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替嫁弃女上玉京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慕家灵堂 慕徊灵伏跪于棺椁前,连日的水米未进,令她神情恹恹,眉目间死气缭绕。 她拘谨地打量四周,众人面色冰冷,家主手持家法,比躺在棺中的死者可怕。 两日前,家主派人上山,说要接她回家。 家? 早在十年前,她克死母亲、被赶出府时,她便没见过所谓的家人,今昔罹难,却想起来还有个慕四姑娘。 回府后,方知慕三姑娘身故,而她则是作为替嫁之女,才得了允准,再回慕家。 不过是因为得罪不起玉京谢氏,不能轻易取消婚约。 但她最疑心的,是慕清泠的死因。 “家主,三姑娘是为何而死呢?”慕徊灵与她虽为孪生姊妹,但因她极阴之命、生来不祥,姐妹二人自幼离散,她卑贱如泥,对着至亲骨肉只能疏离地唤上一句“慕三姑娘”。 慕氏家主以柳藤沾水,洒落在她身上,驱除她满身晦气。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慕徊灵仰头的瞬间,家主在她眼中窥见一闪而过的杀意,登时将柳藤抽打在她肩上,一鞭见血,可见力道之深,她低声嗫嚅:“家主,徊灵知罪。” “清泠已死,可婚约不能作废,下月,你便代她出嫁上京。” 她才刚回府,就要逐她去北方? 家主冷睨着她:“这泼天的富贵,就看你有没有命接了。” 慕徊灵掸了掸衣裙,悠悠起身:“家主,那谢世子的克妻命,我再粗鄙也有所耳闻,三姑娘还未出阁就被克了去,到阴曹地府享福了。” “你敢不嫁?” “嫁,徊灵不仅愿嫁,还要风风光光地嫁。”慕徊灵如是应答。 一晃,婚期将至。 一路北上,渡江行路,几经波折才到了国公府,等待亲迎之日。 八月廿四,红罗绕,唢呐唱。 阴阳先生合过谢无疾与慕清泠的生辰八字,这日恰是吉日,宜婚嫁。 八抬轿辇绕行长街,一时间嘈杂纷乱,热议不休。 “谢长公子又娶妻啦?” “听说是云陵慕氏的小姐……” “倒霉哦!” “别胡说!听说这小姐是天生的贵命,说不准能破了那克妻诡谈?” “……” 捱过那些非议后,送亲队伍在国公府前停下,喜轿微倾,喜娘躬身迎请:“慕三姑娘,下轿跨火盆了。” 轿子里静悄悄的,全无响动。 “慕三姑娘请下轿。” 仍旧无人应答。 彼时众人才发觉了些怪异,西面风来,吹急了半帘红纱,喜娘透过那处望见轿中一双色如白漆的手,心头“咯噔”,忙钻入轿中去察看,一掀开新娘的盖头,赫然是一张糯米色、目无珠、桃粉腮、朱砂唇的纸人脸! “啊——” “怎么了?” 国公府下人被其惊动,仓促上前察看,随后倒退连连,口中惊呼:“新、新娘子变成纸扎人了!” “啊啊啊!吓死个人了!” 国公府中,轮椅上一袭素衣的谢无疾淡然苦笑:“怎么,我又克死人了?” “我只信人祸。”来了一人为他添衣,又为他号脉,那嗓音如一泓深潭,寒凉入骨,“依我之见,是她克你才对。” 慕家三姑娘出嫁成了纸扎人的消息被人添油加醋传开,一日内已传遍了玉京,谢府上下,成了众人的饭后谈资。 入夜后的玉京城,华灯初上,绵延数里。 慕徊灵这会子已然出了城,带着陪嫁的丫鬟蓝桉一同逃命。 “小姐,如今要去哪里啊?”蓝桉愁眉苦脸望着她。 她屈指一敲,虚虚地扣在小丫头脑门上,佯怒道:“去哪儿?当然是潜回云陵,找师父他们去。” “等谢氏向慕家人发难,风头过后,再回慕府与他们清算。” 届时,什么不慎失火、什么阖府被屠,那也是情有可原了。 毕竟玉京谢氏是何等的风光,慕氏女竟敢以纸扎人替嫁,扫空他们的颜面。 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实属“意料之中”。 “呜呜呜,三小姐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意你以身犯险的。”蓝桉抱着她一顿痛哭。 慕徊灵凉笑:“亏你伺候我阿姐那么多年,却不够懂她。” 慕清泠是慕家造出来的傀儡才女,表面光风霁月,实则深陷泥淖。 在云陵风光无限的慕氏,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慕清泠只会是被慕家人害死的,她身上那么多伤,那么深刻地烙入了慕徊灵的眼。 慕清泠要让慕徊灵带着这份恨,清算往事。 “小姐,我有点怕。”撑了一路,与慕徊灵狼狈奔逃,蓝桉的心弦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慕徊灵谴责:“跟着我跑路,不许怂,知道吗?” 蓝桉委屈巴巴地跟在她后面,那双眼将哭未哭的,可是没唤来慕徊灵的怜悯。 继续赶路。 临近三更天,借着月光,二人走上那土夯大道,慕徊灵拽着蓝桉的胳膊,生怕她路痴走散了。 “找个客栈先下脚吧。” “小姐,你终于愿意做人事了吗?”蓝桉煞是感动。 慕徊灵抽了抽嘴角:“再是说话不中听,我给你丢荒山野岭喂狗去。” “……我很乖的,小姐。” 走了一刻钟,前头终于望见了一处客栈,这个点儿还在迎客。 人性本恶,慕徊灵难免警惕,往自己和蓝桉脸上抹了些黄泥,弄得十分埋汰。 “小姐,脏……” “闭嘴。”慕徊灵瞪了下她,有点怀疑这么单纯的丫头,一个人在外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为了逃命,她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慕徊灵从包袱里抠出几粒碎银,咬咬牙递出去:“一间客房,再备点饭菜。” 跑堂的看不起这灰头土脸的二人,敷衍应下:“知道了,二位稍等,这就去备房。” 二人在一楼寻了个角落坐下,慕徊灵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蓝桉忙不迭提醒:“小姐,这样坐也太失礼了!” “你听着,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慕徊灵饮了一杯茶,接着说,“以后,记得叫我公子。” 蓝桉埋头喝水,选择沉默。 她身上,哪里和“公子”二字扯得上关系?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时,楼中客人忽作鸟兽散,一个个拔腿跑了,像是外头追来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第2章:逃婚而已成嫌犯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一黑一白两条狗甩着尾巴进了客栈,嘴筒子低埋着,鼻子一耸一耸地嗅探。 蓝桉尚在发愣,便见两只狗朝她们这边蛰伏着身子逼近。 慕徊灵爆了句粗,惊得蓝桉不知先看狗还是看她。 两只狗嚎起来,那声音不同于寻常狗的“汪汪”叫声,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那两只狗是狗祖宗! “狼!有狼!” “掌柜的,快让人赶出去啊!” 更有甚至已经尖声惨叫起来,反而激发了它们的兽性,让与两头狼对峙的慕徊灵受了祸害。 “小姐小心!” 慕徊灵紧蹙眉心,“两只有主的畜牲,还不快滚!” 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她正欲拔剑、殊死一搏时,打马而来的男人翻身下鞍,脚踩麒麟纹皂靴,腰佩绣春刀,“杀”进客栈来,高调宣示:“北镇抚司仇陌,前来缉拿嫌犯!” 自他入内后,两匹狼后撤,退到他腿边,绕圈儿打转,真就和狗一样欢脱。 “?”慕徊灵扯着蓝桉向后退几步,就是他故意不拴狗,放出来乱唬人? 什么嫌犯大费周折,需要连夜使唤两头狼带路来寻? “慕三姑娘,随本座走一趟吧。”仇陌单手紧扣刀鞘,步步逼近。 慕徊灵初见端倪,居然是来捉她的,可为什么会是北镇抚司的人来缉拿?还有,为什么是以嫌犯之名缉捕她! 这不合理! 她扯上了何事?引来了这尊大佛? “镇抚使大人怕是弄错了,首先,我不是什么慕三姑娘,其次,翻遍整部大俞刑律,我一未作奸犯科、二未烧杀掳掠,凭什么以嫌犯之名捕我?” 仇陌不以为意:“你是不是慕三姑娘,自有谢家郎君来认,至于为何缉捕你……头顶人命,你还要往何处逃?” 若是被她捉了去,一定是要被押回玉京城,下狱审判的,她不过逃桩婚,怎么还逃出人命来了? 她与这镇抚使素未谋面,他又怎能够一路跟来,笃定她就是慕三? “若我说我不知呢?”慕徊灵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她呼出一口浊气,“我与大人无冤无仇,大人为何要栽赃陷害我一介草民?” 仇陌如闻笑料,唇角邪肆弯挑:“哪个草民,会穿着云陵妆花缎呢?你与本座无冤无仇,可你与谢氏呢?” 谢氏……她与谢氏有仇? “所以,死的是谢氏之人?”慕徊灵眸色暗下,此事是她始料未及。 在大婚之日出逃,送纸扎人替嫁,似乎本就意味着在诅咒谢家人,可她的确是一路南行,从未折返回谢国公府。死的是谁?不清楚。那人是何时死的?不清楚。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那更是不清楚。 她成了一问三不知,这等蹊跷离奇之事,却在她大喜之日给她头上扣了顶黑锅。 仇陌微抬下颌,“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 眼下纠结此事也无果,慕徊灵已经被逼至边沿处,北镇抚司素来恶名在外,不可能会放过她们二人。 “哪个瞎眼判官下的定论。” 慕徊灵哂笑一声,袖中软剑立时抖落,晃着昏黄烛火,刺剑掠向他的面门,仇陌反应迅速,抽刀格挡开,幸在他早有准备,没被她“偷袭”成功。 传闻云陵慕三姑娘是云陵第一才女,知书达礼、娴静端庄,可眼前这个嫌犯却说不准了。 她是不是慕三,他根本不在意,逃婚的是这个人、与案件有关的也是这个人,他焉能放过? 慕徊灵眉眼一凛,剑花挽动,接上撩剑,差两寸割断他的手筋,但对方持刀,占据天然的优势,越拖延、她越被动。 十招未割破他咽喉,慕徊灵额上浮出冷汗。 二十招! 仇陌渐渐占了上风,客栈中场面极度混乱,她大势已去,扯了个来打尖的客人,软剑抵在那人脖子上,与仇陌拉开身位:“放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仇陌面色如常地吐出靡靡之音:“请便。” 果然是北镇抚司的毒夫。 不仅如此,趁乱逃离的蓝桉也被一名暗卫扣了回来,那暗卫并非锦衣卫打扮。 “慕三,谁的命,不是命啊?”仇陌对她讽笑。 不多时,后面走进另一个蜂腰长腿的男人,墨袍之上绣着金线云纹,矜冷的气质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 谢沉云疏冷出声:“嫂嫂原来还没死么?” 这声“嫂嫂”,令慕徊灵一悚:谢家人,谢无疾的胞弟谢沉云! 这些日里她虽在谢家人的安排下在玉京城住下,可碍于礼制,谢家的郎君她是一个都没见过的。 慕徊灵沉声道:“放开蓝桉。” “请慕姑娘先高抬贵手。” 谢沉云口口声声“请”,语气又冷又讽,叫她听了极为不适,可眼下别无他法,谢家人与北镇抚司同来擒拿她,师父师兄不在,她一人一剑还要顾虑蓝桉,根本杀不出一条活路! 慕徊灵推开手上的人,也是在那一瞬,仇陌的绣春刀就架在了她的肩颈,拿捏她的命脉。 谢沉云一记眼神,暗卫脱手放过了蓝桉,蓝桉眼中蓄泪:“小姐,你若是不管我,兴许还能逃过。” 慕徊灵扯动嘴角,慢条斯理地质问:“所以,谢家与北镇抚司一同来捉我,我究竟该和哪边走?” 谢沉云与她面面相觑,视线相衔,“北镇抚司例行公事,自然是先配合仇大人审案,若无罪,回谢家,择日再行礼;若有罪,明正典刑。” “明正典刑,就是一命换一命吗?”慕徊灵敛眸瞥了眼颈侧刀锋。 谢沉云缄口不言,她抬手搭上刀背,将刀锋往自己脖子上压,那处削铁如泥,很快就破开表皮开始渗出血。 “北镇抚司历来跋扈专断,镇抚使大人已经将杀人罪名扣在了我头上,我如此身娇体弱,也是受不住刑讯逼供的,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听到“身娇体弱”那几个字眼时,仇陌面部抽搐了两下。 哪个身娇体弱的南方女子能在他刀下走上二十余招? 难怪说,南方多暴客。 “杀了我,结案啊。”慕徊灵粲然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彼时正与她送谢家人那具纸人一般骇人。 第3章:沉云你太纵着她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慕姑娘糊涂了。”谢沉云目光一挪,落在仇陌脸上,不徐不疾开口,“放下刀。” 慕徊灵刚想嘲弄一句“你以为镇抚使是你养的狗啊?你说放就放”时,仇陌强忍着怒意,还真就把刀拿了下去,擦了擦刀刃上的血珠后,收回刀鞘。 “……” 慕徊灵小声念叨:“原来真是他的狗。” 难怪冲锋在前,又唯他马首是瞻,他和他养的两条玩意一样,都是犬科。 什么时候她能有这么一条听话的狗,指哪儿咬哪儿,她都不敢想,她会多么的小人得志。 她刻意说给仇陌听的,仇陌闻言,面色变换不定,精彩纷呈。 “呀,镇抚使大人怎么比青川那边的艺人更擅长变脸呢?” 这下倒好,仇陌直接黑下脸。 谢沉云的话凉薄无情:“慕姑娘再口无遮拦,我也保不下你。” 慕徊灵也懂见好就收,她无非就是要探一探谢家对她这个逃婚新妇的态度。 “无心之言,您大人有大量。”慕徊灵莞尔一笑。 仇陌余愠未消,“沉云,你太纵着她了。” 慕徊灵等着二人为她起争执,在一旁添油加醋:“沉云不愿让我舍命,我好生活着就是了。” 静默了须臾,谢沉云凉悠悠吐字:“一介疯妇,何须同她置气?” “……”轮到慕徊灵吃瘪,脏兮兮的脸上只剩下哀怨,后槽牙紧咬着。 仇陌被他哄得高兴,阴郁之气烟消云散。 “说得在理。” 慕徊灵腹诽:两个狼狈为奸的贱男人。 怪不得母亲、阿姐都告诉她,天下男人一般坏。 她嗤笑出声,二人不明所以地齐齐盯住她,慕徊灵无奈摊手:“看着我做什么?我知道我生得沉鱼落雁之姿,可也会羞赧、也会别扭。” 仇陌和谢沉云哑了阵,谢沉云没问,仇陌耐不住才开了口:“你笑什么?” 慕徊灵捋直衣袖,又掸了掸裙子,从二人中间走过,“笑你看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仇陌:“……” 谢沉云:“……” 他们以为,正常人看不透疯子是情理之中。 客栈风波告结,他们还需趁早回京。 青骢骏马拴在客栈外,送走几尊大佛前,掌柜哆哆嗦嗦道:“客官慢走。” “等下,我今夜没有住店,银钱退我。”慕徊灵上去找他讨要。 掌柜的只想快点送她走,没与她争那仨瓜俩枣,给了她就把她当狗似的往外撵。 杀人犯的生意,他不敢做啊。 慕徊灵拿了钱,挎上包袱,大摇大摆出门去,谢沉云、仇陌紧随,倒是让她做足了威风。 只见二人各自上了马,双双睥睨着她,慕徊灵暗暗骂道狗眼看人低。 仇陌向她伸手:“上马。” “不要,我和大人素不相识,这名声还是要顾及的。”慕徊灵赖在地上不动。 谢沉云发问:“你想如何?” 她拍拍身上的灰,一指他的马:“我是你未过门的长嫂,我们自是一家人,我与你同乘。” 谢沉云抿唇,看她如死物。 慕徊灵倏地一拍头,“亏我在南方看了不少话本,一时恍惚,忘了自古叔嫂有别,不该亲近……” 那话说得暧昧不清,有心之人当然是听得出来的,仇陌当即回头看了谢沉云一眼,对方冷冷淡淡的,还是没有反应。 慕徊灵故作悲恸,“既然怎样都不合适,那不如,你和镇抚使大人同乘,我和我的丫鬟乘一匹马,这样就很合适。” 仇陌:“慕三,打的什么主意?” 谢沉云在他说话时却翻身下马,目光幽幽扫过她。 谢沉云将自己的马让给了她们。 慕徊灵随口道:“谢了啊。” 她先将蓝桉托举上马,自己则笨拙地扑腾了两下,突然听到仇陌说:“慕三姑娘,需要帮忙吗?” “哦,不必。” 最终几番挣扎,被人狼狈地塞上马背,青骢马甩着马尾,仇陌始终不放心,直到谢沉云催他:“走吧。” 骏马长嘶,在夜色中迷途狂奔。 仇陌扯着缰绳调转方向,青骢马带着二人疾驰而去,此时夜深,只有荧荧月光铺陈,二人背影萧索幽凉。 “就不该将马让给她的。”仇陌大骂一声。 谢沉云那匹烈马,那个疯妇装模作样骑不上去,结果跑得倒是很快! “让她跑。” “沉云!” “不跑,她不服气。” “你是存心气我?”这怎么不算没事找事? “能抓她一次,就能抓第二次,”谢沉云顿了顿,“更何况,她这是自讨苦吃。” 逃得越久,越难洗清嫌疑。 夜袭客栈,正是要让她带着恐慌奔逃,反正,她再如何伶俐,也是逃不出玉京城的。 嫁入谢家,那就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 太温顺懂事的,与兄长结亲后,反而活不下来。 兴许,她性子顽劣,疯癫无状,反而能破那阴阳先生的克妻谬论。 而沿途南行的慕徊灵,只觉背后一双冰冷的眸子,望着她在濒死的边缘挣扎求生。 “我去你的,玉京城,狗都不来了!”慕徊灵胸腔起伏不定,心脏怦怦。 “小姐,他们跟上来了吗?” 蓝桉身子都蜷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嘟哝着。 “我这骑术,又加上谢沉云那厮送了一匹良驹,再过半刻,就叫他们再也追不上。” 今夜不跑、更待何时? 不跑,怎么杀回云陵,怎么替姐报仇? 谢家人就该去找他们算账啊! 他们能打死慕三,那她慕四就再无牵挂,要让他们全都挫骨扬灰。 * 次日 借着谢沉云这匹快马,二人入了荥州地界。 慕徊灵先带着蓝桉买了一身新衣裳,乔装改扮成男人,又牵马到黑市,准备卖掉谢沉云这匹马,换作路上的盘缠。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那青骢马对她撂蹄子,她原本还想临别前摸摸它,被它这一举动惹生气了,完成交易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怪就怪你主子不要你了呗。”慕徊灵丧尽天良地甩锅给谢沉云。 出门在外,财不外露。 慕徊灵揣好银子,准备找个馆子好生用顿餐饭,犒劳一下这肚腹,连夜赶路任谁都是吃不消的。 砰—— 二人止步于门前,蓝桉捂着耳朵尖叫。 第4章:将计就计上贼船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一个陶盆碎裂在二人眼前,锋利的残片、褐色的土、枯萎的花,轰然炸散,慕徊灵警戒地仰头望去,有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好端端的,花盆是不会凭空坠地的,那只说明,是刚才那个人刻意为之。 再快一步,她们就是头破血流。 这荥州她们人生地不熟,究竟是谁暗下毒手? “在这等我!”慕徊灵捏了把蓝桉的肩膀,示意她在原地等候。 刚才那个人,那些所作所为,是出于什么动机? 慕徊灵瞄着他闪过的方向,虽未记住他的相貌,可他的着装尤其好辨认,自以为是的低调却因与百姓的衣着打扮不同而尽显张扬。 “走路不长眼啊!”茶楼的客人对着慕徊灵的背影骂骂咧咧。 这间茶馆统共也就三层楼,那人是跑不远的。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撞得三两个人踉跄了好几步,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些唾骂。 慕徊灵刚上二楼,便有一人从围栏上翻身直跃一层楼,面戴幕篱,一身行头也是极为简单利落。 “站住。” 不是那个始作俑者又是谁! 慕徊灵循着他的路数,也轻巧地翻身落地到一楼,一路追出茶馆,而门外的蓝桉被那人撞倒在地,手掌都擦破了皮。 慕徊灵侧目盯了眼,却也顾不上蓝桉,一路沿街追行。 从人潮熙攘的主街,逃到行人稀疏的小巷,二人的追逐从未停止。 “笃——”的一声响。 那人回首,掷出一枚冷刃,其尾端带着一片白纸,自慕徊灵眼前、肩侧划过,扎进她身后的木柱子上。 慕徊灵回头一望,再扭头时,正好是一条岔路口,而她已不知那人进入了哪一条路。 那枚暗器上附着着一张字条,想来是那人不想与她正面相对。 罢了,再追下去徒生事端。 慕徊灵转过身往回走,取下钉在木柱上的暗器,扯下字条,展开其中的内容。 【既然要南下,就莫在荥州逗留,他们已经追来了】 “!” 慕徊灵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若“他们”是谢家人或北镇抚司,那这个传讯的人又是谁?或者说,他背后的推手又是何人? …… 荥州毗邻玉京,亦是富庶之地,街道错综复杂,鳞次栉比的建筑,看来看去也不过一个样子。 一路追逐,离那间茶馆距离颇远。 万幸的是,这条道她记得清清楚楚,只需按原路返回。 回到茶馆外时,门口处不见蓝桉,这丫头虽然路痴可一向听话,不该轻易走动才是。 慕徊灵心头惴惴,逡巡一周后也未寻着人影。 她直接进了茶楼,跑堂招呼她:“客官,需要些什么?” 慕徊灵蹙眉:“我进来找人。” 跑堂噤声,不再管她,转而迎起其他客人。 没有。 跑遍了三层楼,都没找着人。 慕徊灵快步下至底楼,“方才有素色短打、头挽短木簪的郎君进来吗?她与我一般高。” 跑堂托着下巴深想,最后无可奈何道:“没有。” 慕徊灵攥紧了拳,提步走出茶馆。 蓝桉丢了,慕徊灵现在宰人的心彻底藏不住了。 哪来的人牙子,敢拐她的丫鬟。 * 荥州码头 两名壮汉一左一右钳制着那瘦弱的小哥,仔细一瞅不是蓝桉又是谁? 慕徊灵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冲上前去,在他们扣押蓝桉上船跑路前截堵下这些人牙子。 夜幕将临,天边的赤橙染得她眼眸欲焚。 人牙子自知做的腌臜事瞒不住,被这丫头的同伙寻了来,回头朝船篷内大喝:“愣着做什么,来帮忙!” 蓝桉既见她来,“呜呜”地哀哭着,挣扎得更凶了,只可惜嘴里都被人塞上了布团,连咬人一口都做不到。 她总在给小姐添乱。 在慕府时,她一介奴仆,保护不了三小姐;随四小姐逃亡时,又几次拖慢四小姐的脚程。 蓝桉卯足了劲儿,拿头狠撞上壮汉的下巴,这一回还是蛮力最有用处,居然让那汉子痛得撒了手。 可很快船篷里出来的几名青壮年男子手上带棍,虎背熊腰的,瞧着一个人快有两个慕徊灵那么宽。 “识相的就滚!”站在中间的壮汉出言威胁。 慕徊灵不甚在意地哼笑:“确定要我滚?” 其实区区几个莽汉,她并未放在眼中。 只是…… 慕徊灵紧了紧在掌心攥得皱巴巴的字条,计上心头。 那些壮汉以为她那话是狂妄的挑衅,登时恼火,抄起家伙准备痛扁她一番。 棍棒落下前,少女纤长如玉的手掠过面颊,揭开可怖的伤疤,撕去粘连在人中、下巴上的须发,清亮无澜的瞳眸中映着他们的丑陋和狰狞,形似无声审判。 “这样,也要我滚吗?” 撤去挽发的木簪,便是一瀑的柔顺,如缎倾落。 几人不晓得她打的什么主意,但的确是停了手:眼前这人,和站了一颗摇钱树有什么区别? 他们到底还是警惕的,作恶多载,初遇这样自投罗网的美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徊灵往船篷那边走,明目张胆地走到蓝桉面前,对着扣住蓝桉肩膀的人冷眼道:“带上我吧,她有癫疾,若哪时口吐白沫、猝然发病,你们摊上人命,可没那么容易脱逃了。” 蓝桉脑袋一歪,不可置信:“呜呜……唔!” 小姐啊!我何时有羊痫风了? 慕徊灵淡定补充:“瞧吧,你看她这时已经两目翻白,要不是有帕子堵着,说不准已经倒沫子了,你们也不怕?” 她说得煞有其事,壮汉一时间还真被她唬住了,忙不迭扯下蓝桉口中的布团,蓝桉得了解脱,大口大口地喘气,面白如纸,活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 慕徊灵抱着蓝桉哭,称得上只闻雷声不见雨点。 她嚎啕大喊:“你命怎么这么苦。” 生生将一场绑架扭转成闹剧。 几人围看着这主仆情深,蓦然想起了老本行来,对着慕徊灵凶巴巴说:“你说愿意和我们走,可是认真的?” “我的妹妹在你们手上,我左右又不能奈何你们,倒不如认清现实,与妹妹一同随波逐流。” 但人总是善变的,领头的嗤笑一声:“是你自己送到我们手上的。” “既然她有羊痫风,那她就没用了。” 慕徊灵搂紧蓝桉,“你们若不带上她,我现在就带着她去死!” 第5章:连夜追逐至何处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不得不说,小姐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蓝桉配合着她傻愣愣地嚎:“姐姐,是我拖累了你,姐姐,要死,就让我去死吧!” 慕徊灵揪着蓝桉后背的衣裳,抓出褶皱来,满面痛心疾首:“有癫疾不是你的错。” “……”几人承认,他们看得有些走神了。 怎么觉着这个姐姐脑子也不是特别好使的模样? 算了,傻一点的好控制。 不过是多带一个人上路,一起卖了还能多交一份差。 那壮汉叉腰吼起来:“别哭唧唧的,听得火大,带她一起走就是了。”真没见过上赶着往贼船上钻的,也是有病的。 二人贴着身子“抽泣”一会儿后,慕徊灵哑声道:“可以一起走了吗?” “滚进去,别墨迹!” 那几人说罢,就推着她们,塞货一样的粗鲁,给人逼进了船篷。 这船晃了一下,两人窝在船篷里面,缩成一团,谨小慎微。 一人正在绕着绳索,看来是准备推船走了。 蓝桉想与她搭话,慕徊灵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蓝桉以眨眼代替点头,她信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 谢沉云前脚追来荥州,慕徊灵后脚便上了贼船。 “你看着她被人贩掳去的?”谢沉云徐徐展开地图,眼也不抬地问起报信之人。 那人黑衣劲装,面巾被扯到脖子上堆叠起来,若慕徊灵在场,定能认出,此人正是给她传信、害得她与蓝桉走散的“祸端”。 “是,主子。” 迎着江边缓缓拂面的风,谢沉云神色微动:“饮羽,让你留在长公子身边,防着那些小人,你就是这样护主的?” 被唤“饮羽”的暗卫从躬身垂头变为下跪,“属下……是属下失职。” 谢沉云阖了下眸子,按按额角,“长公子派你南下的,是么?” 饮羽是谢沉云留在谢无疾身边的暗卫,与旁人不同,他的主子是谢沉云,却必须遵从谢无疾的命令,所以,纵使明知自己所为与谢沉云的计划相背,他也依谢无疾的指令先行南下。 饮羽颔首,声音低沉:“是。” 谢沉云容色冰冻,压抑着的戾气无力消散,最终化作微不可察的苦笑:“阿兄竟如此可怜她。” 饮羽:“主子,是属下疏忽,让慕姑娘被人牙子拐去。” 谢沉云薄唇一牵:“回去再领罚。”转身逆着码头回去。 慕徊灵被人牙子掳走这种事,饮羽信、谢无疾也会信。 偏偏谢沉云不信。 那个慕姑娘,能与仇陌斗得不相上下,即便是被她那个丫鬟拖累,也不会让几个普通人占了便宜。 慕家果然是嫁了个祸害来,李代桃僵换慕三,看来,慕氏也畏惧谢长公子的克妻命。 也是,谢家这趟浑水,谁来,都是死。 …… 谢沉云没有盲目地去追赶,先率人去荥州府衙盘问了。 侍卫无衣奉命审问:“人贩能够堂而皇之地从荥州带走人,大人可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州吓得乌纱帽一歪,在谢沉云面前连连叩首:“御史大人,下官、下官……” 无衣铁面冷血道:“你若交代不出那些人的勾当,轻则官职不保,重则……” 知州稀里糊涂将已知状况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到最后他哭天抢地:“御史大人,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去抱谢沉云的腿,求他放过。 无衣提前一脚将他撂翻,“你这腌臜狗官,离主子远些。” 谢沉云连余光都未对那知州施舍,冷沉沉地下令:“备马,今夜继续南行。” 而谢无疾的暗卫饮羽这次与谢沉云等人一道,快马加鞭南下。 水路稳妥却走得慢,北方水系单一,沿江赶路,不难追上。 按时辰算,应是能赶上的。 皇帝允准他离京七日,这七日内,必须捉回“慕三”。 马蹄声踏碎长夜寂寥,谢沉云眼底泛着丝丝血线。 已经许久没遇到过让他彻夜不得眠的人。 他那时真该借来仇陌的两匹狼,让它们死咬着那“慕三”不放。 * 漫天星子如缀珠玉,凝夜的哀色相称,无边凄楚。 船舶晃晃悠悠,慕徊灵探出头去,被一名壮汉压着天灵盖塞进船篷,她这时问起来:“这是到哪儿了?” “不该问的别问!”这些人一如既往的凶狠。 慕徊灵也不恼,这样走水路的确是慢一些,可谢沉云那些人如今在官道上跑得再快也不能捉到她,就这样慢悠悠的和他迂回,也还不错,甚至省得赶废了双腿、消耗身上的盘缠。 慕徊灵笑时,桃花眼弯若弦月,“有干粮吗?我和妹妹都饿了。” “怎么事这么多?”他不耐烦地吼。 慕徊灵又凄婉地阐述起,蓝桉得了癫疾是如何如何可怜,二人相依为命有多么不容易。 男人最烦女人唠叨,他们可没心思去听慕徊灵讲那些灾难史。 “得了得了,拿去吃。” 少女笑逐颜开:“谢了啊。” 能白吃白喝,绝不掏一文钱。 慕徊灵自幼混迹市井江湖,对这类人早已见怪不怪,否则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赶去码头查看。 他们丧良心,她也不讲理,赖着他们就是。 吃饱喝足后,慕徊灵枕着蓝桉的肩膀小憩了两刻钟,蓝桉个子比她略矮一点,这一觉她睡得脖子都快断了。 迷迷糊糊被疼醒时,一名壮汉扯着她要出船。 二人先后走到船头,前面正停着一艘华丽的画舫,一看就知那船上的人非富即贵。 “上去!” 慕徊灵牵着蓝桉的手,温热的掌心聊以宽慰,从小船到画舫,那一块跳板走上去摇摇晃晃的,着实有点子心惊。 她不怕刀不怕剑,就是从前溺水后怎么都习不会凫水,到现在都怕。 甫一落足,便有衣着妖艳、胭脂水粉味扑鼻的女人前来拉她,团扇在面前一搭一搭的,说着什么,“姑娘长得真美!” 慕徊灵不免失望,装饰得这样风雅,却也只是个高级的瓦子。 那些个人贩子在此交了差,画舫上的娘子扯着二人进入楼阁中,对着慕徊灵连连咂舌。 慕徊灵好奇道:“这位娘子,冒昧一问,画舫是要开到何处啊?” 第6章:一设赌局逗色鬼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徐娘子见这姑娘讨喜,不吵不闹的很叫人省心,笑呵呵告诉:“再过些时辰,就要到雾襄去了,到时候就该你享福了。” 雾襄啊,又向南走了一大段,慕徊灵心里美滋滋。 什么劳什子享福,她不在意,无非就是将她卖了去,赚这样黑心的钱也不怕折寿。 徐娘子喊来其他女孩子为她们梳洗更衣。 慕徊灵只让她们守在外边,自己慢慢收拾,她这身上藏着剑,可不能叫外人收缴了。 衣裙好似一扯就破,她不满地撇撇嘴,又套了几层轻纱,裹得活似五颜六色的粽子。 徐娘子用令人发指的表情瞪着她,大概是在用眼神骂她审美稀碎。 慕徊灵找了理由搪塞过去,说什么“穿得越怪,男人越爱”,给徐娘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到了雾襄,慕徊灵和蓝桉、以及其他被拐来的女孩子手背反剪到背后,用软绳系牢了,眼覆红纱,被人推着走了好久。 和待价而沽的商品无二。 慕徊灵隐隐兴奋,直到被领进了一处宅院,满庭芬芳,她甩了甩脑袋,红纱轻飘飘地滑落眼睑,夜色中仍可见花草绵延,幽香袭人。 “漂亮吗?”慕徊灵贴着蓝桉耳朵问,蓝桉不明所以,但是乖乖点头。 她说着:“有肉才能养好这些花。” “啊?”蓝桉讶异,突然说这话做什么? “你就不想猜猜,花圃里有没有埋死人吗?” 闻言,蓝桉直接打了激灵,幽微月照下她本言笑晏晏,反令人毛骨悚然。 蓝桉还来不及反胃,就和其他女孩子一起被推进了房间。 这间厢房出奇的宽阔,遍地逶迤的轻纱、宽阔的床榻,足见靡乱。 她们进来后,与房间内的姑娘们目光相对,不同的是,那些少女几乎是衣不裹身的,又因为换了人来,没得到主子应允的要被丢出去。 被拖出去的女孩双眸通红、楚楚可怜的,但不敢大声叫唤,屈辱地用手臂挡着身体。 慕徊灵心尖一颤,脱了两层轻纱盖在她身上,算给她保全体面。 蓝桉与她靠坐在一起,低声相问:“小姐,还能逃出去吗?” 慕徊灵阖眸,一脸恬静:“不用露宿街头,先安下心吧。” 她们这可是被卖了啊!还是卖给了一个极品色鬼吧? 不多时,她想到的那个色鬼就松松垮垮着衣裳进来了,慕徊灵“啧啧”一声,柳眉微挑。 她娘是当年云陵红极一时的“女状元”,姿容绝艳,慕氏姐妹亦生得方桃譬李、羞煞群芳。 “这位小娘子莫不是名门望族的走失千金?”那人调笑一声,眼神似醉非醉。 “非也,我本是卖身葬父才来到此处,孤苦伶仃。”慕徊灵张口就来,将慕氏家主捏造成一个死人。 唉,真想两指戳瞎了他的眼,谁叫那眼睛就如同要掉在她胸前似的。 难免倒胃。 因着她容色出挑,其他姑娘被他忽视了,房门一阖,他就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撩慕徊灵的纱衣。 慕徊灵霍然扭身,避开那只枯槁的爪子。 这人,约莫是长时间纵欲,眼珠无神,目下青黑,面容并不丑陋,可就是令人见了觉得膈应。 面相二字,还是有点说法的。 慕徊灵颦眉:“公子弱冠之年,可是雾襄尚氏的少爷?” 那人骤然间眼目紧皱,折射出阴鸷,竹竿似的手臂袭来,扼住慕徊灵雪色的颈子,“猜错了,小娘子。” 慕徊灵眼波流转,断断续续道:“那……就是……官氏公子了……” 尚氏与官氏本是同宗,祖上为上官氏,俞朝太祖薨逝后,却分裂为两姓,势同水火。 见她对官氏略有耳闻,那人的脸色由阴转晴,手中力道也懈下。 慕徊灵匀了匀呼吸,后道:“那就是官二公子官臻了?” “小娘子还是头一个与我先论名姓的,比那些哭哭啼啼的讨喜。”官臻掩面而笑,片刻后凝着她的双眸问,“既然你晓得我的身份,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是谁?” “奴家姓慕,家中重男轻女,我排老四,未赐名,故称慕四。”慕徊灵说得字字真切。 “那正好,能将我侍候高兴了,纳你入我院中,做四夫人。”官臻说罢就又倾身去解她衣衫。 慕徊灵摇头,“如此得来,二公子岂不觉得无趣?不若取酒来助兴,你我以赌相会。” 官臻来了兴致,便也耐下性子叫人打酒来,倒要听听这个慕四有什么花招。 下人端来上好的醉芙蓉,慕徊灵主动尝了一口,觉得不错,满足地眯了眯眼,勾得官臻看痴了去。 蓝桉却懂,她那表情,又是一肚子坏水,要玩死这个官二公子了。 只怕这回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各地习俗不同,慕徊灵将云陵坊间的赌法讲与他听,官臻这时才说:“小娘子怕是从南边来的人呐?” “对啊,二公子要不要试试与我赌上几回,你若赢一回,我便解一层罗裳,我若赢一回,你便饮一杯醉芙蓉,待到酒干,二公子若还不能得手,那就另设筹码再赌。”慕徊灵端的是风情款款、从善如流。 又俏又灵的女子比木头疙瘩讨喜。 官臻欣然应允,他常年沉湎酒色赌博,还怕赢不了这姑娘?到时候就看她输不起求着他放过,官臻只是一想就觉心痒难耐。 官臻扬笑:“只怕不过半柱香,小娘子就要哭着讨饶了。” 一声声摇铃声下,不知时间流逝。 那醉芙蓉被饮下大半,令官臻面如火烧,看着对面褪下两层轻纱、仍然衣着得体的慕四,不可谓不抓肝挠心。 “小娘子,你这赌术竟略胜我一筹。”官臻半醒半醉,但难掩那一副色相。 慕徊灵乐呵呵地为他斟酒,“二公子,今夜阿四的运气格外好。” 什么运气,终是有失有得,既然要赢,就不必太讲道德,将出老千贯彻到底,偶尔让他一局,又让他欲罢不能。 慕徊灵有点倦了,官臻干下那一碗醉芙蓉后,她提着酒坛子倒了过来,惋惜着:“嗐,二公子,这醉芙蓉都喝完了,奴家却还是里三层外三层,是不是该换其他筹码了?” 第7章:女色误人虚公子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与美人对赌,确是乐事。 官臻依着她道:“小娘子想要什么,只管与我开口说。” 慕徊灵清凌凌的眼珠向屋外一瞥,嫣红唇瓣道出蛊人的话:“二公子,你这院中的月季开得甚好,可我不喜欢月季,不如掘了去,改种其他花木?” 官臻欣然应下:“只要你能赢了我,再用自己来换……” “成交。”慕徊灵抛下酒坛子,开始摇骰。 骰子清脆的撞击声来来回回地,官臻酒量不错可也有点醉了,判断力更是差了起来,眼里也只剩下她俏生生的脸,露出一副痴迷情状。 慕徊灵对蓝桉使了记眼色,她配合地凑到官臻耳边喊了声:“二公子,你又输了!” 官臻揉了揉眼,果真是,他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其他人,碍于面子,这下只能愿赌服输。 “来人……”官臻撑桌站起,身子摇摇欲坠,被唤来的下人扶住。 “找铁锹来,将院中的月季掘干净……” 而负责照料这些月季的花奴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死瞪着。 官臻见他们磨蹭,发了大火,“愣着做什么!” “是、是。” 慕徊灵好整以暇地目睹他们仓惶退下,去找工具,翻动花泥。 “小姐,下边会不会有脏东西?”蓝桉哆嗦着靠近慕徊灵,小姐先前跟她说的话她迟迟难忘。 慕徊灵斜乜过去,附耳道:“怎么能说是脏东西呢?” 两个姑娘说起悄悄话来,忽略了官臻,官臻不满地拉开慕徊灵,“小娘子,你就好生陪着我。” 外面翻土的人突然干呕一声,声音崩溃。 “吵什么吵!”官臻虽然迷糊,但脾气可一点没少。 慕徊灵道:“别停啊,继续挖,一定要铲除干净。” 干呕声此起彼伏,直到有人实在撑不住,吱哇乱叫起来,那声音过于尖锐,吵得官臻耳膜疼,他走出屋檐下,醉眼朦胧地去看,包裹着泥土的腐烂组织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的腐臭,让官臻一下子捂着胸口呕起来,差不多要把宵夜全都倒出食管。 官臻一时头痛,也可能的确是喝大了,加上本就是草菅人命的富家子弟,对那些无辜惨死的少女漠不关心,先前让人随意处置了尸体,有的喂了狗、有的沉了江,还有的被人自作主张埋进花圃里,这时候竟给自己掘出祸害来。 “别挖了!别挖了……呕……”他揪着花奴的头发声嘶力竭地质问,“哪来的?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所有人都停了手,目睹他耍酒疯,时间静悄悄淌走,才终于有人怯生生回:“公子、这都是您吩咐下来的……” “滚——” 霎时间,那些下人丢了镐头、铁锹,灰溜溜地逃了。 这大爷,谁都惹不起。 官臻顺手抄起一把铁锹,重重劈在尸身上宣泄:“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贱人!” 癫了,还癫得不轻,慕徊灵没说什么,脸上只余讽笑。 她撕下一片衣纱,叠作几层后让蓝桉蒙上口鼻,自己又重复着、同样的做好预防。 慕徊灵提步过去,官臻被刺鼻地气味冲得醒了酒,这时才意识到慕徊灵的险恶用心,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骂骂咧咧着“贱人”、“毒妇”之类的词句。 她冷哂一下,利落地将他格挡开,官臻踉跄着往后倒,半坐在骸骨上。 “女色误人呐,二公子,你怎么这么虚?” 言毕,她的目光又落向他腹下三寸,笑吟吟地说:“二公子,刚来时我就看过了,这宅子阴气重,而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这么浓重的阴气,倒让二公子沾了干净,和姑娘似的。” 蓝桉是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得直不起腰。 被慕徊灵阴阳怪气一番,官臻怒火攻心,要爬起来殴打她,却动作笨拙,一如被粘在地上。 慕徊灵一摊手,惹得官臻更恼,破口大骂:“慕四!你这贱婢!” “慕四也是你能叫的?”慕徊灵缓缓抽剑,语调中带着点意兴阑珊的懒。 “你晓得我的姓氏,是哪个‘慕’吗?”软剑的刃口在他面前绕动,漫不经心。 蓝桉牵扯着慕徊灵的衣袖,提醒她:“小姐,离远点,又脏又臭的。” 言之有理。 慕徊灵回退半步。 “小姐?什么小姐?”官臻浮躁地挥动手臂。 懒得与他饶舌,浪费时间。 “嘭”。 旁边的蓝桉很上道,拿起铲子,对着官臻头顶一拍,把人敲晕过去。 慕徊灵幽幽喟叹:“其实他挺可怜的。” “小姐你……” “这么蠢的人,能活到这个岁数,挺难的,哦,脾气还差,对了,还特别虚。”慕徊灵反复补刀,这个娘娘腔似的男人,估计还干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蓝桉。 蓝桉丢下工具,拍拍身上的尘土,与慕徊灵走回房间。 两个女孩儿瑟缩在角落,直到慕徊灵捡起地上的外衫给她们穿上,其中一个才开口:“姑娘……他、他怎么了?” 慕徊灵摸摸她的小脸,温声道:“没事,没出人命的,现在可以走了。” “这里是雾襄,给你们一点盘缠,结伴着回家去吧。”慕徊灵这时没那么吝啬,把银子塞进她们腰封处。 守院的人被慕徊灵两记手刀劈晕,软趴趴地倒下。 两个姑娘腿软地跨过他们,对她连连道谢,之后跌跌撞撞地跑路了。 慕徊灵双臂一伸,活络了几下筋骨,困得呵欠不停,“找个客栈歇一晚吧,唉,累哦。” 蓝桉把她的手臂捞过来放自己肩上,“小姐,我扛着你走吧。” 慕徊灵感动不已,笑着揉她茸茸的后脑勺,“算你有良心。” 阿姐留给她的这个丫头,笨是笨了点儿,也不会武功,但谁让她懂事呢? 她下了血本,到客栈开了间上房,天已经快亮了,她也不管时辰,闷头大睡起来。 …… 这一睡,睡到昏天黑地,不知时辰,可她就是困得不行,连日的奔波让她没有精神行动,还被深困梦魇。 慕徊灵闭着眼摸摸身侧,空荡荡的,蓝桉应该是起床了。 “蓝桉啊,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了。” “……”慕徊灵懵懵的,没反应过来,只嘟哝着,“你声音怎么变粗了?” 第8章:李代桃僵先对掐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慕姑娘可是睡醒了?”床畔边,那人冷恻恻问道。 顷刻间,慕徊灵睡意全无,惊坐而起,拢了拢前胸的衣衫,瞠目道:“谢沉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厮什么时候来的? 他怎么追到雾襄来了? 他怎么找到她的? 看着那张脸,真如五雷轰顶! 此刻的谢沉云沉静中略显憔悴,凤目深邃,冷光熹微。 “慕四,我给你了一匹快马,这样都能被我抓到吗?” 谢沉云无疑是在嘲讽她。 慕徊灵死睇着那双昳丽的琥珀色瞳孔,抹把脸再三确认,果然是谢沉云。 “谢沉云,你这毫无分寸的荡夫,从我榻上滚下去!” 谢沉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吼扰动心神,神色寸寸龟裂。 这个疯子,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说出这种话来,居心何在? 他不过是守在一边,紧盯着她,免得她有机可逃,这个慕四却用“荡夫”二字形容,真是疯癫至极。 “疯够了吗?” “你刚才叫我什么?”慕徊灵压着眉眼质问。 谢沉云勾唇,一声冷讽:“慕四。” 慕徊灵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谢三公子,多日不得安寝,你是精神恍惚了?” “云陵的探子已经回了消息,真慕三在上月就死了,而你,正好是七月半中元节被接回慕家的。” 大婚之前,他便遣人南下去探查了。 一个平日里舞文弄墨、抚琴执棋的闺阁小姐,不会有练剑的茧痕。 那点虚伪的笑意消散无痕,慕徊灵不讲武德,直接扼上他的颈部,将人按倒在榻上,她半跪着,低着头时青丝披拂、潦倒无状,只同那地界罗刹无甚区别。 谢沉云能感受到那双手在渐渐收拢,束缚感愈发强烈。 少女檀口翕合,字字凝霜:“谢三,有些人就是死于话多。” 谢沉云嘴角平缓而薄情,反手一掠,便压得慕徊灵肩头一沉,矮下身子,一点失神时,却遭他擒住要害。 纯粹力量比较,她的气力本就不及一个高她大半个头的成年男子。 “咳……”慕徊灵憋红半张脸,两手锢得更紧。 这个阴魂不散的谢三! 谢沉云暗忖她疯起来不管不顾,宁愿两败俱伤都不肯退步。 他忍着窒息之苦,一手扣着床沿,借力翻身,反将慕徊灵压住,身位逆转,慕徊灵慌了一刻。 彼时,谢沉云单手与她周旋,拨拉下她一只手,二人单手互掐、又单手互斗,终是慕徊灵落了下乘,手被他反剪下去借膝盖控制住,又迅速地掰开她成爪的五指,不过不慎在颈侧落下两指刮痕。 慕徊灵那时吃痛,加上窒息,泪珠在眼中打旋。 谢沉云只是扣住她的脖子,稍作威胁,“慕四,你李代桃僵,又想杀人灭口,这世道怎能尽在你掌控之中?” 慕徊灵扯嗓,费劲地回应:“谢三……这世道吃人、我……不过是想活命……” 慕徊灵扯谎无数,可这句是真的。 “你随我回谢家,我保你活命。”谢沉云未忘来时目的。 慕徊灵双目微翻,快被他气死,这个谢三一边以命相挟,一边承诺保她一命。 “你再不松手……咳、咳咳……我现在就死了!” 谢沉云眸色暗下,他掌心虚握,并未真正掐住她,好一个慕徊灵,乖戾无常又戏精上身。 “我……我是你长嫂!”慕徊灵闭眼,挤出一滴眼泪。 她是谢无疾未过门的夫人。 谢沉云撤开手,慕徊灵抬袖一擦冷汗,侧目一瞥,旁边就是窗户。 她也顾不得什么穿没穿鞋,径直冲过去要翻窗跑路,哪知谢沉云从未放松警惕,她一动,就被他环搂进了怀中,不得挣脱。 “慕四,满城都是你的通缉令,不和我走,你要遭遇多少麻烦?” 通缉令? 慕徊灵怔忡住,“哪来的通缉令?” “自然是官府下达的通缉。”谢沉云拉下头上发带,绕过她的手腕,结结实实地缠上,打了个结。 “?” “放开!”慕徊灵两手负于后背,不安地搓动着,偏偏这个结,越挣扎越束缚。 谢沉云慢条斯理地摸了摸颈侧,指尖沾到点点血斑,他冷笑:“慕四,你不过是仗着阿兄纵容,才能逃到这里。” “你与长公子一母同胞,那为何不与他一样,放我一马?” 虽然不懂谢三说谢无疾纵容她出逃是什么意思,但总之,谢三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一介孤女,竟也轮得到左都御史亲自擒拿了? 谢沉云那姿态散漫疏懒,扯着她的后领,拎猫似的给人拖出屋去,“嫂嫂,你在雾襄惹出了人命官司,先随我去应对官府那边吧。” “谢三!你给我放开啊!”慕徊灵咬牙切齿,“流氓!男女授受不亲!” 谢沉云可不管她的叫嚣,这人气鼓鼓地骂着他,引得外人注目,而下了楼去,蓝桉正与那暗卫饮羽待在一处。 只一眼,慕徊灵脱口而出:“是你!” 饮羽自知好心帮了倒忙,羞愧难当,将幕篱拉得更上去了,只露出双眼,喑哑低沉:“慕小姐。” 蓝桉见慕徊灵被谢沉云绑着,耐着惧怕请求他:“三公子,放了我家小姐吧,她……她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谢沉云略眯起眼,想笑。 “慕四,听到这话,你自己笑了吗?” 慕徊灵干巴巴出声:“哈——哈——我就是沉疴缠身、弱不禁风,你再绑着就只能得到一具尸体了。” 谢沉云懒怠与她争辩,大致告诉她:“官氏二公子死了,你有一定嫌疑,如今正在缉拿你。” 她侧抬着头,望着他冷冽挺拔的轮廓,语气中满是惑然:“官臻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不是你杀的?” 慕徊灵窝火,她逃婚以来,已经被两度栽赃,自是忍无可忍:“我杀他作甚?他又不是我的仇人。” “官府那边有人作证。”谢沉云道。 “他死状如何?” 如今满城通缉令,她平白背上污名,寸步难行,当务之急便是理清来龙去脉,为自己抹去污名。 话音初落,被拉出客栈后,就有雾襄官府的人围上来。 “三公子,官氏那边闹得厉害,下官、下官实在为难。”知府对谢沉云一派毕恭毕敬的模样。 第9章:床下藏的是何物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谢沉云轻抬视线,斜阳浅照入他眼瞳,分明是冰雪心性、冷面无私,却在此刻道出一句:“谢氏之人,岂容他等栽赃。” 慕徊灵默不作声,与他斗嘴多时,只有这句话是中听的。 “三公子,事关人命,若不能明察秋毫,下官如何向雾襄百姓交代呢?” 慕徊灵知他心意,地方氏族的压力也让他难做,可眼下有人要污蔑她杀人,她也不可能担下这污名,“知府大人,是不是该带我这‘嫌犯’去现场一探究竟呢?” “这……夫人说得在理。”知府颔首。 慕徊灵不满:“你这一声夫人,叫得我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蓝桉揉着眉心,小姐啊小姐,这时候还在意这些细节吗? 说来也怪她,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铲子给人拍死的。 蓝桉是怕的。 慕徊灵则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她特意检查确认过,官臻那时候只是晕了过去。 谢沉云:“想好如何面对指证了吗?” 她答:“说来说去,不过一张嘴,证人就不会是凶手吗?” * 再回到那个宅院时,称得上四面狼藉。 脏污的土堆、倒地的月季,根系都裸露在外,夜里翻出的那些尸体已经被处置了,现场才没了那么冲鼻的腐烂味。 院中不见血迹,不见人影,慕徊灵慢慢步入厢房,酒坛碎了一地,中间还有一大片血迹。 “这些血……”慕徊灵询问知府,“官臻死时是何模样?” 知府不清楚她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但还是说了:“官二公子死时穿着妇人衣裳,衣不蔽体,连……连……” 他支支吾吾,脸都臊红了,不便开口。 慕徊灵皱眉:“说。” “子孙……都断了。” 那三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唯恐人听清了似的,慕徊灵冷肃道:“你是说,他受了宫刑?” 知府无奈,重重一点头。 “官二公子,是活活疼死的。” 慕徊灵心道他活该,可眼下不是大快人心时。 “谢沉云,你给我解开。”她猝然扭头看向谢沉云。 床脚,床脚有东西。 谢沉云这次没有拒绝,为她解开束缚,那白生生的手腕上已经勒出了一点浅色的印子,慕徊灵来不及管,伏身蹲下,从床下拽出一小片残破的衣纱。 慕徊灵揉捻起来,与自己身上的衣料对比。 这菱形纱要略厚一些,与徐娘子送到这里来的姑娘身上的衣着区别大了。 她忽的趴下身子往床下一探,下面空间逼仄,黑乎乎的一片。 慕徊灵向前爬动,钻入一个头,谢沉云狐疑:“你做什么?” “我试试看下面能不能藏人。” 她本是粗养着长大的,未受那些规矩礼教禁锢,行事不羁,此刻为了查明官臻之死更是不顾形象。 谢沉云抿唇无言,直到她越爬越进去,床底下声音闷闷地传来:“谢三,有烛台吗?” 她好像,摸到了些什么东西,可这下面太黑了,活动两下都困难。 这床做得够大,四角又矮,还被那些垂地的纱幔遮盖着。 谢沉云走到一边,以火折子引燃棉线。 蓝桉主动替谢沉云应下,“小姐,你等等,我给你递进来。” 她可不敢劳烦这御史大人趴下身子给小姐送烛台。 蓝桉瘦瘦的,上半身护着烛火爬进去并不困难,慕徊灵抓过蜡烛,捂着口鼻说:“你先出去,下面太闷了。” “好。” 不只是闷,还有股诡异的腥臭的气味。 闻得她鼻子也遭了老罪。 借着一豆火苗,慕徊灵在床底张望起来,有一片殷红色的痕迹,长长的一条,刺目的颜色,除了血迹,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于是,顺着这道血迹,慕徊灵微微抬头,朝那侧放远了目光,泛黄的烛火照出一团模糊的东西,血淋淋的,恶心又骇人。 “啊啊啊!” “唔……” 她见过诸多场面,昨夜看花奴从花园中挖出尸体,精神也算镇定,但此刻却凄喊出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蓝桉在外面急得不行,就要趴下去察看状况,却先一步被她制止了。 慕徊灵腹腔涌动,冷汗粘湿了鬓发,既胸闷又害怕,饶是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选择说:“没、没事,你别看,别进来!” 蓝桉当然是担心的,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四小姐在她心中一直是胆大心细之人,她还没想到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谢沉云攒眉蹙额,“慕四,下面有什么?” 慕徊灵喉咙堵塞,狠劲眨了下眼,强迫自己别再去看那东西。 脸颊上有一点湿润,不知道是汗还是被吓出来的眼泪。 她将蜡烛收回来一点,继续检查床底下有没有可疑物。 这下面没什么灰痕,说得上很干净了,落着长短参差的发丝,证明不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发丝积得多的地方,还掉了一小枚珍珠。 慕徊灵捡起那粒珠子,心里稍有了点想法。 “谢沉云,拉我出去。”她脑袋有点昏沉,身上脱力,索性让谢沉云拖她出去,还省些力气。 谢沉云抬手一掀纱幔,倾身抓握着慕徊灵的脚踝,依她之请求,慢慢地把人从床底给拖了出来,彼时,慕徊灵已经吹熄了烛火,一手捂着眼睛、心有余悸般喘气。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了?”蓝桉扶着她靠床脚坐下。 慕徊灵那张脸白得纸糊似的,血色褪尽,她咂嘴:“不太好。” 谢沉云道:“慕四,下面还有东西,是吗?” 她半仰着头,又是坐姿,刚巧只能看到他腰线以下的位置,慕徊灵翻过脸去,胸腔翻涌着,忍了好一阵子才压下那股作呕欲。 慕徊灵捂着嘴,口中泛苦:“下面应该是藏过人。” 谢沉云蹲下,拉过她的手,反扣着手腕诊脉。 “三公子,你会诊脉?”蓝桉道,“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 “你搀着她出房间去透透风。” 而后,谢沉云取出一方绢帕仔仔细细擦了手。 慕徊灵靠在蓝桉身上,被扶走到外面,掌心未松,捏着那枚珍珠,心绪翻涌。 “来人。” “属下在。” 谢沉云一声令下:“将它抬走。” 那吓得慕徊灵白了脸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0章:乌龙一场陷被动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进来了几人合力将那张床榻挪走。 一进这间屋子,众人就觉得诡异,阴森森的,不知是不是风水原因,加上又发生了命案,更是加剧了那种寒凉。 还未天黑,屋子里已经点燃了烛台,方便检查。 等到床榻移开,无衣上前两步蹲下,看着那一团污秽之物,面色凝肃道:“主子,那官二公子丢的东西被扔到了床底下。” 谢沉云霎时拧眉,“找官氏之人来认领吧。” “……是。”无衣领命,立时起身倒退,这倒胃的物什,不忍猝视。 慕徊灵正蹲在门槛外干呕,泪花闪烁。 谢沉云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地提醒:“往后切莫莽撞行事了。” 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若是还能遇上,那她也只能说自己倒了血霉。 “好恶心。”慕徊灵眼睛都闭出来了褶皱,如同被针扎后的防御,苦着脸对谢沉云骂了句。 “小姐,床下有什么东西啊?”蓝桉好奇又害怕。 慕徊灵紧抓她不放,扶着额角叹息:“别去看,真别看。” 谢沉云沉默着离开,不一会儿,饮羽前来送药:“慕姑娘,这是静息凝神的药,你先服下吧。” “哪儿来的?”慕徊灵多问了一嘴,手上动作却没停,倒出一小粒药丸吞下。 “是三公子的药。” 慕徊灵晃了下神:“不会是要悄悄毒死我吧?” “唉,也不该,要是想弄死我,那时候就该下手了。”她叨叨了一句,然后想通了。 蓝桉疑惑:“咦,小姐,你和三公子什么时候打起来了吗?” 慕徊灵神秘一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小姐,我们同岁啊!” “别闹,你哪知道我这身躯里住的是多少岁的人?”慕徊灵严肃指正。 “……”好吧,反正小姐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 她吃过药调息一番后,果然觉得好了不少,饮羽正要走被她叫住:“在荥州时,你给我传信,让我赶快离开,可如今又跟在谢沉云身边,你们是做局骗我?” “不是的。” 他只否定了慕徊灵的猜测,却不做解释。 慕徊灵冷哼,眉尾一挑,“所以你是在给我传信之后改了主意,要帮着谢三抓我?” “也不是。” 慕徊灵顺势拔剑,大有逼他就范、从实招供的胁迫成分,“一边助我逃离,一边向谢三递信,你到底几个主子?” 饮羽见惯了杀戮,不惧她的威胁,可是一直欺瞒着也不见得合适,便也从实交代了:“自你逃婚后,长公子便派我先行南下,以便接应你,我一介下属,不能干预主子的想法,但多少还是清楚,长公子心善,他不想将你卷入谢氏之争,就此放你离开,兴许还能让你平安。” “慕姑娘猜得不错,我本是三公子的暗卫,奉命侍候在长公子身边。至于不慎向三公子暴露你的行踪,也是误以为你被人贩掳走,遭遇不测……” 话未尽而意已知。 够了,她说够了。 好一场乌龙,竟给她绊住了脚。 * 入夜后,官氏之人与慕徊灵等人一同被带到府衙。 包括他们所谓的证人。 “怎么,你们是没跑掉,还是又被人抓了起来?”慕徊灵盯着那两名姑娘的脸,而对方一再退缩,都无法直视她。 官夫人则坐在一旁,泣涕涟涟,双目红肿,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氏族夫人穷尽词句咒骂她,比那市井粗人还要凶上几分。 这个时辰,本该休息了,齐聚此处,都是因为官臻那点儿破事。 慕徊灵反唇相讥:“夫人呐,你喊冤好歹找真凶去喊吧,官二公子的孽物都是我找着的,你不谢我还他全尸,反而大放厥词要杀我,我倒想问一问夫人,是不是所有与他有所接触的人,都要为一个畜生殉葬?” “你——”官夫人拍案而起,目眦欲裂,被官府的人生生拉住,才没有将巴掌落在慕徊灵脸上。 知府对谢沉云此行略有知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位谢氏长媳受了欺负。 慕徊灵扭头与那二人对峙:“你们指证是我杀害了官臻,可有证据?” “你身上有剑,我们看到了,你提着剑威胁他!” 慕徊灵两手叉腰,整张脸凑过去,嫣红的唇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敢问二位姑娘,可看到我是如何在他身上下刀的?” 那二人默了下,神情紧张。 知府道:“慕姑娘,你莫将她们逼得太狠了。” “不是她们先构陷于我的吗?我不过是想听听她们如何佐证我的嫌疑。” 其中一人终于梗着脖子回话:“那时天太黑了,我们看得不真切,可我们确定以及肯定,你当时将剑落在了官二公子脖子上!” 慕徊灵反而松了口气,轻轻一笑。 “然后呢?” “然后……然后和你一起走那个,对、对,就是你身后那个人!她用铁锹将官二公子打晕了!我只是不知道是打晕了还是打死了,反正就是你们做的!” 慕徊灵微微侧目,问起雾襄知府:“大人,你没有同她们讲过,官臻的死状吗?” “这……”知府深吸口气,缓缓道,“案发之后,她们二人是主动前来的,指证了与她们一起逃出宅院的你为嫌犯。” 两人还不明所以,格外不安,她们没有撒谎,看到的,都一五一十交代了,只要证明她们自己没有作案嫌疑,就不会被官氏打击报复! 场面焦灼,慕徊灵却不急于与她们辩驳,就这样生生消耗着她们的精神,让她们自我怀疑。 清者自清,自当如此。 “还阿臻的命来!” 官夫人性急,吵吵嚷嚷的,慕徊灵直接道出:“官夫人,你有闲心骂我,不如收拾收拾回府去,给官臻将那东西缝上,好歹下葬时还是完完整整的。” “死丫头!你!就是你们这些水性杨花的贱骨头……” 啪—— “贱骨头骂谁?水性杨花骂谁?”慕徊灵那一掌掴扇偏了她的脸,打破官夫人的嘴角。 水性杨花、贱骨头、妓子。 这几个词缠绕不清,编织成最无解的污名。 这些曾被强加在母亲身上的词,如今从这人口中蹦出,妄图将她染黑。 第11章:继母指使真假证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啊——”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慕徊灵冷嗤:“若一记掌掴能教悍妇成良母,有何不可?” 那趾高气昂的贵妇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指着她的鼻子,好半晌抖不出一句话来,只剩泪眼婆娑、恨意深深。 慕徊灵不再理会她,对着两名证人淡淡道:“你们污蔑我对官臻下刀,可他脖子上根本没有切口。” 她接着说:“又说是蓝桉敲死了官臻,更是无稽之谈。” “其一,官臻上半身不存在血迹与严重创伤,案发之后就有仵作验过,若你们要怀疑官臻系颅脑损伤而亡,我不介意亲自剖开他的头颅,查验其中是否存在积液与内伤,包括颅骨碎裂问题。” “其二,官臻死时是在屋内,他的尸体也是在屋内被人发现的,而那时候,据我所知,我和蓝桉,与你们二人出府时,官臻还躺在院中,院中是没有血痕的,而地上有拖拽形成的泥痕延伸至屋内,简言之,确定以及肯定,官臻后面是被人拖进房间实施凶杀的。” 官夫人瞪过去一眼,一名姑娘仍出言反驳:“怎么不会是你折返回去,再对官二公子施暴的?” “你说说,我是如何施暴的?嗯?”慕徊灵低嘲着,不断追问。 “你回去之后,将官二公子杀了!” 慕徊灵:“那你说,他的死因如何?” “我……他……”那姑娘嚅嗫两声,说不出所以然来,反而被她吓哭,“我、我不知道啊!反正……反正不是我们杀的!” 慕徊灵抬手,捏着绢帕一角,擦去她脸上斑驳的泪痕:“怕吗?因为怕,因为卑微,所以刚开始还知道说真话,慢慢地发现一切无法周圆,在未知全貌的前提下开始胡编乱造了,对吗?” “姑娘,我知世情薄、人情恶,当初救你们二人,不计回报,却不料反被攀咬。” 她的触碰极尽温柔,手边的二人却抖若筛糠,之后“噗通”地跪下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想……不想给那个畜生陪葬!” 最后那一声,是嘶吼而出的。 官夫人闻言,瞳孔一瞠,愤懑难掩。 她们明明自由了,却为什么不走?反而去官府指证她? 慕徊灵盯着那两双凄婉的眼眸,充盈着渴求,渴求有人能放过她们。 “其实你们根本不知道,也没有看到,是谁杀了官臻,对吗?”慕徊灵伸手抬着一人的下颌,呵气如兰,“但是你们若交代不出凶手,就要死的,对不对?” “求你、求你别问了!”那二人几近崩溃地恳求。 慕徊灵只觉煞是无趣,松了手,任她们跌坐于地。 “从一开始,你们时不时就盯着官夫人看,怎么,你们与官夫人另有关系?” 那二人不肯多说一个字,死咬着嘴唇,无声泪流。 “其实那时候你们根本没走,而是去报信了吧?只是官夫人带着人到官臻的私宅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只是晕过去了,而是失血过多死了,还是以那么可笑的方式死的。” 官夫人这时彻底坐不住了,“信口雌黄!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东扯西扯抵死不认。” 慕徊灵如实道:“非我之过,我为何要认?这大俞莫非只有你官氏一个氏族,欺尽天下人?那你可知我又是谁?” “你究竟是……” “懒怠告诉你,况且我也不是那仗势欺人之徒。”慕徊灵径直打断她的发问,反叫官夫人窝了一肚子火。 有人心慌,有人从容,有人局促,有人暴怒。 好好一个府衙,这时候已经被搅得鸡犬不宁。 她思来想去,无法确定,于是直言相问:“官夫人,这两个姑娘,是你塞进官臻院子的吗?” “这与你查真凶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就不能问吗?”慕徊灵眯了眯眼眸,“不然我怎么知道是谁想害我?” 官夫人被一通冷怼,哑口无言。 僵持良久,她才不满地承认:“是,她们二人是我塞给阿臻的,我就是想知道,是哪些狐媚子勾得他日日纵情声色、不务正业!” 为人母者,一面溺爱,一面憎恶。 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什么正当理由,官臻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怪不了任何一个女子。 “可他成此模样,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慕徊灵撇撇嘴,“官夫人,你作为续弦继母,安的什么心思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吧?” 蓝桉贴耳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这官夫人是续弦夫人啊?” 慕徊灵重重叹了口气:“傻丫头,知府大人不是一直跟着我们在查案吗?张张嘴问一下不就清楚这些人脉关系、家族状况了?” 被点到的知府避开官夫人的审视,向外挪了一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继母又如何?你这话,难道是想污蔑我杀了阿臻?”官夫人推倒桌面上润口的茶,瓷片四溅、汤水遍洒。 谁都无法接受被栽赃。 慕徊灵一时不回复她,只叫她更是生气,“我到底哪里对不住官臻了?竟让你这嫌犯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知府上前打起圆场:“夫人息怒,现在看来,慕姑娘也应不是凶手,请夫人注意措辞,更何况,下官也坚信,夫人不会做出残杀子嗣之事。” “我当然没有杀官臻!”官夫人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突突直跳,因为头痛又坐回位置上。 慕徊灵掩面轻笑。 “那就等吧。”她也坐下来,面上从容不迫。 “等什么?”官夫人顺气之后皱着脸问。 她又不说话了。 活生生要憋死性急之人。 幼时受过的冤屈,现如今,她是不可能再忍受一丁点。 污蔑她的人,自然要承受这份煎熬。 临近四更天,谢沉云与众人会合。 慕徊灵托腮道:“来了。” “什么来了?” 她一撩眼皮,散漫不经道:“真正的人证,来了。” 谢沉云未掷一言,逡巡了那四面乱象后,定身在慕徊灵左侧。 慕徊灵抬眸,“找到了吗?” 对方低沉地“嗯”出一声,慕徊灵喜上眉梢,替他端茶倒水,“辛苦小叔咯!” 这声小叔…… 好诡异。 第12章:颠三倒四为羞辱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谢沉云没碰那杯茶,隔了片刻,无衣带着一名少女走上前来。 这下,倒是更有对薄公堂的紧迫感了。 少女对诸位盈盈一拜:“奴婢清欢,见过知府大人、夫人、小姐、公子。” 那是个生面孔,在座人等都没有见过。 慕徊灵率先出声:“你就是昨夜藏在官臻床底下那人?” “回姑娘,是我。”那名唤清欢的少女坦然认承。 官夫人吭气道:“床下藏人?我怎知是不是你们事先通谋,找了个假证人来?” “找假证人?官夫人是在说自己吗?” 这一句,就让官夫人臊得满脸通红,她当初一顿逼问,那两个死丫头一口咬定是这个陌生女子杀了官臻,她才到官府报案,满城缉拿此女。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官夫人敛下怒容,静静观摩,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在耍什么花招。 除了那两个丫头,居然还能找到人证? 清欢道:“夫人,我到官二公子府上已有三日,昨夜,我确实还在他的私宅中,为了避免被杀,出于下策,才藏在榻下避难……” 被送入院落中的少女不说几十,也有十几,形形色色的女眷,官臻玩弄过后有些连面容都记不住,他喜欢的就留下,腻了的就处置掉。 “官二公子腻烦了我,昨夜,本是要把我处置了换新人,是一个姐姐帮我,唬过了家丁,让我等这些人走后,再找时机,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清欢捏着一点衣角,局促不安地搓动着,一时间被这么多人讯问,她能清清楚楚地说出缘由已是不易。 同时,她的话也证明了一个血腥的事实。 官臻强抢民女,肆意玩弄后又草菅人命,花圃中的尸体虽然已经被官夫人派人处理过了,可现在清欢的话又将此事再抖露出来。 更何况,场上的慕徊灵与蓝桉、以及那两个作假证的姑娘本就是目击者,官臻犯罪一事无可辩驳,所以他本就是死有余辜。 现在继续追查凶手,不过是因大俞刑律的强制,否则按世情天理而言,那种人,死百千次都无法偿还。 官官相护、威逼利诱是常事,但这么多鲜活的女子因官臻殒命,知府帮着官氏掩隐,这一次,又遇上谢沉云亲临此地,只能说他那官帽不保。 慕徊灵正色开口:“所以你昨夜见过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是确认。 清欢谨慎回答:“不能说是见过,那下面太黑了,我至多只能够看到姑娘的裙摆和鞋子,听听姑娘的声音,昨夜姑娘确实是与官二公子在一处的。” 谢沉云漠然着那张脸,“你说说,你看到了些什么?” “后面……官二公子出去了两刻钟左右,一直没回来,我本打算趁那时逃脱,可出于害怕,我想着,等你们都歇下了再悄悄溜走。”清欢似乎有些后怕,声音略带颤栗,“也幸好我胆小,没在那时候出去,不久之后,就有人拖着二公子回了房间,他们……” “我要仔细想一想。”清欢猝然道。 官夫人此刻说出来的话又加重了清欢的压力。 “你说要仔细想想,可是要思考怎么撒谎?” 清欢眼圈泛红,大抵也是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没得到休息,她断断续续地哽咽:“夫人……官二公子他,他污我们清白……如今他已死,我也不再受他凌虐,自然是……实话实说。我也没有说他半字不好,也没有说对夫人不利的话。” “我说我要仔细想想,是因为昨夜我不知为何昏迷了过去,醒时,二公子已经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 证人昏迷…… 慕徊灵安抚她:“清欢姑娘,我慢慢问你,你若记得就如实供述,若记不清,就以昏迷作为理由,不作解释。” “好,我记得清的,自然会告诉各位。”清欢埋下脑袋,掐着自己的指甲,不敢再面对火气冲冲的官夫人。 慕徊灵:“将官臻拖回房间的,是几个人。” 清欢:“应是两人。” 官夫人这时抓着一点苗头,又开始向慕徊灵引火,“她说是二人,你和你这个丫鬟,不就正好是两个人吗?” “为何夫人千方百计要认定是我与蓝桉所为,若说是两个人,那她们二位姑娘不是也有作案嫌疑吗?” 尤其是,她们还是官夫人塞到官臻身边的,外人只需要稍稍联想一下官氏内部的关系,很难不怀疑官夫人的用心。 但是现在慕徊灵还是倾向于相信,官臻之死与官夫人无关。 清欢摆摆手:“不是的夫人,那两个人,我从他们的衣着、声音判断,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陌生人。 “之后呢?他们是怎样实施虐杀的?”慕徊灵接续前言。 清欢捶捶头,无奈喟叹:“他们……他们只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关上房门走了,之后我就昏迷了,再醒来,官二公子已经不着寸缕,在……靠着桌边,捂着下半身,倒地不起,他身下全是血,很多血……” 慕徊灵撑着桌子站起,伸了个懒腰,走到清欢面前擦干净她的眼泪,满目疼惜:“吓着你了吧?” 如果忽略她嘴角微微讥诮的弧度。 清欢仿若未察,抬袖胡乱地抹着脸,哭诉不止:“我……后面,我给官二公子穿上了衣裳,我没办法、没有衣裳,所以……我想着人死为大,他死就那么死了,太丢脸面了,才给他套上了女人的衣裳,然后跑了,我记得的就是这样……” 许是太过张惶,她说起话来囫囵不清、颠三倒四。 慕徊灵此刻却骤然反水,“清欢姑娘,我有一问,彼时院中无人,你要如何证明当真出现了一男一女,将官臻拖进屋子,而你又在关键的时刻昏睡不醒;并且你为何不是直接逃跑,反而要多此一举,为官臻穿上妇人衣裙。” “这难道,不像是一场刻意为之的羞辱吗?” 宫刑、女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对一个男人进行的侮辱。 她本可以直言自己逃跑,却要强调自己为了保全官臻的体面而为他穿上衣裳,反像是刻意证明,自己不恨官臻,自己心中良善。 第13章:证明昏迷南方客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清欢踉跄一步,身形不稳,难以置信地睇视着慕徊灵。 “姑娘,此番叫我来做证人,反而倒打一耙,算什么意思?” 慕徊灵双臂环胸,“是证人、是凶手都是一时的身份,那报官的也可能是嫌犯,人本就复杂,空口白牙说不清,才需要诸多证据环环相扣、相互印证,清欢姑娘,我说得对吗?” 清欢只是闭了闭眼,很快就镇静下来,“既然是姑娘提出的质疑,还请姑娘举证。” 慕徊灵红唇轻翘着弧度,“清欢姑娘,我从未指证你是凶手。” “?”清欢捏着衣襟,楚楚可怜道,“那为何姑娘要如此问我?这难道不是意图说明我憎恶官臻,又不能提供不在场的证明,借此将罪责扣在我头上吗?” “难道你不憎恶官臻吗?” “我……可我只是想活命,惹上人命官司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清欢眼睫轻颤,眨落几滴泪。 慕徊灵笑语盈盈:“所以你承认,你是恨官臻的。” 说不恨,怕是也没有人相信。 “死于非命,多是因情杀、仇杀,为谋利而杀,你既对他有恨,怎么不可能下手?”慕徊灵霍然握住她轻抖的手,眸光炯炯,“清欢姑娘,可万万要说真话。” 罪与非罪,攻心为上。 清欢也停止脆弱的哭泣,毫不掩饰眼中恨意:“一个色欲熏心、戕害无辜之人,我不恨他,难道要怜悯他死相凄惨?”她只怕他死得不够惨,才符合人之常情。 官夫人这会儿却出奇的沉默。 沉默到诡异的地步。 约莫是累了,疲态尽显,虚假的慈悲面上无甚悲痛之情。 人人唾骂官臻,而背后纵容他的官夫人也未尝少受官氏家主指责。 这祸害一死,她落了个清静。 而清欢别过脸,双目逃脱她的逼视,麻木地瞪着地面,“姑娘,若昨夜我没有藏在床底,也许就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借着这么一点运气,苟活到了现在,你觉得,我会担心被斩首?” 越言说,越苍白无力。 无力的是,自证本就困难,一个婢女无权无势要如何破局? 慕徊灵转身,“所以,现在还需要查啊,再回官臻的私宅,回到案发现场,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应庆幸,案发之后,官府在第一时间是通缉我、捉拿我,反倒没有先行破坏屋中布局。” “清欢姑娘,我不妨与你直言,若能证明你昏迷,那你所言确有可信程度,若不能证明你昏迷,你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清欢苦涩而牵强地勾起一抹笑,顿顿地点头,“那便随你们。” …… 熹微天光,拂晓而至。 官臻的私宅中,慕徊灵找寻着存疑物品。 “谢三,听说你擅于岐黄之道,可能辩得清楚熏香成分?”慕徊灵手持着一个香炉凑到谢沉云身侧,那炉中剩余一点残末,或许正是清欢昏迷的证明。 要么是普通的香料,要么就只能是迷药。 如果是迷药,清欢与官臻那时候共处一室,会陷入昏迷便也说得通了。 如果不是,那清欢大概率是在撒谎。 谢沉云手一摊开,示意慕徊灵把香炉递过去,“我看看。” 余粉复燃,散发出微弱的烟气,慕徊灵凝视着谢沉云的侧脸,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眼睫低垂却纤长、薄唇含珠,加上这细嗅蔷薇般的神态…… 讲真,她评价到:赏心悦目。 嚯,这谢三办案时,还颇有几分姿色嘛! “谢三,这个能辨认出来吗?”她抬手,也扇闻了一下。 不然显得她不办正事。 谢沉云眉头倏地蹙着,又立时伸手捂住慕徊灵的口鼻,“别闻了。” “唔唔……” 慕徊灵眨巴眨巴眼睛,谢沉云已经熄灭了熏香。 “唔……呜呜?”她想说话,奈何实在是吐不出清晰的字句。 烟雾散尽之后,谢沉云搁置下物什,沉着脸擦手。 不是这人有病啊? 明明是他捂了她的嘴,差点憋死她,这会儿装什么嫌弃? 她不过就是呼吸了几下,他犯得着这架势? 谢沉云清清冷冷道:“不是迷药。” 一聊正经事,慕徊灵除了好奇还是好奇,顷刻就转了态度要追问,“那,所以说……” “是毒药。” 谢沉云:“有醉仙桃。” 慕徊灵庆幸自己没有过量吸入。 “所以清欢没有扯谎,是这醉仙桃将她迷晕了?” 谢沉云补充道:“此物除了镇静麻醉之用,亦有致幻之效。” 过量吸食则会致死。 “但是清欢当时只是昏迷了,官臻不会是中毒而亡的。” 谢沉云却冷漠地批判:“你怎能信了那人的话,就不可能是她带着醉仙桃来,毒死了官臻?而后捏造事实、推诿责任,声称是有其他人进入官臻的宅邸?” “那她藏在床下,当如何解释?”慕徊灵客观地向他提问。 谢沉云:“事发之后,官氏来人,让她不得脱身,不得已匿形此处。” “想要官臻命的人怕是多了去了,她本就在官氏长居,这醉仙桃主产于南方,又受管控,她怕是得不来的。”她即刻反驳起来。 纵使她也曾对清欢抱有怀疑,然事实不清,又未有其他佐证,不能够主观臆断。 谢沉云将香炉罩住,保存物证。 “你说的,这只是猜测,南方的醉仙桃出现在雾襄,不合常理,要杀官臻的大抵不会是寻常人。” 慕徊灵托腮道:“所以,谢沉云,你也认为不该是她下的毒手吧!这种半真半假、半信半疑的处境,理应选择对她有利的剖析。她证词中出现的一男一女,带着醉仙桃来,更可能是南方人!” 谢沉云嘴角微衔冷意,“你也是南方人。” “好你个谢沉云,这时候了还要同我……”慕徊灵欲骂又止。 谢沉云亲自收整好那些证据后,让人带了出去,抬腿离开这遍地干涸血迹的污垢之地。 “慕四,不要在此处逗留了。” “谢三,你说是情杀还是仇杀?”慕徊灵追上他。 “官臻死得太巧了。” 谢沉云无厘头地道出这么一句,叫慕徊灵心若石沉。 “有人做局?”她半知半解。 “不知。” 慕徊灵慢下步子,凝重地提起:“那清欢呢?” 第14章:人之常情想杀他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谢沉云启唇:“再审她一回。” 慕徊灵吐出一口浊气,“你觉不觉得,那个清欢很怕我?” “倘若心虚,自然是惧怕的。” 她一展腰背,思绪渐远,“啧,不知道掐头去尾藏了多少话没说……” 发愣间,谢沉云那一双长腿片刻不停,竟甩开了她十多步距离。 “唉,谢沉云,你走慢点!” 谢沉云冷淡掷字:“杀害官臻的元凶,并不需要我们擒拿,洗清嫌疑后就随我回京。” 啧,多功利的一个人,从头至尾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慕徊灵是不愿与这样的人纠缠的,尤其是,自己如今还要被他强行带回玉京。 她怪声怪气蹦出一句:“你家在玉京,可我家却在云陵,你这不算强抢民女?” “呵。” 谢沉云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讽刺,步子愈快,不容慕徊灵继续“狡辩”。 一个自幼被赶出家宅的弃女,遑论有家可归? 千里迢迢南下,只怕是包藏祸心。 * 再审清欢时,人没那么多,她神态萎靡,整个人像是经受了莫大的摧残。 慕徊灵假设她一切所说都是真实,让她继续阐述细节:“清欢姑娘,你昏迷之前可有听到什么内容?” 清欢摇头,“那二人没有说话,反倒是……” “是什么?” 她贝齿轻咬,纠结半刻才道:“我是被官臻的惨叫声吵醒的!” “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之前你一口咬死,说没看到他们杀害官臻,现在翻供,到底要人信哪一句?” 清欢格外激动,扒着慕徊灵的双肩,“信我!你信我!这一次、这一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看上去,有点疯。 明明都要摆脱一切了,却被人三番五次地怀疑、质问。 怎么可能不疯? 自她被带到官府后,一直都被人看守着,人微言轻,又唯恐不能自圆其说,惹上罪责。 慕徊灵抿唇:“清欢姑娘,我从未说过不信你,先前是你自己不肯阐明原委,没有细节印证,漏洞百出,才惹祸上身。” 她那时的焦虑、惶恐自两手间的微妙动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清欢咽了咽嗓子:“他们说‘她会回来的’。” 清欢扣住她的手,神情疯癫,直到慕徊灵掌心贴上一点冰冷的触感,清欢捏着她的手,团得很紧,她实在是无法忽略那点刺痛。 叶脉的纹路、两端的尖锐,被无限放大。 是柳叶签! 怎么会有柳叶签……这个清欢,她到底还有什么底细? 慕徊灵两手收握成拳。 “姑娘你信我!是旁人杀害了官臻!”清欢声泪俱下地控诉。 “清欢姑娘,你从头至尾地说一遍经过。” 清欢:“他们二人迷晕了官臻,也迷晕了我,但后面,那个男人用酒坛子的碎片,一点一点割、割断了官臻……官臻嘴里塞着布,所以动静不算特别大。 那完全是单方面的虐杀,女人在旁边站着,男人在那边杀着,他好像,不是想直接杀死官臻,纯粹的为了报复而做出那样的行为……” 说出这些话,令在场众人遍体生寒。 用酒坛子的碎片,一点点割,那可是比用生锈的刀更为折磨。 在场的男子不自觉地皱起眉。 除了谢沉云。 慕徊灵想想,也觉得正常,一看他那冷漠又禁欲的模样,大抵是懒怠考虑这些。 “等他们走后,官臻疼得不行,但是我怕惹上事端,所以只给他穿了衣裳就逃走了。”清欢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已吓出了虚汗。 “他们……” “我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也许早已逃离,也许还留在……留在雾襄。” 那一夜的恐怖,不容她反复回忆。 知府还想追问几句:“没了?还记得些什么吗?” 清欢一再甩头:“没了,我不认识他们。” “今日就审到这里吧,清欢姑娘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慕徊灵捏着清欢的手臂,因用力而挣出骨节的凸起,口中却温声细语。 再要问,其实也问不出什么内容来了,这少女最多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谢沉云的话,算是为此案做了一道潦草的收尾与定性:“既是一男一女作案,官臻之死与慕姑娘无关,此案恐涉嫌江湖人士参与,官夫人节哀。” 他不在意官臻之死。 遑论为他捉住真凶、以命抵命。 那是地方官员该做的事。 若不是顾虑慕四的名声,他早就将人绑着,带回玉京城了。 谢沉云垂眸在慕徊灵耳畔道:“明日便启程上京。” “哦。”慕徊灵兴致不高地应了一下。 知府惶恐跪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左都御史此次回京,他的仕途,只怕是保不住了。 官夫人不悲不喜,“我知晓了。” 那些江湖中人的本事,不必多说,要抓到那人给官臻偿命,希望渺茫。 不过官臻死了,与她何干?又不是她杀的,该死的人死就死了,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几日差点哭瞎眼,一桩命案草草了结对她而言是好事。 也是可笑,在场众人争来辩去,不过是要洗脱自身嫌疑,竟无一人顾念官臻。 可比起官臻之命,那些红颜枯骨,又有何人申冤? …… 慕徊灵扶着清欢离开官府。 沿街慢行,路也越走越偏僻。 清欢牵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喃喃:“姑娘,谢谢你。” “无事,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人。” 清欢轻嗤,眸中暗涌凶光,“但我的确是想杀他。” 慕徊灵微笑:“人之常情。” 道德与律法终究是不能同一准线的。 恨官臻的人多不胜数,真正能握住屠刀一时逞快的又有几人?所以,想杀与真杀不能等同。 大俞刑律,不处置思想犯。 “其实他死了,大快人心,但那一夜我确实是被吓到了。”清欢感慨。 慕徊灵捏了捏手中的银柳叶,“说来听听。” “我躲在床底,本以为是无人察觉,他们摧残了官臻后,前脚已经离开了房间,后脚却突然折返,那女人笑了一声,阴恻恻的,然后和那个男人打赌,之后她就伏身看到了我……” 和鬼一样。 “你懂吗?被凶手注视的感觉。” 第15章:你最干净谢孔雀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清欢打了一阵哆嗦,“那时,我还以为我躲不过了,一定会被他们杀人灭口,可是他们只是将我拉出来,而后那两人开始神神叨叨地争辩……他们走后,我捡到了这柳叶签……” 慕徊灵口吻冷肃:“兴许,是故意留下的。” “他们好像什么都算到了。但其实,哪怕没有算到后面这些经历,他们也并不在乎,他们只是要官臻死而已。” “反正是为民除害,他死了好,死了才好。”清欢眼底有泪。 慕徊灵终于问出:“你我萍水相逢,询问你时为何惧我?” 从第一眼见到她时,清欢就在怕她。 “我担心说错了话,你和那个派人捉我的男人,一样吓人。” 嘶,说她和谢沉云一样吓人? 她哪有? 谢沉云面冷心冷,她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姑娘委实冤枉我了。” 清欢唉声:“是我心虚。” “你所见的那个女子,是何模样?”那绯色的唇瓣一开一合,字如珠玑,叩问心扉。 玉京谢氏以云雷签为印信,而柳叶签则属于南方慕氏。 她再三确认,不是普通的银柳叶,是慕家的柳叶签。 居然还牵扯到了慕家人。 然而,清欢的一席话让她坠入冰冷。 清欢说着,“那女人面容可怖,似是经历过火烧,只依稀辩得出五官,半白了头发,怕是已过不惑之年。” 慕徊灵:“那另一个男人呢?” 清欢认真思忖,“与她一般年纪,而且也被烧伤了脸。” 她道:“姑娘,我已是知无不言。” “嗯。” 两个被烧伤的中年人,慕徊灵一时没有头绪,他们是慕家人,还是盗走了慕家的柳叶签、意欲栽赃? 清欢淡淡抿唇:“姑娘,不必再送了。” 慕徊灵就此止步:“清欢姑娘,你还能回去吗?” 清欢愕然一息,慕徊灵将那一粒珍珠归还于她。 “你潜藏在官臻的私宅,就是要杀他的吧?”慕徊灵眸光如炬,“你庆幸有人为你除掉了官臻,让你得以全身而退,是吗?” 清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倏尔间,她恣肆地笑起来:“长得和你一样漂亮的,都这样机灵吗?” “清欢姑娘谬赞。” “你也看得出来,其实我胆子很小。”清欢低叹道。 “官臻的下人交代了,你是他夫人的婢女。”慕徊灵将她拥入怀中,“比起称呼她为官少夫人,我还是更想叫她尚小姐。嫁此夫婿,她也是个可怜人。” 慕徊灵放开她,“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是我该过问的,谢你赠我柳叶签。” “姑娘,你会不会怪我?”清欢迟疑道。 慕徊灵:“嗯?我为什么要怪你?” “这柳叶签,是个祸害……我是因为怕他们寻上来,才将东西交托于你。我也是看姑娘沉稳聪敏,才出此下策。” 慕徊灵抿了抿唇,“祸福相依,我收下了。” 属于慕家的柳叶签,这到底,是什么阴差阳错? 清欢环视四周,对着慕徊灵的背影,“多谢姑娘!再见。” 二人分道,慕徊灵原路折返,却在路上撞见饮羽。 荥州一事,让她耿耿于怀,她本能够潇洒南下屠慕家,全是被他搅黄的。 “慕姑娘,主子在先前那家客栈等你。” “蓝桉也去了?” “嗯。” 好吧,谢沉云这厮,就知道揪着她的软肋,蓝桉不在身边,她自己一个人也不能逃之夭夭。 客栈不远不近,但慕徊灵磨蹭了许久,时不时就喊累。 到客栈时,谢沉云在靠角落的桌边坐着,矜贵从容,竟能品出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慕徊灵又渴又饿,忙走下去,叫了几碟小菜,又抓起杯子给自己倒了大半杯茶,咕嘟咕嘟喝起来。 旁边的谢沉云面色似阴霾笼罩,蓝桉苦巴巴地按她的手:“小姐,小姐别喝了!” “小姐,不合适啊!” 慕徊灵不悦,“蓝桉你做什么?” “小姐,你拿的是三公子的杯子!” 那口茶还没咽下去,慕徊灵如遭雷击,正赶上跑堂的将将上完菜,茶水溅到了桌上、菜碟上。 “慕流泠。” 蓝桉傻眼,慕徊灵僵硬地转过脸去看他。 慕流泠。 这个十年前就不用的名字,这个谢三!今天偏偏重提起来! 见他顶着一张冷脸叫她慕流泠,慕徊灵大为光火,“谢沉云!你甩什么脸子?”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蓝桉和饮羽、无衣等人,粗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现在看上去,貌似是慕徊灵火气更甚。 蓝桉想劝也不敢劝,四小姐与慕家的关系过于复杂,否则也不会在这十年间,舍弃本名,随她师父、师兄谋生。 谢沉云冷眼如冰,将沾上水迹的袖摆拢到一边。 无衣尴尬地擦汗:“主子他没有生气,慕姑娘你也莫恼,我再去叫两碟菜来,吃饱了才好赶路。” 没生气才怪啊!那脸垮得跟什么似的? 无衣寻了借口暂避,其余二人比那热锅上的蚂蚁都煎熬。 谢沉云起身上楼去了,他离开桌边后,慕徊灵也不怕饮羽听着了会给他汇报,低骂了句:“整天垮着张脸给谁看啊?生得再好看也是副鳏夫相。” 谢沉云,你就寡一辈子吧! 他上去收拾的时候,桌子已经拾整干净了,上面摆着几碟小菜,不算精致,但色香味尚可,慕徊灵也不等他,不食人间烟火的谢三公子,怎么会与他们同桌而食呢? 谢沉云换了一袭影青色长袍,眉目之间霜雪难消,只写着“生人勿近”,于是慕徊灵调笑着唤他“谢孔雀”。 谢沉云:“……” 谁叫他用“慕流泠”这个名字恶心她的。 呵呵。 她慕四就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之人,当天结仇当天就要报。 吃饱喝足又逗了谢三,慕徊灵的怨气散了大半。 “谢三,你这么讲究,给我点银子,我去买身衣裳啊?”慕徊灵属于翻脸快过翻书,这会儿不生气了又搅扰起谢沉云来。 谢沉云并不搭理她,只叫人又点了几道清淡小菜。 “装聋啊?装聋就可以不掏银子吗?”慕徊灵冷哼,屈指在桌面轻轻叩响,一时不悦。 谢沉云撩眼相看,“方才听见了。” 嚯,那就是故意不回?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谢三公子,给钱吧。” 第16章:趁夜再逃病公子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话音落,阒静无声。 上菜之后,谢沉云慢条斯理地用起饭来,连一个眼神都懒怠给她,更是只字不言,谨遵着那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破规矩。 慕徊灵有的是法子整他。 她刚收了碗筷,这会子又重新端起碗来,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动过筷的那道菜,谢沉云便不肯再夹第二回。 “……” “无衣,带慕姑娘和她的丫鬟去买两身衣裳。”谢沉云停箸,话虽是对着无衣说的,可眼睛却盯着饮羽。 主子不会同长公子置气,那遭罪的一定就成了他。 …… 无衣是寸步不敢离,唯恐这二人脱离了视线窜逃了去,届时他的下场只会比饮羽惨。 慕徊灵换上新衣,叫他付了银钱,老老实实回了客栈。 连蓝桉都纳闷,小姐这是不打算跑路了? 可慕徊灵是回来了,谢沉云却不见了。 “谢沉云!” “谢沉云——” 慕徊灵连着敲了十几下屋门,里面没声儿,她径直推门而入,其中空空如也,“怪了,人去哪儿了?” 及至入夜,也无人告诉她谢三的下落。 不应该啊。 谢沉云“消失”,她心里的一些念头又蠢蠢欲动,又担心他算着什么阴谋。 望舒高头,泠泠月光透窗洒入,慕徊灵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又为蓝桉掖好被角,背着微光坐下,拆开随身携带的香囊,里面装的不过是几片陈年当归。 当归,当归,流泠当归。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阿姐一心念着她好,盼着她归,可等着她再回慕家时,迎她的不是笑靥,倒只剩伤痕斑斑的尸骸。 片片当归中,夹着几片银白,柳叶映着残芒,慕徊灵摩挲着叶片,时而回头去看蓝桉,纠结难断。 一个人南下,是最稳妥的。 慕徊灵卷走了全部盘缠,猫着腰准备去开门栓,思来想去,察觉到门外有人值守,又转回去打开窗扉。幸好住在二楼,还摔不死她,慕徊灵踩着木框,觑着下方无人,探出大半个身子,灵巧一跃。 翩然点地。 南下凶险,还是不带上蓝丫头了,想必谢沉云他们也不能刁难她,跟着他们,至少不必奔波劳累、风餐露宿。 柳叶签一事重过蓝桉,回乡复仇一事也重过蓝桉。 她从来都承认,她是个自私的人。 霜序将至,夜间清风徐徐,一股寒凉吹得人困意全无。 走陆路固然更快,可也容易被人抓住,再者说,她将谢沉云那匹马给转手卖了,如今走陆路反而更麻烦,稳妥起见,慕徊灵还是去了码头。 风吹得慕徊灵打了个喷嚏,她压了压帷帽,给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江边停泊着客船,慕徊灵唤醒昏昏欲睡的摆渡人:“船家,哪艘船是南下的?” 对方迷迷瞪瞪地打量着她,砸吧砸吧嘴:“你是要南下去哪儿啊?” “最近的州县都行。” 摆渡人强打起精神,为她一指,“那边,再过一个时辰就行船了。” “谢了啊。” 慕徊灵轻快道谢,挎着包袱上船去了。 当初从云陵上玉京,抬着百余担嫁妆,更是一波三折。 船上零零散散几十人人,绝大部分是男子,慕徊灵与这些人隔开距离,寻了个角落坐下。 夜深人静时,唯见水波荡漾,推开层层涟漪,竟是提前了半个时辰行船。 慕徊灵困倦极了,也未曾留意时间流逝,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姑娘,请随我上楼去吧。”一人步履平缓走来,双手交叠于腹前,仪态从容,淡淡的香气沁过她的鼻尖,慕徊灵定睛一看,是个年轻女子,打扮不算奢华,但是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眷。 慕徊灵警戒起来,挺直身板,“不必了。” 那女子淡淡扬唇:“小姐,勿要为难我等。” 正此时,那船上所有人齐齐向她看来,慕徊灵陡然奓毛,这形形色色的人,倒像是身份相当,连神情都是大差不差。 “你们……”慕徊灵轻呼出声。 女子对她敛衽一礼:“仲秋寒凉,姑娘还是上楼歇息吧。”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那些人又站在各自的落脚处,时而望江,时而低语。 慕徊灵按按眉心,女子分外体贴,“姑娘,连夜赶路吃不消的……” “够了,我随你去。” 倒要看看,她意欲何为。 女子展颜一笑,热络地为她拎上包袱,慕徊灵一悚,立时从她手中抢回东西,“你做什么?明目张胆地抢劫啊?” “不不不,我是担心累着姑娘,现在已经离岸了,我拿了姑娘的包袱也走不掉的。” 说罢,慕徊灵仍旧紧紧揣着包袱,不肯信她。 出门在外,哪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她若是连盘缠都没了,要回云陵更是难上加难。 女子面上浮现一层薄粉,“姑娘信不过我的话,我也不强求。” 慕徊灵沉沉吐息,“走吧。” 木板被二人踩得哒哒作响,越往上走,她越是惶恐不安。 * 室内烟气袅娜,恬淡雅致。 “都同你说过了,我无碍,不必烦忧。” 那人衣袍皦玉,袖摆折了几折叠在手肘处,露出一段手臂,其上扎着四根银针,青色的血管与银色长针比对,两相分明。 倏地门响,声音隔着门板瓮瓮地传来,“公子,人来了。” “进来吧。” 门外,女子推开门退至一边,“姑娘请进,我需留候在外。” 慕徊灵脸色垮下,“里面是谁?” 只听声音是陌生的,可是这女子方才分明喊了声“公子”,其中又有诈。 自两度在客栈被抓后,她便格外疑神疑鬼,谢沉云那厮似乎无处不在。 “姑娘进去瞧瞧便知道了。” 女子半推着她入室,待她半懵着走了进去又迅速地合上门,那动静实在不小,慕徊灵回身拍门,砰砰作响。 这回是真的上了贼船! 屋中的人轻咳两下,“姑娘先过来坐下吧。” 屏风遮去屋中主人的身影,反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 慕徊灵踟蹰不前,那人低笑着劝慰:“不必怕我。” 只闻其声,初觉那人温润谦和,慕徊灵对他的敌意消泯半数,穿过屏风踏入内室,男子正坐于案前,斟茶倒水,轻轻推到对面,示意她落座品茗。 而她的目光却在瞬间被他手臂上的银针擭去,慕徊灵将包袱放在身旁,边坐边问:“你这是生了什么病?” 第17章:兄友弟恭问真名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病痨之躯,让你见笑了。”他稍微把衣袖推下去几寸,受不住她那番凝视。 慕徊灵呷了口茶,鼻息掠散茶烟,她若有所思,“既然身体不好,何必大费周折要见我呢?” “大抵是要问问缘由?”那人被她一问愁容满面,眼下那颗泪痣点缀,愈显落寞无奈。 彼时医者现身,为他拔去手臂上的银针,又收敛规整。 慕徊灵纤眉紧蹙:“谢沉云。” “嗯。” “你又设局擒我?!” 谢沉云偏头看去,“请君入瓮而已。” 好一个欲擒故纵,好一个请君入瓮! 慕徊灵眯眸,“所以,你是谢无疾?” 公子之称、沉疴旧疾,还能得谢沉云亲自照料,她终归是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若说谢沉云南下是无奈之措,那谢无疾离京是让人怎么也想不通的,他这身体,据说三天两头就犯病,怎么折腾得起? 谢无疾淡笑:“姑娘,此次邀见是不合礼数,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人还是她的未婚夫婿,是玉京贵公子。 慕徊灵对他发不起火,沉闷开口:“所以,这船是要北上,回玉京?” 谢无疾颔首:“是,这一回欺瞒了你,是谢家之过。” “……”慕徊灵哑了须臾,唇角微抽,“我以为,你会说北上南下由我做主。” 她的话,是谢无疾始料未及。 谢沉云冷峻道:“慕姑娘当真是想占尽美事。” “哦,我不仅想得美,我还长得美。”慕徊灵呛声谢沉云。 此言一出,引得谢无疾作笑,从来都只有沉云冷怼旁人,这个慕四姑娘却是无知无畏,敢与左都御史叫板。 慕徊灵不免唉叹:“我来时在码头上问,那人告诉我这是南下的船只,想不到,竟是你们与他串通,要诱擒我!” 或许是被谢沉云抓了两回,这第三擒,她也就此接受了。 在谢无疾面前,他有所收敛,语气放得客气多了,“是慕姑娘执意要南下,才会上了谢氏船只。” “那你说,我若不逃又当如何?” 谢沉云情绪淡漠:“无衣他们会带你与蓝桉回京。” “假若我要走官道陆路?” “你要求稳,首选便是走水路。”谢沉云略略勾唇,嘲弄不羁,“当然你要走陆路,我也是能追上你的。” 三言两语,将她的驳问都堵死了去。 慕徊灵那时高贵冷艳,并不理睬他,转而与谢无疾搭话:“那个叫饮羽的是你派来帮我的?” 谢无疾对上那双灼灼桃花目,儒雅对答:“是。” 慕徊灵托腮的手瞬时拍在桌面上,“啪”的一下反让谢无疾怔忪住,而旁边的谢沉云面色已是相当冰冷,她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冒犯他长兄,谢沉云捻着银针只想给她扎成偏瘫,再不能放肆。 三人毗邻而坐,谢无疾出言打破僵滞:“怎么了?慕姑娘因何而恼?” “那个饮羽,他净给我添倒忙了。” 个中来龙去脉,谢沉云其实与他讲过了,只是不料面前这个姑娘会如此直白地说明她被擒是受饮羽所累。 谢无疾长她六岁,只以为慕徊灵是孩子心性,稚气未脱,于是耐着性子为她顺毛,“慕姑娘冰雪聪明,是饮羽会错了意,又恐你出事不能够与我交差,才找上沉云露了你的行踪,不过……” “嗯?不过什么?” 谢无疾唇角噙笑,“不过我以为,即便没有饮羽‘添乱’,沉云也是有法子捉到你的。” 慕徊灵算是看清了这二人,真真是兄友弟恭,她这个外人只有吃瘪的份儿。 她摇摇头:“不对,你先前不是要帮我逃婚吗?怎么如今又和他一起抓我来了?” 论及此,谢无疾的神情黯淡下去,深深看了眼谢沉云,半晌后方回:“你有你南下的缘由,沉云有带你上京的苦衷,我本不欲牵扯你涉险,可毕竟,我与沉云才是一家人。” 慕徊灵了然,这个谪仙般的男子,也终究只是凡夫俗子,有爱憎嗔痴,有身不由己,他们一母同胞,就像她与慕清泠之间一样,所以不可能会为了第三人而反目。 谢沉云能说服他是情理使然。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他要带我上京的苦衷,是为了你吧?” 谢沉云与谢无疾同时沉默,就此认下她的论断。 “慕姑娘,我想问一问你的身份。” 纵使知她是替嫁之女,可谢无疾还是期望能听她亲口承认,其实慕家本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嫁谁到谢家来都不重要,什么所谓命理八字、氏族门楣,为何一定要匹配同称? “我已书信告知慕家,谢家不会诘难于他们。” 慕徊灵攥着茶杯的手蓄力收紧,薄胎瓷乍然破裂,尖锐沾血,那一点靡丽格外可怜。 “为什么不追究?”方才还能与他们好声好气说话的慕徊灵此时发难,叫谢无疾猝不及防。 “慕四。”谢沉云沉声呵止她的冲动。 谢无疾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终在此刻漾开别样的情愫,他怜悯地睇视着慕徊灵的手,喟然叹息:“看来四姑娘心中委屈。” “慕家水深,不逊于谢家。” 他所言云里雾里,要人弯弯绕绕才能猜透,慕徊灵心下微凉,谢沉云机关算尽,可这谢无疾也并不若表面一般平和无害,万事尽知,却被身体牵累,只能囿于被外人说三道四的处境。 慕徊灵虚着眼睛,纤长的睫羽被葳蕤烛光折出灰影,积存着些微戾气,“你诈我?” 谢无疾手中拿着一方锦帕,欲为她处理伤口,又担心唐突了这未出阁的姑娘,只将帕子递过去,好生哄着:“我只是想知道你执意南下的原因,慕家那边,如今只同他们讲了你逃婚一事,慕家家主尚未回信,恐怕也是焦灼不已。你这手都被割伤了,擦一擦止止血吧。” 慕徊灵鼓着脸颊,听他讲完后又泄了气,容色恢复平静,接过他递来的,重重地擦着掌中的伤口,细密的痛楚从掌心蔓延开,唯有这身躯上的伤痛可一解心忧。 怎么会不担心慕家平安躲过这一劫? 她北上替嫁不就是要害死慕家吗? 第18章:动之以情换她命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她冷冷地扫过这双兄弟,只怕二人都将她的底细摸了个大致,而谢无疾的试探无非就是图个肯定。 慕徊灵对谢沉云道:“奸诈。” “……”碍于谢无疾的面,谢沉云未反驳。 谢无疾从中调和,引来慕徊灵的注意,“你南下要回云陵去,可这山高水长,又是何等危险。” “不劳长公子费心。”其声如罄,凉若悬冰。 谢无疾却道:“三姑娘与你系孪生至亲,她之死因成你心结,前有十年积怨、克亲之命,后有亲姐丧命、不明不白,你回云陵,焉能放过慕家?” 就此被他揭穿,慕徊灵倒没有半点恐慌,先前被谢沉云戳破真相,没能杀他灭口,这些事迟早是兜不住的。 既然藏不住,那就这样安然接受。 “长公子说完了吗?”慕徊灵哈欠连天,“原本以为,谢沉云已经够难缠了,现在看来长公子也并不如外界所说不问世事。” “不问,不代表不存在。”谢沉云熄灭室中焚香,“你若乏了,便先休憩片刻。” 稀奇。 这谢沉云,在自家兄长面前,竟开始对她使上怀柔手段了? 慕徊灵眨了眨眼,“当然不困,你顾好长公子就是。” 谢无疾不能不知,谢沉云三纵三擒怕是与这慕四姑娘结下了梁子。 他话头一转:“三姑娘死得蹊跷,又死在临近婚期前,更是叫旁人捉摸不透,我只觉得,这里面,也许不似我们所想。” “……”缄默复缄默。 他说的,到底是谁的推测? 她看不透的,究竟是谢无疾,还是慕家,还是阿姐? 这种迷茫的对话,让慕徊灵烦躁至极。 但接下来一席话,实实在在地重挫着慕徊灵的思绪,他继续说:“四姑娘克亲之命十年未洗,而我克妻之命却牵累无辜,四姑娘心中冤屈,我应是能懂。” 慕徊灵莞尔:“长公子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谢无疾最是真诚:“有此图谋。” “可我又不在意那些虚名。” 谢无疾垂首,“自欺欺人吗?” “本是氏族贵女,却因阴阳先生的谬论给了旁人可趁之机,借此将你逐出府去,时娘子死得离奇,三姑娘也死得惨烈,与你血脉相连的人已经亡故,而你如今连逃婚都是借着慕清泠的身份,倘若慕清泠的死讯败露,慕家人会把过错推到何处呢?”谢沉云道:“你有心结,便会在意。” 慕徊灵起身,睨着座位上的两人。 “人祸造就,我不怨天,只怨人。” 谢无疾轻抬起头,对她仍是温和有礼地笑:“沉云也说过,都是人祸,所以我才想请四姑娘上京,探一探这祸根,究竟出在何处?” “谢家又能给我什么?” 谢无疾勉勉强强站起,看着文弱的人,竟和谢沉云一般颀长,足足高出她大半头来,他一站定,微弱的药气也发散开,渗入她鼻腔。 “权势、富贵、安稳。” 在那十年间,她确有半数时光都在期盼能和亲眷相伴,安稳无忧。 可与师父、师兄共处数年,那样的快意恩仇。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谢无疾,你死了三任妻子,我就不会是第四个无辜牺牲的谢少夫人?”慕徊灵冷嗤。 “不会,”谢无疾触了触她发髻上的长簪,为她整理仪容,“自沉云南下擒你时,我便知道,你是不同的,你不信命,也不认命,你比任何人都想活命。” 谢沉云静望着二人,眉宇间萦绕着自己未察觉的一缕愁。 “我和沉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让你安然无恙。” 他这承诺的永远,仿佛给自己、给谢沉云、给慕徊灵都种了道蛊,这之后,再无续言。 慕徊灵眼皮一沉,鬼使神差的睡了过去。 她身子摇摇欲坠,谢沉云旋即接住她,弯身揽起她的膝弯,她整个人彻底坠入清冷怀抱,手中的包袱早就滑脱出去,掉在地上。 “沉云,好生照顾着她吧。” “嗯,”谢沉云思来想去还是道,“给阿兄添麻烦了。” 谢沉云抱她下榻后,扯过她的右手,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全程都拧着眉。 “慕流泠不算麻烦。”谢无疾缓缓挪步过去,“我刚才没说什么重话吧?” 谢沉云看向他,“没有。” “先让她好生休息,等她清醒了再听答复吧。”谢无疾望她的眼神饱含歉意。 “她若不肯,阿兄难道要放她走?” 谢无疾语气渐冷:“沉云,有些事不是强求就有结果。” 强求无果。 可他们现在做到这个地步,本就是在违背慕徊灵的意愿。 谢沉云回应:“这第三回,是她自作聪明入套,三纵三擒,也该服了。” 三纵三擒? 谢无疾忽而正色,“在京郊擒她那回,你是刻意放走她的?” “是。” “你知道,我问的是其中缘由。” 谢沉云抽回手,为她扯好锦被。 他仰看谢无疾的脸,历来温和的兄长此时微皱着眉。 “阿兄,谢氏私事,我不想让仇陌和北镇抚司牵扯进来。” 不论他与仇陌关系如何,北镇抚司始终是宗室走卒,谢氏本就备受关注,这一遭慕四逃婚,让仇陌插手,只会把谢家推上更显眼的位置。 一擒“失手”,打发走仇陌,他才能定心。 周折、麻烦,又唯有此法。 * 慕徊灵转醒时,天已大亮,昨夜请她上楼的女子为她端来了清水洗漱。 她抓了抓头发,青丝蓬蓬,凌乱而迷惘。 “谢沉云和谢无疾呢?” 女子绞干帕子,慕徊灵接过后按在脸上怔了一会儿,听那女子道来:“二位公子在楼下呢。” 慕徊灵一掀被子,秋日的寒气一股劲儿往衣裙里钻。 女子为她呈上干净的衣物,“长公子托我照料姑娘,姑娘唤我青岫就好。” 慕徊灵随意挽了挽头发,匆匆下楼去寻谢无疾。 两岸层峦耸翠,谢无疾正坐望沿途江景。 “谢无疾!” 他闻声而动,迎上少女炽热的桃花清瞳。 “你说的,是真的吗?” 慕徊灵按着自己的额头,回想昨夜聊起的种种,“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谢无疾笑意朦胧,“力所能及。” 慕徊灵走过去,撑在座椅两侧,将谢无疾圈禁在她双臂之间,淡色的唇瓣苦涩绵延:“我……想要我阿姐的命。” 第19章:自缢姬妾悬污名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谢无疾一息之间陷入惘然,“慕清泠的命?” “逝者已矣,你要慕清泠,只能求阎王,玉京谢氏再如何有权有势,也没有那样的神通啊。” “是我糊涂,没同你说明白。”慕徊灵低敛着眼睑,“我的意思是,要么让我阿姐活过来,要么让慕家人为我阿姐偿命。” “我一定要为我阿娘、阿姐讨回公道,你要阻我,我现在就和你同归于尽。” 谢无疾忍俊不禁,“哧”地笑出了声,修长如玉的手扣在她头顶,安抚小兽般揉动她的发丝。 “四姑娘,你肯信我、敬我、与我相依,我自然爱惜你,你要横行霸道,我怎会阻拦?” 这样的爱恨分明、恣意桀骜,于他而言,已然过去多时。 慕徊灵抓住他的手腕,手中茧痕贴着他的皮肤,他沉着开口:“修得一身本事,大俞刑律奈何不了的人,那只好由你自己铲除。” “四姑娘,尽管去杀。” 她自是狐疑:“谢无疾,饮羽说你最是心善,怎么能放纵我去寻仇?” 谢无疾佯怒道:“因良善而叫人不得伸冤,那是假慈悲真无情,我总不至于是非不分。” 可那么多人,不就是身处浑浊,悠然自得吗? 他们听风就是雨,编排她是天生恶鬼。 她想得越深,手上力道也越狠,折磨得谢无疾面色稍褪。 “放开我兄长。” 谢沉云靠近,擭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起,慕徊灵失了重心,无措地将手按在谢无疾肩头,局势混乱,谢氏二人中间便横亘着一个慕徊灵。 “谢沉云你!”慕徊灵惊呼出声。 谢沉云面不改色,“慕四,休想故技重施。” 他说的故技重施,不过是在点她上次意图掐死他那事。 慕徊灵扭不开他的手,气恼道:“我有名字!” “慕流泠。” “慕徊灵!”她咬牙切齿,再叫“慕流泠”的话,她迟早将谢三的脑袋拧下来蹴鞠。 有阿姐时,她愿意做“慕流泠”。阿姐没了,她再不想和这个名字有半点勾连。 “沉云,松开她吧。怪我体弱,经不起折腾,四姑娘她本无恶意的。” 谢沉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把慕徊灵扯得更近了。 “你兄长都让你松开我了!谢沉云,你放手、放手啊!” 和谢无疾在一处的谢沉云真是比疯狗还难缠。 “沉云。” 谢无疾再唤,才牵回他的理智。谢沉云唇角挑起讽刺,“阿兄,她曾加害于我,我也是担心她对你下手。” 那件事,慕徊灵无可辩驳。 她瘪着嘴望向谢无疾,小脸上摆满不悦。 呵,堂堂朝廷命官,也学孩童告状那套? 谢无疾叹气,“如今万事可商,莫再如此剑拔弩张了,尤其是你,利器随身,伤人伤己,万万小心。” 慕徊灵“咦”了一下,谢无疾简直像私塾里的夫子,教起学生要和睦友善,可她与谢沉云似乎天生就不对付,两两相斗,总是落不着好。 但她不好拂了谢无疾的面子,生硬地答应:“我记得了。” “阿兄,此处风大,你且进去避避风吧。”谢沉云劝告。 谢无疾看了看两人,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任人带着入内去。 慕徊灵正要跟上,被谢沉云拽住,他的嗓音压迫着袭过,“慕徊灵,不论你使了什么手段,让阿兄如此袒护你……” “停!我用什么手段了?”慕徊灵一头雾水。 谢无疾要帮她,又不是她出卖自己交换来的,往后谢无疾还会成为她的夫君,帮她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吧? 这个小叔子,嫉妒心也太强了些? “谢沉云,常言‘医者不自医’,莫非你是真的有病啊?” …… 整整两日,谢沉云半个字都未与她说过。 队伍靠在码头休整,慕徊灵捡着石片打水漂。 这样沉默寡言的日子,什么时候算个头? 与师兄同在弗匀山上时,他最是喋喋不休,从未让她觉得冷清过。 她堵着一口气,石片被投入江面,激起一点水花。 “酉时四刻我们要继续赶路了,先去寻个地方用饭吧。”是谢无疾的声音。 慕徊灵望着他的腰线,上抬视线,“谢无疾,你居然能走动啊?” “我只是身体不好,不便行动,不是瘸了啊。”谢无疾擦去她手上的灰痕,说道,“沉云已经在等我们了,走吧。” 慕徊灵朝他身后打量,谢沉云正同一名侍卫吩咐着什么,始终是淡淡的。 她跟着谢无疾走过去,甚至体贴地搀扶着他,谢无疾没说话,只将手放得更低了些,好让她不那么累。 几日相处下来,慕徊灵对这位“病秧子夫君”印象还不错。 几人找了间馆子将就一餐,街上吵吵嚷嚷,听说是在抓贼。 他们可没空闲去管那些小事。 慕徊灵吃了两口,总觉得味道不对,向伙计招手:“加辣谢谢!” 谢无疾看着她笑了,“衔音院饮食清淡,等你住进来之后,我让他们多注意着照顾你的口味。” “啊?我不挑的,多谢长公子好意了。”慕徊灵埋着头,道了声谢。 他话里话外,好像已经承认了她女主人的身份,慕徊灵有点赧然。 谢无疾有意无意的偏爱、照顾,让慕徊灵受宠若惊。 好像她要有一个家了,这个陌生的家人答应给她权、钱、利,也允许她去报仇雪恨。 但那都是后话了。 这种不真实感,叫她无所适从。 慕徊灵随口一问:“我们明日便到玉京了吧?蓝桉他们回去了吗?” 谢沉云道:“他们今日已经回府了。” “我才想起来,成婚那日,谢府是不是死人了?”她的话将气氛推上凝重。 谢无疾颔首,“死了一位姨娘。” 谢国公的爱妾自缢身亡,但国公夫人在慕徊灵暂住的别院中找到了巫蛊人偶,加上她在成亲当日就堂而皇之的逃婚,更是坐实了她“畏罪潜逃”的可能。 一想到回谢府还要应对这么一盆脏水,慕徊灵没了食欲,冷笑一声。 “若巫术可杀人,那慕家上下,估计得被我咒死大半了。” 谢无疾告诉她,“那姬妾房中残留的香气,是云陵香商特制,与你所用的是同一种熏香。” “还有熏香一事?” 第20章:夜黑风高逢暴客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慕徊灵按下碗筷,“对了,那个镇抚使呢?他有插手调查此事吗?” 谢沉云神色自若,“那夜之后,他便被陛下召见回京了,谢府私事,与他自然无关。” “所以我不用被下狱了?”慕徊灵一手支腮,梳理着回京后将面临的局面。 “嗯。”谢沉云话锋一转,“但阖府上下,多是认定你有作案之嫌。” 慕徊灵敲着桌面斟酌,“所以呢?要怎么罚我?他们说我是毒妇,可真毒妇或是毒夫,在明在暗都尚未可知。死一个姬妾,算是宅中丑闻,算我命中一劫,亦是谢无疾的一祸。” 谢无疾坦言:“你有此难,也是因我而起。” 慕徊灵若不成为他的未婚妻子,不会沾上这桩命案。 自古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远上玉京,这些人与她无冤无仇,害她只能是为了牵连谢无疾。 “你要娶的,是个祸害。”她直勾勾望着他,妖冶招摇。 “四姑娘不是祸害,是我无能,只能放任这种事发生。” 慕徊灵捋捋衣裳,随意说来:“时辰不早了,继续赶路吧,左右都是躲不过的,不若早早回京,探清谢府里的腌臜用心。” 回到船上时,外边的天已逐渐暗沉。 慕徊灵守在甲板上吹风,她出神太久,都没注意到谢沉云站在她身后。 “慕徊灵。” “嗯?喊我做什么?” “上京之后收敛些。” 慕徊灵眸光动了动,恍惚地侧目看着他,又突然想到了点什么,着急问他:“谢沉云,熏香一事……” “你与那镇抚使第一回在客栈抓我,就是靠那两只畜生认出我的?因为熏香?” 兜兜转转,居然是慕家送的行头害了她! 为显示诚意,送她风光出嫁,红妆无数,妆花缎、玉练香……反让别人抓到线索。 谢沉云不语,让慕徊灵拿不定主意,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什么手段都不那么重要了。 “算了,我有点困了,休息去了。” 他简单回复:“夜安。” “你不休息?” “我守着下面。”谢沉云唇线抿作一条直线,仍是冷淡。 “那我去谢无疾房中休息。”慕徊灵懒洋洋道。 谢沉云拦她去路,“你又安的什么心思?你与阿兄还未完婚……” “迂腐、龌龊。”慕徊灵叉腰训斥起他来,“这夜长梦多,谢无疾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那是担心突发变故,才替他守夜。” 被骂“龌龊”的谢沉云:“……” 慕徊灵莲步轻移上了楼,叩开房门后,谢无疾头疼,正按着额角。 她快步过去,抬起谢无疾的脸去看,薄薄一层汗浮于表面,“你这是发病了?” “怎么不叫谢沉云给你治?” 慕徊灵要下去喊人,被他拉住,谢无疾苦笑着:“不必去叨扰沉云,是药三分毒,我不想,总靠这些药吊着命。” 他虚虚一握却是用尽全部力气,慕徊灵心一横坐下来,为他点了穴,稍微疏通那股痛意。 “谢四姑娘。” 慕徊灵为他倒茶送过去,“暖暖身子可能好受些。” “多谢。” 慕徊灵也不知他是真缓过来了还是强撑无碍,总之他又恢复那淡定的神色,一切如往常一样。 他总是这样温言淡笑,仿若一汪清潭零落着斑驳,半净半浊。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原来是阿姐。她居然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点阿姐的影子。 但阿姐和他还是不一样,阿姐清清冷冷,孑然一身。 慕徊灵若无其事提起:“我听青岫姑娘说,你这病来得突然。” 弱冠之年意气风发时却成了这样,娶了三任妻子,两个未过门便死了,一个成亲当日猝死,风光无限的谢氏长子,一夕之间就跌落谷底。 “是突然,可能是我命不好。”谢无疾从容微笑。 “我命薄,可我不想让沉云重蹈覆辙,他比我站得更高,自然也更凶险,他处处照料我,我这废人之躯,只拖累着他。” “四姑娘,一切因我而起,勿怪他。” 慕徊灵淡声道:“他为你修岐黄之术,你处处为他思虑,恐他陷落危局,我竟有些嫉妒了。” 低落之时,她扯开话题,“谢无疾,青岫和你是什么关系?” 被她这么一问,谢无疾愣了愣。 “她曾是一名女差役,我与她相识不过因为一场命案,自她丢了差事后,便到谢府做起了婢女。” 提起青岫,他没什么波澜,对她仿佛不过是一个相熟多年的下人。 慕徊灵也不是那多舌之人,有些话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谢无疾见她沉默,“青岫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哦,没什么事,你先去歇息吧,我为你守夜。”慕徊灵道。 “你呢?” “我不困。” “眼下都一片乌青了,你去睡吧,我看看经史。” “我跟谢沉云说了,我是来替你守夜的。”慕徊灵目光明亮。 谢无疾没与她犟嘴,慢步移到榻边。 …… 寅时,烛火将歇,慕徊灵守着一豆孤灯阖上眸。 夜寒,谢无疾为她搭了件外披,少女的睫毛映着浅浅的影子,罩在脸颊上。 第一个被他克死的妻,好像也是二八年华。 其他人如他一样的年纪,孩子都能叫爹了。 蓦地传来一阵木板踏动的声响,谢无疾警觉起来,撑着桌子站起,将慕徊灵挡在后头。 砰! 砰砰! 欻—— 整扇门被人从外破开,扑在地上,动静巨大。 谢无疾蹙眉,有刀穿透屏风直直袭来,他向后趔趄一步,手正好压在慕徊灵的五指上。 “让开!”慕徊灵摸着他的腰将他往后一扯,动作稍有些粗暴。 屏风被长刀劈裂,慕徊灵的软剑架不住那硬刃,被无情挑开。 这二人与船上的下人打扮相似,无奈光线昏暗,他们又蒙着面,辨不清脸孔。 楼下的动静也并不小,恐怕整艘船都沦陷在他们的绞杀中。 慕徊灵将谢无疾往更里面推去,一手背剑花挡下突袭,手腕翻转,旋身割过一人的咽喉。 血线扬洒到她衣衫上,谢无疾骤然道:“你后背……” 第21章:归府降灾伤时雨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深长血口霸道地占据着谢无疾的视野,而受伤的人浑然未觉,与刺客拼刀厮杀。 彼时的慕徊灵冷静无言,只余有刀剑相击的脆响。 软剑折卷,她闪至人身后,剑花绕过他脖颈,一剑封喉。 她料想过今夜不宁,却没算到这些人能如此阴险。 单杀一个谢无疾,就派了两人来。 谢无疾吃力地快步挪到她身边,她手中软绵绵的剑甚至撑不起她的身躯,后背撕裂的痛楚又尤为明显,半压倒她的脊梁。 她唯剩下一个念头:去找谢三! 谢无疾不能死,谢沉云更不能出事。 “我牵着你,谢沉云还在楼下!” 现在也不清楚楼下是什么状况,譬如谢沉云是生是死?有没有受伤? 她心头焦灼,最要紧的还是护好谢无疾。 谢无疾会意,“我能走的。” 慕徊灵扣着他的手,持剑走在前面,步步试探,沿着木梯拾级而下。 底层混乱,处处是血,是尸体,死的大部分是那些普通的下人。 甲板上的风,都略有腥味。 谢沉云遭人围住,刀剑无眼,几乎要擦出花火。 蓝白色衣袂上溅着不少血,谢沉云冷冽神情,长刀刮过,血流如注。 慕徊灵将他背后的人解决掉,谢沉云回头,瞳孔一颤。 软剑掸落的血珠凝在他脸上,谢无疾被她推过去,而她转头便陷于乱斗之中,与暴徒对刺。 “阿兄,你如何了?” “我无碍,四姑娘一直护着我,她受了伤,你先去救她。” …… 刺客被处理大半,剩两人被他们围困。 谢沉云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留一个活口。” 问问底细。 而慕徊灵冷然道:“他们的嘴,撬不开的。” 谢沉云眉心一拧,对她侧目一眼,慕徊灵正思索着如何浣剑。 听不听她的意见,是他的事。 慕徊灵反手摸了摸后背的伤口,伸到眼前是猩红的一片,迟来的不适叫她发昏,她便沉默着上了二楼。 刺客处置完毕,谢无疾还心有余悸,望着慕徊灵隐没在转角的背影,轻唤出口:“沉云。” “阿兄,还好吗?”谢沉云提步过去,扶着谢无疾坐下休整。 谢无疾摇头,“你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谢无疾稍微舒了口气,很快又开始紧张,“慕徊灵伤重,你先去看她。” 谢沉云吩咐下人照看好他,沿着血脚印一步一步上楼。 慕徊灵倒趴在楼梯上,眼目迷蒙,轻缓的脚步声自两耳间穿行,她虚着眼朝下看,唯见浅色衣角。 “谢……” * “姑娘,你可醒了?”青岫屈指轻叩房门。 “姑娘,已经到玉京了,该下船了。” 慕徊灵只觉头昏脑胀,唇瓣淡淡的无甚血色。 她这是,睡到了玉京城? 一经挣扎,前胸后背那股束缚感愈发明显,慕徊灵弯肘支起身子,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袍,伤口也被人包扎过。 下楼之后,那谢府的车辇早在岸边等候。 今日不巧,淅淅沥沥的雨吵得人心浮意躁。 慕徊灵打伞过去,一撩帷帘对上谢无疾的眼眸,而对面的谢沉云正靠着窗边闭目养神。 “下面雨大,快上来吧。” “只有这一辆马车吗?”慕徊灵怔怔发问。 谢无疾解释:“回府一事,不想过于张扬,便一切从简了。” 也是。 慕徊灵不欲为难自己,她身上这伤可沾不得水,听话地钻进了车舆,好在里面并不逼仄,甚至摆有茶水糕点,她提着裙摆在谢无疾一边落座。 谢沉云睁眼,淡声讲着:“昨夜行刺的人在刀上淬了毒。” 难怪她会晕倒在楼梯上,再也走不动。 慕徊灵拈了一块花糕果腹,接着问:“解药在何处找到的?” “指甲。” 谢沉云端起茶轻呷,只是他那答案出口后,慕徊灵一脸噎挺。 谢无疾遮面哧笑,后替她倒水顺食。 慕徊灵梗着脖子咽下东西,不想再吃二口。 “问出其他信息了吗?” 谢沉云闷声说:“没有。” “唉,我就知道。” 江湖暴客,还是她更了解他们。 “我还是困,再睡会儿,到府上了叫醒我就是。”慕徊灵扯扯谢无疾的衣袖,叮嘱他两句。 马车中备着的披风正好盖在她身上,纤软的绒毛蹭着她的腮帮,搅扰清梦又叫人贪恋那点暖。 谢无疾低声:“沉云,她那伤多久能好?” 谢沉云回:“约莫半月。” 二人收声,只闻窗外落雨潺潺,伴着过客的议论,交织成潮湿、晦暗。 “那是谢府的马车吗?” “谢家的公子回京了吗?” “……” “那长公子和云陵慕氏女还会成婚吗?” “嘿,那姑娘逃命去啦,哪能再和他们结亲哩?” “走了也好,有命才享得了福啊!” “……” 谢沉云望向依偎在谢无疾身侧的慕徊灵。 他的新长嫂。 又能活多久呢? 国公府外,檐角走雨。 听无衣说今天小姐该到玉京城了,蓝桉就守在府门前接应。 车马驶来,蓝桉小跑下了几层台阶,慕徊灵探出头来,与她对上的那一刹,尽是愧疚。 在雾襄时,她选择了抛下蓝桉,独自南下,可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回了谢府。 即便蓝丫头要怪她,她也没得辩解。 甫一落地,蓝桉扑入她怀中,手上的伞柄险些打中她的脸,那时她惊诧着错开。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走了……”果然,蓝桉埋在她肩头呜咽,似被主子抛弃的幼兽一样无助。 “嘶,疼。”慕徊灵挣挣手臂,蓝桉立刻紧张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 “背后有伤,你别抱太紧了。” 她拖着蓝桉往一边退开,谢沉云与谢无疾先后下车,蓝桉恭恭敬敬地请安:“三公子、长公子。” 她也是到谢府之后才晓得谢无疾都亲自南下了。 慕徊灵有蓝桉照顾,青岫则自然地走到谢无疾身边为他支伞,眸中清波婉转。 谢无疾捂着面咳嗽了两下。 “入府去吧。” 这国公府倒不是第一次来,慕徊灵跟在他们后头,刚一入府,迎接的便是一张纸人脸。 大抵是她逃婚前扎的那个纸人。 “谢无疾……” 她的话尚未问完便遭打断。 “慕小姐可算是回来了!”来了一个婆子,风风火火又气势汹汹的,“主母召见,随奴婢走一趟罢。” 第22章:巧言令色驳主母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母亲那边着急吗?”谢无疾牵住慕徊灵的手,那婆子碍于谢氏长子的威严,不敢造次。 “自得了消息起,夫人便等着慕小姐。”婆子微微弯着腰,语气却没有那低声下气的自觉。 “我随三姑娘一起去见母亲吧。”谢无疾温温吐字。 婆子犯起了难,“长公子,你身子骨一向不好,不必陪着慕小姐一起去。” 话中隐喻着慕徊灵将有一难,叫他不要置身其中,与她受气。 “不打紧。” “长公子,夫人只叫了慕小姐去。”婆子坚持拒绝。 谢沉云蓦然上前一步,“阿兄一路奔波劳苦,先回衔音院休整,我陪大嫂去见夫人。” 他这声“大嫂”,无异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认承了慕徊灵的身份。 慕徊灵一时语塞,婆子也没辙,依着谢沉云引他一起去前厅,青岫则搀着谢无疾回到衔音院。 这国公夫人也是继室,从妾到平妻,再到正夫人,也是波折得很。 先前那谢夫人也曾见过她两回,端得是温良大度,这一次如此急匆匆地叫人召见她,兴许是懒怠再装了。 “跪下!” 主位上的谢夫人百蝶穿花的墨绿色披风罩身,将当家主母的威吓拿捏个十成十,自慕徊灵踏进门槛就来了这么一句。 婆子唯唯诺诺的走到她身边侍候,慕徊灵剜挑一眼,周围那些人面色千篇一律的麻木。 “徊灵给夫人请安。”慕徊灵简单问安后,矗立在堂中,那双眼睛不卑不亢地迎上谢夫人的。 “我叫你跪下。”谢夫人握着楠木扶手,薄怒出声。 慕徊灵双膝与肩背都打得直,回敬道:“徊灵不解,这双腿,可跪母父,可跪上司权贵,我初回谢府,怕也算半个客,夫人不允时间让我休整,一来便让我跪,徊灵需要一个理由。” 谢夫人轻哂,“你不顾礼制逃婚、送嫁纸人,辱没国公府,有脸问本夫人理由?你在云陵未出阁时尽称你是怀瑾握瑜之才,若让你父亲晓得你如此放肆,当真该打断你这双腿!” 谢沉云卷着秋寒入室,嗓音清凌:“夫人说谁要打断谁的腿?” 谢夫人表情一僵,扯着嘴角言笑的模样与刚才的气势汹汹实在割裂,“阿瑄也来了啊?” 谢沉云随口和她请了安,谢夫人赐座,又命人奉茶。 谢家小辈中,谢沉云官拜二品,任左都御史,那容嬛可是生了两个好儿子,一个比一个出息,净净是给她添堵来了。 谢夫人无奈,笑脸相迎,可到面对慕徊灵时,端着的模样瞬间垮下去。 “目无尊长,你可知错?” 谢沉云在一边静观其变,听慕徊灵巧言辩来:“长公子克妻之命在外,为破此谣言,我便送嫁纸人,让纸扎人替我挡灾,方才入府时,确见那纸人惨不忍睹之相,算不算已经应了劫?” “如今我也算进了这谢府的门,还安然无恙,已算是破了长公子身上的克妻谬论,往后我自会与长公子琴瑟和鸣、恩爱白首,夫人难道不应觉得这是美事一桩?” 谢夫人惯来是受着奉承,今日被她顶嘴,只评得出一句:“巧言令色之女!” 什么云陵才女,都是谁杜撰出来的?不识大体、不懂规矩,自私自利还抵死不认! “夫人,我于谢家有恩,可否落座了?”慕徊灵拂着裙摆,手背微感到湿润,许是刚才走得匆忙才沾上了雨点。 真是急着给她下马威,不让人先去换身衣裳,现在连坐一坐都要看人脸色了? 谢夫人郁结:“你逃婚也就罢了,害死了阿慎的娘亲,畏罪潜逃,还不谢罪?” 慕徊灵这才看见另一边被婢子哄着的孩子,两眼通红和兔儿似的,才几岁大,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和当初母亲领着她和阿姐入慕家时,二哥看她的表情一样啊,那么恨那么厌恶。 阿慎,谢家幺子谢慎,八月廿四死的正是他的母亲。 慕徊灵有些恍然,整个谢家压抑、阴沉,明明是一等氏族,这些人却个个似权欲熏心的骷髅,狡黠算计。 谢慎如今已经被谢夫人养育膝下,谢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年纪小也不懂,到底是没了亲娘又听长辈和那些婢子嚼舌根,信了鬼话,恨着慕徊灵呢。 那仇视的眼神,啧啧,慕徊灵两指在眼前比划比划,笑得森然冰冷:“小公子,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呀。”小心惹祸上身。 “放肆!在本夫人面前还如此猖狂,还恐吓起阿慎来了!” 恐吓? “夫人,我可说过我要对谢小公子做什么吗?”慕徊灵满面无辜。 谢夫人又噎住,谢沉云微不可察地一笑,对着谢慎轻唤:“到三哥这边来。” 谢慎唯唯诺诺,脱离婢子的看护,小步小步地挪到谢沉云膝边,他并不动作,谢慎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边,嗫嚅:“三哥……” “我离府请回大嫂时,府中已认定了陆姨娘之死是大嫂所为?”谢沉云侧目低眼,谢慎历来惧怕他这哥哥,一通老实交代。 “他们、母亲都是这样说的。” 谢沉云忽问:“那大嫂认吗?” 慕徊灵与他一唱一和:“八月廿四,我一路出城南下,何故绞杀无辜,这盆污水,徊灵只怕是接不下了。” 谢沉云手边的茶盏不慎跌落,碎裂有声,谢夫人一骇,“阿瑄这是何意?” “一时失手,夫人勿怪。”谢沉云道,“阿兄曾审案无数,这凶手的查证可问过阿兄的意见了?” 慕徊灵出神,谢无疾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这谢家做得了主的人半数南下,权利倾斜,直接让她倒了霉。 “那几日阿珏病重,衔音院并无消息,只怕是被这慕氏女气极了。”谢夫人镇静答道。 撒谎。 谢沉云并不直接揭穿,而是说:“阿兄与我已然回府,给大嫂定罪一事,需再细查。” 谢夫人起身:“这是北镇抚司来定的案。” “北镇抚司的哪位定的罪责?” 谢夫人有了点底气,告诉他:“是镇抚使亲自查的。” 仇陌,究竟意欲何为? 慕徊灵暗自冷笑:与那厮初见时,他便处处针对,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那尊大佛? 第23章:冷闯祠堂问重查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家宅私事,实在不该让他们插手,重查吧。”谢沉云站定,声声沉闷、不容置喙。 谢夫人欲言又止:“可……夫君他……” “父亲也是信了仇陌之言,潦草结事?” “额……这,阿瑄你莫与夫君争执此事……”谢夫人不好言说,谢国公谢桓素来对他冷淡,只怕又要为此事扰得家宅不宁。 谢沉云轻嘲地勾起唇角,微睨着女人。 “倘若我不争,谢家当如何处置她?便是死刑,也当经都察院签署覆核,如今我连元凶都问不得了?” 谢夫人涂着蔻丹的手在袖下收紧。 她早知,让谢沉云平步青云实属祸害,今朝便拿权压人,与长辈反诘起来。 容嬛在时,她受尽容嬛冷眼,她已经离去,她的儿子现在还是不断给她添堵。 慕徊灵骤然出声:“敢问谢夫人,家主何在?” 谢夫人缓缓将眼神移落在她身上,“夫君他,此时怕是在祠堂。” “多谢夫人告知。”慕徊灵对她敛衽行礼,全了先前欠缺的规矩。 谢夫人不明所以,谢沉云却是一眼瞧出她的打算。 一张嘴,是说不清的。 唯有真凶现身,方能还她一个清白。 慕徊灵走到谢慎跟前,半蹲着身,摸摸他的小脸,被对方一掌拍开,她仍坚持着把手贴上去,那双眼黑沉沉的唬人得紧,谢慎一时间被她吓丢了魂,一动不敢动,盯着她那张好看的唇一开一合,“阿慎是吧,大嫂回了谢家,便教你明明白白,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杀母仇人。” 言尽,慕徊灵拔腿离开前厅,掠过的风扬起她的发丝,伴着大步流星的姿态,犹如要去寻仇的厉鬼煞神。 方才召见她前来的婆子颠着半身赘肉追她:“慕小姐是要去何处!” 谢夫人顿察不妙,“本夫人准你走了吗!” 谢沉云扔下一句:“夫人告辞。” 任谁都看得出,现在这谢沉云与慕徊灵就是一路的,让他去帮衬那还得了。 谢夫人立时派人去追,可慕徊灵有武艺傍身,步履轻捷,只消一会儿就闪出了转角。 府门前走雨湍急,慕徊灵半头扎入雨幕,不料被谢沉云一把拉回。 “你要去找他?” 他口中的“他”,便是谢桓。 家族之内真正做得了决定的还是家主,这谢夫人刁难无非是得了他的授意或是纵容。 “是。” 后面追来的婢女婆子以令人发指的表情瞪着檐下二人,“慕姑娘,你你你……这是坏了礼数啊!” “下去。”谢沉云回首一瞥,那目光胜刀刮过。 谢桓不在,这府中难免要看他脸色行事,即便不服也需忍气吞声。 “是……” 慕徊灵在那时拨开他的手,轻踮起脚,声音弱弱拂过他耳畔,“谢沉云,你不是与仇陌相熟么?你去北镇抚司找他问个清楚,何故害我。” 仇陌断案一事,于谢沉云而言也的确诡怪。 至于她,既然回了谢府,与谢家家主对上是早晚的事。 “我在此处稍等,你命人唤饮羽送我去谢家祠堂,如此,纵然是生了变故,亦有证人,能为你、为谢无疾所知悉。” “我受不起你的袒护,这些事都应由我去。”她拨开谢沉云的手,决然闯入滂沱之中。 * 天冷,慕徊灵被送到谢家祠堂时,衣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她能感受到背后的伤、结的痂都被雨水泡得发白,百般不适,发丝更是狼狈黏贴覆了半面。 “慕姑娘你这是何必?” 慕徊灵以唇语相告:“既不能负荆请罪,如此冒雨求见,亦足以表明歉疚诚意了。” 她抬手一捋鬓发,贴于耳后,稍稍规整一番。 谢家阴森,这祠堂更是透出诡谲气息。 谢桓正在祠堂中望得失神,思绪纷乱,雷鸣之时伴随着一道陌生但清亮的女声响起。 “不孝晚辈谢慕氏,拜见家主。” 谢慕氏。 慕氏女。 谢桓慢慢转过身子,后面跪着的正是慕徊灵,面色凝肃恭敬,失颜潦倒。 竟是一路淋着雨到这祠堂来的,谢桓轻乜着眼打量她,“谢慕氏……你这自称,妥帖吗?” 慕徊灵向他再拜:“晚辈已归谢府,先前闹出丑闻,可也是有着苦衷,并非不愿嫁长公子为妻,且谢氏并未直言要与慕氏断了姻缘,晚辈自当成为谢家人。” 谢桓冷哼出口:“你那一逃,生生让我谢氏沦为京都笑柄!” 慕徊灵道:“家主,徊灵今日,便是来请罪的。” “对着谢氏先辈谢罪。” “望家主给徊灵一个机会,重查陆姨娘之死的真凶!” 要伸冤,还须经她之口。 谢桓的怒气半因逃婚,半因爱妾之死。 谢桓迟迟不答,始终是睥睨之姿,“人已死数日,又要从何查起?此案是镇抚使亲自结案,你是不服?” “若是仇大人推翻先前结论,家主可愿予徊灵一个机会?”慕徊灵垂首恳求,对他重重叩头。 谢桓实在无甚心情与她周旋,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慕徊灵自他出门时持剑架颈,对着他的背影高喝:“家主!徊灵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当真是我所为,明正典刑又何妨?在六岁那年,我亲眼见证家妹遭人构陷,担上克亲污名,此后她十年流离,遭人厌弃,便是前车之鉴,故而,我有冤屈,绝不可能莫名担这杀人之罪!家主若铁了心要让长公子蒙羞,自能以我谋害无辜姨娘结案,我可愿此时,血溅五步!” 谢桓顿住脚步,目光格外阴鸷,雨水洗不净罪业与阴霾。 “……” 慕徊灵留有分寸,继续说服:“徊灵命薄,死不足惜,可这里是谢家祠堂,恐怕要玷染先辈魂灵。先辈深明大义,九泉之下,许是不忍见晚辈蒙冤而死的。” 祠堂之地,不应见血。 谢桓拂袖:“你起来吧,回府再议。” “请家主开恩。”慕徊灵脖颈上仰,姿势未变。 “回府。”谢桓沉声命令。 这一刻,倒是和慕易相似,也不知是不是这天下氏族之主都是这幅做派。 “谢家主宽恕。”穿堂风过,激起一阵哆嗦。 谢桓肯给她这个机会,是开了天恩,倘若真要置她于死地…… 不对!回京路上遇刺,是因谁而生出的变故? 彼时草木皆兵。 是她多疑,还是人性险恶? 第24章:公私分明临揭穿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北镇抚司 镇抚使亲自招待,“沉云可算是回京了。” 谢沉云开门见山:“为何让慕四担责?” 仇陌不慌不忙,沏茶倒水,处处周到:“沉云初回京都,便来问我此事,看来,这慕四比我料想中更有几分能耐,倒能让你一改冷漠,生出袒护之意。” 他神色自若,“自陆姨娘身死案发时,我便不以为她是凶手,然当时她确有嫌疑,你才与我一同出京擒拿,一经深想,疏漏百出,你却就此定了案,不似你往日作风。” 仇陌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为何把罪名推到慕徊灵头上? 在他看来,那胆大包天逃婚谢家的女子,本就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她有罪,谢沉云南下擒女更是有理有据,难道不好? 反正,要嫁给谢无疾的女子都是死,也不差她那一个。 “沉云信她不信我?” 谢沉云冷淡掀眸:“我信兄长。” 仇陌哑然失笑,“好吧,既然是前少卿大人的意思,我自当尊重。” 谢无疾的话,在谢沉云心中自然是旁人无可撼动的。 仇陌悠然擦刀,“所以,沉云今日前来,是要为那慕四讨一个重审的机会?” “不是重审,”谢沉云并不赞同他的话,“是初查。但是已过多时,所以有些证据,需要北镇抚司出示,还望镇抚使大人相助。” 仇陌颜色稍霁,“原来沉云是让我来帮忙的,只是才几日不见,却称呼起我‘镇抚使大人’来了,显得生分了。” “公私分明。”谢沉云嗓音醇厚如酒,沁着薄薄冷意。 “那大人便等着下官消息吧。” 谢沉云得到答复后起身,仇陌一怔,“不再留一会儿?” “此行奔波,兄长的身子经不起那磋磨,我早些回府照看。” “你处处为谢无疾着想,不累吗?”仇陌暗下目色,逾矩多问了一句,“对了,兴许以后,还要加上一个嫂嫂……” 谢沉云未答话,兀自出门了,仇陌不再追问,叫一名锦衣卫送他离开北镇抚司。 雨已经停了,可仇陌问的话仍在胸中激荡。 他半生因兄长得活,半生为兄长而活,处处尔虞我诈,不过相依为命。 回到谢府,慕徊灵被安置在出嫁前暂居的行止院。 蓝桉为她擦干身体,背后又深又长的伤疤被淋沁得泛白,散发着淡淡的腐气,让蓝桉见了胸中酸涩,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环住她:“小姐,你还带着伤呢,就去淋雨,还以死相逼求重查,你这么不惜命吗?” 慕徊灵推开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眼中永远云淡风轻,此刻渗透出点点哀愁,与秋雨绵绵潮湿、洗冷人间一般怅惘,“阿姐身上不也有伤吗?我们既是孪生姐妹,受着一样的苦,不像是一种别样的团圆?” “小姐,你好好的,三小姐才能安心啊!”蓝桉着急,一不小心吼得凶了些。 慕徊灵心领,上榻后趴在软枕上,等着蓝桉照顾,“帮我上一上药、包扎一下吧,不然今夜怎么睡得了?” “叩——叩——” 清脆、绵长的敲门声穿耳过。 “谁啊?”慕徊灵昂着小脸问起屋外人。 “姑娘,是我。” 慕徊灵招呼蓝桉去开门,“丫头,去给她开门。” 蓝桉“哦”了一下,很是好奇,小姐这是又认识了哪个人?难不成、难不成她就要失宠了? 青岫提着药箧入房,“姑娘,长公子不放心你,叫我这几日都来行止院侍候你。” “好,让谢无疾费心了。” 慕徊灵眯起眼睛,任由青岫给她处理伤口,湿了的茧痂被刮干净,重新涂抹膏药,缠绕纱布,青岫动作很轻很柔,慕徊灵在她的动作下毫无察觉地睡着了。 夜半时分,慕徊灵被强烈的窒息感与潮热包裹,声声艰涩。 “水……” 蓝桉一直紧张着,被她微末的声音吵醒,慌慌张张给她倒水递过去,“小姐,给。” “呀!” 触上她皮肤的时候,蓝桉被那股灼人的温度烫到,喊醒青岫:“青岫!青岫!小姐发了高热!” 青岫抬手在慕徊灵额头碰了碰,登时蹙眉:“你照顾着姑娘,我去找长公子,找人来治高热。” 青岫火急火燎走了,蓝桉打来冷水沾湿帕子为她降温。 真是遭罪了,小姐。 “阿姐,阿姐救我!”慕徊灵呓语颤颤,惶惶不安。 水,到处是水,是慕二推了她。 她好不容易才能回慕家一回,她只是想看看母亲的灵位,只是想见见阿姐,怎么就要面临那样的横祸。 三冬水寒,要吞噬她的生机,刺痛感蔓延肺腑,视野中朦朦胧胧的一片,是光亮、是潮涌,岸上的声音都听不清,她竭力滑动拍打水面,可除了击打起几片水花,挣不得半点空气。 “阿姐!好冷啊阿姐。” “阿姐,你……你抱抱我,好冷、好热……” “……” 那俏生生的脸五官皱缩,两晕如蒙绯雪,气息灼烫。 “慕徊灵。” “小姐被魇住了。”蓝桉为慕徊灵擦汗,谢沉云的手被她死死扣住,指甲掐到皮肉,近乎要嵌进内里。 谢沉云捻针刺入,慕徊灵痛呼一声,方才悠悠转醒。 “受了寒气,引发的高热,青岫已经去煎药了,待会儿记得服药。”谢沉云拿开她那只手。 慕徊灵的手软软垂下榻去,犹自茫然,“谢沉云,现在几时了?” “卯时一刻了。” 谢徊灵听罢,拉上被子罩住整张脸,晕晕乎乎地陷入黑暗。 才睡了一会儿,慕徊灵又被青岫和蓝桉捞起身子喝药,青岫又抱来一床厚被,几层重量压迫,她虚声抗议:“热,喘不上气了。” “三公子说捂一捂汗才能好,小姐你就忍忍吧。” 啧,可这让她连呼吸都困难,还不如让她病死了去。 * 天大亮,慕徊灵浑身软散。 梳洗更衣后,谢家婢子前来传讯。 “慕小姐,北镇抚司来人,家主正召你去正厅一同见客呢。” 慕徊灵颔首,看来谢沉云昨日找了仇陌,已经办妥了事,只要镇抚使能松口重查,一切好说。 “好,我速去。” 慕徊灵只身前去,临门一脚,听闻仇陌那戏谑声线:“又见了啊,慕四姑娘。” 他像是刻意,将那个“四”字咬得极重。 仇陌是要当着谢家众人的面,揭了她的身份! 这一出,令人震愕,谢沉云偏头而视,凤目淬冰。 第25章:巫蛊伤人横死仇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镇抚使大人慎言,家妹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又将她的死讯道来,折磨我心神?”慕徊灵凄怆笑声。 因着谢沉云那一记冷眼,仇陌顺着她的话道:“数年前南下,曾见过她一面,你与她生得一般无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 “一母同胞,又是孪生子,自然是相像的,镇抚使大人这一句慕四姑娘,若是坐实了,倒是给我慕家招致祸端。”慕徊灵进入正厅,向谢家长辈和仇陌福身,“晚辈见过家主、夫人,见过镇抚使大人。” 谢桓淡淡一“嗯”,喜怒不显,他身边的谢夫人也不似昨日跋扈,沉稳端良。 “仇大人一早登门,为陆敏之死而来,既然是你千方百计求来的机会,你便,与他们一同彻查吧,若不能摸清真相……”谢桓一眼扫过去,场中诸人神色凝肃,只字不语。 慕徊灵沉着应下:“是,谢过家主,也……谢过仇大人。” 这个人,方才说多年前南下曾有一面之缘,她倒是全然记不清楚,若论起来,他见过阿姐的可能性反而大一些。 罢了,不想了,这些锦衣卫素来心思难辨,应是随口胡诌要给自己台阶下。 …… 陆姨娘的院子在谢府东侧,因死了人,近来一直凄清寥落。 “夫人,此处发生过命案,血气、阴气都重些,夫人怕是不适合来此处。”慕徊灵回首劝告谢夫人。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又逢头疾发作,想来是不好受的。 “无妨,你若是你当真无辜,也要成为我谢家女眷的,我这做主母的对此事当然更加上心,何况陆敏生前便是温和之人,哪怕是鬼神之说成真,她也吓不着人。”谢夫人愁笑着调侃。 谢夫人身边的婢子过来传话,“夫人,慎公子吵得厉害。” 这几日谢夫人对谢慎疼爱有加,近乎于寸步不离,她揉了揉眉心,吩咐下去:“叫玉娘照看好他。” “夫人,慎公子哭叫着要寻母,玉娘那边管不住他。” 谢夫人阖眸,吸了口气:“近来,确实是太纵容他了。” 那婢子侍主多年,倒也是会审时度势的,靠近谢夫人道:“奴婢去请二公子来。” 慕徊灵眼睛一亮,谢家次子谢悯生,她还从未见过此人。 众人进入陆姨娘的厢房后,下人只是随意地打扫、整饬了一下,收走了凶器和尸体罢了。 慕徊灵托腮观察着,缓缓踱步,时而看着桌子,时而仰视屋顶。 “这陆姨娘,初被人发现之时,是一副悬梁自缢的模样。” 慕徊灵顿了顿,询问所谓知情人士,“仵作验尸后,可有得出结论?陆姨娘约是几时咽气的?” 谢沉云不在府上,谢无疾又身体不适,因而协助北镇抚司查案的一直都是谢悯生,他回道:“仵作给出的大致时间是当日寅时至卯时。” “成亲当日需得早起,彼时正逢梳洗,准备出嫁,我倒想问问定案时是否想过,我的作案时间又是哪来的?”慕徊灵质询谢悯生。 谢悯生思索良久,“慕三姑娘出嫁?你莫不是忘了,你出嫁那日,送进谢府的是一个纸扎人?” “嗯,是,不过纸扎人之事稍后我自会解释,那你又说说,我杀害陆姨娘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慕徊灵满是好奇,端详着北镇抚司送来的证据。 玉练香,的确是她在使用。 那日勘察的锦衣卫与谢家人识出了陆姨娘房中残留着玉练香的气息。 狗鼻子,真灵。 思及此,慕徊灵对仇陌凉淡地笑笑:“仇大人今日竟没带着你的爱犬来吗?” 仇陌勾唇:“怕惊了慕三姑娘。” 谢悯生平静道来:“八月十九,三姑娘曾与陆姨娘发生争执,三姑娘莫不是忘记了?” 慕徊灵点了点头,眉梢弯弯,“是,八月十九那日,陆姨娘叫人伤了蓝桉,我确实与她起了争执,然后呢?” “陆姨娘素来温婉,不与人交恶,你对她怀恨在心……” 慕徊灵加重语气,似笑非笑:“今日二公子污蔑我,也让我怀恨在心,你的意思是,过几日你便也要横死了?” “你……”谢悯生话语滞塞,看慕徊灵认真的神态,不似作假。 慕徊灵合上簿册,向他赔罪:“二公子,我与你玩笑呢?我哪能奈何你呢?” 谢悯生不与她计较这段插曲,转而提起:“但是有丫鬟在三姑娘的院子中搜查到了巫蛊人偶。” 此等邪术,乃是明令禁止,若被查处,轻则流放重则处斩。 “所以到底是巫蛊杀人,还是蓄意谋害?” 谢悯生满面凝重,“邪术被严禁,自有缘由,陆姨娘出事前那几日便已经身体抱恙,否则也不至于闭门不出,被人发现时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慕徊灵沉吟片刻:“隔空杀人、飞来横祸,到底是谁深信不疑,愚昧至极。” “你是想佐证我与陆姨娘有仇怨?”慕徊灵逼近叩问,谢悯生猛一倒退,撞上门板,疼得龇牙咧嘴,满目恨恨。 “实在是,多此一举了。”她退身回去,“待我梳理一番。此罪有三疑:其一,我之作案时机;其二,我之作案动机;其三,隔空杀人谬论。我,到底是为谁挡灾了呢?若要一一解来,怕是要先抖落我送嫁纸人之事。” “唉,蓝桉,你来说吧。”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人看见姗姗来迟的蓝桉,对着贵人们盈盈一拜。 “八月廿二时,我家小姐摔伤了腿,几乎动弹不得。” 谢沉云冷哂:“你那时是装残。” 慕徊灵坦坦荡荡地点头,“是啊,我就是装残。” 不装残,怎么能光明正大地送木偶纸人入喜轿呢? 蓝桉:“从小姐装残开始,我们便在准备代嫁新娘。八月廿四,我亲自送着纸人上的花轿,彼时小姐正躲在屋中,从未出过房门,院中丫鬟都是清醒的,自迎亲队伍抬轿离去,小姐才与我会合,翻窗而逃,一路南下……那劳什子的诅咒人偶,见都没见过啊。” 慕徊灵道:“接下来,该让仇大人说一说了。” 第26章:伪造自杀倒推演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仇陌挑眉:“哦?慕三姑娘要我说什么呢?” “当然是,让仇大人说一说,陆姨娘的死因了。”少女巧笑嫣然,“仇大人信吗?巫蛊杀人?还有,三公子亦是见多识广之辈,做过那么多死刑复核,信这样的隔空杀人吗?” 谢沉云轻笑无言,仇陌下意识先看向他,过后自嘲般道出:“本座常年刀口舔血,这种深宅妇人的谋害手段,不甚了解,不过本座树敌无数,也许也有人巴不得让本座去死,做了这样的人偶诅咒?巫蛊杀人,本座说不准,但隔空杀人……慕姑娘一提,本座竟也诧异,实在是,不该啊。” 谢悯生霎时间瞠目,也仅一瞬,镇抚使发话,谢沉云默认,在行止院搜查到的这份证据现在只显得荒谬,打了谢家众人的脸,平白遭她一顿嘲。 但如今是查真凶,证据被否决也无所谓,证据越少只怕是越难定罪的,一时间将局面推向更深的雾霭中。 “几位说得是,巫蛊不可尽信。”谢悯生对她道歉,“方才咄咄逼人,让慕姑娘蒙冤了。” “唉?也怨不得二公子,这凭着已知结果求未知过程,难免衔接不上、漏洞百出,更何况这推论还是谬误。”慕徊灵轻嗤,“否则我也不会从一开始问时机、动机、手段方式。而且我未必蒙冤呢?仇大人还没说陆姨娘的死因。” 仇陌顺势接话:“悬梁自缢,当然是窒息而死。” “是窒息而死,但假若是方才巫蛊伤人之说不成立,便不可能是陆姨娘受人偶操控,鬼怪附身才上吊自缢的,如果不是,那只能是他杀,这第一推测,便是有人先杀后挂,陆姨娘上吊时就已经是昏迷或者死亡状态了,至于第二推测,就不得不提到我与沉云在雾襄遇到的丑事了。” 慕徊灵惯于挑拨人心、制造悬念,谢沉云眉心一拢:“慕三姑娘直说便是。” “在雾襄时,有人用醉仙桃使被害人麻醉昏迷,然后再行凶,醉仙桃可麻醉、可致幻,类比此案推导,推测二则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陆姨娘陷入幻觉,系白绫、踏板凳自缢;其二是陆姨娘被迷药毒晕,又让人结绳悬挂,伪造自缢场景。” 但明显,上吊自杀算是一种清醒的死法,纯粹致幻下,被害者会陷入混乱之中,行动也受限,陆姨娘在幻觉之下上吊自尽与前面所说的巫蛊杀人一般,可能性微乎其微。 众人不约而同将重心偏向第二点。 慕徊灵让蓝桉取来一个小盒,打开盒子后,香气沁人心脾,与她身上的气味九成相似。 “那就说第二种可能,陆姨娘被药物毒晕。北镇抚司的证据簿上,未查到陆姨娘曾接触或使用相关药物,房间中没有检查出迷药,仵作也未验出陆姨娘曾经中毒,处处没有迷药痕迹,反而出现了我所用的玉练香,玉练香无毒无害并不可能导致陆姨娘昏迷。” 谢悯生忽然道:“那就只能是有人进入陆姨娘的房间,亲自动手,让她昏迷,之后进行上吊自杀掩饰。” “一切要问仇大人了,锦衣卫负责现场搜查,并让仵作验尸,而谢家人则大费周折在行止院找到人偶,关键证据都掌握在仇大人手中,你向谢家人说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现在是不是该公之于众了?”慕徊灵问道。 仇陌眸光一暗:“二公子,撒谎撒够了吗?你一直都知道陆姨娘是死于他杀,却一门心思将罪责引向莫须有的巫蛊杀人,要本座陪你演到几时?” 是也,从一开始,这二公子就在装懵罢了,分明自己也是不信巫蛊杀人的,却要将死因引向巫蛊,竟是两步走,先要在这一条道上坐实慕徊灵的贼心,再不济,陆姨娘房中出现的玉练香更能佐证慕徊灵的“害人之谋”。 故作无知,然后推着逻辑前行,引向屋中留存的玉练香。 谢悯生惶恐,忙不迭向仇陌谢罪:“是在下愚钝,一时紧张失言。” “二哥,非你失言,是那真凶从始至终都知道隔空杀人不可实现,最初就是要在那日实现谋杀,伪造自杀情景,再以这等怪力乱神让陆姨娘的自杀‘合理化’。” 谢沉云又道:“否则,怎会不慎在现场遗留玉练香的痕迹。” 真疏忽假不慎,存的什么心思,也只有那法外狂徒知晓。 看似合理,全然刻意。 谢悯生闭眸吐息,再睁眼时略显怅然,“若是蓄意谋杀,那不是,更叫人寒心吗?陆姨娘一直与人交善,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不该。” 蓝桉气结,忍不住驳了一嘴:“二公子,这不是你存心污蔑小姐的合理缘由。” “我只是细思极恐。”谢悯生辩解,“不是存心污蔑慕姑娘的,先前仇大人亲自结案,称慕姑娘嫌疑重大,我才先入为主……” 慕徊灵啧声:“其实粗思也恐啊,不论哪一种可能,好像我都是杀人凶手,是谁要用我来挡灾啊?” 此话一经出口,让现场陷入尴尬无声之中,最心闷的还是那谢悯生,这是母亲常说的,说多错多,现在他里外不是人,反被他人怀疑。 先入为主,真真是害人不浅。 慕徊灵轻咳两声,先行破冰:“此事不怪二公子,有先前的结论摆着,难免处处都试图印证我的嫌疑,人之常情。” 仇陌口吻冷淡:“也是本座失职,先前草草结案,让慕姑娘成众矢之的,遭人怀疑,先前告诉谢家,陆姨娘是被你所杀,正是你刚才所提到的第一种推论,谢家搜查到的人偶成了杀心的印证,才就此论断,是你所为。” 慕徊灵淡笑:“镇抚使大人所说,不无可能,但我相信,死人是可以说话的。” 她稍顿话语,“仇大人,我有一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仇陌起了些微兴致:“慕姑娘只管说。” “往后仵作验尸,应请画师在场,描摹死者形状,包括体态、伤口,以此作为仵作结论的吻合;再者,锦衣卫到现场勘察,也应请人如实记录案发现场的场景,最好也应附加图画,毕竟证据需要尽早固定,时间一长,万一遭人破坏,可能就说不清了。” 慕徊灵红唇轻扬:“现下,就以我杀害陆姨娘为结果,倒推我的作案手法,是否能与证据簿已有的记录吻合?” 第27章:尺寸身量当验明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倒推。 以身作证。 谢沉云重新拾起证据簿,唇角微微一弯:“看来慕三姑娘是寻到破绽了。” 慕徊灵负手而立,郑重道:“簿册第六页,为仵作验尸记录,第四列中有一道涂抹痕迹,依稀可辨其内容为:长十二寸半,我思来想去,这十二寸半是什么,结合前述所言,凶手让陆姨娘先失去反抗能力,包括杀害或者让其陷入短暂休克,这十二寸半是陆姨娘脖子上的掐痕才说得通。可这几个字被人划去,也不知,记录的这一点是真是假。” 仇陌答话:“仵作检验记录,慎终如始,一字不差,若此后没有进行修改,不应有误。” “那就是真的了?”慕徊灵疑云又生,“那为何又划去了那部分内容?” 谢悯生略加思索,“仵作记录慎重,掐痕与白绫的勒痕必有重合,约是出于真假难辨,才将长十二寸半的掐痕记录给划去了。” “仵作的记录没错,只要能辨清楚拇指与食指尖端的压痕,便测得出两指指蹼距,若是掐脖就会有轻有重,受力不均,而白绫吊出的痕迹则限于脖颈前端,十二寸半足以环拢陆姨娘的脖子且有余,陆姨娘是被人先行掐晕或是掐死的,仵作的记录没有差错,怕是得了谁的授意,划去了这部分内容。”慕徊灵冷眼划过仇陌、谢悯生的面庞。 授意者,会在场吗? 能左右仵作证词的,又有几人呢? “慕三姑娘需不需要找来那名仵作,叫他供出那时阻挠他记录的人来?”仇陌低笑一声,叫蓝桉一悚,躲到了慕徊灵背后。 北镇抚司不乏雷霆手段,总觉得仇陌说出这句话来,是要将人给酷刑逼供。 着实骇人。 谢沉云与慕徊灵视线相接,只道:“不必多此一举。” “的确,我也只想证实一下,此处记录是否无误。”慕徊灵不做深究。 蓝桉伸出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迷茫地喃喃:“十二寸半,会不会太长了些?” 慕徊灵展开自己的手,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大人,我的拇指食指指蹼距不过五寸,两手合握也仅仅十寸,多出来的两寸半,是哪儿来的呢?” 蓝桉愕然一呼:“怕不是个男人的手。” 男子的手,便与小姐无关了。 慕徊灵不置可否,将谢沉云手中的簿册倒翻回第三页,正是锦衣卫在案发后做的现场勘察。 记录了凶器——那条白绫的长度,系结的高度,凳子倒落的位置,陆姨娘当日的死状,也包括现场的玉练香气息。 谢沉云只看得见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她格外认真,眸中秋水盈盈,唇畔字字珠玑。 “三公子,你能否叫人取同一规格的白绫来。” 谢沉云错过视线,吩咐小厮:“照着尺寸去裁布。” 准备的间隙,慕徊灵将整间厢房转了个遍。 扶起那倒下去的凳子,慕徊灵在面上蹭了蹭,蜷起手指捻动,指尖却没有粗糙的摩擦感,也没有什么泥灰痕迹,乃至于用绢帕细细擦拭,也没有半分脏污。 “我记得,陆姨娘死时是穿了鞋的吧?” 这鞋底,还真是干净。 能做到一尘不染。 “事后被人踢倒的凳子,哪里会被弄脏呢?”谢沉云漫不经心讲来。 足足等了两刻,小厮才送来白绫,蓝桉拉了拉慕徊灵的衣袖:“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拿起那一条布帛,甩过梁木悬挂下来,踩着凳子才仿着勘验笔录还原案发时的状况。 慕徊灵扯了两下,确保这结足够结实。 她重新落地,伸手抓了抓那个结,需要踮着脚才能够抓稳。 仇陌看穿她的思量,“慕三姑娘这是要还原案发情景?” 慕徊灵对他微微一笑:“是啊,我与陆姨娘身量差不多,扮演一下死者上吊时的情景。” 蓝桉顿时结巴起来:“小姐,你、你说你要扮演陆姨娘上吊?” “嗯,如果陆姨娘是昏迷之后被人挂上了白绫,且没有使用凳子,就只能是凶手抱着陆姨娘,将她的颈子穿过了套索,成了那悬梁自缢的假象。”慕徊灵拍拍她的肩头,“你与我差不多高,你抱着我,试试上吊。” “小姐你疯了,出事了怎么办?”蓝桉不能不着急。 慕徊灵笑得神神秘秘:“两位公子和仇大人都在这里呢?他们总不会看着我出事的,放心吧,死不了的。” 谢沉云不经意撞入她的眼瞳,神色淡漠。 慕四。 是个疯子。 不只是言语疯癫,行为更是难料。 “本座自然会保慕三姑娘无事。”仇陌应话。 “来吧,抱着我,把我的颈子挂到绳结那里。”慕徊灵搂着她的脖子,将重量靠在她身上。 蓝桉看着瘦弱,但气力还是有的,抱一个慕徊灵还不难,慕徊灵两脚悬空,结果蓝桉拼尽全力将她的脖子靠近了绳结,却誊不出手去打开那个结,将她的脑袋塞过去。 “小姐,我……我不行……撑不住了。”蓝桉叫苦不迭,单手抱着慕徊灵,还要踮着脚去够绳结,根本不能把她的脑袋塞过圈套。 慕徊灵按按她的肩膀,提醒她:“好了,放我下来吧。” 蓝桉深深喘了几口气,同时看见慕徊灵走到仇面前,“仇大人,有劳你也试一试,能不能将我的脑袋塞过圈套。” 仇陌面上一闪而逝的厌嫌,没逃脱她的凝睇。 镇抚使大人,怎么不待见她呢? 仇陌启唇欲答,谢沉云开口:“慕三姑娘,你毕竟要嫁入谢家的,我来吧。” 谢沉云与他相知数年,亦发觉他神色皴裂,先一步应承她的请求。 慕徊灵不介意,“那好,辛苦三公子了。” 谢沉云那身量高出蓝桉大半头,抱着她更是毫不吃力,单手拨开圈口,慕徊灵低头轻声道:“谢三,你别把我弄死了。” “嗯。” 成年男子的气力与身量,轻易将慕徊灵挂上白绫,慕徊灵只感到一瞬窒息,被他接稳后放至地面。 “咳……咳咳。” 果然是。 早知道就不让他真把自己挂到那白绫上了,这自缢的感觉只一瞬都恐怖如斯。 谢沉云替她道明:“前有十二寸半掐痕,后有白绫悬尸身量限制,八月廿四,到陆姨娘房中行凶的,分明是一名高挑的成年男子。” 第28章:送走外人将出事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慕徊灵咳出眼泪,又哭又笑地说:“知我者,沉云也。” 她素来谨慎,单一证明不足以洗刷嫌疑,现在连作案情景都进行了还原,让仇陌和谢悯生都说不出辩驳之言。 …… 案情转折,意味着要重新排查。 谢桓与谢夫人坐在主位上,他冷肃开口:“现在推翻前言,凶手潜逃与否都拿不准了。” 慕徊灵抵着下颌作思忖状。 “家主,陆姨娘的房中曾查出玉练香,是我的私物,这人,只怕是曾在行止院中流窜?做活?”她笑靥粲然,“近来府中并无失踪人员,挨个排查兴许还能捉到他。” 谢悯生终究有些不服:“慕三姑娘怎么肯定是谢府中的人行凶的?” “是我、沉云、仇大人和三姑娘一同分析,共同确认的嫌犯范围。”那声音不大,却铿锵坚定。 是谢无疾。 慕徊灵眼珠颤动,怔立在原地,谢无疾的状态算不上好,几乎是强撑着赶来的。 “父亲,无疾鲁钝,却也断案无数,这一回可否信我一次。”谢无疾总怀着一层淡淡的愁苦,谢桓看他的眼神亦是百般复杂,说不清道不明是怎样的无奈。 最多的,就是无奈,他最器重的长子,成了现在这等模样。 人之名字,是最短的咒,唤他无疾,岂料天意弄人,偏偏他病痛缠身。 “无疾,你在衔音院待着就是,清者自清,现在一切重查,冤枉不了她。”说罢,谢桓有意无意扫视过慕徊灵。 谢无疾道:“三姑娘也风寒缠身,身体抱恙,可也一心只为查明真凶。” “仇大人事务繁重,插手家宅私事是大材小用了,此事若是瞒着陛下暗中进行,更是不该。” 他三言两语便将仇陌敲打无言,对方冰着脸,牵强发笑:“你我同僚一场,现在生疏至此,叫人寒心了。” 谢无疾喟然一语:“仇大人,我必不能害你。” 仇陌侧目一瞥,了然于胸。 是他的意思。 那便算了。 “是我多事了,诏狱之中还羁押着要犯,我也只好先走一步,望诸位早日查清。”仇陌拱手,在声声客套中离开国公府。 谢氏有难,家宅不宁。 送走这外人,谢府又恢复平静,谢桓命人按着几人推测的可疑人等进行排查,尤其是曾在行止院出现过的家丁。 那边查着,一时也没着落,慕徊灵又出不了谢府,于是避开青岫,溜去衔音院窥探谢无疾。 为了给谢无疾养病,这院落不可谓不清冷。 谢无疾院中摆放着一尊木偶,其关节灵活可折,不是她做在纸扎人里的支架又是什么? “徊灵还要看到几时?” 谢无疾抬眸,叶影斑驳洒面,隐匿于扶疏木叶间的人退无可退,探出头去,眼睛是鹿一样的清明无辜,“谢无疾,你几时发现我的?” “就刚才。”谢无疾好言相劝,“下来吧,树上硌人,沉云被陛下召去了,现不在府中。” 慕徊灵悻悻,谢无疾总似能懂她所思。 她拉着树枝跃下,步态轻轻,理直衣裙扶正发钗才走过去。 “只是想看看你如今怎么样了,但府中规矩约束,一个个阻挠着不许我到这儿来。” 谢无疾侃笑她:“规束旁人的礼节,哪里管得住你呢?” 慕徊灵自然而然地寻地儿坐下,“这东西怎么还没被人处理掉?” “是我叫人搬回衔音院的。” “纸扎人晦气,你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招祸吗?”慕徊灵不免愕然。 寻常人若是被送了纸人,只怕是恨不得掘了对方祖上的清静。 谢无疾淡笑摇头:“我不信这些的,你这木偶造得灵巧有趣,是自学的还是旁人教的?” 慕徊灵扳动木偶的关节,捯饬出一个托腮愁苦的形状,她在一旁姿势相同,“制傀是我师兄教授的。” “那他亦是心思灵巧之人。” 慕徊灵心头过意不去,不忍嘟哝:“八月廿四,喜丧相冲,纸人诅咒,谢无疾,你倒是怨我我心里还好受些。” “你也知我克死三女,我不求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只求不再枉害人命。” 只求,不再无辜死人。 慕徊灵躺在榻上,辗转难寐,尽是这句话萦绕在耳侧。 她不是没听青岫提过,谢无疾是怎样一个人。 但真正和他相识相处,总是心口酸涩。 夜风呜咽,玉京城一隅人影矗立。 “她得了柳叶签,却不管不问了。” “她自有打算,你焦急什么?” …… 两日过去,府中细致排查后,才知有人失踪。 谢夫人拍案而起:“你说什么?那人和陆姨娘有染?” 前来禀告的小厮诚惶诚恐下跪,谢桓整张脸黑透了,谢夫人嚅声唤他:“夫君……” 谢桓扶额:“叫人去找!” 胆大包天的东西,竟也敢给谢氏家主戴绿头巾。 那陆敏一副贤淑温柔,却是装的,私下与男子勾勾搭搭,现在这些事被扯到台面上,让他蒙羞。 众人散去后,慕徊灵追上谢沉云的步子,“谢三,这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谢沉云:“深宅多丑事,这便不值一提了。” “陆姨娘给你父亲戴绿帽,你就这反应吗?” 慕徊灵追他追得紧,小嘴更是喋喋不休。 她倒是想说:这世上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不得不从一而终,实在不公平。 可这样惊世骇俗之论出口,也许又要遭训斥,索性烂在肚中,独自愤慨。 “你去过衔音院了,是吗?”谢沉云突然停下来质问她。 被他戳破,慕徊灵虽有尴尬,但是也不是惧怕他,顿步答道:“是,我去给他道歉了。” “你还有这心思,稀奇。” 嘿,这个谢三怎么说话时不时就刻薄阴阳,叫她气结,从来都是她气人,只有谢三铁了心和她作对似的,吃不得半点亏。 “我只是嘴欠,又不是丧良心,谢三,你对我偏见颇深呐……” “要出事了,慕四。”谢沉云的话截断她的争辩。 上一次,谢沉云这么认真还是告诉她官臻死得太过蹊跷,谢三固然毒舌,可这些事上,慕徊灵是信他的。 寒凉覆脊,她道:“你是说,又要死人了?” 第29章:情郎无故投河亡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翌日 夜雨疏狂,让淌过城中小巷的细流都涨了水位。 “已经一天一夜过去,那人仍旧杳然无踪,兴许,是……” 谢桓将寻人一事交给谢悯生操办,现下他找不出人,只能诚惶诚恐地上告谢桓。 谢桓勃然变色:“没用便是没用。” “父亲,二哥说得不假,那人只怕是已经死了。” 谢沉云一身朝服未褪,绯袍革带,玉质金相。 谢桓冷觑一眼,“陛下命你会同吏部考核地方官员,罢免贪腐,你身上担子重着,莫要囿于此事。” “是。” “来人,将慕清泠传来。”谢桓对他摆手,“你且去吧。” 慕徊灵刚做出木鸢的双翅,就被人叫走了。 “这是找到陆姨娘那奸夫了?” “慕小姐慎言呐!”府上丫鬟好心提点她。 慕徊灵恹恹缄声,到了正厅向家主请安:“徊灵见过家主。” “那人遍寻未果,要是让他出了城去,又当如何?”谢桓直接拷问起她。 慕徊灵斟酌后对答:“那直接正犯抓不到,就抓间接正犯!” 直接正犯……间接正犯…… 谢悯生听得蹙眉,谢桓亦是凝重。 慕徊灵解释说:“那凶手不过一名小小护院,能和府上姨娘攀上关系,多少是能捞着益处的,他何至于想不开,杀害自己的情人?人是他所杀,但没人晓得他的动机,依我拙见,他怕是受了绝对的威吓,不得已惹上人命官司,但案发之后由于我替他背了黑锅,所以先前他一直心安理得留在国公府,现在东窗事发,他必定会逃,但,逃不出京都,他没那个命远走他乡。” “所谓间接正犯,万一只是你的臆想呢?”谢悯生驳问一嘴。 慕徊灵摊手:“破案嘛,一切未知,不若发散思维,将种种可能都设想推测一番,一时半刻揪不出那个人来,也只能等一等。” 此女行事非常,却又能抓住一些眉目,谢无疾的身体折腾不起,查案交给他的夫人,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现在嘛,就多些耐心,等一等,要么等寻到那人,要么,等我的前言被验证。” …… 她所料不假,那人果然没能活着出城。 城中活水送来一具浮尸,被打捞起来时已经泡浮囊了。 虽然面目全非,但从着装、骨架等因素判断,暂时确认下来他的身份,正是陆姨娘那情郎。 那尸身,还是锦衣卫的人捞上岸的,慕徊灵暗骂这群皇族走狗是阴魂不散。 “慕三姑娘,看来本座与这桩案甚是有缘呢?” 慕徊灵皮笑肉不笑,“有劳仇大人记挂,放着诏狱里头审不完的重囚,时时担心着一个谢府下人,还派了锦衣卫去寻人,有心了,真是有心了,我替沉云谢你大恩。” 只有端出谢沉云,仇陌仿佛没辙,大抵是先前的对峙让他一直挂着,这回他很是识趣,打了一头就走了。 临走前,他哂然一笑问她:“需要仵作吗?” “当然。” 凡事总有第一回,她接触过死人却不意味着了解验尸。 何况这巨人观摆在台上都极有冲击力。 一般而言,仵作为男子验身,为女子验身的则有女差役,男女大防应避则避。 仵作对她客客气气的,“姑娘,验尸需将死者的衣裳剥去,姑娘清清白白,还请先行回避。” 腐臭味冲鼻,慕徊灵戴着面巾,眼神淡然如水。 “好,辛苦二位了。” 她退出那地方,干呕了两声,蓝桉递清水给她漱口,这才觉得胸口安逸几分。 说什么干一行爱一行,这仵作的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啊,但凡遇上死得奇形怪状的人,能不能再吃下饭都难说。 一个时辰过去,仵作拿着记录出来,慕徊灵伸手接过,严肃对待。 面部、颈部、胸部……至足底皆无外伤。 身体器官无病变异常。 骨骼完整、无骨折,未受外力作用。 毒物检验结果,未发现投毒伪造溺亡。 经检验,死者系自杀,溺水窒息而亡。 因慕徊灵请求,这检验记录一式两份,她手中一份,谢悯生手中一份。 跳河自杀吗? 慕徊灵仍觉困顿,仵作关切,“姑娘,这便是全部的记录,有何不妥之处?” “你们验的,是一个杀人犯的尸体,可事发之后他不急于逃命而是跳河自杀,我总以为,何处不妥。” “姑娘,畏罪自杀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仵作道。 “他胆子可大着,北镇抚司查案时他不怕被抓,堂而皇之地在宅中继续打杂,偏偏此案反转,刚有了眉目要揪出他,他就先一步死了,着实……” “着实不该如此巧合。” “谢三?你怎么来了?”慕徊灵讶异望去,“你阿兄说你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此案有进展,我来瞧瞧有什么端倪。” “哝,你看看。”慕徊灵递过记录,下意识注视着他冷俊的面容。 谢沉云察看的时候,慕徊灵追问仵作:“从头至尾都查了?” “是的,从头至尾。” “我再去看看。”慕徊灵又系了一层面巾,防护充分。 那躺在台上的人,怎一个惨字了得。 被刀剖开的皮肉、湿淋淋的痕迹,交织作呕。 从头至尾都查过。 没有外伤、没有毒药,自杀溺毙。 “大人,头颅处也查过吗?”慕徊灵捂着口鼻指向那泡成猪首似的一块。 仵作被她一再质疑,虽恼却也理解她的慎重,又一次耐心答:“查过。” 慕徊灵持刀挑起死者的头发,“这尸体浸泡多日,周身浮肿,头部又有发丝掩盖,不易查清,我没有质疑诸位水准的意思,但也请二位信我一言,将他的头发全部剃去,检查头上是否有创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仍刻于百姓精神中,慕徊灵补充一句,“二位与死人打交道,可莫再说那些迂腐之词,能开膛破防却不能剃发,显得荒谬了。” 仵作认承她的说辞,慕徊灵就守在一边,亲自看二人操刀。 她凑近脸观察那颗光头,后脑下一小点异色陷入头皮之中。 仵作心惊肉跳,取来工具夹出头颅中嵌入的异物。 “怎么会有针?” 第30章:生辰八字知情者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事情败露,遭遇他杀。 受伤的位置、长针嵌入的力度……一经分析,直教人背寒、胆寒,那护院在疏忽之中,被认识的人杀害。 看来,她先前所假设的间接正犯已经先行下手了。 “这是要绝了我的路啊?”慕徊灵向谢无疾诉苦。 谢无疾也翻阅着近来搜集的证据,频频点头。 “慕姑娘,你从前曾协助过官府办案?” 慕徊灵漫不经心道:“没有,常年游走市井,形形色色的人、事见得多罢了。” 她满门心思都扎在凶手之死上,笔墨勾勒,从初始的情况一直梳理下来。 吊死陆姨娘的人虽然丧命赎罪了,但他终归只是其中一环,同为正犯,指使犯罪者亦是律法不容。 除杀人一罪,慕徊灵将笔墨落向另一处。 巫蛊人偶。 大俞境内,使用巫蛊之术也是重罪,这杀人的与放置人偶的当是同一人! 谢无疾见她出神,捋袖抬手在她眼前挥动,笑语温然:“慕姑娘,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先前被她极力否定的巫蛊杀人线。 巫术,怎么不会杀人呢? 慕徊灵笑嗔他:“谢无疾,为什么知而不言?” 为什么? 谢无疾被她问得怔忪。 慕徊灵来求教他,不就是因为他曾为人雪冤? “无他,只因信你。” 慕四姑娘查得到细节,又岂能忽略要件。 慕徊灵闻言,对他绽开笑靥,“我原本想,你若肯指教,我就将木鸢赠你,你这一言,又算什么呢?”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木鸢,纹理细腻,托握在掌心,宛如振翅欲飞。 要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去也不合适,她将东西搁置在桌面上,卷起刚才梳理线索的纸张,别在腰间揣好。 “承蒙信任了。” “这事耽搁不得,我先走了。” 谢无疾循声望去,道声:“慢走。” 他拾起木鸢,仔细着看了又看,到最后唤来饮羽:“将它放在梧桐树上吧。” 既然不能振翼翱翔,常栖林木,也有几分伪造出的鲜活生机。 木鸢,可别像他一样,从高处坠落了。 * 慕徊灵找谢悯生要来了那巫蛊人偶。 人偶背后刺着陆姨娘的生辰八字。 俞朝妾室如附庸,这陆姨娘在谢府又最是低调,对人戒心甚重,未曾办过生辰宴,能得到她的生辰八字的少之又少。 贴身伺候的丫鬟,应最是清楚的那个。 “你就是知桃吧?” 眼前的女子右脸上一块偌大的胎记,形象突出,府中绝大多数人都认得她,也因为面容不堪,这知桃常常受到旁人的冷眼,府上本就有不平等的阶级关系,同一阶层内部也生出了鄙视链,一层压一层,若不是知桃被陆姨娘器重,不知还要受多少挤兑。 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呐。 “慕小姐唤我来是有何事?”知桃唯唯诺诺朝她施礼,微侧着脸不让她看到脸上那一块斑驳。 慕徊灵笑吟吟摸着她的脸,宽慰道:“丫头别怕,我只是想问一问你陆姨娘的生辰,你贴身伺候她也有几年了,不会不知道吧?” 知桃嗫声嗫气:“我,我是知道的,陆姨娘是个极谨慎的人,不会在府上准备庆生之事,其实……其实也是因为……” 有隐情? 慕徊灵捏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说话,“别怕,现在正在帮陆姨娘查案呢,她已经过世,有些事也就不必瞒着了,平白给破案之事添堵了。” 知桃唉唉叹气,“陆姨娘本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这种命,有些人家许是女娃一出生时就投湖淹死了,好在她家中人怜惜,得了活路,后来逢大旱、瘟疫,家中人尽丧命,她一路乞讨上玉京,不得已自卖,做得个清倌人,后来遇上谢国公开恩,入了高门,福没享过,处处受敲打,不得已就成了后面那性子。” 知桃一席话,不仅交代了陆姨娘的生辰八字,也将一个薄命女子一生的苦楚娓娓道来。 聘为妻,奔为妾。 世间女子哪个不想做正夫人呢?陆敏为生计,奴颜婢膝入氏族,死后又因奸情暴露,被府中人嚼烂舌根,恨不能将尸身刨出来再浸猪笼。 慕徊灵心上些许沉重,四柱纯阴之命,这陆姨娘真像是被命运诅咒的。 知桃再告诉她内情:“陆姨娘因为纯阴之命,对外人一律隐瞒真实的生辰八字,编造出另一个生辰,就连这编造的八字,她都不愿让多的人知晓了去。” “这么一个谨慎的人,还能被巫蛊人偶克去命?”慕徊灵喟然叹息。 时机成熟,慕徊灵再三向知桃确认:“你所言可有半字欺瞒?那陆姨娘当真是四柱纯阴命?” 知桃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慕徊灵将借来的巫蛊人偶拿到她眼前,人偶背面朝上,贴着陆姨娘的姓名、八字,知桃一惊:“就是这东西要害我家娘子吗?” 慕徊灵不禁失笑:“人偶杀不了人,前些日子都已经查到真凶了,那人已经下地狱去给你家娘子赎罪了,但是嘛,人偶虽不能够邪灵附体去捅刀子,可做这个人偶的人必定是不安好心,要陆姨娘的命。今日找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人偶做得对不对。” 要咒人,必先得到这生辰八字。 知桃仔细一看,脸色忽变,“这正是那个编造的生辰八字。” 是娘子熟悉之人要害她! 慕徊灵品出其中水深,“知桃,你侍候陆姨娘也有三年两载,又得她信任,你且罗列一份名单,将可能知晓陆姨娘这一生辰的人一并交代,尤其是,与陆姨娘走动频繁的或是相熟之人。” 她也是万般忐忑。 这样的法子,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死者生前再如何不问世事,接触到的人也少不到哪里去。 可是,能有这个胆子构陷、栽赃到她头上,又能指使陆姨娘情郎杀人并且在暴露之后可以及时处理掉凶手的人,必是有几分权势的。 那个间接正犯,似将要浮出水面了。 “小姐,小姐!慕家来信了,家主正唤你去前厅商议呢!”蓝桉急匆匆赶来报告。 慕徊灵嘱托知桃:“你务必将可疑之人,详尽罗列出来,之后我们会细致排查,不会冤枉,也绝不放过。” 第31章:慕家来信攀高枝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该来的,总会来。 慕易会在信中写什么?抖露真相?还是低三下四向玉京谢氏赔罪?还是要请求解除婚约? “徊灵给家主、夫人请安。” 谢夫人愁眉不展,在她面前轻讽:“慕家姑娘啊,你可知,你们云陵慕氏,脸……有多厚吗?”谢夫人将最后那声拖延得极长,极尽嘲讽之能。 她知道,她岂会不知。慕易将她母亲吃绝户时的嘴脸,多么丑恶、可憎。 十年嫌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慕徊灵先向谢桓下跪告罪:“家主,慕氏有责。” “你自己看看吧。”谢桓将信笺丢落到她跟前。 慕易的无耻,确实超出她的预料。 慕氏女让谢氏蒙羞,慕氏愿送幺女上京,顶替。 单是那几个字,足以让她眼前一黑。 为了攀附谢氏这根高枝,连送慕连霏上京嫁给谢氏郎君的话都能说出口,且心甘情愿添附嫁妆,连带铺面产业都愿赠与谢家。 这些产业,有多少,是压榨母亲的财产衍生而来? 慕连霏才十四岁,慕易啊慕易,从前不是最舍不得这个幺女吗?现在为了平息谢氏怨气,也舍得了?还是说,他就笃定,只要他愿意嫁女,谢家就愿意娶吗?真把自己娇养跋扈的女儿当作金银珠宝、可以人见人爱了? 慕徊灵气着气着,不忍笑了出声。 后知后觉迎上谢桓的审视,她垂头说:“徊灵方才失态了,家主恕罪。” 谢桓并未怪罪她,又问道:“你是如何看待的?” “徊灵不敢妄言。” “无妨,你且说。” 谢桓允她袒露心声,慕徊灵先询问:“徊灵只能先问一问,谢家还愿接纳徊灵吗?” 接纳一个反骨一身、逃婚在先的慕氏女,的确需要仔细斟酌。 但功利如谢国公,一个才名远扬的慕三小姐,又有推理之能,还得无疾青睐,总好过让慕家再送来一个福祸不明的幺女。 “你那妹妹年纪小,还不知道要给无疾添多少烦心事。” 这便对了。 谢桓不正面应答,但也就此表明:谢家不情愿让慕连霏做谢少夫人。 “谢家主抬爱,如此徊灵便也能够一吐心声了。”慕徊灵沉沉吐息,末了唇瓣颤颤,掷字有声:“徊灵看来,的确如夫人所言,慕家是厚颜无耻,穷极攀附之能事,让家主、夫人见笑了,身为慕氏女,晚辈实在羞愧。” “慕连霏不过豆蔻之年,恐娇生惯养、不知俗世愁苦,嫁来玉京亦是给谢家添乱,徊灵已回谢府,若谢家还认徊灵,我愿侍候好长公子,敬爱长辈。既然父亲曾提出肯添附嫁妆、转交产业,不若就让他们照做,而这些嫁妆,权当对谢家的补偿,徊灵绝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她亲口批判慕易厚颜无耻,说得义愤填膺,这父女之间竟如同有仇一样。 谢桓沉铅般的嗓音滚过满堂寂静,“无疾同我解释过了,你逃婚一事也有苦衷,他爱惜你、钟意你……到底是他成亲,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轻易反悔反而显得谢氏不近人情了,等凶案告结,再择吉日吧,至于嫁妆,谢氏还没落魄到惦记新妇的私财。” “嫁妆应给的还是要给,毕竟谢家这边亦给出不菲的聘礼,又是慕家犯错在先,不加以弥补,徊灵心中也愧疚。”慕徊灵说着说着,泪眼涟涟,有几分真心悔过的情义。 悔过是不可能悔过的,慕徊灵只担心不能将慕易那老狐狸算计到气绝身亡。 那嫁妆,本就该是母亲为她和阿姐准备的,凭什么要送给慕连霏一场风光无忧。 谢桓道:“按你的意思来吧,你亲自拟书,之后命人送往云陵,嫁妆、铺面,往后你自己打点好就是。” 真好啊,谢氏家主比他慕易大度多了。 慕徊灵还是一脸恍然的模样,故作惊愕,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谢家主信任。” 谢桓被人唤走,去处理公务后,留谢夫人与慕徊灵四目相看。 谢夫人似笑非笑的,“慕家姑娘这嘴多会说,也是亏了阿珏从中调和,往后,你便安安心心留在谢家吧,毕竟这腿长在你身上,别哪日想不开,抛下荣华富贵,又跑得无影无踪,净给谢家生事去了。” 这京都多的是权贵,也有的是折辱人的法子。 路还长着,不知谢宅的富贵安虞,可有命受? 女子的直觉往往不会判断失误,不会有没来由的不喜,就如慕徊灵对谢夫人。 这个八面玲珑的女人,最不想见到谁人挑衅她的威严,可慕徊灵不仅做了,还终不悔改。 “徊灵年轻,先前无知,不知长公子的好,平白无故为人挡了灾,得长公子深信,我怎会不念着他的恩情,夫人放心,徊灵以后生是谢家的人,死都是谢家的鬼。” …… 慕徊灵回了行止居写信。 父亲亲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嗯,怎么写,怎么都像挑衅,真是糟透了,不过她心情甚好,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犹未尽兴,还是蓝桉再三劝她收敛。 “小姐,你现在得罪了家主,归宁时不得被再三刁难啊?”蓝桉都抹了把汗。 慕徊灵微嗔:“那时候,我已经是谢少夫人了,他还能如何?” 至于南下回云陵。 届时再论吧。 她将回信封好,仍觉得心上空落落的。 岁倥偬,天欲霜,音信杳杳,雁字挽暮。 ‘你说,你会回云陵?’ 她终是想起来了,真正该给谁寄去一封书信。 “沈铭迁,我回不去云陵了,但我心里还念着你和师父,若非皇城不自由,多想你们也能一同来看人间富庶。” 写给师父与师兄的信,慕徊灵叫蓝桉单独去送寄了,而给慕家的回书交谢桓审阅后,由信使护送南下。 一觉睡醒,知桃整理的名册也送到了手中。 接下来,便是将这些人请来,对峙排查。 是谁泄露出去的、是谁指使的,以及谁是这个人偶的正主,也该计较计较了。 夜里知桃住的下人房闯进去了人,将房间弄得一片狼藉,慕徊灵庆幸自己早有打算,让她躲过一劫,知桃惊魂未定,吓得泣不成声。 慕徊灵柔声安抚:“说真话,必然是要遭记恨的,不过我会护着你的。” “依我看,这二位,就很有嫌疑啊。”她随手指向名单上的两个名字。 第32章:借刀杀人慈悲面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堂中人或坐或站,谢夫人淡然地吃茶,要看看慕徊灵能翻出什么花样。 “若是找不到人,这么大费周折,可要闹笑话了。”谢夫人无奈叹息。 谢沉云一旁静观,慕徊灵自有话术堵嘴。 “夫人,现在要抓的,已经不只是杀害陆姨娘的幕后指使了,那人同时犯巫蛊、栽赃、杀害护院既遂与杀害知桃未遂,纵使百般周折,徊灵也要穷尽线索寻到那人,他啊,触犯数罪,不死也该脱层皮了吧。” 谢夫人闭上眼,呼气的同时放下茶杯,冷肃地面对在场众人。 慕徊灵的审问有所侧重,嫌疑轻的,她询问核实后便放走了人。 而审到另一位姨娘时,她刻意多问了几句,而对方满脸不耐,知桃在慕徊灵耳边低声几句:“这位姨娘她一直是如此的个性。” 下人作案的可能性偏低,但这位姨娘还是有嫌疑的,慕徊灵请她坐下,然后在名单上将她的名字圈上。 这最后一个人,还未到场。 慕徊灵为自己倒茶解渴,倏地,谢氏二房的夫人提着衣摆入内,对着谢夫人请安:“见过嫂嫂。” 二夫人大抵也瞧出不对,这么多人候在这儿,“今日让我来,是出了什么事?” 谢夫人哂笑:“慕家姑娘要查案,现在正审着嫌犯呢?” 莫名其妙被扣上“嫌犯”二字,二夫人垮脸瞪向慕徊灵,笑声冷冷:“慕家姑娘回来就搅得谢家鸡犬不宁,好大的脾性。” “夫人,不是徊灵要作祟,是府中有人要生事,才麻烦夫人走一回,问一问清楚。” 二夫人眼珠一侧,“慕家姑娘啊,我可没犯什么事啊,众人尽知,我每月都要斋戒数日、念佛诵经,绝做不出那样恶毒之事。” 慕徊灵温软道:“夫人,徊灵只想问一问你,是否清楚陆姨娘的生辰八字,又是何时知晓的?” 二夫人背过身去,在对面坐下,那脸色淡淡的,“我是二房的夫人,你们大房的事我哪里清楚呢?” “陆姨娘的丫鬟指证二夫人是知情者,为何不承认呢?”慕徊灵警戒心起。 “你,休得胡言。”二夫人还算淡定。 慕徊灵为她奉茶,微抬起眸子,谦卑赤诚却拷问着那人心神,“二夫人,满腹辩词、邪念盈心,你不怕坠入阿鼻地狱吗?” 二夫人接茶的动作一顿,手一抖恰让热烫的茶打翻在慕徊灵手上,少女嘶声抽回手,蓝桉紧张不已一时失态地冲过去:“小姐,你手怎么样了?红了,被烫伤了……” 慕徊灵倔强地不让那泪溢出眼眶,两处晶莹打着转,楚楚可怜的。 “二夫人,你有些心不在焉呢,是不是徊灵说了什么让你分心的话?” 比如,撒谎撒得太多,助纣为虐,死后被佛祖判定为罪恶之身,要永坠阎罗。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从被烫伤的慕徊灵身上移向二房夫人。 “你……我……我只是昨夜未休整好,一时恍惚,实在抱歉。”二夫人忙不迭托起她的手察看,被慕徊灵快速抽回。 她的手和阿姐的手可不一样,叫这女人发现了异常、倒打一耙,就麻烦了。 二夫人欲盖弥彰,失了人心信任,慕徊灵吹了吹手,随意道:“不打紧的,没烫着夫人就好,夫人没受伤,那能否回答徊灵方才的提问了?” 为何不承认知情? 二夫人后知后觉被她下套,强忍着不满,维持住贵妇仪态,声线骤冷:“不知便是不知。” 知桃却突然壮起胆子反驳:“二夫人,中秋那时你才问过我家娘子她的生辰,你说要为她祈福,为她去求耀华寺中大师开光的灵符!现在莫不是要抵死不认!难道……难道慕小姐院中被人查到的人偶是你所做?” 慕徊灵心坎一惊,更多的是喜。 好一个知桃,不枉她好生护着,这一问直接将二夫人僵死了,众目睽睽下,焉有狡辩之余地。 “是这样吗?夫人?你慈悲心肠,徊灵觉得你是做不出这样草菅人命之事的。”慕徊灵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二夫人五指按着桌面屈弯,情绪波动着,“我当然做不出此事。” “你这丫鬟,空口白牙诬陷本夫人,有何居心?” 知桃头低埋着,声音却不怯懦:“二夫人,我只是一心想为我家娘子讨得一个真相罢了,更何况让慕小姐查案也是家主的意思,我一介贱籍莫敢不从,定然是要老实交代的。” 慕徊灵眸色暗了暗:“夫人,与其诘责一个身份卑微只能说真话的小丫鬟,不若先想一想如何解释求生辰八字祈福,但又事后否认吧?” 二夫人端着清者自清的派头,霍然扭头面向主位。 “嫂嫂,你说呢?” 谢夫人轻抬下颌,半压眼睑,深沉威严,全然将主母的从容拿捏着,“你自己洗不干净,就妄图拖着本夫人下水?” 慕徊灵退回到谢沉云旁边的位子,摇头的幅度小之又小,胸中感慨这又是什么样的家宅厮闹。 能做正房夫人的,没有省油的灯。 二夫人与谢夫人虽是妯娌,可两房之间,天然就有隔阂,遇事说事,二夫人可不会顾虑谢夫人的处境。 “嫂嫂找我要来陆敏的生辰八字,去使那害人的邪术,我实在是,为你……兜不住啊。”二夫人慢悠悠地捻动手中珠串。 谢夫人冷呵:“弟妹,阖府上下皆知你我是妯娌不睦,现下你出了事,便一门心思要陷害我,你啊,为何不多存着些良善之心?” “嫂嫂,弟妹今日也不是独自来府上的,我夫君已在外面等候,说起来,这些污糟事能扯到我身上,也有他的原因。”二夫人笑语剜挑,“嫂嫂,弟妹也是佩服你,满手鲜血还能够面不变色,以主母身份自居,慕家姑娘,你仔细看看,你未来的婆婆是怎样一个人吧?日后多提心吊胆着些,免得做了另一个刀下亡魂呐!” 慕徊灵拧眉,吩咐小厮:“快请二老爷入内。” 谢二爷进来时,二夫人鼻息嘲讽:“枰郎,你的好事可是瞒不住了,不知兄长晓得你的作为,又要如何看你?” 第33章:众目睽睽笑认罪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谢枰惧内也不是稀奇事,可眼下人人好奇的是二夫人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他环视周遭,一双双眼全都落向他,谢枰登时气郁薄怒:“这些无关人等留在此处,是要看尽家宅笑料?都下去!” 二夫人拍桌:“枰郎此时还论什么羞耻心?我怎就嫁了你这样一人,敢做不敢当。” 二夫人虽平日里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可出阁之前,也是将门之女,谢枰人如其名,资质平平、毫无建树,夫妻间私下相看两厌,今日却闹到了台面上来丢了丑。 “你不肯交代,我却是和嫂嫂提过,你与那陆敏有染。” “你!”谢枰气红了面容。 二夫人咄咄相逼:“这世间事没那么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既无耻,我还能如何为你掩隐呢?” 她早料到今日不会太平,既然有祸临头,就拉着谢枰遭殃。 以解多年心头积怨。 “!” 此等丑闻,让慕徊灵不禁感慨谢宅中人的开放程度。 一个姨娘,与家丁勾搭,还与小叔不清不楚。 果然是人有多大胆,情有多泛滥。 知桃此时对慕徊灵附耳道:“二夫人从前确与我家娘子交好,二夫人是耿直之人,怜惜娘子遭遇,平日里也是照顾有加,所以我家娘子才信了她的话。我就说……我就说为何二夫人变了个人似的……” 原来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就恶化了。 一切,在此时都能梳理通顺了。 谢夫人向二夫人要陆姨娘的生辰八字,二夫人自当知道对方是不安好心,可也随她去了,只当做一个顺水人情,还缓和了妯娌关系。 “二夫人,你是否知晓当初夫人找你要生辰八字是要做什么?你又是否问过夫人的用意?”慕徊灵紧促追问。 二夫人眼神一凛:“未问,不知。” 且放纵。 因为不问不知就不会成为谢夫人的共犯,哪怕只是提供一个生辰八字,也是谢夫人的帮助犯,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且即便有一日被查明此事,她依然能够不受责罪。 真正的赢家,原来在这里。 慕徊灵足下生寒。 而主位上的谢夫人沉默良久,听二夫人说出“未问、不知”后,霍然扬笑:“你倒是渔翁得利了。” 插足夫妻关系的第三者死了,素来不睦的长嫂也在众目睽睽下暴露。 “好,好,好。好得很。”谢夫人面上不见惊慌,逡巡一周,视线最终凝于慕徊灵与谢沉云二人之间。 “怪不得,阿瑄、慕家姑娘今日要让本夫人来主持审讯,竟是在此处等着我。” 慕徊灵着手巫蛊人偶线时,谢沉云便差人去城中香铺去查了采买熏香的记录,玉练香是云陵香商特制,这南方熏香在玉京城却不畅销,一是因习惯与知名度,二是因价格昂贵。 在行止院中偷盗玉练香和去香铺采买哪一个法子更稳妥? 谢夫人作为当家主母,能随意差遣下人,又兼具管理府中事务的便利,且有能力胁迫下人作案。 嫁祸谢无疾的未婚妻,等同于谋害谢无疾。 人心隔肚皮,这日日端庄大度的主母,也包藏祸心。 慕徊灵道:“我与三公子不愿冤枉了夫人,所以今日才请来诸位核查,以谨慎结案。” 谢沉云唤来无衣,侍卫将簿册呈到谢夫人手边。 “夫人,你可仔细查一查,这记录上的时间、数量对不对。” 谢夫人执起纸张,在他们面前亲手将证据撕得粉碎,碎纸片轻飘飘落在地毯上。 “夫人,这些证据都有备份,你毁去一份也还有另一份佐证,并且已有人将此事告知家主……”慕徊灵眉眼含笑,“夫人,该认罪了。” 往她身上泼的脏水,今日全都该还给正主了。 谢夫人扶着额头笑起来:“是又怎样,我是谢家主母,现在阿慎也养育在我膝下,难道要让本夫人为一个贱人偿命?孰轻孰重,夫君分得清的。” 先前还一直存着希冀的谢悯生浑身一软:“母亲,当真是你做的?” 母亲瞒着她杀了姨娘、杀了下人、还制作巫蛊伪造证据、构陷长嫂…… 若一一按照大俞刑律处置,没得活路。 谢夫人阴沉沉开口:“大俞朝,妾、奴,皆是财物,而巫蛊之术,连生辰八字都是假的,不过是一个潦草的人偶,没有陷害任何人,而先前案子是仇大人作结的,栽赃陷害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呐!” 妾是财物,奴是财物。 再得宠,也比不过正夫人,不然她为何要绞尽脑汁爬上正妻之位。 “是本夫人做的,都散了吧。” 慕徊灵一阵恶寒,那幕后真凶一直在人前作威作福,又毫无悔改之心,真真是毒辣至极。 她袖中蜷握十指,“夫人,数罪并处,家主若不严惩,如何服众?” “夫人做出此事,阿慎再不能由你抚养,今后,林姨娘会替陆姨娘抚养他的。”谢沉云眼眸深邃沉凉。 他亲眼看着母亲出走,谢桓让这蛇蝎妇人抚育他与阿兄。 恶事做尽,也到了天诛之时。 谢夫人笑着笑着开始颤抖:“不就是杀了几个不值钱的玩意……” 谢夫人,不,应叫夏忍冬,已经半疯半癫。 早在被揭穿前,提心吊胆的日子里,她就要被谢徊灵折磨疯了。 慕徊灵铮铮有声:“但以你一命,尚不足以抵他们之死,大俞固然有阶级之分,然,夫人之卑劣自降身价,反不若你口中贱民。” …… 一场风波,以谢夫人被剥去主母身份,禁足深宅冷院终结。 谢无疾望着梧桐树上的木鸢,意态闲闲,“母亲离府已八载,而夏忍冬终因害人之心遭了果报。” 谢沉云为他把脉后道:“阿兄的身子近来调理得不错。” 话音初散,谢无疾笑后就咳了两声。 “人逢喜事,精神甚佳。” 谢沉云收回手,眼睑半垂,“的确是人逢喜事,那边已经在拟定新的婚期了。” “沉云,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结。”谢无疾轻叹。 谢沉云初听兄长心结,心生疑惑:“阿兄?” “母亲八年未归,如今夏忍冬已被处置,我终是,盼着母亲能回府,见我与徊灵完婚。” 第34章:连生药铺柳叶谜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行止院 处理完谢家凶案,慕徊灵得了两日清闲。 蓝桉为她梳妆,她捻着手中柳叶签翻来覆去瞧。 慕徊灵离开云陵已经将近两月,出现在雾襄的凶手和柳叶签,冥冥之中都指向慕家人。 至于留在玉京,除了是与谢家兄弟的约定外,还因为一个人——慕二。 他已经入朝为官,定居玉京。 要偿债的是慕家人,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慕鸣受尽慕易的期许,那她就要揪出慕鸣的把柄,叫他万劫不复、退无可退。 “你说,阿姐知道我这样选择,会怨我吗?” 蓝桉还认真考虑了好久,对着镜中少女笑:“小姐,比起被仇恨蒙蔽,三小姐当然是更盼着你能平安喜乐。” 慕徊灵发怔,蓝桉为她簪上颤枝蝴蝶,“小姐,听说婚期延至十月初六了。” “嗯,我知道了。”慕徊灵顿神思考一番后,又道,“那我再书信一封,送回云陵,将消息告诉师父他们。” 门猝然被人叩响,她已有几日没见过青岫了。 “青岫姑娘,你带来的是什么啊?”蓝桉熟稔地与她闲聊起来。 青岫将东西全放在桌上,对二人笑说:“是前些日姑娘找长公子要的《刑律注疏》。” “啊?” 蓝桉脸霎时苦了,她还以为是送了什么来。 不对啊,四小姐又不是三小姐,怎么也开始看起这些书来了? 慕徊灵将头上的颤枝蝴蝶拔下来换回长簪,回她:“好,辛苦青岫姑娘亲自送来了。” 蓝桉按住她的手,不满地撇嘴:“小姐,你换了做什么?那金钗多好看啊!” 慕徊灵托腮思索:“俗话说‘财不外露’,恐惹灾祸……” “有钱就穿金戴银,没钱时还能拔下一根簪子来用,难道不是?”蓝桉坚决不听,恨不得给她簪得珠翠满头。 青岫在一边也说:“是啊慕姑娘,亮眼一些更称姝色。” 她来行止院送完东西后又走了,慕徊灵紧随之后出了谢府。 “小姐,今日要去哪里?” 上了马车后,慕徊灵才告诉她:“慕易答应了为我再添一份嫁妆,包括在玉京城的几个铺面,今日正好去瞧瞧。” 毕竟这都是母亲留给姐妹二人的。 城西的药铺离谢府最近。 慕徊灵前脚踏进铺子,下一刻药铺掌柜便出来笑脸相迎,“三小姐,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她未见过这掌柜,这掌柜却识得她? 慕徊灵略觉古怪,抿着唇走进铺中。 “昂——啊——” 突如其来的哼声吸引走她的目光,柜台上一名客人正对着伙计撒气,那伙计是个女子,伊伊啊啊地发出声音,手还不断地比划着。 是个哑女? 客人气冲冲地吼哑女:“你们以次充好,叫什么话!” 哑女打着手语,皱着眉辩解,慕徊灵多少也懂一些,她说的是:气候所致,并非以次充好,若不满意,可再行更换…… 慕徊灵刚走过去想替她张嘴解释,彼时又出现一个男子,身上药香淡淡,对着客人点头哈腰地道歉:“这位客人,本店并未以次充好,今年六月大旱,影响了一批药材,客人若是不满意,可去别处采买,且方才客人对她支手动脚,理应道歉。” 哑女与慕徊灵不期然对视,那只算得上小家碧玉的长相与她周身清冷淡然的气质相比,叫慕徊灵恍惚了。 客人被指责轻薄哑女,在众人眼中羞赧了脸,负气而走。 男子不动声色地提醒哑女,哑女闪到一边,他笑问:“客人要买什么?” 掌柜前来解释:“你们是这两日才来的,这药铺是云陵慕氏的产业,现在已经做了慕三小姐的陪嫁,她便是东家。” “原来如此,见过慕三小姐。”男子对她颔首,哑女对她比划着手语。 掌柜介绍起二人:“他叫林未酌,这哑女名唤阿霜,二人是近日才进的药铺。” 慕徊灵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阿霜的发上戴着几片银柳叶,乍一眼,她认成了柳叶签。 她随后问道:“阿霜,你是慕家来的人?” 登时,阿霜眼睛一亮,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素手翻转,道来:“曾经是。” 林未酌补充:“我与阿霜都是南方来的,恰好玉京有慕家的商铺,我习得一点药理,就到这药铺谋生了。” “阿霜,让我仔细看看你。” 阿霜从柜台后面走到她眼前,二人身量相当,慕徊灵拔下头上的颤枝金钗。 “阿霜,我用我的金钗和你换你的银饰好不好?” 阿霜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动容地一点头,慕徊灵取下她头上的柳叶银饰,将金钗刺入她的发髻,金蝶振翅翩翩。 而被置换下来的银簪握在她掌中,那银簪的主体与柳叶竟是用银丝缠绕在一处,而非一体造就。 没了下面累赘的主体,慕徊灵越看越觉得,这银柳叶像慕家的柳叶签! 阿霜抬手在她眼前一晃,林未酌赶忙抱住她后腿,嗔怪道:“阿霜,别冒犯了三小姐。” “……无事。”慕徊灵并未计较,“阿霜,谢谢你了。” 阿霜无知地歪了下头,对她微微一笑,手语说:“谢谢三小姐送我的金钗,我很喜欢,会替小姐照顾好药铺的生意。” 和掌柜大致了解了一番连生药铺的情况后,她反倒更为惆怅。 现在还真是,什么营生都不好做了。 回到谢府,负责暂时打理府中事务的林琅林姨娘命人请她去用膳。 什么用膳都是借口,她今日出了府,无非是要确认她有没有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慕徊灵低低说了句,让林琅听去,只剩尴尬。 饭局结束,慕徊灵回到自己的院子,比对着从阿霜那儿得来的银柳叶和柳叶签。 这银柳叶除开形状不对,上面的脉络、内容倒是仿得一点不差。 就说是巧合,也太巧了些,那个阿霜,自称曾经是慕家人,难不成是有意伪造柳叶签? 雾襄那一次,持有柳叶签的人也并非要害她,否则也不会留下清欢那个人证,让她得以脱身。 “阿霜,你啊……是真哑,还是装哑?” 第35章:摄政公主江山弈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三日后休沐,谢沉云一早便在行止院等候。 “马上马上……” “谢沉云你在等我半刻钟!” “谢沉云,你杀了我吧,起不来……” 蓝桉把她死尸一样从榻上拖下来,也是极为无奈。 小姐自己要连夜改造木鸢,要造什么能飞的木鸢,晚上睡不着,白日起不了。 “小姐,快起来啊,三公子可不像长公子那么温和。” 被蓝桉比较之后,不温和的谢三冷冷勾唇:“不守时者,难成事,易破财。” 谢三啊谢三,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毒。 未免真应了破财,慕徊灵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个儿,夺门而出:“走吧谢三,嫂嫂我何时给你添过堵。” “自己笑了吗?” “嗯?我笑什么?我该笑吗?”慕徊灵爬上马车与他对坐,“话说,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不担心谢无疾?” “正是因为路途遥远,阿兄身体抱恙,饮羽、青岫会贴身照料他,留在府中好过一路奔波。” “哦。” 车轮滚滚驶离玉京,慕徊灵挑帘探窗,“谢三,这天看着是要下雨了。” 灰蒙蒙的,真讨厌,压抑如冰水。 “这愁云低垂,倒是与你的表字一般,沉云、沉云……”慕徊灵唇边念叨轻语,唤着谢沉云的表字。 低沉静默的天,她若雀鸟啁啾,叽叽喳喳地道个不停,谢沉云终于蹙眉,“慕徊灵,你精神倒是极好。” 雷声响,雨点至,渐渐沁湿泥土。 对他的挖苦,她只能说习以为常。 雨下急了,郊野小路又崎岖,颠簸得慕徊灵胃中翻腾。 砰—— 车轮撞过石子,猛然起伏一瞬,慕徊灵半边身子都磕上案沿,痛得泪花闪烁。 “我……” 她这是遭了天谴吧,能如此倒霉。 谢沉云沉声嘱咐车夫:“恰逢雨天,山路湿滑,不必着急忙慌的赶路。” 慕徊灵苦巴巴地咧嘴:“我,谢谢你啊。”不早说,她还以为赶这么急是急着投胎呢? 好容易才赶到这灵犀山山脚下。 谢沉云先行下车,慕徊灵迟迟未动,屈身蜷缩着,很不好受。 本就不好受的胃,因路上的颠簸撞击,让她又疼又憋闷。 清音观建于灵犀山上,剩下的路要他们步行上去。 慕徊灵撑着腰挪出马车,雨声潇潇,鼓噪耳膜,她倦眼相看,谢沉云立在一边,如一尊玉塑。 不是说来见他母亲吗?为何谢三脸上不见喜色,莫不是母子二人离心不合? 慕徊灵慢步跟在他后面,拾级而上,那长阶一眼望不到头,她看着就双腿发软。 丑媳妇没见着婆母反倒要被这路途给刁难死了。 “谢三,疼,走不动了。”慕徊灵定在低层的台阶,捂着腹部唤他。 谢沉云凉声道:“再走几步罢。” 忍,她忍了。 爬到谢沉云站的那层台阶后,他微侧过脸:“你若是不介意,我背你上山。” “谢三,你真是大发慈悲啊!”慕徊灵哪顾虑什么规矩礼教,四下又无礼仪嬷嬷看着,反正是谢三自己提的,她应得轻快。 谢沉云背着她,她替谢沉云打着伞,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诉说:“小心着台阶上的积水,不急。” 唉,这出力的也不是她。 少女馥郁的气息喷洒过颈侧,那一刹似乎烫到他,让他行动迟缓了些,不过未被慕徊灵发觉。 母亲离府那载,他被谢桓打得丢了半条命,那一回求见母亲,还是阿兄这样一路背着他爬上清音观的。 可惜,阿兄再想来一次,是万般不易了。 既是不易,也是不愿。 谢无疾以为,容嬛见到他如今的惨淡是会失望的。 …… “观主,我们是来求见桐华长公主的。”慕徊灵谦卑道。 观主见谢沉云随行,了然于心,命小童为二人带路。 清音观被笼罩于雨后山雾之中,女子一身素衣仍旧清贵难掩。 在此间,她并不求所谓长生,避世数年,不问朝堂事,唯见心明净。 “长公主,三公子来了,还带来一名女眷。”当初随她一道入观修行的侍女在室外传告。 小童将人带到后先行告辞,两人立在门外,等女人召见。 “桐华长公主……”慕徊灵听母亲提过她。 帝年少时,她曾垂帘听政,辅佐社稷。 这样一个女子,到最后竟走向了清冷的道观。 神游之时,容嬛的侍女请二人入内,慕徊灵对她到底是心存敬畏,好生整饬了自己的仪容才入内。 容嬛端坐在案前,与自己对弈。 梳云掠月,莲冠坐顶,眉间痣痕当真有几分仙人之姿,那是长公主生来便有的。 谢沉云问安:“母亲。” 慕徊灵附言:“长公主。” 她不免将注意力落在容嬛手下的棋局中,纵横十九道,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棋盘之上亦是帝王心术。 “坐。” 慕徊灵看痴了,不料容嬛突然放下棋子,平视过去,冷脸问她:“你是沉云的妻?” 谢沉云说:“她是阿兄的未婚妻。” “我是长公子的未婚妻。”二人同时道。 容嬛冷不丁问:“既然是无疾的妻,无疾为何不一同前来?二载有余,他可是在怨我说的那些话?” 什么? 谢无疾,竟已有两年未见过他母亲了? “阿兄他身体每况愈下,撑不住这一路颠簸。”谢沉云终于将此事告诉容嬛。 谢无疾幼时体质便算不上好,只是还称不上病弱,当初取字“无疾”,不过也是希望他能无病无忧。 容嬛沉默下去,慕徊灵夹在母子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阿照,你先带这位姑娘去候着。” 侍女会意,“姑娘请随我来。” 慕徊灵乖顺地离去,这母子之间要说些话,她这外人也的确不适合留在此处。 容嬛与谢沉云在案前,继续着未完成的对弈。 容嬛执墨子落下,“这一步落于凶险之处,必要时,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的是棋子,也是弃子。 清脆的落子声啪嗒啪嗒地响起。 “建朝百余年,这俞朝的天自熙和帝即位时就变了,我不想,让大俞江山,世世代代遭篡夺。” “……” 黑子陷落,谢沉云走差一步,不知是有意无意。 容嬛:“让她进来吧。” 第36章:鸾凤不归二嫁命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慕徊灵与之对座,天家公主不怒自威。 “长公主,您当真不肯回玉京吗?”慕徊灵怯生生相问。 容嬛微微勾唇,不见笑意,“等江山倒置,玉玺易主,兴许本宫就愿意回皇城了。” “!”做过摄政长公主,还直言大逆不道之词,谢沉云的母亲,是何等可怕的一个女人。 也是,胸中韬略不输权臣士子,桐华长公主怎么可能会囿于深宅之斗呢? “夏忍冬,是你拉下台的?” 慕徊灵微愕,随后答:“天理昭昭,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她恶行累累还企图构陷晚辈、辱没长公子,晚辈不过是还明真相,全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慕徊灵直抒胸臆:“长公主,晚辈不过宇宙飘萍,只知:完美犯罪的可能小之又小,不能查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技术所限,二是权势覆顶。上位者不沾风雪,下位者汲汲营营,律法完善也不足以惩尽恶人,这或许也是时局、阶级造就的悲哀。” “放肆。”容嬛掷出两字。 “你如何有胆,挑衅皇权?” 慕徊灵立时起身到一边跪拜她,磕头谢罪:“长公主,晚辈无意冒犯。” “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却还怕我?”容嬛话音一转,低下手抬起她交叠在一处的两掌,将她托起。 冰雪消融,如今的长公主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慕徊灵狐疑,“长公主,您未生气?” “同为女子,我何必为难你?你有如此想法,着实让我意外。”容嬛垂眸:“十月初六,你与无疾大婚,我不会回谢家去,不能见你凤冠霞帔、受你敬拜,自此刻起,你便与沉云一样,唤我母亲吧。” 女子之间的欣赏,无关年龄。 慕徊灵唤她:“母亲,方才徊灵心直口快,恐有失言之处,谢母亲体谅。” 母亲,这两个字已经多少年没从她口中再唤出来了。 “你是云陵慕氏女?” “是。” “是哪一个姑娘?” 慕徊灵坦诚相待:“是年幼时被逐出府门的四姑娘。” 容嬛眼中划过唏嘘之色,然后淡笑:“太祖帝亦是市井出身。” “长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慕徊灵小心翼翼看向她。 容嬛叹气:“无事,你不必放于心上。” “嗯。” 长公主慈爱的那一眼,忽然转了话题:“你生辰八字是何时?” 慕徊灵回话后,只见容嬛竟为她算起命来,还真是稀奇,或许是要算一算她与谢无疾的姻缘是否匹配。 她静静等着,直到容嬛出声:“八字天干先透正宫,后透七杀……” 她听不懂,“母亲,这是何意?” “你此生,怕是要面临再嫁。”容嬛长眉轻蹙。 有些话,她没与慕四姑娘明说,但容嬛心头也是不安的。 “命理天定,而人活一世本就是与天相争,不必挂怀。”容嬛淡淡道。 长公主比她想象中还要开明通透,慕徊灵点头回应。 容嬛说:“今夜便在清音观歇着吧,我与沉云还有一些话要说。” “好,谢母亲教诲。” 许是山中清幽宁静,慕徊灵睡得深而踏实。 而与容嬛交心的谢沉云却彻夜未眠。 次日 与容嬛一别,慕徊灵心下百转千回。 马车上的谢沉云一直闭目养神着,冷冰冰的,生人勿近。 长公主这是与他说了什么,自晨起时,他就一语不发,好生无趣。 回到谢府,蓝桉笑着接她:“小姐,准备了好几道菜,就等着你回来呢!” “对了小姐,添置的嫁妆也送到了,等着你查验。” 慕徊灵说说笑笑地与蓝桉走回行止院,谢沉云在马车上挑开帘子观望许久,等彻底见不到那人才缓缓走下。 衔音院 谢无疾道:“母亲还是没松口吗?” 谢沉云脸色凝肃:“嗯,当年她与谢家一刀两断,连陛下都无可奈何,三言两语怎劝得动。” “那四姑娘呢?”谢无疾问询,“母亲有为难四姑娘吗?” 自古婆媳之间,难相处者多数。 “母亲很喜欢她。”谢沉云的话让谢无疾安心了些许。 “母亲喜爱她,那阿兄呢?” 谢无疾被穿堂风吹得咳嗽不止,缓了好一阵才回他:“我曾有几任妻,如今只盼她长命百岁。” …… 比喜事先来临的,永远是噩耗。 转眼十月初六。 慕徊灵被逼着早起,这回有好几位丫鬟为她梳妆,挽高髻、点珍珠、描朱唇……大喜之日,鲜妍尤盛,丫鬟们围着她看,口中不停称赞。 “少夫人真美!” “再冷漠的人见到少夫人都会笑出来的。” “少夫人,奴婢再看一眼。” “长公子好福气!” “……” 喋喋不休的,都已经是十月了,这些丫鬟和夏日里的蝉一样叽叽喳喳。 蓝桉为慕徊灵遮上红盖头,搀扶着她迈出行止院的门。 这一回喜娘可半点不敢马虎,再三确认没有被偷梁换柱才安心送她上花轿。 眼前都是红彤彤的一片,鲜亮到迷人眼,在轿子里慕徊灵揭开盖头,花轿落地,她又重新将红布掀下去。 成亲是人生大事,她头一回成亲,最深的感触就是头疼、脖子疼,凤冠虽华贵,可也压得她受不住。 被人牵引至厅堂后,有人为她递上红绸,慕徊灵接在掌心,好奇今日的谢无疾是何模样。 “一拜天地——” 吉时到,司仪高喊,慕徊灵顿了一瞬,旁边的蓝桉急得不行,低声提醒了几遍,她才弯下腰去,对着堂外躬身。 这一弯腰,更觉得,头要断了。 “二拜高堂——” 二人转过身去,对着家主与夫人拜。 “夫妻对拜——”最后一声,司仪的声音明显更高了,几乎刺耳。 就在低头的那一刻,撞入她眼帘的是半片红盖头,以及水墨晕染的衣摆。 今日大婚,不应身着喜服吗? 起身后,慕徊灵再也按捺不住,半掀起红盖头,等看清眼前人,震愕得倒退一步。 “怎么是你!” 新婚之日,谢沉云竟替谢无疾娶妻三拜?! 蓝桉上前压住她的手,忙不迭给她翻回红盖头,“小姐!小姐这盖头不能掀啊!” 谢沉云并未解释,放下手中红绸,“礼既已成,请嫂嫂移步至衔音院。” 第37章:妙手弈天问因由(终) - 表姑娘替嫁后,清冷权臣夜夜哄 - 辞冶 真是顶顶的荒谬。 谢沉云替兄长成亲,难道洞房也要替? 司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索,“礼成,送入洞房。” 这谢家还是癫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谢无疾呢?大喜之日,他又去了哪里? …… 与谢无疾干坐了一夜,交心颇多。 成亲三日后归宁,慕徊灵束着端庄的发髻,一改昔日稚嫩青涩。 因谢无疾身体原因,车马慢行,回到慕家晚了一日。 与慕家人虚与委蛇几日后,慕易仍未忘记要将慕连霏塞入谢家的心思,慕徊灵欣然应允。 慕连霏随着他们一行人北上,盼着日后锦衣玉食。 然,锦衣玉食未等来,反倒是在半月后,得到慕家阖府暴毙、惨遭屠杀的消息。 慕连霏揪着她的领子声嘶力竭:“慕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慕徊灵一手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拨拉开,慕连霏暴躁如犬,再无千金温柔,她的声音在慕连霏耳畔轻嘲划过:“慕连霏,你凭什么说是我?” “你有多恨慕家,你当我们不知吗?” “既然知道,那你也去死吧。” 慕家小姐因丧亲之痛自焚而亡。 这就是慕徊灵给谢家人的回话。 处置完慕连霏后,慕徊灵与一男子在连生药铺会合。 “师兄,你与师父往后是要长留玉京吗?”慕徊灵问道。 沈铭迁拉下面巾,露出一张带着血痂的脸,对她暖融融地笑着:“师妹在何处,我就在哪里护着,更何况,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哪里还能再南方谋生呢?” 安顿好他们后,慕徊灵却接连遇险。 她开始怀疑起,谢沉云所说的人祸——谢无疾的克妻之名是人为谋害。 自此,她明面扮演着谢少夫人,暗中查探着谢无疾前三任妻子的家世背景、生前接触过的人、经历过的事。 将要水落石出时,却不敢再查。 谢沉云最是痛苦:“原来母亲所预言的,都是真的。” 悬在谢家顶端的,那只无法反抗的手,让他们退无可退,只能自保。 嫁入谢家一年,慕徊灵曾协助谢沉云与仇陌查办数起疑案,大理寺卿慧眼识珠,要向皇帝推举,让她入大理寺任职。 是大理寺卿的意思,亦是谢无疾的意思。 “徊灵之才,不应囿于宅院,你只当是为完成我未尽之事。” 纵有多人举荐,慕徊灵要入朝为官走仕途还是受尽非议。 谢沉云向皇帝力荐,以淮阳侯贪污、逼良为娼、滥杀百姓一案立状,案结之后,慕徊灵受大理寺少卿官衔。 慕鸣在朝堂之上再见她时,就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 他不甘心,凭什么那个自幼不详的老四,能够得到这样的机缘,区区女流之辈,也配与他比肩? 慕徊灵日防夜防,也防不过四面受敌。 踏春祈福之日,她遭人暗算,血流不止地倒在河边。 众人找到她时,慕徊灵整张脸发着白,身子都浸泡在水中,俨然是一副死相,谢沉云探到她仅存的微弱气息,眼圈薄红,强忍着情绪将她背上马车。 “三公子!我家小姐……” “让开!”谢沉云将她平放下来,急救施针。 慕徊灵一连昏迷了两日,醒来时对着古色古香的房间发愣。 她这是穿越了?怎么有关原主的记忆一点都没有。 失忆的慕徊灵对她的主治医生难免多了些依赖,可谢沉云终日冷着脸对她,她到底也不是傻的,非要上赶着去巴结讨好。 “你摔伤头,失忆了。”谢沉云隐忍道。 慕徊灵摸着完好无缺的脑袋,狐疑:“你说我失忆了?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她突然捂住嘴,防止穿越之事暴露。 谢沉云侧过脸,隐去表情:“每日两副药,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慕徊灵一抹脸,她这是没有原主记忆被当成失忆了?什么倒霉事。 至于那个她所谓的夫君,身子骨越发病弱,自她所谓“失忆”后,便整日对着院中的梧桐树发神,她静候在一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竟看到树上一只经历风吹日晒雨淋,变了色的木鸢,可怜兮兮地挂在枝头,将要坠落。 ‘谢无疾,木鸢就赠你了。’ 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慕徊灵跌坐在地,那是她做的木鸢? 是原主的记忆吗? 慕徊灵失忆的时日里,皇帝允准她在府上修养。 与谢无疾朝夕相处,他始终是淡淡的,永远笼罩着哀愁。 谢无疾说:“徊灵,我宁可你变了心,也不想见你如此。” 她从一个男子眼中,看到了自己麻木的表情,微弱的泪光映衬着她的容颜,从模糊到清晰…… 谢沉云的药见了效,她渐渐回忆起到这个世界来的事情。她是自杀后就穿越到了俞朝,时娘子生养了她,她自幼长于这个朝代,他们都说她是开智过早,可只有她自己晓得,这幅躯壳中,住着的从来都是一个二十二岁的灵魂。 那日遇险之后,她丢了穿越后的十几年记忆,忘记了与谢无疾、谢沉云他们的件件往事。 “谢无疾!” 待她回忆起一切,谢无疾的病已经到了晚期,连谢沉云都只能靠着不同的药为他续命。 谢无疾摸着她的脸,嗓音低弱颤栗:“徊灵,别哭……” …… 恢复记忆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慕鸣送下地府。 犹记那日雨势瓢泼,雨水淋洗着她满身罪业,她跌跌撞撞走向城西,去连生药铺为自己抓安神的药。 街上的人都散了,只剩一个撑伞的哑女——阿霜,在路的尽头迎接她。 “慕家人全都死了。”阿霜开口,声音温柔却冷冽。 “徊灵,你为我和母亲报仇了。”阿霜将她拥入怀中。 阿霜,阿霜,慕清泠,字霜生。 阿姐还活着,阿姐一直都活着,当初在雾襄杀害官臻的正是她与林未酌,阿姐恨那个浪荡子,竟敢折辱她。 阿姐一直在暗中相助,直到此刻才与她重逢。 慕徊灵湿漉漉地埋在她肩头,涕泗横流,一如曾被抛弃的无助小儿,“阿姐……阿姐,我以为只是我的幻觉,我一直盼着你活过来……阿姐,你知道你死的那一夜,我差一点就要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你和母亲去了……” 慕清泠搂着清瘦的妹妹,淌落两线眼泪:“徊灵,都是假的,阿姐没死,是林未酌……我是假死,我要离开慕家,也要让你重新得到安虞的生活……”万般苦楚皆在今日相诉。 “徊灵,我们一起离开玉京吧。”慕清泠劝道。 慕徊灵怔愣,良久的缄默后,她从慕清泠的拥抱中脱离,站直身子,凄怆一笑:“阿姐,我已经入朝为官了。” “那就乞骸骨。” “阿姐,我已经,卷入党派之争了……”她已经陷在玉京城,再也,再也走不了了。 慕清泠安慰她:“无妨,阿姐会等你。” 这一等,等到了谢无疾身死。 “谢无疾,谢无疾你尚未到而立之年,怎么就……”慕徊灵伏跪于病榻前,泣涕不止。 谢无疾仍如从前一样,喜欢摸着她的发顶,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搭在她的发丝上,就已经气若游丝:“徊灵,是我无福,要……让你……” 他注视着谢徊灵,也注视着谢沉云,到最后撑着一口气,将二人的手合在一处。 “徊灵,留下来……” 谢无疾压落一点泪,倒回病榻。 身死魂消。 “谢无疾!” “谢无疾!你睁眼看我!” “你舍得我吗?” “……” 慕徊灵嚎哑了嗓子,落寞地靠在谢无疾的榻边,那个新婚之夜克己有礼的人,与她谈天说地的人,英年早逝。 “谢……”无疾,为何你会死于疾病,为什么? 名字成了最短的咒。 慕徊灵一双眼熬得生疼,而谢沉云站在她面前,眼中的痛色埋没理智,只是他实在是淌不出一点泪。 他与阎王争死人,到底是棋差一步,没胜过天意,最亲的人身死,求而不得之人堕落。 慕徊灵恨不能钻入棺椁中,与谢无疾同埋。 “无疾。” 愿你来生,能够无疾,寿终正寝。 自谢无疾死后,她日日缟素,谢桓见了她也觉得晦气。 慕徊灵以遗孀身份留在谢家,转眼三年。 三年孝期一过,谢沉云请旨,求皇帝赐婚,让慕徊灵嫁他为妻。 “慕四。” “谢三,你不嫌弃我吗?”慕徊灵问道,二人满身赤红,明明是大喜之日,却悲怆难掩。 谢沉云道:“这是阿兄临终时对我的嘱托。”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只记得无疾的遗愿,你喜不喜欢你愿不愿意,你勉不勉强委不委屈,你问过自己吗?谢沉云,不要……不要为了无疾的话将就。”慕徊灵低垂着头抹泪,胭脂被抹出滑稽的形状。 这就是,桐华长公主曾说的二嫁吗?原来命理当真是不可违背。 谢沉云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阿兄还活着时,我便……想过这一日,我真是人性泯灭罪该万死。”慕徊灵,你永远不知,在你与阿兄之间,我面临的是何等的煎熬。 “谢沉云,我分不清,我当真分不清,我对谢无疾是什么情愫,对你又是怎样的旖念……”时间太久,她分不清,到底是她不忠,还是她对谢无疾从来都是依赖和敬重。 “分不清便分不清吧,你我活着,阿兄在天有灵,自会安然。” 明火乍熄,胭脂与泪沉入一片赤红。 慕徊灵与谢沉云成婚,意味着她再也不会离开谢家,要永远留在玉京城。 慕清泠望着巍巍宫墙,抿出淡淡的笑:“未酌,徊灵既然已经卷入党派之争,不若我便上了谢家这条船,帮她达成所愿。” 林未酌喟叹:“你要做什么?”他暗暗攥拳,惶恐之情浮上心头。 慕清泠参与选秀入了宫。 要活命,就求权,更何况她不是为了自己一人,不得不为徊灵与谢家的未来考量。 “阿姐入宫了?!” 蓝桉将消息递回时,慕徊灵整个人如被抽去魂魄,宫墙之内何等凶险人尽皆知。 蓝桉点点头。 彼时屋外骄阳胜火,而几人却如坠冰窟。 景安二十八年,北部代国进犯。 北镇抚司叛变,皇帝身死,皇位易主,俞朝被迫迁都。 战乱持续两年,大俞与青川势力结盟,收回失地。 战时坠城而亡的慕徊灵却死而复生。 “仇陌,这一回,却是你棋差一步了。” 锦衣卫指挥使仇陌被下诏狱,择日问斩。 仇陌赤红着双眸:“你直接杀了我便是,惺惺作态要如何?” 慕徊灵把玩着软剑在他面前比划:“沉云不日就要登基了。” 仇陌眼中忽的划过一抹亮:“等等……等等,我不想死,等我亲眼看着他登基,等他即位之后,你再杀我!” “求晚了,从前有回头路时,你执迷不悟,现在锒铛入狱,以叛国之罪清算时,你倒知道求饶了。” “罪臣仇陌,求陛下恕罪——” 那人的嘶喊声回荡在冰冷牢狱之中,到最后只知疯疯癫癫地唤“陛下”。 万般皆是命。 桐华长公主,早就算到了一切。 让谢沉云取而代之,今朝终是登临皇位。 他身上流着桐华长公主的血脉,亦是皇室正统。 而先帝唯一活下来的妾,是令妃,是慕徊灵的姐姐。 慕清泠约莫是大俞朝最年轻的太后。 而她的孪生妹妹慕徊灵则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两代天子一双姐妹,成为市井间日日论道的传闻。 “阿姐,何时再下云陵拜母亲?” 慕清泠与她同坐:“徊灵,当初是你说的,走不出玉京了……” “那林未酌呢?听说他南下回云陵了。”慕徊灵道。 慕清泠望着沉落西面的光辉,远天霞光与云层如织如梭,黄昏如画,她惘然出声:“且,随他去吧,他也许还在怨我入宫之事。” “……” 漫天星子穿行,慕徊灵点灯讼愿。 “一愿大俞千秋万载。” “二愿故人岁岁常安。” “三愿与君如梁上燕。” “谢沉云,幸好十六岁那年,我没逃过你。” 谢沉云轻擦她眉目:“你如今,也翻不出这玉京城了。” ——全文完。 解答几点: 仇陌对谢沉云——有畸形的感情。 慕徊灵对谢无疾——敬仰与依恋多过男女之情。 谢沉云与慕徊灵——官配官配官配,但两个人感情都比较内敛。 慕清泠与林未酌——林爱得多一点,慕三人设是清醒的现实的功利的。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