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门养子 - 衙内 - 扬镳 又是一个潮湿的阴雨天,廊檐下的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积出一个浅洼。过了一会儿雨停了,一个少年蹲在廊下,看着水面映照出的清晰人影,愣愣地瞧着。 这是一张带着几分秀气的脸庞,很符合江南俊少的气质。 一个水滴从廊檐低落,打散了水面的人影,也让少年缓过了神。 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年了,他还是会时常恍惚,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穿越了的事实。 “公子,吃饭了!” 远远传来一声喊,少年回过神来,应声道:“来了!” 标准少年音,听起来舒服又悦耳。 丫鬟咯咯地笑,转身跑走了。 …… 少年名叫苏义,苏家平辈中排行第八,因此家人都叫他八郎。三年前,苏义害了一场大病,遍请了名医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高烧不退,药石无用,眼瞅着人就要没了,家里把棺材都准备好了,他却忽然发了一身的汗,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然而,谁也不知道,活过来的这个人,已经悄然换了一个灵魂,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 刚刚醒来的苏义,时常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电脑,手机,王者,吃鸡……,弄得人们云里雾里。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便不说了,人们只道他是烧糊涂了说怪话,也没人放在心上。 唯有苏义自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来自二零二零年的中国,那一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他在家蹲了小半年,憋得嗷嗷直叫,好不容易解禁之后,他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买了一辆车,打算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却没有想到,这一走竟然出了车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换了时空。 刚到这里的时候,记忆还很清晰,后来便渐渐模糊,有的时候一觉醒来,他有时候会分不清楚,到底那段来自于二零二零年的记忆,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镜花水月。他开始接受‘苏义’这个身份,试着融入现在的生活。 …… 吃饭的地方是一处明亮轩敞的屋室,看到苏义来了,坐在上首主位略带病容的老者,向他笑着招手,道:“好侄子,上次见你时,还是五年前,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俨然是个大小伙子了!若大哥还在,定老怀大慰!” “叔父谬赞,侄儿愧不敢当。”苏义向老者行了礼,又向老者旁边稍年轻一些,但也已经头发花白,面上带着愁容的中年人道:“大哥。” “嗯。”中年人不苟言笑,眼睛只是看着老者,眼泪含在眼眶,眼圈红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坐吧。”老者语气虚弱,示意了一下,急忙闭上了口,仿佛多说一句话,便多泄一分力气似的。 苏义瞧了眼自己的大哥,挨着他坐了下来。 这是一场家宴,被苏义称为大哥的人,名为苏迈。他原本是嘉禾县令,年初辞官,回到苏州湖隐居。上个月,得家人报信,得知叔父病重,苏迈便立即带着所有家眷赶到颍州探望。 叔侄多年不见,再度重逢,本是高兴之事。但苏辙此时的身体状况,让这喜悦大打折扣。 一顿家宴下来,欢笑远没有伤感多。叔侄二人常常聊着聊着,忽然就哭了起来,刚擦干眼泪,几杯酒下肚,谈及另一桩事,心中酸楚,又开始哭。也不知这眼泪怎么那么多,二人哭到喉咙沙哑,任谁劝也劝不住。 苏义在旁边也不好说话,几次张嘴,又闭上了,默默地看着。 家宴过后,叔侄二人要彻夜长谈,苏义便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东院儿厢房住下。为了避免长夜无聊,丫鬟还给他拿来了几本书,苏义礼貌谢过,把书接了过来,摆在最上头的,便是一本《栾城集》。 苏义不禁苦笑了一声。 谁想得到,自己会穿越到一千多年前,还跟大文豪攀上了亲戚? ……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稀稀拉拉的,不仔细瞧,还以为停了。 书房里,下人点了灯,又奉上清茶,便告退了。只留下叔侄二人落座,苏辙披着一个棉袍,怀里还抱着一个暖炉,饶是这样,依然牙齿打颤。 苏迈抓着叔父冰凉的手,眼中含泪:“叔父,上次见面时,您还精神矍铄,怎如今……?” 话说一半,苏迈便掉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反倒是苏辙看得开,道:“有什么可哭的,人皆有生老病死,我今年七十有四,已然是高寿了。这一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什么遗憾都没有,死了有什么可惜?” 他看了看苏迈,道:“就是……眼瞅着要入土了,有件事,想了又想还是要告诉你。” “事?”苏迈茫然道:“叔父有事要告诉侄儿么?” “嗯。”苏辙叹了口气,道:“本来我还犹豫,但今儿看到八郎,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你有没有觉着,这孩子……长得不像咱们苏家人?” “啊?”苏迈懵了,他不明白叔父为何这样说,事关先人,苏迈急忙道:“叔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苏辙点点头,道:“八郎其实不是兄长的亲生子。” “什……什么?!” 窗外忽然响起一个炸雷,雨徒然变大了,苏迈吃惊非小,这太荒唐了。自己从小抚养长大的弟弟,竟然不是父亲的孩子?若这话不是从苏辙的口中说出,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小弟是我看着长大,这怎么可能?!”苏迈快速捋了一下前因后果,连连摆手:“不可能,绝不可能,叔父莫玩笑了。” “哪个跟你玩笑。”苏辙咳嗽了两声,苏迈忙轻拍他的后背,帮他把这口气顺下去,苏辙虚弱道:“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与你玩笑?这件事是真的,是你父亲在信中告诉我的。这件事的原委,在这世上只有我知道!” 见苏迈还是不信,苏辙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书架,道:“第三排第一本,《论语》中间夹着的那封信,便是你父亲写给我的那一封,你自己瞧瞧,是不是他的笔迹。” 苏迈闻言,立即起身,很容易便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论语》,翻开书页,果然有一封书信。信封上四个字,吾弟亲启。这四个字,横轻竖重、笔画舒展、用墨丰腴,苏迈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父亲苏轼的字。苏迈把信打开,看罢之后,彻底呆住了,喃喃道:“怎会如此?父亲啊父亲,您这是……唉!” 看到苏迈的样子,苏辙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咳嗽,苏迈赶紧把书信放回《论语》中,过来帮他顺气。 过了一会儿,气顺了过来,苏辙喝了口热茶压了压,道:“我大哥这一辈子行事,从来都只在乎本心。他做出什么事来,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会奇怪。信中只说了,八郎不是他的亲生子,细节却没有言明,后来见面时,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我,现在我说给你听。” 苏迈浑浑噩噩,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闻言也只是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话。 苏辙则陷入了回忆之中,娓娓道来:“那是……元祐八年,九月,你父亲奉旨任定州知州。屁股还没坐热,高太后病逝,哲宗继位,启用新党,次年六月,你父亲再遭贬谪,命他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改任惠州。就在这期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 “当时你父亲府中有一个小史,此人是个妙人。不但长得一表人才,写得一笔好字,且能使枪弄棒,蹴鞠杂耍,吹吹打打……好像什么都会一点,颇得你父亲的喜欢。你父亲得知要被贬惠州,不忍埋没他的前程,便把他推荐给了小王都太尉。但谁知,他在府上的时候,早与你三娘的侍女有了私情,甚至有了身孕。而此事,你父亲一无所知……或许,这小史自己当时也不知道。” 苏迈回忆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三娘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但印象不深,毕竟是个侍女,他不记得也正常。 苏辙继续道:“等到侍女显怀,已经是去往惠州的半路上了。到了惠州,这侍女便早产,生下了八郎。但这侍女却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当时,只有你三娘和你三弟陪伴你父亲左右。俩人都以为这孩子是你父亲酒后风流所得,但你父亲自己清楚,他没碰过这侍女。且这侍女临盆之际,也曾与你父亲坦白孩子的生父是谁。所以说,你父亲是彻彻底底被冤枉了。” “但侍女已死,而这孩子的亲爹,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吏。惠州又离东京相隔千里,若把孩子送回他父亲身边,就等于是要了这孩子的命,你父亲想了又想,索性就没澄清,把这件事给认了下来。就这样,八郎成了你的弟弟。” “这封信。”苏辙笑道:“也是那时候写的,你父亲觉着他担下此事,全凭一个义字,于是就给孩子取名叫‘苏义’。” 苏辙像是说累了,缓缓眯起了眼,道:“剩下的事,你亲身经历,也不必我来说了。” 苏迈长长叹了口气,道:“绍圣三年,我上书求职韶州仁化令,获准。于是,便趁赴任之机,把家眷和三弟家眷都搬至惠州与父亲团聚。刚到不及两月,三娘病重,父亲又接到旨意,要贬去琼州。三娘临终之时,把刚将三岁的小弟托付给我娘子,从此之后,小弟便一直同我们夫妇生活,直到今日。” 苏迈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解道:“可是叔父,元符三年,官家继位,父亲得赦自琼北归,小弟已经七岁,父亲是见了他的,还一起生活了十个月。但关于小弟的身世,他直至病逝,他也没曾跟我过半句,他……为何不提呢?” “也是有原因的。”苏辙歇息了一会儿,缓过来一点儿了,开口道:“他自琼北归,曾写信给我,托我派人去小王都太尉府上寻孩子的生父,他在信中说……忽感不妙,觉大限将至,此生惟余此事挂心,要我寻到孩子生父,看看他如今是什么样的人,若他能照顾好八郎,便把孩子送回去,让他认祖归宗。但若他照顾不好,此事就作罢。” 苏迈想到苏义并没有送走,便问:“那孩子的生父……没找到?” “找到了!”苏辙叹了口气,道:“算是没有缘分吧,当时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小王都太尉府上了,去了边关。正逢边关有战事,生死未卜。此事也就作罢了。” 苏迈越听越糊涂,微微蹙眉,道:“这么说,八郎的生父是去从军了?他到底是谁?可还在世?”苏辙点点头,道:“当然还在世,不然我与你说什么?八郎的生父,便是如今的殿帅府太尉——高俅!” “他?”苏迈登时眉头紧皱,霍然而起,急道:“怎么会是他?不行,不能让小弟认他,我不同意,绝无可能!” 苏迈做了五年嘉禾县令,每个月都有朝廷的邸报送来。朝中大事,人员任命,升迁变动等,邸报上面都有。高俅这个名字可以说是这五年内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了。 传闻中,此人乃是官家潜邸之时的玩伴,官家登基,鸡犬升天,他也得了提拔。 大宋朝重文轻武,对文官的提拔任命,有一套完善的制度,并不完全由着皇帝的性子来。七品县官都要有进士出身,而高俅没有功名,文官这条路走不通。 文官不成,只好走武官之路。武官对出身要求不严,提拔任命有功就行。功劳这回事么,全凭一张嘴,可以说你临战畏敌,也可以说你身先士卒,空子很大,好做手脚。官家想留高俅做一个随迁转驾的人,这样的职位,只在掌管禁军的三衙里。但大宋有祖制,非有边功,不得为三衙。于是官家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把他送去边关镀金,还特意嘱咐边帅刘仲武好生照顾。 谁也没想到,他恁地命好。在边关混的那几年,恰逢大宋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崇宁三年,吐蕃赵怀德反叛,刘仲武率军平叛获得大胜,功劳簿上高俅名列第三。大观二年,童贯及刘仲武通过多年谋划,成功招降羌王子臧征仆哥,收复了积石军。当时派去的使节,就是高俅。不止这些,近五年间边关报功大大小小二十余,件件都有高俅的名字。 短短五年,高俅青云直上,竟靠实打实的边功累至殿帅。如此魔幻的剧情,甭说苏迈这样当官儿的不信,就是大宋的普通百姓,也是没有人信的。 德不配位,自然要惹非议。于是,高俅的名声越来越臭。有人说他的功劳都是‘杀良冒功’,还有人说他能提拔这么快,全都是因为此人谄媚,克扣兵饷贿赂朝中重臣,因此官运亨通。还有人说,此人欺上媚下,专在民间为官家搜罗美女珠宝,所过之处,片草不留…… 总而言之,一句好话没有。苏迈听到的所有关于高俅的事情,全部都是负面的印象。他怎能让一手带大的弟弟,认这样的人做父亲? 苏迈把顾虑说了,苏辙却笑笑,道:“大侄子,还记得“石钟山”么?” 苏迈一愣,旋即明白了苏辙的意思。 石钟山,旁人听不懂,但苏迈却听得懂,这牵扯到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当时乌台诗案刚了,苏轼获罪贬谪黄州,年轻的苏迈侍奉左右。有一天,父子俩不知怎的竟谈到了鄱阳湖畔石钟山。父子均不知此名由来,苏迈翻遍了书籍,在《水经注》等古书中找出许多说法,但苏轼都觉得是牵强附会。苏迈还想找更多的论证,苏轼却阻止了他,对他说:“大凡研究学问、考证事物,切不可人云亦云,或者光凭道听途说就妄下结论。要想知道真相,还需实地踏查,亲眼所见。” 于是此事便搁置,一晃就是五年。元丰七年,苏迈到饶州德兴县任县尉,苏轼送他到湖口,附近便是一片石钟山。父子俩乘着小舟来到山的绝壁下,沿着山脚寻找。寻到一个地方,只听见一阵阵清畅高扬的声音,如钟鼓不绝。原来,这里的山脚下遍布石窍,大小、形状、深浅各不相同。它们不停地受到波涛撞击,才发出各种不同的音响,就像是秦汉时期的编钟一样,石钟山之名便由此而来。 一个疑惑,五年才解,苏门求实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苏辙见苏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道:“你关于高俅的所有印象,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你父亲临终之际,还念着把孩子送回去,说‘此生惟余此事挂心’,这事便算是他的遗愿了。”他咳了一声,道:“眼瞧着,我便要跟他相见了,若他问起我,我该怎么说?思前想后,还是想把这事儿给办了。” “也是巧了。”苏辙挣扎起身,苏迈赶紧扶着,俩人来到桌案,苏辙从砚台下面拿起一封信,道:“我还未来得及去寻他,他已找上我了,你瞧瞧。” 苏迈忙扶着苏辙坐下,才把信接过来打开。 “高俅拜谨小苏学士尊鉴。” “昔年俅为大苏学士府上小史,得君提携,引荐至小王都太尉处,后辗转至今上潜邸,官家不弃,方有今日之高俅。举荐之情,俅没齿难忘。大苏学士病卒之时,俅尚在边关,不能登门吊孝,引以为憾。每每思之,涕泪横流者,无所报也……” “……今俅忝居高位,心下惶恐不安。蒙官家不弃,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恩。然有一事,难以启齿,今厚颜说出,还望小苏学士帮衬。” “崇宁三年,吾率军与吐蕃叛贼交战,伤及下腹。今虽已娶妻纳妾,却仍无一有出。忧愁之间,想起昔年在大苏学士府上之时,曾与三娘子侍女梅兰相好,一别经年,不知她是否还好,是否……有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俅恐谢世之后,无颜面对祖宗,故此厚颜乞求,望公帮忙打探,不胜感激。若公有所请,而俅力能及,必尽心竭力,以报苏门恩义。高俅叩敬。” 读完了信,苏迈更加愤然,把信丢在桌上,怒气冲冲:“果然是个厚颜无耻之徒,他若有良心,怎不早点来信?偏偏等小弟开了窍,有了才名之后跑来认儿子,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叔父,小弟绝不能与此人相认!” “我已给他回了信了。”苏辙慢悠悠道:“殿帅府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到了三天了。” “叔父!”苏迈大惊,道:“叔父!您真的铁了心的,要把小弟送回去?” “你先不要急,且听我说完。我做这个决定,原因有三。”苏辙没有理会苏迈的激动,缓缓道:“其一,这是你父亲的遗愿,我要为他办妥。其二,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他既是高俅之子,早晚要认祖归宗。高俅如今贵为殿帅,是官家心中有数的几个人,圣宠正隆。他既然给我写信,必然是已经打探清楚了,瞒是瞒不住的,他若强行把八郎带走,凭我苏家如何抵挡?” “其三……”苏辙看向苏迈,道:“官家继位之后,立元祐党人碑,不许元祐党人子孙留在京师,不许参加科考。元祐后人纵有盖世才华,也不能为朝廷所用。若八郎是苏家人,他这一生的前途也就毁了。若他是苏家人,有此命也就认了。可他不是苏家血脉,你怎忍心害他一生?” “这……”最后这一句话,直击灵魂。苏迈的坚定被击垮了,他神情有些恍惚,心中满是挣扎。 过来好久,苏迈垂下泪来:“叔父,您说的这些道理,侄儿都懂,可……可小弟是我从小带到大,我俩名为兄弟,实则形同父子,就这样把他送走,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啊!” “雏鸟总有一日要展翅高飞,你留,又能留几日?我观八郎面相,绝非凡物,早晚要成就一番事业。你早些放他走,也算是帮了他。他不是薄情寡恩之人,将来对苏家也能有个照顾。”苏辙拉过苏迈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我都老了,孩子们却还年轻,要多为他们考虑……得留个希望啊。” 第2章 不姓高的衙内 - 衙内 - 扬镳 苏义已经在去往东京汴梁的路上。 颍州到东京汴梁的距离并不远,满打满算六百里。坐马车走得再慢,也不过六七天。原本按着高俅的意思,他恨不得立时就见到自己的好大儿,所以他吩咐来接人的虞侯接到人了,即刻启程越快越好。最慢也要在腊月初八之前赶到,否则严惩不贷! 但苏义却不愿辛苦赶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洗漱完毕,吃过了饭,就快到晌午了,又要吃饭……虞侯心里焦急,但嘴上也不敢说。太尉中年无子,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一个好大儿,必定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往后他这就是太尉府的霸王,人人都得顺着的衙内,忤逆了他还要不要命了? 虞侯只好忍着,每日行程不过四五十里,按这个速度,十天也够呛。 就这样磨磨唧唧的走了七天,赶在日头偏西的时候,将将进了陈州府的城门。算算路程,这才走了一半。这样下去,怕不是还得七八天?今儿已经是腊月初二了,距离腊八只有六天,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必定是来不及的。 一边是太尉,一边是衙内,俩边都得罪不起。虞侯犯起了难,但权衡之下,还是太尉更得罪不起一些,虞侯正在想要不要奓着胆子去跟衙内商量商量,能不能加快一点速度,哪怕初八当天到呢,惩罚也能小一些。 就在他心思烦乱之际,忽然听得外面有响动。虞侯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手里的马鞭‘啪’地一声甩出去,正打在旁边小二的胳膊上,小二吃痛惨叫一声,掌柜的赶忙跑出来,连声道:“军爷军爷,这是怎么了?别动手啊,哪儿惹您生气了?您说,您说……” 虞侯破口骂道:“你这老杀才,刚才没跟你说么?这家客栈我们包了,不准接待别的客人!你怎么回事,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掌柜的叫起了撞天屈:“军爷,小人哪儿敢啊!小人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说要吃苏州菜,小人正满城找厨子准备,外面的事儿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虞侯看向小二:“你说,怎么回事!” “是、是楼上那位公子的吩咐。”小二颤声说道:“本来这伙人来的时候,小人是要打发了的,但楼上那位公子说,来人是他的朋友,叫我们好生安置。” “衙内的朋友?”虞侯皱眉,摆了下手,小二和掌柜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下去。虞侯凑在窗口往下瞧了一眼,看样子是个商队。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正指挥着手下人卸货喂马。虞侯心中更加疑惑了,犹豫了一下,上了二楼,敲了一下苏义的房门。 “谁呀?” 屋里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不是吩咐了,不用伺候,不许打扰么?” 虞侯忙道:“衙内,是我呀,陆谦。刚听掌柜的说,外头是您的朋友,小的怕他们撒谎,特来问一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义满脸不耐烦,道:“本公子做什么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陆谦躬身告罪,眼角余光一扫,屋里还坐着一个小胖子,年龄与自家衙内相仿。看来这朋友一说,到不像是假的。 “这位是我的好友钱亨,要进京赴试的。外面是他家的商队,‘苏糖’听过么?就是他家的生意。” “原来是‘隆庆堂’的少东家、”陆谦拱了拱手,屋里头的胖子也起身回了个礼。 隆庆堂的大名,陆谦自然是听说过的。原本这家商号声名不显,但两年前忽然搞出了一个‘苏糖’,质地雪白细腻,无论是从样子还是甜度,都远超市面上的所有糖类。很快便被定为贡品,畅销全国。 隆庆堂的名号也就越来越响,传闻光靠这‘苏糖’,隆庆堂一年的进项就有十万贯。 但赚多少,与陆谦也无关。他是殿帅府虞侯,到也不必对一个商贾假以辞色。拱了拱手,也是给自家衙内的面子。 看到这胖子,陆谦也明白了,为何苏义走得这么慢,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等这个小胖子。现在既然来了,应该就没有再拖沓的理由了。陆谦试探问道:“衙内,临行前,太尉有吩咐,要咱们务必在腊八之前回去。今儿已经是初二了,您看这……” 苏义扬扬手,道:“行了,明日多赶一些路,不叫你们受罚就是。” 陆谦大喜,有这句话就成了。眼下时间也足够,只需要每日多行二十里,腊八之前准能到。只要腊八之前到了,就算完成任务,太尉必有赏赐,自己也能过个好年了。 …… 看着苏义把门关上,一直绷着的钱亨长出了一口气,倏地一下站了起来,灵活的程度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胖子。他天生一副笑面,虽然有点胖,但却不招人烦。 “公子果然气势不凡,瞧瞧那个虞侯,人前作威作福的,到了公子面前却如同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一样,显然是已经被公子折服了呀。公子不愧是公子,浑身散发王霸之气……” “行了,少拍马屁。”苏义皱眉看向他,道:“钱胖子,你怎么回事?我刚从颍州出发,就派人给你送信了。算日子你两天前就应该追上了,怎么迟了?” “这……有原因的。”钱胖子支支吾吾。 “快说!” 钱胖子只好和盘托出,道;“还不是我那老爹,知道公子往后要在京城定居了,担心公子吃用不惯,非逼着我采买不可。外面车上不是货,都是采买的东西。” “都是?”苏义哭笑不得,道:“十几车啊?” “啊!”钱胖子点头,掰着手指头道:“衣裳鞋袜,针头线脑,点心果脯,笔墨纸砚……嘉禾城里只要能见得到的全买了!” “这可真是……”苏义无奈摇了摇头,道:“那货呢?” “货随后就来!”钱胖子陪着笑脸:“我爹说了,绝对不会耽误隆庆堂进军京城的大计。” “最好是这样!”苏义扬了扬拳头,恶狠狠道:“误了正事儿,我就踹你,不是告诉你了么,先别跟你爹说,你还是说漏了。我不管,外面那些东西,你想办法处置!” 钱胖子嘿嘿笑,却一点也不害怕,显然知道苏义只是说说,不会真踹他。 第3章 钱胖子 - 衙内 - 扬镳 苏义与钱胖子的关系,他认为是好友,但实际上却更像是主仆。至少钱胖子自己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做的。 三年前苏义来到这个世上,度过了最初的身份认同期之后,逐渐试着融入这个时代,钱胖子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俩人本是同学,都在嘉禾名士吴春玉吴老先生门下读书。钱胖子出身商贾,长得痴肥,读书又蠢笨,常常遭到同学们的捉弄,也不得先生的喜欢。碰巧,在苏义穿越过来之前,原本的苏义是一个木讷之人,一棒子打不出来个屁的那种,自然也没有什么朋友。 同样没朋友的俩人,彼此成了朋友。苏义养病期间,钱胖子也是唯一一个来探望的人。苏义当时还没度过身份认同期,常常‘胡言乱语’,钱胖子也不在意,总是陪着他瞎聊,从来不会不耐烦。 等苏义的‘病’好了,重新回到学堂的时候,钱胖子却不见了。打听之后才得知,原来是钱胖子的老爹做生意折了本钱,不得不变卖商铺还账,剩余几个钱买了几亩地,回家种地过活去了。吴老先生的学堂,可不是穷鬼可以进的,自然也就辍学了。 苏义正想找一个代理人帮自己做买卖,便找到了钱胖子。经过一番‘洗脑’之后,钱胖子和他的老爹钱贵就此上了贼船。后来钱胖子跟苏义坦白,当时要不是实在不甘心在乡下种地,他爹也不会信了苏义的忽悠。他老爹原本的打算是,通过苏义傍上他做嘉禾县令的大哥苏迈,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东山再起。没成想,苏义拿出了‘苏糖’的秘方,一炮而红。眼见着生意越来越好,日进斗金,钱贵这才打消了杂念,一心一意地跟着苏义干。 苏糖,其实就是白糖。苏义能想到这个生财的法子,还要多亏了他穿越之前的那段‘居家隔离’的日子。蹲在家里小半年,做完了凉皮做蛋糕,做完了蛋糕做油条……所有的都做完了,实在是没事儿干了,苏义开始‘刷书’,网络小说一本接着一本的看,不知道看了多少。有一本很火的明朝的小说,里头便有这制作白糖的“黄泥淋糖法”。 苏义记得很清楚,书上说,明朝的时候,市面上仍然没有白糖,唯一跟白糖相近的,是红糖凝结时表面形成的糖霜。产量低,价格贵,还不甜。 既然明朝时候没有白糖,那宋朝肯定也没有。且这法子简单的很,有红糖有黄泥就行,实在是低投入高产出的典范。他自己在家里搞了一点红糖试了试,方法有效,便把步骤写下来,给了钱胖子。 钱家父子得了秘法之后,很容易就制出了白糖。钱贵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商人,当然看得出里头的商机。他不是没有想过拿了秘方跑路。有了这秘方在手,到哪儿都不愁赚钱。但最终,他还是没这样做。因为合作之初,苏义就言明,他提供秘方,不参与经营。只要纯利三成,其余都是钱家父子的。 这样的条件,钱贵没有理由不接受。通常这种秘方决定一切的生意里,掌握秘方的一方至少也是要纯利的七成甚至更多。而苏义只要三成,等于是白送一场富贵给他们。承了这么大的恩情,若还想着跑路,实在是太不当人了。更何况,跑路也不是没有风险,谁知道苏义有没有准备?若是他得知自己跑路,告官说自己的秘方被窃,凭苏家的声望,肯定没人相信他们父子。届时无论逃到哪儿,都得吃一场官司。 思前想后,钱贵还是打消了跑路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和苏义合作了起来。 三年下来,赚得是盆满钵满。在苏义的提点下,钱家父子大肆购买田产,坊间传闻,嘉禾县有一半都是钱家父子的,钱贵也因此得名‘钱半城’,俨然已经是嘉禾的首富了。 赚钱越多,发展越好,得苏义的提点越多,钱贵对他便越敬畏。他不但自己在苏义面前以老仆自居,还时时告诫自己的儿子,钱家能有今日都是苏义的再造之恩,没有苏义,爷俩现在早变成乡下种地的农夫了,一定要记住苏义的恩情。他对苏义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甚至有些时候,苏义都觉得有负担了。外面的十几车东西就是明证,年纪轻轻,哪那么容易水土不服,这十几车的东西,若是真拿来用,不知要用到猴年马月去。 原定的三七分账,也没有真正执行。按钱贵的说法,他不过是苏义的管家,隆庆号的所有财产都是苏义的,他只是代管而已。苏义什么时候有需要,尽可全部拿走,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能不能做到,要事到临头才知。反正话是这样说了,迄今为止他也是这样做的。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苏义早早起来,陆谦早就安排好了早饭,一行人吃了,终于头一次赶在晌午之前上路了。 作为苏义的好友,钱胖子跟他共乘一车。商队也在陆谦的照顾下,被校尉们保护在中间,他们都是禁军服饰,一看就是三衙里头出来的,不要说寻常宵小,就是地方上的差役都不敢多看一眼,唯恐惹了这群太岁爷,挨了揍也是活该。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苏义随手翻着临行时,苏辙赠与他的那本《栾城集》,钱胖子手拿着一本账本,眼睛盯着,嘴里念叨,有时还抬手比划两下,像是中邪了似的。 苏义对此见怪不怪,钱胖子这是在算账呢。别看这家伙读书不行,算账却是一把好手。苏义就没见过他用算盘的时候,从来都是心算。他算过的账,随便找什么账房来,都查不出一点儿错处,绝对是有点天赋在里头。 “公子,我刚刚对了一下账目,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钱胖子合上账本,很认真地看向苏义。 苏义‘唔’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书本,道:“不是跟你说过了,生意上的事情,你看着办就行了。那是你家的生意,我不过就是个股东而已。” 股东的概念,在苏义‘胡言乱语’的时候,就已经跟钱胖子解释过了。而且宋朝也有类似的合作模式,并不难理解。 苏义充分信任钱家父子,不想操心。但钱胖子不这么想,他很认同他爹的话,隆庆号是苏义的,他们父子不过是掌柜,一个大掌柜,一个小掌柜。掌柜哪有越过东家做事的?所以每逢大事,他都要跟苏义商量之后才做决定。 第4章 元祐后人 - 衙内 - 扬镳 不管苏义说什么,钱胖子自顾地说道:“公子,我刚刚算过了,如果告诉外界,隆庆号是你的产业,那么明年咱们至少能省下四万三千贯!” “嗯?”苏义挑了挑眉,道:“什么意思?” “当然是因为公子的新身份了!”钱胖子凑近过来,略带兴奋道:“公子现在是太尉府的衙内了,高太尉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各级官吏谁敢不给面子?往年咱们为了保住贡品的名头,打通上下关节,光是孝敬的钱就有五万七千贯,占了纯利将近一半儿。如果公开了隆庆号是你的产业,那么这笔钱的大头儿就省了,至少可以省四万三千贯!除了宫里和相府,都不用打点了。” 苏义眉头紧皱,把书搁在一边,看向钱胖子,道:“谁告诉你我要认爹的?” “啊?”钱胖子愣住了,道:“你不认……干嘛要去汴梁?我昨天都听到了,那虞侯叫你衙内,你也答应了啊!” “他们都是听命办事的,有话也跟他们说不着。”苏义直起身子,按住钱胖子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非常认真道:“胖子,我郑重地告诉你,我现在可没打算认爹。苏家把我养育成人,我便是苏家的儿子!理所应当,天经地义。钱你是别想省了,往年怎么办的,今年还怎么办!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这个道理我说过多少次了,怎么不长记性呢?” 胖子吓了一跳,道:“你真不打算认啊?那可是高太尉,惹恼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瞎操心。”苏义又拿起书,拍了拍钱胖子,钱胖子配合地转过身。苏义靠着钱胖子厚实的背,他背上厚厚的一层肉,很好地起到了‘减震’的效果,苏义顿时觉得马车没有那么颠了。 其实苏义还没想好这件事应该怎么办,苏迈把真相告诉他的时候,苏义整个人是懵的。虽然他也曾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苏东坡的儿子。毕竟按年纪算,他出生那年,苏东坡已经五十七岁了,这个年纪还能生育,实可谓是老当益壮了。即便是搁在千年之后,这样的猛男也是极为少见的。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是高俅的儿子。受到《水浒传》的影响,他对高俅的印象可着实不咋样。 如果来到这世上必得选个爹,苏轼和高俅之间,从私心来说,苏义肯定选苏轼。但从实际出发,还真挺难选。毕竟他才来这个世界三年,而苏轼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无论是苏轼、还是高俅,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接触过的人。苏门以“求实”为训,没有亲眼所见,他也不能判定,高俅就是和《水浒传》里描述的一样,是一个奸佞小人。 来到这个世界,苏义接触最多的人是苏迈,这位比他年长三十五岁的‘哥哥’。在苏义的记忆中,苏迈虽然是兄长,却完全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在苏义完成身份认同,决定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心里也是把苏迈这位兄长当做是自己的父亲来看待的。 从情感上来讲,苏义不想认苏轼,也不想认高俅。他想认苏迈当爹,问题是苏迈不乐意。 苏迈为人正直,行事一板一眼。兄就是兄,父就是父,岂可乱了伦常?父亲已经不在,作为长兄,苏迈觉得自己应当承担起教导幼弟的责任,对苏义从来都很严厉,但发自内心的关爱却是做不了假的。在苏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原来的苏义很木讷笨拙,苏迈也从未放弃过他。苏义在学堂学不会,苏迈就每日给他开小灶补课,期望望他能有进步,原来的苏义再笨,他也从不放弃。 终于,三年前苏义来了。靠着居家隔离时期刷的五季《中国诗词大会》和九年义务教育死记硬背下来的古诗词,愚笨的苏义终于‘开窍’了。短短数月,便大有长进。适逢苏州文会,苏义一首《破阵子》一战成名,尤其“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一句,更是道出了士大夫们的心声,一时间口口相传,名动江南。 人皆言,苏门后继有人。苏义文风,颇得大苏先生之精妙。后来,苏义偶尔也有佳句,但完整的词作却很少。旁人只道他谦逊,但实际原因,却难以启齿。 他哪会作诗词?吟诵出来的,都是他背下来的。可谓是吟一首少一首,吟一句少一句。而且有很多诗词,词句中有明确的时间,地点,情景,不适合照搬,改呢,又失了韵味,他只好从里头摘几句凑合,把完整能用的词留起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穿越者也难呐,尤其是穿越到宋朝,璀璨瞩目的盛唐已经过去,所有的唐诗都用不了了。想要装个才子,还得细致区分一下,想用的诗词是哪个时代的,免得贻笑大方。 不过,苏义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临行前,苏迈特意嘱咐他,认亲之后,务必请高俅安排,让他可以参加今年的制举。苏迈对苏义的文采很有信心,相信他一定会高中进士,就像当年“三苏游京”一样,传为一段佳话。 苏义对此可是半点信心也没有,作诗词,他还能凭记忆顶一阵。科举他怎么顶?策论,经义,做文章,他哪个都不会,一考准露馅儿! 但他还不能不答应,因为苏义心里清楚,这对苏迈意味着什么。他想要证明,虽然苏轼已逝,苏辙已老,但苏门并未沉寂。同时,他也想让官家看看,元祐后人之中,也有才情惊艳之辈,希望朝廷能重新考虑启用元祐党人,废除元祐后人不能科举,不能从政的敕令。 苏迈所想,苏义都明白。但他对自己能不能做到,没有一点信心。苏迈的想法太过于浪漫了,这世上的事儿,哪是这么简单的?有才情、中进士,便能解决问题了?如果真是唯才是举,那么苏轼、苏辙两兄弟也不会被贬,颠沛流离,黯然半生。 苏义是千年后过来的人,他学过《历史》,也看过各种电视剧。从千年后的角度回看宋朝,什么新党、旧党,说到底还是上位者的好恶罢了。新皇登基,为了巩固皇权,必定要提拔自己的心腹,然而朝廷的官位就那么多,不搞一搞新政,不弄一弄党争,怎么腾出地方来? 如今当权的宰相蔡京,是当年新党的急先锋。他怎么可能否定自己一生的政绩,给元祐党人平反昭雪? 想要拯救元祐后人,道阻且长,兄长想得太简单了呀…… 第5章 初到京城 - 衙内 - 扬镳 东京汴梁,过城的河道有四条。穿过南城墙的叫:“蔡河”。但不要误会,这个“蔡”指的不是蔡京。而是因为这条河的河水来自陈、蔡两地,因此得名。河道由城西南处的戴楼门入城,在城内曲折环绕之后,从城东南的陈州门流出京城。 蔡河上有十三座桥,在陈州门里的是观桥,从北数起依次是宣泰桥、云骑桥、横桥子、高桥、西保康门桥、龙津桥,再依次是新桥、太平桥、粜麦桥、第一座桥、宜男桥和戴楼门外的四里桥。 不过苏义一行人不用走这么多桥,他们是从戴楼门进的城,顺河而下,到了太平桥便算是到了家。高俅得宠,整个太平桥附近,都被官家赏给了他,高俅正式的官职叫做“殿前都指挥使”,所以京城的百姓们又称这里称为“高殿前宅’。 从宅邸的大小,便可知道当今官家对高俅是多么的宠信。这太平桥附近,虽然不是东京最好的地段,但挨着蔡河边上,也是四通八达的地方,怎么说也是中上了。赐了这么大一块地给高俅,端的是羡煞旁人。 马车缓缓在大街上走,入目的是长到没边儿的院墙,钱胖子看的是口水直流,口中啧啧有声:“公子,要不怎么说咱们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呢,你瞧瞧你瞧瞧,这才叫宅子,这才是气派啊。人都说我爹是‘钱半城’,真是没见过世面。瞧瞧这宅子……我的天,我家要是‘半城’,这就是‘全城’,不‘俩城’!” “这都什么形容词……” 苏义皱眉,拽了钱胖子一下,让他把探出去的脑袋缩回来。好在这年月没大货车,否则这么探头,脑袋都给你削下去。 忽然,马车拐了个弯,来到了一处大门前。门口两只明显比苏义前世见过的石狮子大一圈儿的石狮子,瞪着足有拳头大小的眼珠子,虎视眈眈地瞧着街上的行人和马车。 苏义这才明白,原来刚刚走的路是宅邸的侧面,相当于是绕了半圈儿,才绕到大门口。 钱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凑到石狮子前头瞅去了。苏义对这玩意没啥兴趣,打了个哈欠,等着陆谦掀开车帘,他才伸出手来,搭着陆谦的胳膊下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陆谦一直拿余光瞟着苏义,见他气度从容,心中不禁佩服。 咯吱一声,中门大开,下人们迎了出来,让苏义有些意外,相比这齁大的宅邸,下人好像是略显少了一些,只有十几个人。不过他转念一想,也许是高俅觉得迎接自己不必兴师动众,引人旁人侧目,所以故意如此。 苏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招呼钱胖子,在陆谦的带领下往门里走去。下人们躬身施礼,口称衙内。苏义点了点头,旁边钱胖子已张罗开了:“衙内给大家带了见面礼,方才行礼的,都有赏。瞧见后头的马车没有,全都是苏杭特产,京城买不到的。待会儿安置好了,大家来寻我!我叫钱亨,是你们衙内的挚友,你们叫我钱公子就成!” 听说有赏,下人们无不笑逐颜开,用不着吩咐,一股脑地上来,帮忙搬运马车上的东西。 门里早候着位小厮,半佝着身子,引着众人进去。一路往里,景致逐渐展开,假山平草,花枝浅水,怪石层叠,意境悠长,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武将的宅邸。只是令苏义奇怪的是,走了这么久,竟然一个下人也没见到,这么大的宅邸,竟然像是空的一样。 走了数百米,还没有到内院,苏义不禁有些同意钱胖子的说法了,这宅子确实够大。和嘉禾的宅邸相比,不知要大多少倍去。能在京都寸土寸金之地,拥有如此大的府邸,显然不是光有钱能办到的事情。苏义不禁想到这三年做生意赚的钱,他以为不少了,但在东京汴梁这等寸土寸金之地,怕还是远远不够啊! 若换作一般的常人,此时初入豪宅高门,总是会有些心慌拘谨,就像此时钱胖子那样,越往里走,他脸上的表情越僵硬,遇到了奇石美景,也不敢像在门口的时候凑上去看了,生怕自己哪一眼瞧不对了,把景致给瞧坏了担待不起。 但苏义不是常人,两世为人,又经历了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无论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今生的际遇,对苏义来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一觉醒来,他就又回到二零二零年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既然是个梦,何必拘束自己?郁郁也是一世,洒脱也是一世,为何不让自己活得快乐舒心点儿?更何况,他也没打着要傍上高俅这个爹的想法,无欲则无求,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所以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悠哉悠哉,就像是来这里旅游一样,显得无比随意,毫无拘谨。 到了内院前,陆谦小声提醒道:“衙内,这里面我就不能进去了,您自己进吧。”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衙内,看样子殿帅应该没在府中,否则一定会来迎您。夫人……”陆谦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乃是小王都太尉的妻妹,可不好相与。衙内归家,她没来迎,恐怕……” 陆谦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苏义没想到陆谦能说这些话,有些意外,但也承了他的好意,道:“多谢提醒,都是一家人,无碍的。” 陆谦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带着钱胖子跟着小厮去了偏院安顿。 领路的小厮换成了丫环,终于又见到一个下人了。 苏义跟在丫鬟身后,进了后院。丫鬟领着苏义来到中厅,他刚要迈腿往里头进,丫鬟却拦了一下,略带不安地小声道:“衙……公子,请偏厅等候。”说完了紧闭眼睛,像是怕挨打似的。 果然烂俗的下马威剧情么? 苏义笑了一下,挪了挪两步,迈步进偏厅坐了下来。 第6章 崔氏 - 衙内 - 扬镳 中厅两侧,各有偏厅一间。苏义进的是左偏厅,而此时的右偏厅侧门口,却立着一位妇人,这妇人面容姣好,年约三十上下,颧骨微凸,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此时她眉头轻皱,神色间尽是焦躁。 她凑到角门巴望,试图想看清苏义的模样,但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眉宇间烦躁之色更浓。 过了一会儿,丫鬟走过来,刚转过角门,就被她一把拉住。 “杏儿,你仔细瞧了么?这小子像是相公的种么?” 杏儿瞧着自家主母快要喷火的眼睛,心里头害怕,嘴也瓢了:“夫人,他、他他……” “哎呀!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我还能打你吗?快点说!”见杏儿还犹豫,她抬手在杏儿腰间掐了一把,道:“实话实说,不说真打你了!” 杏儿吃痛,还不敢出声,实话实说道:“那位公子和咱家太尉,确实有几分相似。” “几分?”夫人盯住她的眼睛,刨根问底道。 “五六……七八分……”杏儿的头越来越低,她知道夫人想听什么,可是刚才她又说了得实话实说,杏儿就不知道该咋说了。 “我让你数数呐?”夫人见杏儿的样子,就知道苏义必然是跟高俅很像了,心头的火蹭蹭地往上窜,没地儿发泄,又掐了杏儿一把,杏儿不敢躲,抿着嘴唇忍着。她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深知她的小姐脾气,你若不躲,也就掐一下,若是躲了,可就不是掐能解决的事儿了。 “不能让他小瞧了!”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气质为之一变。少了三分刻薄,多出了几分贵气和雍容。她瞧了杏儿一眼,道:“躲那么远干什么?不掐你了!瞧瞧我,怎么样,正镇住这小子么?” 杏儿能说啥?赶忙道:“那小子再怎么说,也是小地方来的。夫人出身名门,气度华贵,怕是一见了,他的腿肚子都转筋呢。” “真的?” “嗯嗯!”杏儿点头如捣蒜,真的假的到时候再说,先过了这一关,不然总挨掐可受不了。 “这还差不多!”夫人哼了一声,又抬手理了理云鬓,像是要上战场的将军似的:“待我去会会他,要他知道知道自己的斤两!” 杏儿虽然挨了掐,但毕竟是夫人娘家带来的人,心还是向着她的,闻言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太尉今早临行之时吩咐过的……” “我心里有数,你操哪门子心!”夫人冷冷地怼了一句,道:“去,把富帅叫来,一个私生子罢了,往后怎么回事还未可知,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杏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夫人挑了挑嘴角,咧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假笑,迈步进了中厅。 …… 苏义现在就像是个在考试之前,早就看过了答案的学生,还要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无聊又没劲。丫鬟走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去见谁了。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过来,正在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中厅方向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淡淡的幽香,苏义知道,正主来了。 这香气含而不露,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刚刚的丫鬟身上,就没这样的味道。来人是谁,还用猜么? 苏义犹豫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没等到人过来,中厅传来声音:“这人在哪儿呢?说是到了,请我来见,怎不见人啊?如此没有礼数,便是苏家教出来的好俊才么?” 苏义眉头微皱,但转瞬便散开了。妇人而已,犯不着与她计较。他又走了两步,从偏厅出来,来到了中厅阶下,执礼,开口道:“苏义见过大娘子。” 一声‘大娘子’,倒是把夫人叫得一愣。 夫人姓崔名婉,出身清河崔氏,与小王都太尉的妻子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比高俅小八岁,在高俅经苏轼推荐到了小王都太尉府的时候,与高俅相识,非要吵着嫁给他,不过因二人身份差距太大,崔氏当年又太小,长辈们只当她是相中了高俅的俊俏,呵斥了几句也就作罢了。高俅也是因此,被小王都太尉寻了个借口送到了当时还是端王的官家府上。 那时的高俅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吏,谁也不明白崔氏看上了他什么,后来高俅发迹了,扶摇直上,崔家的长辈们才意识到当年做下了蠢事。正好崔氏还未许配人家,又兼着有小王都太尉对高俅有提携之情,便求他保了个大媒。在高俅去边关之前,二人成亲,崔氏从那时起,成了高俅明媒正娶的妻子。 但与高俅成亲十五年,未有所出。这大娘子之位坐得并不算稳当,尤其近几年,高俅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做到了太尉。庞大家业,必然要有人来继承。早年间,高俅慑于她娘家的背景不敢纳妾,可自从他发达了之后,这个口子也打开了。三年纳妾四人,只等谁的肚子有了喜,这大娘子之位怕是就要拱手让人了。 虽说天可怜见,四个小妾的肚子一直都没动静。崔氏便撺掇高俅,过继一个本家的孩子为义子,若来日有了亲骨肉,家业自然还是亲骨肉来继承,若不幸没有,也不至于人到老年,没有依靠。 高俅不想这样,但实在也是没了办法,便同意了她的建议。可高俅本是破落户,投奔苏轼的时候,便是孑然一身,哪里来的本家?崔氏于是又出一招,把自己堂弟十岁的幼子过继了来。这孩子原名叫‘崔景旺’,过继的时候,高俅正好荣升太尉,为了讨高俅的欢心,崔氏给他改名‘高父帅’,高俅觉得太露骨了,改成了‘高富帅’,就这样养在了府中。 一晃五年过去了,高俅也没再纳妾,崔氏本以为高俅已经认命,往后这太尉府的家业就由她的侄子,现在的儿子高富帅来继承的时候,天上掉下来一个苏义,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她怎能不急,怎能不恼? 在高俅决定修书给苏辙,求他帮忙的时候。崔氏已经闹了好几次了,但此时的高俅,早已不是当年畏惧崔家势力的高俅了,他是当朝太尉,位高权重,怎么可能还会受制于此。但念着多年的情分,高俅也没对她怎么样,只是明确地告诉他,苏义他是一定要接回来的。如果她好生待苏义,那么高富帅也可以继续留在太尉府,往后也有他一份家业和前程。但如果崔氏对苏义不好,高富帅即刻就会被赶回崔家,高家的产业就算喂狗,充公,散给叫花子,他也一文钱都捞不着。 迫于无奈,崔氏只好同意。但苏义这个名字,已彻底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第7章 开门见山 - 衙内 - 扬镳 人的很多烦恼,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崔氏从未见过苏义,更谈不上了解,但基于两人的立场,在苏义进京的这段时间中,她已经在脑海中塑造出了一个苏义的形象。 在她的想象中,苏义是元祐后人,在小县城长大,他一生不能科举入仕,本应永无出头之日。忽然一天,有人告诉他:“苏义,你不是元祐后人,你是当朝太尉之子,甚至不用去应举都能得到荫庇做官。而且太尉已派人过来,要把你接到京城做衙内,从今往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他会是什么反应? 必定是穷人乍富,得意忘形! 接着,又会发生什么? 本应是太尉府衙内的他,在小县城生活了十八年,没有享受过一天的荣华富贵,他心里一定会觉得委屈,继而产生愤恨,他会想要补偿! 还有,他的娘当年惨遭抛弃,他心里能舒服得了?就算只是为了彰显他的孝心,他也会为他娘出这个头,为他娘索取一个名分。在崔氏看来,这是一定的事情。 再说高俅这边,自他发迹以来,崔氏便感觉到,她娘家的背景,已经没那么管用了。尤其高俅做了太尉之后,屡屡做出让她不舒服的事儿。现在的崔家不但已经很难影响他,甚至要反过来巴结他了。而且,高俅五年前就表过态,谁能给他生一个儿子,为高家延续香火,这正妻之位也不是不能动。 如今,苏义回来了。如果他为自己的母亲索要名分,高俅出于对他的歉疚,或者对他那个相好的感激,亦或者因为他独子的身份,投鼠忌器之下,未尝不会遂了他的意。 “七出之条”中,无子可是排在第二位的。崔氏嫁给高俅十五年而未有一子,合乎七出之条,就算告上金銮殿,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想到自己被休之后,可能的惨状,想到自己被休之后,娘家可能蒙受的屈辱,崔氏不知哭了多少场,若真是那样,倒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在她模拟的场景中,初次见面,苏义必会在称呼上羞辱她。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苏义会称她大娘子,这可是正妻的称呼啊。 难不成,他也认可我的正妻之位,主动示好?崔氏准备好的应对之策都没用上,就像蓄满力道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崔氏的神态,都落入了苏义的眼中。他心中轻叹,其实崔氏的所有心思,都在他的料想之中。如果他真的是原来的苏义,他八成也可能会按着她所想的剧情,跟她针锋相对一番。但是,他毕竟不是原来的苏义。 三年前,他才来到这个世界。而苏义的‘生母’,在他出生那天就因难产而死了。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他实在是没法代入情感。在原来的苏义残留下来的记忆中,也没有关于生母的任何信息。 苏轼临终前,都没有把这件事说破。苏迈抚养苏义,也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抚养,他又怎么可能让苏义去祭奠苏府曾经的一个丫鬟呢? 苏义这次来到京城,着实没想做什么衙内。他的思路非常清晰,他是为了帮苏迈解决元祐党人的问题,顺便看看传说中的东京是如何繁华,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等此间事了,他是要走的。不用买门票的大好河山,不好好看看,岂不是可惜? 为了在京城这段时间能少些麻烦,过得舒心,他不打算在太尉府树敌。口舌之争更是无聊,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妇人。 因此,他才称呼对方‘大娘子’,便是想告诉崔氏,我没想跟你起冲突,你也最好不要为难我,算是释放一个友善的信号。但他也明白,双方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崔氏一味地小心眼,俩人怕还是不能和谐相处。如果真的不幸言中,苏义也不打算忍,但具体怎么做,还要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这会儿,崔氏终于回过神来,她对自己刚刚的走神有些羞赧,脸颊微红,像是掩饰尴尬般轻轻咳了一声,伸手示意了一下,道:“怎么到偏厅去了?要是给外人瞧见了,倒要说我太尉府没有待客之道了。” “客”字,加了一个重音,苏义听着直想笑,看来这位大娘子,不怎么擅长宅斗呢,演技也太生硬了些。 苏义决定把话挑明:“大娘子不必旁敲侧击,苏义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心思,你也不必猜,想知道什么,直截了当地问便是了。” “你、”崔氏又被苏义打乱了阵脚,心中不由气愤,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她见苏义全无半点紧张拘束,一双眸子闪亮,仿佛洞彻了自己的心思一般,更加羞恼:“你便是这样同长辈说话吗?全无礼数!” 见崔氏没有问的意思,苏义只好自己说:“大娘子,你大可不必担忧。苏义此行,并没有要认亲的想法,也不贪图太尉的权势。心所系者,科举而已。家兄一直希望我能金榜题名,让苏门之学再度名扬天下。但因元祐旧事,一直不能成行。这次有这么个机会,我便来了。至于认亲的事儿——”苏义笑了笑,道:“我是苏家抚养长大,此生便是苏家子孙。其他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苏义说话的时候,崔氏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神态从容,目光坦然,并不像是在撒谎,心中更加疑惑。 这世上真的有不爱权势之人么?他就没点别的目的? 崔氏一时难以分辨,而苏义这边,想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崔氏不给回应,他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下来。杏儿上了茶,苏义也不客气,轻饮了一口,微微皱眉。这茶叶虽说不差,但着实也没有可称道的地方,相比他在嘉禾时喝的茶,简直是有天壤之别。从这茶上可以看出来,这太尉府的吃喝,怕是也不怎么讲究。 好在苏义不是一个挑食的,茶虽然不咋地,但也比驿路客栈的茶要好得多。苏义有些佩服自己,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还有心思在乎茶的好坏,这份从容的心境,就值得竖一个大拇指。 不愧是你,亿中无一的穿越者! 过了不知多久,手里的茶盏都冷了,崔氏终于在心里盘算好了,她看向苏义,道:“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你真没有认亲之意?” “确实没有。”苏义微笑说道:“我的目的,是参加科举。但这件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或许,大娘子可帮我?” 这回崔氏反应倒是很快,明白了苏义的意思,她确认道:“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参加科举。只要能参加科举,你可以不认亲。但如果必须得认亲才能参加科举,你也会认,是这个意思么?” 第8章 翻脸只在一瞬间 - 衙内 - 扬镳 苏义点了点头,心中颇为欣慰,总算能听懂了。 崔氏沉吟了一下,还是不能放心,又问道:“你一心想要科举,所图为何?若是为了做官,你父亲如今贵为太尉,亦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只需他开口去求陛下,不用参加科举你也能有一份前程。” 苏义无语,互相试探还没完事儿,您就直接承认了‘父子关系’,这算怎么回事儿?多少也得拉锯一下,在身份上做做文章,哪怕最终不得不承认,那也得是被迫无奈,争取交换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宫斗剧得这么演,才符合剧情的发展吧? 见对方如此的‘实在’,苏义顿时觉得如果自己再耍心眼,好像有点欺负人了,他极为诚恳道:“说出来大娘子可能不信,苏义参加科举,不过是为了‘正名’而已。昔年三苏游京,二苏同榜,轰动天下。如今苏门日渐没落,苏义虽学问不济,添为苏门之末,却也有心一试。至于做官、前程、”苏义笑了笑,道:“非我所欲也。” 崔氏想到苏义的出身,对他的话信了几分。苏轼当年名满天下,绝对是文坛‘天王级的偶像’了。崔氏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曾听闻苏轼的名声和事迹。嫁给高俅之后,也常常听高俅酒酣的时候高唱苏轼的词。她不是什么才女,对文坛的事不关心。但她也知道,但凡才子,必有怪癖,与常人不同。苏义在江南的文名,她在托人打探的时候,也了解到一二,那首《破阵子》,她也十分的佩服。如此才情,可当得上是一个才子了。 他说不愿为世俗所累,大概也是因为苏轼的遭遇。这样说来,似乎也能说得通。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需要再遮掩什么了。崔氏想了一下,道:“你即坦荡,我也直言。我的确是不喜欢你,但若你真的只是想参加科举,没有别的目的,我倒也不是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前提是你说得都是真心话。” 苏义微笑:“大娘子放心,我所言句句真心。苏义本是过客,亦不愿与大娘子起冲突。只希望各不干扰,互相能有个体面。” 崔氏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不过……此事怕是不能如你我想得这么简单吧,若太尉定要你认亲,你还能拒绝么?” “大娘子不必担心、”苏义笑笑,道:“我已想好应对之法。” 崔氏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你要如何应对?” “无论太尉如何说,苏义绝不改姓。大娘子试想,岂有高太尉、苏衙内之理?太尉是要脸面的人,悠悠众口之下,太尉便是再想认亲,碍于面子,也不会强留了。” “果然好办法!”崔氏以己度人,觉得若苏义真这么做了,高俅肯定无法接受。她深深地看了苏义一眼,道:“希望你说话算话,否则我也有办法治你。” 苏义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崔氏不过是想在言语间占个上风罢了,一介妇人,不必计较。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语气十分嚣张:“不就是个私生子么?是不是亲生的都未可知,也配让本衙内拨冗一见?” 苏义顺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年迈门槛进来,一脸的怨气,正略带厌恶地看着自己。 在苏义得知的信息中,还真没有这个人,他不禁看向了崔氏,露出了询问之色。 崔氏招了招手,让少年来到跟前,给苏义介绍:“这是我的义子,高富帅。他本是我堂兄之子,五年前过继来,在我跟前长大,他视我为母,我也待他如亲生儿子。” 苏义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怪不得崔氏如此敌视自己,原来是早已有了安排。 崔氏说完,凑到高富帅的耳边嘀咕了两句,虽听不清,但也猜得到,大概是在介绍现在的情况。苏义投去一个友好的目光,似高富帅这等纨绔蠢材,他连理会都欠奉。 “娘!你也太把他当回事了!且不说此事尚且存疑,即便他是父亲的骨血,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丫鬟生的野种,也配跟我相提并论吗?”高富帅大声嚷嚷,甚至一边说话的时候,还一边用挑衅,完全没把苏义放在眼里。 “不可如此无礼。”崔氏有些尴尬,小声教训了一句。但语气丝毫不见怒意,显然她平日里对这个义子溺爱到了极点,同时也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即便冒犯了苏义,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在她的心里,这些话也算实情。 在她看来,苏义既然示弱,主动放低了姿态,又怎会因为高富帅的三言两语撕破脸皮呢? 崔氏能这样想,显然是不够了解苏义的脾气。 苏义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对母子,见崔氏并无呵斥高富帅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不想惹麻烦,但不代表愿意受气。他不愿意跟高富帅计较,是因为他根本没瞧得上这个纨绔蠢材,但这不是高富帅可以撒野的倚仗。 他虽然对生母没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感情。但身为人子,他也不能允许一个毛头小子,当众侮辱先人。 苏义站了起来。 在崔氏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他扬起了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 声音在厅内回荡,高富帅捂着挨打的脸颊,怔怔地看着苏义,他懵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挨过打了,三年还是五年?好像自从来到太尉府,就没人敢动自己一下。 今天,竟然挨了打?还是眼前这个杂种打的?高富帅羞愤至极,愤然看向苏义。 “你这个贱……”高富帅状若疯虎,便要扑上来跟苏义拼命。苏义躲都没躲一下,他虽然不会功夫,但也没啥不良爱好,身体倍儿棒。怎么会比不过一个纨绔少爷?高富帅要是敢过来,再甩他一个反抽,帮他左右对称一下就是。 “住手!”一个隐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几个人迈步进了中厅。 听到这个声音,上一秒还咋呼要打要杀的高富帅,登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来,怯怯地躲到了崔氏身后。在太尉府里,能让高富帅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除了高俅没有别人。 这便是苏义的生身父亲么? 苏义看向高俅,高俅也在打量他。 第9章 高俅 - 衙内 - 扬镳 “官人,你亲眼瞧见了,是苏义行凶在先,不能怪帅儿!”崔氏强忍着怒气,向高俅告状。自打把高富帅接到太尉府,她便真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对待,溺爱非常,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不要提打了。苏义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扇了高富帅一巴掌,这比打在她脸上还让她难受。方才达成的交易,也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若不是高俅忽然出现,她肯定会叫人来把苏义打一顿,给她的好大儿出一口恶气! 高俅把目光从苏义身上,挪到了崔氏身上,冷淡道:“我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方才是怎么回事儿,我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巴掌打得好,就算义儿不打,我也要打!半点规矩都没有,这些年,你是把他宠坏了!” 当着苏义的面,高俅如此指责,让崔氏羞愤异常,她的眼眸之中泛起了泪光,强忍着没掉下泪来:“官人说得是什么话?你我夫妻十五载,今日就为了一个外人,你便说我的不是?” “义儿并非外人,他是我的儿子。他娘不在了,我这个做爹的,更不能任由他受欺负。我高俅武夫一个,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长幼有序,孝义为先。这孽障对兄长不敬,口出狂悖之言,更涉及义儿母亲,挨一巴掌算是轻的!”说着,他吩咐左右,道:“来呀,把他关进祠堂,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着话,高俅身后闪出两个虞侯,搭肩头拢二背,便把高富帅给拽了过去。高富帅哭喊着求饶,高俅充耳不闻,只是摆手,让虞侯赶紧押下去。虞侯得了吩咐,便要把高富帅带走,他们是三衙的人,只听命于高俅这个太尉,并不惧怕崔氏。崔氏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但也看出高俅是动了真怒,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 “还是算了吧、”关键时刻,苏义出声拦了一下,高俅看向他,苏义道:“小弟年少,不大懂事,又缺乏管教,无意中说了几句错话,也被我罚过了。关祠堂就不必了,好好反省就是。” 高俅看了看苏义,又看了看崔氏,对已经吓得快要尿裤子的高富帅道:“还不谢谢你兄长?” 高富帅显然是个没骨气的,在高俅的注视下瞬间就怂了。两个虞侯松开他,他立刻一躬到底,连声给苏义赔不是。 苏义只是微笑,仿佛刚刚动手行凶之人,根本不是他一样。高俅见状,欣赏之色愈浓,但看到兀自一言不发的崔氏,心中叹了口气,道:“义儿旅途劳顿,先休息一下。等歇息好了,咱们父子再叙话,不急在这一时。”说着,他对门口的杏儿吩咐道:“带公子去前日收拾好的那间房安顿下来,好生伺候着。” 杏儿瞧了崔氏一眼,高俅不悦地哼了一声,杏儿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应声下来。 苏义跟在杏儿身后,离开了中厅。转过角门的时候,苏义回头瞧了一眼,看到高俅十分严肃地在和崔氏说着什么,崔氏被廊檐下的柱子挡住了看不到,但想来也不会很好。 苏义摇了摇头,把些许杂念抛到了脑后。 他真的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只要不惹毛了他,他还是很希望能相安无事的。 …… 虽然高俅说的是收拾出来一间房,但实际上,可算作是一个小院儿,只是没有院墙做区隔。不过更好,竹林掩映之中,景色更佳。苏义在杏儿的伺候下,除去了鞋袜,用热水烫了脚,便躺倒床上睡了。一直睡到日暮西垂,也无人来打搅。苏义起身,清醒了一会儿,杏儿又出现,给他打来了洗脸水。 梳洗停当,苏义跟在杏儿身后,准备去吃饭。 苏义的方向感不是很好,跟着杏儿左拐右拐,早已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心中暗想,这宅子太大也有不好的地方,吃个饭要走这么远的路,得亏是有个人带着,否则肯定会迷路。这府里下人这么少,迷了路估计都碰不到人,肯定会饿肚子……也不知茅厕在哪儿,要是茅厕也这么远,真有个三急,怕是要拉在裤裆里了…… 胡思乱想一阵,已经来到了一处厅堂。 厅间摆着一桌丰盛的佳肴,钱胖子也在。此时的他,双眼目视前方,双手搁在膝上,正襟危坐,就连苏义到了,他都不敢歪头瞅一眼。 钱胖子的对面,便是主位上的高俅了。在他的右手边,坐着神态已如常的崔氏,左手边的位置是空着的,显然是给苏义留的。在崔氏的右手边,还有一个空位,应该是留给高富帅的,只是这小子并没有出现,想来最终还是挨罚了。 此时的高俅,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苏义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打量一下他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高俅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已经四十多岁,又在边关待了那么多年,整日风沙洗面,他也不见多少老态,没有什么沧桑之感。但他也不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妥妥一个帅大叔。虽为武将,却生得一副儒生模样,下颌微微一缕短须,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苏义刚刚出来的时候,对着铜镜整理过衣着。此刻见到高俅,便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自己……父子二人,有八分相似。如果高俅把胡子刮了,说是兄弟俩也有人信。 苏义不禁苦笑,看来滴血认亲的环节都省了。原来的苏义,必定是高俅的儿子。 安静地吃完饭,崔氏起身带着杏儿走了,整顿饭一言未发。钱胖子就算再不晓事,也知道肯定是出了问题。父子二人必有话说,目送崔氏离开后,他也借口舟车劳顿,需要休息,告了个罪退下了。 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苏义第一次和“父亲”单独相处,他以为自己会有些激动,至少也会有些话想跟高俅说。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苏义发现,他好像跟高俅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大家实在是不熟。 “这些年……你怨恨我么?”最终还是高俅先开口,他的语气有些发颤,显然十分在意苏义的回答。 “没有什么可怨恨的。”苏义实话实说道:“我也是刚知道……呃,就是感觉有些突然。” “那你怎么想?”高俅盯着苏义的眼睛,问道:“愿意认我这个父亲么?” 第10章 爹罩你 - 衙内 - 扬镳 苏义犹豫了一下,给了高俅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高俅的表情,从期待转为了浓浓的失望。但很快,他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道:“不怪你,是我亏欠你们娘俩太多。” “当年我跟你娘好的时候,哪想过有今天的光景。那时只盼着,能有个地方吃饭……都是做下人的活计,怎敢奢望太多?”高俅叹息了一声,似乎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大苏先生,着实待我不薄。那时他遭贬,遣散了许多家人,唯独替我找了个下家,把我介绍给了小王都太尉。” “当时你母亲是三娘子的贴身侍女,而我呢,前途未卜,也不敢说要带她走的话。我哪知道她有了身孕?若是知道,说什么我也得求大苏先生成全啊!” 苏义沉默,当年的事儿,他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他提起过,高俅说得是真是假,他根本无从评判。 高俅叹息了一声:“后来便断了联络,再听到信儿的时候,是在小王都太尉处得知三娘子病逝。你母亲的下落,却没有消息。” “直到你作了那首《破阵子》,无意中听人议论这首词,说是大苏先生幼子所做,颇得大苏先生文风之精妙。便好奇打听了一下,得知你是侍女所生,又问过了年齿,我便知道你必定是我的儿子。便写信给小苏先生,这才确认了当年的事情。” 高俅解释完了,见苏义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欠你娘,欠你的太多。我不敢奢求原谅,只求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已经派人去惠州,择选风水宝地重新安置你母亲。把她的牌位请回来,又在家中设置了祠堂。我打算给你母亲正妻的名分……”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若想做官,我去求陛下给你封官。你若想从武,明日你便可去三衙就职,五品以下随你挑选。你若不想从文,也不想从武,做生意也可。无论哪个衙门口,我也都有几分薄面,断不会有人敢为难你。需要什么你尽管说,钱财、人脉,能帮上的,我都尽量帮你……” 见苏义还不搭话,高俅有些急了:“今日伴驾时,我听陛下提起要征花石纲。杨公公说,这是个有油水的差事。要不我去跟陛下说说,你去应奉局做官可好?” 高俅满怀期待地说着,巴望着苏义能从他提供的这些条件中,择选出一个自己喜欢的。但苏义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像任何事都不能打动他。高俅有些气馁,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未必有资格做你的父亲。我的名声不好,又有大苏先生比着……但我毕竟是你父亲,你是我儿子。你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你到底想要什么,需要我做什么,你说,说就行!” “这么说……”苏义终于开口,道:“咱们可以谈谈?” “当然可以!”高俅大喜,他不怕苏义开口,就怕他不开口。只要开口了,无论是什么要求,他都有信心办到,毕竟他如今贵为太尉,是当朝有数的几个人,他办不到的事情还真不多。 苏义想了想,道:“先不说我吧,我能问问你,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高俅笑了,道:“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我能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说着,他又笑了,道:“好吧,也不是没有。要是真说起来,我也有目的,我想让你认我这个爹!” “唔……”苏义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事儿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来到京城的最终目的,为元祐党人平反,解决苏迈的一块心病。如果说,认爹就能把这事儿办了,苏义绝对毫不犹豫地就干了。 但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苏义还是说了,道:“我是苏家抚养长大,养育之恩未报,我……不能答应你。” 高俅愣住,眉头皱了起来,他颤声道:“你、你的意思是,不打算与我相认么?” 苏义摇了摇头,高俅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临行之际,兄长嘱咐,想让我参加今年的制举,争取考中进士,金榜题名。” 高俅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当是什么事儿!这很简单,不就是想中进士么?不用考,改日我跟陛下说一声,到时候走个过场,你肯定能中!” 说这话的时候,可以看出来,高俅是从内而外的自信,显然走后门给儿子谋个进士这点事儿,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怕苏义不信,高俅给他解释这里头的猫腻:“若是旁人,我也不敢打包票。但对于你,实在是没什么难的。你不像我,一介武夫。你是真有学问的,我都听说了,江南文士都称赞你颇得大苏先生精妙。即便没有我的帮助,你也能金榜题名。我能帮上的,也就是你的身份问题。这不算什么,你是我的儿子,不是元祐后人。我倒是想看看,谁敢拿这件事,对我高俅的儿子做文章?” 苏义摇摇头,道:“这些不够。” “还有什么,尽管说!” “苏家养育我,我便把自己当做是苏家的儿子。苏家的儿子,哪能不是元祐后人呢?” “你的意思是……”高俅品出一些味道了,他皱眉看着苏义,道:“你想为元祐党人平反?以此回报苏家养育之恩?” 苏义点头,道:“就因为当年的那段旧事,便让元祐后人不能为官,不能参加科举,满腹才华不得施展,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元祐党人固然有错,但他们的后代又犯了什么罪?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当年都没有出生……” 高俅苦笑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用再说了。” “那……你能办到么?” “做不到。”高俅没有跟苏义绕弯子,话说得很直白:“孩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元祐党人的事情,早已被定成铁案,翻不过来的。你当朝堂上的诸公,就不知道元祐后人是无辜的么?甚至那元祐党人碑上面,多少人是被冤枉的,他们也都清楚的很。但是,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当朝的宰相蔡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昔年向太后在时,旧党得势,蔡京屡遭打压。如今他做了宰相,怎么可能不报复?若只是你的事情,蔡京会给我一个面子。但如果你想帮所有元祐后人争取,还是趁早放弃这个念头吧。不要说你,即便是我,与蔡京别苗头,也是以卵击石,不可能做到的。” 虽然心中已经早有了答案,但是听高俅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想了想,苏义道:“我在与兄长分别的时候,曾在心里发下宏愿。如果不能为兄长解了这块心病,报还苏家养育之恩。我便不能改姓,否则便叫我断子绝孙。” “这话也说得?!”高俅哀叹一声,道:“当真发下了这个宏愿?就没得商量了?” 苏义摇了摇头,道:“没得商量。” 父子二人,沉默地对峙着。过了好一会儿,高俅道:“这样,我可以不逼你改姓,你便还叫苏义。但你是我的儿子,这件事你得承认。至于你所想的那件事,我不阻拦你,你大可去尝试一番。只要是不惹太大的祸,我都帮你兜底。我与官家相识于潜龙之时,这张老脸还有几分薄面。蔡京那儿,你也不用太畏惧,随你折腾一番就是,我给你兜底!” 说着,高俅笑了起来,道:“再不济,你也是太尉府的衙内。汴梁城内,你惹不起的人,不多。” 苏义没想到高俅是如此开明之人,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的打算是,高俅会因为自己不愿意改姓而恼怒,他便以此为借口,离开太尉府也就完事儿了。 但现在的情况,他倒是说不出离开的话了。 苏义想了想,又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现在手头紧,需要钱!” “早就为你准备好了!”高俅拍了拍手,门口进来一个小厮,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层布。高俅把布掀开,入目金光闪闪,满满一托盘的金银。 “这些金银加起来约莫有三百贯,你留着花用。不够时,再跟我说。” 苏义点点头,心中却想,难道又让我猜着了?太尉府真的遇上经济危机了?不至于这么穷吧,才这么点钱吗? 高俅见苏义发愣,以为他被三百贯吓傻了,笑着说道:“放心去花,不要舍不得用。京城不比嘉禾,东西都要贵一些。” 苏义心中一阵无语,区区三百贯,你让我怎么放心的去花啊? 心中虽然腹诽,嘴上却还道了谢。时候不早了,苏义告辞打算回去休息。高俅也没强留,人已经到了家里,随时都能看见,也丢不了。就算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看着自己的好大儿,却也不在一时。 高俅有自己的盘算,再怎么也不能把苏义吓跑了。这可是苏家培养出的好儿子啊,文才名动江南,高俅窃以为,自己是占了便宜的。如果苏义从小跟在他身边,他可没信心能把儿子教得如此优秀。 “儿子!”看着苏义快走到门口,高俅忽然喊住了他。苏义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动作刚做到一半,暗道糟糕,这不是等同于自己默认了么? 高俅笑了起来,来到苏义跟前,并没有揶揄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为崔氏和高富帅的事情烦忧,你是我的亲生子,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我会看着的。” “好、”苏义应了一声,行礼告退,在端托盘的小厮带领下,穿过复杂的行廊,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第11章 不踢球看上兵法了! - 衙内 - 扬镳 可能是因为白天睡的太多了,回到住处怎么也睡不着了。回想刚刚和高俅的对话,梳理有用的信息。虽然早就已经想到,解决元祐后人的事情,道阻且长,但是还是低估了此事的难度。 从高俅的话语里可以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当年的事情,对错已经不重要了。这是朝野上下一致的共识,甚至可以不用避讳地说。元祐党人,或者说元祐党人碑上面记载的东西,已经成为了一种形势下,对一段过去的总结。现如今的皇帝,根据自身的利益,拥抱了新党,那么旧党就必须得是错的。非黑即白,唯有这样,皇帝的权威才能得以维护。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没有什么新党旧党,只有保皇党!蔡京可以权倾朝野,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蔡京视元祐党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如果想要为元祐党人平反,看起来只有扳倒蔡京这一条路了。利用扳倒之后的清算,为是蔡京对头的元祐党人平反,这样才能顺理成章。 但这件事谈何容易?蔡京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朝中党羽遍布,高俅都自愧不如。不敢与其相抗。其实细想一下,也能明白。高俅和蔡京虽然都是宋徽宗的宠臣,但其中有个分别。 对高俅,宋徽宗更多的是朋友之义,高俅这人我喜欢,我要想办法提携你,不管你能力如何,你都可以做太尉。大宋朝重文轻武,武官本来就不受重视,而且三衙太尉,虽然名义上算是当朝军队的最高领导人之一,但这个职位,其实非常尴尬。从实权的角度,甚至都不如地方的节度使。 节度使牧守一方,握有实权。而太尉掌管禁军,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正常情况下,三衙的禁军是没机会上战场的,而轮到三衙禁军上战场,基本上朝廷也完了。高俅这个位置的主要作用,就是保护好皇帝的‘卧榻之侧’,所以他不需要多高的军事才能,足够忠心就可以。所以,谁说宋徽宗昏庸?他用人的时候,着实也算是考虑充分。 而蔡京不一样,宋徽宗和蔡京,没有什么朋友之义。他们两个更像是一拍即合,这就好比,宋徽宗是一个集团的继承人,但他不会管理,也不想去学。他需要一个经理人,而这个时候,蔡京附和他的一切要求,应聘成功了。 有蔡京在,宋徽宗可以做一个甩手掌柜。蔡京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顺带帮忙背锅。蔡京得宠,并非是因为跟宋徽宗的交情好,而是因为他的能力。蔡京在京城被称为蔡太师,太师是他的官号,是虚衔,不是他的官职。他真正的官职是宰相,治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乃是真正的文官之首。大宋朝重文轻武,蔡京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相当于是半个皇帝了,还得是多半个! 宋徽宗离不开蔡京,他必须得靠蔡京,才能治理国家。而高俅,则没有那么重要。没了高俅,这朝廷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三衙统帅换了谁,只要足够忠心都可以。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分析完了,苏义感叹一声,看来解决元祐党人的事情,指望高俅是没戏了,还得是自己想办法。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头绪,但是苏义并不悲观,反正这件事,也没人要求他,是他自己想的。即便做不成,也没人会怪他,实在不行——放弃就得了呗? 人生么,总得找点事儿做。但如果做不成,也没必要郁闷,最重要的还是开心,说不定哪天就穿越了,想太多不累么? 胡思乱想着,苏义有点困意了,怕这来之不易的睡意溜走,苏义赶紧吹灭了蜡烛,缩进被窝里去了。 …… 当苏义因为事情超乎料想辗转难眠时,高俅也在书房里发呆。 作为当朝太尉,高俅的书房里什么书都有,经史子集,收藏不输给当世名家。但这些书都有一个特点,崭新。因为高俅从来都不会去看,他也没兴趣。 虽说他人生的第一份正经工作,是在苏轼府上做抄写的小史,粗通文墨,字也写的不错。但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文人,书法,对句等等诸如此类的技能,对高俅来说,跟他同样擅长的蹴鞠,遛鸟,斗鸡,赌钱等等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生存的一种技能而已。 书房的这些书会存在,也不是他喜欢。是因为他的老板宋徽宗喜欢,宋徽宗潜邸之时,乃是京城纨绔界的魁首。当了皇帝之后,这风流的本色也没有半分的收敛,经常会偷跑出来。高俅的家,可以说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了。这件书房的主要作用,就像是外头那些奇石景致一样,都是给宋徽宗看的。 而宋徽宗也不会看这些书——他那儿有更好的,寻常能收集到的书,怎能入他的法眼?不是孤本善本,看了可是会闹眼睛的。 高俅现在非常的苦恼,他苦恼的不是苏义不肯改姓认爹。出乎所有人意料,高俅对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在乎。作为一个底层出身的人,高俅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非常的现实。苏义是他的骨肉,这件事毋庸置疑。他高俅的血脉,肯定能够延续下去。这就已经足够了,苏义承认与不承认,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实际上,高俅对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姓高,这件事都有些存疑。对于底层人来说,这种姓氏的观念,并没有那么深。比方说,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投到大户人家做下人。本来姓李,但是人家姓王,你就得跟着姓王,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高俅祖上都是底层百姓,也许姓都改了好几回了,这都是太正常的事情。 即便现在高俅官居太尉,但如果宋徽宗有一天心血来潮跟他说,爱卿啊,朕看你不错,赐你姓赵。高俅肯定也不会拒绝,赵俅就赵俅呗,叫啥还不是个代号么? 对士大夫来讲,比死还难过的事情,在高俅这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他骨子里就不是个士大夫,也没有士大夫的思想包袱。 他现在犯愁的事情,是苏义的脾气。 高俅跟过苏轼好几年,说是府上的小史,实际干的就是苏轼书童的工作。接触得多,他对苏轼的脾气,也非常的了解。在他看来,苏轼的很多遭遇,都是因为他的性格。说好听点,这叫‘文人风骨’,说难听点就是不识相。在高俅看来,臣子就像是皇帝家的长工,你端着人家的饭碗,却不干人家喜欢的事儿。饭碗被砸了,不是活该么? 高俅对苏义的期待,没有什么。在他看来,如果苏义能接了自己的班儿,继续做好皇帝家的长工,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就行了。什么青史留名啊,什么名垂千古啊,甭干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但是今天聊这么一会儿,他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苏义已经沾染了苏家的臭毛病,竟然想凭一己之力为元祐党人平反! 这不是做梦呢么?且不说,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成功。即便最终能成,为啥要做呢? 就为了得罪宰相,得罪皇帝,得罪几乎满朝文武,博得一个没啥用的名声? 蠢! 如果苏义是在身边长大的,高俅肯定要暴揍他一顿,让他把这种愚蠢的念头打消了。但很可惜,苏义不是。父子之情来之不易,高俅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所以最终,他选择了不阻止。不阻止不代表支持,也不代表反对。不反对是因为高俅觉得苏义根本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即便他最终真的去尝试了,撞了南墙也就回头了。 这就是在苏家这种门庭长大的孩子的弊端了,他们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捶打,总是抱有幻想!为了苏义能更好的成长,高俅选择静观其变,唯有让儿子遭受到现实的爆锤,到时候自己这个做爹的再站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这样才能让儿子归心啊。 想到这儿,高俅笑了起来,啧啧有声,合上了手里刚翻开的《孙子兵法》。 兵法没白看,有用! 第12章 钱能通神 - 衙内 - 扬镳 昨天因为闹了些许不愉快,腊八粥也没喝几口,崔氏便回房去了。高俅到底是对崔氏有情意的,软语哄了半宿,才终于说得崔氏消气,答应今日赶着五岳庙逛庙会时,带着苏义一起,让他见识一下京城繁华。 这边说通了老婆,高俅没睡多大一会儿,又来到了苏义所在的小院儿等着他醒。苏义睡得迷迷糊糊,觉得眼前好像站这个人,还当是崔氏派人来害自己,吓得亡魂皆冒。看清是高俅,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禁抱怨道:“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啊?” “好儿子!爹马上就要去宫中伴驾,得黄昏时才能回来。怕你无聊,就跟夫人说好,让她带你去逛庙会。” “我不去!”苏义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抓被子就要把头蒙住。 “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心眼么!”高俅抓住苏义的被子,极力推销道:“五岳庙的庙会非同一般,除了吃的玩的应有尽有,你去见识一下,保准喜欢。” 苏义算是看出来了,逛庙会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让他和崔氏缓和关系。 苏义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去。” “这就对了嘛!”高俅松开苏义的被,对他说道:“爹这就走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杏儿过来叫你。”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见你身边也没使唤的人,这样,接你的那个陆谦,往后就跟着你吧。他办事儿还算是伶俐,你若不喜欢,跟爹说,爹再给你换。” “哦。”苏义答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高俅看着大儿子睡得香甜,心里甭提多美了。看以后谁还敢拿没儿子跟老子说事儿,老子这好大儿,继承了老子的样貌和苏门的学问,你们那些儿子,有的比么? 又睡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升起来。杏儿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了,一边伺候苏义洗漱,一边告诉他今天的行程。 今儿为何要去五岳庙逛庙会呢?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年间,高俅发下宏愿。说若能得子,便要为五岳庙修建阁楼一座,以还心愿。虽说这儿子,不是因为许愿得的。但再怎么说,儿子是有了。高俅想起这桩事来,还是想把这香愿给还了。 但对高俅来说,任何事情都没有伴驾重要。别的‘公务员’,过年了都有个假期。可谁让高太尉得宠呢?别人有假他没假,宋徽宗一天见不着他都不成。所以这还愿的事儿,就交给崔氏去办了。 …… 东京汴梁的气温,要比江南冷不少。这时钱胖子老爹准备的东西就派上用场了,各式各样每个季节的衣裳,全都有十套以上。把杏儿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好的面料,一套衣裳怕不是得个三五八贯的?昨天晚上听夫人倒苦水的时候,不是说苏门都是穷酸文人么?衙内竟然有这么多好衣裳,怎么看也不像是穷人啊? 收拾停当,用过了早饭,杏儿带路,领着苏义来到了正门口。 门口早已备下了两架马车,钱胖子早已经等在这儿了,正在和下人们口若悬河地说着什么。看下人们对待他的神态,显然都已经得了他的好处了。 见苏义过来了,钱胖子冲他招招手,挺着浑圆的肚皮小跑过来。 “公子,昨天睡得可好啊?” 苏义点了点头,对杏儿道:“我那小院儿还有很多空房,收拾出来一间,让我的朋友住。我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什么人,有个人说话也省得寂寞。” 杏儿怯怯地看了苏义一眼,小声道:“衙内,府里自有规矩,这事儿奴婢做不了主。” 苏义不禁皱起了眉头,道:“这么点儿小事儿,我说话都不管用么?亏得你还叫我一声衙内!我不管,今天我朋友必须得搬过来住,我就做主了,有事儿冲我说!” 杏儿诺诺不敢答应,这时崔氏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高富帅,只是这小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看来昨天在祠堂跪的时间不短。 “夫人……”杏儿忙迎过去,便要把苏义的要求说给她听。崔氏摆了下手,打断了杏儿的话,苏义说话声音不小,她刚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听了个真切。 “杏儿啊,你怎么这么不晓事?眼前这位,可是咱太尉府未来的主人。名正言顺的衙内,你敢不听他的话,不怕他把你卖给杀猪的当媳妇儿?” 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崔氏擦着苏义肩膀走过去,在杏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高富帅恨恨地看了苏义一眼,也跟着爬了上去。 车厢里传出崔氏的声音:“时候不早了,你父亲让我带你去庙会,可不敢耽误了。省得他回来,又要找我的茬儿。咱们孤儿寡母的,人微言轻啊,可惹不起你们爷们儿。” 得,心里还不痛快呢。 苏义也懒得跟她做口舌之争,什么也没说,叫上苏胖子上了后头的马车。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护卫,甩了一下净街鞭,前后各有八名护卫把两辆马车团团围住,看上去颇有几分声势。 车厢里却很是安静,苏义和钱胖子对了一下眼神儿,钱胖子把帘子撩开一点儿瞅了瞅,对苏义点了点头。 苏义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打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钱胖子嘿嘿一笑,道:“使了钱了,还有什么打听不出来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打住!”苏义懒得听钱胖子那套关于钱的顺口溜,道:“捡重点说!” “哦。”钱胖子被打断了兴致,不由有些遗憾,在脑子里把废话过滤了一遍,道:“那个高富帅原名叫崔景旺,他爹是夫人的堂兄叫做崔笙,是清河崔氏的实权人物之一,手里掌握着酒和瓷两个大生意。高太尉不善敛财,花钱又大手大脚,虽然常有孝敬,但仍频频入不敷出。这崔笙便常常送钱来使。这小子是个纨绔种,品行不端,高太尉也从不说什么,多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说着,钱胖子叹了口气:“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钱可真是……” “闭嘴!”苏义瞪过去一眼,钱胖子只好忍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第13章 高富帅的反击! - 衙内 - 扬镳 “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可信么?” “当然可信!”钱胖子拍胸脯,自信满满道:“因府内拮据,各管事的,也都没什么油水。他们没有油水,就盘剥下面的人,丫鬟小厮叫苦不迭。昨天我每个人都送了足够做三身衣裳的缎子、还给几个管事的使了钱,他们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原来是这样……”苏义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头放着昨天高俅给的钱。 他本以为高俅只给了三百贯是抠门,现在看来是冤枉了他。这三百贯,估摸着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好歹是个太尉,日子过得也忒惨了点儿了。 崔氏看自己不顺眼,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高俅一直都是靠她堂兄帮衬,在崔氏的心中,苏义等于是在花她娘家的钱,心里头怎能痛快? 果然,在任何时空,没钱都是不行的啊。 …… 太尉府距离五岳庙并不远,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已经到地方了。 此地果如高俅所言,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目之所及,满街都是人。当然太尉府的马车必须有排面,路上的人瞧见这高头大马,不用虞侯吆喝,都自觉地让开道路,生怕惹了麻烦。 庙祝得知是太尉夫人驾到,更是早早在山门等候迎接。崔氏要为高俅办还愿的事情,从马车上下来,就在庙祝的带领下进殿了,只留下苏义和高富帅俩人大眼瞪小眼。 “你不跟着进去啊?”苏义瞧了瞧他,语气平和,丝毫也没有俩人是对头的觉悟。昨天的事情,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但对高富帅来说,可就不是这样了。少年幼小的心灵,在那一巴掌之下,收到了极大的创伤。此刻他看向苏义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怒火。 昨天在祠堂跪了一夜,高富帅现在腿肚子都转筋,根本站不直,只能半曲着膝盖。他本来就比苏义矮一头,这下好么,更矮了,只到苏义肩膀了。 此时他看向苏义的角度,完全就是仰视。苏义没有故意俯视,但因为角度的关系,也是俯视了。在高富帅看来就是,他看不起我! 凭什么看不起我?! 高富帅愤恨,他承认从样貌上来说,苏义比他生得好看。自己不够他高,也不够他帅。听说他还会作词,想必学问也要胜过自己许多。但,这都是题外话。他心里依然强烈地认为,他才是太尉府真正的衙内。是高家唯一的继承人,而苏义,完全没有资格! 高富帅十岁来到太尉府,已经在太尉府度过了五个年头。他对这里非常有归属感,并不怀念自己原来的家。即便他的亲生父亲崔笙来了,他也不会露出什么思念之情。外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孝。但这里头,其实有个根由。 高富帅是崔笙的长子,但他的母亲并不得崔笙的喜爱,二人的结合算是家族联姻。结了婚之后,夫妻二人也不和睦,很快崔笙便纳了好几个小妾,高富帅的母亲怄气死了。崔笙不顾长辈的反对,立即把自己最喜欢的小妾扶正了。小妾也是争气,很快为他生了第二个儿子。高富帅的生活得愈发的艰难,常常受到欺负。崔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把他当回事儿。 正好崔氏回娘家的时候,提起了想要过继一个孩子。崔笙便顺势把他送到了太尉府,也算给他自己解决了一块心病。 面对如此无情的父亲,高富帅怎么能亲近起来?父子之情,自然也没有多少。在太尉府生活了五年,崔氏待他极好,早已抚平了他当年的创伤。高俅虽然对他不甚亲近,但也不会像崔笙一样无视他,不把他当回事。也给他请了名师读书,三不五时地也过问他的学业。 久而久之,高富帅便真的把崔氏当成了母亲,把高俅当成了父亲。苏义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如果苏义顶替了他的位置,他很有可能会被赶出太尉府,回到原来那个家。想到要重新面对无情的父亲,刁蛮的后娘,和已经长大的弟弟,高富帅便恐惧不已,那可真是比死了还难受了。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与苏义之间,必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只能留下一个。 高富帅原本的想法是,苏义是小地方来的,肯定没见过什么世面,给他来个下马威,吓唬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也就是了。 但苏义一个无情的嘴巴子,让他认清了现实。茬子硬,惹不起。高俅又罚他跪了一夜,更加让他明白,养子就是比不上亲生的,五年的情分和血缘比起来啥也不是,关键时刻亲爹还是向着亲儿子。 昨夜罚跪的时候,高富帅认真想过了。正面强攻自己不会是对手,只能采取迂回的策略。那么怎么迂回呢?办法很简单,让高俅对苏义失望就是。 在如何让高俅失望这方面,高富帅可是一个行家。他琢磨了一宿,心中早有了定计。所以在得知今天崔氏要带苏义来庙会,他说什么也要跟来,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苏义见高富帅盯着自己,也不说话,脸色变幻不定的,不由有些无语,道:“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不就是一巴掌么?男子汉大丈夫,大气点儿!” 此乃人言乎? 高富帅差点儿就没绷住,强忍着翻涌的火气,他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苏义鞠了一躬。苏义一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弟冒犯兄长,已经受过教训了。向兄长当面道歉,还请兄长原谅则个。” 苏义哭笑不得,这小子说话的时候,后槽牙都要咬断了,这演技有点拉胯啊!钱胖子更是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掩饰:“我放屁呢,我放屁呢,我躲远点,你们聊你们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富帅演的如此辛苦,苏义也只好配合,看他有什么幺蛾子,伸手虚扶了一下,道:“此事就此揭过了,起来吧。” “这怎么行!”高富帅直起身来,大手一挥:“小弟要向兄长赔罪——兄长是头一次逛京城的庙会吧?对这庙会好玩的地方,肯定不了解。今日便让我为兄长介绍,请兄长吃喝一番,权当是小弟一番心意了!” 第14章 大和尚 - 衙内 - 扬镳 苏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但又像是有所顾虑般,瞥了眼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崔氏,道:“咱们不进去好么?” “嗨,本来也不需要咱们进去呀!”高富帅热络地揽着苏义的肩膀,钱胖子见状,便想过来把他隔开,被苏义用眼神制止了。高富帅继续说道:“娘让我来,就是让我陪兄长逛逛这庙会的,放心好了。那里头都是死老道,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外头有趣,上次我瞧见一伙杂耍,有个猴子钻火圈……” 高富帅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咧咧地揽着苏义的肩膀往外走。苏义给钱胖子递了一个眼色,钱胖子默默地跟在后头。陆谦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早晨高俅临行之时,特意嘱咐过,往后他的职责就是跟着苏义,算是贴身保镖了。虽说逛庙会出危险的可能性极低,但谁知道小衙内要起什么幺蛾子,还是跟着点稳妥。 “兄长,我跟你讲,咱们在京城的地界上,无需畏首畏尾。咱爹是干嘛的呀?三衙太尉!”高富帅毫不避讳地指着街面上的差役,满脸傲色:“这些人都是咱家的下人,谁要是敢惹咱们,把他们叫过来帮手就是!” “还可以这样吗?”苏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大地满足了高富帅的虚荣心,他心中暗道,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人,没有见识,不知分寸。半真半假的一句话,他还当真了! 其实高富帅的这句话,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是没毛病的。以高俅的权势,报出名号来,谁不让三分?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京城。五品官遍地都是,掉块瓦片都能砸到一个皇亲国戚。不卖高俅面子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这话,高富帅却是不会说的。最好苏义信了他的话,惹上大麻烦叫父亲头疼。若真是这样,不是很快就能让父亲对他失望了么? 即便苏义比较怂,不去主动招惹别人。高富帅也有别的办法,他一边拦着苏义从山门出来,一边用他那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四处乱瞄,只管往那些烧香还愿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身上瞄。 常言道,食色性也。又言,迁客骚人!听说苏义颇有文才,必然风流。他即便对旁的不感兴趣,那些娇羞美丽的小娘子,他还能不感兴趣么? 有了之前的铺垫,再加上自己的撺掇,不怕他不就范!高富帅可是记得,上次自己与一个小娘子调笑了几句,回家被父亲打得多惨。如果苏义也这么干了,嘿嘿…… 想到苏义刚进家门,就被打得皮开肉绽。高富帅一身的舒爽,一个没控制住,竟然笑出了声。苏义奇怪地看向他,高富帅赶忙遮掩:“兄长,我也有日子没出来逛了,太高兴了,有些失态,见谅见谅。” 苏义也忍住笑,道:“无妨无妨,少年心性么,正常。” 正说着话,前头传来喧闹之声。苏义驻足眺望,陆谦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自家衙内感兴趣,便侧身挤过去瞧个究竟,不一会儿回来,道:“是一个和尚在耍禅杖,引得十几个破落户叫好。” “使得好么?”苏义感兴趣地问道,在穿越之前,他就一直很好奇,传统武术到底有没有杀伤力。可惜穿越过来之后,他接触的都是文人,也没真正见过武林高手。 陆谦是虞侯,也算是武将,眼力是有的。闻言点点头,道:“这和尚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膀大腰圆,端的是一把好手。衙内若想认识他,我把他叫过来便是。” “不必、”苏义摆摆手,道:“也没几步路,走过去看看么。”说着,便要迈步过去。高富帅对此兴趣缺缺,有心不去,但又找不着什么合适的借口,只好跟在苏义身后。忽然,他直觉得鼻尖传来一道香风,下意识扭头去看,就见一个俊俏的小娘子,挎着一个装满香烛的篮子,正一边与侍女说笑,一边往山门走。 这小娘子可真漂亮! 高富帅回头瞧了眼苏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伸手拉了一下苏义的袖子,道:“兄长,那和尚有什么好看的,咱爹是三衙太尉,手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武夫粗汉,你喜欢耍啥的,叫陆谦传个话叫到家里耍,没啥可看的。我这边瞧见一个好东西,你跟我过来……” 苏义却不听他的,推开他的手,道:“不着急,先看了这和尚再说。”苏义不着急,高富帅心里着急啊,他瞄着那小娘子快要瞄不着影子了,心里头急得要死。他有心把话说得明些,但旁边又有钱胖子和陆谦,难保苏义顾及面子,反而弄巧成拙。 “那、那兄长先去看和尚,我一会儿过来寻你!” “行、”苏义随口应一声,脚步未停:“我就在这儿不走。” “嗯!”高富帅应一声,赶紧挤过人群,去追那小娘子去了。他心里头想的是,苏义不跟过去也没事儿,自己先把那小娘子缠住,把她带过来也是一样。 苏义没注意高富帅,钱胖子却一直留着心呢。见高富帅眼神不定,凑到苏义耳边小声道:“公子,加点小心,那小子怕是要使坏。” “不过一个小孩子,能有几分诡诈。放宽心,咱先看看这和尚,我有预感,这人我可能认识。” “啊?”钱胖子一愣,他认识苏义这么多年,还没听过他认识什么和尚。不过自打苏义‘开窍’以来,他就怪怪的,钱胖子早就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三人很快来到人群外围,陆谦把前头挡着的人扒拉开,引苏义进去。被他扒拉的人,自然非常不满,但回身看到陆谦这身衣裳,立马都蔫儿了,畏畏缩缩地后退,让开了一条道。三人挤进来还没站定,只觉得一阵罡风袭面。吓得陆谦赶紧把苏义护在身后,只见一柄禅杖,堪堪停在陆谦面前一尺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和尚,正一脸不悦地看过来。 第十四章 衙内耍流氓 - 衙内 - 扬镳 “兀那小子,怎地你就比旁人高贵些?偏要挤进来看?”大和尚呸了一口,道:“你想看俺耍,俺偏不耍给你看,你又能怎地?” 苏义哭笑不得,道:“大和尚,我又没惹你。你爱耍不耍,关我屁事?” “唔?”大和尚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拧着眉头想了一下,又猛地摇头,道:“你说的不对!你是没惹我,但是惹别人了!”说着他点指刚刚被陆谦扒拉开的几个人,道:“你惹他们了,他们给我叫好捧场,你惹了他们,便是惹我一样!” 说罢,他上下打量苏义一下,道:“看你也不像个会使棍棒的,打你胜之不武。你走,我不耍给你看!” 陆谦见这大和尚如此无礼,担心他伤到苏义,便要站出来与他理论。他已经偷偷观察了周围,已有差役在往这边走了,心中底气增加了不少,否则光凭他自己,还不敢惹眼前这个大和尚。 就在他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个人抢先一步站到了俩人当中。此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英气勃勃。 陆谦见到他,心算是放了下来,悄悄对旁边的苏义道:“衙内,这是咱们三衙的人。禁军教头林冲,有他在,这大和尚便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林冲! 苏义登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 刚穿越到这个世界,在苏义得知所处的时代是北宋徽宗时期,就曾经想过会不会遇到水浒的好汉们,毕竟是一个时代的人。但他也知道,《水浒传》是小说,里头的人物有的在历史上有原型,有的压根就是小说家原创出来的,不一定真的有历史人物对应。所以到底能不能遇到,能遇到几个,他心里也没底。 来到京城,苏义心里也想着这个事儿呢。刚刚听陆谦说,有个大和尚耍禅杖,苏义的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名字便是‘鲁智深’,虽然还没来得及问大和尚的名讳,但林冲都出来了,眼前这个大和尚估计也没跑了。 苏义不由有一种追星成功的感觉,他记得很清楚。在他小学时候,收集的“水浒英雄卡”里头,这二位的武力值可是破百的。要是能把这俩人收入麾下,自己的安全岂不是大大地有了保障? 还没等他说话,只听林冲向大和尚拱了拱手,道:“师兄,请给林冲几分面子,这位是小弟的朋友。” 说着,便为陆谦和大和尚做引荐:“陆兄,这位便是我前些日子与你提过的关西鲁达,本想早早与你引见,谁知你得了差事,一去就是半个月。” 陆谦愣了一愣,回想起来了,倒是有这么回事儿。林冲曾与他说过,有个关西来的和尚,因为杀人惹了官司,不得不落发为僧。武艺超群,寄宿在相国寺。这鲁达早年间也曾在京城厮混过,与林冲的父亲是旧相识。林冲在街上遇见了他,便认了兄弟。 当下三人重新见礼,陆谦把林冲拉到旁边,小声道:“那位公子,便是太尉府上衙内,我去颍州来回半个多月,便是去迎他去了。太尉一直无子,你也是知道的。府上原本养着的那个衙内,乃是过继来的,算不得数。如今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位亲生子,太尉心疼宝贝着呢。你若能得他的赏识,你担忧那件事儿,便也不算个事儿了。” “原来是衙内!”林冲吓了一跳,仔细去瞧苏义,果然与高俅有几分相似,赶忙向陆谦道谢:“多亏陆兄指点……”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呼哧带喘的,脸都已经红了。见到林冲,赶紧跑过来扯住他的袖子,道:“官人快跟我来,娘子与人争执起来了。” 这一声不小,附近的几个人都听见了。林冲更是心急如焚,忙对苏义和鲁智深告了个罪,随着丫鬟向山门跑过去。 苏义原本打算在这儿等他回来,忽然想起来点事儿,一拍脑袋,急忙拉着钱胖子和陆谦追了上去。 几个人前后脚跑到山门处,果然见到一个小娘子被几个差役围着,急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嬉皮笑脸地跟小娘子说话,只见他面目轻佻,虽然年纪不大,却像是脂粉堆里打滚的老手一样,充满了油腻之感。 林冲见自家娘子被调戏,早已是怒不可遏。他本是三衙的禁军教头,不怕差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肩头一顶,便把两个挡路的差役顶飞了。伸手扳过登徒子的肩胛,便要一拳怼在他的脸上。 此时,晚一步赶过来的陆谦已经看清楚了这登徒子是谁,急忙喊道:“林冲住手!你且看看,这人是谁?” 林冲闻言硬生生止住拳势,定睛一看,才认出是太尉府上的小衙内。他茫然地看向陆谦,陆谦摇了摇头,示意他赶紧放手。 此时吓得屁都凉了的高富帅,也看清了林冲的模样。胆子瞬间大了起来,他扳开林冲的手,跳脚骂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贼厮!”他扯着林冲的手腕,往自己脸上比划:“来来来,今儿你不打爷爷都不算好汉,你往这儿打,打爷爷一个捂眼青,看看咱俩谁倒霉!” 林冲哪敢下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高俅是他的顶头上司,即便高富帅不是他的亲生子。但若是林冲打了,高俅的面子也挂不住。若是高俅想给他小鞋穿,未来的日子还能过好么? “尽出洋相!”苏义终于喘匀了气,指着高富帅骂道:“你说你发现了好东西,便是调戏良家妇女么?高富帅,你真是给太尉府丢人!” 高富帅回过头,瞧见苏义,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嘴硬道:“我哪知道她是小娘子,我还以为是没出阁的姑娘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到了娶亲的年纪,看见漂亮的姑娘,结识一下怎么了?” 第16章 一样好汉两样人 - 衙内 - 扬镳 “还不快与林娘子道歉!” 苏义声色俱厉,高富帅愣了一下,顿时觉得失了脸面,索性也懒得装了,指着苏义道:“叫你两声兄长,倒真把自己当兄长了!我才是太尉府正牌衙内,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昨天你打了我,今天我要还回来!”说着,便指挥起旁边的差役,道:“你们几个,给我揍他!” 这几个差役,与高富帅相识不短。知道他是太尉府的衙内,对他曲意逢迎。高富帅手里头宽绰的时候,也曾给他们好处。闻言便要动手,苏义不躲不避,只是冷笑。开玩笑,有林冲在,他还怕这几个杂碎? 陆谦冲那俩领头的喊道:“王二,狗三儿,你俩吃了猪油蒙了心!竟敢冲大衙内动手?这位是咱们太尉的亲生子,你若打了他,命也丢了!” “大衙内?”王二和狗三儿懵了,咋个几日不见,衙内分出大小了呢?但陆谦他们是认得的,乃是三衙里的虞侯,在太尉府上伺候的,他说的话应该不假。就像他说的,若是真打了‘大衙内’,他俩的小命也丢了。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高富帅急了,抬脚便踹,骂道:“都说了我才是正牌的,你们俩犹豫什么?再不动手,改日我禀明父亲,扒了你俩的皮!” 二人又要上前,陆谦又喊:“不能动手!” 这时鲁智深带着一众破落户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人还没到,声音已至,喊道:“兄弟我来了,谁敢调戏你娘子,我来给你帮手!” 林冲见已有苏义出头,担心鲁智深这个手里沾了人命的和尚手里没有轻重,做出收拾不了的事来,赶紧把他抱住,拉到一边,道:“师兄消气,是太尉家的小衙内,不认得荆妇,惹出了误会来。大衙内已在管教了,若动了拳脚,太尉面前不好交代!” 鲁智深却不怕,哂笑一声,道:“你还担着公差,怕太尉管!俺是个和尚,他却管不着。便是打杀了又怎地,大不了离开京城,天高任鸟飞,凭俺这身本事,他还能抓住不成?” 鲁智深嗓门忒大,嚷嚷的周围都听得见。高富帅自然也听得清楚,他瞧着鲁智深铁塔似的体格,再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心中暗忖,若是落在他的手上,怕是一巴掌就拍死了。身边这几个差役,已经被苏义给吓住了,怕也是指望不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高富帅也不是傻子,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壮胆,大声道:“此处人多,惹人围观,丢的是太尉府的颜面。先不跟你计较,等回去的,我再好好收拾你!” 丢下一句狠话,高富帅挤过人群,撒腿就往山门里跑。还是留在崔氏身边安全,再留在这,这大和尚发起疯来,怕是真要挨揍! 苏义没拦他,说到底高富帅也不过是言语调戏了两句,没有什么实质的侵犯。即便是告官了,官府也不会受理。有崔氏在,苏义也不能动辄就打。 苏义平复了一下,向林冲拱手道:“让教头见笑了,我代他给教头赔不是。万幸没出什么事,还请教头海量宽容。” 林冲见惹上的人是高富帅,心中也咯噔一下。若没苏义出头说话,这事儿他还不好办了。娘子被调戏,不出头显得自己是个软蛋。若朕出手打了高富帅,即便他只是高俅的养子,也是折了高俅的面子。高俅是市井里出身的人,对面子看得非常重。到时候不管是谁的理,都一定会找他的麻烦。 苏义呵斥的这几句,算是解了林冲骑虎难下的局面。林冲心里是由衷地感激,此时苏义又道歉,林冲哪有不就坡下驴的道理,忙道:“大衙内仗义执言,林冲心头感激。小衙内毕竟年少,无礼之处林冲也不会计较。只是太尉若问起,还请大衙内做个见证。” 旁边鲁智深听了这话,呸了一口,道:“兄弟也忒软蛋了些,怕什么?这样说话,倒像是咱们理亏。若换了我,直接找那高太尉理论,让他好好管教儿子!” 林冲有些尴尬,只好装作听不见。苏义把俩人的反应都收在眼中,心里对鲁智深的评价更高一线。 他有心结交二人,便道:“这样吧,刚来的时候,瞧见一个酒楼看着不错,便由我做东,请教头喝酒,权当是赔罪了。”说着他看向鲁智深,道:“大和尚也来,我看你这样子,也是不忌口的吧?” 鲁智深哼了一声,道:“忌口倒是不忌口,只是今天心中不爽利,不想喝酒了!你们喝你们的,我要回寺里睡觉了!” 说罢扭头就走,竟都没跟林冲打个招呼。林冲愈发尴尬,只好跟苏义解释:“我这师兄性情便是如此,但人是好人,衙内莫怪他。” “这怎么会怪呢!”苏义对陆谦道:“我与这大和尚有眼缘,他既然不愿一起喝酒,那就买酒送给他喝。你叫来一个跟着他的破落户,让他去办一桌酒席送到大和尚住处。我偏不信,他能把酒戒了!” 陆谦还未等问这钱怎么出,钱胖子已经丢了一个元宝到他手里。这元宝足有五两重,什么样的酒席都办了。 “要好席面,多得算你跑腿钱!”钱胖子嘻嘻笑道,陆谦也笑逐颜开,对钱胖子的称呼,也改成了钱公子。 林冲承了苏义的情,不愿再受他的请,便说自己做东。苏义哪能让他花钱,坚持要请客,林冲推脱不过,只好应下来。雇了一辆车,先把娘子和丫鬟送了回去,自己跟着苏义来了酒楼。寻了个雅间坐定,苏义便让林冲点菜。但林冲怎么也不肯,苏义只好让钱胖子去办。 钱胖子可是个吃喝的好手,否则不能吃出这个吨位来。扫了一眼菜谱,便点了八个热菜八个冷碟,摆满了一张桌子。林冲看见这一桌子十八个菜,冷汗都下来了。心中暗想,这得多少钱?他原本是打算,不与苏义相争,待结账的时候,偷偷摸摸把钱给付了。但看这桌上的菜,他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感觉可能要付不起了。 第17章 拜师遭拒 - 衙内 - 扬镳 钱胖子十个玲珑剔透的心,早已瞧出来林冲的窘迫,眼珠一转,作愤然状,对苏义道:“公子,这京城的小二恁地势利眼,他见我外地口音,点了这么多菜,还当我付不起这饭钱,不住提醒我够吃了够吃了。简直是瞧我不起,我便拍了一锭大银在柜上,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言下之意,饭钱已经付过了。 林冲长出一口气,桌下的手也把荷包松开了。不住地说下次一定他来做东,回请苏义和钱胖子。正说着话,陆谦回来了,五两的银子剩了一半,搁在了桌上。 苏义见了,皱眉道;“不是让你办上好的席面么?怎地就花了这点钱?” 陆谦笑着解释道:“衙内误会了,非是我为了赏钱,不给他们办好吃食。实在是那些山珍海味,珍馐玉食,不合那大和尚的胃口。我已问过了跟大和尚厮混的那群破落户,大和尚平日里都喜欢吃些什么。最后沽了三担酒,杀了一口猪,一腔羊,买了十几样果子,叫人送了过去。着实是花不了,剩了这许多,不敢揣进兜里,都在这里了,还请衙内收回去。” “花出去的钱,哪有往回拿的道理。”苏义摆了下手,道:“你收着吧,不必客气。” 陆谦两次试探,见苏义是真大方,不是假惺惺,彻底放心下来,起身道了声谢,把碎银子放入了怀里。 苏义有心和林冲相交,自然不会拿架子。林冲初时拘谨,但酒过三巡,也就放开了。苏义询问林冲的情况,他也没有隐瞒的,问什么答什么,倒是爽利了起来。 苏义对林冲有很多好奇的,其中一个最大的疑惑便是,林冲号称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这‘八十万禁军教头’,听起来威风凛凛,到底算是多大个官儿。他读《水浒传》、看《水浒传》的时候,也从没看到过确切的说明。 想到便问,话一出口,林冲的表情有些尴尬了起来。但见苏义眼神清澈,不似是挖苦,犹豫了一下便也实话实说,道:“叫衙内笑话了,八十万禁军教头,听起来唬人,但实则只是一个虚名罢了。实际不过是诸多教头中的一个罢了,禁军上下号称八十万,除去空额约莫五六十万人,配有大大小小教头四千余。先父曾为提辖,林冲得了一点荫庇,做了殿前司的枪棒教头,也谈不上什么品阶,若真要论起来——算是从八品下。” “啊……”苏义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从八品下,也太低了点儿了。相比寻常小吏,也就是多了个官身,没什么大用处。 许是怕林冲尴尬,陆谦自己把话揽过来,道:“林兄不必自谦,我也没好哪儿去。人见我称一声虞侯,听起来还挺气派,实际比你还惨!” 苏义不解道:“怎么这样说,虞侯不是从五品么?官儿不小了!” 陆谦苦笑一声,道:“我的好衙内,你说的那是‘都虞侯’,小的是个‘将虞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名声好听,实际上却只是个无品无阶的尉勇,论起品阶来,连九品都不算。只是因为在太尉府供职,外头给面子,看起来威风罢了。” 说着,陆谦提一杯酒,道:“按说我和林兄的身份,不配与衙内共桌。蒙衙内不弃,折节下交,陆谦心中感激,先饮一杯为敬。” 林冲也忙跟着饮了,苏义笑了笑,也喝了一杯。 搁下酒杯,苏义道:“我这人与人论交,不看背景,只看是否投缘。不投缘的,便是皇亲国戚,我也不高攀他。投缘的,便是市井乞丐,我也不嫌弃。既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就不要谈论家世背景了——”说着他看向林冲,道:“林兄既然是枪棒教头,不知武艺如何,与那大和尚相比,谁高谁低?” 林冲还没来得及搭话,就听陆谦道:“衙内,说起旁的,不敢夸口,但若论枪棒。林兄弟在八十万禁军之中,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我与他相识多年,无论是军内大比,还是与人私斗,就没见他败过。” 苏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向林冲,道:“虞侯所言当真么?教头竟如此厉害?” 林冲连连摆手,道:“衙内休要听他胡扯,天下能人何其多,林冲算得上什么?不说旁人,就说鲁达鲁师兄,若是马下对战,我便不能胜他。” 话虽是在自谦,但苏义也听出来点意思。林冲说的是马下对战,不能胜。言下之意就说,马上对战,他必赢。而且即便是马下对战,他虽不能胜,但也不会输,最多是个平手。 没想到几杯酒下肚,林教头还有点吹嘘起来了。不过就《水浒传》中的表现来说,也不算是吹嘘,基本属实,林冲确实武功高强。 苏义也想习武强身,便向林冲表达了拜师之意。没想到话刚说出口,林冲吓得酒都醒了,连声道:“这如何使得,林冲不过小小一个教头,怎敢当衙内的师父。太尉若是知道了,必当怪罪。” “这有什么怪罪的,你武艺高强,我想学功夫。你教我,便是我的师父,情理之中啊!” “不行不行、”林冲说什么都不敢应允,道:“衙内未来前程似锦,怎好和我们这些武夫为伍。就算是拜师,也轮不到我来做衙内的师父。林冲有自知之明,虽在这禁军之中,还算是个人物。但放眼天下,实在是不算什么。天下高手太多了,真正的高手都在民间。旁人不说,就说我的师父,铁臂膀周桐,功夫便远在林冲之上。我还有个师兄卢俊义,家住大名府,号称玉麒麟,也远超林冲许多。林冲这身功夫,教一教军中粗汉还行,教衙内是万万不敢的。” 苏义见他态度坚决,只好退而求次,道:“既然林教头这样说,那便没有了做师徒的缘分。不如这样,我想办法让你来太尉府供职,闲暇之时,指点我一下如何?” “这……”林冲没想到苏义会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陆谦反应快,忙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眼神示意道:“愣着做什么,衙内提携你呢?还不快谢衙内大恩? 第18章 笨丫鬟 - 衙内 - 扬镳 林冲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离席,向苏义道谢。苏义笑笑,把话岔开,聊了些他好奇的江湖事,林冲知道的,自是知无不言,吃喝尽兴,聊得也开怀,直至酒醉微醺,苏义才在陆谦和钱胖子的搀扶下离开了酒馆。 崔氏早已回了府,但给留了马车。苏义爬上马车,挥手和林冲作别,靠着钱胖子迷迷糊糊睡着了。陆谦今天得了赏钱,又与苏义把酒言欢,自觉亲近了不少,加上高俅把他拨给了苏义,便把自己当成了衙内的心腹之人。一边驾车,一边心里头琢磨。未来大小衙内必有一争,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要提前想好了才是。 若只是两个衙内之间站队,陆谦倒是好选择,过继的怎比得了亲生的?但别忘了,还有一个崔氏在。崔氏与高俅也是相识于微末之时,高俅在边关历练,虽然简在帝心,早晚能被调回三衙。但‘早晚’之间,可早可晚。大家伙捧着,便是早,大家伙不捧,便是晚。 这些年在军中能混下一个好人缘,少不得上下打点。高俅破落户出身,哪里来的钱财?还不是崔氏的娘家帮衬!可以这么说,高俅是欠了人家崔家的情分的。只不过他现在是太尉了,没人敢提罢了。 陆谦在太尉府厮混了快三年,熟知高俅的脾气秉性。高俅这个人,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确实是一个重情义,念旧情的人。崔氏在他的心里,是有着重要地位的。否则他也不会安排今天这一场,试图让崔氏和苏义缓和关系。 小衙内必输的局面,加了夫人这个帮手,变多了一层变数。但陆谦还是相信,苏义的赢面更大些。何况他也没了选择,经过今天这一场,怕是在小衙内的眼中,自己早已经是大衙内的人了吧,再不抱紧大衙内的腿,往后在太尉府也甭想待了…… 胡思乱想地瞎琢磨,时间就过得快。陆谦只觉得过了一会儿,眼前已经到了太尉府的门前了。 陆谦收敛心神,从马车上跳下来,轻声道:“衙内,到家了。” “嗯……”马车里传来苏义打哈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撩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钱胖子还在睡觉,苏义踢了他一脚才醒,揉了揉眼睛,瞧见旁边还有陆谦,不好意思地憨笑了起来。 “衙内,您可回来了。”苏义刚站定,就见杏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想要抓他的手又不敢,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摆了,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苏义的酒还没完全醒过来,被杏儿这么一冲撞,酒气上涌,打了个嗝儿,头脑才清楚一些。 对杏儿这个丫鬟,苏义还是挺欣赏的。她做的桂花糕很好吃,而且从来不迟到。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苏义伸了个腰,接过钱胖子递上来的大氅披在了身上,迈步往里走。杏儿跟在他身旁,急切道:“衙内,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太尉知道了小衙内调戏林娘子的事儿,非要把小衙内赶走。夫人护着小衙内,说要是把小衙内赶走,她也一并回娘家。太尉这回是真生气了,便要写休书。夫人就说他……”忽然杏儿住了口,苏义瞧她一眼,已然明了,笑道:“大娘子说他是因为有了我这个亲生子,便看他们娘俩不顺眼了?是这个意思不是?” 杏儿用力点头,不忘把自己摘干净,小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还闹呢?” 杏儿实话实说道:“夫人哭了一阵,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奴婢便把夫人扶回去休息,倒是小衙内现在还跪在书房外……”杏儿瞧了瞧苏义的脸色,补充道:“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夫人说,只有你才劝得住,让我来……”忽然,杏儿又卡壳了,张着嘴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苏义却被她逗笑了,道:“说漏嘴了吧?是夫人叫你在门口等我的?” “不是不是、”杏儿赶忙摆手,急声辩解:“是我自己想的!我见夫人哭得太伤心了才——”苏义笑而不语,杏儿也找补不下去了,只好承认,道:“衙内,其实小衙内没做过什么太大的恶事,有夫人管着他呢。他就是,唔、”杏儿皱眉想了想,接着道:“他就是想让人觉着他是个恶少,到了真章时却又不敢了。这回的事情,他已招供了,说是为了让太尉对你生厌,所以才要挖个陷阱等你去跳。太尉正是生气这句,所以才不肯原谅的。” “这么说,他故意给我使绊子!”苏义作出生气状,道:“那我更不能帮他了,你去回复你家夫人,就说我不落井下石已是仁义,以德报怨的事儿我还没那么大气量!” “衙内,夫人说了,不让你白帮忙!”杏儿见苏义生气了,直接亮了底牌,道:“夫人说了,你要是帮忙,把小衙内留在府里。来日她虽不能把这家业让你,却能许你一个好前程。说到做到!” 苏义苦笑了起来,道:“看来大娘子还是当我谋家业来了,真是怎么说,也说不通了。罢了,这个忙我帮,你只告诉大娘子,没事儿别找我的麻烦就行,等科举过后,我便离开京城了,前后也就几个月,何必闹得太僵呢?” “奴婢一定转告,小衙内还跪着呢——” “走,去看看!” 杏儿赶紧在前头带路,为了节省时间,走得不是昨天走的那条路了。从一个假山中间穿了过去,没走几步就到了。比昨日绕来绕去快了一倍不止,苏义不禁哭笑不得,他十分怀疑昨天杏儿带他走另一条路是故意的。 “衙内,在那儿的。”到了跟前,杏儿却不敢靠近了。生怕出了什么声响,惊动了盛怒中的高俅。她不过就是个丫鬟,如何担待得起? 苏义顺着杏儿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廊檐下跪着的高富帅。此时他早没了放狠话时候的那股子不可一世的样儿,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手指头在地上杵着,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第19章 好消息 - 衙内 - 扬镳 听见脚步声,高富帅动作一顿,抬起了头,瞧见是苏义,赶紧把在地上画的东西抹了。扑了扑手上的灰,双眼平视前方,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调戏林娘子的事儿被高俅知道了,以高富帅的智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苏义。他坚信是苏义告的密,心中已把他视作了小人。倒把自己当做了君子,不屑跟背后告黑状的小人说话了。 “我儿回来了?”还没等苏义跟高富帅搭茬,书房里传来了高俅的声音。苏义只好先应声:“回来了!” “进来说话。” 苏义看了眼高富帅,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高俅示意他带上门,苏义转过身来,把门关上了。 “脸这么红,是与人吃酒了?” 苏义心中腹诽,你连高富帅调戏林娘子的事儿都知道,能不知道我与谁吃酒?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老实地说道:“嗯,与林冲林教头一起吃酒,陆谦作陪。” “林冲、”高俅点点头,道:“是一把好手,他的功夫,便是在所有禁军之中,也算是拔尖的了。你若是喜欢,我便写一道手令,调他来太尉府,送你做个护卫吧。” “正有此意,不知怎么说——”苏义笑了一下,道:“多谢了。” 高俅叹了口气,道:“终究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父亲么?” 苏义不语,该说的话,昨天都已经说过了。一个意思重复多了,显得磨叽,也没有必要。 高俅自怨自怜地叹了几声,见苏义不接茬,只好自顾地往下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山不容二虎。有高富帅在,早晚他得找你麻烦。方才他已经供认,去招惹林冲的娘子,便是为了家伙给你。小小年纪,就如此阴损,长大后还得了?早晚太尉府的名声,要毁在他的手里,不如早早赶出门去,也算是少了一桩祸害。”说着摆了一下手,道:“你不用劝了,我意已决!” 苏义又不做声,高俅拿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重重地道:“我意已决!!” 这句就完全是画蛇添足了,只等着苏义接话呢。若是同龄人中有这种家伙,苏义肯定要晾着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搁这儿说相声呐,还带捧哏逗哏的? 但此地毕竟是京城,高俅也不是他的平辈。苏义想了想,还是接了话,道:“不可!” 高俅等的就是这句,话音还没等落呢,赶紧道:“为何不可,难道留着他,败坏我的名声么?” 既然已经决心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苏义来到高俅桌案前,确保外头的高富帅听不见了,才道:“回来的路上,我问过陆谦了。陆谦对我说,富帅这孩子平日里虽然跋扈了一些,但也不算是个恶人。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纨绔,心里头向往罢了。今天的事情,多半也是因为嫉妒,担心有我的存在,自己的地位不稳。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毕竟没有造成后果,若是以此为理由赶他走,未免牵强了一些。” “而且以我的观察,富帅并非无可救药。只是因为大娘子太娇惯了,才让它变成现在的样子。若是加以引导,未必就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说起来我也算是他的兄长,责无旁贷,所以我想向您请求,先不要着急赶走他,先把他交给我,若是我没法子了,在赶他走也不迟。” 高俅皱眉道:“你真是这样想?不觉得委屈?” 苏义摇头,道:“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除非十恶不赦,否则都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富帅这孩子小,又被大娘子宠溺惯了,有些小毛病算是正常的,太过于严厉的斥责,反而会引起他的逆反之心。且交给我来吧,我有信心,让他有长进。” 高俅原本是想借苏义的口,给自己一个台阶,把高富帅留下来。但是他没想到,苏义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高俅不禁认真考虑苏义的提议,把高富帅交给他来管教,是否可行。 对苏义的能力,高俅是有信心的。因为在他看来,苏义在苏家长大,是典型的苏门子弟。才能,风骨,人品,都是一等一的。由他来教导高富帅,即便不能把高富帅也教成人才,比现在强是肯定的了。 高俅这人有个毛病,或许是市井的习气还没改的关系,他太重义气讲感情了。盛怒的时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等到气消了,他又想起崔家对他的好来了,对高富帅也下不去狠心了。 而且,算起来高富帅也在太尉府生活五年了。五年的时间可不短了,就算养个猫狗,都得有感情了,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即便高俅和高富帅接触的不多,但是一口一个父亲叫着,他也不可能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 若能把高富帅的恶习该去,这孩子长大也不至于成一个废物。高俅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看在你的面上,姑且试一试,若他实在不成材,也没办法,非是我无情,实在是这孩子太让我失望了。”说着,他看向苏义,道:“若他能有你一半长进,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说着话,他摆摆手,道:“行了,这事儿暂且搁在一边,我叫你进来,是有另一件事跟你说。” 苏义投去询问的目光,高俅露出喜色,道:“好事儿,陛下得知你还未娶亲,特别降恩,若你这次制举能高中进士,就给你赐婚。” “赐婚?”苏义吓了一跳,道:“赐什么婚?让我做驸马?” “胡说什么!”高俅嗔怪道:“陛下的长公主,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如何能赐婚给你?再说了,让你等几年,你愿意么?”没等苏义回答,高俅替他回答了:“即便你愿意,我也不愿意。你已经十八岁了,早该成亲了。再等几年,我岂不是也要等几年才能见孙子的面儿?” 苏义苦笑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还没打算成亲,我还没喜欢的人呢。” 第20章 古难全 - 衙内 - 扬镳 高俅嘿然一笑,道:“这可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事儿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管我叫爹,不改姓,我都容你,唯独这传宗接代的事儿,我这当爹的得说了算!” 见苏义一脸不服,高俅揽过他的肩膀,道:“儿子,旁的事儿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我这辈子就只你一个血脉,人丁太单薄了。你必须得多娶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为咱家开枝散叶,明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高俅一挥手,打断了苏义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找个喜欢的,诸如此类的话!没用!这种想法一点用都没有!” 高俅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为苏义点拨道:“这都是年少无知的想法,一厢情愿罢了。真正能和心意相投的人厮守终生的,能有几人?便是当今官家,都未必能有这等福气。你年纪还小,心存幻想,爹能理解。但世间的事儿可不是这样的,大苏先生不是有一首词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古难全啊古难全,有几件事是能按你想得来的?” 他叹了口气,道:“就拿我来说吧……这一生遇到过多少个女人?我自己都数不清了,真心想厮守的,就能在身边么?不能!”说着,高俅的眼眶微红:“就像你娘,与她相识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负责抄写跑腿儿的小厮,你娘已经是府里夫人的心腹丫鬟了。月例钱,我没她多。赏钱,更是比不了。她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啥也得不到!但她就是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哪像后来的这些女人?” 高俅冷哼一声,听得出来,此事算是他的一块心病:“越微末的时候,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女人,越值得你珍惜。你刚来到京城,声名不显,若有心仪的女子,只要家世清白,爹都支持你。若你没有相中的,等你中进士之后,陛下也会赐婚给你。你可以放心,看在我的面上,陛下断不会拿差的对付,我估摸着再怎么说,也得是一个郡王家的宗姬才配得上。总而言之,你得把成亲的事当成个事儿,抓紧时间办了!” “再说吧!”苏义不想在这种没完没了的话题上纠缠,指了指门口,对高俅道:“也跪了不短的时间了,让他起来吧。” “让他跪着!”提起高富帅,高俅果然生气起来:“这些年来,我自问待他不薄。该享受的,作为我的儿子,我也都让他享受到了。但他是怎么回报的我?”高俅气得呼哧带喘,指着门口骂道:“他太让我失望了!” 苏义一愣,旋即明白高俅是在演戏,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也配合地大声道:“您就原谅他一回!” “住口!”高俅忽然拍了一巴掌,当然没打到苏义的脸上,而是拍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门外的高富帅听见了,登时吓得一哆嗦。 高俅踱步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瞄,见高富帅吓得脸上的肉都在哆嗦。高俅跟苏义使了个眼色,道:“好,看在你的面上,我便在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半个月为限,若是他不出事,还则罢了,若是他再惹祸,连你一块挨罚!” 父子俩一唱一和,外头的高富帅听得真切。心中不禁愤然,高俅让谁管他,他都没有意见,毕竟是做错了事情,但唯独让李牧管他,他的意见可大了去了。但是想到如果不妥协,自己怕是立刻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量害取其轻,高富帅还是忍了下来。 没过多大一会儿,苏义从里头走出来,向高富帅伸出了手:“起来吧,已经原谅你了。” 高富帅拍开苏义的手,道:“你帮了我,我认,但我也不领你的情!”说完话,他扭身就走,由于跪了太久,腿已经麻了,险些一个踉跄摔倒,苏义要伸手去扶他,高富帅自己抓住了柱子,把自己撑了起来:“用不着,我自己能走!” 他这么说,苏义自然是要把手收回来。高富帅没想到苏义竟然这么听话,有点愣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恼羞成怒,也不顾小腿酸麻了,大步流星地偶组了。 高俅从屋里出来,像是看邻居热闹似的,道:“瞧见了么?恨上你了!还有信心能管教得过来么?” “更有信心了!”苏义底气十足道。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 高富帅被罚禁足。 光是禁足还不够,又加上了两个夫子的补课。高富帅整个人都灰暗了,手里拿着书,两眼无神地目视前方,已经进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 忽然,一个纸团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高富帅抬头瞧了眼夫子,见他没注意到,赶忙侧过身体,把纸团挡住,又挪蹭了一下屁股,把纸团儿挡住了,眼睛一直目视前方,手却偷偷伸过去,把纸团儿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上头有一行蝇头小楷,稍微近视一点儿,都认不出是字来。 “装作腹痛出来,后门门口等你。” “我会上你的当?”高富帅把纸条叠好,塞到了砚台底下,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啪! 又是一个纸团,打在了高富帅的脑袋上。 “你是不是不敢了?” 高富帅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如何受得了三番两次的激将?霍地站了起来,夫子这下看清楚了,问道:“小衙内要做什么去?” “先生,我腹痛难忍……”到底还是用了这个借口。 夫子只当他说的是真话,忙道:“那你便去,我也休息一会儿,喝口茶。” “多谢夫子!”高富帅捂着肚子,一副剧痛难忍的样子,出来转过角门,回头瞅了眼,夫子果然在喝茶,高富帅撒腿就跑了,直奔后门门口。 苏义已经等了好半天了,今儿钱胖子不在,只有他和陆谦俩人。陆谦见高富帅来了,帮他撩开帘子,请高富帅上马车。 “你想干什么?” 第21章 双赢 - 衙内 - 扬镳 高富帅警惕地看着苏义,已经撕破了脸皮,他也不想再装了,把对苏义的敌意,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咱俩合作吧!” 苏义语出惊人,高富帅愣了一下,旋即警铃大作:“你休想害我,我与你有什么可合作的?” 苏义撩开帘子,对陆谦摆了摆手,陆谦会意,后退了三米,这个距离上,除非他是顺风耳,否则马车里的对话,他肯定是听不见了。 “现在就你我二人,不妨开门见山。你可知昨日在书房,父亲与我说了什么?” 听到苏义称呼高俅父亲,高富帅心中微酸,有心想要反驳两句,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若论及这个称呼,苏义确实更有底气。他哼了一声,道:“你们父子说体己话,我怎么可能知道,咱可不是那种蹲墙根的人!”话虽然这样说,但又忍不住好奇心,瞥了苏义一眼,道:“你要是想说,那你就说,我又没捂你嘴巴、” “他跟我说,若我能得中进士,陛下便要给我指婚!” “什么!”高富帅吃惊非小,竟然忘了还在马车里头,站了起来,头磕在车厢的横栏上,痛叫出声,他指着苏义,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疼痛才消退一点儿,指着苏义愤愤然道:“你、你找我出来,便是要炫耀吗?好好好,我斗不过你,我走便是!我走!” 说着,便要下马车,苏义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你这人,怎么不让人说完话呢!” 高富帅挣脱不过,愤恨地看着苏义:“你说,你继续说,不就是羞辱么,小爷忍了!反正过了今日,我与你再不相见!” 苏义幽幽一叹,道:“常言道,人各有志。你看重太尉府的权势,想继承这片家业。我却没有这个想法、”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富帅打断了;“哟、哟,话说得漂亮,你若真没有此心,怎会大老远的从颍州过来?”他撇着嘴:“可别装像了,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苏义一副懒得跟你斗嘴的表情,自顾继续说道:“我也懒得与你细说,反正我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参加春闱。春闱过后,无论是否得中进士,我都是要回苏州的。父亲想用女人牵绊于我,我决计不肯应从。”苏义按住高富帅的肩膀,认真道:“所以,贤弟啊,你得帮我。帮我,也就是帮你自己!” “你……”不得不说,高富帅的智商是遗传了崔氏。见苏义说得如此认真,不像是撒谎,心中不禁信了三分。但是连着受了两日的罚,再傻的人也不会轻易上当了,他在脑袋里,把事情捋了一遍,小心问道:“你且先说说,让我如何帮你,我帮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别想骗我,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需要贤弟做的事情,倒也简单。”苏义揽过高富帅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父亲是怎么说来着?得中之后,陛下赐婚。贤弟啊,愚兄不才,在江南也算是个才子。三苏之名听过没?老苏,苏洵,我爷爷。大苏,苏轼,我老爹!小苏,苏辙,我叔父!至于我么,被称为三苏之后第四苏,江湖人称小小苏是也。文才自是不敢与长辈相比,但考个进士还是十拿九稳……” “呵!”高富帅的嘴巴都要撇到耳根了,听过能吹的,没见过这么能吹的。科举大比乃是国家抡才大典,权势如蔡京,都不能伸手其中。能考中进士的人,无一不是饱学之士。高富帅上下打量苏义,实在是没看出来这家伙,哪里像是饱学之士了。当然,如果科举比的是吹牛,倒是无人可以出其右。 苏义似乎没有听到高富帅的嘲讽,仍在说着:“可以预想到,赐婚是一定的了。如果官家开了金口,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所以一定要抢先一步,让官家开不了这个口!” “你是不是发烧了?”高富帅抬手搁在苏义的脑门上,被苏义推开了手:“干什么,万分紧急,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没发烧说什么胡话?!”高富帅冷哼道:“那可是官家,你不想让他开口,他就不开口了?你当你是谁啊?” “这不是想办法呢么!”苏义盯着高富帅的眼睛,极为认真,道:“我昨天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啥办法?” “败坏自己的名声!” 高富帅:“……” 他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不是我的主意么?这小子确定不是在讥讽我? “官家赐婚,多半就说皇亲国戚,最看重人品、名声,试想一下,若我是一个名声不佳之人,官家也不好把人家坑了不是?如此一来,官家不就开不了这个口了么?” “倒也是……”高富帅含糊地应了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不是来求你了么!”苏义说着话,从身后拽出一个包裹来,打开,一阵珠光宝气,正是高俅给他的那价值三百贯的金银。 “我的天!”高富帅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拿,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使出极大的毅力,把包袱推了回去,道:“少拿钱来诱惑我,有事儿说事儿!” “你带我去喝花酒吧!” “啊?”高富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啥?” “这钱都拿上,咱们找最好的地方,点最贵的姑娘!把事儿闹大点儿,最好满城都知道!”苏义嘿嘿笑道:“到时候传遍京城,都知我苏义是个风流之人,我看看哪一家的爹娘不开眼,能让官家把闺女嫁给我!” 高富帅懵了,他活了十五年,还头一次见到自己算计自己这么狠的人。关键是,苏义的表情半点不像是在算计自己,反而是像在算计别人似的。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很过瘾。这人是跟自己有仇吗? 苏义见他不应声,继续蛊惑道:“你帮了我,就是帮你自己,只要我能离开京城,太尉府的一切,不还是你的么?双赢啊,贤弟!” 第22章 花魁 - 衙内 - 扬镳 高富帅被说动了心思,心中暗忖,即便苏义有阴谋诡计,他这么做也是自污的事儿。在父亲面前,也落不到好处去。而且,眼前这些金银,也着实地晃人眼睛。高富帅平时的月例不过三十贯,偶尔崔氏能多给些,也不过就是五十贯封顶了。眼前这些钱,一眼扫过去,他便知道足有三百贯。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这些……都、都给我?” “全给你,你带我见见世面就成!”苏义说得极为爽快,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 高富帅眼珠转了转,忽然又挂上了笑。伸手一捞,装钱的包袱就被他抄了过去,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咱们话先说好了,今日呢,我定带你长足了见识,但这钱若是有剩的,可都是我的辛苦钱,你可不许往回要了。” “那是自然!” “那就这么说定!”高富帅心头也是一阵激动,虽说他也跟狐朋狗友们,偷偷去过不知多少次青楼楚馆。但他手里的钱是有数的,去了也是正常的消费,从来也没一掷千金过。今儿有了这三百贯兜底,高富帅觉着自己终于有机会能潇洒一把了。 他抱着钱,琢磨了一会儿,道:“看你今天出手这么大方,少爷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今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耍耍乐子。”说着,他撩开帘子冲陆谦喊道:“那谁,过来驾车,去金钱巷!” 陆谦看向苏义,苏义点点头,陆谦这才应了声,坐到车辕上,甩动了鞭子。高富帅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挺会收买人心的,给了赏钱吧?呵,奉劝你一句,这些虞侯都监,个个都是掉进钱眼儿里的鬼,你赏钱的时候,他们一个样,断了赏钱,又是一个样,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多少钱都白瞎!” 苏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头晃脑道:“李太白有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大丈夫活在世间,潇洒为上,何必在意这区区小钱呢?” “这还是小钱?”高富帅撇嘴,道:“你可真是大方!苏义,你该不会以为父亲会每次都给你这么多钱吧?我也不瞒你,实话跟你说,太尉府没钱!你不要看这宅子多大,那是官家赏的!不能当钱花,不能当饭吃!父亲是个不会经营的,虽然身居高位,却没做下什么买卖营生。光靠三衙抽的那点水子,日子也就勉强的过,没你想得那么美!这三百贯,怕也是最近官家才赐下的,若是你来晚几日,这钱在不在还是两说呢!” “啊?”苏义露出惊讶状,道;“不能吧,太尉府还缺钱?” “怎么不缺?”高富帅掰着手指头给苏义讲道:“父亲虽然贵为太尉,但他手里的进项其实不多。俸禄就不说了,没几个钱。除了俸禄之外,一共也就两大块,一个是禁军的空额,一个是底下人的孝敬。” “咱们三衙禁军,号称有八十万。实际上能有一半就差不多了,朝廷每年给的俸禄,是按着五十万的配额给的,多出来这十万空额,便是默许给咱爹的好处。” 看着高富帅滔滔不绝,苏义忍不住想笑,咋说着说着就‘咱爹咱爹’的了?旁的不说,这个智商,绝对是随了他的姑姑崔氏。 “十万的空饷,再加上底下人的孝敬,也是不少的钱吧,怎么还不够呢?” “够?”高富帅笑了,道:“你光看见了进项,没看见花销呢?咱爹是伺候谁的?伺候官家的!官家给你高官厚禄,伺候官家的时候,一应的花销,你还能找官家去要?” 高富帅幽幽一叹,道:“具体怎么花的,我是不清楚。我就知道一样,陛下让咱爹办的蹴鞠社,一年就是五六万贯的开销。咱爹赏赐底下人,从来不吝啬。他与边军的几位节帅交好,每年赠与的礼物,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反正,我来太尉府五年了,从来没见过咱们太尉府宽绰的时候。时不时的,还得我那亲爹来接济——” 苏义注意到,高富帅提起自己‘亲爹’的时候,没有什么骄傲之感,反而透露出一丝厌恶,心中便了然,这里面肯定还有故事。他在心中记下,却没有深挖,与人交往,要因人而异。像高富帅这种大嘴巴,不必问他,早晚他自己都能说了。 嘟哝了一阵,高富帅忽然看了看苏义,语气有些酸:“不宽绰那是对咱,你不一样。你是亲生子,一出手就是三百贯。这钱花没了,你再要,许是还能要出来?咱可都不敢开口!” “回头我试试去、”苏义像是没听出来语气中包含的意思似的,憨憨一笑,道:“到时候要出钱来,你再带我见世面——”说着,他不留痕迹地把话题拉回来,道:“今儿打算带我去哪儿啊?咱俩可是说好的,要去最好的地方,点最贵的姑娘!” “放心!”高富帅拍了拍怀里的金银,道:“看在钱的面上,我也帮你把事儿办妥了。”他凑到苏义跟前,道:“你可知道,如今这东京汴梁城中,花魁是谁么? 花魁?这个倒的确是没有听过,不要说京城的花魁,就是苏州的花魁,苏义也是一个都不认识。苏迈对他管得极严,他参加的那两次文会,都是苏迈偷偷跟着一起去的,不要说跟花魁交往了,就是多看一眼,回家了都是要挨罚的。 见苏义一脸懵,高富帅瞬间高兴了,给他一个谅你小子也不知道的眼神,道:“怪我了,像你这样从小地方来的人,哪能听说京城的花魁呢?接触不到么!没关系,今儿我与你讲个透彻,来日旁人问起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失了面子!” 苏义赶忙道:“倒要请教!” “自打咱们太祖皇帝定都以来,东京汴梁日益繁荣。青楼楚馆是越开越多,花魁名妓也是层出不穷,各领风骚十几年。才子佳人那些勾当,即便是后人谈论起来,也是一桩桩的趣事。” 说起这些事儿,高富帅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就差把‘专家’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如今正当红的花魁娘子,叫做崔念奴。嗓子是一绝,唱得好曲儿……”说着,他看向苏义,道:“说起来也与你有点关系呢,据说这崔念奴得名,便是因为她擅唱《念奴娇》,《念奴娇》里头写的最好的词,就是你爹的那首。当年有人用一千两银子请她唱一曲,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呢。” 第23章 难得有情郎 - 衙内 - 扬镳 崔念奴? 苏义心中纳闷儿,这名儿没印象啊?怎么她是花魁呢?不应该是李师师么?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兴趣?”高富帅见苏义不出声,以为他在害羞,便故意问道。 苏义缓过神来,轻咳一声当做掩饰,问道:“贤弟,和这个花魁睡一晚上,大概要多少钱?” 此言一出,高富帅登时变了脸色,惊道:“你这人怎地如此粗鄙?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恁地辱没斯文!崔娘子身怀惊世之技,怎可同娼妓相比?人家是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成名至今已有七载,还没听过有谁成了她的入幕之宾呢!你竟然用黄白之物羞辱她,要是让京城的才子阔少们听见了,看不生吞活剥了你!” 这类故事电视上小说上演得多了,前世苏义不知道看过了多少。现实中也不是没有啊,比方说某些直播平台上的女主播,可不就是现代版的‘清倌人’么? 但这种事吧,分怎么说。对有钱人来说,只要砸钱下去,再清的清倌人也能变浊了。而对于没钱的舔狗们,一辈子也见不着面儿,可不就清澈见底了么? 前世的苏义,便是一个连做舔狗的实力都没有的单身狗,高富帅的话刺痛了他的敏感神经,登时把他惹炸毛了,嘴巴撇的老高,不屑道:“贤弟!你把这些花魁说得也太清高了!都是傻老爷们捧出来的,脑袋都被驴给踢了!青楼是什么地方啊,那就是让咱们男人乐呵的地方,都已经进了欢场了,就别摆那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你刚说她已经做了七年的花魁了是不?要是真想做良家女,她给自己赎身不就行了?说到底还是没捞够!” 高富帅听得直发蒙,愣道:“没捞够?啥意思?” “钱没花到位!”苏义哼了一声,道:“我偏不信,一万贯拍在她面前,她能不给睡!” “有道理,有道理呀!”高富帅恍然大悟:“苏义,看不出你还挺有研究啊!怎么,在苏州的时候,也经常……” “那倒也没有。”苏义急忙摆手道:“兄长管教太严,我没有机会。不过三不五时,有人邀请参加文会。经常能见到你说的那些‘清倌人’。看着那些什么公子才俊的,在花魁前人五人六的装模作样,说是欣赏人家的才华,其实还不是馋人家的身子?咱们是男人,谁不懂这心思?那些女人阅人无数,能不知道这些心思?不过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互相演戏罢了。” 高富帅眼冒金光,紧紧拉住苏义的手道:“苏义,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什么才子俊彦的,都是下三滥!真才子能有空逛窑子?我呸!下回父亲骂我学业不精的时候,你就把这话说出来,好歹我一个月也就去三四回青楼,比那些把青楼当家的才子可是好太多了!” ‘才’去三四次? 苏义心中腹诽,还不是因为没钱?你若是手里宽绰,未必能好到哪儿去。 “贤弟无需担心,你的事儿,就是哥哥我的事儿。下次父亲再骂你的时候,你就找我,我替你分说!” “太好了!”高富帅当真是感动了,竟油然生出一种有这么个哥哥也不错的想法。再看怀里的钱,有些内疚了,犹豫了一下,把包袱打开,来了个二一添作五,拨给苏义一半儿。 “欸?”苏义一愣,道:“贤弟这是做什么?说好了都给你!” “用不了这么多,要是不睡姑娘,一百贯也花不了。这些钱原本都是你的,你都给了我,到时候连打赏的钱都没有了,也说不过去。咱俩一人一半,你看我如何行事,照葫芦画瓢就行了。” 苏义感叹一声,道:“贤弟真是仁厚君子,处处为愚兄着想,怎能叫人不感激?”说着,他把钱往前一推,又还给了高富帅,道:“这钱既然是给了贤弟,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愚兄手里还有一点散碎银两,打赏钱是有的,贤弟不必担心!” “这……”高富帅看看苏义,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收回来,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留着。若是你不够时,我再偷偷给你就是,断不能叫你失了脸面!” “多靠贤弟帮衬!”苏义拱拱手,慢慢地江湖气。高富帅还就喜欢这调调,也学着苏义拱手。俩人越说越热络,因为一巴掌结下的梁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无踪了。 “兄长,早就听说你的文才?你看……”高富帅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能不能帮小弟一个忙啊?” “尽管说来!”苏义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 “崔娘子今年二十四了,下半年就放话,说是过了年,便要金盆洗手。” 第24章 花萼楼 - 衙内 - 扬镳 “这也不难呐?不就是七个字儿么?” “不难?”高富帅无语,耐着性子为他解释:“此对看似简单,实则极难!你看这七个字,字字嵌有同一偏旁,语意流畅贯通,有如神来之笔,岂是那么容易对上的?” “哦……”苏义面露恍然之色,想了一下,又道:“还是不难呐,怎么,就这对子,京城才子没能对得出来的?” “还不难?”高富帅气不过,道:“你说不难,那你对呀!苏义,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太嚣张,让人看着就来气……这话,你也就当我面吹吹,等到了花萼楼,你可收敛点。咱爹虽说是太尉,可这京城地面上,太尉也不是最大,还是不要太嚣张!” “呵呵……”苏义憨憨一笑,道:“好吧,听你的!对了,你刚刚说想让我帮什么忙来着?对这个对子?你想娶崔娘子?” “诶、”高富帅摆摆手,道:“这对子这么难,你也对不上。再说那崔娘子虽然身家破丰,却长我十几岁,我可不喜欢。我想求你的是另一件事。” “嗯,你说。” “这个崔娘子有个追求者,乃是宰相蔡京的孙子,名叫蔡同。他对崔娘子入迷了,整日蹲在花萼楼不回家。为了对上崔娘子的对子,前后找了不下五十个有名的学士帮忙,这也罢了,你喜欢崔娘子,你自努力就是。但他这人还小心眼儿,他怕别人对上对子,凡是试图对对子的人,他都要恐吓一番。” 说着话,高富帅气愤起来,道:“上个月,我跟几个朋友一起,到花萼楼听曲儿。席间喝了点儿酒,就吹嘘说,这对子我能对的上,恰巧让他给听见了,便过来羞辱我。让我当众对对子,我当然对不上。便说他也对不上,他却说,他是对不上这个对子,但能写诗作词,还有一手家传的好书法,比我要强上百倍,并当场做了一首称赞崔娘子的诗,叫我也作一首来应和,若能作出来,他便给我当众道歉,若是作不出来,往后我便不能再听崔娘子唱曲儿了!” 高富帅说着,眼眶都红了起来,紧紧地抿着嘴唇说不出话。苏义在旁边瞧着心里都不忍,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今天哥哥我必给你找回场子!” 高富帅眼中含着泪花看着他:“你有信心吗?” “必须的,别说一首诗,就是那个对子,今儿我也给她对上了!” 对子的事儿,高富帅是不敢想了,京城那么多的才子都对不上,苏义怎么可能对的上。但他琢磨苏义毕竟也有才子之名,作一首诗应该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要能做一首诗来把自己的面子往回找补一下,今儿也算是没白来了。 想到这儿,高富帅把心一横,一把抓住苏义的手,真挚道:“哥哥既如此说,那我便信了。若到时候不成,丢脸咱哥俩可一起!” “放心,包在我身上!” …… 金钱巷,顾名思义,没钱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此地三步一青楼,五步一赌馆,更有奇珍异宝,稀世古玩,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只要你有钱,几乎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重点是,金钱巷做买卖非常的诚信。只要是标了价了,你花了钱了,断不会被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可能价钱会花得多些,但买到的东西却可以放心。 简而言之,金钱巷就是一个专门为京城有钱人服务的地方,在这里,只要你舍得钱,就可以享受最舒心,最熨帖的服务! 这条巷子里,青楼自然不止一家。但花萼楼,却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其他青楼跟它完全没有可比性,不在一个量级上。 花萼楼,取名于唐朝著名的‘花萼相辉楼’。说起这花萼相辉楼可是大有来历,在盛唐时代,花萼相辉楼位列四大名楼之前,享有“天下第一名楼”的美誉,是长安城内大型娱乐活动的文化艺术中心,也是盛唐天子玄宗与万民同乐、交流同欢之处。只可惜晚唐战火,让这座天下第一楼毁于一旦,令人不胜惋惜。 待大宋一统天下,定都汴梁之后。这金钱巷中,便建起了一座与前朝花萼相辉楼一模一样的建筑。只是在规模制式上,要小上不少,相当于是等比例缩建的。即便这样,花萼楼也已经是京城之最了,放眼京城,再找不到这样的高楼。 前朝的天下第一楼,沦为青楼楚馆,此中意味,着实讽刺。 来到巷口,前头人头攒动,摩肩擦踵,马车自是行不得了。二人从马车下来,巷口两旁,有专门停放马车,喂马的地方。苏义观察了一下,竟然发现还有刷马,擦车的服务,不禁啧啧称奇。在苏州,他可没看到过这个行当,到底是京城,服务意识就是不一样。 “贤弟,你说的花萼楼在哪里呢?”花萼楼比所有建筑都高,一眼就能瞧见,苏义故意这样问,是为了给高富帅表现的机会。 果然,高富帅极为畅快的一摆手,指着远处的一处楼阁道:“你看看,不就是那里了?最高的那个,一眼就瞧见了!” 苏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远处凛立着一座华丽的楼阁,彩旗飘扬,灯笼高挂,光鲜明亮,富丽堂皇,隔着老远,都能看到过廊上面走动的姑娘们,实应了那四个字“美不胜收”。 “怎么样,高吧?足有一百尺!这样的高楼,你没见过吧?” “嗯嗯,着实是开了眼界了。”前世苏义见惯了高楼大厦,花萼楼高一百尺,也就三十多米,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高楼。但若与这一世见过的建筑相比,花萼楼确实是他见过的第一高。 “走,带你潇洒去!”高富帅把装钱的包袱丢给陆谦拎着,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扇子,刷地一下打开,轻摇着迈步往巷子里走。苏义算是开了眼界了,虽说汴梁的冬天不算天冷,但这寒冬腊月摇扇子的操作,还是让他耳目一新,果然京城的少爷,就是与众不同啊! 第25章 老鸨子 - 衙内 - 扬镳 虽然在巷子口就能看见花萼楼的匾额,但实际花萼楼距离巷子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走了约莫二百米,才走到花萼楼的门口。 高富帅是这里的常客了,径直在前头带路,许是心里急切,越走越快,恨不得一头扎进去似的。 “哟,我的好衙内,您可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刚送一位恩客出来,正扭身要回去,忽然余光瞥见了高富帅,肥胖的腰身也不知怎么那么灵巧,瞬间拧了过来,拦在高富帅面前娇声叫道,妩媚的眼神看的苏义一阵恶心,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 高富帅也毫不避嫌地用手在老鸨子的下颌处勾了一下,笑嘻嘻道:“好姐姐,想死小弟我了。” 老鸨子在他胳膊上假装拧了一把,娇嗔道:“想我了还不来看我?你们这些男人呐,惯会耍嘴皮子。” “这几日被老子罚读书,读得我是头昏眼花,今儿好不容易得空,这不立马就来了么?”别看高富帅读书不行,这方面却无师自通,堪称天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老鸨子的肥腰上摩挲之际,一块碎银出现在他掌心,老鸨子感觉到有东西硌得慌,伸手一摸,便把碎银抓在了手里。 看到银子,老鸨子笑得眼睛都没了,腻声叫道:“谢衙内赏!楼上楼下的姑娘们,衙内来了,快来好生伺候着!” “且慢!”还好高富帅保留了一分清明,记得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对老鸨子说道:“今天我来,是有正事儿的。那个姓蔡的在吗?让他出来见我!” “蔡……”老鸨子露出为难之色,陪着小心道:“衙内,您说的是蔡公子吧,您敢这么叫,咱们可不敢——” “少废话,在不在?” “在在在,哪能不在呀。”老鸨子娇笑道:“今儿又带来几个文士,正在三楼研究对子呢。衙内……”这时她终于瞧见了高富帅身旁的苏义,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哟,这位小哥儿长得可俊,是衙内请的帮手么?” “呃,这个……”高富帅瞧了苏义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他。说苏义是他请来的帮手,未免有些贬低他。刚刚还称兄道弟的,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地道。但如果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认苏义为兄长,他心里也是不愿的,正犹豫的时候,苏义接过话来,道:“在下苏义,嘉禾人士,是衙内的朋友。” “苏……义?”老鸨子念了一遍苏义的名字,喃喃道:“怎么有些耳熟呢,好像听过……听谁说起过来着?” 未等老鸨子想起了,高富帅已经不耐烦了,道:“问这么多作甚,今儿我是来找姓蔡的算账的,赶紧前面带路!” “好嘞!”老鸨子应了一声,在前头引路。她是最不怕公子少爷们争风吃醋了,只有他们争起来,才好创收么。至于闹事,她更是不担心,花萼楼可是有根基的,京城这么多王公贵族纨绔子,还从没见过谁家的少爷这么不开眼,敢在花萼楼里闹事呢。 此时还没落日,不到花萼楼热闹的时候。客人显得有些少,纵使有一些客人,也没有那做苟且之事的,要么在挥毫泼墨,要么在吟诗作对,都是一些文雅之事。苏义两辈子头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一时之间东张西望,倒也颇觉得稀奇。 从楼下往楼上走,苏义发现了一些门道。原来这花萼楼的姑娘,每一层的质量都是不一样的。楼层越高,姑娘的质量也越好,相应穿得也越多。一楼的姑娘们穿着暴露,举止也轻佻,尽是一些庸脂俗粉。而三楼的姑娘们,则个个都像是大家闺秀一般,与客人聊的,也都是琴棋书画这等文雅之事。看着不像是青楼,倒像是个文会。 每一层的姑娘们,是不可以‘跨层’服务的,楼梯处有人守着,等级还颇为森严。老鸨子却不受这些约束,可以随意跨层,但每上一层,老鸨子的神色也随之而变,苏义看得啧啧称奇,看来这老鸨子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光是这变脸的本事,就够十年二十年的打磨了。 高富帅似是看出苏义心中的疑惑,悄声对他说道:“不要小瞧了老鸨子,年轻的时候,也都是一代的风云人物呢。只是老了无依无靠,没地儿可去,便留在这儿做了老鸨子,迎来送往,察言观色,人情世故……哪样不行,都干不来这行!” 老鸨子倒是个耳朵灵的,听见了这话,娇声道;“哪有衙内说得那么厉害,不过是入行年头多了些,见的人多了些罢了。不过呀,倒有一句话是真的。咱们年轻时候,也是迷人的紧呢。旁人不说,我还陪苏大学士饮过酒呢——” 苏义一口气儿没捯饬好,呛了气管子,咳嗽了起来。高富帅见状,哈哈大笑,老鸨子不知他笑什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却也不往下说了。 老鸨子引着二人来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扬了扬手里的花手绢儿,自有小厮端茶过来伺候。高富帅随手赏了一块碎银,小厮又急忙取了干果蜜饯,四样糕点来。 老鸨子安排好了二人,对高富帅道:“衙内,既来到了三楼,那我就不伺候了。需要纸笔,您就喊小厮准备。入了夜,需要过夜时,记得来二楼找奴家。” 原来这老鸨子是专门负责二楼的。 “不一定过夜,若是过夜时,自不会便宜了旁人,多少都紧着吴姐姐就是。” “就是这话、”这吴姐姐笑得花枝乱真,肥腰乱抖,苏义真怕她把肥油甩出来。等她走得远了,苏义愤然道:“这老鸨子说得什么鬼话,你瞧她那样子,我爹当年怎会瞧上她?” “还真不一定是假话!”高富帅嘿嘿笑道:“你不知道吗?大苏学士可是以风流名闻天下,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不知惹了多少情债。而且他是出了名的嗜酒,酒醉之后荤素不忌,你多在京城的青楼逛逛,关于他的事迹可着实不少!” 第26章 衙内好威风! - 衙内 - 扬镳 “哼!”苏义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却也没有反驳,他自己对这事儿也拿不准,毕竟关于苏轼的风流韵事,早已成了花边新闻,他在嘉禾的时候,街坊都有人说起过。 “名士风流,不算毛病,小气什么。”高富帅一抬手,自有小厮瞧见了,颠颠跑过来,满脸堆笑:“衙内,您吩咐!” “还不取笔墨来,等什么?” “好嘞!”小厮转身正准备去拿,忽然一个刺耳高傲的声音传过来:“他用不着笔墨,不会作诗,也不会写词,要笔墨何用?画王八么?” 高富帅听见这个声音,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他霍然站起,怒视来人:“饭桶!你也配评论本少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哪首诗是自己作的,还不是靠他人代笔?背不下来还准备纸条,挺大个人了不知羞耻!我是做不出诗词,但我不装样,你这虚伪小人,一肚子草包,还腆着脸出来卖弄,你爷爷要不是蔡京,狗都不理你!” 苏义惊了,这小子嘴皮子可以啊,真是小瞧了他了。 蔡同已经气疯了,指着高富帅骂道:“你、你竟敢直呼我爷爷名讳?好大的狗胆!” “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么?咋啦,你爷爷不姓蔡还是不叫蔡京?大宋律法哪条规定,不让叫宰相名字了?你上回不也直呼我爹名讳么?凭啥你说得我说不得,你要去给我爹磕头认错,我便也去给你爷爷磕头,你要是不去磕头,就别在我这儿废屁!” 苏义暗挑大拇指,有理有据,据理力争,没毛病! 蔡同被怼得哑口无言,一时想不到反击的话,气得脸红成了猪肝色。他身边的人看不下去了,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才子模样的家伙,把蔡同护在了身后,上下打量了高富帅一眼,嘴角一撇,讥讽道:“小小年纪,如此粗俗无礼,果然呐,武夫就是武夫,再怎么着,也学不会礼数。” 这话说得刺耳,就连苏义,也不禁皱起了眉。 在高富帅心里,在座与他对等的,只有蔡同一个人,他今儿来,也是奔蔡同一个人去的,平时俩人斗嘴,也从来没人敢掺和,今日却不想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尤其苏义还在,刚说过要带他来见世面,就被人落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不由大怒。他出身崔氏大族,后成为高俅的养子,自觉身份高贵,即便在京城的纨绔堆儿里,那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京城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谁不认识谁?说话的这家伙面生的很,料想也不在惹不起之列。什么时候小喽啰也敢在本衙内面前出言不逊了,高富帅哪里肯受这等闲气,一步三摇,走到那才子面前,斜眼睥着他,道:“刚才那句话是你说的?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 上来就问爹,苏义直呼内行,这小子还是能把握住关键么! 才子摇摇手里的折扇,哼了一声,傲然道:“好说,我叫朱瑱,我家父朱勔,奉官家之命,主持苏州应奉局。” 应奉局! 围观众人倒吸了口冷气,果然来头不小! 徽宗喜好奇花异石,设苏州“应奉局”专办采贡,专门搜求奇花异石,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入汴京,号称“花石纲”。而主持这花石纲的人,便是朱勔。朱勔虽算不得宋徽宗面前的第一等红人,但也在核心的圈子之内。最重要的是,他乃是蔡京麾下第一走狗! 要说起这段关系,还要从朱勔的爹,朱冲说起。朱冲本是一破落户,为人强悍凶狠,受过鞭背之刑。在苏州城混不下去,流落城外,得遇游方道人,得了几个治病的药方,回到城中摆摊,病人吃了他的药,竟有奇效。一传百百传千,短短数年,积累下一大笔家财。 当时蔡京遭贬,要去杭州赴任。路过苏州一处寺庙,见寺庙破败,便想出资重修一下。但他人生地不熟,便琢磨找个本地的可靠人督工。寺里的住持向他推荐了朱冲,朱冲早就知道蔡京,认为他早晚还会起复,现在正是巴结他的最好机会。于是散尽家财,出资赞助,没几天就备齐了几千根木料,找来最好的工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因此得到了蔡京的赏识。 次年蔡京奉诏还京时,便把他们父子一起带回了京城。还让童贯给他们搞了假军籍,冒军功做了官。蔡京见徽宗喜好奇花异石,让朱冲父子做准备。不久,朱勔找到三株奇异的黄杨。蔡京寻了个机会,把黄杨献给了徽宗。徽宗听说他是苏州人,便让他在苏州造作局供职。但朱勔不甘心居于人下,撺掇蔡京再进言征“花石纲”,蔡京几番运作之下,终于得逞。徽宗下旨另设苏州应奉局,专办采贡。由朱勔全权负责,而他的老爹朱冲,则退居幕后,成为朱勔在地方上搜罗花石纲的帮凶。 蔡京用朱冲、朱勔父子,不止为了搜罗奇花异石,博宋徽宗开心。他最看重的,便是这对父子做事狠辣,蔡京爱惜羽毛,一些腌臜的事情,不便出手,就由他们去做,每次都办得十分漂亮,让蔡京非常满意。 朱勔为采办花石纲的事儿,常年在江南搜罗,不能常住京城。担心时间长了,与蔡京的关系疏远,便让自己的长子朱瑱过来伺候。凭朱瑱的身份,当然是接触不到蔡京的,只能整日陪在朱同身边巴结。 京城地界,谁不认识朱同,敢和他对着干的人,不能说一个没有,实在是太难找了。朱瑱苦无表现机会,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开眼的,他岂能错过?所以未等朱同说话,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不是没人告诉他高富帅的身份,但他不在乎,他爹告诫过他,做狗的,永远只有一个主人。唯有这样,才能得到主人的欢心。 高富帅和朱同地位相当,掐架从来没人敢插嘴,今儿不但碰见个插嘴的,还一口一个武夫,登时热血冲头,跳起来便往朱勔的脸上扇去,大怒喝斥道:“我还当是哪个人物,狗一样的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第27章 文人不打架 - 衙内 - 扬镳 高富帅万万料不到高富帅竟然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顾他朱家的威势,仓促间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躲过了这记耳光,头上的青巾却扯散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高富帅并不肯饶他,扑过去便要再打。 朱瑱吃痛,叫道:“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高富帅冷哼道:“你也配提王法?你羞辱我爹的时候,可想过王法?今儿说什么也不行,我非揍你不可!”说完这句话,便抡着王八拳,往朱瑱的脸上死命地招呼。 蔡同等人哪能坐视不理,三五个人一起上,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把高富帅压在了身下。 苏义看得咋舌,初见高富帅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小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战斗力肯定垃圾的很。但眼前这一幕,颠覆了他的判断,高富帅竟然能力抗三五个人,还有来有回的不落下风。难不成这小子天生神力? 看了一会儿,苏义明白了,不是这小子天生神力,而是对手实在是太弱了。高富帅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他因为很穷,想被掏也掏不了几次,而朱瑱之流,日日被掏,早就已经‘弱不禁风’了。一边是战五渣,一边是负五渣,还是能感觉到差距的。 高富帅胳膊腿儿都被人抱住,一动都动不了,回头瞅见苏义还在旁边卖单儿,不由气不打一处来:“瞅啥呐,还不来帮忙?!” 哪成想苏义听到这话,却向后跳了一步,连连摆手,道:“什么帮忙?帮什么忙?在下可是个读书人,打架斗殴的事儿是从来不参与的!” “你这怂包!”高富帅气得大骂,亏得自己还有心认他这个兄长,谁成想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蔡同哈哈大笑,指着苏义对高富帅道:“哪儿找来这么个货,真替你丢人。高富帅,今儿你倒了霉了,咱们兄弟几个,非揍你个捂眼青不可!打他!”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香风袭来,蔡同打人的拳头挥在半空,忽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整个人给定住了。只见来人,纤眉细目,瘦弱如柳,仿佛一阵风能吹倒似的,算不得极美,但那股淡雅脱俗的气质,却让人见之难忘。 不用猜,来人必是崔念奴。 看到崔念奴,蔡同登时囧得手足无措。他在这花萼楼已经装了快一年的才子了,今儿这喊打喊杀的局面,把之前好不容易立下的人设破坏得一干二净。早知崔念奴会下楼来,他倒宁愿被高富帅痛打一顿了。他知道崔念奴的性子,最不喜欢的,便是看到有人仗势欺人。他赶紧把朱瑱等人扯开,高富帅趁机爬起来,躲到了苏义身后。 场面的混乱,没能让崔念奴多瞧半眼。她下得楼梯来站定,眼睛扫了一下,定在苏义身上,露出欣喜之色,急急忙忙走过来,屈着身福了一礼,道:“请问,是小小苏学士么?” 苏义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憋过去,小小苏学士,这是什么名号!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仙给起的,在江南时候就叫开了,到了京城还是没能摆脱。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苏义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学士不敢当,在下苏义,见过姑娘。” 崔念奴抬头看向苏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眨都不眨,竟然看的痴了。苏义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低头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并无什么奇怪之处,清了下嗓子,后退了一步,道:“姑娘……看什么呢?” “我……”崔念奴缓过神来,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奴家只是没想到,公子竟然真的如此年轻。您这般年纪,便能做出《破阵子》那等惊才绝艳的词句来,当真是前无古人呢。奴家心里佩服得紧,一时失态,还望公子勿怪。” “姑娘谬赞了、”苏义摆摆手,谦虚道:“不过是偶得佳句罢了,再让我作,我便作不出了。” 这是实打实的一句实话,应景可抄的词可没那么多,若不把话说在前头,万一这姑娘让自己当场作一首咋办?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没完。蔡同越看越怒,他在花萼楼蹲了快一年了,加起来和崔念奴说的话也没这么多句。这小子凭什么得没人垂青,凭他长得帅? 但美人当前,又不能动粗。蔡同咬牙切齿,一双牛眼直勾勾盯住苏义,要是眼神能伤人,苏义现在至少也是个七窍流血了。 朱瑱察言观色,计上心头,捂着被打的腮帮子凑到蔡同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蔡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越众而出,不留痕迹地拦在崔念奴和苏义之间,对苏义拱了下手,算是见过礼了,傲然道:“阁下莫非就是名动江南,人人皆言有大苏学士遗风的苏门才子,苏义么?” “你耳朵聋了?”还没等苏义说话,高富帅插嘴道:“刚说完,没听见呐?” 蔡同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苏义。苏义怎么可能怕他,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在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蔡同冷笑一声,道:“倒是想见识一下、”说着他往身后一指,正是那副没人对的上的对子:“这副对子,挂在这里已有好几个月了,我们北方的这些才子,绞尽脑汁,无一人可以对出。苏公子名满江南,想必这么简单的对子,是一定能对出来的吧?” “就是就是!”蔡同身边的狗腿子们一齐起哄:“能做出《破阵子》那样的词句来,对个对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若对不上这对子,想必《破阵子》也不是你写的,徒有虚名,贻笑大方!” “哪能啊,这位可是大苏学士之子,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他若是对不上来,岂不是说,大苏学士也是徒有虚名?” 阴阳怪气的话一句接一句,一看就都是老阴阳人了。 崔念奴有些担忧地望着苏义,这个对子虽然是她出的,但她自己也没对上来。实在是忽一日自怨自怜时,无意中偶得的。她也没想到竟这么难,几个月下来难倒了无数才子。 苏义虽然名声颇大,但对这种古怪的对子,未必就能行。即便能行,仓促之间又怎能对得出? 第28章 对穿肠! - 衙内 - 扬镳 “对子?” 苏义装作刚刚发现的模样,好奇地凑上去看,念道:“寂寞寒窗空守寡……”他歪头看向崔念奴,倒把崔念奴看了个大红脸,她避开苏义的目光,低头捏着衣角,怯生生道:“奴家自怨自艾……倒是叫公子笑话了。” 蔡同忙道:“娘子说得哪里话,一个对子难住了天下才子,古往今来唯你一人,娘子切莫妄自菲薄,千万……” 看他一脸痴汉模样,活脱一个追星脑瘫粉。 谁知崔念奴不但不领情,反而立刻撇清,道:“蔡公子请尊重些,奴家有姓的,你可以叫我崔娘子,或者崔姑娘,直呼本名也行。娘子却是万万叫不得的,叫别人听了误会。” 蔡同身份尊贵,寻常姑娘谁敢跟他这么说话,唯有这崔娘子,怎么说他也不恼,连声道:“崔姑娘说得没错,咱俩还没成亲,叫人误会……不过也差不多了,我早晚能对上这个对子,已经有眉目了,过几天我就对上了。” 崔念奴却不理他,一双眼定在苏义身上,柔声问道:“苏公子可有佳句?” 苏义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舒展开,笑道:“佳句不敢当,倒是有点灵感。”说着,苏义瞥了蔡同一眼,又看向崔念奴,道:“就是不知道,对上了,有什么彩头没有?” 崔念奴的脸更红了,她当然不会认为苏义不清楚‘过三关’的事儿。这对子都立在这儿小半年了,京城之内不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差不多少了。苏义既然来了这花萼楼,要说不知道,摆明了是撒谎了。 他为何故意这么说? 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了,真是一个坏人,非得人家亲口说出来才算吗? 崔念奴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若蚊蝇道:“若公子对的上,奴家便请公子上楼……” 羞涩已极,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了。 好在意思已经表达完整了,若是能对得出这对子,便可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蔡同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就好像他已经对出来似的。耗在这花萼楼快一年了,为的是啥,不就是这四个字么?见崔念奴对苏义柔情百转,蔡同心里便恼火,催促道:“你到底能不能对的出来,对不出来,赶紧给本少爷滚开,以后也别自称什么才子,大言不惭!” 这对子实在是太难,在场众人,谁也不觉得苏义能对的上。就连高富帅也是一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要是对不上就作首诗,没事儿,不丢人!” “安心,小事儿。”苏义站到人群中间,朝四周拱了拱手,道:“叫各位做个见证!”说着他看向蔡同,道:“蔡公子,你若有胆,咱俩就拿这个对子做赌如何?” 这么多人看着呢,蔡同怎么可能输了气势,往前站了一步,道:“怎个赌法?” “我若对上了……”苏义回头瞧了眼高富帅,道:“你认我这小老弟做大哥!” “放屁!”捂着腮帮子的朱瑱叫道:“他也配!” 苏义扫了他一样,接着说道:“差点忘了你,这样吧,我多对一个,捎带着你也算一个。不过你就不配跟我兄弟称兄道弟了,这样吧,你学两声狗叫!” “好……”朱瑱怒极反笑,咬牙切齿:“我跟你赌,老子偏不信,你能对出两个对子来!你对!” “拿笔来!”苏义一展袍袖,立刻有小厮搬过来一张桌子,笔墨都是现成的。苏义提笔,蘸墨,悬腕,写下了一行字。 “梧桐朽枕枉相棲!” 崔念奴缓缓念出,满堂皆惊! 能上这层楼的,肚子里多少都有点墨水。即便蔡同之流也是一样,不然若是交谈之中露怯了,叫人笑话不说,背后也得遭姑娘们议论。 对对子,乃是遣词造句的基本。他们对不上来,却也能看得出好坏来。苏义对的这个下联,不但工整,而且寓意相合。全句委婉相劝,不要妄自菲薄,与“梧桐”做的“朽枕”厮守到老,也不过“枉”自悲伤。其中后两字更是暗含机关“相棲”意为“想妻”,暗含着求娶之意。算是对“守寡”二字给了一个回应。 最难得的是,这一手书法,可是不俗。用笔横轻竖重、笔画舒展、用墨丰腴,完全继承了苏轼的笔锋。花萼楼有十余件苏轼的真迹,崔念奴崇拜苏轼,对他的笔迹更是了然于心,看苏义的这一手字,至少也有八分火候了。 蔡同虽然师承于他爷爷蔡京,但他只学了皮毛,与苏义相比,即便不懂书法的人都看得出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可比性。 “好联!好字!”高富帅第一个鼓掌吆喝,大声又念了一遍,道:“梧桐朽枕枉相棲!怎么样,好不好!你们这些家伙,个个大言不惭,自称才子,跟我哥哥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半年了你们都没对出一个,我哥哥来这儿才多久,放个屁的工夫就对上了,蔡同,你服不服?!姓朱的,赌局怎么说,学狗叫!叫啊!” 佳句当前,不容置喙。蔡同恨恨地瞪了朱瑱一眼,心中暗骂,让你嘴快答应赌局,这下好了,老子要认对头当大哥了! 朱瑱被蔡同盯得发毛,实在是扛不住,垂死挣扎道:“这不能算,你说对两个,这才一个,第二个你未必对的上!” “给他对!”高富帅已经急不可耐,狗腿地帮苏义磨墨:“哥!再对一个,让他学狗叫!” 苏义蘸了下墨,摆手示意小厮换纸。崔念奴看对子已经看得痴了,怎能让小厮伸手触碰,忙亲自接过来,吹干墨迹,细心收好,又为苏义铺上了一层宣纸。 苏义左手拿起酒壶,丢下壶盖喝了一口,随手丢在一旁,提起笔来,洒然笑道:“区区七字小对,就是对个十个八个又何妨?看我对来!” 苏义提起笔,正楷改为草书,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又一行。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宣纸之上,一个个下联映入眼帘。 “惆怅忧怀怕忆情!” “安家守宅宴宾客!” “荏苒暮落苦葬花!” “纤细红线终结缘!” …… 一行有一行,直到把纸写完了,才算罢手。从头数下来,竟一连十一联! 鸦雀无声! 第29章 钢铁直男 - 衙内 - 扬镳 刚刚那一壶酒喝得有点急了,苏义的酒量两辈子也没练出来,头脑不禁有些昏沉,强打起精神来,看出崔念奴,道:“崔姑娘,这对子既是你所出,自然是你最有评判的资格,你来看看,这十二个下联,可有哪个算没对上的?” “啊?”崔念奴已经看得痴了,苏义这十二联,每一个的意境都不尽相同,而且,每一个下联,竟然都是一种笔体,除了最开始的行楷之外,草书竟写出了十一种变化,当真是技惊四座,让人目瞪口呆。 崔念奴的对子,本就是极难。否则也不可能摆在花萼楼小半年,一个下联也没对得出。若说简单,在场的才子们无异于是打自己的脸了。但就是这么难的对子,苏义竟然随手写出了十二联,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公子才高八斗,十二个下联都工整合意,奴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崔念奴盈盈一礼,一双妙目含情,只放在苏义身上不放。 高富帅咋呼起来,叫道:“蔡同,你还有何话说,还不快来拜见大哥?是不是玩不起!”说着他又指着朱瑱的鼻子,讥讽道:“你这狗才,还有什么话说?什么一联两联的,一口气给你对十二联服不服?实话告诉你,这是写不下了,若能写得下,再对个十个八个,对到明天早上,让你学狗叫一宿!” 苏义的表现实在太过惊人,即便是很明显的再打在场所有京城才子的脸,也让他们一点脾气没有。因为这对子,他们实在是对不上来。就连昧着良心偏帮蔡同的话,他们也说不出来。 有与那蔡同相熟的,偷偷捅咕他,小声劝道:“事已至此,干脆点认输算了,僵持下去更丢面儿,还得让崔娘子看低了!” 蔡同心里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跟高富帅一向不对付,俩人旗鼓相当,谁也不差谁多少。今日若认下这个栽,以后见了面永远要低一头。他个人的荣辱倒是其次,若是丢了相府的声势,回家还不得被爷爷请家法打死? 正犹豫的时候,蔡同发现苏义一直在看着他和朱瑱,像是在等着一样,不由恼羞成怒,但眼下这情况,脾气还发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气鼓鼓地盯着苏义。 苏义忽然笑了,蔡同有点蒙懵。 只见苏义向四周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看得出蔡公子似乎有反悔之嫌疑……” “你说什么,谁反悔……”蔡同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脚,但声音却越来越小,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进退两难了,如果反驳,就得认大哥,如果不反驳,那自己就是言而无信。 “没关系,不叫也成!”苏义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道:”刚才其实是打了两个赌,蔡公子这边,不想认大哥,就请在场所有人吃酒吧,今天在座诸位,所有消费都由蔡公子买单,蔡公子,你觉得意下如何?” 这三层楼的人均消费,写写诗作作画,叫个姑娘下下棋,人均消费至少十贯钱。围观的人都加起来,约莫也上百了,即便按照最低消费,也有千贯之多。蔡同虽然不差钱,但这一千贯要是砸这儿,他至少十天半个月的也出不了府门了。 蔡同走到苏义身边,咬着牙小声道:“你这简直是在讹诈!” 苏义笑了笑,道:“没人强迫你。” 蔡同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挤出笑容来,道:“今天全场的消费,包在我身上了!蔡九,去结账!”他急忙喊自己的书童,现在结账还能省点,若是让他们敞开了再点,指不定花出去多少钱,要是一个人叫一个过夜的姑娘,翻倍再翻倍都有可能! 围观的自然不嫌事儿大,一听消费有人买单了,全都拍掌叫好。当然人情是不会记在蔡同身上的,谁让他输了呢? “还有你!”苏义瞥了朱瑱一眼,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今儿若是钱胖子在这儿,事情就难办了。因为钱胖子是认得朱瑱的,苏糖被定为贡品这件事,实际上就是走了朱瑱的门路。钱胖子找上他,吃喝嫖赌陪了半个月,才勉强把这个小爷给拿下了。在造作局的贡品清单上,把苏糖加上了。苏糖因此一炮而红,才有了今天的日进斗金。 而且,他的爹朱勔,如今已经高升,主管苏州应奉局。贡品仍然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若是把朱瑱得罪死了,万一他报复起来,对嘉禾的生意可是大有影响。 但若就此轻轻揭过去,苏义心里也是不舒服。他想了想,对朱瑱道:“你觉得,这事儿咋办好?” “我不想学狗叫!”朱瑱说着,拽过一张纸,抓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欠条。欠条的金额也是一千贯,拍在了苏义面前:“若信得过,这张欠条你收好,三日之内,我自拿钱来赎!” 苏义瞧了眼高富帅,高富帅想也没想,伸手抓住朱勔的手,蘸着墨汁儿,在纸上按了一个黑手印儿。 第30章 无意碾压 - 衙内 - 扬镳 那便让我唱一曲来引起你的注意吧! 崔念奴以唱占据花魁之位七年,对自己的唱非常有信心。即便苏义在江南见识过无数江南名妓,各式唱腔,她也有信心能够独占鳌头,让苏义耳目一新。 侍女为崔念奴拿来一把古琴,帷幔放下,隔断了视线,却也平添了一丝神秘之感。侍女点燃了一缕清香,便退了下去。清香缭绕,去浮躁之气,众人渐渐平复了心情,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坐下。崔念奴等了一会儿,抬起手来,只见她十指轻拨,仿若珍珠落银盘,一阵天籁之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初时声响尚轻,似是山上清泉汩汩而下,逐渐便又紧凑起来,似初春之细雨密密麻麻。细耳凝听,那琴声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音韵似在头顶盘旋,又似在耳边私语,苏义好奇地打量四周,今儿真是见识了。古代也有7.1声道全环绕立体声,只是不知这机巧出在琴上,还是这楼阁上。但无论出自哪儿,古人巧夺天工的技艺,都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万万千千恨,前前后后山。” “傍人道我轿儿宽,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难。” “今夜江头树,船儿系那边。” “知他热后甚时眠。万万不成眠后、有谁扇。”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清脆平缓,仿佛在诉说着少女心事般,轻柔温婉,将这词中恋情之深、分离之苦、担忧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一曲听罢,花萼楼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首曲子带来的情景之中,久久回味。就连苏义也不禁对崔念奴刮目相看,这姑娘唱歌确实好听,就像那些选秀节目评委常说的话,声色优美,且富有感染力。再加上这‘7.1’声道环绕立体声的加持,确实有够震撼。 蔡同和朱瑱两位,已经听得痴了。呆呆看着珠帘之后的身影,已经被迷得魂儿都找不着了。再看旁边的高富帅,口水流出来都浑然不知,苏义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省得他的口水沾到袖子上。 在场这几十个‘才子’,唯一还能保持正常的,也就唯有苏义一个人了。崔念奴唱的,自然是极好的。但问题是,苏义不好这一口。前世他也不听这种类型的歌儿,苏喂苏喂摇起来就完事儿了,要的就是个氛围,本身就是个单身狗,再听这种触及灵魂的歌曲,那不就剩下长夜漫漫垂泪天明了? 崔念奴一曲完毕,盈盈起身,旁边侍女拉起帷幔。崔念奴来到苏义桌前,盈盈一礼,道:“这一曲专为公子所唱,公子觉得奴家唱得如何?” 蔡同今日出了大血,自觉得崔念奴献唱这一曲,是自己花了钱的,哪能让苏义专美于前,闻言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了过来:“崔姑娘,你看他这副样子,像懂音律的人吗?方才大伙都沉浸在你的歌声之中,唯有他,懵懵懂懂,透着一股子无知的蠢样,你跟他谈音律,无异于对牛弹琴。还是跟我谈,我能懂你,你听我说啊,这首词它……” 崔念奴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厌恶之色,打断蔡同的话,道:“蔡公子,你可知这首《南歌子》,是谁人所作?” “这个么……”蔡同确实没有听过,但又不想显得自己没有见识,迟疑了好一会儿,讪讪道:“许是哪位大家的新作,在下确实头一次听,还请姑娘赐教。” 崔念奴望向苏义,满眼都是崇拜和仰慕,倒把苏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崔念奴痴痴说道:“这首词的作者,正是苏义苏公子。若说他不懂音律,奴家便是连琴弦有几根都不知道了。” 苏义苦笑,道:“崔姑娘实在是谬赞了,蔡公子说的没错,在下确实不通音律。这首小词,乃是参加苏州的一个文会时,一时玩笑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不知姑娘是如何知道这首词的?” “不敢欺瞒公子,您说的那场文会,我的一个姐妹也在场,她知我喜好诗词,便抄录下来,托人转交给我。奴家大着胆子配了曲儿,却不知合不合公子的意,心中忐忑,不知能否入得公子法眼?” 听说这么美妙的词,竟然是苏义所作。不少人都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蔡同也是一样,苏义对上对子的时候,他便已经隐隐地觉得,苏义的才学‘可能’在他之上了,这首词一出,他心里便清楚,苏义的才学,一定是在他之上了。不但在他之上,甚至这满京城的才子,也鲜有能跟他相提并论的。 他知道崔念奴嗜词如命,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他就越发的被动,又打岔道:“听姑娘一曲,经年不思丝弦。让人如坐云端,如饮甘醴。放眼京城,谁人不知,崔姑娘的琴技登峰造极?你谱的曲子若谁还看不上,那也太托大了些吧?”说着他瞥了瞥苏义,道:“某些人,不要以为作了一首还过得去的词,就目中无人,小瞧天下英雄。”他扫向自己的小弟们,清了下嗓子:“反正我是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曲子,简直、简直……” 一时词穷,卡壳了,嘴巴张开一半儿,配上他的金鱼眼,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苏义对崔念奴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坏人好事儿。尤其蔡同的身份,毕竟是蔡京的长子。苏义此番来京城,乃是为了办事儿的,事儿还没有着落,就把人得罪死了,殊为不智。想到这儿,苏义笑了笑,道:“姑娘的琴技登峰造极,实在是无可挑处。这首词也算不得什么,既然姑娘谱了曲了,唱的又这么好,我就把这首词送给姑娘了。” “多谢公子。”崔念奴抿了下嘴唇,扭捏道:“如今公子已经过了这头一关,不知公子能否赏脸,随我上楼,我与公子说说这第二关的事儿?” 说罢小拳头却是握紧了,她‘出道’七年了,还从未如此主动邀请过一个男子,若是被拒绝了,真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第31章 上楼 - 衙内 - 扬镳 闻听这话,在场的男人们仿佛都变身成了柠檬怪,一个个酸的要死。这个叫苏义的家伙,到底何德何能?当得起崔娘子的盛情相邀?不就是能对几个对子么?不就是能做一两首歪词么?有什么的呀!他们浑然忘了,这酸诗歪词,正是他们平日里泡妞的法宝。 高富帅用胳膊肘顶了苏义一下,道:“多好的机会,一箭双雕。既能当了入幕之宾,又能把饭桶气个半死,好哥哥,还等什么,上啊!” “上个屁!”苏义横了他一眼,道:“姑娘怕是误会了,今日苏某来此,并无闯关之意。只是听闻花萼楼的名声,过来见识一下而已。至于这个对子么,小道而已,不足挂齿。姑娘不必挂心,更不必特殊招待,就把苏义当成一个寻常的客人就行。” 崔念奴眼眶微红,望向苏义:“奴家便是这么入不得公子的眼么?” “这……”苏义不知该怎么说了,两世为人,从来都是人家拒绝他,他还没拒绝过别人。可是这崔念奴,确实不能算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正因为苏义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所以把自己的这个处男之恋看得非常重,早已暗暗发誓,非得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不可。在感情的方面,他可没有那么渣,既然没这个心思,也不想招惹人家姑娘。 想到这儿,苏义把心一横,礼貌微笑,道:“苏某只是没有这个心思,并无瞧得起瞧不起之说。” 听到苏义这么说,崔念奴便像是终于等到判刑结果的犯人,整个心都凉了。她再也熬不住周遭人的目光,洒下一串泪水,逃也似的奔上楼去。 围观之人都惊呆了!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说说,刚才都发生了啥? 从来对客人不假以辞色的崔娘子,生平第一次主动提出了邀请,然后……她被拒绝了? 那可是花魁啊!此人怎地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 苏义霎时间成了众矢之的,整个三层楼,无论是才子还是佳人,都对苏义怒目而视。就连跟他一起来的高富帅,也愤愤地瞪着他。苏义不禁苦笑,这憨货,永远分不清状况,瞅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站在对面一起围攻自己呢! 众怒难犯,苏义只好妥协,便道:“好,那我上楼去,上楼总行了吧?” 众人心里登时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咋地,还勉为其难了呗? 看着苏义迈步要上楼去,蔡同忽然明白了过来,急忙张开双臂拦在苏义面前:“不行!你不能上去!”蔡同怒视苏义,道:“你想干什么?崔娘子天仙一样的人儿,岂容你玷污?” 苏义退后一步,皱眉道:“瞧瞧你这话,想法多脏!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成,那我不上楼、” 说着便要转身,朱瑱凑到蔡同耳边,小声道:“公子,若是他不上楼,崔娘子岂不是还要伤心流泪?万一把嗓子哭哑了,以后唱不了曲儿了咋办?” “这……”蔡同对崔念奴,是真正的脑残粉。想到崔念奴可能再也唱不了曲儿了,他的心就抽抽的疼。终于,在苏义将转身还没转的当口,出声叫住了他。 “你等等!”蔡同咬牙切齿,苏义瞧着他的模样,都替他难受,虽然长得丑点儿,但好歹也是宰相的长孙,出身高贵,咋就这么想不开呢?为爱緑帽儿的事儿也做得出来,果然有些人啊,天生就是贱种! “你上楼去吧、”蔡同说着都要哭了,倔强地把头偏到一边,不去看苏义,颤声道;“不过,就仅限于聊天,你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不管你是谁,我蔡同都与你拼命!” 说完,像是怕苏义不相信他的决心似的,重重一跺脚:“不信你就试试看!” 果然,少年人啊! 苏义只觉得想笑,他两世为人,阅历还是有一些的。蔡同的狠话,非但伤不到他,反而让他觉得可爱又搞笑。回想当年,他在上中学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儿,跟学长放话抢学姐,最后被揍得老惨了…… 苏义回头看了眼高富帅,高富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是这里的熟客了,怎么玩儿不用苏义惦记。反而苏义在旁,他还玩儿不开了。苏义前脚上了楼,随后高富帅就下了二楼了。至于蔡同那儿,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儿,高富帅连嘲讽都懒得嘲讽了。 …… 苏义迈步上了台阶,立刻有侍女迎上来拦着,见是苏义,才没有把他轰下去,而是在施了一礼,随后在前头带路。 到了这四层,入目与前三层完全都不一样。四层的精致,就像是一个宅院一般。也不知这些奇石盆景,是怎么搬到这楼上,还能种活的。苏义一边打量,一边赞叹,侍女见他的模样,也不奇怪。基本上所有头一次来四层楼的人,都跟苏义的样子差不多。 侍女带着苏义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间屋子门口。敲了敲门,门里头传来崔念奴带着哭腔的声音,侍女瞥了苏义一眼,轻轻把门推开,请他进去。 “姐姐不跟着一起进去么?”莫名地,苏义有些害怕。他虽然对崔念奴没兴趣,但还有一句老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作为一个两辈子的老处男,若是崔念奴不讲武德,使出诸多招数来,苏义不确定自己能顶得住! 侍女虽然因为苏义对崔念奴的态度有些气,但对苏义整个人的才气还是欣赏的,见他称呼自己姐姐,那仅有的一点儿气也消了,展颜笑道:“公子自进去便是,奴婢在门口伺候,但有吩咐,喊一声就行。” “那……那好吧、”苏义迈步进去,门随后关上,听着门关起来的声音,他愈发的紧张了。入目所见,屋子收拾的干净清幽,屋内檀香袅袅,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墙上挂着些字画,苏义瞅着有些眼熟,凑近一看,落款竟然是东坡二字! 第32章 缘由 - 衙内 - 扬镳 “公子不是不来么?怎地又来了?莫不是在戏耍奴家,看奴家的笑话?” 身后传来崔念奴又喜又嗔的声音,苏义转过身来,笑道:“姑娘是天仙般的人儿,在你面前,在下唯有坦诚以待,哪有那么复杂的心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才来到京城,专为科举,身负长辈期盼,不敢有丝毫分心。若是叫姑娘误会了,在这里跟姑娘说一句抱歉。” 崔念奴注视着苏义,好半天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公子话说得漂亮,可惜没有半句真话。怕是在你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入不得眼的青楼女子罢了。便是来这楼上,也不过是见奴家可怜,过来安慰几句罢了……既如此,公子走吧,奴家心里明白了,不劳公子费心了。” 话说得幽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苏义,像是在专等他转身,眼泪就要掉下来似的。 苏义叹道:“在下说得句句实话,姑娘怎地就不信呢?” “公子偏要这样说么?”崔念奴赌气似的,说道:“那就不要怪奴家说话直,公子乃是苏门之后。必是入了元祐党人籍的,如何能参加得了科举?公子说这些话,不就是为了搪塞奴家么?” “这个……”苏义心道,这该如何解释? 他是高俅儿子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开。知道这件事的,除了高、苏两家人之外,就没有别人了。高俅具体打算怎么安排,还没有跟他商量。贸然说出去,会引发什么后果,苏义心里也没底。 但他若是不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崔念奴伤心不伤心,跟他也没半文钱的干系。只是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地不想惹这样的误会。 “姑娘,细情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一定可以参加来年的制举。我今日说的话,是不是真话,转过年来,姑娘就清楚了。” 崔念奴一直盯着苏义的表情,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花痴的念头又情不自禁地浮现了出来,心中暗想,公子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还是来跟我解释了,莫不是还在意我? 想着这些,心中微甜。主动把话往回拉,道:“那便是奴家误会公子了,奴家给公子赔个不是。”说着抹掉眼角本来也没几滴的泪珠儿,邀请道:“公子既然来了,那便尝尝奴家的手艺。人人皆知奴家擅唱,却少有人知道,奴家煮酒可是一绝。尤其是青梅酒,奴家可是很有自信呢。” 苏义赶忙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得回去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高衙内那边……” “小竹、”崔念奴唤了一声,引着苏义上楼来的侍女,鬼魅地出现在了门口,把苏义吓了一跳。 “姑娘有何吩咐?” “高衙内那边,好生招待着。所有的花销,都挂在我的账上。”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小竹转身离开,崔念奴笑意盈盈地看着苏义,仿佛在说,公子还有什么借口? 借口么,想找还是能找的。只是人家姑娘都把事儿做到了这一步,若是再推搪,就显得有些扭捏了。不过就是喝喝酒,本就是这花萼楼的业务范围,说出去也没什么。苏义想了想,道:“那便劳烦姑娘了,只是天黑之前,我们务必还是要离开,还请姑娘见谅。” 崔念奴羞得脸通红,道:“公子想什么呢,奴家这儿可从不容人过夜的。” 得嘞,误会还解释不清楚了。 苏义心知,这种事儿肯定是越描越黑,索性不解释了。跟在崔念奴身后,在她的示意之下,跪坐在矮桌之后。 文人雅士,干什么都有一套仪式感。这煮酒,便是典型的一例。从前在江南的时候,他也看过煮酒,也喝过。总结下来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煮过之后的酒,除了喝起来温温的,与不煮没有任何的区别。 苏义分析,所谓的煮酒,重点可能不是酒,而是给一群老色胚们一个光明正大端详姑娘的借口。毕竟文人雅士么,讲究含蓄,即便是花了钱了,直勾勾盯着姑娘看也不雅,煮酒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即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是在看酒,尴尬化解于无形之间,顾全了脸面,也显得体面。 不得不承认,崔念奴没有吹牛。从她煮酒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她确实是很擅长。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好看。酒好喝不好喝且不说,光是看这套动作,就已经足够养眼了。 不大一会儿,酒已经煮好了。崔念奴斟满一杯,双手递了过来。苏义接过,小抿了一口,确实味道很好。青梅的味道,很好地中和了酒的辣,入口绵软柔和,与众不同。 但对苏义来说,却也没什么新鲜的。果酒而已,前世哪个KTV里头没有锐澳啊? “公子可知,奴家为何要定下闯关之约么?” 苏义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许是你脑子秀逗了?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太伤人了,苏义想了想,道:“姑娘的心思,在下实在是猜不着。” “如果……我说是为了自救,公子相信吗?” “自救?”苏义蹙起了眉头,道:“姑娘可是受人胁迫?不会吧,姑娘可是这花萼楼的花魁,谁敢胁迫你?” “此时无人,奴家便与公子说了也无妨。奴家与人有约,要在花萼楼做满七年的花魁,再有三个月,便到时候了。但若想走,却不由人。花萼楼有规矩,除非找到了如意郎君,否则不得离开花萼楼。即便不见客了,也不能离开。就像公子说的,奴家是花魁,所以这‘如意’的条件也更加苛刻。花萼楼也是想借此机会,榨干奴家最后的利用价值——” 崔念奴说着,有些怅然,喃喃道:“命苦之人,身若浮萍。又有什么事儿,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呢?这三关这么难,奴家没指望能有人闯关成功。原本打算七年期满,就去城外的白云庵落了发做尼姑,花萼楼虽然不让人走,但做尼姑确是不拦的,也算能有个自由了。不想却遇到了公子……” 崔念奴痴痴望着苏义,道:“公子让我看到了希望。” 第33章 幕后 - 衙内 - 扬镳 如题。《衙内》第33章 幕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让我思考一下 - 衙内 - 扬镳 请一天假《衙内》让我思考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看一下。 - 衙内 - 扬镳 这本书我花了很多时间准备,大概三个月,几万字大纲,包括这个书名,也是我特意申请留着的……我觉得我能写出一本挺好的书来,写的也没啥问题。 所以兴冲冲地写,结果被编辑浇了一盆冷水。他觉得我的东西不行,哪儿都是问题,没有价值。 开头已经改了五版,还是不行,每一个人物,都是毛病……呵,现在我茫然了,我不会写了,或许,我是真的不行吧。 现在确实有心想不写了,又觉得对不起支持我的人们,毕竟写书这么多年,被封过,还没有TJ过。 还有不少人,是投资了的,不写了,对不住大家的支持,但是继续写下去,我是真的不会了。 很多事儿,不知道怎么说,我也没有想明白怎么说,再给我一天时间吧,我好好想想,再跟大家说个明白。《衙内》请看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创建班底 - 衙内 - 扬镳 坐上马车,往家里赶的时候,太阳渐渐偏西了。高富帅喝多了酒,已然昏睡了起来。苏义让陆谦上来扶着他,自己坐到车辕上,跟林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没遇到林冲之前,苏义没有想过真的会遇到《水浒》中的好汉。作为中学生必读的“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算得上是苏义的小说启蒙了。小说的扉页上写着‘本书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所以他是非常清楚,水浒传的故事,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书中的人物,大部分是编出来的,真正能有几个是有原型的,这事儿谁也不好说。能见到林冲和鲁智深,苏义已经非常欣慰了。 但说实话,通过这两次的短暂接触。苏义对林冲的观感,并没有十分的好。当然也没有什么坏印象,没有十分的好,主要是因为他对林冲的期望值太高了。在看水浒传的时候,林冲是他最喜欢的人物之一。但是实际接触下来,苏义发现现实中的林冲,跟小说里描绘的那个林冲,有很大的出入。现实中的林冲,谨小慎微,还很能‘迎合上意’,有一种兵油子的感觉,跟小说里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但实际上,这才是林冲应该有的样子,他家几代都是军户,在这禁军之中讨生活,形成这样的性格,才是题中应有之义。水浒传中的那个林冲,不过是小说家的臆想罢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哪怕是褪去了‘好汉’的光环,林冲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功夫不是假的,而且通过聊天,苏义还得知了一些水浒传中没有的消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也终于解开了。 据林冲自己说,他的功夫原本是跟自己的爹学的。他爹是禁军的一个提辖,七品小官儿。七品的文官本来都不大,七品的武官,更是连衙门口的捕头差役都不如,禁军又多年没打过仗,他爹虽然有点功夫,但也稀松平常,上不得台面。 在林冲八岁的时候,他爹指导他打熬身体。不知怎地就炼岔气了,后背鼓了一个大包,找了好几个大夫也治不好。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遇到了师父周桐。 铁臂膀周桐,在江湖上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他精于拳术,否则也不会有铁臂膀的外号。但拳术,不过是他诸多本事中的一项,十八般兵器,他没有不精通的。他最厉害的本事,当属箭术。传说中,他能左右开弓,例不虚发。只是这个本事,见过的人极少。 周桐遇到林冲,只看了一眼,就大呼可惜。因为周桐一眼就看出,林冲是一个练武的奇才,若是从小打熬筋骨,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但是因为是他爹给开蒙的,无论是章法套路,还是练功方式,都是最下成的。如今林冲还练出了岔子,背后这个‘气包’,直接扼杀了林冲日后成就的上限,而且很可能成为隐患,年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到了晚年身体力衰的时候,问题便会表现出来,也许他就死在这‘气包’上头也说不定。 周桐怜惜其才,在京城逗留了小半年。帮林冲把气包治好了,还传了他正确的练功行气的方法,以及两样功夫。拳脚名为‘少林翻子拳’,枪法名为‘五步十三枪’,这两样功夫,奠定了林冲在禁军之中‘不败’的名头。 但林冲自己清楚,他的功夫,跟师父相比,也就是一般,非常的一般,约莫能有师父的五成功力最多了。更不要说,他还有一个传闻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师兄,玉麒麟卢俊义。 他虽然没见过这位师兄,但据说他的功夫,已经是在恩师之上了。他曾写信给师兄,邀请他来京城, 我决定了 - 衙内 - 扬镳 我决定了,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写下去,所以我要把我改过的改回来了无论成绩如何,我都会写完的。《衙内》我决定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章 国子监 - 衙内 - 扬镳 “烫一壶酒,再拿些下酒菜来,送到书房。” 高俅吩咐了一声,自有小厮去准备。他伸手示意了一下,让苏义跟着他走。 苏义心里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他也不在乎。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到目前为止,高俅在他心里仍然还是一个陌生人,他并没有想走得很近的想法。而且,在得知了高俅有了想为自己安排婚事的想法之后,他就更想保持一点距离了。 如果高俅发脾气,他正好借此机会和高俅疏远。最好搬出太尉府,落得清闲自在。 一路无话,来到书房。二人刚刚落座,小厮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把酒菜放下,小厮识趣地退了下去。 高俅拿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然后要给苏义满上。苏义遮住杯口,道:“今日已喝了不少,再喝便要醉了。” 高俅的手凝在半空,随后把酒壶放下,笑了笑,道:“好,酒要少饮。喝多了不好,容易误事。你既心中有分寸,说明你心里有数,看来我不用跟你说什么了。” 苏义没有说话,但他明白,高俅指的是与蔡同发生矛盾的事儿。 对于高俅知道自己的行踪,苏义一点儿也不意外。且不说自己身边的陆谦和林冲两个,都是高俅派过来的人。单说这三衙太尉的职责,便是守卫京畿。整个汴梁城的安防,都在高俅的控制下。他若想看住一个人,这人还能逃了他的眼睛去?高俅虽然在大部分的人眼中是一个幸臣,但幸臣摆出来,也是要有一定的能力的,否则只能是贻笑大方。 苏义丝毫不怀疑,高俅是个有本事的人。只不过,有些人的本事是阳春白雪,高居庙堂之上,而有些人的本事是下里巴人,登不得大雅之堂。都是本事,都有用得着的地方。 “花萼楼……这个地方,很复杂。”高俅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口中,也不管苏义感不感兴趣,自顾地讲了起来:“花萼楼的东家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就连我也没有见过,虽说这许多年来,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情。但你想想,一个人,生活在京城的人,这么神秘的一个人,各方势力都能克制住对他的探查。这、便是本事!” 苏义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何止是本事,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 人,最难抵挡的,不是欲望,而是好奇心。花萼楼那么高调,且日进斗金的一个买卖。不可能没有人觊觎,有人觊觎,就会有麻烦,有了麻烦,就得有人出来应对。而花萼楼的东家,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住神秘。说明迄今为止,所有的麻烦,都还接近不了他。他手底下的人,手里的牌,就已经能抵挡住了。 在京城,谁有这么大本事? 蔡京不行,高俅——自然也不行。苏义脑海中蹦出了几个人物,但都被一一排除了,这几乎不可能! “不要觉得惊讶,这里是京城。”高俅笑了笑,道:“京城就是这样,水深着呢,你能看见的,只是浮在最上面的。我要跟你说的是,好奇心不要太重,看得见的就看看,你爹我还兜得住。看不见的,也别好奇,没什么用,还容易捅娄子。” “哦、”苏义应了一声,不算答应,但也没否定。 高俅的意思,是想让他远离是非,远离危险。但苏义不是这样想,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最重要的,便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率性而活。如果因为可能来临的麻烦,就畏首畏尾,那什么都不要做好了,整天躲在屋子里看书最安全。 “我已经在国子监,为你办好了学籍。”高俅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递给苏义。苏义打开,只见这个折子里头,是一份身份证明。 “明日拿上这个去国子监,上几天的学。这样转过年来参加春闱,也更名正言顺一些。”高俅见苏义皱着眉头,劝道:“我知道你不屑跟这些纨绔子打交道,国子监的这些学生,也教不了你什么……但没办法,这是官家的要求,官家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左右也没几天了,入了小年就放假了,满打满算,也就十天,等你金榜题名了,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苏义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说道:“好,我去读书就是了。” 他心里想的是,国子监再怎么说,也是国家最高等的学府,在经义策论的方面,肯定有非常擅长的老先生传授。 第36章 师师登场 - 衙内 - 扬镳 苏义哼了一声,道:“这是什么道理,她想看我,我就得给她看?再说,国子监怎么会有女学生,京城有这样的特例么?” “看在我的面上,陛下要许配给你的人,必定是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在国子监读书又有什么稀奇?再者说,国子监中,早就有一个给皇室子女读书的地儿,叫崇文馆。陛下特许你在崇文馆读书,那也是特殊的照顾,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崇文馆? 苏义还头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他的开蒙老师吴春玉,从前就是国子监的学生,但他也没提过崇文馆。想来这个崇文馆,应该就像是所谓的名校‘小班’一样,普通的学生接触不到的吧。 “好了,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明天我亲自把你送到国子监。” “嗯。”苏义应了一声,起身离开。高俅看着他走远,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淑慎帝姬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容貌清丽,气质不凡,想必这小子是看的上的。只是淑慎帝姬是哲宗幼女,跟官家的亲生女,终究是差了一层。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些做什么?淑慎帝姬也挺好,官家喜爱她,甚至要胜过自己的亲生女,也不会慢待了——” 高俅嘟哝着,一杯一杯地小酌,喝得醉了,就在榻上和衣而卧。自有了隐疾后,他对男女之事就不怎么上心。每每为之,也不过是为了要儿子而已,现在儿子已经有了,他这方面的心思就更淡了,他如今已经位极人臣,武将已经坐到了头,文官他不是那块料,自然也就不寻思了。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今每天想得,都围绕在苏义身上。 第一步,先让他娶一个帝姬。好赖不计,占一个驸马的位置,跟皇家把关系连带上,至于后面的事儿,高俅已经想好了,且先看看苏义科举考的如何,若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做一个文官,自当竭尽所能为他保驾护航。若他时运不济,没有中进士,那也无妨,做武将不也很好么?如何操作,高俅也是门儿清,他自己怎么过来的,让苏义再来一遍就是了。 即便不能入主枢密院,来三衙,三衙还不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做一个团练使也是轻而易举。高俅出身低,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让高家开枝散叶,平安喜乐,他也就知足了。 …… 花萼楼。 过了夜半子时,喧闹渐渐冷却下来。偶尔传出一两声羞人的呓语,也很快消失不见。旁人听见了,也都只是会心一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四层,崔念奴倚着栏杆,呆呆地望着外面的灯红酒绿。街面上的人虽然少了,但仍然还有不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一直到长街的尽头,满是贩卖各种东西的小摊儿。他们靠着这条街吃饭,几乎不会收摊——如果把摊儿收了,这块地儿可就是别人的了,再想占回来难上加难。所以很多摊主,都是不收摊的。两口子,或者父子,再或者叔伯兄弟,一个赶白天,一个赶晚上,反正都有生意做,赚多赚少而已。 崔念奴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唇角一直都有笑容,偶尔傻笑两声,显得娇憨可爱。她想得太入神了,连身后偷偷走过来一个人都没发觉,就在这人想要偷袭的时候,崔念奴才缓过神来,只见她凤眼中划过一丝凌冽,电光火石之间偏了一下头,袭击瞬间落空,也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插在鬓间的簪子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手里,身形一侧,簪子的尖儿已经抵在了袭击者的喉咙上。 “姐姐,是我!妹妹知错了,姐姐千万留心!” 来人吓得都带上了哭腔,双手举在空中,一副投降的样子。看清了来人模样,崔念奴重新把簪子插回去,白了她一眼,道:“马上就要做花魁的人了,怎地还如此不知道轻重,你这长不大的样子,如何让我放心得下?” “在姐姐面前,妹妹永远都长不大呀。” “就会捡着好听的说。” 第37章 插班生 - 衙内 - 扬镳 崔念奴没有去反驳李师师的话,因为她说得,也未必是吹嘘。她虽然没见过宫里的女人长什么样,但凭李师师的条件,决计不会弱了就是。更不要说,李师师从小便接受特殊的训练,取悦男人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非但琴棋书画她无所不精,闺中秘术她也是无所不会。若她存了心思琢磨一个男人,这天下还真不一定有人能抵挡的了。 传闻,当今的官家没当皇帝的时候。也是风月场上的一把好手,若是他瞧见了李师师,那还不得是干柴勾动了地火? 毕竟她被称之为百年难遇的天才,媚术一道,她可要远胜于自己。 “苏公子已经答应,在上元节的时候,作一首新词。到时候,你来唱这首词,必能轰动汴京。花魁之位,自然而然就是你的,不做第二人想了。这几天你可要好好保养嗓子,别到时候出了差错。” “知道啦。”李师师笑了一下,挽着崔念奴的胳膊,道:“我就只有这一两个月的自由了,姐姐忍心再加负担么?不会有什么纰漏的,姐姐安心就是。倒是那个苏公子,姐姐就对他那么有信心么?他作的词,就能让我一鸣惊人?” 崔念奴见她质疑苏义,顿时有些不悦:“苏公子的诗词,无一首不精。旁人若是有他三分的本事,早就夸夸其谈,恨不得让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但苏公子就不这样,他为人很低调,像是怕别人知道他的才情似的……”说着,崔念奴渐渐痴了,心疼道:“一定是受了元祐党人之事的影响,恐惹麻烦,才让苏公子如此的小心翼翼,唉……可怜、” 李师师瞅着她的眼泪都要掉了,不禁道:“姐姐,不至于如此多愁善感吧。你在这儿哭,他也不知道啊。” 崔念奴抬手拭去眼泪,道;“我又不是为了让他瞧见才哭的,你没有喜欢的人,不会懂的。若你有了心上人,你就会知道一颗心牵在一个人身上的滋味了。” “那我宁愿不要。”李师师背过身,倚着栏杆,仰头望向夜空:“我呀,宁愿一辈子没有心上人,也不愿意受这个苦。从前师父说的话,我一直都不信。但瞧见姐姐这样子,我才真正信了。这男女之间的事儿,果然是让人心累。我是不想了,等报还了师父的恩情,我便混迹江湖,逍遥自在去……嗯,多攒些钱,以后也做买卖,男人能做的事儿,我李师师也能做!哈,也许十几二十年之后,我也是富甲一方的豪富了呢!”她看向崔念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啊,姐姐?到了那时候,我便把无处可去的姐妹们都收容了,大家在一起生活,就像小时候一样,岂不快活?” “妹妹有这志向是好的,但你哪知道,姐妹们愿意不愿意?”崔念奴忍不住给她泼冷水道:“我以前也是如此想,但这七年下来,我才明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大多数的姐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说,实际上,她们也都想要个情郎呢!” “肤浅!”李师师甩出一个大白眼:“就是有这样的心思,才叫人欺负……这样的姐妹,不管也罢!” 她伸了个腰,道:“都过了子时了,我可是要回去睡了。万一脸上长了皱纹,可影响我倾城的美貌呢……姐姐,晚安啦!” 说罢,她摇了摇手,便上楼去了。 …… 天边升起鱼肚白,雄鸡三唱。苏义还没完全清醒,便被高俅给吵醒了。拖着稀松的睡眼,在杏儿的伺候下,梳洗完毕,穿上了国子监的校服,与高俅同乘一车,来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在宋徽宗时期,不止一个。有西京国子监、东京国子监之分。其职能也略有不同,西京国子是官学最高管理机构,而东京国子监是生徒就学的最高学府。一个重管,一个重学。 高俅与苏义说起的时候,苏义很容易就理解了。很简单嘛,一个相当于国家教育部,一个相当于清华北大,就是名字叫一样,实际上半点也没一样的地方。 苏义还是生徒,自然是去东京国子监。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