠闪亮。正是星球的夏季,花园里各色鲜花葳蕤盛放,而这个女孩却还生生把满园繁花压下了一头。 “爷爷你们上完课啦!”叶阿娇跳下秋千,奔到叶老身边挽上他的左手,笑盈盈地道:“我特地过来等你的呢爷爷,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里,你带我去外面吃大餐好不好?” “哎你这小妮太调皮,过来怎的不先跟爷爷说声呢!”叶老在又漂亮又乖巧的孙女儿撒娇大法下乐得呵呵满口笑。 叶阿娇瞄了一眼走在叶老另一边的任季,微微咬唇。今天任季穿的是一身灰蓝色的工作服,全身上下大小十几个口袋,裤脚照样反折着,土得不能在土了,但是他的面容又偏偏如此俊朗,身姿挺拔,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然味,很招人眼。女孩眼波转开,回答爷爷道:“没事爷爷,我才到不久呢。爷爷,我们去市区的恩森餐馆吃晚饭好不好?”少女又傲娇地瞄了一眼任季,心想那可是全市最好的餐馆呢,要是他开口问一句就让爷爷带上他去见识见识。 “就知道小妮最会吃,就去恩森吧,爷爷的退休金都要给你掏空喽!” “嘻嘻爷爷你真好。” “爷爷今天我看了一个陈慈观星的绘画比赛,好作品真的好多啊!回去我要把我最喜欢的作品找出来给你看看,那个画家画得那么好,居然只拿了二等奖,我简直要认为评委都是草包了!” “嗯?爷爷可没有教过你这么不礼貌的说话!女孩儿要温柔些才讨人喜欢,你可忘记了?” “好嘛,没有忘记啦,人家只是有些不满嘛……”叶阿娇撅撅嘴,软乎乎地抱怨两句。她从小就跟在叶老身边,对他外宽内紧的作风非常清楚,是绝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的。 你怎么不问呀,你怎么不开口呀! 从叶星王博物馆到轨车点只有五百米距离,三人一路慢行也不过几分钟,一路上任季基本没出声,让叶阿娇好生郁闷。倒是叶老以为孙女儿巴巴跑过来是在家里被冷落了,遂加倍的和蔼地满足她的请求。 到了轨车点,任季对叶老微微鞠躬道谢:“老师,谢谢你今天的教导。我下周再过来。” “嗯,回去功课不可以落下,听到没有!”叶老肃容吩咐,看到任季认真点头才微露笑容。 叶阿娇瘪着嘴跟着叶老上了轨车网络调度来的第一部轨车,眼睁睁地看着任季站在原地,轨车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了。 叶老摩挲着斜搭在腿边的拐杖握手,看到孙女的样子也只是宽容一笑。 ** 周四的清晨,任季将无名雇主送来的图像全打开来,十个淡黄色光屏像屏风一样在他身周围了一圈。任季在桌上展平一张大木宣纸,摆好笔墨,然后微微闭眼,精神力探出,代替眼睛去观察那些软毛笔字的写法。 对于模仿来说,形像不如骨像,这是任季的理解。他并不打算一个个字地把雇主的字再抄一次,而是通过记住这个雇主运笔用墨的习惯,然后一次过抄写下来。至于雇主会认为有多少分像,最后能不能得到双倍报酬——既选好了一种方式去做这件事,任季便不会再去考虑那些。 二十分钟后,任季修长的手拈起一支细鬃*笔,饱饱蘸墨,凝目全神贯注地在纸上抄写起来。 这是不完美的一次复制,任季看着完工的十张抄写摇摇头。 字骨倒有七八分像,但用墨浓淡行列排布上只有三四分相似,综合来看他的模仿力只有五成。五成就五成,这次抄写将为他带来113个信用点,这可是任季生平第一笔钱财收入。十分愉悦地在光网上申请了匿名物流输送服务,三个小时后,任季在家门口把打好包裹的抄写成果投进了小型自动输送车中。 这种小型输送车也应用了反重力悬浮技术,外壳漆成蓝色,设计成前圆后方体型,寄送物可以从车屁股上打开的门洞放进去。匿名寄送全程由物流输送系统的智能调动,所有匿名包裹会先归集到输送系统的仓库中再分送,能够完善地保护寄收双方的隐私权益,非常受蒙斯特人欢迎,乃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各种需要隐私性的活动所必不可缺的工具之一。 ** 下午,窗外是猛烈的阳光,星球盛夏,正是一年之中距离恒星最近的时期,室外气温慢慢攀升到了四十度以上。任季在勉强自己翻阅一本题为《诗经》的书,被一篇又一篇短短的诗摧残得头昏脑胀。从窗口看出去,天空的颜色亮的发白,整个街区都很安静,大部分的居民这个时间都在外面工作。 “哥哥!” 任季往窗外一看,小埃希莱德扒在窗沿,一对圆滚滚的眼眸兴奋地看着他。他的身高还不到窗沿,一双小手使劲勾住窗台上突起的防水边,勒的手掌发红。看了一眼外面猛烈的阳光,任季皱了皱眉,过去把小孩提进了室内。 “你要干什么?”任季问。 “哥哥,我们到房顶上去玩吧!”从上回两人在房顶上晒太阳,被埃希莱德的母亲骂下来之后,埃希莱德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机会偷跑出来玩过了,至今仍对任季飞檐走壁的狂霸叼酷跩钦慕不已。 任季厌恶地皱眉:“不,你母亲会生气。”没必要招惹那个爱子心切的疯女人。 “啊……不能飞到屋顶上……”埃希莱德十分失望,但他并不提出异议,小孩对事物总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理解和接受方式,而埃希莱德十分清楚这个哥哥说一就是一的作风。他努力抬着头看任季的表情,希望得到一起玩的机会。 任季垂目看着埃希莱德。这个小孩就到他大腿高,穿着合身的土黄色带帽子的短袖运动装,一头棕色短发细软乱翘,可见被照顾得非常好。他有母亲……反复咀嚼了几次这个字眼,任季只觉得胸中闷然。 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翻山越岭,攀爬粗糙的藤蔓?躲避凶猛的野兽和肉食禽类?翻寻食物?茫然不知时日地,一日一日过着,慢慢地长大,一步步迁移,在广阔无边的森林中摸爬滚打——末尾,任季露出了一缕淡笑,来到这个世界并不全是坏事,如今他毕竟能够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思索之事,能够分辨自己是谁。 第四十五章 夜谈(1)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小季的厨艺要不得了了啊。”陈黛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是个周五的晚上,任季穿着从陈黛祖母那里传下来的蓝色碎花围裙,奈罗里安托着一大本摊开的书悬在旁边。按照这本《家庭入厨参考》里的说明,任季在将半只碧符鸟沿着关节拆成一条一条骨肉相连,撒上盐粒。锋利的细长厨刀在他手里十分轻巧,入骨如无物。再将泡开的苦岩笋干削成细丝,翠绿的香菜打碎,暗棕色的辛椒粒压扁便于出味。 食材一一处理妥当,烧热平底锅,倒进植物油,冒出滋滋声响的时候将肉条倾入锅中,煎三十秒后翻面,再三十秒后放入笋丝和椒粒,加入一点清水小火细焖。诱人的肉香从锅盖边沿悄悄渗出,包含油份和水分的食物在锅中卡兹卡兹作响,陈黛趴在沙发背上死死盯着厨房,口水滴滴答答。 趁这个空档,任季关掉旁边粥锅的加热源,修长的手扭转锅盖揭开,一锅海虾粥热腾腾地冒出香气来。 “价值一百个信用点的食物跟价值一个信用点的食物真是天差地别……”陈黛满怀感动,这顿晚饭的材料是任季买的,用的就是他抄书得到的一百多信用点。非常奢侈的一次尝试,这是陈黛知道任季赚了第一笔钱之后的提议。 任季抬头看了一眼陈黛,一贯的面无表情。陈黛看懂了他懒得说出口的鄙视,撇嘴道:“没钱吃好吃的又不是我的错,以前我跟奶奶两个人都靠爸爸妈妈留下的抚恤金生活,哪来好多钱去买这么多好吃的食物。我奶奶很努力维持我们的生活,才把我养到这么大呢。” 异性都是这么罗嗦的生物?任季皱眉,麻利地用大瓷碟盛出金黄油滋的煎肉条,撒上翠绿的香菜碎,又盛出两碗海虾粥,端到小客厅的茶几上。客厅里只有这张桌子,平时吃饭聊天都在这里,不可谓不简陋,但每每两人围着小茶几进餐时,总会感觉到几分浅浅的温馨。 陈黛欢呼一声,叉起一块煎肉条送进嘴里,被烫的呼呼喷气。“呼呼……小季,感觉你来了之后日子舒服了好多呀……现在我们都能赚钱啦,你还能做这么好吃的菜式……呼呼,骨头好脆,真好吃” 在旁边看着陈黛扛着出锅的温度,死命把骨肉相连条吞了下去,任季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人类的工具很好使。人类很聪明。”他有些感慨地道,这这较之平常来说特别富有感情的话让陈黛分出了一点注意力来看他。 “你用过多不好使的?” “用骨刺,穿着鸟身,在火上烤。很难熟。最后还是生吃。” 陈黛瞪圆了眼。 “……生吃是怎么吃?” “用牙齿咬。”任季又给了陈黛鄙视的一眼。 “等等,小季你来这里之前在哪里生活?” “森林。很大的森林。”任季眸光微动,他从小到大行走过的地域都牢牢存在脑海里,历历不曾忘记。他依旧认为在森林中他活得更自由,但目前的生活也算不错了,每天都学到很多新知识。 “没有人教你生活技能?别告诉我你周围的人都是生吃的。”生活在文明世界的陈黛根本不能想象任季曾经过的是何种生活。 “没有。”任季极其坦然地陈述事实:“我周围没有人。” 面前这个果然是野人!见识太少的女孩傻不拉几地张着嘴老半天:“我知道联盟报道过,在隔壁星系的禾洛林星上有文化水平很低的智人群体,据说他们之中的某些部落还茹毛饮血呢……小季你是不是从那里来的?你其实是被父母扔在森林里面的孩子吧……” 这个话题并不让任季感觉愉快。他曾以为自己无父无母,但学了华夏文之后回忆起把他扔进黑洞的那个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人的话。他有父母,但是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应该曾经有个家,但是可能再也回不去。他有个生死仇敌,但是也可能连报仇的机会都找不到。 这些都是无解的问题,现在的任季对此无能为力。 陈黛敏锐地察觉任季身上静静笼罩了一层阴郁的情绪,她眨了眨眼睛,跳过了这个话题:“这么说小季你很厉害呢,你居然能独自在森林里面长大!那你在森林里的时候都吃什么?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体素质比联盟的平均水平要高不少呢。我从小长得就瘦弱,运动能力也很弱,真愁人。” “能吃的都吃过。”任季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食物上,风卷残云一般连碟子上的香菜碎末都扫荡进胃里。 “森林里有很多食物。我能抓到有角和背刺的兽。我是最快的、力量最大的。”他骄傲地微微抬起下巴。 而且学习能力也很强——陈黛默默觉得,面前这个野人才算真正意义的、站在整个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相比联盟的人类,他有明显优胜的记忆力、理解力和忍耐力,陈黛几乎要认为,无论他要向哪个方向发展,都很可能是无往而不利的。但是这样绝顶的称赞陈黛并不爱说,她并不愿意让任季过于清晰地认识他与其他人之间的不同。 最终少女只是望着骄傲的任季微微一笑。 “这么说,我们以后可以去森林里面露营,食物都不用带了,你稍微伸伸手我们就能轻轻松松地玩然后吃好吃的喽!” “嗯。” 任季的回答里有十分含蓄的得意,傲娇得不行,此刻的他才有几分像陈黛所知少年该有的样子——飞扬、自信、无所畏惧。 “那森林里最好吃的是什么?”陈黛一脸的向往,“多好的日子啊,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不,最好吃的东西都很少见。”任季舔舔嘴唇,仔细回忆十几年来吃过的美食:“有好几种虫子味道很好,但是喜欢吃它们的鸟儿也很多,所以它们会狡猾地躲藏起来,很难找到。有种鸟蛋味道很好,但是母鸟非常凶,正面我拼不过,只能偶尔偷偷去吃。最嫩的肉是有刺兽脊背上的肉,要打得过才能吃到,要很多时间。” 陈黛选择性地略过了虫子的部分,对任季描述里的肉和鸟蛋眼馋不已,她毫无节.操形象地扯住任季的手臂,努力用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表现自己的真诚:“小季,不,季哥,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多多的、多多的提携提携小妹啊,大恩不言谢,哎嘿!” 任季控制不住地嘴角一抽:“小黛,你真的跟光网上说的一样,节.操都掉光了。” ** “爷爷也不过如此!我就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父亲弄倒,他又能如何?”杨陶墩在他的窝里最舒服的一张沙发椅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眼冒精光,胖胖的十指飞快地在拟化键盘上敲打。他面前的三面拟化光屏上,大量的数据像瀑布一样由上至下流动着。 “杨木,准备好。”杨陶的小眼睛在往外冒凶光。 “是,主人。”杨陶身侧逐渐拟化出一只手掌高的智能形象,由虚到实,是个身穿白色燕尾服的男性青年形象。 “到了,是这里!”杨陶在大量数据的海洋中找到了杨治放置在光网某个私人网域中的资产管理中枢,他一指点在了杨木身体上,身体内微薄的精神力全数送进了这个能量体里面。杨木整个能量体一虚,瞬间没入了瀑布一样的数据流中。 杨陶摊在沙发椅上呼哧呼哧喘气,全身冒冷汗。逼迫全部的精神力离体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那滋味像有内力的人中了吸星大法一样,片刻之间流失大量的储备能源,不即刻萎顿成泥的人已经算得身体素质优秀。亏得杨陶身宽体胖,储备的脂肪十分充足,他才保留了几分元气。 广阔的光网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能量构成的世界。承载了杨陶精神力的杨木拥有优秀的性能,它利索地直接穿越数十层复杂的能量高墙,进入了一个圆形的小空间,内里漂浮着数十件光亮的虚拟物品。这个能量小人靠近一个船型的虚拟物,手掌按在上面,片刻后他从里掏出一块红色的正四面体,吞进肚子里,然后飞快地从原路离开了这个小空间。 杨木又从瀑布一样的数据流里冒了出来,它用最快的速度靠近杨陶的手指,属于杨陶的精神力通过那一点点的接触回流到了他自己的体内。 “玛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好半晌杨陶才恢复了元气,骂骂咧咧地重新在光网上建立了一个隐秘的中立账户,让杨木把偷出来的数据转移过去,这可是他那后爹养女人的最大一笔资金,足有数十亿的信用点,乃是杨治经营几十年来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老婆本。“草,我叫你陷害我妈,叫你剥削我的月例钱,好了现在没钱了我倒要看你一家三口要过什么样的好日子……”怀着深深的恨意,杨陶冷笑着关掉光屏,满怀舒畅地躺到床上休息。 第四十六章 聚会(1)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老师,很快就到九月入学季,今年你有计划带新的学生吗?”在菲连娜的办公室里,彼得问。他在擦拭小号的吹嘴,这类管乐器使用过程里太容易沾上唾沫了。 “新学生?我亲爱的小彼得你在说笑话……带你们几个都忙不过来!今年我还没去过我最喜欢的迪林山脉休假,疲倦得很呢!我的神,你们这群锯床角吹漏斗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毕业让我老人家清净几天……”严肃的嘴角下弯,菲连娜并没有注意旁边这个学生,她盯着一份放大的五线谱看。彼得白多黑少的大眼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老师话是这么说,但还不是每天秉持典型的高压政策,从早上到晚上都逼着他们练习?她根本就不是喜欢休假,根本就是喜欢连带学生和自己一起折磨!今天是周日,联盟法定的休息日啊,彼得偷偷哀叹一声。 忽然这位老太太抬起头来,她的脸庞上有少见的一点点母性和温柔:“小彼得,待会给我联系一下任季,他好几周没来玩了。要是收新学生,我特别希望他跟我学,可惜这孩子看着并不怎么喜欢音乐。可惜了。” “好的老师。”彼得耸耸肩。 ** 任季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照着教材录影练习了一套锻体操,这来自黑路族人的锻体动作确实有某些独到之处,一套下来任季已经微微出汗。他感觉得到全身上下所有肌肉都被调动开来,长期练习的话应该能够达到不错的改善身体素质的效果。 “彼得·斯贝利先生请求与你通话。” “接通。”随意用手背抹了把汗,任季跟通讯那一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彼得,你找我。” “嘿嘿,阿季我的兄弟!最近忙什么呢?你好一阵没来了,老师说很想念你。波第德他们也想叫你来一起玩乐器。” “我每天学习联盟的义务教育教材,还有华夏文。”任季想了想,又补充:“时间排满了。” 彼得有些疑惑,一段日子不见任季好像变得健谈了?这是好事,他欣喜道:“我忘了你还小呢!在上第七年的课程?” “不,是第六年的运动教材。”任季纠正彼得的猜想。 这话听在彼得耳朵里就是‘我正在上第六年的课程’,他恍然大悟。原来任季看着显大,其实才13岁。联盟里发育好的少年不少,特别是皮肤是巧克力色的菲裔人和白皮肤的欧裔人,整个发育过程都比华夏裔的孩子早一两年。像任季发育的这样良好,应该是混血儿,只是外表偏华夏血统。人类来到安星已经历经数千年,每个安星人身体内都多多少少参杂了各种血统,关于血统的维护和争论很久之前就不是蒙斯特人关注的问题了。 正如著名的世界历史学大师莫里尔·詹斯所说,人类社会每次大动荡,也意味着整个社会的格局重组,过去曾经重要的,如今已不再被重视,曾经进入过人类视野的,终将随着时移世易逐步退出舞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永恒:生命的繁衍延续本身。 “上第几年不要紧,哈哈,老师很喜欢你,她说了很多次想收你为学生学乐器,你有没有考虑过当我们的师弟?” “音乐基本没有接触过,还不能确定喜不喜欢音乐。我还没有开始学习艺术科的教材。”任季答道:“以后想要学,我就来。” 彼得挠挠后脑,不解地道:“联盟每年的课程里不都有音乐部分吗,难道你是在家里上的远程课?但就算这样也不应该啊,如果要学习下年的课程,初级学校一定会要求你通过所有科目的考试,不可能偷懒跳过吧。” “我是自学。小黛说,从哪里开始学无所谓。我已经学完语言、数学和生理科目的内容。”凝目估算了一下进度,任季道:“再过三天可以开始学习艺术科目。” 彼得一哆嗦,手里的小号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从彼得的练习室门口经过的华夏血统美女梅阅噗哧乐了,走进来帮他捡起了素来百般呵护的本命乐器,然后看着大个子彼得眼珠子快掉了下来的样子大笑,顺手调出近距离精细摄影系统连连给黑大个整了连串的留影。彼得没空理会边上的捣乱者,急急问:“嘿阿季,你告诉我,你学完数学科用了多久?” “十六天。” 彼得沉默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做贼一样问道:“伙计,我们是好兄弟吧!你偷偷告诉你最可靠的彼得大哥,哥一定不告诉其他人,你其实一定是伪装成人类的光脑智能吧?一定是吧?现在真的有人造躯体了吗?你的同类里面有没有漂亮妹子?”梅阅在旁边狂笑,没办法,大个子黑人缩在沙发角落里,埋着头、一脸便秘的样子实在太逗了…… 没开通面对面语音服务,但是从彼得突然变得特别猥琐的声音,任季面前浮现了这黑大个最有可能的状态。他忍了忍,还是咧嘴笑了:“哥们,想象力很丰富。”在客厅里的陈黛好奇地歪头往任季瞄了眼,很是惊讶地发现任季在笑,那是真真切切的、愉悦的笑容,于是她也笑了。 “这不可能!我听过的联盟最快的毕业记录是9岁,最天才的人进入大学前也都上过两年初级学校课程吧?这么说你的智商岂不是起码也有五百?” “我没有测量过智商。”任季想了想道,“你等等。”他转头问房子里的陈黛,“小黛,我们能不能一起去学校?” “现在?”陈黛看了一眼光脑投射出来的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多,很快就要到饭点。她撇撇嘴道:“我不想去,现在我在学校里朋友还没有你多!我去了也只能去图书馆,有什么好去的。” “嗯。那我一个去。” “等一下!”陈黛从屋里跳出来,一脸谴责地看任季:“小季你现在就去玩,那我的午饭怎么办,我做饭太难吃了!” “噢多小的小问题!”亲昵趴在黑大个背上的梅阅听了半天,她揉着肚子爽朗大笑道:“嘿小季,我是梅阅,快请你们家小黛姐姐一起来玩,她太可爱了,肯定和我们很合得来!对了,中午我们可以叫波第德请大家吃饭,他家是豪富!”彼得被梅阅压得站不起来,扭头给了她一个白眼中的大白眼。 任季和陈黛的眼睛都‘噔’的亮了。免费的午餐!免费的天然食物! ** 半个小时后,两个吃货神速站到了和平大学的大门口。 夏季是和平大学风景最好的时刻,三比七的建筑-植被比例,可以保证无论从哪个角度展看,整个校区都笼罩在郁郁葱葱的绿植之中。从轨车点往校区内走,路两旁的各色灌木丛繁盛得似要扑向人群,好些鲜花在午前的阳光下蒸腾起宜人的清香。 “怎么能这样呢?”陈黛嘀嘀咕咕,“怎么能这样呢,小季你居然比我混的还要好,这不科学,为什么我上了两年的课都没有交到朋友,你来玩了两次就交到了一群朋友,还会请吃饭……” 任季的精神力飞快地划过整个校区,一放即收。菲连娜惊喜地表扬彼得:“我的小彼得,你今天这么聪明!我的小朋友这么快就来了。” 黑大个得瑟地扬扬下巴。边上的梅阅笑眯了一双黝黝黑的眼眸:“噢老师你不知道,波第德今天邀请大家去恩森餐馆吃午餐呢。” “噢,原来如此。”菲连娜慈爱地拍拍刚走进来的波第德称赞他:“我亲爱的锯墙角儿,神赞美你的慷慨。老太婆我也特别喜欢恩森的食物呢。” “……又敲我竹杠!”波第德无奈地给彼得胸口锤了一拳,看到旁边梅阅珊妮等人都是一脸期待,只好摸摸鼻子认了下来。 任季停下来,拨开路边一丛茂盛的圆叶汉堡花,捏出一条趴在花枝主干上的半指长的灰色蠕虫。 “小黛,这个很好吃。”他修长的手指把蠕虫递到陈黛面前。 白玉一样毫无瑕疵的手指和活泼泼扭动的虫子对比十分强烈,陈黛脸色阵青阵白,完全沉默了。 看到陈黛脸色怪异,任季不解,两指轻轻在虫子头部一捏,虫子立马软耷下来。 “不要活的么。” 陈黛捏住任季的手腕尽量把虫尸推远,无力道:“小季你吃吧……我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弱了……” “哦。”任季把虫子放进嘴里,仔细品尝咬破虫身涌出来的一股鲜甜,满意地眯起眼。 陈黛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过,原来任季是一个野人——人是从小到大在森林里、像远古童话里面的泰山一样犀利威武的存在,岂是她这种手无捉虫之力的现代社会柔弱青年可比。 揉了揉眉心,陈黛道:“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回去要带你去弗拉梅斯爷爷那里看看,让他检查下你有没有生寄生虫。” “好。”任季点点头,他已经习惯了陈黛对他的安排,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在各种因素下,陈黛得到了任季最深切的信任。原因却很简单,这两个人的心思都无比纯粹——便是那等差一点点就不能容于世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 聚会(2)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因为任季和陈黛的到来,素以严厉闻名的菲连娜教授的办公室里完全变成了散漫的休闲场所。在高压政策下苦捱了好一段时间,学生们巴不得能松闲一整天。看到菲连娜老太带着任季上简单的乐理课,他们就在半月形的办公室里扎成几堆聊天。 “我至高无上的神啊,老师对授课的热爱真是太可怕了。”把目光从钢琴旁边的一老一小身上转回来,威尔耷拉着眼皮嘟囔。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黑发青年,主修钢琴,最晚来年就会从菲连娜老太手下毕业。 “感谢我们的稀客吧,我们差点就可怜巴巴的要把美妙的周日花费在无休无止的练习中了。”库利西斯从一米来高、摇摇欲坠的水晶积木城堡底下抽出一节,无比小心地放到了城堡顶上。他是老太太手下唯一一个主修大提琴的学生。 “伙计,小心点~”塞普里斯捏着自己的萨克斯管,紧张地在旁边叨念,“这么快又轮到我了!我的神,我应该选择哪一块?这样残酷的选择题实在太过为难,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又站在了命运的三叉路口!……” 威尔毫不留情地抽塞普里斯的后脑勺,冷酷道:“快点,你话痨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塞普里斯撇撇嘴角,闭嘴集中精神分析城堡中最有可能被抽出的水晶块。 片刻他又张开嘴唇准备唠叨,库利西斯很有先见之明地,狠狠往他嘴里填了一块鸭蛋大小的糕点同时不耐烦催道:“塞利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叫你快点,还是你打的过我和威尔联手?” 塞普里斯在两道恶狠狠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立刻抽出了一块水晶放到城堡上端,幸运地,城堡还安然矗立着。 三人过去几米外的一围酒红色沙发上,陈黛、梅阅和金发绿眼的珊妮嘻嘻哈哈乐成一团。女孩们面前堆放了小山高的零食酒水,地下是各种包装纸、果汁瓶。 女孩们附近一张非常舒适的沙发上,黑大个彼得用一本乐器杂志盖住了脸,睡得人事不知。 最远处,波第德优雅地倚在窗边,舌灿莲花口水四溅,对着光屏对面的女性大献殷勤。 菲连娜给任季讲解完钢琴的结构和发音规律,转头一看所有的学生都跟出栏的猪一样懒洋洋的,不由好气又好笑。 任季看到老太太的脸色不对,也转头看了一眼。菲连娜其实跟叶宝金是同类型的人物,严肃得很,看不得手下的学生偷懒,他虽然每周只跟着叶宝金上一天的课,但是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追赶叶宝金定下的学习进度。这样的高压政策可不算好受,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任季找了个能吸引老太太的问题:“菲连娜,能不能找一些简单的曲目让我练习一下。” 菲连娜非常欣喜,立刻打开光屏筛选起来:“当然了我亲爱的小朋友,你等我一会儿。” 任季无事可干,眯了眯眼,双手摸到琴键上,随意按音阶升降按了一轮。他手指修长,可以单手覆盖9个按键。练习钢琴需要人的手腕韧而有力、指节松而不懈,做不到这一点,按出的音色就软绵柔弱上不得台面。任季的素质无疑是上佳的,他有一双惯常执武器的手,能够精准把沉重的骨刺在高速移动中戳进野兽要害,按琴键这点点手部要求不过小菜一碟。 菲连娜的钢琴是一部做工精良的黑色三角钢琴,音色上佳,任季按下每一个琴键,都会得到它润泽清亮音色的回应。来了点兴趣,坐正在钢琴前面,任季反复敲琴键,敏锐的耳朵轻轻抖动,感觉每次不同的敲击力度、不同的按键时长带来的音色变化。 “两腿要自然地与屁股形成支撑上半身的三角,上半身要自然的微微前倾方便用力,主要施力点必须放在手腕到指尖这部分地方。”一涉及专业问题,菲连娜立刻严肃起来,即使是对客人也不容情。 “是。”任季立刻照老太太的指导调整自己。 “坐在琴面前的时候不能有散漫的心态,想要做一个上好的弹奏者,你要把它当成你最好的朋友、家人甚至是情人来对待,用上十二分的心思。” “是。” “整个人要保持一定的弹性,不能太松懈也不能太紧张,让出来的音色像珍珠一样饱满、圆润、清晰。” 认真劲儿上来了,老太太完全不愿意让任季一开始就弹些简单的曲子,只让他照着一些覆盖全音阶的枯燥练习曲学习,务必要达到坐在琴面前、手一放上琴键就清楚指下琴键是哪一个音节的程度。亏得老太太教的是任季,任季也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概念,不会去挑拣学习的内容,这一教一学才顺利得很。踏实虚心、心境纯粹、不好高慕远实在是任季最大的优点,这一点是如叶老和菲连娜这样的联盟长者都愿意不计成本去教他一些东西的主因。 午后一点,跟漂亮妹子差点就约好上全垒、却因为老师和一群拖油瓶队友而不得不压后的波第德简直绝望了,他哀叹着看着三个女孩那一围沙发四周铺满食物包装纸;彼得那黑大个脸朝下趴在沙发上,口水滴湿了一大滩;威尔那三个光着膀子、围着一座刚建成的水晶堡垒吵架,皮肤上全是输了粘上去的粘纸。 “兄弟给我起来!”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彼得,波第德朝女孩们笑道:“我最漂亮的女士们,难道你们已经忘了中午我们的约会了么?哦在那闻名遐迩的恩森餐馆,嗯哼。” “噢午饭!我都差点忘了,肯定要去呀!”陈黛惊叫一声,揽着珊妮和梅阅的腰期待道:“嘿,我今天就是为了好吃的饭才出来的。” “别急别急,”珊妮长得漂亮又丰满,灿烂的笑容像娇艳的垂牡丹,她柔声安慰陈黛道:“等一下就出发,只要20分钟就到了。小黛你不知道恩森是波第德家对头开的餐馆,我们每次都要去恩森,就是为了防止他把钱从一个口袋拿到另一个口袋。” “噗!你们太坏了!”女孩们又笑成了一团。 波第德一边命令大楼的智能清扫机器来清理整个办公室,拆散了水晶城堡的三个人,把他们连带彼得赶去洗战斗澡,这才走近菲连娜和任季笑道:“老师,阿季,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午饭吧。再学也不能一天成大师,对不对。” “嗯。”菲连娜满意道:“波第德做得好,那几个小混世魔王都没你乖。”她摸摸任季的头发:“小季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吧。” 任季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算起来他被老太太押在钢琴前面已经两个多小时,不过是来拜访,却半路被要求学习这样一些知识,换了联盟里娇生惯养的少年们,又有几个能心平气和地安分下来。老太太眼睛里全是满意,她已经理直气壮地把任季看作自己的学生,甚至于不肯再大肆称赞他。 ** 目前蒙斯特性能最优的光动力悬浮车瞬间速度可以达到五百千米每小时,但市内允许最高时速二百千米每小时,还必须保持在高空二十至三十米的高速车流层。联盟先进的光脑交通系统覆盖了五百米以下地面的情况下,敢违章的人很少——违规一次罚单一千信用点,还会是交通系统自动出的罚单,不缴费就有不良信用记录——蒙斯特已经平静了至少千年,和平年代的公民胆子不大,大家都懂。 恩森餐馆坐落在梵利纳街区一角,任季一群人从悬浮车上嘻嘻哈哈滚下来,吸引了附近大部分人的目光。这些日日沉浸在音乐中的年青人都有些疯性,一有机会发疯就会把风度全丢到脑后。跟他们呆在一起小半天,任季已经不由自主地笑了很多回,而陈黛跟珊妮和梅阅已经迅速达成了女性间的革命交情。 作为东道主,波第德很有风度地引着大家往里走:“老师我们到二楼去,早些时候我订了一个包厢……”菲连娜点点头,回头慈爱地招呼道:“小季来。”任季快走两步,有些不自在地感觉到背后好几道羡慕嫉妒恨的视线,无奈地回过头给了彼得众人一个无辜的表情。 “尊敬的菲连娜教授你好,真高兴恩森能得到你的光临。”斜里急急奔出来一名十五六岁的华夏裔少年,他满面热切的笑容,通身贵气十足的衣饰。问候了老太太,他又依次问候菲连娜的几个学生,对生面孔的任季和陈黛来回看了好几眼。 “金琛琛你怎么在这里。”波第德斜眼哼了一声。这少年是他们瓦拉家死对头金家的宝贝蛋,两家从快千年前开始就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存在,两家的产业领域几乎百分百重合,可想而知明面上私下里是如何对掐得死去活来。 金琛琛理也不理波第德,热切地对菲连娜道:“教授,真巧今天一出门就遇到你们,不如让我作为东道主请各位吃午餐吧,恩森是我家的产业,我比较清楚什么菜式更美味。”菲连娜看了看一脸含蓄不满的波第德,好笑地摇头道:“下次吧金琛琛,今天我们热情的波第德已经揽下了所有任务。” “那好吧,不过以波第德先生的慷慨,一定不会介意多一个位子。”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包厢,是一个装饰成华夏风味的宽敞小厅,有一张足以容纳十个人的大圆桌。 金琛琛硬是厚脸皮地跟了上来,他是多出来的第十一个人,又很坦然地命令侍应增加了一个座位。 第四十八章 聚会(3)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任季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大口袋工装,洗得发白,实在是金琛琛没见过的寒酸样。清秀的陈黛稍微好一点,不过一身连衣裙在金琛琛的眼里也跟破烂差不多。不动声色地观察到从菲连娜到波第德都对他很友善,甚至可以说极其熟稔,金琛琛蓦然冒出了一股严重的危机感。特别是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 在菜上来前的空档,金琛琛温文有礼地向菲连娜问道:“教授,这两位是你新收的学生吗?以前没有见过呢。”波第德跟旁边的彼得挤了挤眼睛,他们都知道这少年想跟菲连娜学习很久了,严格的菲连娜一直没收他。大家来恩森吃饭,十次有五六次会‘凑巧’遇到他,不过是司马昭之心了。 菲连娜心情很好地微笑,否定道:“不算是,这两位都是我的小朋友。”不算是?金琛琛眼角一道死光射向两人。 任季坐的端端正正,察觉到对面不友善的视线,抬头道:“你好,我是任季。”他语气平淡,神情坦然,半点没有平民到了这样的场所常有的局促。金琛琛又是眼角一跳。 陈黛已经跟梅阅两人在边上交流过了八卦资料,跟着任季后面笑道:“你好我是陈黛,我不是学音乐的,我的老师是格拉多斯·德罗。”几个女孩子都在抿嘴笑,眼波乱飞,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年明显表里不一的作派很具观赏性。 “不知道任季主修的是什么?”不再注意陈黛,金琛琛牢牢地盯着任季,他被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任季坐在菲连娜旁边,两人几乎面对面。 “我主修华夏文。”任季眯眼探出精神力观察了一下金琛琛,这个人的恶意忽然像雨后的腐烂菇一样冒了出来。 金琛琛恼怒道:“我是问你主修什么乐器,谁管你学什么语言。” 梅阅笑嘻嘻地跟陈黛嘀咕:“小黛等着看,这货脾气可坏了,立刻就要冒出来。老师就是认为他太燥不肯教他。”陈黛得意道:“我们家小季比他好多了,蠢是蠢,胜在听话啊。”梅阅扯了扯陈黛的脸颊轻笑。 “我今天刚开始,学了一点钢琴。” “什么?”金琛琛吃惊道:“今天才开始学吗?据我所知联盟最好的钢琴家都是五六岁开始学习呢,现在才开始是不是晚了一点……”他露出几分诚挚的惋惜。 在座谁不是心明眼亮之辈,对金琛琛的作派一清二楚。看到他又忍不住高高在上的少爷脾气,都是一阵不齿。但虽然有几分不喜,也没到当面指责的程度,毕竟常常来吃饭,跟金琛琛也算混了个脸熟。 任季凝目看了金琛琛好几秒,忽然道:“你的情绪变化很快。”思考了几秒,任季道:“生理教材里面提到,男性每个月里面都有几天情绪很容易波动。我一直以为这一条是错误的,原来不是。”说着,任季的眼神带上了很是认同的意味,面前是活生生的教材,他感到几分亲切。 金琛琛脸色青白,狠狠瞪着没什么表情的任季,波第德带头大笑。坐在金琛琛旁边的塞普里斯咧嘴,拍了拍金琛琛的肩膀:“嘿,哥们,长大了啊。”连菲连娜也忍不住,为免形象败坏,转过了身对着墙笑。 菜式正好一道道上了,恼人的话题就此揭过,一群人围成一桌,开始边吃边讨论什么食物最好吃。让众人都有些惊讶的是,被这样地当面取笑,往常傲得不行的金琛琛居然硬是坐住了,过了一阵又重振旗鼓加入了讨论。金家的餐饮业经营的很好,金琛琛在这方面的认识是当之无愧的最多,很快又抢到了话头,大谈安星三块陆地上各种最好吃的食物,听得一群人垂涎不已。 陈黛被那些美味的描述谗的不得了:“好多好吃的啊,小季我们以后要吃遍全安星!” “嗯。”任季点点头,手指灵巧地剥开了一只椒盐炒虾送进嘴里。他已经连续吃了七八只手掌长的虾,红当当的虾壳在盘子里堆起老高。两人在其他人眼里的印象实在是无比的单纯缺心机,这样的对话更加深了他们的看法,果然不愧是一家人,连对待食物的态度都差不多。 威尔笑眯眯向陈黛道:“小黛你是格拉多斯的学生,但是我居然没有见过你!要知道,我跟菲连娜老师学习已经五年了。我们不过隔了几面墙壁!” “我两年前才入学,刚刚毕业。” 古怪地看了看威尔,这个青年跟梅阅一样黑发黑眼,很是帅气。啊,就是那种她最讨厌的人最喜欢的人。陈黛孩子气地嘀咕了一句,左右两边听到的梅阅和珊妮笑得不行,意味深长地看威尔。 “还有我听他们说,你的智力评分是五百六十,可真厉害。” 陈黛点头,趁着空隙飞快挖了一勺红栒子果布丁。她的餐桌礼仪还是有一点的,知道在别人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啃东西可不好。 两人隔着一个珊妮不咸不淡地聊着,年青人们眉来眼去乐得很。菲连娜愉快地看着任季以匀速扫荡餐桌上各种食物,年纪大的人就爱看小辈吃嘛嘛香活蹦乱跳的样子。 一顿午饭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一群人懒洋洋地各自摊在座上,就像一头头吃饱的猪豚。完全被边缘化的金琛琛有些接受不了,怎么今天个个都好像放松了很多,难道以前看到这群人的时候他们都在装样么?矜持地、轻轻靠在椅背上,想了想,金琛琛满含着期待道:“教授,上次你指出我的演奏里那些不足的地方,我回去之后很认真的修正过了,能不能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再演奏一次给你听。” 少年的眼睛明亮,谈到他的音乐时流光溢彩,便是惯常摆黑脸的菲连娜也有三分动容。这个少年出身世家,傲性强、小毛病很多,偏偏打定了主意想拜在菲连娜老太门下学钢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许多次。但他竟没有放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努力修炼的成果来见菲连娜,不仅是琴技,性情也在慢慢变得从容起来。他所付出的毅力和汗水,是看得见的。 菲连娜静静看了一阵金琛琛,缓缓点头慈和道:“可以。你什么时候有空便来我办公室一趟。” 金琛琛差点要跳起来欢呼,这是一年多以来他得到的最友善的回应!定了定神,金琛琛问道:“教授下午的安排是什么?要不我跟着教授回去吧!”一群人窃笑,要把自己卖了还这么高兴的人不多啊! 菲连娜横了一眼学生们,这回她反倒感觉金琛琛要顺眼起来了:“好,你跟着来吧,下午他们都要回去练习,过两周有个演奏会。” 哀嚎四起,年纪最小的梅阅被推了出来卖萌求生路。她瘪着嘴左看右看,可怜兮兮地望着菲连娜:“老师~今天就不练习了好不好,你看我们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休息日了……”拼命眨巴黑色的大眼睛,梅阅挪到老人家背后给她锤肩膀,细声细气分析道:“反正都出来了,你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就算回去也收不回心对不对,老师~要不今天就把我们像鸽鸟一样放出去吧,我保证明天一早大家都精神百倍回来练习……” 任季就在旁边,看到菲连娜嘴角一缕笑意,分明就是默许了学生的要求,只梅阅站在背后看不到,还在卖力地锤肩。他表情古怪地看了看梅阅,又扫了一圈逐渐回过味来的彼得他们,咧嘴一笑。 最终居然只有金琛琛一个人跟着菲连娜走了,出了恩森大门口,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任季得了一份钢琴练习室进出许可,能让他随时使用属于菲连娜教授的一个钢琴练习室。 任季和陈黛一路回家,陈黛叹了口气道:“小季的朋友都很好。我学了两年,只认识一起做研究的几个同学……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呀!” 迅速打开光脑开始补上叶老的华夏文功课,任季看也不看陈黛,只道:“小黛以前不想要朋友。” 愣了好一阵,陈黛低了低头默默笑,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我发现你的语言艺术越来越好了小季……” 她转身奔进自己的房间里,扑在床上。 “你能不能不要长得那么快……”女孩轻轻的嘟囔,刚出口就已经消散。 第四十九章 精神力者(1)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傍晚时分。 杨陶面前摊着丝丝网站第二次送来的书法抄写。他凝神看了片刻,让杨木取出第一次的十张字纸,一张张摊在宽大的地板上比对。前后相差不过五日,但第二份抄写的笔迹明显比第一份要进益了些,从整篇章的行文排布到字体本身的格局安排,都比前次的多了一两分难得的清健稳重。杨陶自幼也在软毛笔书上下过大功夫的,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况且这模仿的就是他七八年前的笔迹。问题就在于,这一点点的进步,让第二份字跟他如今的笔迹越发相似。但是短短几日里能有这般显眼进步的人有几个,他随意在声称保密性极强的丝丝随意招一个人,也能招到这样的人? 这个年代,软毛笔书早已不是主流,学习成本也很高,会去学习这种手书的人寥寥无几,几乎都在他熟悉的安星大家族圈子里。 “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天才就是一路在藏拙的书法大能,”杨陶眯缝着的小眼睛中寒意浓重:“还有一种可能,他认识我,并且熟悉我的手书!杨木你来说,哪种可能性最大?” 杨陶面前的墙壁上投影出杨木半人高的虚拟影像,他运算了若干分钟,回答道:“第一种可能性43.67%,第二种可能性6.22%,第三种可能50.11%。” “近三年我的手书写完即毁,应该根本没有流出去的可能!”手写书法会泄露出不少的个人信息,像心境、脾气、近期的境况,像杨陶这样戾气缠身的人,根本掩盖不了笔划里倾泻而出的锐意,若被父亲看到,他这五年以来含锋示弱积攒实力的努力就白费了! “主人每年为家主送上寿诞贺礼时附带的贺词是手书。”杨木提醒道。 “爷爷从来不管我们在底下争成什么样,这事不会与他有关。”反复思索片刻,杨陶摇头。 “书写者也有可能来自陈慈观星。陈慈观星的华夏血统占主流,习各类书法者比例接近30%。” 杨陶冷笑:“好,好,本想找个隐蔽些的代笔,糊弄糊弄父亲和那贱女人就算,给我杨陶大爷来这么一出,到要看看是谁打的主意,不把你黑个底儿掉我就不叫杨陶!” “杨木,立刻连上丝丝网,把这次的报酬转过去。准备好,顺着这根藤摸过去,给我找出那个人。不过一个丝丝,不管你墙垒设计得多么好也挡不住我!” “是,以你目光所向,我英俊的主人。”墙上的投影渐渐淡去,杨陶身前逐渐拟化出三面淡黄光屏和手掌高的杨木能量体。中间的光屏一闪,调出了丝丝随身管家网站的页面。杨陶指尖溢出丝丝缕缕无形的精神力,通过与杨木碰触的一点送进能量体中。逐渐九成精神力离体之后,杨陶额上渗出冷汗,颊肉颤抖,一阵阵晕眩,却硬是撑了下来,直至整个人像棉花袋一样瘫软在沙发上。他不得不如此做,只因多次试验之下杨陶已经发现,精神力能够控制和同化能量,他此刻使用的精神力越多,在各色能量交织成的光网上运作就越安全。不对自己狠,又怎么做的了大事? 进入光网的小能量体迅速缩小成了一线能量,跟随着转账指令一路通过数百层壁垒。光网中的能量世界,其实是一个充满人类所难以想象景色的地方。不间断盛开的七彩烟火、宁静的深蓝色海洋、无数道发光的能量像彗星一样穿行,在人类的操作下拟态出的无数动植物游曳其中。 丝丝网站的核心智能在光网中是一棵巨大的红杉树模样。杨木的能量体靠近转账指令形成的拟态纸张,悄悄附在页沿,流光微微闪动之下二者变得浑然一体。指令沿着巨树转了一圈,一片细小的三裂红叶坠下印在页面上,随后沿着网站智能以光引导的通路一路向前…… ** 厨房里,趁着烤波尼兔肉的间隙,任季在阅读叶老给挑选的一部华夏文小说。 “都城大国实堪观,八水周流绕四山。多少帝王兴此处,古来天下说长安。此单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任季死死皱着眉,这种古老得不行的文字用法实在太难懂,一个字说了一串宜吉利斯文才能说明白的事。 光屏轻轻一振,模糊了一瞬。随即扶在光屏旁边的奈罗里安也略略模糊了一刻。任季瞳孔微缩,探出几丝精神力。 “主人,你收到了丝丝网站送来的报酬共202信用点。”奈罗里安毫无异样地报告道。 任季的精神力顺着光屏进入了光脑的记忆载体,片刻后,他坚韧的精神力细丝捆住了另一股精神力,硬生生将之拖出了光屏。他这才看清楚,这股精神力附在一个智能的能量拟态上,也就是跟奈罗里安差不多的一个东西。 远在市区中心,杨陶全身上下涌出万针穿刺般剧烈的疼痛,他惨嚎一声,从沙发上滚到了地面。 打量片刻,任季压住了涌上心头的怒意,额上一线红痕若隐若现,他冷笑一声。 已经很久没有生物胆敢冒犯他,还欺到了面前来!在森林中的最后两年,任季精神力已经跃升到了第十级,相比之前强大了十数倍,依仗这股实力,任季横行森林,所有强大的野兽都在他面前匍匐颤抖!最顶端的猎食者享有整片森林,尊严绝不容许弱者的冒犯! 任季正要捏碎这个能量体,家门口传来了陈黛的声音。 “我回来了小季!”陈黛从轨车点一路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带着一小盒子的糕点:“今天下班我买了很好吃的芙兰松塔哦!” 让奈罗里安把能量体一并带进光脑里,任季转身走到陈黛旁边。“晚饭快做好了。” “嗯。”陈黛眯眼笑,给任季递了一个松塔,然后坐在沙发上边吃边晃悠着哼小曲儿。不动声色地检查过陈黛的旧光脑,并没有被精神力窥探过的迹象,任季这才走进厨房继续处理食材。 “是了小季,普里埃叔叔说弗拉梅斯爷爷今天回来了。晚上去让他检查一下吧?”前两日弗拉梅斯在三个街区外的小诊所并未开门,两人扑了个空。 任季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光脑,拒绝道:“晚上我要出去。明晚再去检查。” “好吧,早去早回。”陈黛也不在意,现在任季出去逛游不会带回一身脏污她就很满意了。 ** 模型区的夜晚总是很安静,灯光也不甚璀璨,放眼四望一排排的小房子,静静蛰伏在深蓝的天幕下。 站在屋顶上,任季拎出俘虏的能量体,精神力全力放开,搜索它本源的气息。足足半个小时之后,任季在市区的方向感觉到了极其隐晦的同源特征。调动精神力在身体周围包裹一层掩住身影,任季如同大鸟滑翔般顺着风一起一落,慢慢接近目标,直至他站到了高楼林立的街区中,一栋十五六层的黑色大楼下。 杨陶忍受了三个小时从神经末梢开始的全身剧痛,昏过去再醒来也并没有半丝好转。他的精神力跟倾注了千般心血的杨木一并沉没在了光网里,他已经渐渐绝望,生出了不如一死了之的念头。 任季推开一扇合成材料窗,从容地跃进屋内。他慢慢走到摊在地上的杨陶跟前,打量死狗一样看了一阵,用了两成力踢了一脚,听到至少三根肋骨断裂的声音,才淡淡道:“弱成这样也敢窥视我,你胆子不小。” 剧痛毫无预兆袭来。杨陶拼命睁开眼,只模糊看清了一双深灰色的平民才会穿的绑带鞋,他用尽残余的力气,吐出几个字:“你是谁” 任季一双眼眸里全是野兽才会有的野性睥睨光芒,冷漠之极。听到这人的问话,他怒火狂烧,蓦地精神力全出,如巍巍大山一样充斥了整个楼层的空间,杨陶嘴角慢慢溢出一缕心血,实力相差太大,他被催得气息渐无。任季从光脑里提出弱鸡一样的能量体掷在杨陶身上: “你问我是谁!” “你当问自己是谁,竟来窥我!” “我比你强,你犯我领地!你道我能容你!” “……是……是我的……原来……是你……”杨陶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就在身边,那是无与伦比熟悉的气息,却不知被什么禁锢,以至于一丝一毫都抽取不得。他面上浮起一抹惨笑,心中有悔,在重重威压下,却强令自己昂头盯着任季,一字字、清晰地把话说完:“……栽得不冤……你很强……杀了我吧” 是条汉子。 半晌,任季眯眼,一丝丝把精神力收回,缓缓道:“我可以不杀你,你拿什么换?” 杨陶目光骤然一聚,心中涌起重重希望,四肢百骸骤然涌出了一点点新的力量:“我追随你……但我要……保留家庭……不能侮辱我的母亲!” “成交。”任季解散禁锢了能量体的精神力,转身离开:“你来模型区找我。” 第五十章 精神力者(2) - 行走人间 - 一树煌灼 深夜快到10点钟,任季熟练地从窗口翻进自己的房间。落地时想起似乎应该从门口进来,他立刻往客厅里看,陈黛果然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 陈黛听出了几分尴尬的意味,噗哧一笑。应了一声,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起身去洗澡。 任季在简陋的小书桌前坐下,摊开纸笔写软毛笔字,有些浮躁的心立刻安定下来。叶老的用意他慢慢也明白了几分,学华夏文算是为他打基础、要求他每日习字同样是基础——或者说是磨砺更恰当些。人的性情决定了他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而他任季,是一个野生的、从森林里走出来的人,他跟这联盟里所有人都不同,他看这个世界,永远像是隔了一层纱,又似犹在梦中,早晚会醒。 现在他也有了个夜暮之后能归去的地方,会有人亮着灯为他等上一等,但是这算不算是一个家,任季还心存犹疑。在这几个月之前,他还整日整月地在广袤的森林里漫游,在风凉日缓的湖边睡觉,在云海之上等待日出,伴着野兽的夜嚎仰望星辰。他是最孤独的野兽,没有同伴,没有从属,没有窝,没有方向,唯一能把握住的,可能就只有力量本身。 所以有人教他,他就学,没人教,对任季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他一样可以猎到足够的食物,可以在任何一颗足够大的树上休憩,他已经如此活过了十几年,再如此活几十年又有什么不行? 每个教他的人都说,这样物事很好、很重要、值得了解、应该学习,于是他就学了,而且他还能学得很快、很好,但是这又如何?遇到一个又一个人,对他的天资饱含惊叹,对他的未来满是期许,但是这些跟他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在最深沉的梦境里,任季仍然会梦见行走过的郁郁丛林,丛林里的空气、兽鸣鸟唽,与他如今处境截然不同,每朝醒来梦境消散,他都会有片刻出神。 这个晚上的事,完全引发了任季蛰伏已久的野性和凶性。深深呼吸,让精神海随着手中落下的每一笔画运转,任季一气呵成完成了十张字,之后坐屋顶上看了一晚的星空。 ** 又逢周三授课日。 整整三十分钟,叶老坐在博物馆授课室的桌前,一张一张翻看任季的手书,一遍完了再看一遍,他简直被任季的进步惊的无语可叹。任季的字格局仍然不甚好,但他这一回,最后一天的十张字,篇篇有清奇峻气,笔笔硬拙峭拔,如将扑人面来,竟与叶老生平所见任何人的手书都不同路数,自成一家。 ‘横空出世’,大概就是讲的这样人物吧! 叶老心中慨叹,招呼站在窗边出神的任季:“阿季你来。”待任季坐到桌子对面,叶老温和地打量他,慢慢道:“小子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任季老老实实回答道:“每天上午学习联盟的义务教材,下午看些华夏文的书,晚上习字,跟朋友吃了一顿饭。”他认真地直视叶老,想要分辨他在表达什么。而这位长者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波,不常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是阅历甚少的任季并不足以理解的存在。 这个少年在逐渐变得对身边的‘人’好奇起来。他在试图了解身边看到的人眼眸里装载了什么,心里在思考着什么,在做的是什么。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除了他,似乎每个人都有个方向。 “你已经学得很好了,不要急。”叶老斟酌着说道:“你很勤奋。实际上每次你来上课,我都很高兴,可以说,我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学生有你这么优秀。那些聪明的,比较懒,那些勤奋的,学力通常不很高,那些家境好资源丰富的,容易滋生娇骄二气。” “我之前一直不肯夸赞你,是因为实在发现你太聪慧,无论教给你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回头再回顾你绝不会忘记一点一滴。在这之外,你却又很勤奋,从每一周的进度来看,周三之外的每一天,应该泰半的时间你都在学习。我总担心赞的多了你会飘飘然忘记自己在干什么,要知道古人有个句子,‘谦进益,满招损’,少年时优秀出奇、后来泯然众人的人数不胜数,要是你在老头子我手上长歪了,恐怕我要后悔下半辈子。” 任季有些惊讶,也不知为何,还有些出神。 “但是现在我又发现,我之前做得并不好,”叶老慈祥地看任季,如同看待自己最心爱的小孙孙,“你做得好的地方我应该直接说给你听,叫你知道你的努力已经换来了什么,让你不要那么急着往前跑。人的一辈子还很长,你还很年轻,完全有时间走走停停,看看经过的那些个地方,处处都是风景。相比让你成为如何一个优秀的人,我现在更觉得,只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快快乐乐到老。” 呆愣愣地,嘴巴张合,任季尝试去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从来不曾想过,叶老原来是这样去看待他,也不曾奢望过什么——实际上,在这之前,他甚至并没有真正理解过‘奢望’‘盼望’这些词的意思。而叶老一席话让任季忽然明白了,一位长者对子弟的关爱,竟可以是这样一份宽广深沉、不含杂质的爱护之意。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机会感受到这些。 眼底蕴泪,任季骤然想起,在很久很久前、还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天他在湖边树荫下睡觉,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他独自一人环望周围,号啕大哭。那时候年幼的他不能知晓,为何自己这么孤独?明明是人类的后代,天性就要群居,为何他得不到?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不关注这方面了,他一点一点得变得冷漠淡定,不为外物所动,一年一年下来,就成了如今的他。 这个踏进人间的少年慢慢地有些看清楚了,到底活在人世间意味着什么。第一,那是如同黑夜里旅人所见的灯光,温暖得如此可怕,无论如何都吸引人要往那里去。 ** 叶老不再拘着任季做什么不做什么,傍晚课程结束是也只是扔给他一部分珍藏的华夏历史文学典籍,让挑着喜欢的翻,不喜欢的就跳过。任季也不再保持绝对的恭谨,面对叶老偶尔耍老小孩性子提出的各种要求比如捏腿锤肩,他心情好就给捏几下,心情不好就甩手不干了,气得叶老直骂小崽子好大个牛脾气,骂完还要转过身欣喜笑。 两师徒走出博物馆,又见到叶阿娇坐在秋千上等,笑靥鲜妍。 这回这个漂亮女孩更活泼了,她匆匆挽住自家爷爷的手臂打了个招呼,就转头望着任季笑道:“哎任季,跟着我爷爷上课是不是很辛苦呀,他可严厉了。” 任季笑了笑答道:“老师不算严厉,我觉得挺好。”叶老被孙女儿挤到了一边,正是郁闷得很,这下立刻心理不平衡的插话:“阿娇你干嘛拆爷爷的台呢!再说了爷爷上课那叫张弛有度。” 叶阿娇对叶老撇撇嘴,看到了清俊少年少有的笑容又很是欣喜,她扭捏了一小会儿,看着轨车点快要到了,忽然跟任季提议道:“嘿我们要去吃晚饭,要不你一起来吧?”边上的叶老连连顿着拐杖叹气,他这回可算是彻底看清楚啦,这孙女儿就不是特地为了他老爷子来的,这青春少艾的…… 任季看向叶老,他老人家一副被抛弃了的孤寡老人样子,还扁嘴,孩子气得不得了,哼哼道:“来吧小子,咱去吃好吃的。” “好,我跟小黛说一声。”任季点点头,打开光屏,干脆利落地跟陈黛说了一句,陈黛似乎很忙,匆匆把通话挂了。 某种时候,女孩们总是对男性身边存在的异性十分敏感,三人转移到恩森餐馆的时候,叶阿娇表示对陈黛很好奇:“你跟陈黛是姐弟吗,为什么你们姓氏不同?” “我们不是姐弟。”任季坦然答,“是小黛把我捡回家的。”叶阿娇小小惊呼一声,连忙道歉:“啊,对不起,我问了不太合适的问题。” “没关系。”任季看了眼招牌,又看了眼从旁边走过来的少年,眼角有点抽搐的冲动。 “咦,真巧呀!叶爷爷,叶阿娇,任季。”金琛琛得意洋洋走过来打招呼:“爷爷你们来吃晚餐啊!”他今日穿一身天蓝色的骑装,深色长靴踏在地面蹬蹬作响,有气势得很。 “琛小子你又在,哈哈哈哈!”原来又是一批熟人。叶老高高兴兴地摸摸金琛琛的头发,给他介绍道:“琛琛这是我学生,叫任季。” 金琛琛向任季丢了个‘怎么又是你真碍眼’的眼神,转头笑得很乖:“爷爷我们认识的,上周末才见过面一起吃的饭。小阿娇你今天真是容光焕发啊,为了庆贺让我请你和爷爷吃饭吧。”他亲热地凑到叶阿娇旁边,下半身一用力,把任季挤到一边。任季从善如流地站到叶宝金旁边,两师徒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的表情。 叶阿娇竖眉不客气地回绝道:“哼,我爷爷有钱用不着你请。”知道金琛琛一脸钉不穿的厚脸皮,叶阿娇干脆扭头看向别的方向免得生气。女孩今天穿的嫩红色丝质长裙,亚麻色的长发卷卷光泽盈然,出色极了。金琛琛眉都不皱,笑道:“那好吧,爷爷请,多我一个总没关系吧。” “哼,厚脸皮。” “哪有……我也饿了……”两人一直争吵到晚餐吃完,叶老吃得少,整顿饭下来只有任季心满意足地啃了一大堆美味的天然食物,最后帐还是算在了金琛琛少爷身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