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打芭蕉不成眠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春日的夜,有些燥/热。因了深夜还无法入睡,这心头的思绪儿便有如长了草般,乱糟糟的,团在心口上,带了不安的踊跃萌动,总想找个缝隙趁势而出…… 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呼吸急促紊乱得一塌糊涂,那是她第一次被男人亲吻。 她从来不知道,亲吻的滋味,原来是这般奇妙,如此充满震撼力。这个吻柔软得像根羽毛,却又如触电般酥麻,直让她感到轻微窒息,天旋地转。 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得有点让她无法承受,他搁在她长裙后腰上的手透过厚厚的布料渗进来那股灼热,他的唇和手传递来的高温熨烫得她紧张得几乎都忘记如何呼吸了,昏沉中只能感觉他的舌头在她的口中温柔地旋转,她有种想昏眩的感觉,娇软的身躯在他的臂弯中渐渐融化,她整个人好像也化成了水汽,浮在半空中轻飘飘地游荡。 他试着握住她的手,两人彼此相触的手心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梦舒……”一个慌乱而绵长的亲吻过后,他贴着她的唇低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轮廓深深的脸上还带了些许青涩稚嫩,但俊朗的眉目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逼人英气。她微闭着双眼,红唇翕张,眼角依稀有泪光。 “你等着我回来,才两年半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他低语着,将她抱得更紧。 深夜的屋子一片静谧,外面黑色的天幕正落着雨,屋内一灯昏黄。半晌过后,她终于睁开了秋水般的剪眸,与窗外湿漉漉的雨天一样,她的眼底里水雾氤氲。她将泛红的粉脸贴靠在他清瘦而高挑的肩头,眼底里别离的泪悄悄渗入了他茶绿色的戎装中,然后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嗯”。 “等我回来就娶你,你放心,既然我吻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将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他向她发着誓,言语间带了少年的急躁和迫切,黑色黝亮的眼眸里难得浮现出与往日硬冷作派不尽相同的柔情蜜意。 她的心里有着不舍的心酸,但也有着割舍不去的甜蜜,她用颤抖的手臂回抱住他的腰,再次说了声“嗯”。 两人在灯下默默相望,眼底里尽是数不尽的情意,他低下头,热切而渴望的唇又缓缓贴了过来,她微微发着抖,却还是勇敢地将脸迎了上去……两唇交接处,便是无尽的缱绻和缠绵…… …… 子夜时分,犹如黑色鹅绒的天幕中有一轮圆月高悬,将静夜中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银光。到了夜半的风有些凉意袭人,带着春日独有的清新气息透窗而入,吹拂动白色的柔纱不住飘动。 程府公馆内一片静谧。铺了厚厚地毯的长廊里原本是空荡荡的,但眨眼间,就有一条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廊上,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搜寻过去,然后停在了一扇门前。片刻之后那黑色的人影蓦地向前一扑,以诡异的姿势贴在门上仔细聆听,远远望去,有如一只吸附在门上的黑色壁虎。 房间内的红木眠床上,半睡半醒的她迷糊间娇慵地转了个身,柔润白皙的胳膊露在锻被外,本欲再睡去,却听得“咣当”一声脆响,顿时把她从床上惊坐起来! 有些受惊地睁眼观望,才发觉原来是她翻身间被子拂到了床头案几上的茶具,连带着将桌子上还剩余的半盏茶不小心打翻了! 她拥着被子坐起,张望四周,依旧静谧,空无一人。她抚/摸着胸口,微微叹口气,原来方才还是她做梦了。回想起梦中的旖旎缱绻,她白皙的面庞微微绯红了起来。 第二章 夜半惊魂偷窥探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春寒料峭,有丝丝的寒意从未关严的窗缝中钻进来,大片的风灌进窗户,在屋子里肆意飘荡着冷。她自醒来之后再无睡意,想了想干脆披着小袄起身,她赤着一双天足坐在床沿上,用纤细的足弓在床前踏板上摸索,很快凭感觉找到了绣花拖鞋,穿上后点上灯,走到了雕花木窗前。 上半夜一直要下不下的雨凑巧在此刻终于降落,点点雨滴拍打在雕花木窗镶嵌的玻璃上,溅起的水花刹那间失了形状,顺着玻璃下淌,急促而仓惶。雨水打湿了窗外的芭蕉,打歪了绿萝的叶子,有飞溅而起的细雨丝丝凉爽,浸入柔细的皮肤,她迎风深深呼吸一口黑夜的空气,整个胸腔都有湿漉漉的充塞感。 雨渐渐下大了,她还是关上了木窗。几案上的茶杯依旧倾斜着,半盏黄色的茶汤淌在桌面上,更显一室清冷。她将一头乌黑的青丝斜拢在胸前,只着月白的中衣在桌前驻足半晌,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桌上蘸着茶水写着他的名字:程瑞凯,瑞凯,凯…… 亲密而熟悉的水渍很快爬满了满桌的空间,她盯着那字迹,心里却是空的。 瑞凯,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两年了,我可算知道了我们平时里总念着的望穿秋水、度日如年是何种滋味。人生自古多情苦,自古多情相思苦,就是这样的苦么?她怔怔收回了手指,凝望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半晌才幽幽叹口气。 却在这时,她竟清晰地听到门口也传来了一声叹息。夜半寂静时分,这声突如其来的突兀叹息让她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谁?!”她站起身来,壮着胆子颤声喝问道。 但门口却一下子静谧无声。她等待了半晌,心口在砰砰乱跳。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慌张,慢慢地走到了门后头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但终究还是没敢开门出去仔细查看。正当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门外“嘭”地一声,传来了花架上花盆被碰落的声音,果然有人! “半夜三更的,是谁在外头?!我会喊人来的啊!”她再次出声,声音已微微变了腔调。 她的手是握在胸口的,但从声音里并未完全泄露出她内心极度的惶惑。她一边声色俱厉地出着声,一边仔细观察自己的房间内有无可以自卫或者置贼于死地的武器。 也许是她严厉不惊慌的态度让屋外的贼人退却,门外的动静逐渐平复下来,很久之后,都再无一点声音。 她等待良久,觉得后背发凉。半晌之后,她拖过屋内所有的椅子和桌子顶住了那扇门,确定没有几百斤的壮汉猛踹否则就无法踢开房门后,才心怀余悸地回到了床榻上躺下。 想再睡下,但如何能睡?!“瑞凯,你快点回来啊!我好害怕!你要是在就好了。”她软在床榻上,这才觉得心里头惊惶到了极致,她翻身上床,连鞋子都没脱,就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只期望黎明快点来临,好让这恐怖和迷惘的气氛早点消散。 窗外雨滴的声音落得更急,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心上,也像是在替未归的良人回答着这美貌的怀春少女惊魂未定的疑问。 第三章 四月草色润如酥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傍晚天刚下过雨,雨后的阳光隔着微风拂动的绿叶,斑驳地映在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上,在潮湿却干净的石板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而那石板缝间竟长出些绿油油的草来,比平日更显青翠可爱。 一双小巧的莲足,轻轻踩着青石板,从远处快速地走来,黑色带布扣的绣花鞋上沾染了些许污痕,甚至连白色的短袜也溅了泥点,让这个有着洁癖的足弓主人不易察觉地微拧了拧黛眉。这是一位普通装扮的女学生,她梳着齐眉的刘海,两条乌光水滑的长辫服帖地垂在脑后,生了一对乌黑明亮的秋水剪眸,挺翘的鼻子,还有红润的嘴/唇,由于走得快,粉嫩的脸蛋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看起来赏心悦目。 她拎着一把黄色的油纸雨伞,一袭白衣黑裙,喇叭管袖口,露出一截如藕般的玉腕,脸上粉黛未施,远远望去,亭亭玉立宛如一茎纤尘不染的荷花,别有一种清新淡雅的风韵。 江南的四月已过了莺飞草长的二月,又还未到烟雨蒙蒙的梅雨季节,所以下了会儿雨,很快便见晴了。下课回来,刚好赶上一场雷雨天气,她躲了躲,见天气晴朗起来,便立刻往回家的方向走,以免错过回去帮忙的时间。 由于刚下过雨,空气还是潮乎乎的,但很是清新。她小心地踩着青石板,小心避开那苍翠的青苔,三步并作两步小跨步地走着,刚到了程府逸翠园门口,这程家园子是祖宗传下来的中式庭院,讲究天方地圆,中规中矩,有树有草,有花有鱼。 四月的天气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还未进/入五月,午后的阳光已灼热不堪忍受。因为走得急,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粉色的晕/红,看起来犹如樱花般娇/艳。她的影子刚闪现,便有小丫头梅香看到了她,巧笑地与她打招呼:“龚姑娘,学堂下课了?”龚梦舒颔首,说:“难为你在这里守着,老太太在等我了么?”声音婉转而柔和,带了点温婉的吴侬口音。 梅香乖巧地替龚梦舒拿过黄油纸伞收起,回答道:“在等着了,方才问过姑娘什么时辰回来呢?”龚梦舒说:“下雨所以在路上耽搁了点功夫。”梅香连忙点头说:“老太太也这么说呢,说一定要等龚姑娘回来才能开饭。” 龚梦舒看着自己脏污了的脚,顾不得和梅香多说,便匆匆进大院里换装。程家祖奶奶向来喜好干净整洁,看见她脚上的泥渍少不得又要说几句,她还是去换换为好。她到程府也有不少年头,早就习惯了程家的规矩。 龚梦舒速度很快,待得片刻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件月白斜襟敞袖纺丝衫,淡灰色罗裙,裙裾绣着疏落落的几枝素色腊梅,随着走路的姿势时隐时现,好像要有生命一般精致鲜活。 沿着天井的小路绕到膳厅,还未走近,龚梦舒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这茗城的大户人家用晚膳喜欢全家人都在一起,程家作为茗城的首富,自然也少不了这个规矩。 第四章 妻妾成群暗潮涌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宽敞的饭厅内已经摆上了菜肴,紫红色工绣桌布上摆着象牙筷子和小蝶,菜都装在银色方盘托青花瓷餐盘里,腾腾冒着热气。晚膳通常都是要开两桌的。一桌是主桌,一桌是陪客。照例主桌是给程家祖奶奶和程老爷太太少爷坐的,另一桌则是妾室和姑娘们坐的。 程家老爷程察仲原本是奉系军阀的头目,手中有点兵权,自从队伍被国民党收编之后,他也通过关系混了个整编兵团副司令官的官职,虽然只是闲职,但势力不容小觑,在茗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程察仲先后娶了两房太太和两房姨太太,第一位太太吴氏在1925年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两个儿子;第二位太太满珍,是茗城政要的干女儿,只生了一个女儿。而他的两房姨太,都是满珍夫人先后为程察仲讨进门的。满珍因为没有儿子,生怕别人说她不够贤惠,不得已而为之。 这三姨太彭宛如和四姨太彭婉月都姓彭,是对表姐妹,仆人们称她们为彭三、彭四。这两个姨太出身都很低,都是花钱买进门的。三姨太彭宛如出身虽然低,但心比天高,性子桀骜,加上给程察仲生了个儿子,态度也傲慢起来,和二太太满珍相处并不融洽。 程察仲脾气很大,在家中说一不二,对夫人、姨太要求很严,他规定在家饭点一到,必须全家要在一起吃饭。所以龚梦舒进膳堂的时候,程府老太太、老爷程察仲、二太太满珍带着家眷都已经先坐好,正待举箸。旁边的小桌子上三姨太彭宛如和四姨太彭婉月也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在说话。 三姨太彭宛如十五岁的儿子程瑞明看到龚梦舒进来连忙坐直了身子,摆出吃饭的端正架势。可龚梦舒匆忙间没发现他的举动,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加速了脚步,老太太先看到她,忙向她招手,说:“姑娘,你可下课了!”龚梦舒连忙走上前去,未语先笑:“奶奶,我回来了!” “哟,梦舒啊,全家就等你一个人了呢!”三姨太彭宛如涂着红蔻丹的手指捏着瓜子儿有一下没一下磕着,边说着话,边微带不满地抬头瞥了一眼龚梦舒。 “是,三太太,抱歉,梦舒今天下课晚了点,”龚梦舒赔笑着点头,说着朝着原本正在伺候的丫头含笑点头,接过那丫头手中端的菜肴放上了桌,然后走到老太太身边站着。 “坐啊,一起来吧,”程老太太满头银丝,红光满面,和蔼而慈祥地对龚梦舒说道。龚梦舒只是笑了笑,老太太虽然如是说,但她还是知晓自己的身分,自然不会不懂得分寸的,只是束手而立,等待老太太的差遣。 “大家都到了,咦,墨琳呢?”程察仲颇有一家之主的威严,他环顾了四周,出声问道。 “今天早晨去学堂之前有和我说过,说是下课后要和女同学去公园踏青,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呢,”满珍连忙回答程察仲的问话。这程墨琳便是她亲生的女儿,年方十七,生性活泼,颇有主见,平时做事说话也有点让满珍头疼。 “你要好好教诲她,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成天和一堆男同学混在一起,到处闲逛,免得被人说闲话。”程察仲蹙起了眉头,神色郑重地告诫着满珍。满珍慌忙点头称是,转过头来,却见旁边的陪桌上三姨太太彭宛如嘴角噙着冷笑,满珍心下发恨,却当做没看见。 第五章 金盏玉碗豪门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府虽是大户人家,桌上的菜肴也无非是些青菜、虾仁、刺参、走地鸡之类,但是这些普通的食材却又很费了一番心思,精致程度则是平常人家不能比拟的。青菜选用海宁油菜,吃口比普通青菜更软糯;高山咸肉取自安徽黄山,明虾方鱼等海鲜尚带着渔船上的鲜活,镇着碎冰就直接从码头入货了。 冷菜四拼,肉质细腻的冰花醉鸡,青毛豆极为爽脆可口,热做的手法使得熏鱼皮脆肉嫩,肴肉更是晶莹剔透,引人食欲。 热菜也一道道地端了上来,程府当家程察仲将一道蒜枣焖河鳗亲自挪到母亲程老太太面前,说:“娘,尝尝这个,我让厨房新做的菜,您不是喜欢浓油赤酱的么,不过您的身体不能吃太重口味的,我让厨房用蜜枣配以独家秘制的酱料来吊颜色,味道一点都不差的。” 程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笑道:“我晓得你孝顺。”二太太满珍连忙讨好地对老太太说道:“察仲一直记挂着娘亲的身体,天天都让人寻方子让您老人家身体安康呢。” 老太太颔首,眉梢眼角都是喜色。满珍见老太太高兴,便继续笑道:“前些日子我听人说西城那边有位道长很懂养生之术,什么时候我派人去请他来,给娘亲您也配些补品,延年益寿,应该很有疗效……” 一旁的三姨太彭宛如瞥了一眼二太太,抽出丝帕碰碰嘴,才说:“姐姐说的什么话,老祖宗是有福之人,吉人自有天护佑,你这么请那些闲杂人来胡乱折腾,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二太太满珍脸色微变,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你总是最懂得的了,我和老爷都是闲杂人等,胡乱作法都是惯了的!” 宛如故作惊叹一声,连忙捂住丰腴的胸口,眼角瞥向程察仲,嘴上放柔了声音说:“哎呀,老爷明察,您也看到了,我可没这个意思!是姐姐她多心啦!” 二太太满珍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程察仲蹙眉道:“吃饭吃饭,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爹,这道菜果然好吃,”少奶奶林雪娴连忙说道,素净的脸上满是温婉之色,“奶奶一定会喜欢的。”说着看了看身旁的丈夫大少爷程瑞泰,想让他出言缓解一下气氛,可程瑞泰犹如老僧入定,只是专心吃他的菜,对于饭桌上的争论一概不理,林雪娴微微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这厢龚梦舒早替老太太夹了一筷子放在瓷碟里,老太太吃了一口便搁下了筷子。“娘,是不合您胃口么?”身为叱咤风云人物的程察仲在家却是个绝对的大孝子,连忙问老太太。 老太太摇摇头,说:“这菜不错,瑞凯是最喜欢吃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可想他了。” 龚梦舒俯身低声对老太太说:“奶奶不用担心,瑞凯二少爷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算算也到了他军校毕业的日子了。” “真的么?”老太太一听,兴致这才高了起来,说:“这些菜都留着等他回来吃,这都是他喜欢的。” 程察仲摇摇头,说:“娘,您糊涂了,瑞凯那小子要过阵子才能回来,您这菜留给他岂不是馊了?您放心,等他回来我再让人好好犒劳他,您就好好吃吧,免得身体虚弱,瑞凯回来也不会开心的!” 龚梦舒也点点头,顺应着程察仲的话头说:“是啊,奶奶,您的饭量越来越少,还是好好吃饭,不然二少爷回来该心疼了。” 说起程瑞凯,老太太只是眉花眼笑,胃口也好了些。龚梦舒见状,让厨房把她给老太太提前定制的面条端出来,那是碗绿色的面,真正花心思的地方是面条青绿怡人,不添任何色料,全靠天然蔬菜汁。 “这是什么?”老太太有些新奇问道。 “翡翠面,”龚梦舒笑道,“我知道您最近胃口不好,特意和厨房的蔡婶子一起研究了一番,今儿让她们特意做出来的,您尝尝看。” 这翡翠面果然清淡爽口,老太太近日因为年岁不饶人,身体倦怠,胃口不好,眼下竟也吃下了大半碗去,看得程察仲心中高兴,不由多看了一眼龚梦舒,说:“你也坐下吃饭吧,等瑞凯回来,总是一家人。” 龚梦舒闻言,脸红了红,本还立着,但程察仲发话,她便挨着老太太坐了,细心地替老太太剥着蟹壳。左侧边好像有灼人的视线投射过来,她微微抬了眼,竟发觉是原来一言不发的大少爷程瑞泰,见着他和程瑞凯很有几分神似的俊秀脸庞,龚梦舒的粉脸俯得更低了。 第六章 雨碎江南映花黄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家人用过饭后,龚梦舒留下来帮忙收拾桌子,她端着甜点的盘子,里面放有几块精致的点心,她想着给出门游玩后还没归来的三小姐程墨琳吃,她们俩虽然地位有别,但平日里感情亲如姐妹。 龚梦舒刚拐过走廊,就听到有新来的小丫头翠谷在低声问着厨娘:“蔡婶子,那个龚姑娘是什么来历啊?她不也是个丫鬟么,为何还可以和老爷老太太们一起吃饭呢?” “你可别丫头丫头的乱说,龚姑娘是二少爷小时候的救命恩人,”蔡厨娘郑重地告诫着新来的小丫头翠谷:“以后也是二少爷的姨太太!” 听闻“姨太太”三个字,龚梦舒慢慢地放缓了脚步,只是伫立在角落里倾听。 “真的么?”小丫头吐吐舌头,羡慕地说:“龚姑娘真好命,能当二少爷的姨太太。” “其实龚姑娘知书达理,端的又生得让人疼的好模样,当二少爷的正室都绰绰有余,不过龚姑娘可惜出生在小户人家,加上二少爷从小就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所以只能当姨太太了……不过当个二少爷的姨太太总也比当使唤丫头要强……”那厨娘素来和龚梦舒交好,自然是为她惋惜了。 龚梦舒端着点心盘子,进退不是,她思忖了片刻,听到蔡厨娘和小丫头越说越远,便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从拐角走了出来。 “哎呀,是龚姑娘啊,”厨娘见是龚梦舒不由有些慌乱,连忙哈哈干笑了几声想掩饰过去。龚梦舒颔首,说:“蔡婶子,我这盘点心需要送到三小姐的房里去,等她回来饿了的时候吃。请您让人——帮我送去可好?” “当然好啦,”蔡厨娘连忙满脸堆笑,示意方才那小丫头翠谷帮龚梦舒端上盘子,“我这就让翠谷送去啊!” “那有烦蔡婶子了,”龚梦舒浅笑示意,转身便走开了去。小丫头翠谷还想再多看几眼龚梦舒,却被厨娘轻声喝道:“快别看了,免得龚姑娘生气。程家上上下下都当她是宝,谁也碰不得的,二少爷更是当她是眼珠子,咱们也得罪不起——”翠谷吐吐舌头,没敢多说,一溜烟端着点心碟子跑了。 龚梦舒沿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准备回自己屋里小憩,小径旁低矮的栅栏上方,探出一丛盛放的迎春花。这丛迎春花前几日还绿油油的,没人会多看上一眼,可这两日已经是黄花灿烂、流金溢彩了。 穿过花架的时候,看到有条人影站在迎春花丛旁,她连忙站住,想从另外一条小径走开,但那条人影已经叫住了她:“梦舒——” 龚梦舒站住,朝着那人微微行了礼,说:“大少爷,您在赏花么?”她看到了程瑞泰手中拈着的一枝迎春花。 “今天天气很好,你就这么回房去么?不和我一起赏花吗?”天还未完全放暖,程瑞泰一袭灰色长衫,外套深棕色马褂,显得温文尔雅。他的头发、眼睛颜色很深,皮肤却白皙,五官和他二弟程瑞凯一样,都继承了早逝母亲的秀美,站在那里颇能引起年轻少女们的注意。 第七章 弦外有音乱弹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瑞泰说着话时眼眸含笑,眼底里柔光乍现,深深直视着龚梦舒。 “我……准备收拾点东西,大少爷,怕没空陪您了。”龚梦舒猛不防被程瑞泰如此询问,略微慌乱后赶忙回答道。她自小在程府里长大,对大少爷程瑞泰也和对二少爷程瑞凯一般,有如哥哥一样看待。不过这阵子,程瑞泰对她的态度似乎突然间变得有些微妙,因而她看到他也有所躲避。 “收拾东西?你要干嘛去?你要离开这里么?”听闻龚梦舒突然这么说,程瑞泰俊脸微微变色,连忙追问道。 “哦,我明天学堂里没有课,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后天就回来了。”觉察到程瑞泰炯炯的目光,龚梦舒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望。 程瑞泰的个头比龚梦舒高,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龚梦舒低垂着头,领口里露出了一大截细白而柔美的脖颈,让他突然就想起了池塘里曲颈休憩的优雅白天鹅,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哦,我忘记你还有个家可回,那你忙去吧。”程瑞泰很快就缓神回来笑了笑。 龚梦舒抬起眼也笑,她的眉目清丽,但是笑起来眼眸却弯成两个月牙儿,甚是讨喜。 “谢谢大少爷,”龚梦舒朝着程瑞泰微微欠了身,便要走开,却被程瑞泰再次叫住:“梦舒,喏,给你,插在花瓶里养养,也能开好几天呢——”他递过方才他折下的迎春花枝,黄色的小花开得天真烂漫,煞是夺目,上面还带有晶莹的雨露,圆圆的,嘟嘟的,随着抖动从花瓣上滚落,无意间就沾了一手的水湿。 龚梦舒一怔,随后才慢慢接了过去,脸却涨红了起来,她低着头小声地说:“谢谢大少爷,”便拿着花枝快速跑开了。程瑞泰凝视着她那犹如柳树芽儿抽条的纤细背影,嘴角噙着一抹笑。殊不知他的此番举动却被花丛后的一人看到,那人等龚梦舒的身影跑远,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近了程瑞泰,突然笑道:“相公,原来你在这里!” 程瑞泰微微吃了一惊,回转头脸色有些发红,语气里带了讪讪,“雪娴——”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一番行为有没有被林雪娴收在眼里。 林雪娴对刚才的事置若罔闻,她见四下无人,大着胆攀附上程瑞泰的胳膊,悄声说:“这园子里的花开得这般好,看了让人心动,相公你给我摘一朵吧。”程瑞泰挣开她的手臂,先是不动,但经不起林雪娴再三拾掇,还是给她摘下了两朵连在一起的茶花花骨朵儿,应要求替她簪在云鬓边上。 林雪娴用修长的纤细指腹抚抚鬓角上的花朵,放下手后心中思忖片刻,突然小声地对程瑞泰说:“我戴了这花,终究不如别人好看。不过相公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以后有机会,我终会帮你将你想要的花给折回来罢——” 程瑞泰闻言一怔,半晌才回过味来,他干咳几声笑了笑,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呀!我就是爱花而已,也未必真的要折了——”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林雪娴侧眼看程瑞泰,见他面色如常,但涨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的心中所想。她牵起嘴角,勉强一笑,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有些凄婉。 第八章 玉簪微寒身飘零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的家在茗城的南边。茗城的百姓依据贫富情况无形中划分为北区和南区。北区的大多数是官宦贵族人家,而贫民百姓则大多数聚居在南边地带。黄色的人力车绕过了茗城大半的大街小巷,龚梦舒才远远看到了自己家的灰瓦白墙出现在眼前。龚梦舒下了人力车,给了车夫车钱,这才轻轻推门进屋。 屋子里如同她每次回来一般喧哗吵闹。父亲龚弘文正在训斥十岁的弟弟,二娘吴氏在一旁呜呜抹泪,见她进屋,弟弟龚麒麟连忙扑上前来求助:“姐姐——”伸手便抱住了龚梦舒的腰身,死也不肯再松开。 “放手!”龚弘文赶上来勒令龚麒麟不要缠着龚梦舒,坚持要打他手心以示惩戒。龚麒麟嚎啕大哭,趁势把眼泪和鼻涕抹在龚梦舒的腰腹前襟。龚梦舒一边劝慰着哇哇大哭的小弟龚麒麟,一边无奈地问父亲龚弘文:“爹,这又是怎么了?”她这个小弟素来顽皮,经常惹祸生非,小小年纪就有小霸王的架势。 “你问问这个臭小子,”龚弘文抖动着花白的胡子,怒不可遏:“不好好在家念书,趁我不在,偷溜出去和一堆毛娃娃们去河边田地里,不学好偷人红薯,结果害得一个邻家的不会水的男孩失足落入了深水中,若不是恰好有大人路过,就该出人命了!咱们家也非吃上官司不可!你说这样的逆子该不该打?!” 龚梦舒闻声摇摇头,不赞同地看着弟弟龚麒麟说:“小弟,这次是你不对啦,这样子很危险的,你知道么?” 龚弘文见龚梦舒也这么说,便拉过龚麒麟,拿出戒尺就往他的手心打去,龚麒麟吃痛嗷嗷嚎叫跳着哭闹个不停。 二娘吴氏见状扑过来,拉着龚弘文的胳膊哭天喊地说:“你别打孩子,要打先打死我好了!不就一件小事吗?落水的那个小孩是他自己不小心,关咱们家麒麟什么事了!再说不是没事了吗?老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说着,一把拉过龚麒麟藏在身后,怎么也不让龚弘文打孩子。 龚弘文气哼哼地还要拉人,龚梦舒本觉得孩子做错事需要惩戒,但见二娘死死护着小弟,而父亲则气得胡子乱抖,在心里叹口气,便打了圆场道:“爹,你别生气了,小弟应该会知错,您饶了他吧——” 龚弘文是私塾先生,自小就谨遵老祖宗的“大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式,但因为是老来得子,对龚家唯一男丁也甚是溺爱,戒尺打在龚麒麟身上痛在他心里,见龚梦舒这么说,他也顺势推舟住了手。但是二娘吴氏却不肯善罢甘休,扑上前去要和龚弘文拼命,一时间屋内哭闹声响成一片。 龚梦舒见状叹口气,将手中带给父亲二娘和弟弟的点心放在桌面上,然后怀中揣着个瓶子悄悄地去了后院见母亲伍佩思。东厢房内,伍佩思穿着一袭素色旧棉袄,黑色长裙,微闭着眼睛半跪在蒲垫上诵经念佛,声音嘶哑,间或不住咳嗽,见有人进来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 龚梦舒悄然进屋去,站在一旁也不作声,只用怜惜的眼神盯着母亲。伍佩思觉察出了屋内有人,睁眼一看,见是龚梦舒,原本寂静无波的秀雅脸上这才有了一抹笑容,“丫头,你回来了?”伍佩思说着,咳嗽着便要从蒲团上起身,龚梦舒连忙过去搀扶母亲起身。 伍佩思坐在椅上,看了看龚梦舒带回来的瓶子,勉强止住咳嗽缓声说:“这是什么?” “是的,是我托人给您带的北平秋梨膏,止咳润肺的,”龚梦舒说着便要倒药膏给伍佩思,却被伍佩思阻止了。 “娘没事,你不用每次都这么费心,专程还去买这个那个的,你也不容易,这个家多亏你经常救济,否则靠你爹那点津贴,还不够你二娘买套新衣裳——”伍佩思苦笑道。 “娘,算了,想开点啊,别和二娘计较,我不在家,您可要自己多保重,少生点气啊!”龚梦舒盯着伍佩思消瘦的脸庞,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唉,我哪有心思和她计较,她不天天找我麻烦就好了,”伍佩思说着又咳嗽起来。 龚梦舒沉默不语,二娘平日里的行径她又不是不了解,可是既然爹让二娘进了门,她也只得尊称吴氏为一声二娘。她知道当年娘和爹的感情笃深,娘生了她之后,一家三口倒也过了一阵其乐融融的日子。可惜爹经不起三姑六婆的怂恿,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而讨了隔壁卖油铺的女儿吴氏过门。娘最初的时候也反对也闹,但是有什么用呢?照样不能阻止爹把二娘娶进门。 龚梦舒知道,娘在爹娶二娘过门之时心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一直躲在东厢房内茹素念佛,连大门都不迈二步的。 龚梦舒细心地替母亲揉捏着细瘦的脊背,眼角瞥见母亲如云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冒出了几丝斑白的华发,她的心一酸,低声地对母亲说:“娘,反正将来,我是绝对不容许我的夫君再娶别人的。” 第九章 终身似被前缘误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这怎么可能呢?”伍佩思苦笑了一下,不免觉得龚梦舒有些天真。“男人都是花花肠子,根本靠不住的,等将来你就知晓了。我们女人啊,不管嫁得好嫁不好,不管你的心气儿有多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能认命了!” “不,我才不信命呢!” 龚梦舒咬着下唇说道:“我希望将来的夫婿是个对于女子情/爱专而不滥、诚而不欺的人,不要讨小,一生只钟情于一人——不要像爹那样……” “你这个丫头,程家送你去学堂念书,要是知道你满脑袋装的是这种东西,怕是该后悔不迭了吧?”伍佩思乍听龚梦舒这种新潮的思想,心中的愁绪更甚,“谁都知道你将来是要和程家二少爷在一起的。他自小订了亲,正室肯定不是你,难道你还想独霸他么?” 龚梦舒低着头不吭声,半晌才对母亲说道:“娘,将来我决计是不当他的二房的。” “这怎么可能?” 伍佩思震惊地转过脸来:“他对你许过什么承诺么?假若没有,那你就不要痴心妄想,免得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龚梦舒淡淡地说:“他没有。打小我看多了您和爹的事情,娘,我不想走您的路。我希望将来能有一个人心里只有我一个,一心一意地对我,我也不要求他给我荣华富贵,两个人只要一世相守就可以……” “你这个傻丫头,是上了学堂所以学到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吧?就算女人们都有过憧憬,可那还不都是嘴上说说的,其实该如何还是如何,命运半点不由人……”伍佩思说着,担忧地看着龚梦舒说:“瑞凯这孩子我还是信得过的,以他的家世和背景,即使是他的姨太太,也比小户人家的正室来得更加风光和富贵。” “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希望一夫一妻,两个人一颗心,吃糠咽菜也是甘愿的——” “你这孩子是没吃过贫穷的苦头,等将来你知晓世事艰难,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伍佩思急得直叹息,连忙要打消龚梦舒不切实际的想法,“快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等着将来入程家做他们家的媳妇。当年若不是程家祖奶奶见你救了瑞凯,又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认定你是上天派来守护瑞凯的,你也不会进了程家,还沾了光去了洋学堂念书,这等幸运谁都羡慕呢!” 龚梦舒只是不吭声,嘴/唇咬得有些发白。伍佩思继续说:“瑞凯这孩子长大后对你有情,你也对他有意,你就安安分分和他在一起,别惹出什么事端来,听见了没有?” 龚梦舒还要再说,突听得门外传来二娘吴氏尖利的喊声:“晚饭还吃不吃啦?成天闷在屋子里,非要三番四情才能出得来见人么?好像谁活该欠了你一般!不吃也好,还省粮食了!” 龚梦舒脸色一变,望向母亲伍佩思,伍佩思低垂着眉眼,冷笑了一下,说:“我嫁到龚家来时,是带了嫁妆的,这么些年来也没吃龚家的白饭!倒是她,仗着生了个儿子,花销用度都快把龚家败光了!我这还没死呢,她倒先摆出一家之母的样儿来了!” 龚梦舒微微蹙眉,对母亲说:“娘,别计较了,我们出去吃饭吧——”说着过来搀扶母亲。伍佩思本不想过去和龚弘文及吴氏打照面,但想想女儿回来一趟不易,将来若是嫁人了,一家人团聚的时间更少,便也勉为其难地随着龚梦舒一起到了饭堂。 龚弘文靠教学生赚得些许薪水,家里没请保姆,只有吴氏叫来帮忙的娘家五十多岁的老妈子来煮些粗茶淡饭,因为龚梦舒很久才回来一趟,今晚桌上的饭菜比平日里稍微丰盛了些。龚家难得一家人团聚,龚弘文清瘦的脸上也有些笑意。 在饭桌上,龚弘文看着亭亭玉立的龚梦舒,替她夹了根鸡腿,不由老怀欣慰地说:“梦舒啊,你也该从洋学堂毕业了吧?” 龚梦舒点点头,回答父亲说:“是的,爹,快毕业了——” 吴氏在一旁说:“姑娘真好命,毕业了就该嫁进程家享福去了吧?不过你现在也已经够享福了,吃穿用度自有程家出,还能上洋学堂,而且还有俊俏夫婿可以仰仗,多幸福呀——看来生个丫头片子有时候也不全是赔钱货呢!”一边口无遮拦地说着话,一边只是艳羡不已。 伍佩思听了这话,心中只是有根刺,她斜睨了一眼吴氏,冷声说道:“可不是嘛,有时候生个孝顺女儿远比生个不孝傻小子着实省心得多,不成材的小子要来何用,将来也只是个惹祸的小流氓!” 吴氏听了脸色一变,恰逢龚麒麟见姐姐有鸡腿吃,也伸出爪子去抓另外一只鸡腿,吴氏又气又恨,“啪”地一声,筷子敲在龚麒麟的手上,说道:“吃吃,就懂得吃!你小子不成器,连累你/娘被人说生了个小流氓!” 伍佩思只是冷笑,也不多话。龚弘文向来惧内,两个老婆都怕,眼下见这二人又呛起来,连忙打圆场,说:“各人都少说两句,梦舒回来了,我真是高兴。现在看来,梦舒和程家真是有缘,29年那天,若不是我带着梦舒去接你/娘回家,路上也不会遇见程家老爷被人袭击——” “爹,您又来了,”龚梦舒叹口气,知道父亲又要开讲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了。 第十章 百转情缠一语起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果然龚弘文陶醉在往事的回忆中,“那时候程察仲还是奉系军阀的重要头目,身旁的警卫遇到突袭也懵了,程老爷受了伤带着程家二少爷从车上逃下来钻进小巷子里逃命,却偏偏迷了路,幸好遇见了我和梦舒两个。我怕惹麻烦当时心里还犹豫了一下,多亏梦舒机灵,给程察仲指了正确的路,并把程家小二少爷拉在身旁,硬是冒认作弟弟,这才蒙混过了追杀,真是好险哪——” “老爷,你说过好几遍了,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吴氏搂紧了自己的儿子,撇起的嘴角表示了她心里的不满。 “梦舒这孩子从小就机灵,遇到大事懂得临危不惧,小小年纪确实不同凡响。”伍佩思看了看自己端庄的女儿,心中是与有荣焉,对于吴氏的话也并不去理会。 “是啊,当年那个程察仲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特意登门来宴请我和梦舒去他们府上。程家是大户人家,那个气派啊,非同一般人家可比——”龚弘文晚上喝了几杯酒,瘦削的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尤其是程家祖奶奶也奇了,特别喜欢梦舒,听说咱们家的梦舒和程家二少爷同岁,当下就要让梦舒到她家陪着瑞凯了——” “爹,不要再说了,”龚梦舒有些无奈地看着父亲和母亲,“都过去十年了,你们怎么还记得这么牢?” “能不记得牢么?”伍佩思难得露出了微笑:“我的女儿自从9岁那年进了程家,便成了程家的一份子。你到程家之后,我们龚家在邻居亲戚的眼里也都不一样了,这等荣耀之事自然是忘不掉的——” 龚梦舒看着父母心满意足含笑的模样,心头一酸,本来还想打岔开话题,见此也只好任由他们说去了,这顿晚餐龚梦舒有些食不知味。 晚上,龚梦舒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半晌都睡不着觉。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年她九岁,程瑞凯也是九岁。母亲说得对,有些人有些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第一次遇见程瑞凯的时候,他躲在巷子深处的箩筐里,远远地对她悄声说:“坏人还在么?”他的脸上有红肿的手指印,却神情冷漠。带了点羞涩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说:“别怕。”他回答她:“我并不怕。” 她穿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棉布大褂,黑色裙子,蹲在他面前很快就将他拉了起来,9岁的男孩子个头都比同龄的女孩儿小,所以她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说:“一会儿有人追来,你不要出声,我就说你是我弟弟——” 两个孩子的手拉在一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9岁的龚梦舒面对追兵的时候竟然那么泰然自若,她与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也感染给了程瑞凯,两人就像天生的一对姐弟那样,让仓惶中也想速战速决的追兵对此没有生疑,从而躲过了程瑞凯人生中一大劫。 龚梦舒还记得父亲龚弘文接到大难不死的程察仲的邀请,第一次带着她去参加程府夜宴的情景。程家的气派和奢华让小户人家的龚弘文还有龚梦舒看怔了眼。不过龚弘文是私塾教师,还是稍微懂得场面上的礼仪,带着龚梦舒并没有太过露怯。 龚梦舒看到了穿着正式小西服的程瑞凯,看着老气横秋的他皱着眉头,在和领口上肥大饱满紧绷的蝴蝶结过不去,她不由莞尔一笑。 可程瑞凯看到她依旧没有笑,其实他长得很清秀,甚至比她都要端正得多,眼是眼,眉是眉的,就是眉心紧锁。 小小龚梦舒的心里泛上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个二少爷总是这样发愁的样子?是谁欠了他的钱么?” 席上的龚梦舒落落大方,第一眼就让程家祖奶奶喜欢上了。龚梦舒永远都不会忘记程家祖奶奶当问到她生辰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又惊又疑又喜的表情,“你的生辰竟然和瑞凯这孩子是一样的——”祖奶奶拉住她的手就不肯放了。 “察仲,你快来呀!”祖奶奶异于寻常的嗓门让程察仲吓了一跳,赶到母亲前去,却见母亲拽住龚梦舒的手对他说:“察仲,这孩子应该是上天派来保护瑞凯的,咱们可要将她留下,不能让她走了!” 程察仲一双眼睛看了看明显也有些发懵的小梦舒,心中虽然不赞同母亲异想天开的念头,但众人面前也不好不给母亲台阶下,便打了个哈哈说道:“娘,就算是这样,可这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咱们请人来吃饭是要感谢的,这样岂不是成了抢人了么?” 龚弘文听出了程察仲的推脱之意,连忙从宴席上站起身来,对程老太太赔笑着说:“多谢老夫人对小女的厚爱,但小女没见过大世面,也上不了台面,恐怕有负老夫人的厚望——” 程察仲也点点头,说:“是啊,娘,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大人们正在说话,却听得一旁一直不吭声的程瑞凯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龚梦舒的面前,当时只有9岁的他,用手指着龚梦舒,大声地对所有人说:“奶奶,爹,我要她!” 第十一章 前尘往事如流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瑞凯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本就持疑虑心态的程察仲连忙想要打消程瑞凯这个偏执的念头,低声对他说道:“瑞凯,那可是救了你命的姐姐,咱们家日后当会再多谢她,你就不要再凑什么热闹了啊!” “不,我就要她!我要她留下来和我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程瑞凯说着话便跑到龚梦舒拉住她的手不放。龚梦舒也被程瑞凯的举动所震慑,她睁着有些惶惑的大眼看着父亲龚弘文,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点示意。龚弘文心中自然是愿意女儿能和程家的渊源更深,但面子上又不好意思主动,于是只是站在那里陪笑。 最后还是程家老奶奶一锤定音:“既然瑞凯也想要个伴,那就让龚家老师把梦舒这孩子留下来!”母亲和儿子都这么坚决要留人,身为孝子的程察仲自然不敢有太多意见,他的私心里对程瑞凯还是有怜惜之意,毕竟大儿子和二儿子丧母才短短几年,心灵都需要抚慰,于是转而向龚弘文道:“龚兄,那我斗胆向您要人了,您对此事有何意见尽管提出来。不过您放心,令媛在本府陪着瑞凯,我会让上下都好好照顾她,而且还会让她得到好的教育……” “程老爷多虑了,小女能有幸跟着瑞凯少爷当陪读,这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弘文没有什么意见,只希望小女别给程府添乱就好……”龚弘文心中喜悦,面上更是谦逊。 “哪里哪里,令媛对犬子先是有救命之恩,而后再有守护之行,那可是犬子修来的福分……”程察仲朗声大笑,全场皆大欢喜。 光阴弹指间,将近十年的时间竟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龚梦舒微微叹口气,将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是棉布被套,陈旧而简陋,是她小时候盖过的,她将整个身子藏进单薄的被窝里,想抵御春夜那浓厚的寒意。 月光从窗棂中照进来,照见龚梦舒黑亮的眼眸,夜已深了,但却无法入眠。其实在程府的这十年中,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什么都生疏了不少,对父亲母亲的依恋之情有增无减。只是将来她嫁人了,可能回来的次数会更少些。父亲渐渐年迈,二娘也疏于照顾父亲,而母亲几乎与世隔绝,都让她娥眉微蹙,没来由地有些伤感。 月色如水,更深露重,室内的空气蔓延着潮湿的气息,逐渐地渗进了心底,大片地晕染着心头的愁绪。龚梦舒转了个身子,白日里程府仆人还有二娘说过的话依稀就在耳边,有一股焦虑夹杂着悲哀的情绪从胸腔中渐渐升腾起来,堵住了咽喉,几乎无法呼吸。 “二房,姨太太,”这些她平日里所刻意忽略的词儿犹如一个个挡路虎一样冒出来,让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心头的郁结。也许就如母亲说过的那般,即使她心存高远理想,将来也不能避免要成为程瑞凯的姨太太,这件事她总归是逃避不过的。但是在程府耳濡目染,加上母亲这辈子的伤心落寞,都让她不想接受这个已经注定了的结果。 第十二章 梦回醉暖总相依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怎么办呢?十八/九岁少女的心因为了这些不尽如人意的伤心事而揪成一团,让她久久不能入眠。“唉,不要再想了,我不想了……”龚梦舒将被子蒙住了头,极力忽略鼻头的酸楚,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她必须要信赖程瑞凯,他说过了,将来她什么也不要管,因为一切有他呢。 想起程瑞凯,龚梦舒的心里好像才稍稍平定了一些。随着转念,心头跃出了程瑞凯坚毅英俊的脸庞,那一身冷冽之气的男子,在他远离家乡的一年多时间里,让她想念了无数个日夜。他去军校学习前的那一夜,更是让她难忘。 那一夜,也是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互诉衷肠,在那之前,他们的身份一直很微妙,既是身份有别的主仆关系,又有救命之恩的情谊,更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随着青春期的萌动,说彼此没有半点好感那也不太准确,但是如程瑞凯那般,情感突然间好像贲发的火山一般,喷发的炽热也让龚梦舒差点应对不来。 那晚她正帮着程瑞凯收拾行囊,却没料到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从来没有被男人亲密拥抱过的她顿时就傻了。但还没等她回味过来,程瑞凯带了滚烫温度的热吻便铺天盖地而来,这个吻,倾注了他如海般的深情,更带着他内心全部的离愁别绪,以及他对于他们之间未来的生活,生出的无限期待和憧憬,强迫着要她全部承受。 他用舌细细描绘她那甜润诱人的红唇,霸道中透露着无尽温柔,像是品尝着难得一遇的清醇佳酿,他狂野绵长的细吻,挑起了彼此心中最甜蜜绵长的记忆,他的呼吸渐已粗重,声音更是暗哑,只在她耳边轻轻低唤:“梦舒,梦舒……” 她从最初的惊愕和羞涩过后,则顺从了内心的渴/求,用心回应着他,倾尽了她所有的爱恋,虽然有些犹豫,但其实在她心中,早已经将自己视为了他的人。 辗转亲吻中,昏沉的她白皙的双手已不自觉攀上程瑞凯结实的颈项,沉醉在他缠绵诱惑的火热深吻中,她的面颊绯红,心跳如鼓,可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诫她,不能太过孟浪,他们就要分别,此刻不是倾泄柔情的好时机。 程瑞凯敏感觉察到龚梦舒瞬间的犹豫,即将成为军人的他神智微微有些觉醒,他明白此去一年半载,他不能让龚梦舒独自承受离别之后突如其来的状况,于是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燃起的欲望,只是将她拥得更紧。积压了十年的情感在此刻得以深深的慰藉。 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脸埋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起伏不定的结实胸膛,狂乱的心跳,以及那压抑且粗重的喘/息声。她内心一阵感动,感激他能在彼此动情的时候,顾全她的感受,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如果他坚持下去,她也不会拒绝,只是现在她的心里牵挂他旅途征程的安危,还有两人分别后的伤感,没有办法全身心的投入。 “梦舒,记得等我回来……”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上,半是命令半是宠溺地对她低声耳语。 “嗯……”她静悄悄地伏在他的胸口,眼角忍不住渗出了两滴热泪。 第十三章 明媚春光风拂面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记忆中的甜美,想念了无数日夜。更深露重,忆往事总归惆怅,可惆怅归惆怅,日子终究还是要在孤独和等待中度过。 龚梦舒只在家待了两日便准备回程府去,因为学堂也要开课了。女学生是城中时髦的代名词,拥有名校文凭更是最荣耀的光环。龚梦舒读的是清心女塾,后来改名清心女中,该女中是由美国基/督长老会创办的,设有家政女红课程,是城中大户富贵人家千金大小姐们培训的基地。一般来说,只要给得起钱,能通过不太困难的考试,就能进去就学。所以常年在校园“游学"的很多,特别是女生,不过是沾染一些文化气息,追求时髦新奇的知识,不打算取得学位的占很大部分。 龚梦舒能进/入该女中学习是她在程家最大的回报之一。二少爷程瑞凯对龚梦舒偏护有加,对于程瑞凯提出的要求,程家向来是慷慨大方的。 蒙蒙雨雾中,龚梦舒乘坐的黄包车刚在学校门口停下,门口便有一条纤细苗条的身影在花洋伞的掩护下冲了上来,“梦舒!”随着一声清脆的娇憨喊声,阳伞下探出一张明艳照人的娇俏脸庞来,那是程家的三小姐程墨琳。 原是龚梦舒先到女中上课的,不过程墨琳素来和梦舒交好,见梦舒去了学堂她寂寞冷清,于是非要缠着家里同意和梦舒一起上女中,程家老爷程察仲虽然重男轻女观念比较重,但还是比较疼爱这个古灵精怪的三女儿的,便也同意了程墨琳的恳求。 谁知道性格活泼的程墨琳进了和家里保守风气截然相反的洋女中,喜好自由的天性完全释放了,渐渐地连父亲的教诲都不太放在眼里,只顾我行我素。不过幸好龚梦舒在一旁多加劝说,程墨琳才稍微压抑住自己的性子,勉强当一个乖巧的程家三小姐。 龚梦舒在学校见到程墨琳自然是高兴的,她正要下车,程墨琳却收起了阳伞,身后蓦然出现了两名年轻男子。龚梦舒见此微微一怔,其中一名穿着长衫个子稍高的男子已上前来替她付了车钱,她连忙推辞想掏出钱包还给他,那男子咧嘴一笑,说:“密斯龚,你这样就太见外了不是么?”他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自来卷的黑发,炯炯的眼睛,看上去倒也很精神。 龚梦舒见过这位外表清秀逗趣的男子,他叫黄启伦,和旁边显得很老成的男子李哲瀚都是程墨琳从邻校认识的朋友。与程墨琳好交朋友的作风不同,清心女中不招男生,所以龚梦舒对陌生异性表示的好感有些微抗拒。 见龚梦舒忸怩放不开,个性豪爽的程墨琳噗地笑了,说:“梦舒,启伦也是一番好意,咱们谢谢他的男士风度就好了,别往心里去,他愿意付就随他去吧。”说着亲热地拉过龚梦舒的手,说:“几天不见你,真把我想念得紧呢!” 龚梦舒见有外人在场,虽然大方但总还是有些拘谨,只是抿着嘴谢了谢黄启伦便走进学校去了,并不和他们多说话。程墨琳也连忙和黄启伦李哲瀚打了声招呼,也跟了上去。进了学校才知道因为讲课的老师家里有事所以上午没有什么课。程墨琳想了想,便建议说:“梦舒,反正时间还早,咱们也不要回去闷着了,干脆去踏青怎么样?” 龚梦舒停下脚步,睁着如水的眼眸看了看程墨琳,见她一脸的期待,不忍拂了她的意,便说:“可以啊。”程墨琳简直都要蹦起来了,叫道:“万岁,梦舒,你真是太好了!”说着扑上去搂住她不放。龚梦舒只是笑着摇摇头,步履娉婷地往前走。 到了女中门口,才见黄启伦和李哲瀚还在门口,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等着。龚梦舒有些错愕,黄启伦先下了自行车,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做了个非常绅士的手势,俯身道:“请小姐们赏光!上车吧——” 龚梦舒见此架势向后退了一步,程墨琳推推她说:“梦舒,别怕,咱们上车去兜风吧——”说着,自己抢先坐上了李哲瀚的自行车后座。 黄启伦还在眼巴巴等着,龚梦舒却不肯上车。她比程墨琳稍微年长,虽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但身在大户人家长大,也明白程家虽然开明,但在城中的权势却是不容许旁人贬低的。若是被人到程府里嚼舌根,说程家小姐随便和男子擅自出游,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于是不接受黄启伦的好意,还想让程墨琳下车。 但程墨琳早就兴奋地催促李哲瀚赶紧蹬踩自行车,两人的身影很快就向前飞驰而去。龚梦舒追上两步,发急地叫道:“墨琳,墨琳……”但向来我行我素的程墨琳哪还管那么多,一路嬉笑着而去了。 黄启伦也蹬上自行车,骑到了龚梦舒的身边,一脚踩在脚踏板上,一脚踩在地上,对龚梦舒说:“上来吧,再晚就该追不上了……” 龚梦舒抬眼看了看黄启伦,又望望远远快变成小黑点的自行车影子,心头担忧程墨琳的安全,于是只好一咬牙,也坐上了黄启伦的自行车。 后车座上坐着一位清秀美丽的俏佳人,沿途都是明媚的春光景色,黄启伦一路踩着自行车,亢奋得犹如脚下装了两个风火轮。 第十四章 樱花美景惹人醉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郊野公园笔直的大道两旁种满了粉红色的樱花,微风吹拂而过,身在花雨之中,非常罗曼蒂克。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金黄和粉红加上杨柳枝条的绿,构成了春日里的一幅画,令人流连忘返。 微湿的空气,加上独有的泥土芬芳让龚梦舒连日里压抑的心境有所缓和。黄启伦见龚梦舒不爱说话,也不勉强她,这一点甚得龚梦舒的心意,渐渐对他的戒心也稍微放下了些。 四个年轻男女时而在花海中徜徉,时而嬉闹奔跑,从拘束到有说有笑,陌生的排斥感消减下去,而友谊开始渐增。 但是来了个小插曲,在前面欣赏美景的程墨琳光顾着看四周的景色没留神脚下,一脚踩空,“啪”地一声,竟失足跌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泥坑里!一旁的李哲瀚搀扶不及,眼睁睁看着程墨琳跌了个狼狈相,不禁连声道歉急忙去搀扶。程墨琳虽没大碍,但衣衫和裙子都沾满了泥巴,她嘟着嘴,赏花的兴致便去了大半。 龚梦舒赶上前来,连忙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说着帮着程墨琳拍打裙子上的泥巴。 程墨琳气哼哼地说:“倒也没伤着,可是我这副样子回去后怎么见人嘛!都怪这泥坑竟然隐蔽得这么深,没事竟然挡我的路!” 黄启伦摇摇头,说:“不要怪泥坑,要怪就怪你身旁的护花使者没护好花!” 程墨琳听到此话转头瞪李哲瀚,李哲瀚耸耸肩膀,挠挠头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程墨琳摇摇头,说:“算了,反正你就是个木头疙瘩,怎么也比不上黄启伦懂得讨女人欢心!” 黄启伦笑着说:“什么叫讨女人欢心,这世界上女人皆是花,我只是有惜花之心而已。” “是啊,所以天下的花都在你黄大少的睥睨之下任你采摘!”程墨琳嘻嘻笑道。 “这你可错了,”黄启伦难得严肃地正色说道:“若是我钟情的女子,我是愿意一辈子只采这支花,并守护到永远的——” “现在男子多博爱,三妻四妾都不够,恨不得也如皇帝那般坐拥三千佳丽,难道你真的能定下心么?”程墨琳只是不信。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黄启伦眼望龚梦舒缓缓说道。龚梦舒诧异地接触到黄启伦异样的灼灼目光,连忙垂下眼帘,并不和他对视。 这个意外的插曲并没有减低程墨琳郊游的乐趣,很快她又和没事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黄启伦也是个爱说话的,于是便和程墨琳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得不亦乐乎。而春天空阔的郊野,花香鸟语似乎能让人解忧,于是程墨琳和黄启伦便说了不少心事。 龚梦舒和李哲瀚因为不善言辞,所以成了最好的听众。 从程墨琳和黄启伦的谈话中,龚梦舒得知黄启伦家庭原也是江南大户人家,是从邻近的镇上搬来的,黄启伦来读大学,身边只随了一个母亲在照顾他。在听说到黄启伦的父亲早亡之时,龚梦舒不由对黄启伦起了同情和抚慰之心,于是态度也更加和缓了起来。 游玩的时间总是过得快,本算得上是快乐的一天,不过当兴奋过头的黄启伦对龚梦舒提议明日四个人再一起出行时,她却面带疏离地拒绝了。今日她本就是尾随程墨琳而来,并不是她自愿,黄启伦再提出这样冒昧的请求,让她对他稍微起的好感之心稍纵即逝。她向来不喜欢孟浪的登徒子。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龚梦舒看了看有些灰暗的天空对程墨琳说道。 “不嘛,天还没黑,早着呢!”爱玩爱闹的程墨琳不愿意回去。 “再晚回去我们该挨说了,”龚梦舒不易察觉地加重了语气,如水的眼眸也有些凝重。 “哎呀,梦舒,我真怀疑你是从洋人的学堂里出来的,你这个脑袋怎么那么老古板啊——”程墨琳嘟起了嘴,不满地说道。 “是啊,多待一会儿吧,这景色多美啊,”黄启伦连忙接腔道。 “抱歉,我们晚回去会受到家法惩治的,请二位原谅,若是你们还不够尽兴,可以留下来自己慢慢欣赏。”龚梦舒不卑不亢地对黄启伦说道。黄启伦被堵得张嘴结舌。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哲瀚出声了:“听龚小姐的吧,约定这件事我们随时可以再联络。”他虽然貌不惊人,但说话的举止颇有风度。 “那……好吧……”程墨琳转头看着李哲瀚这才点了点头。黄启伦见此也只好作罢。 结果回去的时候真真晚了。龚梦舒和程墨琳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堂,想回到各自屋子,却没料到被三姨太彭宛如给瞅了个正着。三姨太怎肯放过奚落二太太满珍的机会,连忙提着嗓子喊:“哟,三小姐,你是掉到哪里去了,这一身的泥啊!哪还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倒像个外面逃荒的叫花子要饭的!” 程墨琳本就对这个小妈不感冒,眼下见她尖着嗓子喊,心下更加厌烦,不理会一旁龚梦舒息事宁人的眼色,对着彭宛如也跟着囔囔起来:“本小姐今天就是心情好愿意出去讨饭了,怎么滴啊?” “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三小姐太激动了些吧,至于嘛!你果真是二太太的亲闺女,都是开不得玩笑的!”三姨太彭宛如用手帕掩住嘴,故意窃笑。 “你!”程墨琳经不起激,还要再说,却被一个温婉但却带了威严的声音喝住:“墨琳,三太太问得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而且还弄成这副样子?” 龚梦舒心里一紧,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这吵闹惊动了程家老太太,二太太满珍跟在老太太身后,一脸的尴尬,望向程墨琳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隐怒。 第十五章 死水微澜有玄机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奶奶……娘……我……”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墨琳看到程老太太和母亲还是有些发憷,口里一边嗫嚅着,一边慌忙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同时紧张地将鬓边的乱发别在耳后。 “奶奶,还有姐姐,你们来得正好,你看看墨琳,我才说了她两句,她就跟我嚷囔起来了,一点都没有姐姐教她的大家闺秀的教养,真是的……”三姨太彭宛如趁机又多说了几句。 二太太满珍耷拉着脸,暂时沉默,程老太太则问墨琳:“你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 程墨琳低了头,“我……我……我和梦舒去郊游了,不小心跌了一跤,所以摔成这样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担心啊!”满珍听墨琳这么说,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地小声埋怨道。 “哟?真是自个儿摔的么?不是别的原因么?”三姨太彭宛如还在笑。 “那你以为我是怎的?”程墨琳一听三姨太彭宛如好像待宰母鸡一样咯咯的笑声就好像自己的喉咙也被掐住一般全身难受。 “噢,具体的我也不晓得,我今天倒是听外面的人说——”三姨太彭宛如的眼珠子转了转,欲言又止。 “外面的人说什么了?”程老太太扶着满珍的手颤巍巍地走到太师椅上坐下。 “娘,我本来是不想嚼舌根的,不过您让我说,我就说咯……”三姨太彭宛如脸上分明写着幸灾乐祸。 “你快说!”程老太太提高了声音。 “我听外面的人说,三小姐和龚姑娘今天可是和男人去郊游了,而且两个大姑娘家坐在陌生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招摇过市,成何体统——至于她身上的泥巴,呃,可别是和男人在野地里打滚留下的……”彭宛如边说边冷笑。 “三妈,您说的什么呢!您是我的长辈,您不觉得太过分了么!”程墨琳气得全身发颤。 “墨琳!”满珍一声怒喝,问道:“你三妈说得是真的么?” 程墨琳涨红了脸,瞪着三姨太彭宛如,说道:“我是和同学去郊游了,可也不像您嘴里说的那么不堪。现在都什么世道了,难道和男人出游就是洪水猛兽?你们也太封建了!” 三姨太彭宛如哼了一声,努努嘴不接话。满珍怒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家送你去读书,可不是让你在外头和别人胡闹的——” 程老太太也颔首说道:“墨琳,你听听你妈的话,咱们家和别人不同,行为举止还是得注意一些,免得一个姑娘家家的,背地里被人嚼舌根总不好……” 程墨琳委屈得红了眼眶,龚梦舒见程墨琳被说了重话,便对程老太太说道:“奶奶,其实墨琳是向同学请教问题去的,除了坐在别人自行车后面的行为有些欠妥当之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墨琳年纪小不懂事,要怪都怪我,是我做错,没有及时提醒三小姐。您放心,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恩,”程老太太点点头,说:“其实有你和墨琳在一起,我总归是放心的。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们知晓错误就成,下次不要再犯了。” “奶奶和太太请放心,我们一定遵从教诲,再不犯错了。”龚梦舒低头恭谨地回答道。 “既然孩子知错了,那就这样吧,大家都去休息吧,”程老太太说着站起身来,对满珍说:“你也别生气了,女孩子大了,总喜欢到外头看看,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也没啥。你这个当娘的,也别往心里去。不过我看哪,你还是早点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早点嫁人,你好省心。” “不,奶奶,我才不要这么早嫁人呢!”程墨琳连忙高声喊道,龚梦舒在旁边扯了她袖子,她看了看龚梦舒,总算知趣地闭了嘴。 满珍搀扶着程老太太,一边恭顺地应声,一边走过程墨琳的身边瞪她。程墨琳嘟着嘴,却不敢再胡乱顶嘴。 三姨太彭宛如没料到好戏这么快就收尾了,有点意犹未尽。见老太太和满珍退场后,程墨琳和龚梦舒也要走,便嗤笑一声说:“还是龚姑娘聪明,知晓如何进退。我也觉得三小姐还是早点嫁人的好。至于龚姑娘你么,只可惜生了正房的貌,却也一样是个偏房的命!” 程墨琳怒道:“喂,小妈,你还要怎样?”三姨太彭宛如回敬道:“我又没说你!” 龚梦舒却是面色坦然地对程墨琳说:“三小姐,我们回房吧,别再吵了!”拽住程墨琳转过身来,却发现门口站着一条人影,不知道已经看多久了。 程墨琳见那人,慌乱地说:“大哥!”程瑞泰皱眉,说:“你又淘气了?” 程墨琳支吾着不回答,龚梦舒垂下眼帘,欠身说:“大少爷,我送三小姐回房。”程瑞泰闻声微微发怔,随后让开了身子,目送着龚梦舒拖着程墨琳匆匆而去。 三姨太彭宛如见程瑞泰还在失神张望,便捂嘴笑道:“大少爷,你和我说实话,你这副样子已经有些时日了,你是不是被谁迷了心啦?” 程瑞泰蓦地回神,微微涨红了俊秀的面皮,干涩地说:“三妈,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那我也敞开了说吧,你是不是也看上这龚姑娘了?”三姨太彭宛如斜睨着问程瑞泰。 程瑞泰看了彭宛如一眼,不答话却也不走开。彭宛如心中更有数,说:“你若是真喜欢,三娘帮你向老太太要人去!” “她——不是二弟的人么?”程瑞泰轻咳一声迟疑着说道。 “就算她是你二弟的人又如何,他们又没有定亲!一个偏房丫头而已,还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你若有意思,我帮你说说!”彭宛如自告奋勇。程瑞泰是程家长子,现在又掌管程家帐房财政,将来肯定是要继承祖业的,彭宛如自然要巴结几分。更何况程察仲已是糟老头一个,将来主家执事的担子还不是要落在程瑞泰的肩头? “……”程瑞泰负着手,还在沉思中,既没有答应彭宛如的提议,可也没有回绝。 第十六章 心有千结难排解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哼!三妈太过分了!那么说你和我,真真气死我啦!”程墨琳边被龚梦舒拽着,边还在囔囔。 “三小姐,你别说了……”龚梦舒拉着程墨琳,同时放缓了声音说:“算了,何必和她计较,将三太太的话放在心里,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梦舒,我的心胸可没你豁达,你没听见她怎么咒你么?她说你是偏房丫头的命,气死我了!”程墨琳一口气只是咽不下去。 “她说的也是实话啊,”龚梦舒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脸色却一黯,“我命薄确实没有福分,她说说也没什么……” “即使你只是偏房,可二哥还是很疼你的,只是他现在不在,所以你才让人给欺负了去。要是二哥回来了,三妈敢这么说你,二哥绝对要和她没完!”程墨琳气乎乎地说道。 “算了,别提这些事了,你赶紧去换衣服免得着凉才是正事!”龚梦舒极力忽略这些话题,只是催促着程墨琳。 待得帮助程墨琳洗漱整理完毕,龚梦舒这才回自己的屋子。一室的寂冷,她摸黑缓缓走回到床边,向后颓然地斜靠在床头,苍白的月色将树影投照在床顶的纱帘上,留下了斑驳的图案。龚梦舒望着帐顶良久,半晌之后才长长叹口气。 门在这时被敲响了,龚梦舒连忙从床上坐起身来。外面竟是三姨太彭宛如的声音:“龚姑娘,你睡下了么?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龚梦舒撑起一半的身子,听着门外的声响,没来由的心中厌烦,她重新躺下,屏住呼吸,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就是不肯出声。 彭宛如在门外敲了半天门,见龚梦舒不开门,只得悻悻而去。半晌,龚梦舒听到门外没有动静了,方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中浮起一抹疑虑:“这三姨太半夜找她所为何事?难道又想来羞辱她么?” 她叹口气,觉得这三姨太的行径近来有些神经质。 第二日,龚梦舒一早就去学堂上课了,傍晚下课回来进门的时候,意外地在大门边看到正在和管家在交代着什么事情的大少爷程瑞泰。见到她回来了,程瑞凯朝她笑,说:“梦舒,你回来了?今天挺早的。” “是的大少爷,今天学堂里有活动,所以可以提早下课。”龚梦舒点头,小心地绕过程瑞泰便准备拐到影壁里面去,却被程瑞凯叫住,“梦舒……” 龚梦舒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程瑞凯,说:“大少爷,您有何吩咐么?” “哦,那个……奶奶找你有事,你到她屋里去吧——大少奶奶也在那里……”程瑞泰的眉梢眼角好似带了点春色,眼睛亮亮的,眼神有着若有若无的躲闪。 “老太太找我么?”龚梦舒听说程家老太找她,无疑有他,便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大少爷提醒,我这就过去。” 程瑞泰看着龚梦舒步履匆匆地向里而去了,他站在那里远远地凝望她纤细的背影若有所思。 龚梦舒还未走到老太太的房里,在走廊里便先听到了三姨太彭宛如尖尖的声音:“娘,您就同意吧,这可是瑞泰的一桩心事,请您成全了他吧——” “那也得要人家同意啊——”程家老太太迟疑着回道。龚梦舒站住了脚,意识到屋里的人似在商量着什么事,她正要悄悄退走,闪过的衣袂一角却被眼尖的三姨太看到,彭宛如立刻喊道:“龚姑娘,梦舒,你可别走——” 很快龚梦舒便被彭宛如一把拽了进去,推到了程老太太的面前,龚梦舒这才发现大少奶奶林雪娴也在屋子,只是看到她,林雪娴的面色好像有些尴尬。 “娘,人不是来了么?那就您现在问问龚姑娘的意思如何?”彭宛如笑眯眯地说道。 龚梦舒如坠云里雾里,问道:“奶奶有什么事么?” 程老太太指着林雪娴说:“你问大少奶奶,她今儿下午突然间跑来跟我说,想要你去大少爷房里伺候,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去大少爷房里?”龚梦舒心里突地一跳,看着大少奶奶林雪娴生疑道:“大少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还不简单么?”彭宛如在一旁笑着说:“其实就是大少爷对你有好感,想收了你做偏房,所以让大少奶奶就来向老太太要人呗!” 第十七章 傲骨天生难自弃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彭宛如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打在龚梦舒的头上,她愣怔在那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唉,梦舒我原是打算给瑞凯的,没料到瑞泰也喜欢梦舒,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程老太太叹口气,道:“所以我想还是让梦舒自己决定好了——反正都是两兄弟,他们感情也好。梦舒,你自己表个态吧?” “是啊是啊,大少奶奶已经跟老太太说了很久了。你跟了大少爷之后,大少爷和少奶奶肯定会善待你的,再说二少爷出门那么久,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不如尽快选择了大少爷为好……”彭宛如在一旁推波助澜,卯足劲撮合。 龚梦舒面色苍白,久久都没有吭声。彭宛如见状,便拉拉林雪娴的衣袖,示意她再说服龚梦舒。林雪娴酝酿了一下情绪走到龚梦舒的面前,婉言说道:“梦舒,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突然了些,但是瑞泰最近情绪波动不定,我探问他,才晓得他的心思全在你这里。所以,我就和奶奶提出要求,想让你跟了大少爷,你——” “大少奶奶!”龚梦舒突然出声:“你帮着大少爷纳二房,难道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啊?”林雪娴一愣,不解地看着龚梦舒。 “你能眼睁睁看着让别的女人和你分享你的相公,而心里不难过么?”龚梦舒盯着林雪娴,想从林雪娴平静娴雅的容颜里看出她的真实情绪来。 林雪娴低垂下眼帘,翕动的唇和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彭宛如见林雪娴突然哑声,立刻接话茬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龚姑娘你也不要介意。在我们程家做小可比普通人家当大的来得更体面和风光。将来大少爷是要掌管程家的,你跟了他一辈子也不用发愁了……” “我不会给人当小妾的!”龚梦舒没等彭宛如把话说完,便用冷冷的话语打断了她。 彭宛如一愣,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给人当偏房,这辈子我都不要当别人的小妾!”龚梦舒没有了平日里的温顺和乖巧,她俊俏的脸庞涨红到耳根,眼睛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耻开始泛红,她盯着屋子里的人,一个字一个字道:“我龚梦舒今日对天发誓,我不会当大少爷或者任何人的偏房!我不会去和别人分享感情,永不,永远都不要!如若我违背了誓言,就让老天惩罚我孤老终身,不得善终!” “哎呀,梦舒你怎么发这种毒誓啊?”大少奶奶林雪娴连忙要伸出手去堵住龚梦舒的嘴,龚梦舒却退后一步,贴着门边靠着,面色发乌,嘴/唇发白,看着程老太太只是不住地喃喃说:“等瑞凯一回来,我就离开这里!程家对我有恩,但是请您原谅,我不会以这种方式报恩!” “你这个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不喜欢就回绝嘛,干嘛发这种毒誓啊——”程老太太见龚梦舒被激怒,连忙想要安抚她,说:“你别怪我老太太一时糊涂了,竟也跟着瞎掺和这件事。谁不晓得你和瑞凯才是天生一对!你放心,你不喜欢,咱们以后就不提了啊——来,到奶奶这里来……” “奶奶!”满心委屈的龚梦舒鼻子一酸,终于忍耐不住,她弯膝趋前扑到程老太太的怀中,喉咙哽咽了起来。 “你们赶紧出去吧,把人给弄哭了还不死心啊——”程老太太还是宠爱龚梦舒的,见她生了大气,就要将屋子里的人赶出去,“还不快走,还在这里讨人嫌么?” 彭宛如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扭身便走。林雪娴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想对龚梦舒说两句话,但看到程老太太护犊子的那副架势,便不敢多说也退了出去。 第十八章 他在灯火阑珊处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老太太见龚梦舒委屈得泪眼涟涟,心中也不忍,她拍抚着龚梦舒的背说:“快别哭了姑娘,你这么一哭啊,奶奶的心里也不好受啊。我原想着你和老大一起也行,没想到你性子这么倔。算奶奶老糊涂了,忘记你心里还有一个瑞凯……这孩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都怨他狠心的爹,非要让他去当什么兵呀……”说到伤心处,程老太太也开始抹起泪来。 龚梦舒见老太太难过,唯恐老太太气伤了身子,于是勉强忍泪,回道:“奶奶,您别说了,瑞凯不在,一直都是您关照着梦舒的,我心里头难过的不是他们把我要去,而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奶奶您去伺候别人,请您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愿意永远服侍您——” “奶奶知道你疼人,十年前我就知道了,你是瑞凯的人,谁也抢不走!”程老太太眼眶也红了,“我差点被这些个混账东西给糊弄了,他们看着我身边有好使唤的人就千方百计想要抢走!以后他们要是再胡来,我绝不饶他!” “多谢奶奶!”龚梦舒伏在程老太太的膝头久久不愿起来,眼下的程老太太是程家唯一能帮她说话的人,自小便在程老太身边服侍,在她的心底里,程老太太就犹如自己的亲奶奶一般。她搂着程老太太的腰靠在老太太温暖的怀中,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天色已晚,春寒料峭,龚梦舒从程老太太房里出来时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噤,她用手环住自己细瘦的胳膊,低着头快步走,在走廊的拐角处却瞥见程家大少爷程瑞泰立在那里,她的脚步一缓,而程瑞泰见她出来,却立刻转身像是闪避她一般,也快速离去了。 龚梦舒见程瑞泰尴尬避开她,又是懊恼又是羞愤,心中不由埋怨三姨太和林雪娴乱点鸳鸯谱,害得以后她都不好见大少爷了。她垂下眼帘咬着唇只是埋头走路,背后有人在怯怯叫她,“梦姐姐——” 龚梦舒停下脚步,转身见是程家的三少爷程瑞明。程瑞明虽是三姨太彭宛如所生,但并没有遗传到三姨太的刻薄,是个内向而腼腆的孩子。因为是从小看着三少爷长大的,所以龚梦舒对程瑞明就犹如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两人平日里的感情甚佳。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赶紧回房吧,免得三太太看不到人又要出来找了,”龚梦舒忍着心头的焦虑和感伤,和颜悦色地对程瑞明说道。 “梦姐姐——你没事吧?你哭了?”程瑞明不知不觉个子也长得和龚梦舒差不多高了,他的眼睛盯着龚梦舒脸上依稀的泪痕问道。 “只是一些小事,不值得深究,”龚梦舒笑了笑,说:“你赶紧去休息吧,小孩子别管大人这么多事了……”言语虽然简单,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程瑞明见龚梦舒这么说,也只好挠挠头,回房去了。 龚梦舒看着程瑞明的背影消失,良久之后她才重重叹口气。 这一晚又是不眠之夜,龚梦舒第二日再去上课的时候,眼皮下有了隐约的黑眼圈。程墨琳趁着老师背过身讲课,悄悄地问龚梦舒,“昨晚都没睡么?” 龚梦舒低着头认真做笔记,并不吭声。 “大哥也真是的,要什么不好要,竟然要二哥的人……”程墨琳嘀嘀咕咕。 龚梦舒闻言心里突地一跳,低声说:“你……你也知道了?” “嗯,”程墨琳悄声说:“我听我娘说的,总之这次是大哥太过分了……” “你别再提这件事了,”龚梦舒微微闭上眼,稳定了一下自己波动的情绪,“也让二太太别把这件事再说出去了,可以么?”程墨琳既然这么说了,那估计程家上下都知晓这件事了,龚梦舒的心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半晌都无法放轻松。 “哦,我知道了,我让我娘不要再和别人说了,”程墨琳见龚梦舒面色不好,便不敢再多讲。 “认真听讲吧,”龚梦舒叹口气,对程墨琳说道,但自己的精力却已经无法再集中了。 下学堂的时候程墨琳见龚梦舒仍然很忧郁,便提议说:“梦舒,咱们再找人去湖边散步吧?看看夕阳很美的,也可以让你心情好一些……” 龚梦舒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要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老太太和二太太之前的叮嘱你全忘了么?” “没事,就去一会儿不就成了么?”程墨琳依旧不死心。 龚梦舒顿时警觉起来:“你约了谁?”话音未落,黄启伦和李哲瀚矫健的身影便从路边的树丛中跃了出来,吓了龚梦舒一跳,不由向后倒退一步,程墨琳则乐得咯咯娇笑。 “两位小姐,能赏脸一起去看夕阳么?”黄启伦甚有风度地弯身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龚梦舒看了他一会儿,什么话也不多说,面无表情地便绕过他径直向前走去。 黄启伦见状连忙要拦住龚梦舒,龚梦舒依旧无话,但却抬起眼清亮的黑眸却定定逼视着他,让黄启伦终于感觉不安了起来,渐渐地,他目中无人的气势便在龚梦舒锐利的视线下消减,直至荡然无存。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龚梦舒挺着纤细的腰椎,抱着一叠书籍,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连头都不回一下。 黄启伦狼狈不堪的样子惹得李哲瀚和程墨琳失笑,黄启伦在方圆一带的学堂里是有名的花花大少,追女孩儿的手段算是高超了,但今日却完败在龚梦舒冷厉的目光下,也算是一件奇事。 “黄启伦,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梦舒了?”程墨琳一边促狭地捉弄着满脸通红的黄启伦,一边快步奔跑着追赶已经走出去很远的龚梦舒,随着风儿传来了她幸灾乐祸的咯咯笑声。 黄启伦在好友李哲瀚的陪伴下,一张俊脸只是红了又红,可心头却好像有根弦被拨动了,心跳开始加快,竟无法抑制。 程墨琳快速奔跑追上了龚梦舒,一边喘着气一边想向她解释,但情绪烦躁的龚梦舒根本什么都不想听她的,两人你追我赶地回到了程家大院。刚到门口,便看到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而且人来人往甚是热闹,程府上下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出什么事了?”程墨琳先冲上去问管家。 管家看着程墨琳,态度恭谨但脸带喜色地对程墨琳和龚梦舒禀报道:“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啊?啊!二哥回来了!”程墨琳一愣,随即转过头对龚梦舒叫道:“梦舒,你听见了么?二哥他回来啦!二哥回来了!” 龚梦舒抱着一叠书,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梦幻神情,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直到程墨琳再三催促她,她才回神过来,匆匆忙忙就将自己手中的书往管家手上一递,接着提起裙摆,也忘记了该有淑女的仪态,便急匆匆随着程墨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大门台阶,接着飞奔向程家大堂客厅。 客厅里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笑声鼎沸。程墨琳看到了众人簇拥下的高个男子,一声惊喜地大喊:“二哥!”便扑了上去,抱住那人不放。 也许是跑得太急,也许是太迫切,龚梦舒跑到客厅门外竟然有一种要窒息的紧张感。 那人被程墨琳抱住,一边笑着,一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朝着龚梦舒的方向转过身来。 灯火阑珊下,他一身帅气的戎装,高挺的身型,英俊的面庞,明亮的眼神,初初望去,和两年前离家时好像相同,依旧桀骜不驯,但仔细看看,却好像又有不同。离家的时候他还是少年,而如今回来的他,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在龚梦舒心中,不管他的外貌如何变化,他一如她七百多个日夜,朝思暮想中那般,犹如她的天神。 她定定看着他,一刻都不舍不得离开,看得眼眸中渐渐泛起了水光。 第十九章 最是缠绵无尽意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视线纠缠无尽处,是缠绵缱绻。喧闹的人群中两人犹如置身世外,天地间唯有彼此的人和影。程瑞凯安抚地拍拍喜极而泣的程墨琳肩头放开了程墨琳,他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龚梦舒清晰地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梦舒,梦舒……”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醇厚,她翕动着嘴唇,纵有千言万语却哽咽在喉。直到他分开众人,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直到她冰凉的纤手被他温暖的大手捂热,龚梦舒才能确定程瑞凯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午夜梦幻。 “瑞凯……”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已比她高出两个头,她纤弱的个子只及他的胸口,因此抬头看他需得稍微费劲。 她看到他放下了冷冽的表情朝她微笑,握住她的手也紧了紧,她的心一宽,重逢的喜悦这才压下了所有的担忧,犹如春暖之后的花,满满地在心头绽放。 “走,跟着我,”程瑞凯低声对龚梦舒说道。龚梦舒应了一声“嗯”,便跟在他身后。此时此刻,等待的那些日子中所有的委屈和凄惶全都在程瑞凯淡然但温存的声音和举动中消除殆尽。两人自小亲密惯了,家人对他们手牵着手不合礼仪的举动并未感到异样,只有大少爷程瑞泰面色有些暗沉。 程瑞凯的归来让程家老爷程察仲异常开心。晚膳依旧席开两桌,但是女眷们破例可以和男人们围坐在一起,甚至连龚梦舒都被程瑞凯安排坐在他身边。龚梦舒在饭桌上有些拘谨,只得目不斜视不敢多看人,她听到程家服侍主子的下人好像对在对她品头论足,窃窃私语,她的头便垂得更低了。 “还是这么害羞吗?”龚梦舒的耳边传来了程瑞凯发出的只能她听到的低笑声:“你跟了我,早晚总要面对这些人,再说怕什么,你有我呢——” 龚梦舒听了程瑞凯的话,粉脸一红,抬起眼来,看到他黑亮的眼神有些促狭地盯着她。她的脸更红,平时也算是口齿清晰的人,此刻竟然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他——好像真和过去不太一样了,更成熟更洒脱,甚至有种小小的蔫坏。她不知道是军旅生涯改变了他,还是他本来就有这样的潜质。 幸好这时程察仲的话让龚梦舒暂时摆脱了浑身不自在的窘况。程察仲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看着程瑞凯说:“今日瑞凯回来,全家人都聚齐了,咱们一起来干一杯吧——”众人连忙也都站起身来。程瑞凯站起身愣比别人高出一截,看得程察仲更是欢喜,“看来军校培养了我儿很多东西,日后你当大有作为,我们程家要靠瑞凯和瑞泰你们两个了!来,干了!” 程瑞凯拿着酒杯朝着程瑞泰示意,程瑞泰面无表情地回敬,随后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来,哥儿俩与众人一起干了杯中酒,而后重新坐下。 三小姐程墨琳瞅了空问程瑞凯道:“二哥,你说说你在黄埔军校里学的是什么吧?我很好奇,听说那里毕业出来的学生都是独挡一方的将领,二哥将来是不是也要当将军啊?”程瑞凯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说话,但英气十足的俊脸上却有踌躇满志的神色。 程察仲耳闻此言,说道:“墨琳,你二哥将来是干大事的人,爹送他去军校,他在军校里成绩优异突出,连教官都说他将来大有可为,总算不辱没我们程家的门楣……” 程瑞泰在一旁突然咳嗽起来,引得大少奶奶林雪娴担忧地看了看他。 “哇,二哥,你真是太棒了,大娘要是还在世,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大哥你说是不是?”程墨琳兴致激动地叫道,却让饭桌上的一众人都蓦地沉了脸。 程老太太见突然冷场,便开声说道:“瑞凯啊,你平安回来,奶奶真是高兴。别管你爹说的什么国事大事,依我看哪,男儿先成家后立业才是正事!你看看梦舒,这孩子等了你很久,心里甚是牵挂着你……” 程瑞凯看了一眼低着头羞红脸默不作声的龚梦舒,回应奶奶道:“奶奶,您不用说我也晓得……” “嗯,你心里有她就好……”程老太太还待要说,程察仲却开声了:“你奶奶说得对,瑞凯,你也该娶妻生子了。正好卢家前两日还来人到咱们家来探听你的消息,说是你若是回来了,就抓紧时间到卢家府上去提亲,卢家小姐年岁也大了,等不起了……” 程瑞凯闻言剑眉一皱,思忖了片刻,没有回应。 程察仲看了看沉默寡言的龚梦舒,又说:“你和龚姑娘自小青梅竹马,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不过也得等你和卢家小姐的亲事尘埃落定之后,也才好再做定夺。凡事总要分清轻重缓急和主次,你说对么?” 程瑞凯迟疑着,这才应了一声:“嗯。”却感觉龚梦舒在他身边好像打了一个寒战。 晚膳过后,众人散去。不需要程瑞凯吩咐,便有下人扛着他的行李去整理房间了。龚梦舒本想留下来帮忙收拾残羹冷炙,但今晚谁也没让她帮忙。二少爷回来了,龚梦舒的任务便是伺候二少爷程瑞凯,这点谁都没有异议。 程瑞泰自从程瑞凯进门后就没说几句话,他在饭堂里站了一会儿,大少奶奶林雪娴陪着他,程瑞泰见林雪娴不走,蹙眉问她:“你为何待在这里?” “相公在哪里,雪娴自然也会在哪里,”林雪娴悄然贴近了丈夫,低声说:“只要相公不嫌弃我,雪娴愿意永远都陪着相公。” 程瑞泰凝视林雪娴良久,又见程瑞凯和龚梦舒的身影离开了膳堂,这才点点头,对林雪娴说:“难得你有心,那你陪着我到花园里走走吧——” “嗯,”林雪娴温婉地回答道。 第二十章 小别缱绻胜新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彩色玻璃门楣,花梨木门套,红木地板打了厚厚的蜡,花鸟屏风,全套柚木桌椅,程瑞凯的房间是按照西风和中式风格布置的,早就灯火明亮,暖气烧得足足的,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春天到来般的温暖。 程瑞凯在浴室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而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却看到龚梦舒在低着头坐在宽大的铜床边给他整理着凌乱的衣服。 他倚靠在门边看着她,两年的时间不见,龚梦舒完全长成了一个温雅美丽的女人。在厚实长及垂地的绣花帐缦掩映下,更显得她玲珑可人。她一身月白色的褂子,还是朴实的女学生打扮,一头乌黑的秀发并不照着时下时髦的卷发型来烫,依旧梳了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黑发衬托得她粉白的脸庞更加白皙,挺直的鼻梁,微微翘起的红唇,在灯光下坐着,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是一尊美丽的塑像一般。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龚梦舒抬起头来,看到了程瑞凯正斜靠在门边在盯着她看,她的视线从他还滴着水珠的俊脸往下看,竟看到了他**结实的胸膛,还有只穿着绸缎长裤的下/身,她的脸“腾”地一下开始烧了起来,连忙撇开眼睛不敢再乱看。 她忍住心头的羞怯低着头只顾叠着衣物,却听见程瑞凯的脚步由远及近,直至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一慌,手再次一抖,手里叠着的衣物顿时散开了去,滑落在地上。她慌忙要弯腰去捡,一只手却已经伸到了地面,和她的手同时触到了柔软的衣物。 她的手犹如触电般猛地一缩,想避开程瑞凯大手的触碰,但那只大手却不容分说地将衣物连着她的手一起牢牢握住,然后将衣物拿了上来。 衣物放在了床上,龚梦舒连忙将手从程瑞凯火热的大掌中抽出,想要站起身来。而程瑞凯却挡着她的路不肯让她起身,同时他弯下腰双手扶住床沿,整个胸膛向前,迫使她身不由己地向后仰靠着,两人贴得非常近,近得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她的脸烧得更加厉害,撑住自己向后的身体重量的胳膊不住抖动,一双如水的眼眸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得转望向床尾一边,长长的睫毛只是不住颤动。 “只不过两年时间未见而已,你和我就这么生分了么?”程瑞凯沙哑的嗓音在龚梦舒的耳边响起,带了低沉的磁性,听起来却更加魅惑。 “你就这样怕我么?枉费了我在军中天天想你……”程瑞凯再向前一步猛地逼近她,龚梦舒身子维持不倒的姿势太久,本来撑在床榻上的胳膊吃不住力,被程瑞凯这么一吓,双臂忍不住一软,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就这样向后仰躺在了床上! “你……我……”龚梦舒慌忙要从床上起身,但头顶视野的天空却出现了程瑞凯那张端正的俊脸,她惊慌得连话都说不全,连忙用手臂拥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程瑞凯的身/子压了下来,他的脸在她的眼前渐渐放大,直到和她的鼻梁几乎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才停住。 “梦舒……”程瑞凯盯着龚梦舒看,灼热的呼吸喷在龚梦舒的脸上,龚梦舒睁着眼也不是,闭着眼也不是,只觉得心脏就在胸口几乎要蹦跳出来一样,红唇开始发干,她舔舔唇,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和程瑞凯说话,“瑞……”她刚一张口,一个灼热的东西压了下来,强势地便堵住了她所有想说的话! 他在吻她!龚梦舒认知到了这点,全身一颤,连忙用手臂挡住程瑞凯不停压下来的胸膛,触手所及,便是男人强硬结实的肌肉肌理,她又好像被电击中一般,手抖得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程瑞凯只用一只大手便轻巧地捉住了龚梦舒乱动的手腕,将她的两只手臂固定在她的头顶,然后放开了自己,开始狂野而炽热地亲吻着龚梦舒,尽情宣泄压抑了两年之久的对她的渴望和思念…… 第二一章 鸳鸯交颈对愁眠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瑞凯的吻滚烫得犹如烙铁,龚梦舒在他的身下被他灼热的鼻息以及薄唇的热吻烫得全身发颤。“别……唔……”她在两人密闭贴合的唇舌之间困难地想要说话,但她稍微张开口,程瑞凯的舌头便探了进来,他将嘴用力压着她香软的唇,肆意挑卷她的香舌,不住辗转吮/吸。 长达两年的相思犹如喷发的火山熔浆,呼啸着滚滚而来,席卷了程瑞凯的理智,让他无法自控。严苛的军旅生活和清苦的训练环境,让年轻的他青春冲/动和欲望压抑了太久,曾经多少个日夜,他都想如今夜这般,用力抱紧他爱恋的女人,狠狠重重地亲吻,猛烈如火地拥抱,狂野地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梦舒……”他得偿所愿,压着她边吻着她,手也开始不规矩地游动了起来。龚梦舒在程瑞凯的怀抱中几乎窒息,虽然对程瑞凯也是朝思慕想,但是像他这般近似疯狂的亲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她不停扭动挣扎,用手捶打着他宽厚的脊背,示意他快些放开她。 龚梦舒的反抗与挣扎终于让失控中的程瑞凯稍稍收敛了他的热情,他在一个绵长的亲吻之后,终于放开了脸已通红的龚梦舒。龚梦舒大口喘着气,柔软的胸膛随着剧烈的喘/息不停起伏,柔美的身体曲线还有晕红娇媚的脸庞看得程瑞凯目不转睛。 龚梦舒稍微平定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这才发觉程瑞凯炽热的眼神依旧在她脸上和身上徘徊,她慌忙从松软的大床上翻起身,刻意用脊背挡住程瑞凯可能投向她的火辣目光。 她的心依旧在砰砰直跳,长长的辫子好像被什么轻轻扯动了一下,她随手往身后探去,想捞回长长的辫梢看个究竟,但一拽之下却拽不动!转头一看发觉辫子的最末端竟被程瑞凯抓在手上,他侧躺在床上,拿着她的辫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黑色的瞳孔里有着捉弄的笑意。 “放开我的辫子……多大的人了,还……还喜欢开玩笑……”龚梦舒涨红脸低低抗议道。他的这种举动让她想起了他小时候总喜欢捏着她长长的辫子捉弄般地四处抽打空气,还美其名曰拍苍蝇。 “不,我就喜欢……”程瑞凯依旧捏着龚梦舒的辫梢,但不再挥打苍蝇,而是动手解开了她的辫子结,顿时龚梦舒半边辫子散开了去,如瀑布般的长发落了半肩。 “你……”龚梦舒连忙要拽回自己另一只完整的辫子,但程瑞凯的动作比她利索,很快她的另一只辫子也被他解散开,他用五指替她梳理着一头长发,漆黑的秀发垂落下来,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真美……”程瑞凯将修长的五指插入龚梦舒光滑如丝缎的乌发中,爱不释手。长长的黑发包围中,龚梦舒秀美的脸庞更加惹人怜爱,程瑞凯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她的脸。 “你没有烫发么?”程瑞凯问着龚梦舒:“我见过三妹都烫了头发……你不赶时髦么?” 龚梦舒低着头没有说话,程瑞凯却捻起一缕她的发丝放在鼻下轻嗅,鼻翼中闻到的都是她身上独有的芳香,而后他突然笑了,他盯着她说:“我知道你这头长发是为我留的,对么?” “不是!”龚梦舒被程瑞凯看穿了心事,头越发垂得更低了,她不想就这么让他轻易洞察到她的内心而洋洋自得,“我……我自己喜欢……”她的声音有点飘忽,先失了底气。 “是么?那我更喜欢……”程瑞凯轻笑,手掌穿过龚梦舒的发扶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梦舒,告诉我,你想我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龚梦舒在程瑞凯手掌的控制下,无可躲避。她被迫回视着他,两双眼眸互相凝视,从彼此的瞳孔中都看到了彼此的影子,静默了片刻,程瑞凯手上用了力,龚梦舒身不由己地向着程瑞凯的怀抱中靠去。这一次,他没有强迫她,她也没有再排斥。 这一次,程瑞凯的吻很轻柔,龚梦舒微微闭上了眼,再次体会到了化身为轻飘的羽毛,在空中荡漾的感觉。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流转的眼波、满腔的爱意在空气中传漾开来…… “告诉我,想我么?”程瑞凯边吻龚梦舒边不肯放弃地问她。他向来咄咄逼人。 “嗯……”龚梦舒将头靠在程瑞凯的怀中,叹息一般低低地回答了他:“想……瑞凯……我好想你……”回应她的是程瑞凯几乎将她拦腰抱断的用力拥抱。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梦舒……”程瑞凯将脸贴着龚梦舒的发顶,心满意足地低语。 “好……”她柔顺地回答他,两人静静拥抱,恨不得就这样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烂。 “今晚……你……”程瑞凯停顿了一下,他贴着她的耳边,几乎如耳语般沙哑地征求她的建议:“别走了,就留在我身边,好么?” 龚梦舒身子有些僵直,她本就红透的脸更加发烫,她知晓程瑞凯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其实即使今夜留下来陪着他,程家也不会因此对她有看法,本来她就是程瑞凯的人,早晚都要将身心托付给他,这也算不得什么。 但此刻龚梦舒却有些退缩了。她缓缓从程瑞凯的怀抱中直起身来,躲闪了他渴望而迫切的视线,而是仓惶而慌乱地说:“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两情相悦,你早晚都是我的,梦舒……我这两年来每日都在想你……”程瑞凯拉着龚梦舒的纤手不肯放开,“别走了,好么?”他知道龚梦舒向来无法抗拒他的恳求。 他英俊的脸庞,黑色的眼眸在桌上锡蜡台烛光的掩映下,显得更加魅惑,眼前的程瑞凯对于龚梦舒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的声音更是富有磁性,龚梦舒几乎被他蛊惑得想说“好”了,但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有雷声轰隆隆地滚过,由远及近,让龚梦舒混沌的脑海有了片刻的清醒。 “不……”龚梦舒向后退,避开了程瑞凯迫切的视线,更挣开了他有力的臂膀,“我……我不能留在这儿……” “为什么?”程瑞凯盯着她问。 第二二章 西风帘里一瘦影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窗外的雷声更响,好似马上就要下起雨来。龚梦舒并不答话,而是从床榻上起身,拖曳着婀娜的身姿,缓缓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伴随着轰轰的雷声,外头起了风还带了点滴雨丝飘在她的脸庞上,清新而寒冷的空气让龚梦舒的脑海更加清明。 她无视春寒在窗边伫立良久,才小声回答程瑞凯:“我,我不想没名没分地,就这么……留在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的几个字,几乎低至不可耳闻。 程瑞凯坐在床沿边上,听闻龚梦舒支吾了半天才找了这么个理由,他不由有些失笑。 他也站起身来,从床上拿起一件龚梦舒方才叠好却已揉皱的大氅来随意披在身上,随后也走到龚梦舒的背后,从背后轻揽住她,同时翻开大氅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他的怀抱中,然后在她耳边低语:“名分……比得上我的真心实意么?” 龚梦舒身子颤动了一下,可是依旧没有回过头来。 “你也上了学,脑子里还那么守旧么?”程瑞凯摇摇头,叹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总归是晓得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必然也懂,只要我在,即使不能给你名分,这辈子我也决计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龚梦舒凝视着窗外开始淅沥下起的雨半晌,嘴角有抹凄楚的淡笑,当年母亲抱着她哭诉的时候,说起过父亲当初也曾对母亲那般情深意动,此情绵绵,百转千回,可是到了最后,还不是一样移情别恋,情逝心死,恩断爱驰么? 男人的情话,究竟能不能倾听?男人的承诺究竟能否遵守?窗外的风已经有点狂,夹杂着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衣着单薄的龚梦舒在程瑞凯温暖的怀抱中却依旧无法感觉到暖意,她借着关窗户向前一步,顺势离开了程瑞凯的胸怀。 雕花窗户被“嘭”地一声关上,将风雨交加的喧嚣关在了窗外,屋子里复又一片安静。 程瑞凯等不来龚梦舒的回应,心急的他扳过龚梦舒的身子,俯下头问她:“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龚梦舒抬起头凝视着程瑞凯,片刻之后她抬起纤纤玉手抚/摸上程瑞凯脸庞的立体轮廓,她叹口气,说:“我相信你的话,瑞凯……” “那你还顾虑什么呢?”程瑞凯心思并未那么细腻,无法理解龚梦舒为何那么多忧虑。 “我要求的不是名分,我只求我将来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这一点你,你……能做得到么?”龚梦舒终于鼓起勇气对程瑞凯说道,一双如水的眼波带了紧张之意望着程瑞凯。 程瑞凯有刹那的愣怔,下意识地便顺口回答道:“心无旁骛?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辈子身边只能有你一个女人么?” “……嗯……”龚梦舒如下定决心一般,勇敢地回视着程瑞凯。 “可是……卢家千金怎么办?”程瑞凯蹙起了浓眉,沉吟半晌,道:“梦舒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你明知道我们程家和卢家是定了姻亲的……不是我不愿意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而是我不能……” 程瑞凯的话语顿时让龚梦舒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低垂着头咬着唇不再吭声。 程瑞凯见龚梦舒突然无声,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牵强,便弥补性地再次揽过她,说:“梦舒,你的脑袋瓜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想法?我刚回来,不想为这件事让我们都不愉快。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我能保证我这辈子都保护你,永远陪在你身旁,好么?” 他既然都如此说了,她继续再纠结下去便就是她的不识趣了。龚梦舒不易察觉地在心中叹口气,忍着胸口沉甸甸压抑的感觉,低声说:“抱歉瑞凯,我不是有意提这个的……” “总之高兴点,”程瑞凯用力搂紧了龚梦舒,说:“我希望我的女人和我在一起每天都感觉到很幸福……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希望看到你整日愁眉苦脸的,懂么?” “……我懂,”龚梦舒软弱地回答,她无法再反驳程瑞凯强悍而自信的暗示。 程瑞凯这才满意地颔首。他看了看龚梦舒,说:“你今天既然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聊……”今夜缠绵的气氛早已经有些变味,他也不想强迫龚梦舒,他希望她能欢欢喜喜地陪伴在他身边,而不是像今日这般纠结,而且忧心忡忡。 “好,”龚梦舒点点头,程瑞凯便放开了她,她转身便往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却又被程瑞凯叫住:“梦舒……”龚梦舒停住了脚步,程瑞凯追上前去,在她背后说:“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唯一的……” 龚梦舒强颜欢笑,转过身便开了门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关上。程瑞凯目送着龚梦舒出了门,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烦躁地点燃了一支雪茄开始抽起来,回来后重逢的情景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浓情蜜意,梦舒以前是不会反驳他的意见的,难道是上了学堂受到什么不同的熏陶了么?看来还是那句古训说得对:女子无才便是德。梦舒就是读书读太多了,都读傻了。 程瑞凯无奈地摇摇头,走回了床边,四周的空气里除了烟草气息,还飘散着龚梦舒身上淡雅的兰花香气。他嘴角咬着雪茄,四肢张开懒散地躺在床上,鼻子深吸一口那满枕的清香,简直沁人心脾,于是血液里不安分的细胞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不禁有点后悔让龚梦舒就这么离开。 龚梦舒沿着走廊快步走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带着呼呼的啸声吹打着树枝,树影乱晃。散乱的头发已经没有章法,她只得用胳膊挽住自己的一头长发,狼狈地沿着走廊内侧快步疾走以躲避狂猛的雨势。 漆黑静谧的夜里,只有龚梦舒纤细而瘦弱的影子在长廊行走,远远望去,好像一缕凄惶的游魂。但很快,有条黑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并一直尾随着她! 心事重重的龚梦舒没有发现后面的情况,少女的心事纷乱无章,只想早点回到屋子里去平复自己酸楚感伤的情绪。黑色的影子直到龚梦舒进了自己的屋子之后才消失不见,犹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神不知鬼不觉。 龚梦舒费劲地关上了房门,她背靠在门板上,头向后仰着,极力想把心口又酸又苦的滋味强咽下去,良久良久之后,她慢慢地走回了床边,窗外风雨肆虐,屋内一室清冷,唯有孤影相伴。 这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 第二三章 春风吹不展愁眉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瑞凯的归来引来众多亲友上门看望,天天程家贵客盈门。程察仲见状在应付宾客休憩之余大叹道:“这还未到瑞凯成婚之日就此等热闹,若等他成亲恐怕程家的门槛要被客人踏破了!”说着只是腆着有些发福的肚子哈哈大笑。今日虽然程瑞凯到城中和几位军校同学会面去了,将大堆客人留给程察仲应酬,但是程察仲却觉得程瑞凯真是给他大大长了脸。 二太太满珍附和道:“是啊,瑞泰早已成婚,接下来本就该轮到瑞凯了。咱们程家有一段时间没有喜事,也该热闹热闹了。老爷何不立即就派人到卢家商讨瑞凯的婚事?” “夫人说得是,”程察仲难得会夸奖二太太满珍,因为在兴头上,他看了看正在惬意喝茶的母亲程老太太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对满珍说道:“这事你帮我去料理吧——” “好的老爷,我这就派人去办。”满珍连忙颔首答应。三太太彭宛如在一旁看了说:“老爷,这事您不先和二少爷打声招呼么?毕竟这成亲的可是他,不是别人……”说着用眼白斜睨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满珍,顺手从正在给程老太太添茶的龚梦舒手中盘子里端走一杯茶就喝了起来。今日大厅里人多,除了大少爷夫妇出去踏青,连极少到人前走动的四姨太彭宛月也在。彭宛如将喝了半盏的茶杯递给彭宛月,示意她也喝点今年的新茶,彭宛月连忙摆手。 程察仲无视妻妾之间的暗涌,说:“我早和瑞凯商量过了,这孩子的心思比我还缜密,他早就明白我送他去军校学习的目的,所以对于这门亲事他估计是没有意见的……” 龚梦舒倒茶的手有些发颤,她屏住呼吸,尽力集中精神为老太太倒满一杯茶。 “我程察仲如今算是金盆洗手,想做一个正经生意人。可眼下时局混乱,日本人又虎视眈眈,所以找个好靠山是当务之急。瑞凯若是能通过卢家谋得个丁点军职,那我们程家也就不必发愁啦……以后瑞泰掌管程家的生意,有瑞凯在军中罩着,兄弟二人便可合作无间了……”一想到自己的如意打算,程察仲便有些得意。 “可是那卢家小姐听说性子骄得很,又留过洋喝过洋墨水,她能乖乖做我们程家的媳妇么?”程老太太启口发问了。 “管她肚子有多少墨水,也一样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终身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姑娘家家还能张狂到哪里去了?”程察仲不以为然,喝了口清茶,又道:“再说了,我们家的瑞凯还怕配不上/她么?上哪里去找像我二儿这样的好男儿?” 彭宛如和满珍听了程察仲志得意满的话语都不由失笑,彭宛如道:“是啊,老爷既然这么心急,那就赶紧让二少爷成亲,到时候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这话中听!”程察仲被说到心坎,更是乐得眉开眼笑。 众人正在说笑,外头有汽车的声响,却是程瑞凯回来了。在家的日子他暂时褪去戎装,随意穿着丝质驳领内衬的两扣西服,黑色长裤配着马靴,依旧英姿威风。他的头发很短,向后梳理整齐,因为不用发油,因此头发更显得自然随意,整个人完美地诠释了方才父亲夸赞的好男儿形象。 程瑞凯一路走进来,见众人皆盯着他看,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说:“在谈论什么?是关于我的么?”说话间,视线已经快速扫视了站在角落里的龚梦舒一眼。龚梦舒低着头,只是用干净的帕子慢慢擦拭着一个茶盏。 “瑞凯,你回来了?”程老太太最是疼爱这个孙子,连忙招手让他过去。程瑞凯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臂亲昵地搂住程老太的肩膊,道:“奶奶找我?” “不找你,就是想念你得紧。两年来刚从外面回来,你这几日也不好好在家待着,尽出去做什么?”程老太太笑着嗔怪道。 “家里没人搭理我,所以我就出去转转,”程瑞凯笑着回答道,眼神再次有意无意地掠过龚梦舒,可是龚梦舒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 “你这个霸王,家里有谁敢不理会你?”程老太摇头,只是不信。 程瑞凯还要再说,却被程察仲叫了过去,“瑞凯,你回来得正好,大家都在商讨你和卢家小姐的婚事呢……你过来出点意见……” 程瑞凯闻言嘴角的笑容有点发僵,下意识地便望向龚梦舒,却见她终于仓惶地抬起头看他,一张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他思忖片刻,蹙起了眉,说:“我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呢,这件事还是稍等几日再商量吧……” 程察仲有些不满意,道:“男人先成家后立业,这事你可得放心上啊!你先歇着两天也罢,等过了这两天我让你二娘找个日子,让你和卢家小姐先见上一面,免得你们这些喝过墨水的人总说我们这些大人因循守旧,老顽固……” 程瑞凯态度看似恭谨地听着父亲的话并不接茬,实际上一门心思都在龚梦舒身上。好不容易熬到父亲程察仲带着程老太太和一群家眷到膳堂用饭,程瑞凯找了借口留在大厅,等候还在收拾茶具的龚梦舒。 但是龚梦舒一句话都不和他说。自从他回家来的那夜起,她好像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他,连个笑容都不给他。程瑞凯耐着性子等着龚梦舒磨蹭得不能再磨蹭地干完活,到最后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径直上前去对龚梦舒说道:“为什么躲着我?” 龚梦舒背对着程瑞凯道:“我没有躲着你……” “没有躲着我为何不看我?”程瑞凯逼问着龚梦舒。龚梦舒无奈,只得转过身面对着程瑞凯,却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来便要递给她,说:“接着,我送你的礼物——”她看着那盒状物,立刻向后一退,道:“我不喜欢涂脂抹粉,你还是送给其他的小姐吧……” “这不是胭脂水粉,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物,”程瑞凯拧起剑眉说道:“我到城中跑了好几道街才淘到这件宝贝的,你打开来看看……” 龚梦舒只得拿过盒子,打开盒盖来仔细看了看,竟然发觉这是一块有冰纹和胭脂晕的端砚,其上还有凤眼,不用问便知道是异常名贵的东西。她怔了怔,抬起眼看到程瑞凯正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夸奖,她心知这必定是他到处淘来讨她欢心的,心下虽然感动,但却还是难以解开她心中的那个郁结。 她将那个盒子递还给程瑞凯,淡淡道:“多谢你了,但是礼物太名贵,我不能收……” 程瑞凯没有去接那端砚,其实今日去会同学乃是个借口,他意在为龚梦舒寻找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他从早逛到晚,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物件,总算寻觅到了这块端砚,谁知道龚梦舒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少年满怀的热切被凉水浇透,不由负气起来。 “你不要就扔了吧,别再还我了!”程瑞凯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喜欢写写画画用得着这玩意,而我是个粗人,不会舞文弄墨,拿了也无用——”说着转过身去,大步便走出了厅堂,颀长的背影是压抑而紧绷的,看来真是生了气。 第二四章 欢喜冤家醋意生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端着那个端砚怔怔站在那里,半晌之后,她幽然地叹口气,却没有把砚台丢弃,而是抽出袖子中的干净丝帕爱惜地擦拭了几下装着端砚的木匣子,然后把匣子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春日午后,暖阳照人昏昏欲睡。清心女中的家政学堂上,程墨琳细细端详了明显失魂落魄的龚梦舒良久,忍不住小声发问道:“梦舒姐,你这样和我二哥闹着别扭于事有补么?”她闹不明白程瑞凯和龚梦舒之间纠葛的症结所在,“你多让着我二哥不成么?你也知道他的性格,犟起来几头牛都拉不住……” “现在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墨琳,你不懂我的心情,”龚梦舒的面前放着做女红的绣架,却没心思动手,而是没精打采地看着学堂窗外刚抽出新绿的杨柳枝,心事重重。 “我怎么会不懂?”程墨琳同情地看着龚梦舒说:“其实梦舒,我倒希望我们俩个没有来学堂念书,大字不识一个最好!这样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苦恼和纠结了……” “你看我们学习西洋的东西一知半解,思想解放又不能彻底,但是又不能忍受家庭的老套守旧,所以现在的我们,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一般,里外都不是人……”程墨琳哀声叹气,扔下总也摆不平的绣花针线,托着腮说:“所以我更觉得女人要得到幸福的根本还是要找个好的相公,而不是来这里上学!” 龚梦舒被程墨琳天真无邪的话逗得微露了笑意,问:“你这小妮子春心动了么?” 程墨琳红了脸不作声,龚梦舒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程墨琳还是不吭声。 龚梦舒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压低了嗓子问程墨琳:“最近总看到你和李哲翰在一起,难道你们……?李哲翰在追求你么?!” 这下程墨琳捂住了脸低声娇嗔道:“哎呀,你别说啦梦舒……我和李哲翰谁也没有追求谁……” “那就是两情相悦,自然就在一起了?”龚梦舒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促狭问道。 “梦舒你,你——”程墨琳的粉脸通红,吭吭哧哧答不出来。 龚梦舒误打误撞猜中程墨琳的秘密,不过见一向大咧咧的程墨琳娇羞成这样唯恐她恼羞成怒,便浅笑着摇摇头,知趣地不再多问。 果不其然程墨琳见龚梦舒嘴角含笑,羞恼道:“你别笑我了,梦舒,其实你不是也有仰慕者么?撇开亲疏关系,其实我倒是觉得黄启伦和你挺配的……” 龚梦舒收起了笑,正色地对程墨琳道:“你可别乱给我做媒,我跟那位黄先生一点都不熟,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他对你是痴心一片,好几次遇见他,他一直问起你……”程墨琳惋惜道:“只可惜他落花有意你流水无情……” 龚梦舒不为所动,说:“希望他别自寻烦恼,作茧自缚……”她自认生性凉薄,对于喜欢主动和女孩子套近乎耍贫嘴的男子真是一点好感都无,轻浮的男子总是和花花大少相关联。 程墨琳叹道:“梦舒,有时候感觉你心很软,是个好人;可有时候又有点不近人情,心肠像是铁石打造的……总的说,你这个人很矛盾……” “矛盾?”龚梦舒失笑,“也许你说对了吧。” 女红课就在二人的小声闲聊中飞速度过了,下学的时候,龚梦舒果然看到李哲翰在学校门口的一个角落里等待着程墨琳。看到李者翰,程墨琳一下子便绯红了脸。龚梦舒见此也不好打扰这对关系不明朗化的小情侣,于是便找了个借口自己先回去了。 但是没走太远,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一束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红色玫瑰花便凭空“冒”了出来,出现在了龚梦舒的面前!她受惊不小,连忙警觉性地后退一步,用水蒙蒙的丹凤眼瞪着送花的人。 红艳艳的花束后,黄启伦那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龚小姐,你下课了?这花送给你——”黄启伦故作潇洒地说道,他穿着大了一号的西服,小分头因用多了发蜡,有油头粉面的嫌疑,单只手插在裤兜里,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造型,举着花递给龚梦舒。龚梦舒却没有伸出手,只是拿着书包站在那里生疏地问道:“黄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她没有一点惊喜的神色,态度依旧冷淡。 黄启伦这才有点尴尬,清秀的面庞顿时涨红了,“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想送束花给你……”他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以前他送花给女孩子几乎没有失过手。送花是开场白,然后便是顺理成章地去散步,吃饭,约会……可是这些花招的第一式在龚梦舒面前便宣告失败了,让他有种挫败的感觉。 “不用了,多谢你,”龚梦舒礼貌性地朝着黄启伦点点头,便绕过他走开。走出了两步,龚梦舒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回头对黄启伦正色劝道:“黄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浪费心思在我这里,请将注意力多放在学业上,家里人送你上学也是想让你学有所成,所以请别辜负家人对你的期望……” 说完了这些龚梦舒才从容不迫地继续走路,只留下黄启伦在原地拿着花望着她的背影发愣。 龚梦舒一路走着走着,觉得身后好像还是有人在跟踪她,她加快脚步后面的人也快,走慢后面的也慢。她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心想这黄启伦好生不知趣,明明已经拒绝了他好几次,他怎的还这般无赖!她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便要出声让黄启伦走开,但这一转身,她再次怔住了: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一辆黑色铮亮的汽车,透过车玻璃可以看到坐在车里开车的司机竟是程瑞凯! 他怎么来了?龚梦舒有些慌乱,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刚才黄启伦向她送花的那一幕不知道有没有落入程瑞凯眼中。 见龚梦舒发怔,程瑞凯按了按喇叭,从驾驶窗里探出脑袋对她命令道:“上车!” 龚梦舒本不想服从,却见程瑞凯的脸色不是太好,眼神冷冽地正逼视着她,她咬着唇,担心被同学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僵持,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于是便暂且忍耐,还算顺从地上了车。不过她不坐在副驾驶座,而是拉开后车门坐在了后车座。 程瑞凯从后视镜里盯着一言不发的龚梦舒片刻,也不再多说,而是动作娴熟地打了方向盘,将车拐到出学校的大道上,然后加大了汽车油门,车速逐渐加快。 龚梦舒坐在车后座上,眼睛也不看前头的程瑞凯,只是盯着车窗外面的风景看,看着飞掠而过的景物没一会儿,她觉察出了不对劲,她蓦地转过头来,有些慌乱地问程瑞凯:“你不送我回去么?这不是回家的路!” “乖乖坐着!家里人多嘴杂,”程瑞凯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必须要找个地方和你谈谈!”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你先送我回去!”龚梦舒见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陌生起来,汽车从大道飞驰了一会儿,而后拐入了僻静的小径,接着又往暗沉不可知的小径深处开去,她的心开始悬了起来,忍不住用手捶打着前车座后背,想让程瑞凯先把车停下来。 但程瑞凯却沉着一张俊脸,自顾自专注开着车,对于龚梦舒的抗议置若罔闻。 第二五章 缤纷绯红春之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见程瑞凯不为所动,只得忍了气坐在后座上等着他自行停车。她凝望着窗外不再出声。车子开了半晌,终于在一处种满树的树荫蒙蔽的小径处停下。程瑞凯下了车,走到车后头替龚梦舒拉开了车门,说:“出来!” 龚梦舒看了看他程瑞凯,感觉自己犹如被土匪绑架了一样,她闪过他要扶她的手,抚平黑裙上的皱褶,也慢慢下了车。肩头立刻被程瑞凯一把揽住,龚梦舒不满地抬头看程瑞凯,可他早已不耐龚梦舒的慢动作,不容分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无视她的抗议,自顾自将她一手揽紧,说:“只想带你看看风景而已!去军校前我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本想带着你来的,一直拖到了现在……” 说着带着她绕过重重的树木,走到树荫里的空旷之处。刚一转过树丛,龚梦舒就被眼前的美景惊住了:树木围绕中,竟是一片嫩绿的平坦草坪,更让她眼前一亮的是,在这个季节竟然有满树的梅花绽放,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连空气中也充溢着红艳明媚的春之气息。 青黄色的嫩芽儿,浅绿色的芳草地,阳光软软地落在人身上,也照在梅花树杈上,粉嫩的花瓣正如花品般干干净净的,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龚梦舒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顾不得对程瑞凯的专制表示抗议,嘴角已悄然扯出弧形向上的线条。 “由于前阵子阴雨绵绵,气温偏低,所以梅花的花期推迟了,你才能看到梅花、桃花、樱花一起绽放的盛况,”程瑞凯见龚梦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讶异的微笑,心中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他揽着龚梦舒,陪着她踏在草地上,走近梅花树下赏花。 “喜欢梅花么?”程瑞凯低下头对龚梦舒问道。梅花树下的她一袭月白的对襟褂子,穿着黑色过膝裙,明眸皓齿,看起来空灵清新,有飘逸的风姿,却无妩媚纤弱之态,反显清贞孤傲。他的心为之动了又动,既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这么一朵傲然美丽的梅花从小就被他独有,忧的是将来恐怕会不止他一人在窥探这朵娇美的花。 “嗯,”自然的美景让龚梦舒心中的郁结渐渐淡去,她抬起头来看着程瑞凯,纷落的光线从叶缝之间泻下,映照在他的眼里,让他的眼眸恍若清透的琉璃一般闪亮。他俊朗的脸庞显出冷然的刚毅,眉宇间的英气是咄咄逼人的,却和深邃的黑眸映衬得恰到好处。 觉察到龚梦舒在看他,程瑞凯那双沉静的眼睛,忽然眯起好看的弧线,把眼底里的锋芒收敛得点滴不露,此刻他的眼神明亮,笑容懒散,犹如很多年前龚梦舒第一次看到的那个纯情小男生。龚梦舒的心突然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望着程瑞凯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虽然轻微,却被程瑞凯听到,他问她:“为什么又叹气了?” “我没有在叹气,而是感慨……”龚梦舒望着程瑞凯感叹般地说道:“时间好像一晃眼就过去了,我想起在不久之前你的个头还不及我的耳边高呢,可是现在我需还得抬起头仰望你——” 程瑞凯微笑,眉宇之间的戾气尽数褪去,唯剩温柔,他伸出双臂按在龚梦舒的肩头,说:“我若是不长大,如何来保护你,爱惜你?” 龚梦舒红了脸,程瑞凯蹙起眉头又道:“男人么,就必须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必须强大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否则保不准就被别人占了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我一定不能输!” “男人和女人之间并不是要打战,而是要互相体谅,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如此,”龚梦舒摇摇头,说:“你怎么总是一副要和别人打战的模样?” “我是否要和别人打架就取决于你的态度!”程瑞凯凝视着龚梦舒说道。 第二六章 调雨为酥柔似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愕然地看着程瑞凯,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程瑞凯放开了龚梦舒,转头望着满树的梅花,道:“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龚梦舒见程瑞凯话说半截就不说了,心头纳闷,本还想追问,但想想之后还是没有再问。她的娥眉也微拧,人为何总要长大呢?想小时候她和程瑞凯几乎是无话不谈,但没想到长大后关系却变得如此复杂。 她转过身,也望着梅花出神。梅花的花瓣极其轻薄,几近透明,如轻云一般,仿佛趁着春风微起之时,便可随之飘上蓝天,花瓣翩翩,她无比羡慕梅花的轻盈与自由,只可惜如今的她,总是被繁重的心事所牵扯,无法自我解脱。 程瑞凯见龚梦舒又开始眉泛轻愁,唯恐她又生闷气,便道:“梦舒,别说这些了,我们走走吧——”龚梦舒没有反对,两人在梅树下徜徉漫步,远远望去,花树中闪现着一对璧人的身影,看上去甚是般配。 在和熙的春风吹拂下,他们静静地站在树下,抬眼望去,簇簇梅花枝洋溢着祥和与甜蜜,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和着他们身边缭绕不去的花香,缓缓盘旋在他们之间,一阵阵的,又仿佛是在试探着彼此的心绪。 “若是我们永远都能这样,该有多好……”龚梦舒轻轻说道,唯恐惊醒了这个美梦。假若能这样和程瑞凯一辈子拥有彼此,心心相印,永远不分离,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其实可以的,”程瑞凯停下了脚步,终于有机会得以把今日带龚梦舒到这个世外桃源的目的表达出来:“梦舒,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都和你这样在一起……” “真的么?”龚梦舒惊喜地抬起眼来看着程瑞凯,只见他的眼神深情一片:“你相信我,梦舒,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最近我晓得你心里烦躁,可是你低估我对你的心意,其实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跟着我就好了……只要你不计较那么多,你可愿意么?” 龚梦舒望了程瑞凯半晌,眼睛里的亮光慢慢淡掉,才了悟般缓缓道:“原来……你……今日是特为卢小姐的事情来宽慰我么?” 程瑞凯沉默了,半天才道:“算是。” 龚梦舒的心好像从云端跌入了山谷,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凄冷的笑,道:“那你也太费周折了些吧?其实,你不是早就和我说明白了么?” “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你要知道,我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程瑞凯见龚梦舒还是这种态度,一个冲/动,将龚梦舒用力抱在了怀中。 “你别这样,好么,梦舒?你明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这么对你放不下心来呢?有些道理你该懂得,一个男人一辈子若是没有出头之日,那他永远也算不上一个男人!”他将龚梦舒抱得更紧。 “不,瑞凯,你错了!”龚梦舒挣开了程瑞凯的怀抱,道:“既然我们一起长大,那你就该晓得,我希望中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不要求他飞黄腾达,家财万贯,我只希望和他能比翼双飞,他的心中只有我,而我的心中只有他!你懂我的心思么?!” 程瑞凯看着龚梦舒,一字字道:“我当然晓得!问题是——梦舒,咱们的这个梦想放到现实中,是永远行不通的!我和卢家的婚事是从小便定下的,而且我父亲对这门亲事看之甚重,不可能会退掉!所以你若是念及我们之间的情意,就请你接受这个现实,好么?!” “接受什么现实?”龚梦舒的声音已经哽咽,“安分地做你的小老婆么?” “你何必去计较名分呢?”程瑞凯疲惫道:“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我的第一。” “可是,我不想要第一,我只要唯一!”龚梦舒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昏暗光线中犹如褪去粉色的梅花,欲哭无泪。 “梦舒,请你体谅我吧,好么?”程瑞凯抱住了龚梦舒,见着她伤心难过,他的心中升起怜惜与不舍,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因为妻妾这件事而对他有了疏离之心。他一直想要她,这是他从小到大就打定好的主意,容不得半点变故。 “我保证,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的,一直的……”程瑞凯抱着龚梦舒,下巴抵着她的发,喃喃说道,“请你为了我,去尝试一下,可以么?也许你慢慢就习惯了……” 龚梦舒没有回答程瑞凯,他一直是她心目中的天,如今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让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若是坚持自己的立场,那么和程瑞凯的结局便是劳燕分飞,但是她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一直都喜欢的,而且喜欢得深入骨髓,这就是她的悲哀了。 矛盾和痛苦让龚梦舒蜷缩在程瑞凯的怀抱中,犹如一只鸵鸟一般,不肯探出头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程瑞凯见龚梦舒顺从地偎依在他怀抱中,以为顽固如铁板的她终于被他说动了,心头有些欢喜。有一片梅花瓣垂落在龚梦舒的脸上,他替她拿下了那调皮的花瓣,近距离着迷一般看着龚梦舒娇美的容颜,看着看着,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对她渴望,只用那强健的手臂揽紧了龚梦舒,那股力道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去。 身体的不适让龚梦舒微微清醒过来,她睁开了水雾迷蒙的眼眸,有些混沌地看着他。程瑞凯变得有些黝黑的眼眸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的脸一点点朝着她靠近了过来,感觉到他超乎距离的亲近,她的呼吸急促,腰肢向后却无法挣脱那犹如铁箍般的手臂。 额头上有着痒痒的感觉,迷乱中,龚梦舒觉察到他散发着热气的薄唇已经开始从她齐眉的刘海,美丽的眼皮、挺翘的鼻子一路轻吻了下来…… “不……”龚梦舒软弱地推开程瑞凯的头,但他俯下/身来,干脆用大手捏起她的下巴,然后如闪电般快速准确地捉住了她娇/艳红润的嘴,开始失控地狂吻起来。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二九章 谁一腔相思错付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则涨红着脸胡乱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裙,将松开的对襟布纽扣好,然后费劲而难堪从草地上翻起身来,动作迟缓地将一头散乱的乌发揽到胸前,用发颤的手指开始梳理起来。她低着头气息混乱,呼吸急促,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而身旁的程瑞凯则仰望着天空,眯缝着狭长的眼,一句话都不吭声。 龚梦舒不用转过头也晓得程瑞凯这下是生气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劝慰他,她更担心一旦自己的态度服了软,他接着便又会像野兽一般覆压上来,所以梳理好头发之后,有些战战兢兢地想起身,逃离这种压抑而暧昧的氛围。 她刚动了动,程瑞凯却突然坐起身来,把龚梦舒吓得全身发软,她头也不敢回地从草地上滚爬而起,纤细的腰肢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用力搂住,“不许走!”程瑞凯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带了几分暴戾和羞恼,“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为何咬我?真不爱我么,所以这样?” 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就这般冷漠无情地拒绝了他,少年的自尊被严重刺伤,恼羞成怒的性子让他抱紧了龚梦舒,就是不肯让她起身。 龚梦舒重新跌回到了程瑞凯坚硬而充满阳刚的躯体上,她惊慌地连话都说不全,“放……放开……” “不放!”程瑞凯赌了气,声音嘶哑重申道,“难道你不爱我么?”见龚梦舒垂着头,他用粗糙的手掌捏起她的下巴,让她抬起眼直视他。 “我……”龚梦舒与程瑞凯四目相对,看着他隐蕴着怒意的俊脸,她的心头纵然有千般委屈万种思索,却也不敢在此刻完全都表露出来。自小到大随着程瑞凯长大,她是知晓他易怒而暴躁的习性的,他平日里一直被教养成彬彬有礼的小绅士少爷,即使去军校当兵学习回来也还是一副优雅内敛的模样,但其实他犹如一只隐藏了自己锐利爪牙的猎豹,只待有机会便会窜出来将敌人撕个粉碎。 记得在她十二岁那年,因为被邻家富绅的胖孩子取笑成被程瑞凯养的童养媳和小妾而羞怯委屈地哭泣,程瑞凯知道后,没过多久,那富绅的孩子的脸莫名其妙地被虫子蛰肿得老大,肿得甚至连嘴都张不开,头大如斗,家里人慌忙请了很多个大夫,总算把那肿毒逼出来,但纵然那样,到最后也还是落了个嘴歪话说不清楚的后遗症。 那富绅家无论怎么问孩子,胖孩子都不敢透露实情,只有龚梦舒知道那天是程瑞凯将那胖孩子约出来谈判,胖孩子依旧趾高气昂,死不收口。程瑞凯随身带了一个面粉口袋,便手脚灵活地爬上树摘了个马蜂窝放进面粉袋里,趁着那胖孩子不注意,将面粉口袋往他头上一罩,然后使劲踢打着那个富绅孩子,无论龚梦舒怎么求情他都不肯松手,直到富绅孩子被蛰得鬼哭狼嚎,几乎没气跪在地上求饶,程瑞凯才松了面粉口袋。龚梦舒那时看程瑞凯的神色,似若胖孩子不求饶,那日他决计要取那富绅孩子的性命一般阴冷。 那一年,程瑞凯和她一样,都是十二岁。所以龚梦舒对于程瑞凯,除了那种血浓于水亲情一般的依赖感之外,还多了几分畏惧。对于程瑞凯此刻在梅花树下的问话,龚梦舒心中是有肯定答案的,虽然程瑞凯霸道而冷酷,但她是从心眼里喜欢程瑞凯的,这一点其实程瑞凯不用多心的。 “我……我喜欢你……”龚梦舒的下巴被程瑞凯紧紧捏住,他用的力气有些过大,几乎将她的下颚骨给捏碎,她颤抖着唇回答着他,“一直,一直都喜欢……” “那为什么总要避开我,不让我碰你?”听闻龚梦舒这么说,程瑞凯森冷的脸色总算稍微好转了一些,他的手稍稍松开了龚梦舒:“那为何要拒绝我?你明知道我想要你……” “我,我不习惯这样……”龚梦舒垂下了眼帘,不敢和程瑞凯深邃而明锐的眼神对视:“母亲说过,好,好女孩……要,要把自己留给……自己的夫婿……” “你的意思是要等我们结婚了才能把你自己给我么?”程瑞凯的手劲又松了些,捏着龚梦舒下巴的手指变成了轻抚她的脸颊,“龚梦舒,你总是那么理智,而且进退自如……”他的嘴角有轻微的笑意,但深邃的眼眸却没有笑,“你从来就不肯为我神/魂/颠/倒,丧失自我……你也从来不会真正承认你爱我,我也捕捉不到你的真心……”他一句句说着,温柔的动作一顿,接着蓦地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你这么精明冷静也好,让我也清醒了些,免得我被你迷昏了头,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成了你的裙下之臣!”程瑞凯站起身来,系好腰/带,然后整了整仪表,然后站在原地看着依旧坐在草地上的龚梦舒,说:“今天就这样吧,虽然扫兴,但是总归是带你看风景来了,既然你不是太喜欢,我们就走吧——”说完,也不等龚梦舒从草地上站起身,便自顾自往树林外头走去。 龚梦舒抬起头看着程瑞凯的背影,他的背影颀长而孤傲,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淡,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她不是不清楚,但却也无法反驳他。龚梦舒站起来,在草地上摸索到了那只丢失的绣花鞋,穿好后她站在梅花树下,用她纤细的手,触碰一朵开得最艳的梅花,被碰到的花瓣轻轻地掉下,仿佛是一颗粉红的雨珠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龚梦舒伫立半晌,终于忍不住,泪滑落下来,她用双手掩住脸,柔弱的肩头在无声耸动。 晴朗的天渐渐变了,春日的风开始迅猛起来,随着狂风,梅花林中有无数粉红的花瓣洒落下来,随风飘舞,纷纷扬扬,飞满了空中,落满了树林,抖落了龚梦舒一头的红英。 第三十章 襄王有梦却无情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瑞凯嘴角叼着一根雪茄,坐在车上等着龚梦舒出来。他靠在车座上,眯缝起眼睛,烟雾笼罩了他立体的脸廓,看不清他思索的神色。半晌之后,龚梦舒的身影总算从树林后出现,她低着头走路,纤细的身姿窈窕动人,体态优雅,只是衣衫裙摆有些濡湿肮脏,头发也掉了几缕垂在肩头,看起来不似来这之前一般整齐精神。 看着龚梦舒有些神志恍惚地走向和车子相反的方向,程瑞凯按了按喇叭,龚梦舒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全身震动了一下,回眸望了望程瑞凯这边,这才低着头缓缓走过来。 程瑞凯掐灭了雪茄,坐直身,等着龚梦舒上车。见她又去拉后车门,他终于没有耐性地低声嘲笑道:“怕我吃了你么?假如我真想要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么?”他说的是大实话,龚梦舒拉车门的动作停住,粉脸涨得通红。 程瑞凯从侧边后视镜里看到龚梦舒不仅脸是红的,甚至连她的眼眸都是微红的。她哭了么?他的心一动,但嘴上依旧不肯温柔,冷冷命令道:“坐到前头来!” 龚梦舒总算没有再固执,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从前车门上了车,细心整理好裙裾,这才坐了下来。而后眼观眼,鼻观鼻,低着头,一动都没有动。 程瑞凯也自顾自开着车,两人一直沉默着,谁也不肯打破僵局。 车子在程家门口停下,程瑞凯把车钥匙扔给程家门童,然后带着龚梦舒往院子里走去。没走两步,从院子里出来一个人影,看到二人进来,便停下脚步,笑着招呼道:“二弟,你可回来了?这大半日/你们到哪里去了?” “是你,大哥?哦,我到郊野走走,”程瑞凯见是大哥程瑞泰,也站住,就在屋檐廊下和大哥说话。 “是啊,春日晴朗,天气这么好确实该出去走走……”程瑞泰附和道,温和却不失敏锐的眼睛扫到了一直站在离他们很远的龚梦舒身上,浮游的视线被龚梦舒发辫尾梢粘着的几丝绿色叶片紧紧吸引住,程瑞泰嘴角的笑容霎时有些凝滞。 程瑞凯也斜睨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龚梦舒,转头看着程瑞泰,对他说道:“大哥你正要出去么?” “哦,没,嗯,我……正准备出去,商行那头突然有点事。”程瑞泰的话语有些凌乱。 程瑞凯笑了笑,说:“这么巧?那不打扰大哥做事了,我先进去了。” “你们还没用过晚膳吧?我让厨房里给你们留着份饭呢,”程瑞泰见程瑞凯带着龚梦舒就要进院里,连忙在他们身后追问道。 “哦,多谢大哥,”程瑞凯说道,站在原地等着龚梦舒跟上他的脚步,一边颔首向大哥程瑞泰致谢示意。程瑞泰目送着二人进了院子,不由怔怔出了会神,半晌才不易察觉地呼口气,然后慢腾腾地走出院子里去。外头给他备好了马车,他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在马车下踌躇了一会儿,身影在街灯下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程瑞凯在前头走着,龚梦舒低垂着头,默不吭声尽量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绕过长廊正要下台阶,却看见迎面走来了程家的管家,见了程瑞凯,管家恭谨欠身,道:“二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在找您——” 程瑞凯挑挑眉,说:“我知道了,马上就去——”管家见传话到了,便退让到一旁,等待程瑞凯走过去。程瑞凯边走边回头对龚梦舒说:“你先去用饭,我去找下父亲——” 程瑞凯的话音未落,管家连忙趋前道:“二少爷,不仅老爷找您,老太太也找龚姑娘……” 程瑞凯停下了脚步,道:“你不能把话一次都说完么?”责怪后又问管家:“老管家,现在没人,你透露一下,老爷和老太太找我和梦舒,问的是一回事么?” 管家赔笑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老爷有提起过,大概是卢家小姐的事,听说老爷和太太们要请戏班子来家演出——” 程瑞凯蹙眉,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大张旗鼓么?”说着瞧了龚梦舒一眼,见她紧抿着唇,低着眉,一言不发。程瑞凯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对管家道:“你去回了我爹,就说我从外头回来,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若是为了卢家小姐要来的事,你让他自己做主吧——” 管家唯唯诺诺应了,眼巴巴看着程瑞凯情绪不高地转头而去。管家心中暗暗叫苦,突然想到了龚梦舒,这才连忙转身对龚梦舒道:“姑娘,少爷不听老爷的安排,那你还去不去老太太那头回个话?” “老管家,您别担心,我不会让您为难,免得老爷夫人有话说,我这就去!”龚梦舒有些疲惫地回答道。程瑞凯大可以走开不听训诫,但是他和卢家小姐相亲的这件事是铁板上打钉的事,铁定的。既然老太太和夫人找她,必定需要她帮忙打理的地方,她是躲避不掉的,除非她离开程府! 想到“离开”这二字,龚梦舒的心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心跳急剧加速,有些惶惶然,更有些隐隐作痛。这是她在程府生活了那么久,头一次有了离开程府的念头,这种念头一经心头浮现,竟带给她无限的震颤和惊惶。 “那敢情好,姑娘请马上就去吧,”管家舒口气,对龚梦舒说道。 龚梦舒“嗯”了一声,转身朝着程老太太住的大厢房走去。 程老太太的厢房里一片热闹,龚梦舒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满满地都是人。除了程老太太、二夫人满珍、大少奶奶林雪娴、三姨太彭宛如和四姨太彭月如之外,甚至连三小姐程墨琳和三少爷程瑞明也都在,众人七嘴八舌在讨论,程老太太只是乐得合不拢嘴。 看到龚梦舒,程老太太眼前一亮,连忙招手要她过去,从桌子上把一份红色单子递给她看。龚梦舒接过那单子,翻开来看,果然是戏班子送达程府的节目单子。 龚梦舒的心里一沉,还未开口,早有人轻笑一声,道:“龚姑娘你可是刚和二少爷到外头逍遥够了才舍得回来呀?啧啧,瞧你这一身的尘土,可别弄脏了戏班子刚送来的单子,那可是卢家小姐要来我们程家看的戏单!”不用抬眼看,也晓得是那个爱讽刺人的三姨太彭宛如在叫嚷。 龚梦舒拿着节目单低着头在细细端详,不曾抬头装作没听到三姨太冷嘲热讽的话语,心里头却像油煎一般难过。 第三一章 粉墨登场痴情司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大少奶奶林雪娴见三姨太言语间对龚梦舒不善,连忙替龚梦舒说话道:“三妈你此言差矣,龚姑娘本就是伺候二少爷去的,奶奶和爹娘都是许了的,二少爷更是欢喜。再说姑娘家脸都嫩,哪经得起三妈这么调侃呢!” 程墨琳也道:“是啊,三妈,你这么一说,感觉梦舒好像是和二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让人听起来怪不是滋味的!” “哟,我只是随便顺口开开玩笑罢了,哪想到你们这么多人倒过来教训我,”三姨太冷笑了声,“得了,算我没说过这话,免得被你们又是一通好讲!” “三妈您太多心了,我也是说个玩笑话,您可别放在心上呀!”林雪娴连忙也笑道。彭宛如只是冷淡地斜睨她一眼,坚决不说话了。 程老太太把节目单子给龚梦舒看过,然后问道:“丫头,你看下这单子上的戏目,上面什么桃花庵,三上轿,卖苗郎,铡美案,天河配,四郎探母,吕布戏貂蝉……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看的剧目么?顺道再说点你的建议……” 程老太太性喜热闹,人也爱说笑,像一尊弥陀佛似地整天笑口常开,很少见到她生气,她对龚梦舒的宠爱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也只有像三姨太那般不识眼色的,才会再三刁难龚梦舒。 程家原本打算请卢家青青小姐到大戏院里看戏喝茶,但考虑到程家和卢家都是大户人家,到外头相亲好像有些抛头露面,程老太太便提议干脆就请个戏班子到家里来演一场,这样不仅自家的地盘好办事,而且还可以全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从请戏班子来府上,可以看出程老太太真心希望给程家添点子喜庆,更重要的是要显示出隆重和气派。老太太的建议谁敢不说好,加上家里也很久没有办过这种看戏吃酒的聚会,于是众人一致赞同。 只不过请戏班子来家中登台,和外头戏园子里看戏的简便完全不同。在城里,一般小康人家是花钱买票上戏园子听戏,稍微有钱的人家则是请演员到家来唱堂会,就是请几个演员和几个场面来家清唱,不化装,也不演折子戏。少的也许就一个演员,一个拉胡琴的;多的可能有三四个演员,一般是分别唱几个唱段。像程家这般请了整个戏班子来唱一天的戏,那可是件大手笔的盛事。不仅要摆上几桌酒席,更要请不少亲朋好友一起来看戏助兴,花销不菲不说,其中要料理打点的琐事更是让人应接不暇。 这晚在程老太太的大厢房里,这件盛事的筹备工作已经开始摊牌任务到各房头上,龚梦舒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是自从她懂事以来,因为聪慧伶俐,做事有分寸,已经俨然被程老太太视作左膀右臂,所以这次请戏班子来程家,龚梦舒免不了要掺和进去以助众人一臂之力。 众人虽然嘴碎杂乱,但分工很快便明瞭起来。二太太满珍负责甄选戏班子,三姨太彭宛如、四姨太负责戏班子演出和休息的事项,程墨琳和程瑞明负责写请帖,而大少奶奶林雪娴和龚梦舒则负责采购戏班子需要的物什,包括各色茶点、各种用度,甚至还有戏班子点名要的——如红布纸伞等,这些都是讨喜庆的东西。 分工是分工,但是各个夫人小姐不惯于总出头,于是那些与商家打交道的事情都落在了龚梦舒身上,她一人跑上跑下,开列清单,清点货物,讨价还价,收货入库……夜夜都忙到三更。劳累加上压力重重,本就消瘦的她瘦得一双眼眸格外的大。 程墨琳见龚梦舒如此上心,撇嘴道:“天底下有女人像你这么傻的么?你这么卖力是为了啥,凭什么二哥不理睬那个姓卢的,你反倒去奉承她不成!” 二太太满珍见程墨琳满嘴胡话,连忙让程墨琳赶紧闭嘴。她将龚梦舒拉过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三丫头年轻,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别把她的话放心上。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的心情我想必也能体会,因为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当时老爷要娶三姨太,我这心里头啊,确实是好像被针狠狠扎一般难受。但是,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后来他娶四姨太的时候,我就稍稍平定了些。像我们这种人家的女人,就只能熬,等你熬到了一定时候,便也熬出头了——” 龚梦舒见二太太满珍难得和她说体己话,心下是感激的,虽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却也连忙点头。满珍凝视着龚梦舒继续道:“不怪老太太宠着你,其实我也喜欢你,又俊俏又伶俐。三姨太那浪蹄子天天要和你过不去,你且不用搭理她,就让她狂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收拾她,替你好好出口气!” 二太太满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扭曲的,龚梦舒心里一凛,不敢多言,赶忙谢了二太太。 日子过得很快,需要添置的东西差不多都到位了,连戏台子也搭建得很快,就建在程家的后花园里。戏台为正方形,砖木结构,台子四角有木柱,台前两根柱子分别挂了对联,戏台正面有雕刻精致的护栏,护栏顶端还有木刻莲花或小狮子作为点缀,看上去很是恢弘气派。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程家上下都期盼着戏班子真正开演的那一天。程察仲还担心卢家那边的小姐刚留洋归来应酬多抽不出空来,特意还让人去派了请帖,结果卢家很给面子,给了程察仲一个定心丸,卢家小姐不仅答应上门来看戏,更要求程瑞凯本人全天候作陪。 卢家小姐有些出格大胆的行径让程家人有些惊愕,但程察仲却点头道:“看来这卢家小姐非同一般扭捏女子,瑞凯是做大事的人,有这样的老婆也算是良缘佳配。” 龚梦舒每日只是低着头做事,筹备的工作其实已经都差不多了,但她却无法停止下来手中的活,她明白自己有些病态了,二太太满珍开解的话对她不太起什么作用,她甚至都不愿意站在太热闹的人群中,众人欢天喜地的笑脸以及时而投向她的悲悯眼神,那只能让她感觉到被这个喧闹的繁华世界远远地隔离开去。 第三二章 情意迟迟声声慢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好戏总归要开场。戏班的班主在开演的前几日还带了旦角和生角前来程府拜访。这旦角和生角都是男人扮演,都生得仪表堂堂的好相貌,尤其是那旦角,见人总露出不亚于月报挂历上女明星般柔和的笑靥,引得程府的一众女子艳羡之余啧啧称奇。 戏班子是二太太满珍特意甄选出来的,不过由于满珍要打点的事情太多,所以帮忙接待戏班子到场地查看彩排的事情便由三姨太彭宛如和四姨太彭月如打点,倒是省了满珍许多事。 众人皆忙,唯有一个人置身事外,那便是程瑞凯。他对于全府上下参与他相亲的这件事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和卢家小姐的联姻乃是两家人的利益需要,反正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于是当他看到龚梦舒被二太太和三姨太四姨太们使唤得团团转时,他蹙起眉头看着龚梦舒从厢房里出来准备去查看下人买的瓜果蔬菜,喊住了她:“梦舒 ……” 龚梦舒闻声站住了,自从那日在草地上不欢而散之后,他还没有主动来找过她。她的心有微微颤动,也有着卑微的期冀。她背对着他,情绪起伏不定,半晌,她才转过身来面对着程瑞凯,满脸的倦意,眼眶四周有浓重的黑眼圈。 “别瞎折腾了,给我回房好好睡去!”程瑞凯发话了,却和她心中想象的有差别。 “可是老太太和老爷吩咐过的事,不能不做……”龚梦舒的声音有些沙哑,瞧着程瑞凯的眼睛也慢慢低下去。 “先别管这些,你先好好休息,这些琐事让别人做去!”程瑞凯挑了眉道。 龚梦舒低着头道:“老爷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他们不高兴,我还不痛快呢!是谁出的瞎主意,让你跟着掺和?都乱折腾些什么,为何不取消这个劳师动众的混账事?”程瑞凯言语间含有隐怒,看到龚梦舒这副模样他对父亲和二姨太是有不满之心的。 龚梦舒心中淡掉的希望又渐渐升腾了起来,她抬起头,满含期待地看着程瑞凯,说:“你,你也不赞成这次……相……相亲的么?那,那么……我们……”她在心中真心希望程瑞凯能对她说“是,我不想相亲了,梦舒我这就带你离开”。她心想,他若是真的带她走,她愿意这辈子和他一起浪迹天涯,虽然她从小就属于相对理智顺服的类型,但是只要他愿意,她愿意抛下所有,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只为和他比翼双飞。 但是程瑞凯却道:“相亲虽然是联姻的第一步,但也不一定非要有这个环节。父亲完全可以取消这个环节,直接去卢家提亲不就得了么?” 龚梦舒的心好像悬起在半空又重重摔落到地上一样,她眼底里的希冀之光黯淡了下去。半晌,她才勉强道:“也许…….老爷也想做得尽善尽美吧——” 程瑞凯蹙起眉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累着罢了——” 龚梦舒低垂着头一会儿,把眼眸里的泪光眨了回去,方才抬起头来,道:“我没事,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这是我自愿的——” 程瑞凯看了看龚梦舒,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突然间对龚梦舒有了负疚之感。本来他和卢家小姐定亲的事早在未认识龚梦舒之前便已成定局。但是眼看着这桩婚事即将成事实,他没来由的又有些烦躁和郁闷。大丈夫做事就要拿得起放得下,他劝诫着自己,莫为儿女私情而英雄气短。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就忙去吧!”程瑞凯沉吟了半晌,对龚梦舒说道。 龚梦舒颔首,慢腾腾地贴着墙根走了。程瑞凯站立在原地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两个人走的方向截然相反,谁也看不出原来两人曾有过短暂的交集。 很快便到了正式开演的那天,这一日程家热闹非凡,亲戚尽携家眷入宴,满目皆是华府美人,欢声笑语。程老太太更是特意穿了件银丝纹线的红色衣裳,脸上笑意比前几日夺目,更加显得喜气洋洋。 戏台三面都有座位,楼下正面座位与戏台垂直摆放,是给贵宾坐的。而两侧的座位早已坐满了程家的亲戚,面对面坐着品茗听戏。 第三三章 桂花乌梅甜中酸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随着戏班主报剧目声响起,场子里的灯光也随之暗了下来,舞台红色的大幕分左右两屏徐徐启开,场内的躁动骤然没有了。但龚梦舒那一直不安的情绪,随着那舞台的背景和眩目的灯光更加汹涌起来。 头戴凤冠的花旦以及身着素装的青衣,跟着舞台上的锣鼓声,踩着一阵莲花碎步,伴着一段婉转动人的唱腔,飘然而至。龚梦舒犹如盼望旦角出场一般在等待着卢青青,可是卢青青却姗姗来迟。甚至连程瑞凯也未在戏台下出现。 龚梦舒坐在场侧,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优美的唱腔,她对戏台上的演出并不十分热衷,她明白戏总归是戏,是取代不了现实的。舞台上演的不是秀才与小姐一见钟情,牵手于花前月下;就是官人嫌贫爱富,与所弃糟粕之妻不期相遇,又或是山寨大王贪婪美色,霸占民女…… 从小父亲就和她说起过这些故事,所以龚梦舒对这些故事情节耳熟能详。小时候她一直以为世间会有忠贞不渝的爱情,相信白头偕老、一生唯一的誓言,可如今想想自己的境遇,她才伤感地发现,原来这些书上说的和戏剧上演的,都只是个神话,犹如画饼充饥,更犹如海市蜃楼。 就在龚梦舒不安而忐忑的心情到达一个顶点的时候,在戏台下的左侧角,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啊,原来是在演嫦娥奔月……我最喜欢这种剧目了……”说话人腔调中带着几分外地口音,却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清清脆脆地让所有人都听了个真切。 程察仲和程老太太犹如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齐刷刷地向那个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不惧成为众人的瞩目中心,施施然地从戏台子左侧朝着他们这边的主桌走来。那名女子的身后还跟着神色淡漠的程瑞凯,看来他是负责去迎接卢青青的,所以之前一直未出现在戏台下。 龚梦舒的心里一跳,接着快速地跳动了起来,她凝视着那名高个子的女子半晌,再将视线转移到一旁在陪同的程瑞凯身上,想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什么。但是程瑞凯的表情很是单调,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看出了被众人围在中心位置的那对男女非常登对,男才女貌,果真是天生一对。 卢青青的外貌和外界传闻的有点相似,她个头高大,大嘴大眼,烫着大花大朵的时髦卷发,举止大方,穿着款式新颖的旗袍,不是特别妩媚却性感美艳。她的漂亮藏着世故,因而不拘泥,每个举手投足间,每个眼神,都是一种风情。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身上并没有多少饰物,而是随意在鬓角夹着一朵香花,脚上竟没穿玻璃丝袜,直接穿了一双平底的绣花鞋,露出了白皙的小腿,看上去却也并不突兀。只有美女才敢如此放肆地时而朴素时而奢华般折腾自己,而不落俗。 觉察到众人向她投来的注目礼,卢青青倒也不忸怩,而是微微欠身环顾四周,算是给程家众亲戚行过礼,然后才在主桌特意给她留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坐下来的时候还用眼瞥了下程瑞凯,眉梢和嘴角都带了些许笑意。这点笑意给了程家一个定心丸,看来这位作风大方的卢家小姐对于程瑞凯的印象不错。 和卢青青外露出好感不同,程瑞凯陪同的全程中话语并不多,今日他穿着咖啡深色的全套西服,干净整齐的鬓角,眉目清朗,英俊慑人,他的礼数也很周到,卢青青一边看着戏,一边的注意力全被程瑞凯吸引住了。 龚梦舒坐在程墨琳身旁,两人坐在旁边的侧桌上。程墨琳也和龚梦舒一样,都在注视着卢青青。程墨琳叹口气,在龚梦舒耳边小声道:“梦舒,这个卢家小姐看起来不简单!你看,连二哥都被她吸引住了。” 程墨琳的话语让龚梦舒更是坐立难安,心里犹如乱箭在穿,她低低应了一声,“她很美……”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觉得心里有种痛让她想立刻逃离开这里。 “不美二哥能喜欢她么?”程墨琳摇摇头,说:“梦舒不成,你以后要好好对二哥下点功夫,免得他的心被别人夺走。”龚梦舒听了程墨琳的话,只是无奈一笑,男人的心,她如何能掌控,若是程瑞凯能在乎她的感受,今日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只是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的滋味是如此难受,她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龚梦舒坐不住了,她低垂着头,避开程家亲戚有意无意瞧向她的目光,想找个借口离开这个喧闹的场合。 但还未等龚梦舒站起身来,主桌那边便有人叫她过去。龚梦舒一怔,随后才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原来程老太太见卢青青不动桌子上精心为她准备的茶点,就问她平日里爱吃点什么,卢家小姐回答老太太道:“我特别喜欢吃城中西边的黄记桂花乌梅糕点……”程老太太立刻吩咐下人赶紧去买。由于供应客人茶点这块是由大少奶奶林雪娴和龚梦舒筹备的,而大少奶奶林雪娴又不懂什么桂花乌梅糕,所以程老太太便让龚梦舒上前去。 龚梦舒起身的动作不若往日那般麻利,她硬着头皮走到了主桌那边,垂着手等候程老太太的发话。卢青青一双大眼睛自从龚梦舒站起身的时候便一直跟随着她,一直到龚梦舒站在她的面前,视线一直没松开过。 “梦舒啊,大小姐说要吃黄记桂花乌梅糕点,你让下人赶紧去买一些,”程老太太对龚梦舒说道。龚梦舒心中一紧,这黄记桂花乌梅糕点她倒是晓得,今日早晨她本也想准备这种糕点的,但是派出下人去买,却已经卖光的了。那家正宗的只卖到下午便收摊了,她不晓得卢青青爱吃这种寻常大众的糕点,所以是她估算错误。 于是龚梦舒迟疑道:“奶奶,这么晚了,怕没有卖这种糕点的了……” 程老太太听龚梦舒这么一说,便转向卢青青想解释一番,可那卢青青早把头探向坐在她身旁的三姨太,听三姨太在悄声介绍着龚梦舒的身份,听完了三姨太的言语,卢青青再望向龚梦舒的视线里与之前的便是两样了。 “大小姐啊,这次是我们疏忽了,下次一定给你多准备黄记桂花乌梅糕点……”程老太太对卢青青和蔼地说道。 “换种别的糕点吃吧,等明日我让人买一大包送你,如何?”程瑞凯挑了挑眉头,淡然问卢青青道,抬起一双眼眸,深邃的目光和龚梦舒对了个正着,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视线。 “多谢奶奶和二少爷,可是我觉得这么好看的戏,没有黄记桂花乌梅糕配着,实在有些遗憾,”卢青青笑容满面地回答道,但言语中却显得有些固执。 “那我去买吧,”程瑞凯站起身来,便要走出去,却被三姨太一把拉住:“哎呀,你今天可是主角,你走了卢小姐该生气了……还是让梦舒去吧……”卢青青见程瑞凯此种表现,又看看龚梦舒,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程察仲见没让卢家小姐享受到满意的待遇,唯恐相亲这事砸锅,着急之下,沉下脸来对龚梦舒说道:“你在这里废话什么,大小姐喜欢吃什么,就算是天上有的,水里爬的,我们都要给她弄了来。既然别人买不到,你就亲自去买啊!赶紧去,无论如何都给我买来这种糕,大不了多给人家一点钱得了!” 龚梦舒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这是她进程家程察仲第一次这么当众大声吼她,不用左右张望,她也晓得四周的人都在用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看她。龚梦舒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极力控制住自己复杂的情绪,她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地回答程察仲道:“是。” 转过身去的时候,龚梦舒分明感觉身后有很多双眼睛的目光在一路探究着她,她有些怔然地向前迈着步子,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握紧裙摆,勉力让自己走得平稳些,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趔趄跌倒。 待得龚梦舒急匆匆地赶到黄记桂花乌梅糕点铺,那家店铺果然已经关门了。龚梦舒下了车,走到店铺前面,使劲敲着紧闭的木质店门,一边敲一边喊道:“店家,店家,店里有人么?我要买桂花乌梅糕!请您开开门!”可是那家糕饼铺却紧锁着门,一点声响都没有。 等候了一会儿,程家的车夫对龚梦舒面有难色道:“龚小姐,那可咋办?我得马上赶回去守候,老爷有吩咐过,要随时待命,等候送卢家大小姐回去……” “哦,那你就先回去吧,我买到糕点后自己叫个黄包车回去,”龚梦舒回身对车夫说道。车夫巴不得这句话,很快就发动了车子,将车子开回去了,留下龚梦舒站在糕点铺前的黑暗中。 第三四章 明眸善睐奈何情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早已知道今日怕是买不到桂花乌梅糕了,无论她怎么敲门这家店铺也不会再开。这是一家有自己风格的弄堂老店,每日只卖乌梅糕半天,晚了便过期不候,明日再来。难道真的要等到天亮再买么?龚梦舒因为用力过猛拍门而微微喘气,却不愿意就这么空着两手回去。 半晌之后,她终于放弃了,步伐蹒跚地扶着店门走到了一旁的石墩上坐下,然后思忖着该如何回去给卢小姐一个交代。天已经全黑了,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浮尘迷住了龚梦舒的眼,她用手去揉,却揉出了一手的水汽来,原来是眼睛开始要下雨了。 龚梦舒连忙咬住下唇,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脆弱。她眨着酸涩的眼皮,从冰凉的石墩上站起来,准备再走到街区里面去看看有没有更合适奉献给卢小姐的糕点,若是有就去买点带回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滴铃滴铃”的清脆响声,一个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弄堂里穿过,那男人远远以为龚梦舒和那石墩是连为一体的,没料到骑到跟前,龚梦舒却突然站起身来,把男人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栽下,幸好他腿长,稳住了自行车,抬起头却借着昏暗的街灯看清了龚梦舒的脸,他不由欣喜地叫道:“龚,龚小姐!” 这个男人突然刹住自行车的动作让龚梦舒原本是担惊受怕的,她担心会是深夜的歹人想要图谋不轨,但听得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狐疑地定睛一看,赫然发觉这个男子便是前些日子一直向她示好却被她拒绝的黄启伦! 见是彼此,双方都有些尴尬,龚梦舒更是不知晓说什么才好,于是朝着黄启伦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黄启伦连忙叫住了她:“龚小姐,额,你,你这么晚了难道还要买点心么?” 龚梦舒站住了,头也不回道:“是,家里有客人非要吃桂花乌梅糕不可,所以我就出来买了。不过已经卖完,所以我等明日再来。” “客人要吃的么?”黄启伦试探着问:“是贵客么?” 龚梦舒点点头,说:“算是吧。” “那怠慢了客人总不好,”黄启伦迟疑地说。 “是,但是没办法,只能等明早再说了,”龚梦舒回答道。 “额,其实,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买到这种糕点!”黄启伦说道。 “嗯?”龚梦舒转过身来看着黄启伦,但眼神中却不太相信他。 黄启伦也看出了龚梦舒心中的疑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实话跟你说了吧龚小姐,其实这家店铺的糕点是我家供应的——” “啊,是么?这么说你家也是开点心作坊的么?”龚梦舒问道。早前她并没听说黄启伦家是做这个的。 “不是,是我娘有这个手艺,所以平时就做了一些供应这些点心铺。不过我娘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做太多,每次就只能限量供应。不过你要的桂花乌梅糕,今日的好像还剩了几块,是我娘特意留着我每天从学校回去吃……”黄启伦解释道。 “你若是着急要的话,可以随我去拿,或者你留在这里,我回家把糕点拿来。只要一会儿就好了!”黄启伦急切地想为龚梦舒分忧解难。 龚梦舒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不费功夫。但看着黄启伦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那些糕点是你娘留着你做夜宵的,我怎么好……”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其实我根本就不爱吃那玩意,”黄启伦连忙说道:“那我这回去拿!” “你家住在哪里?”龚梦舒问道。 “城北,”黄启伦回答道。 那方向岂不是和这里截然相反?龚梦舒沉吟了片刻,对黄启伦说道:“那我随你回去拿吧,免得你再多跑这一趟——” “好的,好的,”黄启伦替美人分忧成功,心中高兴,连忙将自行车停在龚梦舒面前,将车身尽量侧着,好让龚梦舒能更方便上车。龚梦舒看了看时辰已不早,也顾不得许多,轻盈地便跳上了黄启伦的车,黄启伦见梦舒坐好,便用力踩着车蹬,猫着腰飞速地开始骑起来。 两人一路无话,径直去了黄启伦的家。龚梦舒随着满头大汗的黄启伦进了一个大门,这才发觉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好几户人家,黄启伦和母亲就居住在东边的两间厢房里。 黄母是个面色憔悴身材瘦削的女人,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能看出是个出身不低的女人。她正弯着身在准备明日点心的材料,见黄启伦突然带了一个女孩回来,不由停住了忙碌的动作,直起身来,一双犀利的眼眸只是盯着龚梦舒。 黄启伦连忙向母亲解释道:“娘,这是我同学,她家里来了贵客,指名道姓地要吃您亲手做的桂花乌梅糕,店里头卖完了,所以我带她到咱们家来买。” 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手艺总归是高兴的,黄母听闻黄启伦那么一说,原本审视警惕的脸色方才放缓了下来,说:“谢谢捧场。” 龚梦舒连忙有礼貌地说:“麻烦您了伯母。” 就这样,黄启伦的夜宵被包成四方的点心包,然后被黄母郑重地放在了龚梦舒的手里。龚梦舒接过,连忙要掏出钱包来,却被黄启伦拦住,“可别,你这太见外了吧——” 黄母暗自在观察龚梦舒的穿着打扮与举止气度,见状也道:“是啊,不用给了。就是能否问下,小姐买的糕点是给哪家贵客尝的啊?” “是程察仲程公馆,”龚梦舒据实以告,“今日家里开了戏,有客人要吃这种糕点,叨扰您了,非常不好意思。”龚梦舒连连道歉。 不过黄母在听说是程公馆要请客之后,脸上的皱纹便蓦地笑开了花,连声说:“原来真是贵客要品尝我的手艺,我很荣幸啊,这点心不值几个钱,小姐你拿走就是了!” 龚梦舒还要客气,黄启伦对龚梦舒说:“哎呀,你别客套了,赶紧把点心拿回去吧,否则客人该等急了。” 龚梦舒见状,只得连身感谢,便随同黄启伦出了门,重新坐上自行车赶回程家。黄母也跟着出来送客,坐在车后座上的龚梦舒远远地隐约听见黄母自豪地对探头出来看动静的邻居们炫耀一般地说:“我儿子带同学回来,是程公馆的小姐呢!” 龚梦舒坐在黄启伦的自行车后座上,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对黄启伦说:“黄同学,你母亲误会了,我不是程公馆的小姐,只是程府的丫头。” “嗯?”黄启伦骑自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随后他便笑了,道:“开玩笑吧,丫头也能上得起女子中学么?” “我确实是丫头,”龚梦舒自嘲地在黑暗中翘起嘴角,道:“我是自小便卖身到程家的,是程家供我上学,等再过两个月我毕业了,就正式当丫鬟了。” 黄启伦没有说话,只是使劲猫着腰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很快就流了一身的汗,他边骑车边气喘吁吁地说:“对我来说,不管你是丫头还是小姐,你都是我心里头的那个龚小姐。” 龚梦舒闻声终于展颜一笑,只是笑容里有些凄清。她将还带了余温的桂花乌梅糕抱在胸口,有股暖意从胸膛慢慢渗透了进去。虽然不够暖和,但总也能抵御一些春夜的寒气。 第三五章 唯流逝丽香鬓影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黄启伦骑在自行车上有如鼓足的风帆在海上乘风破浪,依照龚梦舒的指点到达程府的时候,他已经是汗流浃背。龚梦舒提着点心包,跳下自行车去,对黄启伦真心实意地道谢。 黄启伦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你赶紧进去吧——我也走了,免得让人看到对你影响也不好……” 龚梦舒从来不晓得黄启伦会如此体贴,她本已冰凉的心被他微微暖了下,却不知晓该如何再谢他,只能点点头,看着黄启伦重新骑上自行车掉头回去了,她方才奔到程府的大门前,却发觉大门竟是紧闭的。 今夜府里搭了戏台,连看门的都偷懒不守大门去看戏了,甚至就连方才号称要回去护送卢家小姐的车夫也早不知道钻到戏台的那一侧去看热闹。根本没有一个人在意到龚梦舒买了点心还会回来,而且进不来门。 龚梦舒再次拍门半晌,手掌心都拍红了,气派红漆的大门依旧毫无半点响动。她绕到后门,后门也没人应门。本就为这场戏劳累了十来天,今日更是紧张忙碌得滴米未进,加上又奔波了大半夜,龚梦舒又饿又冷,突然觉得头很晕。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回大门去,靠在冰凉的大门上闭目休憩了半晌,怀中还抱着那包来之不易的桂花乌梅糕。 夜渐渐深了,寒气逼人,衣着单薄的龚梦舒无法静静等待,她开始来回在大门前走动,不时轻轻跺跺脚以逼走那从脚底渗透上来的寒意。门外寂静清冷,一墙之隔的门内隐约里可以传来唱戏声还有热闹的喝彩声,龚梦舒停下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听出那花旦唱的是:“半世衣,戏子梦,不知处?演尽今生、尘世事!岁月逝,忆离别,独黯神;唯流逝丽香鬓影,一段芳容传,终负谁,谁心彻?……”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那唱腔高亢婉转,缠绵中却带了几分凄凉。龚梦舒怔怔地听着,感怀于心,觉得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她慌忙忍住。即使半夜大门没人,她也不想让人看到在这么热闹喜庆的夜晚,她竟独自一人在程家的大门外煞风景地哭。 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里面静寂了下来,大门这边终于有纷沓的脚步声,看来好戏终究是要散场了。沉重的大门轰隆隆被拉开,看门的蓦地看到正在大门边守候的龚梦舒,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连忙赔笑着道:“龚姑娘,您在门外啊,刚才咱去看热闹,对不住您了……” 龚梦舒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冒寒气,连回答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卢……小……姐,要……回……去了,要回去了么?” “怕是马上要出来了吧,您还是避避吧——”看门殷勤地回答道。 龚梦舒苦笑一下,如何避让,这黄记桂花乌梅糕还没给人家呢。这当口,便看到一众人簇拥着仪态万方的卢青青绕过影壁,来到了大门口。陪同出来的有程察仲和程瑞凯父子以及三姨太四姨太。 看到龚梦舒提着点心包瑟缩地站在大门口,程察仲皱皱眉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戏都散场了……”龚梦舒本想据实以告,却见看门人用哀求的眼神看她,她在心里叹口气,便低着头不吭声,任由程察仲训斥她。 “爹,那个叫什么茶点的估计晚上没地方买去,”程瑞凯为龚梦舒开脱,“这么迟才买到情有可原……” 程察仲听程瑞凯这么说,心中虽懊恼程瑞凯当着卢青青的面在袒护龚梦舒,但自己的儿子,总要在人前给他留面子,于是便对龚梦舒道:“快把东西拿过去给卢小姐。” 谁知道卢青青拿过龚梦舒递过去的糕点看了看,嘴里说:“多谢程老爷特意派人给我买了这点心。不过这糕点凉了便不好吃了,现在我也吃不下,还是给下人们吃吧。”说着竟随手打赏给了一旁服侍的丫头,然后施施然走到车前,早有下人殷勤地替她拉开车门。程察仲和姨太太们连忙跟上去,看着卢小姐风度优雅地上了车。 龚梦舒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程瑞凯盯着她看了片刻,低声道:“梦舒,等我送完客就过来找你,你在这里等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程察仲在喊他:“瑞凯,还不过来跟客人道个别!”程瑞凯只得匆忙上前去。 龚梦舒一动不动,看着卢青青拉着车门,又和众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尤其是和程瑞凯说笑了半晌,而后才意犹未尽地让车夫关上车门走了。程察仲目送客人的车子去了好远,这才心满意足地和众人返身回来。 龚梦舒连忙后退,退到了大门边影壁里的长廊下的黑影里,程察仲带着程瑞凯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今日的事情算是顺利了,卢小姐对你好像很有意思,你好好和她相处,这门亲事对你的将来总归是有大大的好处……” 程瑞凯微微“嗯”了一声,程察仲又道:“不过瑞凯,我可得提醒你,你在卢家小姐面前,不要尽把注意力放在你那个小老婆身上,免得卢小姐看了吃味。今晚你已经有些出格了……” “我知道了爹,您别说了!”程瑞凯有些不耐地回答。 “不是爹说你,将来日子长了你便明白,妻妾这关系若是摆不平,男人是没办法做大事的……”程察仲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依我看,奶奶替你养的那个小老婆好像心气很高,今天叫她服侍卢小姐似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忘记了咱们家是如何潜心栽培她,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用在一时么!你要记住,她以后的任务不仅是要服侍你,而且还要服侍你的正妻,现在都打发不动她,将来可如何是好……” 程瑞凯只是沉默不语。 龚梦舒蜷缩在长廊下,在黑暗中看着程察仲带着程瑞凯还有姨太太们从她上面纷沓走过,没有人发现她隐没在长廊下的黑暗里,她只觉得本就冰凉的身子冻得已经没有知觉了。她一动不动地站立了很久,却看到一条黑影返身而来。 “梦舒……梦舒……”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原来是程瑞凯返身回来找她。 龚梦舒如梦初醒,转身便快步朝着大门走去,她今晚不想听程瑞凯将程察仲的告诫对她再说一遍,她实在承载不了这些,眼下全身发冷的她只想离开程府,一刻都不想多留,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再面对程瑞凯。 她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出来,立刻被远处的程瑞凯发现,他连忙追赶了上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龚梦舒开始小跑起来,虽然听见背后程瑞凯的声音越来越逼近,她却连头也不肯回一下。 程瑞凯本已快追上性情倔强的龚梦舒,无奈也有人在背后喊着他的名,却是三姨太彭宛如跑来传话给他,说是程察仲要他马上到书房一起里商讨请卢青青全家吃饭的事宜。程瑞凯被耽搁了一下,随后再奔到大门外,却早已不见龚梦舒的身影。 “看到龚姑娘了吗?”程瑞凯气急败坏地问着门卫。 “应该,应该是回房了吧?”睡眼惺忪的看门人哪里看到龚梦舒奔跑出去了,支吾着答不上来话。 “真是个废物!”程瑞凯狠声骂了一句,正准备出门再去寻找,却被尾随身后的三姨太和四姨太一边一只胳膊,生拉硬拽劝回了书房去。 第三六章 花底相看千万语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夜色沉沉,茫然间却无以可去。龚梦舒在黑色的夜幕中奔跑了好一段路,最后停下了脚步。她气喘地站在苍茫的夜色中,神情恍惚。程瑞凯没有再追来,她稍稍放下了些心。 但背后却又响起了鬼魅般的自行车车铃声,将失魂落魄的龚梦舒惊跳了一下。夜太黑,雾气又大,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得站在路边,忐忑不安地等待后面的人先过。 但那人骑着车在她面前停下,“梦舒……”竟然还是黄启伦! 龚梦舒吃惊地问他:“你,你怎么还没走?” “我看程家的大门紧锁着,你进不去门,你一个弱女子我不放心,所以……”黄启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龚梦舒的疑问。 从他方才送她回程家到现在恐怕已有两个时辰了吧,这么说他一直都在暗处等着她么?龚梦舒的心头一震,鼻头竟微微有些发酸。 “程家人骂你了么?你怎么又跑出来了?”黄启伦关切地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没有答话,黄启伦还想探究事情的缘由,但在雾色中看不清楚龚梦舒脸上的表情,不一会儿他听到龚梦舒在对他说:“黄,黄同学,你现在能帮我送回我的父母家么?” “当然没问题!”黄启伦简直受宠若惊地回答:“你快上车来,我立刻送你回去!” 龚梦舒上了车,黄启伦问清了地址,便开始卖力地踩蹬起自行车来。也许是看出了龚梦舒的心情不好,黄启伦这一路上尽挑好的说给龚梦舒听,尽心力抚慰龚梦舒。 十八九岁少女的自尊和感情本已受到重创,如今遇见一个体己的,哪怕知道他有可能是在敷衍是虚假的,却犹如即将溺死的人一般抓住救命稻草,只是急急地和他开口解释,唯恐说得慢了,那满眶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一般,言语和举动竟失了常态,有些夸张和生硬,倒露出了几分可怜和仓惶来。 黄启伦虽然没有转过头来,却也知晓龚梦舒此刻的真实心境,他也不拆穿她的掩饰,只是安静地聆听着她有些干涩的解说。也许是他太过专注了,龚梦舒说到最后都觉得自己表演的太拙劣了,便住了声,疲倦地凝视着夜色再也不说话了。 空无一人的路上,只有自行车轮飞驰而过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车链条碰撞车身所发出的声响。黄启伦这晚载着龚梦舒几乎跑遍了整个城。等到了龚梦舒的家门口时,他再次气喘得不住用衣摆煽着风,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奇特的是,龚梦舒却并不进屋,而是下了车朝着家门口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个小小的土坡,黄启伦一看不对连忙问龚梦舒:“龚小姐,你,你不进屋么?” 龚梦舒从恍惚中回神,这才道:“哦,多谢你送我回来,你忙去吧,叨扰了你一个晚上,真是感谢你,也很抱歉,连累你跑这么远的路……我已经到了,你先回去吧。” “你这是要去哪里?”黄启伦连忙把自行车停在僻静处,尾随着龚梦舒而来。 “家里人都睡下了,我这副样子回去总不好,免得他们担心,所以我就不进屋了。我在对面的小土坡上坐会儿,等天亮了再进门……”龚梦舒见黄启伦热心有些过头,便照实回答。她摸黑爬到小土坡的树林里,然后在一处草丛旁坐下。从这个角度既可以看到家门口的动静,别人又发现不了她的踪迹,小时候她被父亲责骂便会躲在这里,这是她的安全避风港。 小时候有阵子家住大宅门的程瑞凯老跟着她回家来,他们两人也经常躲在这里过家家,如今想来,龚梦舒的心脏好像被扎人荆棘盘旋住一样,生生刺痛。 黄启伦也跟着爬上坡来,在龚梦舒的身旁坐下。龚梦舒迟疑了一下,道:“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的母亲该担心你了——” “没事,我有时候晚上和同学去郊游也经常很晚,”黄启伦还是不走,他坐在石块上,扯下一根草放在嘴里嚼,并没有离开的意向。 龚梦舒言语里推辞的意思已很明显,见黄启伦不为所动,也知道使劲轰他走,他也只会在别的僻静处继续等待,便也轻轻叹口气,不再催他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夜虽然黑,但到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黄启伦看到龚梦舒抱着单薄的肩头在寒风中瑟缩,便动了动身子,先说道:“要不我帮你叫门吧,这么熬到天亮,我怕你该冻病了——” “没……没关系……”龚梦舒轻轻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黄启伦想了想,脱下/身上的外套,拿在手中却不敢递给龚梦舒,今晚骑车流了汗,怕外套上有汗臭让龚梦舒嫌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外套翻了个面,然后轻轻替她反披在肩头,嗫嚅道:“你,你别嫌我脏,小心着凉了——” 龚梦舒呆了一下,随后用颤抖的手指握住散发着男人体味的汗味的外套边缘,终究不忍拂了黄启伦的好意,半晌才说了声:“谢谢。” “没事,”黄启伦退回到原位上,还是不敢唐突佳人。他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擦去手心中的汗,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程府里当差是不是……额,是不是不开心啊?” 龚梦舒摇摇头,又点点头,觉得眼角开始发涩起来。 “假如做得很压抑的话,就辞掉吧,重新找份好的活干——”黄启伦给龚梦舒出主意,“其实你可以干很多行当的,当丫鬟着实委屈了你……” 龚梦舒披着黄启伦有些陈旧的外套,疲惫地将脸埋在膝头上,半晌才回答他:“我本卑微,也做不了什么。真的若是要独立出来找事做,也要等女中毕业了——” “那倒也是,有了毕业证找起工来也容易多了,”黄启伦附和道。 龚梦舒却摇摇头,道:“可我等不了毕业了——” “为什么?”黄启伦问道。 “不为什么,我累了而已,”龚梦舒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她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说:“我实在一点气力都没有了,没办法坚持下去。我回来便是要征询父母的意见,让他们同意我退学,然后我回家来帮他们干活——” “你的父母能同意么?”黄启伦问道。 龚梦舒没有吭声,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二娘尖酸刻薄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叹口气,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心里唯一顾虑的就是我母亲会失望而已。” “那你就要三思,先别急着做出决定吧,”黄启伦劝道。 龚梦舒感激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道:“我晓得。” “其实,你大不用垂头丧气,不就是一个丫鬟的差事么!”黄启伦开始激励龚梦舒:“想当初我和我母亲被迫离开家乡到这里来,也是一无所有,不过母亲是个能干的厉害人,硬是在这里站稳了脚,所以我便晓得一个女人潜在的力量是无穷大的——” 龚梦舒头一次听黄启伦讲到他的母亲,不由凝神听他说话。 “我母亲每天起早贪黑,不辞劳苦供我上学,所以我发誓将来一定会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以后有了老婆也决计不会忘了娘亲……我将来会对老婆好,对母亲好,让她们过上比谁都好的日子……”黄启伦也是头一次对喜欢的女孩诉说家中的真实状况,说话间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却是认真而慷慨的。 “你将来……会找了老婆还找小妾么?”龚梦舒迟疑了很久,才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不会!我很早就说了,这辈子我只爱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妻子!”黄启伦语落掷地有声,听得龚梦舒鼻头酸楚,心头却有些抚慰。她没有再吭声,但两人之间疏远的距离却拉近了很多。 第三七章 龃龉零落花如许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天终于在等待中亮起来了,龚梦舒从树林的枝桠细缝中瞧见自己家门打开了,二娘吴氏蓬乱着头发,睡眼朦胧打着呵欠拖拉着绣花鞋出来倒痰盂。 龚梦舒回身对黄启伦说:“你走吧,我家里人起来了,我得回家了。”黄启伦被中断了打盹儿,立刻条件反应地弹跳起身来,道:“好的。”说着懵头懵脑地便要直接下山坡,却被龚梦舒叫住:“你能从山坡后头下去么?” 黄启伦在晨曦中看到秀发凌乱的龚梦舒脸上有些忧虑的表情,她的小脸虽然苍白,但如画的眉目和婀娜的身姿都让他心旌荡漾,他的心怦怦又开始狂跳,不由自主地点头道:“能,好的——”其实龚梦舒说什么他都不晓得。 龚梦舒敦促着黄启伦往后山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身上的外套,连忙脱了下来还给黄启伦,匆匆说了声:“谢谢。”随后便朝着和黄启伦相反的方向走去。 黄启伦拿着外套,鼻翼里都是龚梦舒身上遗留的清香,他痴痴地回眸望着龚梦舒纤细的身影,突然鬼使神差地叫住了龚梦舒,“龚小姐,我,我以后还能来找你么?” 龚梦舒站住了,黄启伦话说出口方觉自己有些贪心不足,正要改口翻悔赔罪,却听得龚梦舒微微侧过头,道:“可以,黄启伦,我们是朋友,不是么?”说完,便匆匆而去。 黄启伦站在原地,原本简陋单调的小土坡好像瞬间成了他的天堂一般,他几乎没兴奋得在山坡上跳起来。他强行控制住自己兴奋的心情,最终还是忍不住,以在草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表示庆贺。 龚梦舒匆忙进了家门,二娘吴氏衣衫不整地正在给小弟喂饭,看到大清晨的瘦削憔悴苍白的龚梦舒突然如鬼影般闪进门来,吓得只顾端着碗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龚梦舒和她礼貌性地颔首,顺手还摸了摸了小弟的头,便进了父亲龚弘文的书房。 二娘吴氏从惊愕中缓神过来,连忙停下手中的喂饭动作,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的窗户根下,偷听里面的动静。 书房里传出了父女俩刻意压低嗓子的交谈声,吴氏听不清对话的内容,便使劲往窗户里凑。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啪嗒”碎裂声,好像桌上的茶壶被砸烂的声音,她吓得一个咯噔,连连抚着胸口。身旁也跟来听墙角的儿子悄声问她:“娘,您在听什么?” 吴氏连忙捂住儿子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不一会儿,便听到书房开门的声音,龚梦舒满脸泪痕从里面跑了出来。后面传来了龚弘文的责骂声:“你这个死丫头,大早晨的气死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妮子!枉费你爹我从小把你当儿子养啊!” 龚弘文的大声斥责声惊动了闭关吃素念佛的大太太伍佩思,她推开了窗户想看个究竟,却看到龚梦舒站在小院子里抹眼泪。这下伍佩思着急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梦舒?” 龚梦舒隔着窗户望着母亲,只是哭泣。龚弘文依旧不解气,追出来没生好气地朝着伍佩思骂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闺女!好端端的程家少奶奶不当,天载难逢的上学机会不要,不仅要和程瑞凯断绝关系,甚至连中学都不想毕业了!” 伍佩思心中一沉,顾不得和龚弘文计较,连忙开了门,盘惯蒲团的腿还在酸麻,当下颤巍巍地三步两步追出来,口中道:“梦舒,你爹说的是真的么?” 龚梦舒泪流满面,对着母亲嘶声道:“是,是的,我是要和程瑞凯分开,而且学我也不想上了!母亲,请您理解我,同意我这个请求好么?” “孩子,”伍佩思见龚梦舒哭泣,心中酸楚,也跟着哭了起来,道:“你别的什么请求我都可以同意,可是你不能同程家断绝来往啊。你在程家十年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般伤心难过?有什么委屈的地方你和妈说说,千万不要冲/动说气话啊——” “我没有说气话,”龚梦舒觉得心口堵塞,她简直要窒息了,她退到了大门口,看着追上来的父亲和母亲,再难压抑已经隐忍了那么久的痛苦和委屈,哭道:“娘,我真的受不了,我无法再在程家待下去了……” “是程瑞凯要娶妻的事么?”还是伍佩思了解女儿,抹着泪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形容枯槁,她闭上了眼不答话,脸上不停有泪水滚落下来。伍佩思哽咽着说:“你这孩子为何不明白,这是你的命啊,是强求不来的。你要安于天命,好好做瑞凯的贤内助……这种机会是别人得也得不来的……” “为何连你也这么说呢,母亲?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龚梦舒流着泪摇摇头,与母亲泪眼相望。 “因为你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你听娘的话,若是和瑞凯那孩子闹了别扭就赶紧回去赔礼道歉,瑞凯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你放弃了将来会后悔的——”伍佩思苦口婆心地劝着龚梦舒。 可是龚梦舒却半点也听不进去,父亲和母亲对此事的过激反应远超乎她的想象,让她既伤心又失望。原想回家来寻找慰藉的希望落了空,让她万念俱灰,她沮丧地倒退,不想再听父母也这么说她。 “梦舒,梦舒,你要去哪里?”伍佩思看出了龚梦舒逃跑之意,连忙紧追两步,想要拉住龚梦舒。 “是啊,大小姐呀,你这是要去哪里呢?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么?”站在院子一隅的吴氏牵着儿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龚弘文见状大喝一声:“让这个不孝女滚!假如她还执迷不悟,一意孤行的话,让她永远都不必回家来,我就当白生了这个女儿!” 龚梦舒心中更痛,她掉转头,转身飞奔而出。背后母亲伍佩思焦急的呼喊声渐渐远去,她边哭边一路奔跑,满心的委屈和惭愧,更有满腔的无奈和伤心。 天地之大,竟然无半点她的容身之处,年方十九的龚梦舒顿然失了所有的依靠,连天地都变得晦暗起来。 她犹如一丝游魂般在家附近的巷子里走动,身旁路过的行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唯恐她是个神经失常的病人,连忙躲闪。她一个人满街晃悠,恍如离散了羊群的羔羊一般,在土地上找不到回归高原的家园一般无助和迷惘。。 茫然无依地转到了大街上,迎面而来一辆来势汹汹开得飞速的黑色汽车,龚梦舒冷不丁从巷子里钻出来,汽车猛地来不及刹车,正好和她对了正着,便向着她当面凶猛地轧了过来! 龚梦舒避让不及,心想这就死了吧,死了一干二净,却听得“嘎——”地一声长长的紧急刹车动静,那辆黑色铮亮的高级汽车在距离她不下十公分的地方停下。车上匆匆下来一个男人,龚梦舒正等着被那司机痛骂,那人却一下子将她抱在了怀中,对着她的脸庞急切地连声呼唤她:“梦舒,梦舒,你果然在这里!” 像是程瑞凯的声音,一夜未眠体力透支的龚梦舒已经摇摇欲坠,她睁大毫无焦距的眼眸想将来人看个清楚,眼前却蓦地一黑,整个人软软地晕倒在那人的怀抱中。 第三八章 寸寸难舍离别苦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着,她动了动,想挣扎着起身,身子一斜,盖在她身上的一件黑色呢子长大衣滑落了下去。她的头还晕眩着,头下的枕头很温热,她有些茫然地睁了眼盯了那大衣看,觉得很是眼熟。看了半晌,她受惊般蓦地坐起身来,发觉自己竟躺在车后座上,方才竟是头枕着一个男人的大腿! 她涨红了脸,感觉到了灼灼目光,顺着那大腿向上看去,果然坐在她身旁,用一双深邃眼眸在看她的人就是程瑞凯。看到她盯着他,他扯动了嘴角,勉强有笑意,道:“梦舒,你醒了?”比起她的憔悴来,他看上去比她好不了多少,还穿着昨晚的西服,只是已经揉皱了笔挺的布料,衬衫也不系扣,随便敞开着,俊秀的脸庞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根,一脸的疲倦。 “我开车在城里找了你一个晚上,”程瑞凯声音带了几分焦灼,“心想你应该是回家了,果然你在这里游荡……” 龚梦舒觉得心口有些发疼,她别开脸,撑着软绵的身子,默默地从长后车座上放下双腿,习惯性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平着裙子上的皱褶。 程瑞凯盯着龚梦舒红肿的眼眶和凌乱的秀发,接着道:“昨晚——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梦舒。我向你道歉,梦舒,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他向来不和女人讨软,对于龚梦舒,他是三番两次破例,对于面前这个女人,他是呵斥不对,爱护不对,总之不晓得该如何对她。 龚梦舒依旧不发一语,程瑞凯见她不为所动,心知这次她生的气真是严重了,便靠过身来,握住她的肩头让她面向他,“你说话好么,梦舒,别这样……原谅我,跟我回家吧……” 说到回家二字,龚梦舒的肩头颤动了一下,哪里才是她的家?程府不是,甚至连原来自己的家,也没有人欢迎她回去。难道真的是如程老爷和父亲母亲所说的,是她要求得太多了么?是她贪得无厌不知足么?她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欲哭无泪。 程瑞凯见龚梦舒沉默寡言,便试探性地将她搂抱在怀里,但龚梦舒全身都是僵硬的。 “放开我,瑞凯。”她说。 程瑞凯的动作有些僵住了,却依旧不肯死心地再次搂紧她。这次龚梦舒猛地一把推开他,虽然因为虚弱,力气小了很多,但却也将程瑞凯推得向后靠了一下。 他有些吃惊,却也能理解龚梦舒正在气头上,他想了想,暂时放弃了和她的亲昵举动,而是弯下高大的身子,讨好地对龚梦舒说:“你若是想要发脾气,就使劲冲我发吧,我晓得你心里头有气……” 龚梦舒却凝视着车窗外,眼睛里一片雾蒙蒙,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她一直看着外面。“我们分开吧,瑞凯……”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头想说的话。 程瑞凯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有瞬间的呆滞。随后他从背后猛地抱紧了龚梦舒,接着带了命令的刚硬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不要!我不能和你分开!” 龚梦舒被程瑞凯一抱,想起当年两小无猜的时候,他也总是喜欢这么抱着她,然后亲昵地将下巴支在她的肩头,和她一起读书写字。她的心头酸楚得无法言语,红肿的眼眶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程瑞凯感觉到龚梦舒在哭,他将她转过身来,捧住她的脸,眼神里满是怜惜和愧疚:“梦舒,我说过无数次,我从不欠别人的,但我欠你的情。我知道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但是你要理解我,有时候我身不由己,我做了让你伤心难过的事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想为我们的将来着想,为了程家的未来考虑。你就体谅我,永远都别再提离开的事,好么?” “可是我做不到,瑞凯……”龚梦舒终于泪落如雨下,“瑞凯,我的心很痛,我受不了……真的,我受不了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程瑞凯将龚梦舒搂在怀中,用力地抱紧她,然后连声劝慰着她:“我知道一直都委屈了你,你放心,我必让你得到最好的。假如你愿意,将来我可以送你去海外留洋,或者让你离开府邸,我单独给你找个地方,就我们两个在一起,这样你眼不见心就不烦了,好么?” 龚梦舒只是落泪,程瑞凯不住哄她,吻她,挑软的好话哄她。龚梦舒抬起泪眼看着程瑞凯放下他所有的傲气,陪着小心只为哄着她,心中百般矛盾。若是不爱他,她可以做到云淡风轻,可是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如今这么卑微和怯弱的地步,叫她该如何快刀斩乱麻? 若是他强横无理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那么温柔低姿态,更让她无法硬下心肠。 “相信我,梦舒,在我心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女人,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见龚梦舒的态度有些软化,程瑞凯加大抚慰的力度,只求龚梦舒能随着他回去。 “乖,别再闹脾气了,好么?”程瑞凯的唇印上龚梦舒满是泪痕的脸庞,用温热的舌头一点点舔去脸上的泪痕,嘴里有着咸咸的味道,更让他为她心折和心疼。 “我们不要分开,梦舒,”他在她耳边低语:“你舍得么?你说,你舍得么?” 龚梦舒在程瑞凯火热而温柔的亲吻中,无助地闭上了满是泪光的眼眸,是的,他算得非常准,她怎么会舍得?又如何能舍得他? 龚梦舒被程瑞凯软磨硬泡带回家去后,程老太太一看到龚梦舒,便招手让她过去。待得眼睛红红的龚梦舒在她膝前蹲下,程老太太便流了泪,惹得龚梦舒本就红肿的眼睛更红了。在程家除了程瑞凯,就只有程老太太是真心对她好。 “我知道梦舒这孩子脾气好,什么事总会忍着,这次若不是瑞凯你太过分了,梦舒也不会走!”程老太太拉着龚梦舒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可是梦舒啊,请你看在奶奶的份上,不要再走了好么?瑞凯需要你,奶奶也需要你……难道你忘记了你从小就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瑞凯的……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辈子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老太太边说边流泪,看向龚梦舒的眼神是哀求的。只因为老人明白只有龚梦舒才是能制得住程瑞凯的唯一好人选,也只有龚梦舒能承担起照料程瑞凯的重任。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更何况是养育了她十年的老太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情深如亲。龚梦舒被程老太太这么一招弄得无法再犟下去,抹着眼泪虽然不肯口头答应什么,但总算也不会那么抗拒在程家待着了。 程老太太这才收了泪,眼角的余光瞥见程瑞凯在此刻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程瑞凯听了程老太太的嘱咐,带了精致的点心和厚礼到了龚家向二老赔不是。龚弘文见小两口牵着手,和和睦睦,连连点头称许道:“这样才对了,哪对夫妻不吵架?过了便过去了吧——”心中高兴,连声大笑了几下。 伍佩思见程瑞凯态度谦逊,放下了先前给人那种桀骜冷傲的架子,不仅人前人后对龚梦舒百般体贴,甚至对他们二老也是尊敬万分,心下也很欣慰,瞅了个空的时候,将龚梦舒拉到了一旁,低声嘱咐她:“孩子,他这么对你也算难得了,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龚梦舒并没有父亲和母亲的高兴劲儿,眼下重新获得了荣耀和亲情,但她却感觉自己不如过去那般容易满足和幸福了。父亲和母亲殷切地招待程瑞凯这个贵客,她却心不在焉地将视线调转望向狭窄的木窗外,发现这些日子,不仅她的心境灰暗,其实连天都是阴的,何时才能重现艳阳好节气呢? 她不为人察觉地悄悄叹了口气。 第三九章 暮霭沉沉夜如墨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天气渐渐热了,芭蕉绿石榴红,送春来夏,日子也算平静一天天地过。程察仲终于给程瑞凯在整编兵团安排了个参谋的职务,程瑞凯开始忙碌起来,天天出勤不见人影。而龚梦舒在程家没有再像过去那般四下频繁走动,除了出门上课等待毕业之外,她一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甚至连程墨琳再三邀请她出去和同学聚会,龚梦舒也只是意兴阑珊地婉拒了。 唯一让她过意不去的,是那晚遇见的黄启伦竟真的天天去学校门口等她。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绝他,她本就不该给他希望,如今害得他又重新陷入了一厢情愿的幻想中,算来都是她的错,她对他心存愧疚。 她也在尝试让自己融入程家的既定生活中去,既然人人都劝说她必须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她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特立独行。母亲说得对,假如她喜欢程瑞凯,就该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不能轻易任性。可是母亲说这话之时,却忘记了她自己本身也是做不到的,否则也不会半辈子都不肯原谅父亲了。 但闷在屋中,龚梦舒坐在书桌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简直就是无心向学,只得站起身来,见外头花园里无人,便想出去走走。刚出了房门信步走到花园里的石榴树下,却听见花园里有人在清唱:“半世衣,戏子梦,不知处?演尽今生、尘世事……唯流逝丽香鬓影,一段芳容传,终负谁,谁心彻?……” 龚梦舒听得曲子有些耳熟,驻足聆听后方才想起这不是那日戏班在花园里花旦唱的戏么?怎么园子里有人在唱?她绕过石榴树,看到不远的花丛中立着一个拖曳着长长水袖的伶人在依依呀呀地继续唱着。 龚梦舒正要出声盘问,却见那伶人转过身来,竟是平日里不经常见到的四姨太彭宛月。 彭宛月转过身来看到有人在听她清唱,一张粉脸红了红,但却捻起水袖摆了个造型,道:“我唱得如何?” 龚梦舒方才听了几句,虽说曲调中还有生涩之感,但贵在音质甜美,便夸赞道:“很好听,四太太唱得不错……” 彭宛如笑了一下,道:“我这是从戏班子师父那里学来的……”说道戏班子师父,龚梦舒便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日面如芙蓉的花旦,生得比女人还美的那名男子。 “师父教得认真,我自然也就学得好了……”四姨太说着,一张俏脸竟露出了娇羞的神情,泛发出一种异样的美丽,看得龚梦舒有些怔然。 “哦,是么?那恭喜四太太了……”龚梦舒接口道。彭宛月用水袖遮住了脸,一个妙曼的转身,将赞美照单全收,而后又开始咿呀咿呀唱起来了。 龚梦舒见她自得其乐,正要退开,却见花园那头匆匆走过一个人来,一把拽住了兴致高昂的四姨太,恶狠狠地道:“唱个什么劲呀,你想死是么?!”说话的人是三姨太彭宛如。彭宛如骂完彭宛月,这才发现边上有人,脸上浮起了一抹惊慌。看是龚梦舒,方才稍微和缓点,便清清嗓子道:“是龚姑娘啊,今天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还没等龚梦舒答上话,便又自顾自说道:“这样便对了么,成天关屋子里捻酸吃醋的,是个男人终究是会嫌弃你的……” 四姨太彭宛月凑过来,问道:“谁拈酸吃醋了?”三姨太不耐地推着她,道:“你赶紧给我回屋待着,别乱出来献宝了!”说着顾不上继续讥讽龚梦舒,推搡着四姨太彭宛月便往厢房走。 龚梦舒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听得丫鬟来喊二太太满珍让她去绣坊里帮她绣块缎子,方才停下脚步。 二太太满珍得了老爷程察仲给的一块好绸缎,拿来做衣裳觉得有些可惜,便想到要将这块绸缎做对枕套,再绣上花纹图案,想必会更好,便把绣工活不错的龚梦舒拉来帮忙。 龚梦舒听了二太太满珍的构思后,便笑道:“二太太,平常人家都喜欢绣鸳鸯,你却要绣水中并蒂莲,确实与众不同……” “还不是老爷不喜欢那些禽/兽俗物,我就想让他感受下花草树木,让他也跟着我浪漫浪漫……”二太太满珍看上去心情很好,连悄悄话都和龚梦舒说了,“把床上的用品做得细致点,男人也会更喜欢的,剩下的绸缎,我想请裁缝帮我做件短点的无袖睡衣,夏夜的时候穿给老爷看,又凉爽又撩人,你说可好?” 见龚梦舒红了脸,二太太满珍笑道:“你也别害羞了,学着点,将来用来对瑞凯也很有效的——”龚梦舒的脸更红了,但是眼神却有些黯淡。 满珍见龚梦舒神色不对,心想肯定是为了卢小姐要进门的事烦恼,正要劝慰她几句,却从没关严的窗子里忽的又飘进了四姨太那飘渺的唱腔声,好像还有三姨太应和的声调。满珍侧耳倾听了几句,撇撇嘴道:“很有闲情逸致么?不知道在唱给谁听……” 龚梦舒停下了手中的活,无意说道:“应该也是兴致所至,唱给老爷听的吧……” “老爷反正是最讨厌戏子的……”满珍冷笑了一声,道:“四姨太学得起劲,三姨太不也正在学么?你等着吧,舞女出身的两个人能长进出息到什么地步呢,她们早晚会唱不出来的……” 二太太停了停,又从齿缝里迸出字来:“她们两个想要争上位,道行也要够才成!不自量力那就是可怜虫了!”龚梦舒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二太太满珍,见她的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心不由一凛,连忙低了头,装作忙碌于手上的绣活,不敢继续深想。 气候更加炎热了,燥/热的夜蝉鸣不断,让人心烦气躁。这日夜晚,暮霭沉沉夜如墨,程察仲带了程瑞凯以及家人去大饭店和卢家人聚餐,回来的时候春风满面,想来是和卢家人相谈甚欢。 恰逢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程老太太感染了风寒,龚梦舒一直近前服侍,程老太太常在大厅就坐,贪喜热闹,即使病中也不例外,因此龚梦舒正好将程瑞凯要和卢青青订婚的消息听了个正着。但是这次她没有再闹脾气,只是深呼吸,让自己能平静点接受这个事实。 程瑞凯朝她望来,眼神里有着几分歉疚,龚梦舒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既然决定了,何必要来此种眼神呢,想安慰她还是想让她心中更加不好受?她垂下眼帘,替老太太拿着鼻烟壶,手虽颤抖,却不再望向程瑞凯。 程察仲眉飞色舞说了一通餐桌上的见闻,兴高采烈之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着二太太满珍还有三姨太彭宛如:“哎,怎么不见宛月?方才不是还在饭桌上说了几句么?现在到哪去了?叫她来一起喝个茶,咱们全家也热闹下。” 三姨太彭宛如先变了脸色,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浮现出了一丝慌乱,她连忙站起身来,强笑道:“方才她说肚子不舒服,应是上茅房去如厕了吧?” 二太太满珍则慢条斯理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才缓缓道:“我的丫鬟才从茅房里出来,怎么不见四姨太啊?是不是四姨太雅兴来了,又在后花园里唱戏呢?话说,今晚可是有人看到梨园戏班的戏子从后门进来,说是要给四姨太说戏呢……” 程察仲闻言狐疑地蹙起了眉头,而三姨太则面如土色。 第四十章 冲冠恨为红颜怒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把四姨太给我叫进来!”程察仲厉声道。 “好的老爷,您别生气,我这就让人找去……”三姨太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一边朝着随身的丫鬟使眼色。她的小动作却被二太太满珍看到,满珍转头过去对程察仲说道:“老爷,今儿这人哪,怕是得您亲自派人过去带出来不可了!” “怎么说?”程察仲心中已经微明,却还是尽量压抑着情绪问满珍。 满珍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不怕老爷怪罪,方才下人在嚼舌根被我听到,说是四姨太和那个戏子先是在戏园子里唱戏,接着两人便往四姨太的房间去了……恐怕这会儿都在房中吧,不过具体是唱戏呢,还是做点别的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二太太,你说这话算是污蔑吧?”三姨太彭宛如跳了起来,神情激动地大声道:“我妹子向来清清白白做人,那些都是下人乱说的!而你,你竟然信了那些人的胡话不够,还挑唆老爷!” “污蔑不污蔑,就等老爷派人过去查看个究竟再说喽!”满珍轻描淡写地说道。手轻轻一挥,大堂里早有人堵住了门口,防止三姨太的人前去给四姨太通风报信。 程察仲一张老脸恼怒得青一阵白一阵的。程瑞泰和程瑞凯唯恐父亲气病,程瑞泰连忙对父亲说道:“父亲,这事让我们过去查看就成了,您且在这里休息片刻……”程瑞凯更看向龚梦舒这头,见她面带惊恐之色,怕晚上吓着了她,便道:“让奶奶也先回房去休息吧——” 可是程察仲大喝一声,道:“谁也别走!我要亲自带人去抓住这对奸夫**!拖回来重重家法惩治!”说着怒从心头起,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暴怒之下,动静巨响如雷鸣般,桌面上放的上好香茗茶碗也被震得咯咯作响。 “老爷,您可别气坏了身子,这点龌龊事让下人代劳就成了。您和少爷们还是留在这里等着吧,免得脏污了您们的手……”满珍体贴地对程察仲说道,接着站起身,吩咐了下面,派了几个得力嘴巴又不漏的家丁壮汉,由管家带领,前去四姨太房中捉奸。 “敲了门没有应声,你们就直接踹门!”满珍冷冷地在家丁后头来了一句。 三姨太如热锅上的蚂蚁,原本还声色俱厉的神情逐渐变成了焦灼和惶恐。她投向二太太的眼神逐渐有了乞求之色,但二太太满珍却装作没看到。 程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家门不幸啊,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娘,这不是造孽,而是四姨太不守妇道闹出的恶心事!”满珍走到程老太太身旁低声抚慰着她,“您不必担心,自有老爷正确处置这件事。” 程老太太颔首,道:“唉,大媳妇不在了,以后扶持老爷要靠你多费心才是……” “娘,看您说到哪里去了,照顾老爷是满珍一辈子的事,只要老爷需要我,我永远都会在他身旁的……”眼下的满珍,姣好的脸上俱是温柔贤淑之色。一旁的三姨太虽然看得咬牙切齿,在这节骨眼上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等待了大概有一刻钟,大厅外一片喧哗声,程察仲坐在太师椅上,貌似平静,额上的青筋却直跳,果然没一会儿,身上只穿着短短中衣的四姨太彭宛月以及赤/裸着上身的男子被人押解了进来! 彭宛月光着两只脚,头发散乱,看样子刚从被窝里被人扯出来,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全身都在打颤。而那戏子早也吓得脸色煞白,上身已有几块青淤,看样子已经被人打过了,眼下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程察仲看了简直是睚眦迸裂,他二话不说冲了过去,先抬起腿狠狠地给了那赤/裸上身男子一脚,那男子“嘭”地一声,应声倒地。龚梦舒在一旁悄悄看了,果真是那名俊美异常的戏班花旦! “四郎!”彭宛月见那男子被踢翻在地,便要挣扎家丁的束缚,想要冲上前去护住他,程察仲却返身,一把揪住她的乱发,劈头盖脸地便扇了她两个耳光! “你这个jia 人!”程察仲气得全身乱颤,嘴在颤抖:“你说说你这样对得起我么?我从舞厅里替你赎了身,又把你娶回府中给你名分,平日里吃穿用度哪一份少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你说!” 彭宛月见今日总归是无路可逃,她抬起了眼,虽然是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脸上还有指印,却掩饰不住她的美艳,她瞪着程察仲看了好一会儿,才凄厉地“哈哈哈”冷笑起来。 “你死不悔改,在笑什么?!”程察仲再怒声问她。 “我笑老爷你妻妾太多,根本不晓得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彭宛月不顾一旁彭宛如使劲朝她使的眼色,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你成天眼中只有二太太和三太太,你把我放在眼里过么?是的,我是衣食无忧,可是我寂寞呀!你一年到头陪过我几天?我冷热伤病你关心过我么?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关系网,天天想着怎么发大财,往上爬!” 程察仲怒极道:“就算我是如此,这些也是你偷人的理由么?” “我不是偷人,我本就想和四郎堂堂正正在一起!”彭宛月眼中浮起了泪光,她转向倒在地上的戏子四郎,眼眸里一片深情:“我这辈子就认准他一个男人,不管老爷准不准,我的心已经是他的了!” “你!你!——”程察仲忍无可忍,吼道:“拿家法来!”早有下人拿了茶盅口粗的棍杖过来。彭宛如一看,再也顾不得许多,喊道:“妹妹,你就少说两句吧!”说着扑到了程察仲的脚下,不住磕头替四姨太求情:“老爷,老爷,我妹妹她年轻不懂事,求求您饶了她这回吧——” “饶了她?”程察仲冷笑一声,拿过棍杖,一字字道:“今日我程察仲被戴了绿帽子,岂可就这么善罢甘休?传出去我的颜面何在?!”说着抡起棍杖,先是狠狠给了那四郎一棍子,戏子四郎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 彭宛月不住挣扎,还想冲到四郎身边,程察仲看了更加恼怒,手下更用了劲,抡起了棍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打得那四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要打死人了……”彭宛月心痛不已,嚎啕大哭,“老爷,老爷,你不能打他……” 程察仲打得累了,将棍杖给了一旁站着的二太太,道:“你帮我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jia 人,让她明白背叛我们程家的下场是怎样的!” 二太太满珍应了一声,拿了棍杖便走过来。三姨太连忙扑到四姨太的身上,抬起眼恨恨望着二姨太,道:“姐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呸,谁和这浪蹄子是一路货?”二太太呸了一声,道:“你且让开,否则连你一块打了!” “我不!”三姨太就是不肯从彭宛月身上挪开身子,道:“你有种先打死我!”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满珍新仇旧恨一起上来,抡起了棍杖,一棍子便打在了彭宛如的后腰上,彭宛如痛得一个哆嗦,满珍乘势将她推开滚落到一旁的地上,然后继续朝着彭宛月的身上打去! 那彭宛月只是咬了牙,目光凄厉,任由满珍打着,满珍打了几棍,妇道人家便没了气力,将棍棒给家丁,让他们继续杖打这对奸夫**。大厅里静寂无声,只有棍杖打在肉上发出的沉闷“扑扑”声。 龚梦舒看不下去了,便颤声求道:“老爷,太太,你们,你们别打了吧……”话音未落,便被程瑞凯一把握住了手臂,示意她不要多事。龚梦舒只得含着眼泪,看着四姨太被打得皮开肉绽。 夜更加深了,四姨太和那戏子被打得昏死了过去。程察仲余怒未消,看了看昏倒在地的一对狗男女,环顾四周狠狠说道:“今日的事不准谁再乱嚼舌根,要是外头有风声传出去了,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家丁们只是噤如寒蝉,谁也不敢抬起眼看老爷。 程察仲继续交代道:“把四姨太给我关进柴房里!然后把那戏子扔到郊外,让野狗叼去!”家人应了,便将那戏子拖出大门外,一路过去,留下了斑斑血迹。 程察仲发泄完怒气之后,只觉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光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程老太太叹口气,道:“算了,察仲,你早些儿去休息吧,教训过了就得了,别把身体气坏了。”说着示意满珍扶着程察仲回去休息,又吩咐下人把三姨太也抬起回房去疗伤。 龚梦舒看得只是全身发凉,程瑞凯送她回屋子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缓过来,目光有些凝滞。程瑞凯面色也是冷峻的,看到龚梦舒这副模样,便揽过她,劝慰她道:“没事了,大户人家里这种事总是有的,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瑞凯,你说,四姨太,会,会死么?”龚梦舒在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 程瑞凯低下头,道:“只要她悔改,父亲会给她留条命的。但她若是执迷不悟,就很难说……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女人给他戴绿帽子,被背叛的这口气没人能咽得下!” 见龚梦舒面色苍白,他轻吻了她冰凉的脸颊一下,道:“所以你要乖乖地一辈子在我身边,什么念头都不要乱动……”随后放开她,在灯下从枪套里抽出手枪仔细端详,在手上把/玩。他是个血性男儿,走到哪里都配着枪。 “若是我,我将来喜欢上别人了呢?”龚梦舒有些胆怯地问程瑞凯。 程瑞凯擦枪的动作有瞬间的凝固,随后他抬起头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接着一字字道:“那我就一枪嘣了你……” 第四一章 借刀杀人连环套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的脸瞬间煞白如纸。程瑞凯随后却又笑了,道:“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能舍得杀你?”他将手中的枪插回了枪套里,然后走近龚梦舒的身旁,将她重新一把抱住,低低道:“梦舒,不准你爱上别人,我不准你!永远!听见了么?”说着闭了眼将下巴贴在她的发顶,细嗅她的发丝,沉醉在她的鬓发清香里,好像方才暴戾狠洌的模样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龚梦舒全身都是僵硬的,还未从看到程瑞凯翻脸后冷血无情真面目的震撼和愕然中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有一种陌生感,虽然从小长大,她自以为对他了解透彻,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一样。她被程瑞凯紧紧抱住,他的怀抱依旧如往日一般温热宽厚,却温暖不了她身体的某一处角落。 四姨太被一直关在柴房里没有放出来,据说被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关押中的四姨太在身上的棍伤稍好一点,便天天在柴房的窗口那里大声叫骂着程察仲。 消息传到程察仲耳朵里,他本就黑的脸更加黑沉,但只是不发一言半语。满珍察颜观色过后,悄声对下人说道:“让三姨太过去劝劝她妹妹,免得事情闹得更大,老爷的颜面该如何挂得住?” 三姨太彭宛如闻讯拖着伤体赶到柴房外请求妹妹不要再胡言乱语,可是四姨太骂得更加起劲,丝毫不听人劝。彭宛如见劝说不动妹妹,心中悲怆,忍不住在柴房外大哭,道:“妹妹你好狠的心,你这么闹是不想活了么?” 四姨太听了姐姐在外头的哭泣,她靠在柴房的墙上冷笑道:“你还有脸跑我这里来哭!我的死活横竖不干你的事!我本在舞厅陪舞,虽然低下不上台面总归还是自由的,都是你怂恿我非要嫁到这程家的囚笼里,让我生不如死,天天行尸走肉。你不是我亲姐姐,是害我的人!” “我害你?”三姨太哭道:“我们三餐不继难道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有错么?我害你?我为何千方百计让老爷到你的房里去,还不是想让你早点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也好下辈子有依靠!是你糊涂了吧,为了个不入流的戏子男人把所有身家都赔进去了,你傻啊,你真傻你!” “是的,我就傻了!”四姨太道:“我就喜欢四郎,如何?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他那般对我好,对我体贴……” “男人又有几个是好东西?”三姨太恨道:“体贴温柔能当饭吃么?”四姨太只是冷笑,不肯再回答姐姐。三姨太无奈只得啜泣着回房休养。 四姨太又这样大骂了几日,尽拣程老爷平日里的隐私说,声音大得几乎关门都能听到。每日也不大吃东西,骂得累了,她便开始咿呀咿呀地唱着戏。听见的人都窃窃私语这四姨太怕是要发疯了。 龚梦舒终于看不过,趁午饭时间看守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去看四姨太。这几日因为府中人都忙于筹备程瑞凯和卢青青定亲的事情,所以没有人整理柴房,四姨太几乎被人遗忘在这里。加上伤口化脓形成了炎症,还未走近柴房便有一阵恶臭传来。 四姨太隔着门听是龚梦舒来了,方才停下了胡言乱语。她在屋里道:“龚姑娘,我知晓你是好人。我奉劝你一句,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给别人做妾侍,二少爷马上定亲了吧,你看我就是你的将来……” 龚梦舒听了四姨太的劝告,心中酸楚,含含糊糊应了,把带来的金创药膏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给四姨太。四姨太反从门下递了个手帕包给龚梦舒。龚梦舒翻开手帕,里面赫然是一条金锁,链条很粗,怕是有三、四两重,还带了个金桃的链坠子。 “龚姑娘,我姐姐是个墙头草,她也是靠不住的。眼下我只有请你帮我个忙……”四姨太在门里请求着龚梦舒。 “你说吧,四姨太,只要我能替你做到……”龚梦舒忍着心头戚戚,低声应道。 “你帮我那这个链子送给四郎,看看他有没有被打死了。若是他被打死了,你就把这个链子给戏班主,让他帮忙厚葬。若是他还未死,你让他拿着链子,将来也是个念想。你回来告诉我他的音讯,我就感激不尽了……” 龚梦舒听着四姨太像是交代遗言一般,心中酸楚,连忙点头道:“好的,四姨太你放心吧,我尽量帮你……” “龚姑娘,你是个好人,以后会有好报的!”四姨太感激涕零地说道。龚梦舒听到柴房里扑通一声,像是四姨太在给她下跪,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晚上的时候,龚梦舒瞅了个空,悄悄出了门。程家虽然出了大事,但由于消息封锁,所以外面还不晓得这桩丑事。而且二少爷程瑞凯和卢家千金小姐订婚还需要筹备,于是程家表面上还是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也没人注意龚梦舒独自出门去了。 龚梦舒白天里有打听过戏班子所在的地址,所以晚上的时候倒是凭着边问边寻找到了那家梨园戏班。这家梨园戏班子演戏的地方和住宿的地方是分开的。若不是刻意找,是找不到戏子们住的地方的。龚梦舒谎称是四郎的表妹,得到了他住宿的地址。 四郎的住宿地方地处偏僻地带,门半虚掩着,像是有人先于龚梦舒来过了。龚梦舒也不让人带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找过去悄悄进了门,只是自己摸上楼去。 刚上/了两三/级台阶,便听见楼梯上有人匆匆下来,她躲避不及,正好和楼上下来的两个人迎面撞了正着!三人面对面,彼此都大吃了一惊! 那个四郎没有死,竟好好地站在台阶上,而他身旁亲密挽着他的人,龚梦舒一时控制不住,一声“二太太”已经叫了出去。叫出声之后,浑噩的脑海顿时一片清明。 看到龚梦舒的瞬间,二太太满珍的脸上有着震惊和惶恐,但随后她便恢复了常态。她知晓龚梦舒已经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有把握龚梦舒不会去告发她,因为她是程墨琳的娘,平时也是受过恩惠给龚梦舒的。 龚梦舒站在台阶下,等待血液回归到自己的血管里,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她瞪着那个明显毫无大碍的戏子四郎,突然间不想把手头的链子交给他。 满珍问龚梦舒:“你怎么来了?”龚梦舒却怔怔地看着她,开始向后退,从楼梯上“蹬蹬蹬”后退到平地,她转身便跑。那戏子四郎急了想去追,却被满珍拦住:“别追了,这姑娘是自己人,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龚梦舒一路飞奔回了程家,然后径直去了柴房找四姨太,四姨太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爬到柴门边,隔着柴门急切地问她:“梦舒,他是不是死了?还是活着?你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龚梦舒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蹲下/身子将那个手帕包塞回去给四姨太。 “四太太,别等那个人了,他……没死,不过,身旁有人了……”龚梦舒沙哑地对四姨太说道。柴房里静默了半晌,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哭声。龚梦舒听着那四姨太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凄凉的干嚎声,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夜程老太太风寒加重,龚梦舒从柴房回去后径直去了老太太房里服侍。夜半时分,一直守护在老太太床边的龚梦舒听到了异常的动静,她走到窗户边,看到外面鬼影重重,依稀还有狗叫和人声,她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让另外一个侍女看护好老太太,自己则闪出了门,径直去了柴房。 刚转过长廊,还未走到柴房,龚梦舒便看到柴房门口有三四条人影正扛着一个麻袋出来。月黑风高,看不清麻袋里是什么东西,但那麻袋会扭动,从里面还传出了“呜呜”的求救声。龚梦舒连忙闪在了树后,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只听见三四条人影中有人低声道:“赶紧把麻袋送到护城河边扔了,若是沉不下去,就绑上几块石头,死透了才能返回。总之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要走漏一点风声!若是被人发觉,我们全体都要掉脑袋的!”却是老管家的声音。 那几条人影齐声应了,便扛着那麻袋出了程家。老管家见人影走远,方才嫌恶地捏着鼻子推开了柴房,将锁扔在一旁,让柴房的门大开着。然后四下查看了下动静,见没人发觉,这才施施然回房去了。龚梦舒全身发抖,死劲捂住自己想要惊喊的嘴,躲在树后不敢乱动。 半晌之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老太太的屋子里的,只觉得全身泛起一阵阵的冷,不自主地开始打起寒颤来。 天快亮的时候,程家有下人在大喊:“四姨太半夜跑了,跳湖自杀了!” 龚梦舒一夜未眠,一直呆坐在程老太太的床沿边,从窗外乍听闻这个噩耗,她的身子一晃,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了起来。身旁有侍女立刻扶住她,探手一摸,顿时惊呼:“哎呀,不好了,龚姑娘生病发高烧了!” 第四二章 最是情逝留不住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这一场高烧来得又急又猛,龚梦舒犹如坠入了梦魇般的高热漩涡里。她被人送回了房间,躺卧在床,在枕上辗转反侧,脸烧得通红,嘴里不住说着胡话。程瑞凯闻讯赶过来陪着她,下令请了大夫过来看,也开了药,可是龚梦舒依旧持续两天高烧不退。 龚梦舒严重的病情让程瑞凯有些发急,他放下了手头的事,守在她的床边,见使唤丫头端着脸盆拿了凉毛巾进来,他阻止了丫鬟,亲自替龚梦舒覆上凉毛巾。龚梦舒被冰凉的毛巾一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她吓得尖叫一声,眼神溃散,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说着害怕得不停往墙角里缩。 程瑞凯一怔,随后凑上前去,握住了龚梦舒的肩头,低声安抚道:“梦舒,梦舒,你怎么了?我是瑞凯,瑞凯……”龚梦舒被程瑞凯温柔连声低唤,神智这才有些回来,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清程瑞凯,发觉真是他,便无力地一把抱住了他,哭着说:“她……她……没了……” “是谁没了?”程瑞凯蹙起剑眉问龚梦舒。 “四……四……姨太……”龚梦舒抱着程瑞凯,两眼发直,全身发抖,“没了……” 程瑞凯心中一紧,明白龚梦舒应是看到什么所以受惊吓引起高烧,见她神智混沌,也不忍再追问她,便动作轻柔地抚拍她的肩背,道:“她是自己想不开,你别害怕,这事本就和你无关,现在已没事了……” 龚梦舒缩在程瑞凯的怀抱中,啜泣道:“瑞凯……瑞凯……” “嗯,我在这里,你别怕,有我呢……”程瑞凯将龚梦舒抱在怀中,龚梦舒总算找到了可以让她安心的东西,她用细细的胳膊使劲搂住程瑞凯,将烧得滚热的脸庞紧紧贴在他脖颈处的肌肤上,怎么也不肯放开。 程瑞凯由着龚梦舒抱住自己,他喜欢她这么依赖他的时候。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而后才搂抱着她,也侧躺上了床,拉起被子盖住了两个人,耐心等待着龚梦舒退烧。昏昏沉沉的龚梦舒在梦中不时惊跳起来,因为身旁有了程瑞凯在不住安抚她,所以她不安的波动渐渐平复了下来。 程瑞凯轻吻龚梦舒汗湿的额角,房门突然被轻轻地敲响了,他微微拧起了眉头,却见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告他:“二少爷,老爷叫你现在过去商讨您明天订婚仪式的细节……” 程瑞凯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丫鬟见他亲密地和龚梦舒依旧相拥,没有半点要下床的意思,不敢多看便退了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丫鬟在外头等待了半天还不见程瑞凯出来,便斗着胆又进来催。“少爷……”小丫鬟再次出声,还没走近程瑞凯,却惊动了半睡半醒的龚梦舒,她沉吟了一声,不安地转动着头颅,鼻尖额头满是细细的汗。 程瑞凯唯恐龚梦舒被吵醒,冷着一张脸转头过来,低声喝道:“滚出去!” 小丫鬟被程瑞凯凌厉的眼锋一瞪,吓得连滚带爬地出去了,顺道还不忘把门给程瑞凯带上。 但外头吹进来的凉风还是让龚梦舒惊醒了,高烧稍稍退了点,她的神台有些清明,半睁开眼眸看着程瑞凯,方才小丫头的话语她在迷糊中有听到一点。 程瑞凯见她再度清醒,便俯下头问低低道:“还难受么?要不要喝点水?” 龚梦舒盯着程瑞凯一会儿,恍惚中没有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只费劲地问他:“你……你明天……就要……要举行……举行……订婚……仪式了么?”程瑞凯沉默了很久,过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龚梦舒虽然还在高烧着,但是听见程瑞凯肯定的回答声,她的心还是像被火苗撂了一下,那种钻心的痛沁入到了她的骨髓里。一种害怕失去的空荡荡感觉让她死命地抓紧了程瑞凯,她搂住他的脖子,高热昏沉中也忍不住哭了。 “别哭了,梦舒,好好养病,懂么?”程瑞凯就知道龚梦舒情绪会有波动,但没料到她还是这么大的反应。他抱着她,用丝帕替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和眼角的泪痕,一边温柔抚慰她。 龚梦舒觉得胸口的痛一波/波上来,让她无法招架住,她睁大含泪的眼睛,用烧得红红的眼看着程瑞凯,眼眸里泛起了一抹明亮地几乎要将人灼烧的火焰,“瑞凯!”她叫他的名字。 “嗯?”程瑞凯回视她,一边将她脸上汗湿的乱发撩起放到耳后。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可以么?”龚梦舒热切地望着程瑞凯,“我们一起走吧?!你不要订婚了,带我走好么?!”她边问他一边抱紧了他,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失去你!我们走!马上就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永远在一起……”她搂紧了他,眼睛亮得要出里面跃出疯狂的火苗来。 龚梦舒柔软烫人的身子在程瑞凯的怀抱中颤栗,程瑞凯听着龚梦舒热切的话语,再看着她殷切的乞求目光,被她对他的一腔热爱和独占的情感牵扯得心头微酸。他久久没有说话,末了只是用力将龚梦舒抱在怀中,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嵌在自己的胸口,和他强烈跳动的心脏紧紧贴在一起。 “好么?瑞凯?”龚梦舒已经语无伦次了,她拼尽了全力只为自己最后奋力一搏,却没有更多的气力再继续等待程瑞凯的犹豫,她马上就要精疲力竭地倒下了。 程瑞凯也在此时一点点地松开了龚梦舒,用握过枪的粗糙指腹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然后才说:“梦舒……我是男人必须要一诺千金……所以……我不能临阵脱逃……请原谅我……”他极力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不过你放心,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他捧着她脸庞,用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头,喃喃道:“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人在我心头住着,永远都不会变……” 龚梦舒奋力挣扎的气力一点点丧失,随着程瑞凯的劝慰声她缓缓向后仰去,直到被程瑞凯放平在床上。他细心地替她盖上了被子,道:“你安心养病,我忙完事情便会再来看你……” 床上的龚梦舒一动不动,没有应他,她犹如失去生命力一般的空壳死寂沉沉。程瑞凯在床边伫立了一会儿,才叹息一声,狠狠心转身出了房门,随着早已等候多时的小丫鬟去了。 门重新被关上,病床上的龚梦舒依旧半睁着眼良久,才缓缓合上了亮得不正常的眼眸,重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龚梦舒的烧终于完全退去。她动了动,床边有个服侍她的丫鬟忙拿过干燥的布想要替她擦拭,龚梦舒全身无力地望了望丫鬟,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声,问道:“是二爷要订婚了么?” 丫鬟小心翼翼地点头,道:“是。” 龚梦舒没有再问第二句,她侧过脸转向里面的床,半晌才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少爷吩咐过奴婢要一直看着小姐的……”丫鬟怯怯道。 “我病已无大碍了,”龚梦舒依旧没有回头,“你去休息吧。你放心,我不会如你和二爷担心的那般看不开,马上就自杀了的……” 小丫鬟被龚梦舒说中心中所想,小脸不由通红。于是便听了龚梦舒的打发,出去在门口的石墩上坐着。龚梦舒见丫鬟出屋去,这才闭上了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天,她一直没有下床,只是在床上躺着,屋子的外头不用想也知道非常热闹,光是那喜庆的鞭炮声就响彻了一整天,就不用说那些喧闹的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了。她睁着眼,滴水未进,一直从早晨到下午,从下午到了晚上,接着又从夜晚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就这样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了天亮,她那双眼眸一直没有合上,没有眼泪,却一直睁着。 第三天的清晨,心中担忧出事的小丫鬟推门进来,却看到龚梦舒已穿好了衣衫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在凝视窗外。小丫鬟松了口气,一边将热粥端到龚梦舒的面前,一边喜孜孜道:“龚姑娘,二少爷让我过来告诉您昨日他应酬客人喝多了,所以没过来看您。不过他等会儿应会来向您告别,听说他马上就要同二少奶奶去南京谋份更好的差事……” 龚梦舒没有回过头来,小丫鬟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她置若罔闻好像没听见。良久之后,她单薄的身子才不胜寒凉地瑟缩了一下,探手出窗,嘴里低声喃喃道:“外头……好像,要下雨了……” 第四三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可不是么,估计会下大暴雨呢!”小丫鬟回答着龚梦舒,一边劝道:“龚姑娘,您就吃点东西吧,您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虚弱,回头二少爷和老太太该怪罪下来了……” 龚梦舒没有动,小丫鬟依稀听见龚梦舒突然低低回了一句:“你放心,以后他们不会再因为我而归罪你们了…….” “龚姑娘您说什么?”小丫鬟没听清,连忙追问了一句。龚梦舒默立片刻,方才回身淡然道:“没什么,你把粥放在桌上吧,我饿了自然会吃。”小丫鬟见龚梦舒如此固执,只得放下热粥,转身退了出去。 龚梦舒缓缓地走回了床边,坐在床沿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承载了她十年的梦想,如今却只是一场空。是她太贪得无厌,还是命运半点不由人?或者原本就是她的奢望,所以才有如今这般的失望。她自嘲般短促地笑了一下,喉头却带出了一声呜咽,她连忙捂住了嘴,鼻翼不住翕动,喉咙鼻腔里满塞的却全都是酸涩。 眼底有泪光在积聚,渐渐泛上眼眶,她微昂了头,只是倔强地微微挺直了细瘦的腰杆,不让自己的眼泪再次落下。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还能怎么样?身似浮萍,情若枯叶,既然注定要逝去,她何必再如此苦苦沉沦,而于无望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程瑞凯推门进屋的时候,龚梦舒正坐在窗前发怔。程瑞凯远远望见她的侧面,只见她专注凝神的眼眸里,满满当当都是清澈如水的雾光,即使在昏暗的天地中,一身素衣的她也是最引人注目的,灵秀动人,犹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他微微失了神,她的纯真美好总是让他眷恋难舍。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龚梦舒转过头来看到他,整个身子有些发僵。两人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前,两两相望。 “你好些了么?”他问她。 “还好,已无大碍了。”她回答他。 “昨日客人太多,我喝醉了……”他稍稍犹豫,告诉她昨夜没来的缘由。 “我知道,翠谷丫头已经告诉我了……”她淡淡道。 “那么……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他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告诉她,她病了一场躲过了亲眼看他订婚的一幕,可是早晚都要面对现实。 她抿紧嘴/唇,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已然做好心理准备。 “梦舒……”他果然说:“我要和青青到南京去……” 青青?很是亲热的称呼!龚梦舒放在膝上交握的双手轻轻一顿,周身的血液疾速冷却,她几乎感觉到冷。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很冷静,冷静得自已都在害怕。 “准备什么时候走?”她问他,清丽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流露。 程瑞凯有些讶然她的反应,凝望了她一眼,才道:“等会儿就走了,机会不等人,要马上连夜赶到南京去。” 她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听他说。程瑞凯说完之后,心头没来由有些歉疚,便道:“对不起,梦舒,我决定得有些匆忙了,没和你商量……” “你不用这样说的,你没有对不起我。男儿志在四方,是你常说的……”龚梦舒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笑容却是寡淡疏离的,萧索孤寂得令人心疼。程瑞凯和卢青青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要出门还需要征得她的同意么?这么说,分明只是不想让她更加自卑而已。 兴许是龚梦舒脸上疏淡的神情出乎程瑞凯的意料,所以他倒有些局促起来。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户口吹向她的冷风,道:“你该回床上再休息会儿。病才刚好,别又吹病了……” 龚梦舒挺直腰肢坐着,并没有理会程瑞凯的好意。在他伸出胳膊想要将手掌放在她的肩头上时,她却微微侧身,闪过了他的触碰。 “我再坐会儿罢,反正都是这副薄棺材板的身子,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了。你不是要急着走么?那就快去吧……”她疏离地说,垂下眼帘没有看他。 “让我再陪你会儿吧,”他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在卢青青的车还没到达程家大门口之前,他想争取时间和龚梦舒多待一会儿。 可是龚梦舒却倦怠得连头都不想再抬一下,在程瑞凯拉过一张凳子,正要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她蓦地站起转身就要离开。程瑞凯错愕地紧紧盯着龚梦舒的脸看,但她的视线却始终不和他相对。 看着她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他直起身,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龚梦舒的手腕,往怀里一带。他一用力,她便失了重心,直直扑进他怀里! “你这样算什么?”他咬牙:“是生气了么?那为何不直接对我说?”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回视他。她瞳孔中的他,脸色难看到极点,连嘴/唇亦是抿成了一线,那样冰冷的一弯弧度,让她更只觉冷。 她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便撇转脸,还是什么话也不想说。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急了,紧紧地抱着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已的身体里。她越用力挣扎,他越不让挣脱。她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却可悲地发觉他的怀里竟已不若昨日那般温暖。也许是心冷了,让他这宽阔温热的胸怀,亦跟着冷了。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对你没有要求……”龚梦舒眨了眨眼睛,将眼底里的泪水逼回去。心痛到极致,便只感觉到空洞麻木。 “梦舒,这算是你在逼我么?”程瑞凯在她耳边咬牙低喊,字字如雷霆万钧一般砸在她心上。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随意的几个字,却说得她心如刀绞,痛不可抑。 “逼你?”她终于凄然地一笑,甩开了程瑞凯的手,退出了他的怀抱,看着他回敬道:“我逼得动你么,瑞凯?你扪心自问,这十来年,我可曾逼过你做过你所不喜欢的事?今日/你已决定和别人比翼双飞,又何苦出此言来伤我?” “那算我说错话,我道歉。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何今日再不像平时的你?”他被她反问,倒先失了底气。 “因为今日的你,已不是平日的你!”她握紧双拳,收回视线,望向窗外那如灰布的低沉天空,“也因为平日的我,所有的真心和热爱只给值得我爱的人!” “可是我还是昨日的我,永远都如一!我依旧爱你,你爱的人还是我!”他走上前,犹如绕口令般,再度握住了她的肩膀重申道。 “你已经没有资格了!”她一字字将这句话从齿缝里逼出来。她的爱情只能专一,独一无二的爱,才是她追求的。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不管多少人对她洗/脑想强迫她改变观点,可是她依然坚守自己的信念。她做人可以委屈,可她的爱情绝不苟全!程瑞凯已经有了卢青青,她再难过,有什么用?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如果必须与别一个女人分享爱情,那么,这样的爱,她不要! 程瑞凯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龚梦舒看,她倔强地抿紧嘴/唇。小脸上那样不容置疑的坚定,竟让他有一刹那的错觉。好像面前的不是他从小认识的龚梦舒,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梦舒,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惶惑。龚梦舒只是望着窗外,外头响起了轰轰的闷雷,看来必有一场大雨。她忽然想,如果这个时候是春天那就好了,樱花随处盛开,而春深情似海。一切都那么美丽,那么如梦幻,而非这燥/热炎夏,雷电交加,让人惶惶然地更觉得凄凉。 “你该走了,否则该和卢家小姐一起被雨淋了!”龚梦舒素净的脸上有着坚定决绝的光芒。 “你会等我回来么?”程瑞凯不走,站在那里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你的幸福,再不由我给。”窗外雷电闪过的白光,灼烈得刺眼,她却不闪不避,直让那光将双眼刺得再也睁不开,才缓缓转开目光,直望着白墙上的某一处,再不看程瑞凯。 “不!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程瑞凯却比她还要固执,“你必须要等我!你答应我!” 可是,两小无猜的十年间,无数次的分别和重逢,龚梦舒第一次没有给他肯定的承诺。他不甘地伸出手还要拉她,她却不停后退,最后逃也似地奔出门去,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只留下程瑞凯一个人,在那房里,背光而立。 窗外一个雷电闪过,“轰隆”一声,响雷猛地炸开,震耳欲聋。压抑已久的暴雨,终于如海浪溃堤一般,倾盆而下。 第四四章 秋实春华顺枯荣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暴雨倾泻如注。那日程瑞凯从出门上车到离开都是淋着雨的。临上车的时候他似踌躇着在雨幕中回首张望,过后才在卢青青的再三催促下上了车。关上车门后,高级的轿车便缓缓驶出了程家大门,车轮碾过之处,溅起了无数的泥水花。 程公馆送行的一家老小对这场不应景的暴雨很有看法。程老太太有些愁眉不展,担忧路上车滑出危险,可程察仲却非要讨个吉利,道:“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出门有雨是吉祥之兆,瑞凯日后的前程必然为光明坦途!”话音未落,一个闪雷便在他头顶炸开,惊得他全身一震,后半句话就此咽进了喉咙里,顿时没了声音。 车子里,卢青青拿着干手帕细心温柔地替程瑞凯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和外套,一双眼眸里眼波流动,尽是情意盈盈。但程瑞凯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向后仰靠在车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伸展着,另有所思的双眼漠然地直视着前方。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淋雨?”卢青青用纤细的手指当做钉耙,温柔地替程瑞凯抖松潮湿的短发,一边轻声问道。此刻的她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显露的冷艳高贵,有的只是小女人一般的细腻和体贴。可是程瑞凯却没有出声回应她,即使她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侧,他的双臂仍旧无动于衷地交叉抱在胸前,这种姿势明显拒人于距离之外。 这些日子也接触了不少,卢青青大概明白了程瑞凯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对他此刻喜怒不形于色并不以为意。卢青青听父亲讲过,要好好抓牢这个夫婿。据父亲说,从各方的综合评价来看,程瑞凯年轻肯干、富野心且极有手腕,是个很有前途的军将,将来必成大器。程瑞凯虽然性子冷淡,但他的帅气和霸气,以及文才武略都让她心折。 她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在外留洋虽然也曾有过男友,但像程瑞凯这般条件优秀的男人她也还是第一次遇到,因此第一次她便被他俘虏了芳心。听说在她之前,他便有了小妾,而且很是宠溺那名妾室,也亲眼看到他是如何替小妾说话的。她是新潮女子,最初的时候本想坚持让程瑞凯不要娶妾,但是在见过他之后,她发觉她对他毫无抵御能力,一心只想做他的太太,至于其他的,她暂时还不想管太多。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先得罪了程瑞凯。 她见过那个将来要和她共享一个丈夫的女子,她根本没把龚梦舒放在眼里,论家世论美色,她哪样不比那个龚梦舒强?就让那个不入流的小妾先得意些时候,将来等她过了门,再找些法子把那小妾给彻底压下去,现在就大刀阔斧太外露,未必有些急躁了些。 “凯哥,此番去南京,你放心,我一定让叔叔给你安排个好的职位!”见程瑞凯兴致乏乏的模样,卢青青眼珠子一转,便换了个话题想引起程瑞凯的兴趣。 果然程瑞凯终于开了金口,道:“那多谢你了。”语气依旧很淡。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卢青青将脸贴在程瑞凯的肩头,柔声且娇羞地说道:“咱们马上就要是夫妻了,将来不管怎样,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夫荣妻贵,夫损妻辱!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程瑞凯听闻了此话,铁板一样的脸庞稍稍裂开来,露出了点表情,他抬起胳膊,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难为你了……” “你知晓我对你的心就好……”卢青青娇嗔地瞧了一眼程瑞凯,原本贴在他肩头的娇躯渐渐移到了他的胸前,水汪汪的眼只是盯着他看,程瑞凯会意,终于抽出胳膊将她揽在了怀中,卢青青依偎在程瑞凯充满男人气息的宽阔胸膛前满足地轻声叹息着,沉醉不知前路。 程瑞凯不晓得,其实那日他走的时候,龚梦舒是一直看着他离开的。当车子驶离程家大院的时候,龚梦舒才从长廊的柱子后闪出来,默默目送着那车子远去,她的心里某一处角落,随着程瑞凯背影的消失,也空缺了一大块。 这次对于程瑞凯的离别,龚梦舒的心中已无重逢的憧憬,有的只是万念俱灰后的死寂。 大雨一直下了好几天,院子里积了很多的水,连花园都去不了。龚梦舒从来没在这个季节见过这么频繁的雨水天气,再照这种速度倾泻下去,估计整座城都会被淹没了。 天气反常加上郁结于心,她的感冒发烧没完全断根,一阵子好了一阵子又复发,所以也没上学堂去,整日只是窝在病榻上度过百无聊赖的时光。 天气不好,无法出门,二太太满珍还专门过来看望了一回龚梦舒,屋子里就她们俩个人,满珍还特意把程墨琳给支开,把门关好了才到龚梦舒床前坐下。 龚梦舒困顿迷糊中睁开眼,见二太太满珍坐在床沿,先是一怔,随后便是一惊,不自觉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往床里侧缩了缩。 满珍盯着龚梦舒一会儿,缓缓道:“你可是在怕我?” 龚梦舒只是沉默不语,她抿紧了嘴,苍白的脸色带了一种拒绝的疏离。 “我晓得你心里对我有想法,”满珍见龚梦舒如见贼一般警惕提防她,不由苦笑一下,道:“四姨太的那件事,间接是我害的她……” 龚梦舒见二姨太这么爽快便承认了,微微有些错愕。 “我承认,我心里头是恨着三姨太和四姨太的,于是我设了个套,戏班子是我请来的,四郎也是我相熟的,当初设那个局我没有多大的把握,可是没曾想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满珍叹口气,脸色也暗沉下来。 “四姨太她死了!”龚梦舒盯着满珍一字字道。 “是,我知晓我对不起她,我原打算是先让三姨太上钩的,然后消了她的嚣张气焰,不过四姨太竟然先陷进去了,而且陷得那么深……这点是我怎么也没料到的……”满珍扭着细长的手指,看得出来她的心底里有些不安。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龚梦舒坐起身来,靠在枕上盯着二太太问道:“你不怕我去告发你和那个四郎么?” “我不怕。”满珍直视着龚梦舒,并不逃避开她的目光。 “为什么?”龚梦舒问道。 “因为你我都是同一类人!你也不会忍心墨琳她从此以后没有娘!”满珍胸有成竹道。 龚梦舒一怔,接着垂首无言,看来是认同了满珍的判断。 “你也别把我看得太可怕了,我虽然是间接的凶手,但我和你一样,都是没有名分的妾,所以将来你必将会体谅我此时的心情的——”满珍算是诚恳地与龚梦舒推心置腹。 “可是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些了么?那可是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你和四郎在一起的事,对老爷也不甚公平……”龚梦舒蹙起了眉,不想再听满珍解释。 “公平?”满珍冷笑,“我跟老爷大半辈子了,他宁可正房的位置空缺几十年,也不愿意给我转正,你说他公平么?那三姨太天天在我背后嚼舌根,千方百计找机会诋毁我,想逼得我无路可退,你说她残忍还是我残忍?!那浪蹄子有了她表妹替她死,如今嚣张气焰才算稍微消减下来,我若不使出手段残忍一些,还能在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立足么?” 龚梦舒被满珍一通抢白,竟也无话可说。半晌,她才低低道:“我一直,都以为你对程老爷是一片真心的,你不是处处表现出你很在乎他么?……” “噗,”满珍笑出声来,道:“梦舒,你有时候还真单纯,我告诫你一句,别对男人用真心,虚情假意装得像便可,日后即使失宠了感觉也不那么亏得慌!那卢家小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将来你的日子不会比我好过的!” “你看看我,趁着尚且年轻,找个能知冷知热的男人疼自己,也不枉费我来这人间走一遭!至于那些个臭男人,让他们尽情地戴绿帽子去吧!”满珍笑意盈盈地说道,娇美的脸庞依旧端庄,举止仪态万千,却让龚梦舒看了有些发憷。 “你好好养着病,等你病好了,我让墨琳带你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屋子里,”满珍把话说完,站了起来,道:“你先过几天快活日子,等二少爷带着卢家小姐回来,恐怕你就没有多少自由的时间了……” 龚梦舒坐在床上,看着满珍扭着细腰款步走了出去,满珍一直给龚梦舒一种正襟危坐、温婉端庄的大户夫人印象,此刻她瞧着满珍的背影,发觉其实越是端庄古板的女人存心妖娆魅惑起来,越是无法无天。 第四五章 三千烦恼转瞬空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一连下了五六天才见晴,龚梦舒的高烧随着天气勉强痊愈。因为生病落下来不少功课,龚梦舒本想借程墨琳的笔记来抄以赶上进度,可是校方却通知了她们班的女生:由于时政动荡,学校出于各方考虑,决定让她们这届女生提早毕业。不几日之后便会有毕业典礼。 高烧过后的脑子确实有些混沌,龚梦舒还未反应过来,程墨琳和其他的女同学已经蹦跳起来,高呼毕业万岁。终于可以早日脱离无涯的学海,这可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只有龚梦舒安静地站在教室的角落,凝望着喧闹的同学们。她原以为毕业的日子不会这么快到来,可是不知不觉地,就这么接近自己曾经许下承诺的期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似水流年,此后花落何方便是未知数了。 兴奋的程墨琳非要拉着龚梦舒陪着她去重新烫个头发,为的是在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会更美,看着兴高采烈的程墨琳,龚梦舒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因为她心知,她和墨琳这种相亲相爱、如闺中密友般深情厚谊的日子不会再有很多了。 她们俩个一起去了城中最好的女子烫发店,请了最好的发廊店师傅给她们做头发。这家店在茗城算是理发老店,技术也不比上海和北平来得差很多。发廊师傅备的发型也常花样翻新,有时下最时髦的“爱司”、“横爱司”、“顶花”、“小菊花”、“大波浪”等。 程墨琳洗好头后,不停翻看店里的海报月报,仔细寻找明星的发型,一心想剪个最醒目靓丽的头发。还未从学校门完全走出,她已经开始积极学习化妆了,她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细长的画眉和心型的红唇,别小看那两道弯眉,那可是她效仿明星,而对着镜子忍痛拔掉自己所有的眉毛,只为的是能用眉笔勾勒出两弯入鬓细眉。 而龚梦舒端坐在玻璃镜子前,两条长辫子解开了,披散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青丝,那头秀发就如同一匹上好的缎面一般,几乎快拖到座椅下的地上,在光线下闪着美丽的润泽光芒,连理发师都情不自禁捻起一缕青丝,说:“小姐的发质真好。”龚梦舒在镜子里只是笑了笑。 理发师傅又问她:“小姐今日有打算烫发么?您长得那么标致,烫成大波浪一定好看。” 龚梦舒凝望了镜子中的自己一会儿,才道:“您替我剪了吧。” “是想修成稍短齐肩的么?”理发师傅有些惋惜道。 “就剪成齐耳朵的吧,”龚梦舒依旧淡淡说道。 理发师傅拿着剪刀的手一顿,怕是听错了一般,重新再问道:“剪成齐耳的?全部剪掉?” “是的,”龚梦舒再次肯定地回答道。 “您不觉得可惜了么?这么长这么好的黑发……或者您再看看别的月报上有什么合适您的发型……”理发师傅有些下不去剪子。 “我就只想剪成短发,但是剪下来的头发请帮我留着。或者您帮我重新梳个辫子,然后齐发根剪断便可……”龚梦舒没有听从理发师傅的建议,她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瞬间都不眨,像是要将此刻模样的自己记住一般,目光久久停驻。 理发师傅无奈,只得犹犹豫豫地将自己手中的剪子放下,然后替龚梦舒梳扎起辫子来。他故意放缓了动作,只希望龚梦舒能最后打消这个主意。可是龚梦舒专注于他手中的每个动作,毫无任何反悔之意。 待得理发师傅的巧手将龚梦舒的一头青丝全部梳成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时,龚梦舒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半晌,然后微微闭了眼,道:“师傅,请您帮我剪了吧!” 程墨琳正在兴致高昂地翻看着海报,无意间她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目瞪口呆。“梦舒!你在做什么?”程墨琳没控制住,顿时一声尖嚷,引来店中其他顾客的侧目。 理发师傅立刻停住了手,但是那条鞭子已经被剪去了小一半,剪下来的青丝斜斜落散开,整个长辫子犹如被割的麦茬一样,露出的切口齐刷刷的,半断不断地,带了几许悲壮意味。 “你疯了么?明知道二哥那么喜欢你的长头发!你,你竟然把头发全剪了?!你可知道蓄留这把头发你花了多长的时间和精力?”程墨琳站了起来,扯下身上的围布,便冲到龚梦舒的身边,冲着她低叫道。 可是此时辫子已经剪去一半,无法再修补。龚梦舒凝视着镜子中半齐耳短发半长辫子的怪异形象,凄清一笑,道:“既然想改头换面,那就彻底点。”说着朝着理发师傅点点头,理发师傅再补上锋利的几剪子,那根长及膝弯的长辫子就此应声而断! 程墨琳抢上一步,眼疾手快将长辫抄在手中,辫子沉甸甸的,水滑柔亮,程墨琳心中感觉比龚梦舒还要可惜她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断了发,她提着辫子,不由懊丧地重重跺了一下脚。 理发师傅剪去了龚梦舒的辫子,拿着剪子还要再修修发型,龚梦舒只是不理程墨琳的反对,不为所动地让理发师傅将自己的头发越修越短,直至镜子里出现了一位短发俏丽人,理发师傅才住了手,满意地替龚梦舒拿掉了围布。 程墨琳呆呆地看着面目焕然一新的龚梦舒,愣愣道:“其实你剪了短发也漂亮,可是等二哥回来肯定要雷霆大怒的……” 龚梦舒拿过理发师傅给的小圆镜,从镜子里照见自己后脑勺的部位光秃秃的一片,露出了玉白的修长脖颈。她将小圆镜递给理发师傅,然后站起身来,道:“多谢您了师傅。”理发师傅看着龚梦舒剪了短发之后,显得利落而娇俏,连忙摆手道:“是你美丽,所以剪什么发型都好看。”龚梦舒淡淡一笑,目光投落在程墨琳一直紧握的长辫子上,眼神微微一暗,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做了一整天的头发,等到晚上回去的时候,程家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面目全然一新的两个花季少女身上。程瑞泰吃惊地看着程墨琳华丽的菊花卷造型,再看看龚梦舒的简短清汤挂面头,有些口吃道:“你,你们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么?” 程墨琳抚弄了一下新发型,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大哥程瑞泰的调侃,而是指指龚梦舒,道:“受刺激的人在那呢,你别说我,要说先说她吧——”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龚梦舒的脖子看,程瑞泰欲言又止,还是忍住没问。 程老太太却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长辫子奶奶很喜欢呢,这么就剪掉了太可惜了哦!”龚梦舒闻言露齿一笑,道:“奶奶,头发可以再长出来的——” “可是再长这么长可不容易呀!”程老太太摇摇头,道:“你看奶奶就只剩下几根头发了,也一样盘着发髻,舍不得剃了,你倒好,那么好的头发说剪就剪掉了,也不和人商量一下……”龚梦舒只是笑,并不言语。只是剪个三千烦恼丝而已,竟然有这么大的响应,那么估计不久以后,他们对她会更吃惊了。 用了晚膳,服侍程老太太睡下,龚梦舒这才慢慢地回自己的屋子去。夜晚的月色很柔和,满天的星光完全看不出几天前刚被雷雨蹂躏摧残过,而是在欢快地眨着眼睛。龚梦舒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发型很是突兀,好像盯着一个大蘑菇,下面有一根孤零零的细棍在支撑。她动了动脑袋,见那蘑菇也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果然怪异。 她叹口气,慢吞吞地继续走。长廊尽头好像有个人影,龚梦舒隔得很远便站住了脚。自从四姨太死后,她很怕走夜路,看到那个黑影,她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那人影像是觉察到龚梦舒的胆怯,先从黑暗中走出叫她:“梦舒。”是大少爷程瑞泰的声音。 龚梦舒微微舒口气,但却也不敢大意,依旧隔了距离和大少爷说话。 “我没什么事,梦舒,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你不梳长辫,留着短发更美丽,”程瑞泰起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豫,话出了口便流利起来:“我知道你剪头发是生气老二娶媳妇了,所以你心情不痛快呢。我其实不想看到你不开心,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关心你……” 龚梦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程瑞泰说话,半晌之后,她才礼貌地回他道:“多谢大少爷关心。”语气却是有些生疏的。 程瑞泰摆摆手道:“你别谢我,我自有我的考量和打算。实话说吧,有时候我希望你和老二的事最好别成,因为,因为我希望你能更注意我——”看到龚梦舒吃惊的眼神,他自嘲地叹气,接着道:“可是我心里也明白这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还是斗胆对你说,假如你对老二死心,请你不妨考虑我,至少雪娴绝不会因为你而小心眼的——” 龚梦舒被程瑞泰出乎意料的行为弄得有些目瞪口呆,但看他的眼神和举止,并不像失常的模样。末了龚梦舒还是对程瑞泰的厚爱表示了谢意,她凝望着他片刻,微微欠了身,道:“我知道了,大少爷。多谢你……” 程瑞泰点点头,这才侧着身子让龚梦舒经过他的身旁回房去,等她走过之后,他闭了上眼,在细细感受她方才站过地方的芳香空气,她是朵女人花,花香不醉人,而人自醉。 第四六章 爱似浮云散风中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不几日,龚梦舒便是一头短发参加了女中的毕业典礼。程墨琳则顶着一头与众不同的卷发在同学人群中煞是醒目。毕业的场景并没有太多人伤感,因为这些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们早就明白,一踏出学校的门坎,她们即将踏进的是夫家的门槛。 接下来等待她们的便是进入觅得良缘,适龄婚配了。这是女人必要走的道路,尤其是她们那样的家庭背景,不用她们自己操心,家里恐怕早就对她们未来的命运及早就有了安排和打算。 只有龚梦舒站在草坪的一角,望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微微有些出神。正怔神的当儿,突然听得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她闻声望去,竟是很多天没见的黄启伦。她有些意外,念及当日他对她的好,便走上前去,道:“你怎么来了?” 黄启伦则看着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有些口吃道:“你,你剪短发了么?” “怎么,不好看么?”龚梦舒难得俏皮地甩甩头,反问道。 黄启伦连忙摆手,道:“好看,好看,你剪什么发型都好看。” 龚梦舒笑了笑,微风轻拂她的发梢,吹到脸上痒痒的。其实她对自己的新形象也有些陌生,每天要对着镜子花上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这种外形上的变化。 “最近这段时间——都没看到你?”龚梦舒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前些时日黄启伦每天都来学校等她,这几日却不见他踪迹,她当他是厌倦了无法坚持,没曾想他却嗫嚅道:“因为等你淋了些雨,回家后便发烧了,所以这几日在家养病——” 龚梦舒心中一动,想起那几日自己也正病着,心中一酸,觉得对黄启伦心中的愧疚又增加了几分。她瞧着他道:“你病才好,怎不好生在家养着?” “今日不是你毕业么?怎么的都要来的!”他倒是很执着。龚梦舒心中动了动,嘴上却没有再说更多。只因为程墨琳带着李哲瀚从远处走来,原来李哲瀚竟也赶来,手里还捧了两束鲜花,一束给了程墨琳,一束则递给了龚梦舒。 程墨琳的眼梢眉角尽是喜悦的笑意。李哲瀚看了看黄启伦和龚梦舒,征求意见道:“今天中午我请二位小姐和启伦兄一起吃饭,不知道可否赏脸?”程墨琳心中自然是应允的,只是有些忐忑地看龚梦舒,唯恐又从她嘴里听到“不同意”三个字。 谁知道今日的龚梦舒竟然出奇的大方,她微微一笑,回道:“当然可以,不过今日还是我请你们三位吧——” “哎呀,梦舒,看来从一学校毕业,你整个人就不一样了!”程墨琳兴高采烈道:“我喜欢你这种转变!”龚梦舒听了程墨琳的欢呼声,只是抿嘴一笑,清澈见底的眼眸中隐蕴着复杂的情绪,只不过谁都没有发觉。 中午,四人在城中的黄鹤楼要了一个雅间,龚梦舒和程墨琳大大方方坐了。虽说是龚梦舒要请客,但从点菜到叮嘱店小二快点上菜,都是李哲翰在打点。四人要了龙井炒虾仁,糖醋排骨,西湖醋鱼,清炒芥蓝,还有莼菜羹,简单而实惠,借着花雕酒,谈天说地,煞是融洽。 龚梦舒抵御不住黄启伦和李哲翰的劝说,也喝了两小杯温热的花雕,可她不胜酒力,酒刚下肚,脸上便飞起桃花,变得稍稍能说会道起来,引得两个青年男子的目光都盯在她脸上。程墨琳也喝了几杯酒,眼见李哲翰的注意力渐渐也全转移到龚梦舒身上,“哲翰,哲翰……梦舒,你们听我说……”她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极力把李哲翰的视线吸引回来,但是没有谁注意听她讲话。 程墨琳有些着急了,喝下去的酒变成了醋,全都涌到了心头,便冲着龚梦舒大声道:“梦舒,我有事要告诉你!” 龚梦舒抬眼望向程墨琳,程墨琳涨红了脸,道:“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啦,二哥和二嫂早到南京了!而且二哥现在已经是少将了,昨晚卢家派人送信来说的!不过奶奶说暂时先不用告诉你……”话音刚落,果然见龚梦舒脸上的笑意逐渐遁去,动作也迟缓下来。 “真的么……那恭喜他了……”龚梦舒的声调很是艰涩。 “我没骗你,现在家里已经开始替他们准备新房了,听说二哥和二嫂从南京回来就结婚!奶奶巴不得二哥和二嫂快点在外头生米做成熟饭呢,她好早点抱孙子——”程墨琳扶着头,傻笑了一会儿又蹙着眉头道:“梦舒你好可怜。不过可怜归可怜,你可不能在外头和男同学距离太近,免得被二哥知晓,你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二哥是谁?他凭什么管着梦舒?!”黄启伦听了程墨琳的话,心中浮起疑窦问道。 “这个你得问梦舒,”程墨琳有些醉意,把问题扔了出来,却不打算继续回答。 黄启伦转头望向龚梦舒,只见她红唇紧抿,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愿,便也不敢再多问。 李哲翰见龚梦舒一张俏丽的脸庞从绯红转为粉红再变为苍白,心中微微有些了悟,见程墨琳还要再胡闹,连忙阻拦住她道:“墨琳小姐,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我才没醉,我想再坐一会儿,大家难得高兴,是不?”程墨琳伸出手挽住李哲翰的胳膊不肯松手。李哲翰见程墨琳如此醉意醺醺便提议早点散场,其他两人也同意了。龚梦舒要去付账,李哲翰却告诉她帐早已结过了。 龚梦舒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他,道:“那多谢你了李同学,等将来我再请你吧?”李哲翰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亮光,但眼尾瞥见黄启伦看向龚梦舒的痴情眼神,他眼里的亮光便渐渐熄灭了。 “别客气,龚小姐,能请你和程小姐吃饭,是我的荣幸,”李哲翰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散场后李哲翰见醉意朦胧的程墨琳整个人都依偎在他身上,无奈之下只得叫了黄包车送程墨琳回家,而送龚梦舒的任务就交到了黄启伦的手中。 龚梦舒依旧还是坐在黄启伦的自行车后座上,天色已经全黑,看不到龚梦舒的脸庞,黄启伦一路骑着,心脏砰砰直跳。他想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道:“龚小姐,最近程家对你没有那么凶了吧?” 龚梦舒只是怔怔地凝望着路边的树林发怔,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木然地沉默着。“还好吧,”半晌之后龚梦舒才开口道,声音像被砂纸擦过一般沙哑。 “既然还好,你就勉强再做一阵子,等以后结婚嫁人了,也不用出来抛头露面干活了,”黄启伦不太会说话,但此刻说这么几句倒也很在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龚梦舒低着头道,被风一吹,酒意上来,她差点从坐后座上摔下来,只得用手紧紧抓住车架子。 “哦,对了,你既然已经毕业了,那以后我还能找你么?”自行车很快就到了程府门口,黄启伦待龚梦舒下了车,将腿支撑在地上,问着她。 龚梦舒的身子有些晃,她勉强站住,迷迷糊糊地应了黄启伦,“你……想来就来吧……”说着转身便朝着大门走去,连谢谢都忘了说。 “那我明日再来!”黄启伦对于龚梦舒的粗心失礼却不以为意,他着迷一般凝望着龚梦舒纤细的身影半晌,直至再也看不到了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龚梦舒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却在走廊里看到程家的管家带着几个下人正在她的房门口逡巡徘徊,见她回来了,管家慌忙迎上来赔笑道:“龚小姐您可回来了?” “有事么?”龚梦舒问道。 “是这样的,”管家起先有些作难,但还是说了:“龚小姐,老爷吩咐我们把二少爷的婚房准备好,老爷说这幢房子的风水不错,想将整栋都好好装修给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住,所以——” “所以让我腾出地方是么?”龚梦舒站住了,头还有些晕乎,但嘴角却一抹清冷的嘲讽笑意。 “这是老爷的命令,还请龚姑娘能否体谅我们下人的苦处……而且小的们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驱逐龚姑娘走,而是请龚姑娘移驾和老太太住在同一侧的厢房……”管家只是赔笑。 龚梦舒孤零零地立在门口,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间,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灰意懒,她点点头,道:“成的,随便怎么的都成。” 管家得了许可,顿时松了口气,讨好道:“多谢龚姑娘的谅解。今日天色已晚,要不我们明日来再将您的东西搬到老太太那边去,你觉得可好?” 龚梦舒颔首,道:“行,那多谢管家了。”管家这才带了下人退去。 龚梦舒进了屋子,呆滞的目光缓缓游移在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她在这间屋子里待过了十多年的时间,熟悉房间里的每一寸地方。这里记录了她和程瑞凯一起成长的过程,也记录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如今不管是沾满欢笑和泪水的记忆,还是有苦有甘的爱恨,所有的一切终将逝去,空留回忆。 龚梦舒抬起颤抖的手臂,习惯性地想握住辫子的发梢以安慰稳定自己的情绪,谁知道手伸到后面竟抓了空,方才醒悟,原本的长辫早已剪去。 她怔怔了半晌,这时才觉得阵阵伤心涌上心头来,忍不住扶住了门框,低声呜咽起来。 “瑞凯,你现在已有你的保护神,再用不着我了罢。而我,等不了你回来了……”龚梦舒闭了眼,一行热泪从她的脸颊上奔涌而下。 第四七章 碧波潋滟空惆怅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夜虽已深,程老太太的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龚梦舒走进去的时候,程老太太正和二太太满珍还有大少奶奶林雪娴正聊得兴高采烈。而晚归的程墨琳竟然也在。见龚梦舒进去,几人不约而同停住了嘴。 龚梦舒踌躇了一下,还是径直走到了程老太太面前,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龚梦舒的举动把程老太太吓了一跳,连忙让大少奶奶将她搀扶起来。可是龚梦舒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抬头凝视着老太太道:“奶奶,多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悉心关照,今日我来向您告别……我要回家去了……”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你,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程老太太哪见过龚梦舒如此架势,见林雪娴扶不起龚梦舒,慌神得自己颤巍巍弯下腰去,想要扶住龚梦舒,但龚梦舒却伏下身去,端端正正地朝着程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抬起头,含着眼泪道:“我走了之后,请老太太还要多保重,小心身子,您平时的作息习惯我已和翠谷丫头交代过了,以后由她来伺候您,应和我在的时候一个样……”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走?”程老太太不解道,“难道只是因为瑞凯要娶妻?!那你这孩子也太小心眼了点。我苦心培育你那么多年,不是要你怄气,而是要你好好护着瑞凯。如今瑞凯娶妻生子,你也应当替他高兴,如何能说走就走?那多年来你对他的好,岂不是白费劲了么?” “梦舒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只求二少爷能健康平安。如今他即将娶妻,我想我虽有负奶奶的嘱托,但是对于二少爷,我已经做了我应该做的,所以我想此刻便是我离开的最好时候……”龚梦舒垂泪道。 “万万不可啊,梦舒!二哥回来要是知道因为我多嘴害得你走了,他非杀了我不可!”程墨琳在一旁急白了脸,白天喝多的酒早就醒了,她对自己今日的失言有些懊恼,李哲翰送她回来的路上也已经说她了。 “你究竟对梦舒说了些什么?”二太太满珍拉下脸来问程墨琳,程墨琳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龚梦舒阻止了二太太满珍再逼问程墨琳,她哑着嗓子道:“我的离开和任何人无关。我只是想离开而离开罢了,还望老太太成全!”说着又拜了下去。 程老太太怔然了半晌,才道:“罢了罢了,当初你又没有卖身给程家,却一直陪伴瑞凯至今,若真是要论起来,却是我们程家欠你的,你若是真不愿意在此,那你就走吧——” “多谢奶奶,”龚梦舒伏地不起,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大少奶奶在一旁连忙搀扶起龚梦舒,低声安慰着她。而二太太满珍则瞧了瞧龚梦舒,道:“其实龚姑娘,我知道你主意已定,劝说不动你,可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想奉劝你一句:你虽然将来只是瑞凯的偏房,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即使是当了瑞凯的妾室,也远比普通人家的正室强了不止百倍……” “多谢二太太的忠告,”龚梦舒欠了欠身,再抬起眼来,却是不卑不亢道:“这些道理我懂,但是我想走自己想走的路,无论过程如何艰难,我也会一条路走到底的!” “是么,看不出龚姑娘这么有骨气,看来我们程家也供不下你这尊大菩萨,那我就对你拭目以待啰!”二太太满珍轻轻嗤笑了一声,也不再言语了。 龚梦舒立在原地,回视不住抹泪的程老太太,再望望在房中的各位夫人太太小姐,她再次躬身道:“谢过各位太太和小姐们,梦舒明日便走,还请以后你们多珍重!”说完,便不敢再多留,急急奔出,背后已听见程墨琳惊慌的叫喊声:“不要走啊,梦舒,你走了,我怎么办?二哥怎么办?” 龚梦舒闻言脚步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回头,接着疾步转过了长廊,转瞬便不见了她的身影。 林雪娴叹口气,对程墨琳道:“看来,即便是你二哥也是留不住梦舒的了……” 要走的那晚,不时有人来敲龚梦舒的房门,极力想阻止她离开,程墨琳的声音在外头尤其响亮。可是龚梦舒在屋子里收拾着行李,并不再应门。程墨琳的声音最后被程察仲的斥责声压下:“大半夜的你拿热脸孔去贴别人冷屁股!我们程家又不是什么囚笼,至于要如此哀求么?不想留就走!这样倒好,彼此都省心了!以后各不相欠!哼!” 龚梦舒听到程察仲的怒斥声本想开门出去和他说明一下情况,但听他后面的话语便打消了念头,反正都是要走的人了,何必出去再触怒程家老爷呢?她轻轻叹口气,喉头依旧哽住。 要收拾的东西很多,龚梦舒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程家给她添置的东西,她除了身上的一身衣衫,还带了两套衣裳之外,其余的东西都没动。这本就不属于她的,她也不想再欠程家什么。 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过桌椅床榻的木纹肌理,动作缓慢而充满依恋,她将脸贴在木质的床头,感受那顺滑冰凉的质感。小时候她和程瑞凯过家家,最喜欢躺在这上头。她睁着朦胧的泪眼,程瑞凯的声音依稀还在耳旁:“梦舒,长大后不许嫁给别人,你一辈子只能嫁给我!你记住了!” 龚梦舒的脸上浮起一抹带泪的微笑,心却是死灰一片。 第二天,天还刚蒙蒙亮,龚梦舒便挎了个小包袱离开了程府。她悄悄地离开,尽量不惊动任何一个人。她推动了厚实的朱红色大门,闪身出来,却看到程家的大门口角落里竟停着一辆自行车,车上还坐着一个人。 龚梦舒有些惊异,她顿住了脚步看着那人片刻,走上前去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答应过我可以来找你么?”黄启伦缩着肩头,头发和薄衬衫都被露水打湿,很有狼狈而可怜的样儿,“我怕太晚来,你又要出门去了,半夜睡不着,所以天没亮就来这里等你了……” 龚梦舒眼眶一红,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她吸吸鼻子,对黄启伦道:“你不用担心,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不过不要在这里,我已经离开程府了……”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黄启伦欢喜道:“我其实很早就想让你不要再做程家的下人。我,我实在是心疼你——”他边说边涨红了脸,不敢抬眼看龚梦舒。 龚梦舒抱着包袱站了片刻,道:“我现在没活干,你能养活我么?”心底里已经荒芜一片的她,努力挣扎着让自己剩口气问黄启伦。 “啊?你,你是说——?”黄启伦眨巴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一瞬间他便已经领悟龚梦舒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声地回答道:“愿意,我愿意,我非常非常愿意!梦舒,你放心!只要我有口饭吃,将来决计饿不着你的!还有,我一生一世只对你好!……” “那我记着你的话了,”龚梦舒忍着心头几乎要爆裂开的疼痛,颤声说:“我们走吧,早些离开这里——” “成的,成的!”黄启伦慌忙让龚梦舒坐上车,随后将她手中的小包袱挂在车摆头,然后开始用力猛蹬起自行车来。龚梦舒坐在自行车上,回首看着程府巍峨气派的院落群一点点地从她视野里淡去,情不自禁心头一恸,一颗泪忍不住又从眼眶中滑落,她慌忙用手指擦去。 从今往后,她不要再回首了,她要向前看。此刻在她面前奋力踩着自行车的男人虽然不高大英俊,背影也不够宽厚,不富贵也不飞黄腾达,但是他却是真切而实在的,她可以用手触碰得到的实体。 车子驶过湖堤,湖水碧波潋滟,车后座上的人却满心惆怅。就这样吧,龚梦舒怔怔地从湖水上调转回目光,麻木地转过头去,不再看身后路,眼底依稀有泪,她却希望清风能吹干她眼里心底的泪痕,从今往后不再伤心愤怒和痛苦。 别了程家,别了友情,别了爱情,别了——瑞凯! 第四八章 山雨欲来楼将倾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可是,龚梦舒刚带着黄启伦进家门,就差点没被父亲龚弘文一棍子打出门去!原来早在他们进门之前,昨晚程家就派人向龚家通风报信去了,气得龚弘文没一口气喷出血来。 “你给我滚出去!就当我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龚弘文怒声吼道,一把夺过龚梦舒手中的小包袱便丢往门外。龚梦舒见父亲暴怒,她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招手让黄启伦上前去。 龚梦舒对黄启伦道:“这是我父亲,看来他是不欢迎我回来的。你稍等我一会儿,我跟他磕几个响头后便跟着你走。”说着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便跪了下去,开始对龚弘文磕起头来。黄启伦见龚梦舒跪地,连忙也弯下身子,也给龚弘文磕头。 “你什么人啊,赶紧走!我可不认识你,你别瞎拜!”龚弘文见黄启伦跟着乱拜,气更不打一处来,怒声吼道:“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的女儿肯定不能跟着你!” 黄启伦见龚弘文这么说,磕头的动作不由停住了,他瞧向龚梦舒,一脸的尴尬。 龚梦舒却道:“黄启伦,你不用管我父亲如何说,磕完头咱们就走!”黄启伦连忙应了一声,重又将头磕得“咚咚”作响。龚弘文被眼前的两人弄得没辙,气得猛跺脚,大声喊着龚梦舒的娘赶紧出来解决困境。 伍佩思其实早已在门边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她看着性情倔强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其实当日龚梦舒第一次提出要离开程家的时候,她便晓得龚梦舒早晚要走这一步的。所以今日见龚梦舒回来她倒是不吃惊。唯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龚梦舒竟然带了个男人回来,而且还口口声声非黄启伦不嫁。 伍佩思看着龚梦舒凹陷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睛,心下便知这孩子为情所苦,眼下的黄启伦应只是龚梦舒胡乱抓到的稻草,想到这里,伍佩思不由为龚梦舒心疼起来。她走上去拉起了龚梦舒,然后将她拽到了一旁,低声道:“孩子,你坚持要从程家回来我不反对,但是你不能胡乱找个男人就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决定了啊!” “黄启伦不是我胡乱找的,”龚梦舒回答着母亲,“他答应过我将来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所以我愿意跟着他——” “男人都是善变的,现在说过的话将来如何能作数?”伍佩思苦口婆心劝说着龚梦舒,“你不能因为得不到程瑞凯,所以就把自己这么将就处理了……” “娘,您记住两点,第一点,从今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瑞凯了;第二,黄启伦是我将来要嫁的人,请不要用将就这个词好么?”龚梦舒盯着母亲的眼神咄咄逼人。 伍佩思见龚梦舒的神态和表情已经失了常态,唯恐她会出事,便不敢再逼她,只得勉强暂时将这个担心咽回了肚子里去。龚梦舒既然态度如此坚决,伍佩思便让黄启伦先回去,让各自双方都安静思考清楚再做决定。 可是龚梦舒在黄启伦即将走出门的当口却叫住了他:“启伦,若是你有心要娶我,请尽快让媒人上门来提亲,我等你——” “真的?真的么?好,好的!——”黄启伦被这个天大的喜事折磨得几乎路都不会走了,趔趄地歪出门去,这一路骑车回去脚就像踩在云端上,感觉是飘着走的。 龚梦舒就这么自作主张把终身大事给定下了,龚弘文暴怒着不肯原谅龚梦舒,讥讽道:“男人还没开口,你就要求人家必须要娶你,你羞不羞啊?龚家人的脸今日都让你一个人丢光了!” 伍佩思见龚弘文喋喋不休,便捂了脸哭骂道:“梦舒这孩子心底里的苦你知道么?你若是不怕她想不开闹出人命来,你就拒绝她的要求吧——”说完后悲从中来,哭得是伤心欲绝。 龚弘文被伍佩思这么一说,果真看到龚梦舒眼眸里空洞无光,眼神是直的,唇竟是煞白的,大白天的惨如孤魂野鬼,当下便收了声,不敢再乱骂乱说。 龚梦舒回家的第一晚便又病倒了。与那日在程家生的病不同,这次她只感觉全身发冷。伍佩思半夜抱着全身冰凉如死尸的龚梦舒,惊吓得哭成了个泪人:“我苦命的儿啊,你别这样吓娘,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委屈你跟娘说,不要憋着,掖着,啊?你倒说说话呀!” 龚梦舒面色死白,犹如频临死亡的鱼一般费力地张嘴喘息。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挣扎着对母亲说:“娘……我……我没病……只是心里……心里……好疼……” 伍佩思再也忍不住,抱住龚梦舒失声痛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娘知道,娘知道你心里苦啊,孩子……”龚梦舒无力地抱住了母亲,将泪痕斑斑的脸埋进母亲温暖的怀中,终于任性地哑声哭出来:“娘……”眼泪不停流过脸颊,连嘴里都是苦涩的。 没两日,黄启伦家里果然请了媒婆上门来提亲。龚弘文和伍佩思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同意。伍佩思又问过了龚梦舒的意思,想让她再次慎重考虑。身子刚有些好转的龚梦舒病怏怏中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伍佩思问道:“你不后悔么?” “反正都要嫁人,找了别人恐怕会更后悔,还不如找个熟悉的人。”龚梦舒靠在床头,盖着陈旧单薄的被子,有气无力地说道,黯淡的眼睛里毫无亮光。 “那我就让你爹答应人家了啊!” 伍佩思对龚梦舒说道。龚梦舒一动不动,没有再回应。伍佩思叹口气,轻轻退出了房间,顺手把门给龚梦舒带上。 由于黄启伦对龚梦舒用情颇深,在他的再三催促下,他和龚梦舒的大喜日子定在半个月之后。黄家虽然只有一个寡母在操持,但聘金和酒席这块的用度款项都是给得恰到好处,半点不少,但也半点不多。 伍佩思心中原本觉得这亲家母挺精明能干,但转念一想,则开始担心龚梦舒嫁过去,有这么个精刁的婆婆会受罪。心中万事杂乱如麻,倒也忘记了吴氏在一旁冷嘲热讽时心头的恼怒。 在写请帖的时候,伍佩思征求龚弘文的意见,要不要给程家送喜帖,龚弘文想了想,虽然知道程家应该不会有人来,但还是写了两张请帖给程家,一张是程察仲的,一张是给程墨琳的。给程察仲是处于礼貌,而给程墨琳是因为她和龚梦舒的感情交好过。至于要不要给程瑞凯送请帖,龚弘文和伍佩思两人都心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龚弘文存了个心眼,怕节外生枝,所以给程家的请帖是龚梦舒大婚前三天才亲自送出去的。从程家送帖子回来的时候龚弘文老脸通红,伍佩思问起来,他只是唉声叹气,不肯多讲。伍佩思见此心知龚弘文肯定遭受到程察仲的一通奚落,心下虽有不忿,但想想都是梦舒孩子年轻不懂事,程家悉心栽培了半天,可她竟擅自辜负程家的期望,程家有气出口难听也是正常的。 龚梦舒早已无力去顾及任何人的感受,等待嫁人的这几日里,她每天都在发愣。其实和黄启伦这么快结婚她也有些茫然。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因为麻木的心早就激不起任何的涟漪。不过她向来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不想因为这样而对不起黄启伦,因为即使和黄启伦在一起再不可能像对程瑞凯那般掏心窝子地去爱,爱得那般的铭心刻骨,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将来即使是跪着,她也必须坚持爬下去。 对于龚梦舒来说,既已决定嫁给黄启伦,那么将来她必定对黄启伦再无二心。 身子骨才刚稍好便已经是结婚前一天了。龚梦舒被母亲伍佩思和做衣裳的裁缝拦在闺房里,心急火燎地就让她试嫁衣,试试合不合身。龚梦舒本来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对嫁妆嫁衣更无什么兴趣,但是经不起母亲和裁缝的拾掇,只好在她们的帮助下,将那整套的凤冠霞帔费劲地穿戴好。凤冠很重,顶得龚梦舒几乎抬不起头来。衣摆也很长,她犹如一个木偶一样,让裁缝牵过来扯过去,觉得头昏目眩。 虽然明日才行大礼,但龚家早已来了不少亲戚前来帮忙,外头一片笑语喧哗,间或夹杂着丝竹弹唱和唢呐吹奏,已经充满了要办喜事的喜庆气氛。 龚梦舒听到了有些失神,再看看身上红色的嫁衣煞是醒目,只有到了此时,她才蓦然一惊,原来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嗯,很合适!”母亲伍佩思和裁缝围在她身边,对她身上的嫁衣赞不绝口。裁缝更讨好道:“龚姑娘人长得标致,性子又好,那黄家公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才有这般好姻缘……” 伍佩思看着在厚重凤冠霞帔掩映下显得异常娇小瘦弱的龚梦舒,心头只是酸酸的,既是喜,又是悲,一时间只是含着眼泪微笑,不住用手指揉眼睛。龚梦舒觉察出母亲的不舍,她费劲地转过头,低声对母亲道:“娘,你别难过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院里一片哗然,喧闹的唢呐声顿时停住了,接着便陌生的粗嗓子在吆喝,四处更响起了纷沓凌乱的脚步声,不时还有惊呼声和尖叫声,像是有大队人马开进院子的声音。房中的三个女人面面相觑,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龚梦舒侧耳倾听,在凌乱的声音中依稀辨别出有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像还有父亲龚弘文失措的惊呼声和小声的哀求声,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有穿着马靴的脚步声一步步地朝着龚梦舒的屋子里疾步而来。 龚梦舒盯着母亲看,两人的心开始揪了起来。沉重的带了金属声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门前。 伍佩思屏息静气地走到门前,想查看个究竟,薄薄的木门却在此时“嘭——”地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被猛力踹开了来,门口赫然出现了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程家二少爷——程瑞凯! 第四九章 新欢旧恨千千缕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红色如血的嫁衣映衬出龚梦舒煞白如石灰的脸,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实则没有想到程瑞凯会在此时出现!龚梦舒只觉得身上的凤冠霞帔很沉,压得她整个人不住向下缩去,几乎就要被压埋在地底下。 在漫天漫地般的窒息中,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是和程瑞凯久久对视。 他在门外,她在门内,即便隔得很远,龚梦舒还是看到了程瑞凯眼眸中仇恨嫉妒和痛心的光芒,她的心好像麻花一样被拧成一团,他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锐利得犹如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下切割着她,将她整个人分成块块的血和肉。 龚梦舒只见过程瑞凯一次这样的眼神,那是当日她问了他,假如我喜欢上别人了呢?他回答她:“那我就一枪嘣了你!”他是如此痛恨背叛他的人,那么看来,今日她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你——要嫁人了?”程瑞凯远远站在门边,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 “是。”站在窗前,龚梦舒面色虽然苍白,但语气还算平静地回答程瑞凯的问话,只是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指在轻微颤抖着,没有人看得到。 “好!你很好!”程瑞凯勾起嘴角冷冷地笑,脚下只顿了顿,紧接着似乎意有所向,准备进门朝龚梦舒走去。他脸上的表情过于森冷,看得伍佩思和小裁缝心里也发毛起来。 “二少爷……”龚太太伍佩思连忙挡在程瑞凯的身前,想阻止他进门,嘴上只是不住拿软话套道:“多谢二少爷前来看望梦舒,程家对梦舒的恩德我们真是没齿难忘。但是梦舒很快就要嫁人了,虽然二少爷与梦舒情同亲兄妹,可男女毕竟授受不亲……您看……” “龚太太,让开!”程瑞凯言语不多,字字带了足以将人冻住的寒意。伍佩思被冷喝一声心中虽有些胆怯,但护犊心切,依旧拦在程瑞凯的面前,不肯退后。 更有邻居裁缝还不知已身处险境,竟径直冲到程瑞凯的跟前,质问道:“这位长官,这里是小姐闺房,你一个大男人是不能这么冒失闯进来的,况且小姐是个新嫁娘,若是事情传开来,你让人家小姐怎么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 邻居裁缝虽然说得在理,但在此时此景,却犹如在火上浇油。 程瑞凯冷冷地盯着那个裁缝,一言不发,但深邃的眼底里却蓦地升起了嗜血的暴戾和冷酷的光芒。龚梦舒见程瑞凯神色不对,连忙出声阻止伍佩思和裁缝,“娘,还有六婶娘,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和瑞凯正好有几句话要说……” “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和这个大兵长官单独说话……”裁缝急急地还要再讲,却见程瑞凯额头青筋突地跳了跳,随后他随手便摸向了腰间。 “啊——”伍佩思一眼便瞧到程瑞凯腰间的枪套,脸色顿时吓得煞白,连忙一把扯住了还在聒噪的裁缝,道:“六婶娘,你别再说了……” 裁缝眼神不好,没有发觉气氛的凝结,还待再分辨几句,却见程瑞凯动作快速地从枪套里抽出枪来,还没等让人看清他拔枪的动作,他的手随意一抬,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颗子弹便从裁缝的耳旁堪堪掠过,准确无误地将裁缝身旁案台上的菱花镜击了个粉碎! 这声突如其来的刺耳枪声把裁缝和伍佩思吓得尖叫一声,用手捧住了脑袋,半晌都没缓过神来。尤其是那裁缝婶娘,几乎被惊吓得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全身抖如筛糠。 “娘,您快带六婶娘出去吧!”龚梦舒几乎是哀求母亲了。今日看来她是难逃程瑞凯暴怒的惩戒了,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希望伤及母亲以及无辜的邻居裁缝。 龚梦舒眼底的悲戚和请求终于让龚太太伍佩思面带难色地扶起了裁缝,她走了几步,还不肯死心地朝着程瑞凯乞求道:“二少爷,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是请您一定手下留情……毕竟梦舒也跟过你十几年……”说完眼泛清泪,哽咽不止。 可是程瑞凯一身冷意地站在那里,连回应都不回应龚太太一下。 待得龚太太伍佩思拖着软瘫的裁缝出了门,程瑞凯一手提着枪,一手顺手关上了房门,并落了锁。龚梦舒看着程瑞凯提着枪向她走来,脸色煞白,潜意识地便想逃开,但腿好像不停使唤,犹如被磁吸住一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瑞凯沉重的靴子声犹如重锤一下下地敲在她心坎上,她咬着颤抖的嘴唇,红唇早已失尽了颜色。 程瑞凯终于在龚梦舒面前停下,他高大的身影给她造成了无比的压迫感,她情不自禁畏缩了一下。程瑞凯觉察出了她的紧张和害怕,但她身上那一身刺眼的红色让他并不准备放过她。 “你如何答应过我的?”程瑞凯开口了:“你答应过要等我……”他的声音低沉,带了爆发之前的异样平静,却更显可怖。此刻的他身着一身茶绿色的戎装,身材颀长,挺直的鼻梁和优美冷峻的下颚曲线勾勒出他倨傲尊贵的气质,只是他的眼神不再温柔,军帽下一双深邃如古潭的黑色眼眸,只透着冷洌到极点的寒气,让人望而生畏。 龚梦舒翕动着嘴唇,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却找不到一句可以解释的缘由。她几次张口欲言,到了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 “你说话啊!说!”程瑞凯等了半晌,见龚梦舒一言不发,心头憎恨与怒火重又腾升而起,不由再次怒喝道。 龚梦舒低垂下头,强自忍耐多时的眼泪终究还是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哽咽着,心头的痛让她无法回应他。 “你现在立刻跟我走!马上和别人退婚!”他命令她。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怎么,你以为装傻不说话就可以没事了么?”程瑞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恨,眉宇间乍现浓重的煞气,伸出手去,一把就狠狠捏住了龚梦舒细瘦的肩头,由于盛怒之下,他用的力气非常大,一下子便捏痛了龚梦舒。 龚梦舒面色煞白,肩头传来的蚀骨之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喘息,满脸满眼俱是绝望的眼泪,却依旧一言不发。 她的心中非常明白,其实今日程瑞凯绝不是来听她解释的,他知道她根本说不出一个让他可以信服的理由,他来这里,是为了他的男性自尊来讨伐缉捕严惩她的。所以她说得再多恐怕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你告诉我,为何要抛弃我,啊?你告诉我!”程瑞凯捏住了龚梦舒的肩头,咬着牙想要将她晃醒,“你说话!否则我今日会让你永远走不出这个房门!” “我……我没有抛弃你……”龚梦舒抽泣着喃喃道。她被暴躁激狂的程瑞凯一通乱摇,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头昏眼花,摇摇欲坠,头上的凤冠也歪了,挡住了她的大半脸庞,程瑞凯不耐地一把扯掉那碍事的凤冠,如丢弃垃圾一般扔在了地上,顿时他的眼前现出了龚梦舒剪得短短的一头黑发。 程瑞凯疯狂的举动蓦然停住了,他瞪着她的一头短发,道:“你,你连头发都剪了么?”他不由放松了紧捏住她肩头的手,龚梦舒觉得肩头如同被火钳夹住的尖锐疼痛总算稍稍退去,她咬住颤抖的唇,含着泪点点头哽咽道:“是。” “你这是为什么?”程瑞凯怔然地问龚梦舒,“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决绝?!”他的确有些茫然,面前他最心爱的女人,长久以来,他一直都以为她会在原地等着他,不论多久,不论世事变幻,她都会一直在。谁知道在她看似娇弱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如此决绝的心。 “你……不爱我了么?”他沙哑地问她,向来骄傲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龚梦舒不答,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在此刻犹如再浸到油锅里煎炸一般痛楚。 “说话!说你还在乎不在乎我?!”程瑞凯先失了耐性,一双看似暴戾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但眼眸底却隐藏着深深的惶恐。 龚梦舒缓缓地摇摇头,极力忍住了内心的摇摆,事已至此,她必须要表明她的态度,否则她永远都无法在他面前自主。 “我……已经不在乎了,”一行热泪滑过龚梦舒的脸庞,她尽力挺直了腰杆,对着面前情绪几乎失控了的男人一字字清晰地说道:“我不再爱你,瑞凯。你已不需要我,我也想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所以……我们彼此——放手吧……” 龚梦舒的话音刚落,瘦弱的肩头一松,失去了被桎梏的紧箍感,但没等她缓口气,她修长的脖颈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掐住!猝不及防地被夺去了呼吸,她几乎当场窒息而死。 龚梦舒再发不出一声,只能无力地睁着溃散的眼眸看着面前如魔鬼一般逼近她的男人,他英俊而冷酷的脸庞在她面前放大,她从他如火焰一般通红的眼眸里看到了苍白如死尸的渺小自己,她在他强悍的臂弯处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你,休,想,龚,梦,舒!”程瑞凯的声音像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带着阴冷残酷的气息,犹如阎王殿传来,在一字字忠告她:“除非你死,或者我死!否则我们两个人永远都没完!不管你爱不爱我,总之我会永远缠到你死!”说到后头,他的话语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更是带了森冷的威胁口气。 龚梦舒犹如快窒息而死的鱼费劲地张了张嘴,程瑞凯立刻凑近了她的唇,想听清她的回答,却听见龚梦舒半用嘶哑的声音,半用无声的口型在回答他:“不,不……可能……”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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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五四章 绯色嫁衣心滴血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你,你不嫁了?!”龚太太伍佩思怔了眼,喃喃道。龚梦舒无言转过头去,枕上已是一片潮湿。 “既然如此,那娘让你爹想想如何给黄家一个交代,明日本是你的大日子,谁知道……”龚太太愁眉不展,不住低泣。 一直守在门口沉默寡言的龚弘文听见了母女二人的对话,立刻开口斩钉截铁地接口说道:“那可不成!梦舒必须得如期嫁给黄家!” 龚太太闻声蓦地抬眼望向一脸急躁的龚弘文,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龚梦舒,迟疑着嗫嚅道:“可是……可是梦舒如今这副样子,咱们怎么忍心让她嫁出去?” “这副半死的样子更该振作起来!今日来的都是我们龚家的亲戚,他们被轰走的时候并不晓得程家二少爷来咱们家做什么,因此梦舒被程家二少爷给……唉,这件事并未有多少人知晓,黄家人应也不会晓得这件事。梦舒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赶紧起床来,好好梳洗一番,当做没事一般,按照原计划嫁给黄启伦,这件事说不定就这么混过去了……”龚弘文这番话可是经过他的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 “瞧你说的什么话!”龚太太首先被龚弘文不近人情的话语所激怒,“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不安慰倒也罢了,还让她现在就起来当做没事人一样,你到底有没有做为父亲的仁慈啊?!” “唉,我和你说不清楚,你那都是妇人之仁!到时候反倒害了梦舒!”龚弘文站在门口想了想,提高了声音对龚太太道:“反正明日梦舒必须要嫁人!否则事情传开了来,到时候黄家再悔婚,我们龚家几代的书香门第将会蒙羞,这种重大责任是你和梦舒都承担不起的!” “你,你!”龚太太瞪着相守几十年却依旧好像陌生人一样的丈夫,气得全身打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龚弘文见伍佩思发了怒,自己也已将意思表达清楚了,便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去,准备让小妾吴氏拿药油给他推拿一番。 伍佩思目送龚弘文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心如坠入冰窖,她含恨握住胸口,全身打抖。却在此时,她的袖子被轻轻扯动了一下,伍佩思转过头,却见躺在床上的龚梦舒重新睁开了眼,然后轻声对她说道:“娘……你……给我拿把刀来吧,或者……给我一点砒霜,我……自寻了断!免得辱没了龚家的门楣!” 伍佩思定定看着已不成人形的龚梦舒,心头有万般的苦涩和悲痛,但在此刻她却不再准备流泪了。 她缓缓地问着龚梦舒:“你可是准备要自尽么?” 龚梦舒在枕上无力地颔首,沙哑道:“天不容我,这个家也容不下我,那就让我死了吧,娘……让我好好走……来世再……再还你的养育之恩……” “好!”伍佩思这次却答应得很爽快。她站起身来,真到书房里拿了把龚弘文平日里习武锻炼的宝剑出来,沿途遇见龚弘文和小妾吴氏,龚弘文见伍佩思面带寒霜地提着剑,顿时面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佩思,你,你要做什么?”但伍佩思连望都不望他,径直便朝龚梦舒的房中去了。 伍佩思反身关上了房门,然后捧着剑走到了龚梦舒的面前,道:“没有刀,有剑。我给你拿来了,娘无能,保护不了你,让你今日受苦受难。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绝不拦你……” 龚梦舒闻声只是流泪,她伏在枕上喘息了半晌,从床上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勉强坐了起来,用手拢拢蓬乱的头发,然后准备接过那把祖传的宝剑来自刎。谁知道伍佩思却并不将锋利的宝剑递给龚梦舒,而是将手上的剑锋调转一个方向,朝着自己的脖子便抹去! 龚梦舒惊叫一声,在床上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连忙拉住了母亲的胳膊。即使眼疾手快,但锋利的剑锋还是将龚太太的脖子划伤,顿时有殷红的鲜血自她的脖颈上喷涌出。 龚梦舒大惊失色,死死拉住母亲的手臂,失声哭道:“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要死,娘跟你一起死!你走了,把娘孤零零一个人抛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上做什么?还不如让我先到黄泉路上帮你开路,我们娘俩有个伴,路上也不孤单……”伍佩思边说边流泪,她挣开龚梦舒的手,还要继续寻死,她脖颈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不断涌出。 龚梦舒发出了撕心的呐喊,一把夺去了母亲手上的宝剑“咣当”扔在了地上,然后慌乱地用手去堵那流着血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不住向下流淌,母亲受伤比剑刺在她自己的身上还要痛彻心扉。 龚梦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抱住母亲哭道:“娘,您不能死!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不是在生生挖我的心么?” “娘知道你心里头是不愿意嫁给黄启伦的,你会答应他家的亲事是因为你在和瑞凯赌气。现在瑞凯这么对你,完全堵死了你将来的路。可怜的儿啊,你不要听你父亲的混账话,他让你嫁人你可不要听他的!我已经对他不抱任何的希望!娘的心里像刀割一般痛,娘也恨哪,娘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娘可以陪着你死!你先让我死吧——”伍佩思说着,还想再去拾起宝剑,衣襟上已满是脖颈上伤口流下的鲜血。 眼前的惨烈景象让龚梦舒心惊胆战,她死死搂住了母亲的腰不让她动,泣不成声道:“娘,你不要死,不能死!你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有尽孝,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跟着我一块儿死!请您别死好么?求求你——求求你——”她的涕泪横流,悲恸到只能声音沙哑地干嚎,心都碎了。 “你要我不死,那你也不能死!”龚太太呜咽着对龚梦舒说道。 “好,我答应你,我不死,我不死……我再也不惹您生气和伤心了,”龚梦舒紧紧搂住这世界上唯一疼爱她的母亲,将脸贴在母亲的胸口,唯恐就要失去母亲一般用力抱住,她在母亲的胸前喃喃哭道:“只要你不死,明日我就嫁给黄启伦,我不要让你在爹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嫁,我一定嫁,一定嫁!” “梦舒,我苦命的孩子啊——”龚太太发出一声无奈的悲号,一把抱住了龚梦舒,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在屋门外紧张偷窥的龚弘文见龚梦舒终于肯答应依约出嫁,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渐渐深了,但龚家几乎无人入睡。龚太太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泪痕斑斑,又请来了裁缝师傅,请她帮忙连夜再赶制一套新的凤冠霞帔嫁衣出来。龚梦舒在母亲的搀扶和帮助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和裁缝师傅一起在忙碌。 被热水抚慰过的身子没有那么疼痛了,但身体和心底的最深处,有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破裂,再也恢复不到从前。龚梦舒犹如行尸走肉,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和裁缝一针一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连夜赶工为她精心绣着嫁衣的图案。 那工序繁琐的嫁衣,依旧是刺眼的血红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但龚梦舒的心,却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潭不停下坠,下坠…… 她将无神的眸光从裁缝对她深表同情的脸上调回,转而望向漆黑如墨的窗外。窗外天还未亮,甚至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她的胸口好像有块大石压着,压得她无法自主呼吸。 “梦舒,去睡会儿吧,天亮后你就要到黄家去了,新嫁娘有一整天的事情要忙呢!”伍佩思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对着龚梦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笑容却比哭还悲戚,她慌忙垂下头,用颤抖的手为龚梦舒的嫁衣挑选着最美的丝线,她脖颈上白色的绷带被汗水以及伤口渗出的鲜血濡湿,早已变成了暗棕色,却也无暇更换。 “嗯,”龚梦舒木然而乖顺地应了一声,却根本无睡意。她凝视着一夜之间明显苍老了好几岁的母亲,泪水凝结在眼中。透过迷蒙的泪雾她看着母亲在不停为她忙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依恋和不舍。再过几个时辰,她将道别熟悉而亲切的母亲,到陌生的人家里去开始另外一段未知的人生。 过去是那么不堪,现在是如此痛苦,而未来,则是那般渺茫,让她想想就不寒而栗。龚梦舒将头靠在陈旧的椅背上,坚持不肯再上那张带给她无限伤痛回忆的床榻,她的整个身子怕冷般在破旧的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心中被伤感和沮丧所充满,她欲哭无泪,犹如一只柔弱而绝望的困兽。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清晨的第一道晨曦犹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在龚梦舒的脸上,她刚疲倦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件绯色的新嫁衣犹如一道华丽的彩虹披在了她的身上,耳畔传来了母亲和裁缝如释重负舒口气的声响。 龚梦舒听见裁缝用微微欣喜的声音在说道:“好了,太太,总算赶成了!这下不会耽误大小姐的好时辰了!” 龚梦舒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好时辰?她可以预见的惨淡未来,真的还会有“好时辰”相随么? 第五五章 洞房花烛泪始干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未等再思量,龚家便又再次响起了喧嚣的唢呐和锣鼓声,那种喜庆的气氛好像昨日的延续,听在内房里装扮齐整、静候出阁的龚梦舒耳中,顿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昨日的一切只是她的恶梦一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母亲伍佩思悄悄往她的手中塞进的一件冰凉的东西却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那是个圆润的玻璃小瓶,是磨砂质地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龚梦舒攥着那个小瓶不解地微抬首望着母亲,伍佩思见四下无人,附耳在龚梦舒鬓侧悄声道:“这是娘清早特意自己去弄来的,你可要收好了。”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见龚梦舒还是一脸茫然,伍佩思酸楚地叹口气,终于还是将原委和盘托出:“梦舒,这瓶子里装的是新鲜的鸽子血,今晚洞房花烛,你千万记得娘亲的嘱咐,圆房之后将这个倾洒在床上,这样就没人发觉你的过去了……” “娘,你——”龚梦舒心突地一跳,抬眼错愕地看着母亲,不由捏紧了那个瓶子,小小的瓶子在她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 伍佩思压低了嗓子道:“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让人瞧不起……”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龚梦舒握住小瓶子静默了半晌,方才抖索着收进了宽大的袖子之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形成了暗沉的小点。 “娘知道这样做你会觉得是欺骗了黄启伦,但是孩子你要晓得,男人对这点是很看重的,万一被黄启伦发觉你不是完璧,他心里一辈子肯定会有个结,所以……”伍佩思还待解释,龚梦舒膝盖上的水珠越落越多,她抽泣道:“娘,您别再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母亲伍佩思茹素向佛多年,昨夜已经熬了通宵为她赶做嫁衣,今日一大早又亲自去捉鸽子,若不是对女儿呵护备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去做那些血腥的杀生之事?母亲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让她受苦,龚梦舒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花,她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脸依恋地贴在母亲温暖的胸前,忍不住无声流泪。 “你快别哭了,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再哭妆就该花掉了,”伍佩思也是满脸泪水,却还是忍住心头的伤感劝慰着龚梦舒。她捧住龚梦舒娇美的脸庞不舍道:“娘真是舍不得你,可是女大当嫁,娘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所以将来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 龚梦舒抽噎着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屋外喜娘在催促吉时已到,伍佩思最后端详了龚梦舒的全套新嫁娘行头,将大红色的喜帕替龚梦舒蒙盖在头上,这才点点头,含泪道:“你去吧。” 出嫁的礼仪繁琐而漫长,龚梦舒完全像个牵线的木偶人一般,司仪和喜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心里牢牢记住母亲的话,不管如何,路还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从此以后,悲也罢,恨也罢,喜也罢,她都是一个人了。 她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个新嫁娘,尽管一个变奏的插曲让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但她人生既定的命运却无法挣脱,除了认命,她还能做什么? 从离开家门到去往黄家的路上,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坐在颠簸的轿子中,眼前都是一片血红。红的喜帕,红的嫁衣,红的鞋子,红的轿子,红的嫁妆……甚至撩开盖头,透过大红轿帘子的缝隙,她看到在前头迎亲队伍里的黄启伦胸口也戴着一朵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花。 这满目的红让龚梦舒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抑,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床褥上沾染的刺目的处子红,还有母亲脖颈上渗出的惊心动魄的鲜血……凄惨的鲜血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互相交替,变幻,直教她晕眩得几近窒息。 她将沉重的螓首靠在轿壁上,张开嘴,用力深深吸气以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复杂心绪,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头依旧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她着实有些担心程瑞凯今日还会来冲撞破坏她的亲事,又忧虑嫁到黄家之后自己将来的日子会难熬,一时间竟惶惑害怕得几乎全身无力。 为了给自己壮胆和鼓气,她双手交握,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藏在袖子中的瓶子,犹如被烫着一般缩了开来,但停顿了一刻钟,她终于还是紧紧攥住了那冰凉的却承载着母亲所有希望的小磨砂玻璃瓶,攥得手心里满是汗水。 静静调整半晌之后,她缓缓举起微颤的手放下了头上的大红盖头,轻轻合上因为泪水氤氲的黯淡眼眸,凝神静气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程瑞凯嚣张蛮横的抢亲人马终究没有出现,喜庆的队伍终于在龚梦舒的提心吊胆中顺利进了黄家,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忙碌而紧张的拜祖宗拜天地的礼仪要遵从。 身心才遭受巨创、一夜未眠的困倦以及重复而累赘的跪拜让龚梦舒眼冒金星,身子也不由摇晃了一下,一旁的喜娘眼尖,连忙赶上前搀扶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道:“新娘子的身体可真娇弱,你可要坚持点,否则今天晚上可让新郎官怎么洞房花烛啊?” 喜娘调侃逗趣的话惹得看热闹的人一阵会意地哄笑,正和龚梦舒交拜天地的黄启伦闻言也涨红了脸,高兴地止不住在傻笑,但却让龚梦舒在大红喜帕下的脸顿时煞白如纸。 只有坐在太师椅上接受新人奉茶的黄母用犀利的眼风快速地扫了一眼蒙着盖头的龚梦舒,嘴上也应景儿地笑,笑意却没有延伸到她饱经风霜洞察秋毫的眼睛里。 夜晚就在揪心的等待中慢慢降临了。 喜娘和黄家的女眷都喝酒的喝酒,帮忙招呼客人的帮忙去了,屋子里终于静寂了下来。龚梦舒独自蒙着红盖头坐在婚房中等候新郎黄启伦,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头依旧昏眩,全身也发起软来。她时不时摸摸袖子里的小玻璃瓶子,确定那个小小的物件还存在,这才稍稍缓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剧烈的心跳。 屋内已经点上了蜡烛,烛火晃动着,不住向下淌着烛泪。龚梦舒正凝视着脚尖,突然听见屋外有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向着屋内而来,龚梦舒慌忙坐直了身子,一颗心马上要蹦出胸腔,她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屋子被“嘭”地一声推了开来,黄启伦脚步有些踉跄地进了屋。他反手锁上门,站在门后看着坐在床沿静静等候他的新娘,被酒意醺红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得偿所愿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朝着他一直爱慕的心上人一步步走去,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梦舒,”黄启伦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却看到坐在床沿边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竟猛地惊跳了一下,整个身子差点从床缘栽跌下来。他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她紧拥在怀中,怜惜道:“今日可把你累坏了吧?” 龚梦舒在黄启伦的怀抱中全身僵直,她费力地张开了嘴,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声回答他:“我……我还好……” “你还好就成,我还担心你会昏过去呢,”黄启伦揽紧了龚梦舒,低低道:“其实我心里也害怕着呢,害怕你临时反悔不嫁我了,我担心得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连娘都笑我了,所以我紧张得也想昏过去呢!”他带着酒意笑了,情不自禁地隔着红色的喜帕轻吻着龚梦舒的头,可嘴上触碰到的是她凤冠上坚硬的珠翠,他酒意朦胧的意识这才清醒。 “你瞧,我竟忘了替你揭开盖头了,”他自嘲地笑,随后伸手从床边的案几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秤杆,温柔地替龚梦舒挑开了头上的红盖头,柔和的灯光下,娇美的新娘犹如在水一方的绝代佳人,眉目如画,水眸似墨,温婉可人,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美艳得让他心折。 “梦舒,你真美,”黄启伦怔怔地盯着龚梦舒看,眼神中充满了惊艳和赞叹。 龚梦舒一直低垂着眼帘,闻言强颜欢笑,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揪握住,指关节都泛了白,黄启伦却只是当她害羞。 看不够般紧紧端详了半晌之后,桌上立着的粗大花烛由于燃烧已久,猛地爆出了一个耀眼的灯花,黄启伦才恍然回神,他端起桌上的两杯水酒,递了一杯给龚梦舒,然后自己留了一杯,低声道:“梦舒,咱们还没喝交杯酒呢。喝了交杯酒,咱们就是夫妻了,我们一辈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你说可好?” 龚梦舒拿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她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黄启伦见状不容分说套环着她的胳膊便将手中的交杯酒一饮而尽,而龚梦舒则蹙着眉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她不善饮酒,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只得慢慢吞咽下去。 黄启伦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龚梦舒,她带了红晕的脸庞让他的一颗心只是在胸口/活蹦乱跳,他的眼眸里有着深切的渴望和爱慕。他紧紧盯着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种想要拥有她的冲动猝不及防袭上心头,急迫得甚至都等不及龚梦舒将交杯酒喝完。 第五六章 暗夜迷殇夜笙凉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黄启伦伸出手便握住了龚梦舒拿着酒杯的手腕,在她惊惶躲闪的眼神中,握着她的手喝干了她杯中的酒,然后捧起龚梦舒转动闪避的娇媚小脸,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嘴去,将口腔中的酒尽数喂进了她的嘴里! 有些辛辣的水酒顺着龚梦舒的喉咙汩汩流淌下肚,她被呛得开始咳嗽起来,惊慌中借机推开了黄启伦贴近的温热嘴唇,但是黄启伦并不挪开,而是凑唇在她耳边喘息道:“梦舒,你累了么?今夜良辰美景,我们也不要辜负了,这就休息吧?” 迷蒙的烛光下黄启伦的眼眸里闪着热切的光芒,龚梦舒却对他眼底里似曾相识的欲望起了恐惧惊惶之意,她不停地向后退缩,黄启伦却倾身向她逼近。 身子仰靠到不能弯曲的弧度,沉重的凤冠向后拉着她晕眩的头颅,龚梦舒终于支撑不住,向后跌进了满堆着喜被和枕头的婚床里,黄启伦趁势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啊,不要,放开我!别碰我!”龚梦舒在床上死命挣扎着,低声不住尖叫,长指甲抓伤了黄启伦的脖颈,趁着他吃痛倒抽了一口气分神的当口,她用力推开了他! 而后她猛地坐起身,眼神凌厉,面色发白。黄启伦看着一脸仇恨的龚梦舒愕然道:“梦舒,你怎么了?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是你相公,难道——我不能碰我妻子么?” 龚梦舒闻声有些回神,凄厉的眸光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她低垂下眼帘,极力克制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低低道:“对……对不起……启伦……” 黄启伦摸摸火辣辣疼的脖子,想了想笑道:“没事,我知道你是害羞了。你别怕梦舒,我会好好……好好地对你——你不用害怕……”说着尽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龚梦舒。龚梦舒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不住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别怕,梦舒。你知道的,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得你让我立刻就死了我也愿意!”黄启伦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龚梦舒再次抱在了怀里,激动之下口不择言。 “我爱你,梦舒,我真的爱你…..”黄启伦潮湿的吻犹如雨点一般不停落在了龚梦舒光洁的脸庞,白嫩的耳边还有细长的脖颈上,他的动作虽很急切但能感觉得出来,他已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力度,唯恐再度让龚梦舒受惊。 龚梦舒全身都是僵硬的,她闭上眼,极力忍受着黄启伦喷在她脸上的夹杂着酒气的热息,还有他身体的靠近和亲密触碰。“黄启伦是我的相公,将来是要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龚梦舒在心里对自己不停说道,“我要听娘的告诫,今后和他好好过日子。今晚不能害怕,不能冲动,我要镇定……要镇定……” 她僵直着脖颈,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的裙摆,态度终于放软肯让黄启伦替她摘去头上的凤冠,黄启伦将凤冠放在了床头,又伸手过来要去解开龚梦舒嫁衣的布纽扣,但他的手却被龚梦舒条件反射地拦住,她像要筑起固若金汤的围墙一般用手死死环抱住自己瘦弱的肩头,失血的嘴唇发出了细碎而颤抖的声音:“你,你先灭了蜡烛吧……” 黄启伦见龚梦舒如此害羞的模样,不由宠爱地笑了笑,顺从地下了床,走到了桌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龚梦舒在黑暗中感觉到黄启伦正在摸黑向床边走来,她的心跳得连自己都听到“咚咚”如擂鼓重重捶落的声音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从床上爬起来,飞速地推门逃走,头也不回地逃跑出去,永远都不要再回茗城来,永远逃开这些人!但是母亲那张凄婉而担忧的憔悴脸庞依稀浮现在眼前,她的心里一疼,不由抽噎了一声,尽力忍住想逃离的冲动,而是顺从地坐在床上,认命地等待黄启伦的靠近。 有眼泪从她的脸上滑下,她在黑暗中痛苦而委屈地僵坐着,内心充满了无奈的伤感还有余悸未消的焦虑,她使劲咬住红唇,不让自己再哽咽出声。她抬手擦去眼泪,无意中触碰到自己嫁衣宽大的袖子,想起了临出阁时母亲嘱咐她的话,手不由自主往袖子里一探,这才发觉袖子里竟已没有了原本一直在着的玻璃小瓶子! 龚梦舒的脑子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再次里里外外搜索了两只袖子,可还是没有玻璃瓶子的踪迹!她抖着手连忙在床上被褥间悄然四处摸索,但黑暗中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寻找到。惊惶不安的感觉顿时从她的脚底一直窜升到了后脊椎上,甚至连发梢和后背都急得如电击一般火辣辣的。 还没等龚梦舒想好相应的对策,黄启伦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床边,龚梦舒听到他上床之后床榻陷下去的微响,情急之下她慌乱得直往床里的角落缩去,心乱如麻,几乎没有了主意。 黄启伦伸手到床边去抱龚梦舒却抱了个空,不由出声道:“梦舒,你在与我捉迷藏么?”说着便往床角落摸索而来。 龚梦舒睁着眼眸惊恐地看着黄启伦黑色的人影朝着她靠过来,她已经缩到了床角的墙壁上,毫无退路。黄启伦放柔了声音叫她,她使劲咬着唇就是不愿意吭声回应他,身子犹如筛糠一般,颤抖得连床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黄启伦循着床角的动静摸索而去,终于摸到了龚梦舒嫁衣的肩头,他揽住她的臂膀稍加用力便将她拽往自己怀中的方向,但龚梦舒却死死牵住床柱不肯放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梦舒?”黄启伦对自己妻子如此害羞和拘谨的反应不由失笑,“你放轻松些,我又不是野兽,不会吃了你的——” 但是龚梦舒全身依旧颤抖,黑暗中她用泪光盈盈的恳求目光看着黄启伦迫近的身影,只希望他能放过她,此刻黄启伦身上的男人气息,让她回想起了昨日那种如噩梦般的惨痛记忆。 噩梦即将又要重演了么?她惶惑惧怕得将要痉挛了。 黄启伦早已有几分醉意,并没发觉龚梦舒做为新嫁娘的反应有些失常,他遵从于男人的本能欲望,只想早点拥有这个他曾经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女人。为了龚梦舒,他不知道在他娘面前哀求了多少次才获得首肯将她娶进门来。 “梦舒……过了今晚,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黄启伦醺然朦胧地低语,拉下龚梦舒紧紧攀着床柱的手,将她放平在床上。 觉察出龚梦舒在他怀中抖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他笑了笑,善解人意地伸出手去,将床榻的帐钩拿掉,顿时床帷帐徐徐落下,原本昏暗的床上空间更加黑暗了起来。 他的嘴贴着她的耳边如梦呓一般道:“你真美,梦舒,你可知道我梦想了多久能将你像如今这般拥在怀中,我以为此生不会得到你,没想到老天爷却如此眷顾我……” 龚梦舒挣扎躲闪着,就是不让黄启伦碰到她,她平日里算是冷静善于对应,此时此刻,她却没了头绪。然而黄启伦极有耐心,他远比粗暴的程瑞凯要温柔熟稔得多,甚至他更懂得女人的心理,不停在龚梦舒耳边道:“梦舒,梦舒,你乖好么?你别忘记了,你是我的妻,我最爱的妻……” 便是这声声“你是我的妻”让惊惧万分的龚梦舒逐渐放软了挣扎,是,从今往后,她就是黄启伦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她最初坚持要嫁给他的初衷。假如没有昨日那场噩梦,也许她卑微惨淡的人生也能勉强算是完满吧? 龚梦舒凝望着黄启伦那张与程瑞凯截然不同的脸,心头百感交集,忍不住无声哽咽。 她木然徒劳地反抗着,心中却晓得自己终究要到了穷途末路的绝望境地。 黄启伦觉察出了龚梦舒的软弱,趁着她精疲力竭而无力再反抗的时候,借机抱紧了她,红色嫁衣徐徐地从床沿滑落到了地上,帷帐内静默了下来…… 龚梦舒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钻心痛楚。 那种身心备受煎熬和折磨的痛让她承受不住,即使已经强忍,还是忍不住嘤嘤哭泣。她的头在枕上辗转,双手无力撑在黄启伦的胸口,泪水奔涌到了喉头,让她有种频临死亡的绝望和无力感。黄启伦闻声低头怜惜地亲吻她满是泪痕的冰冷脸颊。 可是龚梦舒全身发抖,额上全是冷汗,她的脸被剧痛扭曲变了形,黄启伦在和她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是睁大着恐惧的双眸,不堪重负地承受着再次锥心的疼痛。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五八章 封尘望断陌上桑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黄启伦闻言微微变色,不由自主地转眼看向龚梦舒,而龚梦舒的视线停留在床上那张空空如也的白布上,方才还是绯红的脸色变得比白布还惨白。 “启伦——我——”龚梦舒见黄启伦听了黄母的话径直走到床前伸手去拿那块白布,她咬着失血的下唇,想向他解释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黄启伦一言不发地拿起了那块白布,将其摺叠好,放进口袋中,然后直起身对龚梦舒认真说道:“梦舒,我曾发过誓,只要做了我黄启伦的妻子,我就会对她好一辈子。虽然说实话,昨晚……昨晚我有些意外,但是——我心里相信你是纯洁的,那就足够了——” “启伦——”龚梦舒抬眼看向黄启伦,见他一脸恳切之意,心头不由又酸又苦又甜。她含着泪哽咽道:“多谢你,我,我也向你发誓,从今往后,我对你必也是一心一意的——” 黄启伦走近了龚梦舒,伸出双臂将她抱住,龚梦舒将头靠在黄启伦的肩头,怯怯地反手搂住他,眼角有泪涌出,悄悄濡湿了他肩上的衣裳。 黄启伦揽着龚梦舒,心里对终于完全虏获了龚梦舒的身心而感到快意,但却有些发愁如何向母亲和邻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交代这块白布的来龙去脉。 黄家狭小闷热的厨房里,黄母正汗流浃背地洗碗涮锅做蒸菜,预备下点心以便周围邻居前来凑热闹的时候享用,虽然给儿子办婚事花去了家中大半积蓄,可她是个好强的人,不想让旁人看出黄家的寒酸。她时而弯着身子忙碌,时而直起腰来捶打着发酸的腰部,转过身眼角突然瞥见黄启伦鬼鬼祟祟地闪进了厨房里似乎在寻找什么。 黄母问黄启伦道:“启伦,你到厨房里来做甚?”黄家虽然已经没落,但黄母还是遵从了“男人重读书轻庖厨”的祖训,平日里一心供黄启伦念书,即使最忙最累,也很少让他上厨房里帮忙。 黄启伦一震,回头讪讪地笑:“没……没什么……” 但黄母还是眼尖地发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厨房里剪鱼鳍用的剪刀。 “你拿剪刀做什么?”黄母提高了声音问道。 黄启伦躲躲闪闪不肯说,黄母放下手头的活,走到了黄启伦的面前,仔细端详他手中的剪刀片刻,抬眼从他的怀中还发现了一抹刺目的白色,她伸出手一拉,竟从他的怀中扯出了一块白布来,黄母看清了那块啥也没有的白布,脸色陡然一变,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启伦支支吾吾只是说不出话来。黄母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怕事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骂道:“瞧你那破德行!早就叫你娶媒人介绍的咱们乡下乡绅的女儿你不听,偏要娶个小家子气的女子回来!这下好了,那女人不仅没带厚嫁妆来,还给你戴了好大的绿帽子!你说你拿剪刀做什么?” 黄启伦躲闪着母亲犀利的眼神,垂了头不敢吭声。 “你是要拿你自己的血往那上面充数么?”黄母早就猜到了几分,气得全身发抖,只恨不得跳出厨房去大骂龚梦舒一通。 黄启伦见母亲生气连忙劝慰道:“娘,您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黄母气得掐了一把黄启伦,大声骂道:“瞧你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我就生气,你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的东西来!” 黄启伦见母亲生气连忙劝慰道:“娘,梦舒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你到现在还袒护她!那你说这块白布是怎么回事?”黄母怒不可遏道。 黄启伦哑口无言,搜肠刮肚想说些话缓和母亲的激动的情绪,一抬眼却看到穿戴齐整的龚梦舒不知什么时候正悄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她的唇色发白,乌黑的眼眸里水光盈盈,那种犹如受伤小鹿一般的可怜眼神让黄启伦的心突然颤动了一下,他稍加迟疑了片刻,便对母亲说道:“娘,实话跟您说了吧,其实我,我和梦舒——早就在一起了,我们已经那……那啥了……所以白布上没血渍也算正常……” “你这个臭小子!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会了先上车后补票!”黄母听到黄启伦这么一说,紧绷的脸方才有所缓和,眼角也瞥见了龚梦舒,但嘴上却仍然道:“女孩子家家的总要自重,怎么也跟着你胡闹了?若是你不娶,她怎还嫁得出去?” 龚梦舒站在门口,脸一阵白一阵红,低了头不敢抬起来。黄启伦连忙上前哄着母亲道:“娘,您就别再说了,我们知道错了,要怪就怪你儿子太冲动了——” “你这个臭小子!”黄母叹口气,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所以这辈子活该要替你做牛做马!得了,快把白布给我!” 黄启伦迟迟疑疑地将白布递给了母亲,黄母一把抢过,从砧板上拿起一把菜刀,不耐地道:“你们赶快来帮我忙,好生在厨房里做点吃的预备着,我这就去捉只鸡杀了!”说着径直出了厨房,外头传来了公鸡母鸡四处乱逃的咯咯乱叫声,不一会儿,黄母就拿着那块白布进来了,上面已经染上了殷红的公鸡血。 黄母把染血的贞洁布一把甩给了黄启伦,并不看龚梦舒,只是冷冷道:“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你们两个可要给我好好听话,别再给我惹事端出来!”黄启伦搂住母亲只是嘿嘿赔笑,而卷着袖子正在埋头在厨房里洗碗的龚梦舒粉脸则涨得通红,羞惭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后脖颈,不敢抬头再回望黄母一眼。 这场龚梦舒最担心的风波总算这么平静度过了,龚梦舒对于黄启伦的大度和对她的袒护感念在心,本对他并无多少感情,但经过这些煎熬之后,她对他开始有了新的认识,便另眼相看起来。于是小两口新婚,虽然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算是融洽。 婚后第三日,黄启伦随着龚梦舒归宁。黄母忙着恢复供应点心铺的生意,顾不上操持这些琐事,龚梦舒过来和她道别的时候,她也只是略微颔首,头也不抬道:“嗯,知道了,你们去吧,代我问亲家母好。”说话的语气只是淡淡,并无多少真心实意的热情。 龚梦舒见此也不敢多说,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才和黄启伦出了门。 龚太太伍佩思早在龚家门口等候多时,自从龚梦舒嫁出去之日开始,她就一直寝食难安,坐立不安,一颗心总是揪着的。眼下见黄启伦陪着龚梦舒从黄包车下来,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叫了一声:“梦舒,你可回来了!”说着眼眶便红了。 龚梦舒见着母亲憔悴的面容以及红肿的眼眶,鼻头一酸也要落泪,她连忙忍住想哭的冲动,强颜欢笑道:“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您可别难过了……” 伍佩思见龚梦舒的眉宇间虽然未见喜色,但却也没见到悲戚的模样,再看看黄启伦一举一动对龚梦舒都还体贴,一颗悬着已久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她拉着龚梦舒的手,回身礼让着黄启伦进屋,嘴里亲热地喊道:“老头儿,咱家的姑爷姑娘们回家来了,快让他们进屋,快进屋!” 可是龚弘文对黄启伦依旧没有什么好感,进家门后龚梦舒便被母亲拉去说体己话了,黄启伦到书房里向龚弘文请安的时候他正看着报纸,嘴里“嗯嗯”了几声,便不再理会黄启伦。黄启伦被晾在一旁百无聊赖,只得出来和龚梦舒的弟弟龚麒麟一起在院子里玩耍。 龚弘文的小妾吴氏见天气好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此抿嘴笑道:“我说姑爷,你和麒麟玩得这么好,可见也是个爱孩子的好男人。您哪,也加把劲吧,赶紧和大小姐早点生个贵子,免得一个不小心,梦舒可就又被别人要回去了!” “又被别人要了回去?”黄启伦心下一动,转头望着吴氏道:“二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吴氏朝着黄启伦飞了个眼风,神态娇媚地道:“我只是羡慕梦舒好福气,找的两个男人都是一表人才,比我强得可太多了!” 黄启伦闻声沉默片刻,压低了嗓子问道:“二娘,除了我之外另外的一个男人是谁?!” “哎呀,我只是说笑而已,”吴氏见黄启伦开始脸红脖子粗,连忙掩饰道:“您别多心呀姑爷,要是您因为我的话对梦舒起了什么疑心那我罪过可就大了!其实我说的那个男人您肯定也晓得,就是程家的二少爷啊。我可没说他们有什么暧昧关系哦,不过我们家梦舒可是自小就和程家二少爷一起长大的——他们两人的事情这您可得自己问梦舒了……” 黄启伦听了一张脸全都黑了来,所有的玩兴在瞬间全都消失。他把手中的皮球塞还给龚麒麟,独自走到院子的一旁想着心事,听着后面吴氏似在暗自窃笑他,他突然觉得背上火辣辣的,一股无名火慢慢腾了上来,却又无处发作,憋得只是难受。 龚太太在佛堂里和龚梦舒说着悄悄话,关上门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悄声问龚梦舒:“怎么样?那夜没露出破绽吧?” 龚梦舒望望佛堂上供奉的观音佛像,脸色发红,渐渐又有些发白。她低垂着头,轻声道:“娘,被他发觉了……” “娘不是给你瓶子了么?怎么还会这样?”龚太太脸色也和龚梦舒一样苍白。 “我不小心把小瓶子弄丢了,所以没办法只得如此……”龚梦舒惨淡一笑,见龚太太愁眉不展,便安慰她道:“不过娘,启伦并没有怪罪我,这样也好,免得我还要费尽心思处处去掩饰,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龚太太叹口气,却没有因为龚梦舒的劝慰而放下一颗心来。“你是不晓得男人的心理,不管怎么说他心里终究还是落了一个心结……”龚太太看着龚梦舒随着她的话又露出了忧虑之色,便又道:“不过就如你所说的,事情既已如此,启伦对你又还好,那么今后你就好好跟随他,伺候他,一夜夫妻百夜恩,娘希望你们将来能白头偕老,永远都这般要好……” “我晓得,娘,你别为我操心了——”龚梦舒将头靠在母亲的肩头,低声回答道。 龚太太颔首,沉默半晌之后,突然道:“程家昨日才送了贺礼过来……” 听闻“程家”这二字,龚梦舒惊跳了一下,嘴唇一下子便失了血色。 “礼物都很贵重,尽是些我和你爹都没见过的珍贵东西。程家送礼来的下人说之前程家因为家中有事所以耽搁了来喝喜酒,这两日才派人补送贺礼来了——”龚太太低声说道,脸色有些异样。 龚梦舒却也未发觉母亲说话的口气,只是死命咬着发白的嘴唇,她怔怔望着佛堂上的观音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却无言以对。 “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既然程家专程送来了咱们就暂时先收着吧,等将来二少爷或者三小姐大婚的时候,咱们也随份大礼,这样也不觉得欠人家什么了……”龚太太拍拍龚梦舒的肩头,低声说道。 龚梦舒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进了母亲的怀抱中,久久没有作声。 龚太太觉察出了衣裳前襟的濡湿,心里一酸,她知晓程瑞凯是龚梦舒这辈子的心痛,却也不便再多劝,只是轻抚龚梦舒的肩头表示安慰,心头却也是苦涩的。 其实送礼来的人龚太太认识,便是程家的管家,管家说:“龚太太,请别怪程家失礼,到现在才送礼过来。二少爷前几日在龚家做下的混账事老爷已经知道了,谁都以为龚姑娘既然是二少爷的人了,婚事肯定不作数,就连二少爷自己也这么想。二少爷原打算过几日便要把龚姑娘接回程府去的,谁料到您还是把龚姑娘给嫁了出去!二少爷也是昨日才知道了消息,在家里几乎发了疯非要出来闹事不可,被老爷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顿,伤势严重得连爬都爬不起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老爷这次真往死里打呢,看样子真气急了!” 管家的一番话听得龚弘文和龚太太脸色青白,谁都没有吭声。 管家临走的时候还特别说了:“程老爷让我过来是想跟您和龚老爷说,程龚两家大人原本都是一番好意,谁曾想事情会演变成如此模样,今日特别送来大礼,一是替二少爷给龚姑娘陪个不是,二来也希望能帮衬龚姑娘一些,让她从此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 龚弘文此时“唉”地长叹了一声,还重重跺了一下脚。而龚太太的嘴角只是挂着凄清的笑容,心里想这是要用大礼来做个了断么? 佛堂里香烟缭绕,龚太太一手拿着念珠,一手轻抚着龚梦舒的脊背,看着女儿柔肠寸断的娇怯模样,心里泛起怜惜之意,不管梦舒出嫁没出嫁,都是她一心要保护的孩子。她突然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龚梦舒知道得好,就这样过去了吧。 龚太太本来想留龚梦舒在家多待几日,但是黄启伦好像待不住,龚梦舒也只得提前和父母告辞回婆家去。反正黄家离龚家不算远,真要回来还是可以常回来的。 龚太太独自送了龚梦舒和黄启伦出来,目送黄包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还依旧伫立在傍晚的暮色中。 阵阵风吹过,龚太太突然觉得有些凉意。路两旁发黄的梧桐树叶随着萧瑟的风飘落在地上,在脚边打着卷儿,原来秋天,竟然这样无声无息地悄然逼近了。 ——————————————————————【上卷完】———————————————————— 第一章 谁恨情兮空断肠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不要,啊,走开!……”一声凄厉的惊叫划破了午后的寂静,在寂静的房中陡然响起。 龚梦舒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胸口因极度的心悸而起伏个不停,她的呼吸急促,全身被冷汗打湿。她睁着眼,放大的瞳孔渐渐稍微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才醒悟,原来是在梦境中。 她缓缓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内里的小衣已经湿透,面容惨白得犹如一张纸,她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揪着被褥,脊背那里倏地窜起的一股寒意,让她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噩梦中,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画面,程瑞凯眼神阴冷地向她压来,狂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裳,他的动作既粗暴又凶狠,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让她在睡梦中也忍不住惊叫哭泣出声。 她在急促地喘息,午后刺眼的阳光还是提醒她自己在做梦,她用手拍了拍自己混沌的额头,身上的冷汗还未干,但是还有新的冷汗不停冒出来。她紧张而敏感地环顾四周,唯恐自己这无意的梦呓声被人听见。但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她方才松了口气,连忙起身下了床。 只不过是午后小睡片刻,她却在做噩梦,她用手抹去额上的汗水,还未喘口气,屋外便传来了黄母的叫唤声:“媳妇,赶紧出来帮我去点心铺把点心箩筐收回来,回头我还装东西呢!”龚梦舒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娘,我这就去!”说着胡乱将外衣套上,匆匆忙忙拢了下乱发,便开了门出去。 屋门外,黄母看着龚梦舒慌乱心虚的模样,不由狐疑地多看了她几眼,道:“你在房里做什么?我喊你半天都出不来……” “哦,我方才在床上靠了一会儿,结果竟睡了过去……”龚梦舒的脸红红的,有些羞惭之色。 “年纪轻轻就这么贪睡?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清晨出了房,到了晚上才能回房,那时候家大业大要操劳的事情多了。即使是现在我每天也没闲着。我看你啊,是享受习惯了,所以干点活就累了……”黄母摇着头,嘴里啧啧作声。 龚梦舒连忙岔开话题道:“娘,您让我现在去点心铺收箩筐是么?那我马上就去。”说着低着头,匆匆往院子外头快步走去。黄母在后头高声道:“收了家什就赶紧回来,启伦也快下课了,回来时候看不到你他又要耍孩子脾气了!” “我晓得了,马上就回来!”龚梦舒转身回了黄母的话,便一溜小跑出了院子门。 大杂院的邻居听到了黄母和龚梦舒的对话,从门里探出头来笑道:“黄家娘子,其实你家媳妇已经很勤快了,半夜三更起来帮你磨米浆做点心,白天替你送货收家伙,晚上还要伺候你家儿子,洗衣做饭跑腿样样都行,算是个贤惠人啊!你还不知足?” “什么呀,这是她应该做的,都怪我家启伦被她迷了心思,否则现在娶了我们老家的乡绅的女儿,现在我哪还需要卖这些廉价的点心,早就躺在家里享福了!”黄母没生好气地应着邻居,只是撇嘴不屑。 龚梦舒收了盛点心的家什匆匆往家里赶,天已经黑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回到院子里,把沾了点心碎屑的竹编筐和匾清洗干净,然后用软布擦干按顺序放好,这才回到厨房里准备吃晚饭。饭桌子上只留了一碗白饭和两盘只剩下清汤寡水的菜,一旁还有一叠用过的脏盘碟碗筷。 她早饿得胃里头有些疼了,便端起碗来,也不坐下吃,而是站着匆匆扒了几口白饭随便填饱肚子就算了。然后又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脏碗筷,一声不吭拿去洗了。一切终于忙妥当了,她才拖着疲倦的脚步慢慢地回屋去。 黄母早就睡觉去了,黄启伦正在灯下看书,听到门响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说:“梦舒,我今天下和同学一起去爬山,大家比赛看谁爬得最快,可把我累得上气接不了下气,腿也酸疼得厉害,差点下不了山,现在歇下来就更酸痛了——” “哦,那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泡泡脚吧,这样可能会好受些——”龚梦舒连忙说道。 “那劳烦你了,”黄启伦总算抬起头看着龚梦舒,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龚梦舒浅浅笑着轻轻摇摇头,便转身出去了。 灶膛里炉火红彤彤的,照亮了龚梦舒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她呆呆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盯着通红的炉火,百无聊赖地等着热水沸腾。秋夜有些凉,在炉火边有了些许暖意。她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眸,搓搓还没到冬日便已粗糙皲裂的手指,半晌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新婚已经一个多月了,天天都是重复这样的过程,日子过得平淡不惊。黄启伦刚开始对她还好,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态度也日益冷淡了起来。龚梦舒虽然猜出了他可能是对她的过去还无法释怀,但是心中却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可能因为黄启伦学业和生活的压力大所以无暇对她再像从前,应是自己多想了。 至于黄母的态度一如原来那样苛刻。其实嫁过来之前她就预料到了自己惨淡的未来,所以如今平淡如水的生活她倒也能平静接受。尽管日子艰难,并未尽随人意,但既来之则安之吧,也许将来某一天曙光会出现的。外表柔弱的龚梦舒自小就好比坚韧的茅草,对目前黯淡的生活还是没有失去信心。 从厨房里弄了热水给黄启伦泡过脚并服侍他睡下之后,龚梦舒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床。刚有朦胧的睡意正要睡去,却听见黄启伦突然出声提醒她道:“梦舒,明日便是我交学费的截止日期了,你和娘别忘了给我交学费。” 龚梦舒蓦地睁开眼应了一声,睡意全消。黄启伦见龚梦舒答应这才转过身放心地打起了呼噜。黄启伦在婚后继续他未完的学业,而龚梦舒则和黄母一起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黄启伦每年的学费都是一大笔开支,黄母供应他上学可以说是起早贪黑,鞠躬尽瘁了。尽管现在有了龚梦舒的帮忙,但是毕竟是小本生意,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多少钱去,黄启伦的这学期学费已欠着学校有些时日,黄母只待多卖点桂花乌梅糕来填上这个无底洞。 龚梦舒睡眠本就浅,如此一来便担上了心事,这夜又是难以入眠。凌晨三点,黄母过来敲门站在门口咳嗽了几声,龚梦舒仿佛听到钟点准时响起一般连忙从床上起身,帮着黄母做点心去了。她返身悄悄关好门,黄启伦还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天亮后,龚梦舒便按照黄母的吩咐,先到点心铺里结算了糕点的货款,接着又到隔壁的马大姐家中稍微借了点,方才凑够黄启伦一学期的学费。黄母让龚梦舒早早把学费给黄启伦送过去,过了今日便不能再注册了。 龚梦舒揣着钱匆匆忙忙跑了一身汗,她的手一直捂住胸襟,就怕黄启伦的学费被人抢走。到了学校,上课迟到的黄启伦早就在门口东张西望等着龚梦舒了。龚梦舒刚跑近,他就伸出手去,道:“钱?”龚梦舒连忙把钱递了过去。 黄启伦接过学费却并不立刻进学校,而是催促龚梦舒:“你赶快走吧,家里又忙,耽搁了功夫到时候娘又要说你——”龚梦舒想想也是,便“嗯”了一声转身就走,黄启伦见龚梦舒的身影远去,方也转头离开了学校,根本没进校园里去。 龚梦舒边走边觉得头昏脑胀,想必是昨夜没睡好,今天有些着凉。她吸吸堵塞的鼻头,昏昏沉沉地刚回到大杂院,邻居马大姐刚看到她,便将她拉过了一边悄声道:“黄家媳妇,你可回来了,好像你娘家人找你有急事!” “啊?”龚梦舒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急忙问道:“找我的人呢?” “被你婆婆轰到后门口等候了!”马大姐好心地给龚梦舒指点。龚梦舒连忙谢了邻居,也顾不得先回屋,而是急切地跑到后门去看个究竟。后门站着焦急等候着她的竟是曾经给她做过嫁衣的裁缝。这裁缝和龚太太伍佩思是几十年旧交,是看着龚梦舒长大的。 “婶子,您怎么来了?快到屋里坐坐!”龚梦舒跑上前去,满含歉意地对裁缝说道。 “梦舒,我等你半天了,你赶紧跟我回去!你家出大事了!”裁缝见了龚梦舒却顾不上和她客套,而是面色苍白拉着龚梦舒说道。 “我家——出什么事了?”龚梦舒看着面色凝重的裁缝,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连忙抓住裁缝的手迫切地问道。 “唉,你爹突然中风进医院了,可能会瘫在床上。现在你娘忙得走不开,特意让我帮她来跟你说一声!”裁缝唉声叹气道。 “我爹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中风了?发生什么事了么?”龚梦舒脑袋轰鸣一声,连忙握紧了裁缝的手。 裁缝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龚梦舒,又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压低了嗓子对龚梦舒说道:“你二娘跟人跑了,连你弟弟都一块给带走了,还卷走了你家全部的金银细软,什么都没给你爹和你娘剩下,你说你爹龚老爷能不气得中风吐血么?!” 裁缝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得龚梦舒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第二章 上下求索不得闲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等终于醒悟过来,龚梦舒失魂落魄般拔腿就疾奔出去,裁缝连忙跟了上去,道:“大小姐啊,你慢点,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可要稳住,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你爹和你娘还要指着你抚慰他们呢!”可是龚梦舒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往前跑去,都忘了回屋向黄母知会一声。 经由裁缝指路,龚梦舒急匆匆地赶到了茗城的教会医院,走过幽长昏暗的走道,果真见母亲伍佩思坐在抢救室门口抽泣,龚弘文中了风还在抢救室没出来。龚梦舒冲上去,一把拉住了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娘,爹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你爹现在的情况——”伍佩思用手帕拭泪,眼神忧虑,面容憔悴。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龚梦舒忙不迭地问着母亲。 “还不是你二娘带着你弟弟走了,什么都卷走了,就是没留下只字片语,你爹一时想不开,急怒攻心,所以就昏倒了,幸亏有邻居帮忙送到教会医院来,现在在抢救室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龚太太红肿着眼眶,精神靡靡不振。 龚梦舒缓缓地在母亲的膝前蹲下,轻声安慰道:“娘,事情既然这样了,您就看开些,说不定过些日子二娘在外头倦了,会带着小弟回来呢——” 龚太太抬起眼看了看龚梦舒,嘴角有一抹奇异的笑容,她道:“你二娘她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你爹今日才从邻居的嘴里得知,你的小弟弟恐怕都不是他的种,只是平常没人说罢了——” “啊?”龚梦舒吃惊地睁大了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唉,你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望子成龙,如今这场打击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过来……”龚太太说着,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眼下咱们家一无所有,金银细软全被你二娘卷走了,即使你爹好起来,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娘您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最要紧的是爹没事——”龚梦舒连忙劝慰着母亲,心中虽然也是茫然一片,却不让母亲看出一点彷徨来。不管怎样,现在她是母亲的主心骨,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垮了。 抢救室的门开了,龚弘文躺在担架上被护工抬了出来。龚太太和龚梦舒连忙迎了上去,主治的大夫是教会的医师,面对龚家母女二人焦急的询问,只是摇摇头,道:“太太、小姐,病人系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很有可能会长期瘫痪在床,这个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再说。另外现在病人还未过危险期,你们要好生照看着——” 龚太太泪流满面几乎都站不住,龚梦舒连忙向着医生点头,搀扶着母亲一起随着担架去往病房,将龚弘文安置在病床上。母女二人围在昏迷不醒的龚弘文周围,都是面色忧愁,泪眼朦胧。龚太太盯着双眼紧闭的龚弘文看了半晌,突然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其实我还希望你爹不要醒过来,若是他醒过来我担心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彻底崩溃。你说,以后我们这家子可怎么活啊——” “娘,您不是一直告诫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么?”龚梦舒见母亲伤心,便揽住母亲的肩头,尽力开导她:“不管怎样,你和爹还有我呢,有我在,你们就不要害怕——” 龚太太这才勉强收了泪,反手拍拍龚梦舒的胳膊,道:“你说的是,幸好娘还有你……”说着触景感怀鼻子一酸,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龚梦舒揽着母亲不说话,母亲纤弱的身子在她的臂弯中显得非常瘦弱,头顶花白的头发异常刺眼,她的心里一凛,方觉母亲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老去。她转头又望望病床上昏迷着的父亲龚弘文枯瘦苍黄的脸庞,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更觉得肩头的担子沉重了起来。从今往后,她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天塌下来她必须要为父母顶着了。 可是这顶梁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撑得住的,龚弘文在教会医院里治疗,虽然教会给予贫困家庭一定的减免费用额度,但家属还必须得缴纳一定的治疗费才能在医院里住院治疗。对于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龚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龚梦舒见母亲一筹莫展,想了想道:“娘,您别担心爹的治疗费用,我回去和启伦还有我婆婆说说,看看能不能尽量筹集到一些——” 龚太太伍佩思忧心忡忡道:“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启伦也是自家人,我想他应该会尽力相帮吧。”龚梦舒尽力宽慰着母亲。龚太太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 龚梦舒满怀希望地回了黄家,一进门迎接她的便是黄母不善的脸色:“只让你送了个学费去学校,结果一整天都看不到人!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娘,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事,匆忙赶了回去,所以来不及和您说一声,真对不起……”龚梦舒低着头,对黄母连连道歉。黄母斜睨了一眼龚梦舒,道:“下次有事要提早说一声,别总是神出鬼没的!” 龚梦舒涨红了脸,却还是低着头不吭声。迟疑了一会儿,她鼓足勇气对黄母说道:“娘,我能和您商量个事么?” 黄母警惕地抬眼看她,道:“什么事?” “我家里遭到了变故……”龚梦舒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透露出了实情:“我二娘离家出走,把家里积蓄都拿走了。我爹中风住院,现在医药费还欠缺一些,所以想请您——” “怎么,要找我借钱么?”黄母道:“你家出了事,确实有些可怜,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现在的情况,连启伦的学费都是借的,还哪来的钱借给你们?” “我知道咱们家也不富裕,”龚梦舒垂下眼帘,再次鼓起勇气道:“启伦的学费我不会动,我记得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娘有陪嫁给我一些金银首饰,当时您说怕家里进贼,所以先放在您那里替我保管。我想,我想您能不能把那些首饰先给我,我拿去当了换些钱,等将来窘境缓和过来就立刻赎回来,您看可好?” “说来说去,你心里就是惦记着你那些首饰,怎么,怕被我私吞了不成?这么急着就要拿回去了?”黄母脸色一沉,没生好气地不满埋怨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龚梦舒还想解释,黄母却又道:“早知道你这么抠门小气,而且还一身的霉运,我当初就该坚持让启伦不要和你成婚了!之前人家给他说的亲都是家底雄厚的黄花闺女,可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破烂货!他不听我的话,非要把你娶进门来,你看看没过门几天,就闹出了多少事!这不是给我心里添堵么?” 龚梦舒听黄母这么指桑骂槐说了一通,一张粉脸红到耳根,但随后又变得青白起来。她盯着黄母看了半晌,眼神清冽,无话可说。黄母说得正来劲,接触到了龚梦舒带了冷意的眼神,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虚,便接着道:“你也不用看我,再怎么看也生不出钱来!你要首饰可以,不过那些首饰我是预备着将来给启伦交学费用的,以防万一有变故。你若是真要讨了回去,就自己和启伦说去!” 龚梦舒怔怔了片刻,道:“那我和启伦商量。” “他还没回来!”黄母见龚梦舒不吃她那套拖延的战术,不由悻悻道。 “不是说好交完学费后,没事就可以早回来了么?”龚梦舒有些纳闷,“难道他又出去和同学爬山去了么?” “他是你家相公,他的行踪你不知道,难道我知道么?”黄母哼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厨房,不再理会龚梦舒。 龚梦舒站在原地,半天才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来。平日里黄母总喜欢怪罪龚梦舒没好好照顾好黄启伦,可是真等龚梦舒去干涉黄启伦的日常生活,黄母又会立刻出来斥责她管太多。为**、为人媳究竟有没有一条准则,让她可以遵守而不必天天挨骂的?龚梦舒无奈地叹口气,心中却隐隐觉得这样的婚姻生活与她很久之前的憧憬好像背道而驰,而且幸福渐行渐远。 等到了半夜,黄启伦才醉醺醺地推门进屋。龚梦舒等他到半夜,一双明眸早就布满了血丝,见他动摇西晃地进得门来,连忙上前去搀扶,却被黄启伦一把抱住,笑嘻嘻地便亲了上去!龚梦舒连忙躲开他的避让,极力想让他清醒过来,便将他费力地扶到了床边,让他靠在床头,接着弯下腰想给他解开学生中山装的立领扣子,让他松口气。 手在接触到黄启伦的领口时,龚梦舒的动作顿住了!她看到黄启伦领口处的皮肤上有两处红色的印记,她以为他受了伤,连忙凑得更近,却在黄启伦身上嗅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龚梦舒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盯着那红色的痕迹伸出手去擦拭了一下,竟发觉是女人唇膏之类的印痕! 龚梦舒有瞬间的失神,半晌之后,她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尽量语气平静地对黄启伦说道:“你喝酒了么?你今天在学校里做了什么?” 黄启伦虽然有醉意,但神智还是清楚的。听龚梦舒这么一问,他一怔,随后笑容可掬地将龚梦舒揽在了胸前,道:“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放学后和几个同学吃了顿饭,然后就赶回来见我老婆啰!” 龚梦舒挣开了黄启伦的怀抱,盯着他道:“你女同学也都喝醉了么?吃饭都吃到你的脖颈上去了!” 第三章 情丝难断理还乱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黄启伦听龚梦舒这么一说,连忙摸了摸脖子,摊开手发觉真沾染了红红的女人唇膏印,心里直骂娘,但嘴上却并不承认:“这,这不过是同学在席间作画用的原料,绝对不是女人的口红印!” “真的是口红印么!”龚梦舒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浮起了一抹疲惫和失望之色,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与惆怅,对黄启伦说:“夫妻之间贵在互相信任,我相信你启伦,不过希望你不要刻意欺瞒我!” “我怎会欺瞒你?”黄启伦心虚地笑,道:“我对你的心,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龚梦舒只是沉默,并不接腔。 黄启伦见龚梦舒生气,又道:“反正你别多心,我对你总是一心一意的,只要你对我不是那么冷若冰霜,我哪会出去找乐子?”他说得倒也是实情,新婚燕尔,哪对夫妻不是如漆似胶,可是龚梦舒自从新婚那夜之后,和他总是生分了许多。每次亲热她不是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就是在他身下犹如一条死鱼,动都不会动的。他觉得自己对她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心中的不满和挫败早就填溢胸腔。 “梦舒,你对我好点成么?”黄启伦上前再次拥住了龚梦舒,低低在她耳边温存耳语,一双渴望的手又开始在她身上游移起来。 可是今夜的龚梦舒却毫无半点缱绻之心,她忍耐了半晌,终究还是推开了黄启伦,道:“启伦,你先别这样,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有什么事我们上床后再商量吧,我倒是希望你能多向我吹吹枕边风,”黄启伦醉醺醺地笑道,抱着龚梦舒便要往床上去。 龚梦舒忍无可忍,抓住了黄启伦的手甩在了一旁,然后正色道:“启伦,请你好好听我说话,可以么?” “那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那快点说呀!”黄启伦被龚梦舒果断拒绝,心里无名火起,没生好气地问道。 “我娘家出事了!”龚梦舒吸口气,胸口里酸酸的都是苦涩的滋味,“我二娘卷款跑走,我爹气得中风住院。现在我娘家四壁空空,可是还欠着一笔医药费才能让我爹继续治疗,所以……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娘商量过了,想把我陪嫁的首饰拿去典当暂时先度过难关……” “那你直接就问娘得了,和我商量做什么?”黄启伦说着,脸上依稀还有不快之色。 “娘说她做不了主,所以让我找你商量……”龚梦舒放缓了声音,好生细语求着黄启伦,“启伦,可以么?” “这个……”黄启伦挠挠头,做为难状道:“梦舒,即使我同意了,娘也未必能把首饰拿出来典当,毕竟医药费这东西说不好就是个无底洞,投进去也不见个回声响的。你看,若是你爹情况有好转,还不如抬回家去疗养,不仅方便照顾还省钱是不是?” 龚梦舒听黄启伦这么一说,心里只是凉了半截。她咬着唇,依旧不死心地求着黄启伦:“启伦,我爹病情很重,必须要住院治疗。你也知道我劝不动娘,所以能否请你帮我说说话?你的话她总是肯听的,你帮帮我,就当我欠你的,成么?” “欠我?”黄启伦脱了鞋子上了床,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欠我,可是为什么总不能遂了我的心?要知道你欠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龚梦舒听出了黄启伦话里有话,她低垂下眼帘,默默听着他教训。 “你看我对你有多好,这年头,换做别的男人,有几个肯接收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觉得你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天天端着个架子,好像谁都配不上你一般,把我依旧看成是脚底下的尘土!”黄启伦借了酒劲,将心头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梦舒初夜没落红这件事他隐忍很久,表面上不便对龚梦舒发作,其实对于他来说,还是如哽在喉,不吐不快。 黄启伦的话还没说完,龚梦舒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眼神空洞地站立了半晌,才幽幽道:“原来你一直都介意我的——” “哪个男人不介意自己的老婆被别的男人先用过了?”黄启伦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指着龚梦舒酒劲一时上脑便恣意发着酒疯:“我娘说过了,你就是个表面贤淑,骨子里骚的女人!她还让我好好看着你!你二娘拿着钱跑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准备拿了首饰和别的男人一起私奔了?” “启伦,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龚梦舒的一颗心犹如坠入了冰窖,她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只容许你做下好事,还不容许我说了?”黄启伦酒劲上来,索性说个痛快:“所以呢,你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帮我娘多干点活,别成天想着你娘家的人,你们娘家的事我们管不起,也不想管!” 龚梦舒面色青白,在此刻却抬起头对黄启伦坚决道:“不,我不能听你的,我必须管我爹娘!眼下他们没有我,更活不下去了!” “我越说你越来劲了!” 黄启伦醉眼朦胧道:“那么有骨气你找别人借去啊!反正我们黄家绝对管不了你娘家的事!” 龚梦舒觉得一股冷意不住从脚底和心底里泛起,她盯着黄启伦犹如看陌生人一般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好,我找别人借,不劳烦你和你娘了——”说着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黄启伦在床上,连忙喊住她:“这么晚了,你要上哪里去?”可是龚梦舒连头都不回一下,一转眼便走出了院子。沉沉的夜色中,龚梦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路上走着,身子踉踉跄跄,她的心是空的,空得几乎让她在天地间几乎找不到渺小的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所有的憧憬都是虚幻的,原来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从自作主张嫁给黄启伦,到身心俱创后被迫嫁给黄启伦,原来她坚定地给自己选择的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而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秋夜天气寒凉,龚梦舒一路茫然地走着,前方的路途茫茫,何处是她的家?她用手捂住了自己冰凉的脸,却已经没有了眼泪。 龚梦舒一人在黑夜中走了很久,终于走回了已经四壁空空的龚家。 她在屋子里翻找着一切可能卖钱的剩余东西,二娘吴氏看来蓄谋已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扫荡一空,甚至连龚梦舒闺房里的值钱物品也都被拿走了。龚梦舒找到最后,只能用手撑着一张藤椅缓缓坐下来,心里很凉。一夜夫妻百日恩,没想到二娘竟然那么绝情,连一点余地都不给龚弘文留,难道往日父亲对她的好都是浮云么?龚梦舒靠着藤椅,疲倦地闭上了眼,不想再去置评吴氏。 屋子里一片死寂,处处显露出颓败的迹象。龚梦舒休息了片刻,强撑着疲惫的身子起身,正准备再去整理屋子,却听见院子里依稀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有马靴敲击青石地面发出的沉闷脚步声。她的心里一紧,第一个念头闪现的便是二娘吴氏和小弟回来了,她连忙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跑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是二娘么?!” 可是院子里只站着一个人,来人被龚梦舒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随后便惊喜地喊起来:“梦舒,你在家呢!”声音脆生生的,却不是吴氏。 龚梦舒听着声音耳熟,定睛一看,不能置信地叫道:“墨琳!是你?你,你怎么来了?”来人竟是很久都未见的程家三小姐程墨琳! 程墨琳什么话也不说,冲上来便抱住了龚梦舒,连声道:“梦舒,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嫁了呢,恨死我了!你知道么,我好想你!” 龚梦舒百感交集,也是紧紧搂住了程墨琳,她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子发酸,两个好朋友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的。龚梦舒从程府回家嫁人分别才短短两三月余,两人却感觉恍然如隔世。 “梦舒,你还好么?”程墨琳吸吸鼻头,关切地问着龚梦舒,“你……不是在黄家么?怎么会在这里?” 龚梦舒强颜一笑,道:“我……过得……还算可以吧。只是你来得不巧,我二娘她离家出走,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包括我家的小弟弟也被她领走。我爹受不了刺激生病住院了,我娘在医院里照顾他,所以家里现在乱糟糟的,我便回来照看一下——” “哦,天啊,怎么会这样?”程墨琳闻言瞪大了美眸,吃惊地问道。 龚梦舒摇摇头,苦涩一笑,无法回答程墨琳的问话。 程墨琳叹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也别太多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好好照顾好龚世伯要紧,其他的都先放到脑后去吧——” 龚梦舒感激地点点头,要拉着程墨琳进去坐,程墨琳却站住了,她低着头翻找着自己的手提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包分量颇重的棉布口袋来塞给龚梦舒,道:“梦舒,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需要用钱,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的话你再找我——” “不用了,墨琳,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真的不用!”龚梦舒被程墨琳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愣怔,但随后便反应了过来。自尊让她涨红了脸要将银元推还给程墨琳。 程墨琳看着龚梦舒不依地跺脚道:“梦舒,你要和我客气那就真不够朋友了!朋友有难,自然我要两肋插刀,日后我若有困难,你也要来帮我,这样才对是不是?” “不,墨琳,真的不用了,我爹的医药费用由我自己来解决,你不用这样——”龚梦舒坚持自己的原则。她不是不需要钱,但是她不想再欠程家的人情,接受了这笔借款,将来又要和程家牵扯不清,她不愿意再去面对程家任何一个人。如若不是程墨琳来看她,龚梦舒是不会主动前去找程墨琳的,因为看到程墨琳相似的眉目,就让龚梦舒想起了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你收下吧,梦舒,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想办法还我,我要算利息的哦!”程墨琳却比龚梦舒还执着,非要她收下不可。 龚梦舒一来被程墨琳诚挚的表情所感动,二来确实也是走投无路需要钱,于是只得将银元接了过去,声音沙哑道:“多谢你了,墨琳。” “哎,咱们谁跟谁呀!”程墨琳看着龚梦舒接了银两,方才舒了口气,她亲热地挎着龚梦舒的胳膊,娇俏的脸上喜笑颜开。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程墨琳便要告辞离去。龚梦舒连忙挽留,但是程墨琳说家里还有客人等着,改日再来,龚梦舒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她离开。程墨琳还不让龚梦舒送出来,说门口有司机等着,让龚梦舒赶紧回屋继续收拾东西,好早点去医院陪伴龚夫人和老爷。 程墨琳变得如此温柔体贴让龚梦舒有些对她刮目相看,想当初程墨琳是个多么天真和任性的千金大小姐,难道是爱情让她变得如此动人和温婉么?龚梦舒看了看程墨琳,促狭地问道:“家里等着你的客人可是李哲瀚么?” 看着程墨琳蓦地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去,龚梦舒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便不再挽留,道:“那你路上小心。” 程墨琳点头应了,龚梦舒还要再送出去,程墨琳连连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院子外头走去,刻意不让龚梦舒跟上她。 龚梦舒只得站在院子里停步,目送程墨琳的身影出了院门,随后院子外头便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龚梦舒怔怔听了半晌,方才回房去。却在转身的瞬间,她的心里顿时浮上了一丝疑窦:“程墨琳这么凑巧找上门来,难道是事先知道她家发生了变故,才给她雪中送炭送来了银两么?”她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元,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渐渐驶离了龚家的豪华汽车上,程墨琳坐在车后座上,一动不动看着前面开车的司机半晌,才徐徐道:“二哥,我帮你办好事了,现在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了吧?” 第四章 红尘俗世抗浮沉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瑞凯却没有回头过来,只是声音低沉道:“事情还没完呢,你帮我到底,我自然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真的么?二哥你可要说话算话,你答应过我要送我出洋留学的!”程墨琳睁大眼盯着程瑞凯的背影说道。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程瑞凯的声音依旧低沉而不惊。 程墨琳想了想,道:“那倒也是。”她趴在车前座的椅背上,继续问程瑞凯:“对了,二哥,你既然对梦舒有愧疚之心,为何自己不出面去帮她,而把你的钱让我转交给梦舒?你是不好意思见她么?” 程瑞凯握住方向盘的手停住了片刻,随后程墨琳听见程瑞凯冷笑了一声,缓缓反问道:“愧疚之心?不好意思?” “怎么,难道不是么?”程瑞凯不带丝毫情感的冰冷声音让程墨琳感觉到有些不安,于是便问着程瑞凯。 “我只是想把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而已。”程瑞凯盯着车前方,薄唇紧抿,眼神蓦然迸射出冷冽的精光,握着方向盘的手更加用力。 “你想要怎样,二哥?你不能再伤害梦舒了,不管怎样,她是你曾喜欢过的人,而且你还那么伤害过她……”程墨琳嗅出了程瑞凯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连忙趴在他的椅背郑重地告诫着他。 提到曾经伤害过龚梦舒的往事,程瑞凯全身便开始僵硬起来,他沉默了半晌,不露声色地避开了程墨琳的话锋,道:“看来你和梦舒的交情不错,方才你们都谈些什么了?” “也没谈什么,龚伯父的病情很重,梦舒心里着急,我看她没心思,便匆匆说了几句就出来了——”程墨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二哥,梦舒现在很需要帮助。因为我看那个黄启伦也不是太关心梦舒,否则龚家也不会只剩梦舒一个人在操持。” “是么?”程瑞凯挑了眉缓缓道:“墨琳,你希望我好好帮她么?” “当然,二哥,我希望你好好帮助梦舒,让她顺利度过难关,她太苦了……”程墨琳不胜唏嘘地说道,心中想幸亏龚梦舒坚强,如若是自己遭受到龚梦舒同样的际遇,还不知道会崩溃到何种境地。想到这里程墨琳不由义愤填膺地瞪了一眼正在平稳开着车的程瑞凯,随之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从来都没心没肺少不更事的她竟然替他们感觉到了一种 “有情人不得成眷属”的伤感。 程瑞凯听了程墨琳的话,线条优美的嘴角只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他一字字地道:“行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好好地帮助龚梦舒的……” “帮助”二字他特意加重了口气,嘴角虽有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却更加森冷起来。 虽然对程墨琳的来意有些疑惑,但得到实时资助的龚梦舒还是由衷地感谢程墨琳的雪中送炭。一直昏迷不醒的龚弘文因此顺利得以在教会医院继续治疗,龚梦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伍佩思见龚梦舒成天都在医院里帮忙照顾龚弘文,却一直不见黄启伦的影子,心中有些生疑,便对龚梦舒道:“梦舒,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启伦在家估计该等急了。” “没事,娘,我再陪着爹一会儿,您先回去休息,您好几天都没有睡过了,可别等爹醒了,您却倒下了——”龚梦舒一边低着头替父亲轻轻揉着因为吊瓶太久而变得青肿的手背,一边对母亲说道。 “唉,难为你了。我就不回去了,你爹这副样子我即使回家去也是睡不着的。”伍佩思望着龚弘文干黄枯瘦的脸颊,不由重又泛起愁容,道:“不知道你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吉人自有天相,娘,您别发愁了,爹很快就会醒的。”龚梦舒忍着心头的悲伤,不住宽慰着龚太太伍佩思。伍佩思叹口气,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等了。”说着想到了什么,问着龚梦舒道:“怎么这些天都不见启伦这孩子?” 龚梦舒沉默不语。伍佩思见龚梦舒这副模样,心中便猜到了几分,问道:“你和他吵架了不成?”龚梦舒抬起头来,勉强一笑,她不想正在犯愁中的母亲再为自己担心,便极力否认她和黄启伦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道:“娘,您不觉得您太多心了么?启伦学业繁忙,是我不让他分心,所以就没让他过来——” 伍佩思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神色不太自然的龚梦舒,心中只是不信,却也只能叹息道:“也许真是我多心了,老了老了便啰嗦起来,你爹要是好不起来我也跟他一块去了,免得留在这世上也是个累赘。” “娘,瞧您说到哪里去了!”龚梦舒替父亲掖好被角,站起身来开始抚慰母亲道:“爹还没醒,不许您再说这些丧气话。您以前告诉我,不管日子如何艰难,咱们都必须要有信念。所以您记得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你一直都有我——” 伍佩思泪眼朦胧望着龚梦舒,欣慰地颔首道:“娘知道了,以后再不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了——” “这才对!”龚梦舒揽着母亲,将脸靠在母亲的肩头,低低道:“娘,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不能倒下,您倒下了我可怎么办呢!”母女二人静静相依,望着病床上的龚弘文,彼此心头都在互相依靠,互相鼓劲。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出现了拿着水果篮的黄启伦。他往病房里探头探脑,先被面对着房门的伍佩思看到,便叫了他的名字:“启伦,你来啦?”龚梦舒闻声一震,也转过头来,看到了黄启伦站在门边讪讪地朝着她笑。 “快进来啊!”伍佩思看到女婿连忙招手让黄启伦进来。黄启伦进了病房,先是走到病床边探望了病重的龚弘文,嘴里不住叹息,接着便把带来的果篮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然后才拘谨地站在一旁,对伍佩思说道:“岳母大人,这几日忙,所以也没顾上过来探望岳父大人和您,请您多多见谅——” “没事,现在来了也是一样的,”伍佩思苍白的倦容上露出欣慰的微笑,道:“你人来了就好,何必再去破费买水果呢?而且你们黄家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这次要不是你们黄家鼎力相助,我家的老头儿指不定就不能躺在医院里治疗了。你回去后替我谢谢亲家母,感谢你们黄家替我们垫上了那多医疗费,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啊?”黄启伦有些愣怔,随后将视线转向龚梦舒,却见她低垂下眼帘一声不吭,他也只好打着哈哈,道:“没…...额,其实这也没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说完话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走近了龚梦舒,浮上了讨好的笑容低声道:“梦舒,还是你有办法……” 龚梦舒在母亲面前不好沉下脸,但面色却变得有些异样。黄启伦见她依旧生气,话说一半便不敢继续再说。龚太太伍佩思敏锐地觉察小两口之间好像有不太寻常的气氛围绕着,便打着圆场说道:“启伦,梦舒好几日没回去,有没有耽误你们家的点心生意啊?” “还好,不过我娘还是觉得梦舒在家能省她不少心思,”黄启伦实话实说,少了龚梦舒的帮忙,这几日黄母累得关节风湿病又犯了,只得暂停点心的供应,卧床养病。 “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就带梦舒回去吧——”伍佩思见黄启伦面带焦急之意,便发了话让龚梦舒先行回家。可是龚梦舒却转过头去,不看黄启伦,硬声道:“不,我要留下来陪着父亲和母亲!你先回去吧!” 可是龚梦舒话音未落,便挨了母亲的一顿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如此任性。现在你可是别人家的媳妇,赶紧跟着启伦回去,等明日有空再来!”龚梦舒还待要分辨,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便将心头本想一吐痛快的缘由又咽了回去。 “快点回去,这样娘才不会为你牵肠挂肚!”伍佩思放软了声音对龚梦舒道,“好女儿,你的心意娘领了,你和启伦好好的,为娘的这颗心才能真正放得下来。” 龚梦舒听母亲如此恳求,心头一酸,不忍让母亲生气,只得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回去了娘,明日我再来看您。”黄启伦趁机也向岳母道谢,伍佩思挥挥手,欣慰地道:“别客套了,赶紧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龚梦舒坐在黄启伦的车后座上,眼睛只是盯着膝盖和脚尖,对于黄启伦刻意讨好的问话一句都不回,她怔怔地只想着自己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倦怠和失落,即使想对黄启伦敷衍也提不起半点劲来。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如此冷淡和疲惫?也许她当初的决定真的是一场错误,眼下她遭受到了病急乱投医,胡乱做决定的报应。 是她自作自受么?龚梦舒抬眼望着天幕边挂着的一轮孤零零的月,心中一片荒凉。 前头埋头踩着自行车的黄启伦却并未觉察到龚梦舒的心事,还在兀自絮叨道:“梦舒,之前我和你说的醉话你别放在心上,我那时是醉糊涂了。总之你回来就好,这下娘也不会那么辛苦,她的脾气虽然古怪,但是如果你好好帮她干活,她会喜欢上你的——” 龚梦舒依旧沉默,半晌之后,她对着黄启伦的后背,轻声道:“启伦,我不打算再帮你娘做糕点了,我想出去找点事做。” “啊?什么?”黄启伦闻言一震,捏了自行车刹车将车停下,然后转过脸来道:“我没听错吧,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想要抛头露面去找事情做?!” (作者有话说:因为清理广告,所以误删了一些评论,请宝贝们见谅,继续留言哈) 第五章 清风拂栏露华浓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是,你没听错。你觉得有何不妥么?”龚梦舒反问黄启伦道,“当初你不是也赞成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有权利在外头做事的么?”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黄启伦挠头道。 “难道你当时只是奉承我所以说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么?”龚梦舒声音虽然轻柔,但话锋却异常犀利。 黄启伦只是支支吾吾,却也无法反驳出个所以然来。 龚梦舒见此更加失望,她对黄启伦道:“我也有双手,我也能靠自己自食其力,你母亲年纪大了,点心供应的生意若是吃不消可以请人来帮忙,我想出去找点事做,一来可以多赚点钱,二来我父亲那里还等着用钱,所以抱歉启伦,我没办法再帮你母亲——” 在黄家,财政大权都抓在黄母手中,平时龚梦舒帮忙是拿不到半点收益的,甚至连嫁妆都被黄母没收去了,所以今日龚梦舒遇上急事才如此凄惶。经过这件事,她深刻认识到女人必须独立自主,若是依赖他人,早晚都是自寻死路。因此她也更坚定了要自谋生路的决心。 果然不出所料,黄母对龚梦舒私自想要出去谋事的行为呲之以鼻,她啪地一声,把龚梦舒端到她面前的饭碗往床边的案几上一拍,汤水洒了一桌子,她忿忿道:“自己家便有产业,非要出去找事做!你是瞧不上我们糕点生意小么?哪有自家人不帮自家人的道理!”腿关节虽然还疼着,但黄母说话还是中气十足。 龚梦舒一声不吭地听着黄母说话,一边把饭菜重新放好,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娘,实在是我娘家有困难,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在我爹娘指着我过活,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再说现在黄家也不宽裕,我也不忍拖累你们,所以我只能出去找事做……” 龚梦舒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堵得黄母说不出话来,她瞪着龚梦舒半晌,却也无法反驳。 龚梦舒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买了报纸看上面有没有务工招聘商行店员的广告,也经常出去亲自去商店询问缺不缺人手,可是茗城是个小城,并没有多少虚位以待,所以拖了几天没有什么进展。见龚梦舒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黄母嘴上不说,但眼神和嘴角却总是挂了嘲笑之意的,龚梦舒也只当没看到。 这天龚梦舒提着送饭的空提篮从医院里出来,一路低着头沿着医院附近的马路牙子闷闷走路,走着走着迎面却来了两条人影挡住了她的去向。她方抬起眼来,眼前的两人朝着她微笑,其中一个人还喊道:“梦舒,这么巧,又碰见了!” 龚梦舒愣在那里,可再次见到故人却还是高兴的,“大少奶奶,墨琳,你们怎么在这里?” 龚梦舒问候的是程家大少奶奶林雪娴和三小姐程墨琳。她们此刻身处的是医院附近最热闹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尽是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银行商铺鳞次栉比。 林雪娴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程墨琳前阵子才见过,所以看到龚梦舒分外亲热,冲上来就拖着龚梦舒的胳膊不放,一边心疼道:“梦舒,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龚梦舒但笑不语,却也悄悄地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遮挡住明显瘦得露出青筋的手臂。林雪娴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龚梦舒,虽然龚梦舒还是如往日一般清丽,但林雪娴还是从龚梦舒憔悴的脸色还有清减的身材、以及略微嫌陈旧的衣裳看出了龚梦舒的境况并不如前。 林雪娴于是走上前去,也和程墨琳一般关切地问道:“梦舒,你还好么?你家里的事墨琳跟我讲过了,我们今天就是打算去看龚老爷的……” 龚梦舒感激地朝着林雪娴颔首,道:“多谢大少奶奶的惦记,我爹情况已经好一些了,昨日还睁了眼看人,虽然尚且认不出我和我娘,但总算清醒了。” 林雪娴舒口气道:“真的么?那就好。”说着便和程墨琳一起坚持要去看望龚弘文,龚梦舒没法,只得带着这二位折转身回了教会医院。林雪娴探望过病床上的龚弘文之后,不顾伍佩思的推辞硬是留下了一些钱让龚太太给龚弘文买些东西,方才和龚梦舒及程墨琳退了出来。 龚梦舒对于林雪娴和程墨琳大老远地特意前来看望父亲很是过意不去,跟在她们后头呐呐道:“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了——”程墨琳回头笑道:“梦舒,你嫁人之后变得很啰嗦哦,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龚梦舒闻声涨红了脸,随之也微微一笑。 林雪娴凝神想了想,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有话也就直说了。你别瞒我,现在你们家的境况应该不算太佳,你有考虑找份事情做来补贴家用么?” 龚梦舒站住了脚,看了看林雪娴,只见林雪娴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并不像她所熟知的程家那些妻妾们经常表现出绵里藏针的表情,这才坦白地点点头,道:“不瞒大少奶奶您,我最近确实是在找事情做……” 林雪娴和程墨琳互视一眼,程墨琳笑道:“梦舒,今日可巧了,我和大嫂过来之时,正好有人托付我们替他们洋行找个中学毕业的女士做商行的打字员呢!你有兴趣去么?” 龚梦舒眼睛一亮,但随之又有些迟疑,“可是,我……并不会打字。” “学学就会了嘛,再说这份工作薪水不低,而且还不用风吹雨打,每天除了打字,只需整理整理资料就好了,不会很难的。”程墨琳极力怂恿龚梦舒接受这份差事。 林雪娴毕竟比程墨琳老道,察言观色半晌,知晓龚梦舒犹豫的心理,便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梦舒,你不用担心,这洋行绝对不是我们程家的产业,我晓得你不想再见到以前的老熟人……”程墨琳见大嫂这么说了,也连忙附和道:“是的,大嫂说的是,绝对不是我爹和大哥名下的产业……” 龚梦舒确实有那样的顾虑,眼下听林雪娴和程墨琳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这才消去了大半。既然不是程家的产业,而程瑞凯又是从戎的军人,所以洋行应该和程家没有关系。只要不见到程家另外的那些人,哪怕工作再艰苦她都能承受,便点点头,道:“那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的举荐了。” “客气什么,你以后就叫我雪娴,也别叫墨琳三小姐了,反正你也脱离程家了,咱们三人以姐妹相称吧,”林雪娴提议道,引来程墨琳的连声附和。龚梦舒淡然一笑,心中也为新工作找到了门路而感到微微有些兴奋,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很快龚梦舒真的便在林雪娴的推荐下,进了那家就在医院附近热闹商业街的洋行上班。这家叫瑞丰洋行里**舶来品,有进口、出口、西药等部。出口部又分为皮毛、生丝等更小的部门。瑞丰洋行经营得很成功,引进的咖啡和西药很受国人的欢迎。龚梦舒在学校里学的英文便派上了用场,竟也能看得懂英文货单,因此很受洋行管事的看重。 刚刚得到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龚梦舒放了所有心思在这上头,除了照顾病重中的父亲,其余的时间她还报名参加了商会英文补习学校,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黄启伦成天几乎见不到人,便开始有怨言。龚梦舒虽然也很想修复夫妻之间的情感,无奈时间太少,要顾全的事太多,因此对于黄启伦的不满只是沉默以对,却又无能为力。 繁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龚梦舒也收获到了工作上的回报。到了月底,果然得到了不菲的薪水,龚梦舒在心里松口气,第一次为自己能够独立自主为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而感到满足和快乐,心中早已丢失的自信心也悄悄地返回来了一些。 林雪娴过来看望过龚梦舒几次,见龚梦舒这么快就能上手,也甚感欣慰。两人竟也成了经常见面的好朋友,加上程墨琳,三个女人比以前在程家的时候感情更深,龚梦舒苍白憔悴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好气色,不几日去新做了发型,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走在茗城街头,竟也是窈窕淑女俏佳人一名。 瑞丰洋行的生意一直很好,听说经营洋行的幕后股东很有生意头脑,比如他刚开始将一家频临倒闭的西药店盘过来时,那家西药店还有不少未发出的药品,他叫人把样品字样拿下,将三支一盒装的非卖品换成12支装的商品,这样便发了一笔财。 龚梦舒深得洋行经理的赏识,但从来没有见过洋行幕后的股东,不过她生性清冷,并没有好奇到要去归根结底,非要见识那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洋行里做事,她有自己的打算,等将来若是时机成熟,她也自己开个小小的商铺,卖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进货的渠道就从瑞丰洋行里进。 因为心中有梦想,原本感觉自己奄奄一息的龚梦舒好像又重新复活了起来,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尽管冬天的脚步渐渐近了,但本就俏丽的她,犹如一朵夏日里终于要绽开的玫瑰,一点点地,随着花瓣的展开,而散发出浓郁而迷人的香气。 第六章 狭路相逢终邂逅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气候一天天冷了,虽然还未到隆冬,但前些日子秋老虎的燥热却早已经荡然无存了,温度随着连日来的阴雨降了下来。龚梦舒穿了宝蓝色的开襟羊毛衫,正在瑞丰洋行二楼的英文打印机前埋头打着货单,突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她侧耳倾听片刻,略微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正要转向周围同事问问清楚,却见木质楼梯咯噔咯噔响起,瑞丰洋行的管事匆忙间跑上楼来,环顾四周,神秘而兴奋地对二楼的几个职员说:“大家都跟我下楼去吧,我们洋行的股东今天要来视察,人已经快到了,咱们得马上列队迎接——”看得出来洋行经理也有些小紧张,因为这位大股东平日几乎很少现身,今日快到洋行了才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来突击检查的,让洋行管事心中很是忐忑。 每个职员都知道瑞丰洋行后台老板的雄厚实力,当下男职员们赶紧下楼,女职员们都在慌忙整理着裙衫,抚弄着头发,这才急匆匆地一窝蜂涌下去。龚梦舒迟疑了片刻,也还是跟着下了楼。这位股东得罪不起,她现在力求不出任何纰漏,也要保住这份工作,所以便也跟随众人去一睹这位神秘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了。 洋行的大门外头下着不绝的大雨。一辆铮亮的黑色豪华轿车缓缓踏水而来,停在洋行的门口。站在人群中的龚梦舒在门内先看到了那辆车子,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瞧准了,她脸上所有的血色顿时在瞬间消失! 她面色灰白地站在那里,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开这里,她想要挪开脚步往后缩,可是自动排列成两个纵队的职员却把她夹在其中,让她进退不得,只得全身发僵站在人群中,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下后,先从车上下来两个副官模样的随从,其中一个随从紧忙开了车门,躬身对着车内的人说:“长官,到了,请下车。”态度分外恭敬。 从车内缓缓下来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男子来。另外一个随从挺直身子,连忙拿出手中的黑伞,“啪”地一声把雨伞打开,整个遮住了那名气势迫人的男子。 那名男子身着黑色风衣,带着黑色礼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出他眼眸里的精光。洋行的经理见了那人,早就恭迎了上去,态度恭谨谦逊地叫了一声:“程二爷,您来了?” 这身家雄厚的程二爷并不老,甚至称得上是年轻美男子,这程老板还有另外的军官身份,但因为是瑞丰洋行商铺的股东,经商手腕高明,商业上取得的成就几乎和他的军衔不相上下,茗城洋行里的同行都视他为风向标,所以洋行经理也随着旁人尊称程老板为“程二爷。” “嗯,正好路过这里,所以前来看看,最近生意怎样?”程二爷带着一众人马进了商行,在大堂里停下脚步,话语低沉地问着洋行经理。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尤其好听,说话时带起了他嘴角的弧度,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都还挺好的,您请放心!”洋行经理连忙回答道。 程二爷颔首,顺手摘下手中的礼帽,早已有随从出位,将他的礼帽拿走保管起来。摘去礼帽的程二爷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他侧了下脸,脸庞多角度移动了下,可以看出他有着弧度美好的睫毛, 一双摄人魂魄的黑色瞳孔,还有坡度优美的下巴。但是即便他的外形英俊,却也掩盖不住他浑身上下以及眼眸中隐藏的冷冽危险的气息。 他在洋行底楼宽敞的大堂中央站定,犀利的眼神从出来迎接的洋行职员脸上逐一掠过,在他锐利视线的扫射下,每个人都感觉像是被剥去一层皮一般,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龚梦舒自从那个程二爷进门的时候,便一直低着头,直到程二爷犀利的目光扫射到了她的脸上,并且停留很久不挪开,而引来周围同事侧目的时候,她才仓惶而悲愤地抬起眼来,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相碰。 两双眼眸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凝视,彼此眼中都隐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复杂神色。不过相比较龚梦舒眼中的恨意,程二爷眼底里更多了些捉摸不定的精锐光芒。他先移开了视线,对洋行经理道:“带我看看。” “好的,程二爷,您请往这边走,”洋行经理连忙上前引路,带着程二爷在楼下的场子里视察了一圈,由于程二爷太过出众,洋行场子里的女人们都不由得有意无意地朝他瞟来眼神,心里想着:这便是洋行的幕后股东,城中大户程察仲家的二公子,还真是俊美得吓人呢。只有龚梦舒垂下眼帘,站在原地等着这场犹如戏剧化的重逢早点结束。 可是龚梦舒偏不能如愿,程二爷在楼下逛了一圈后,便附耳对洋行经理低声说了几句,洋行经理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带着程二爷上了楼,让众人在楼下等候。龚梦舒见洋行股东总算要上楼休息,心中暗自松口气,正要拔腿先溜走,却听见洋行经理在叫着她的名字:“龚小姐,请你上来帮忙倒下茶水……” 顿时众人艳羡的目光投注在龚梦舒身上,而龚梦舒则恨不得立刻在原地消失。她在内心剧烈地挣扎,心知如若此刻掉头就走,这份工作便保不住了。现实逼迫得她需要苟延残喘,但是她真的不想再对程二爷这个男人奴颜婢膝,否则她一辈子都会悔恨。 她犹豫了半晌,咬着牙准备转身离开这里,却见正走在楼梯上的程二爷停住了迈台阶的脚步,转头俯瞰着一楼大厅里的龚梦舒,他的嘴角有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觑和嘲讽,缓缓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龚梦舒站在楼下,他站在台阶上,两双眼睛再次相碰撞,视线没有柔情蜜意,只隐藏着对彼此无尽的愤恨,更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龚梦舒挺着脊背瞪着嘴露讥讽笑意,显得好整以暇的程瑞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木着一张脸,腿却徐徐地向着楼梯口走去。 程瑞凯见龚梦舒跟了上来,便不再多话,径直上了二楼。洋行经理鞍前马后地服侍着程瑞凯,程瑞凯坐在二楼会客室的真皮沙发上,看着洋行经理对他一直献殷勤,他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头,对洋行经理道:“周经理,你让大家都忙去吧,别因为我来了而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我只是来歇歇脚,你们该什么还干什么——” 洋行经理闻声一怔,但随后连连颔首,忙道:“小的知道了。”说完转头对正在会客室一角正在泡茶的龚梦舒说道:“龚小姐,那请你好好伺候程二爷,我就不打扰二爷歇息,先行告退了——”说话的同时悄然朝着龚梦舒打手势,让她一定要尽心给伺候好了这位大股东。 程瑞凯闭着眼在沙发上假寐,闻声睁眼挥挥手,洋行经理朝着程瑞凯毕恭毕敬地鞠了躬,便退了下去,同时顺手将会议室的门轻轻带上。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也凝结了起来,但屋里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龚梦舒只是低着头在角落里泡茶。她的动作不若平日里麻利,但能看得出来她正努力想要快速泡好茶,然后就马上离开的意图。她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她却能感觉到他犀利的视线此刻正盯着她的后背,背上顿时升起一种如扎锋芒的感觉。 龚梦舒极力屏住有些发颤的呼吸,用热水快速泡好了一杯西湖龙井,然后端着盖碗茶杯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程瑞凯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眼睛炯炯有神,哪有什么疲倦之色了?龚梦舒直觉到了一种危险正向她逼近,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不至于在他面前露怯,便端着茶杯走上前去,弯下身将茶杯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直起腰不带任何表情道:“请用茶。” 但是程瑞凯并不碰那茶,他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盯着龚梦舒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早就不喝茶了。” “那你要喝什么?”龚梦舒忍住气问道。 “我现在只喝酒。”他斜斜靠在沙发上,外套已经脱去,只穿着白衬衫,不带领结,犹如花花公子一般看着她,慢慢地说。 龚梦舒不再看他,走回了原处替他开了一瓶洋酒,倒了满杯,然后捧着酒杯到了他的跟前,正要准备将酒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却伸了过来,从她的手上拿过了酒杯。他微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纤指,她的手不禁一缩,连忙背在了身后,呼吸也微促起来。 程瑞凯见龚梦舒对他的触碰反应依旧如此之大有些嗤之以鼻,他轻挑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打绕了一圈。他盯着那红色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淌下,终于开口问她:“怎么样,黄太太,新婚可否愉快?” 第七章 耳鬓厮磨反目仇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所有的血色尽数从龚梦舒本就苍白的脸上褪去,她站在程瑞凯面前,尽力保持平静,只是一言不发。 “不吭声就表示不太好了?”程瑞凯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他的身形高大,迫使龚梦舒在他面前不得不仰起头来,她觉察到和他的距离有些太近,便向后退了两步,可是程瑞凯却跟上前两步,就是享受这种威逼得她无处可逃的滋味。 “龚小姐真不知足呢。”他换了称呼,但嘲讽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深邃,韵味深长。随后他抬起手来,竟用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龚梦舒水嫩的脸颊,用手指捏住她想逃脱的下巴,将她的脸固定住,随后便凑上唇去,霸道地吻了下去,断然没有了刚才的轻佻。 龚梦舒吃惊地睁大了眼,从来没想过在她成家之后,程瑞凯还会这么毫无廉耻和愧悔之心来对她如此放肆,她有瞬间的愣怔,但很快便开始挣扎。她用了所有的气力也推他不动,便也抬起手来,只不过不是反手抱住程瑞凯压过来的强大身躯,而是朝着他那张异常俊秀却更显可恶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随之便是一片死寂。程瑞凯的俊脸上慢慢浮起几条手指印,和他飞扬跋扈的狂妄神情特别不相称。 龚梦舒也没料到自己会有勇气贸然出手,打过程瑞凯之后紧张得将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然后极力保持住气势,不让程瑞凯看出她内心的慌乱和惶恐。 程瑞凯缓缓抬起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他预料到她会反抗,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力地打他。他顿时蓦地沉下脸来,低声喝道:“龚梦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 龚梦舒的手在身后不住颤抖,但脸上却是倔强而愤怒的表情,她瞪着他,道:“我打你又怎的?程瑞凯,你别欺人太甚!大不了你杀了我!”说着心里想起过去的事情,眼眶里已有晶莹的泪光浮动,她咬着唇,偏不在他的面前示弱。 程瑞凯和龚梦舒对视了片刻,他被她眼底里深深的憎恶和愤恨所震慑,他狠狠盯着她,换做别人此刻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几番欲发怒变脸,想抽出枪来毙了她,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他竟突然放缓了声音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他恶形恶状倒也罢了,谁知道竟突然缓和下来,却让龚梦舒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程瑞凯的嘴角有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牵动嘴角,道:“对于你,我还能干什么?只是想知道你究竟过得怎么样而已。” 龚梦舒冷笑一声,道:“拜你所赐,我现在可幸福得很。”说着话的时候心头突然一片苦涩,直想好好哭出声来,慌忙又忍住。 “哦,怎么个幸福法?能说说么?”他站在那里,偏又不依不饶。 “女人嫁人,还不是图个安稳平静?”龚梦舒抬着头直望着前方,声音漠然而冷淡:“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生,便是幸福了。” 龚梦舒站在窗口,凝视着天空,浑然不知背后有泛白的灯光透出,让她娇弱的身影,成为暮色之中绝美的剪影。程瑞凯深深注视着她,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再也压抑不了那些腐蚀他已经有数个月的强烈嫉妒。 青筋在程瑞凯的颧际清楚地浮现,他咬着牙,双眼已有些赤红,终于无法再忍受,一字一句地警告龚梦舒:“你别在我面前装惬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笑不出来!” “是么?不用那么久,我现在早就已笑不出来了,”龚梦舒惨然一笑,只在心底默念着,并不去反驳程瑞凯霸道的警示。 “程二爷,还需要服侍么?如若没事的话,我告退了,”龚梦舒不卑不亢地低声说了一句。 程瑞凯冷冷盯着她半晌,才挥挥手,道:“你也滚吧!” 龚梦舒如释重负,很快便绕过程瑞凯迫人的身躯,便要开门出去,却听见程瑞凯在她身后道:“龚梦舒,不是只有你才配有幸福,过几日我也要成亲了!” 龚梦舒一怔,站住了脚步,停顿了有片刻,才轻声道:“那恭喜二少爷了!”说着开了门便走了出去,不曾再回过头来。 程瑞凯瞪着龚梦舒纤细而决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这才顿然有些泄气,没有那么挺直了。他一屁股重新坐在沙发上,气急败坏地点燃了一支雪茄,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程瑞凯并不是说笑,过几日他确实要和卢青青成亲,将她迎娶过门。虽然程瑞凯只靠过卢家最初的一次,后来全部靠的是他自己飞黄腾达,不过卢家也算是对程家有功,又是从小定下了姻亲,所以程瑞凯便听从了父亲程察仲的意思,尽快和卢青青结婚。 没几日,龚家也接到了程家派程墨琳专程送过来的请帖。等程墨琳从医院离开后,龚梦舒盯着那红底烫金的请帖,却没有勇气就这么打开,便将请帖递给了坐在一旁的母亲伍佩思。 伍佩思接过请帖一看,不由出声叹道:“程家和卢家真是家大业大,请帖都和别人不一样,不仅请帖烫了金,还送了大礼包,真显奢华呀!” 龚梦舒却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风吹过她的鬓角,发丝缠绕在她脸上,让她那张苍白的脸庞竟有几分寂寥和孤独。 伍佩思悄悄地看了一眼龚梦舒,见她沉默出神,也不敢多刺激她,只是找了老花镜,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请帖。 龚梦舒发了一会儿愣,方才转过身来,看着母亲道:“娘,咱们需要去赴喜宴么?” “你大可不必去,程家以前也没上咱们家来喝过喜酒。但是当时你结婚的时候程家是送过礼物来的,所以你买些好的礼物送过去,有来有往,免得说我们小户人家根本不懂规矩。”伍佩思嘱咐着龚梦舒。 龚梦舒低低应了,心中却开始发愁该送什么东西贺喜程家。以前程家送过贵重礼品,但是她总不能拿这个来回送程家吧,其实母亲哪怕不提示,她也不会让程瑞凯有嘲笑她们的理由。只是囊中羞涩让她一时间有些忧愁。 伍佩思也想了想,招手让龚梦舒过来,然后递给她一把钥匙,低声道:“梦舒,你回去家后,到我的佛堂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吧。娘现在也走不开,所以这些事你先料理着,等娘歇下来了再详细给你参谋。” 龚梦舒颔首,拿了钥匙便往家里去了。推开尘封已久的佛堂,她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但是让龚梦舒失望的是,母亲的佛堂里连桌子上的铜香炉、银占扑都被人拿走了,更别谈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失落万分的她抬起头凝望着供奉的观音佛像,神佛的安详让她突然间就泪眼朦胧起来。她扶着供桌,缓缓蹲了下来,接着跪倒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一行忍耐已久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跪伏在那里低声哭泣,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不晓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只觉得生活的残酷,感情的创伤,种种的不如意,让她的心好像裂成了碎片,从里面淌出血来。 “瑞凯……瑞凯……”当她不自觉地边哭边叫出这个名字来时,却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顿时瘫坐在蒲团上,有些惊愕直到此时此刻,自己心里头想念的竟然还是这个恶劣的男人。“不!”她发了无奈而伤感的呜咽声,久久地拜在观音佛像前伏地不起。 半晌之后,龚梦舒才擦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缓缓地步出佛堂,站在屋檐下,外面冬日的阳光虽然微弱,却让她微红的眼眶觉得有些生疼。 “我要忘了他,从此以后忘了他……”龚梦舒红肿着眼睛将头靠在走廊旁的柱子上,觉得自己疲倦欲死。“我已有丈夫,他也有妻子,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也注定是无缘无份的。龚梦舒,他伤你伤得还不够么?你为何还要如此这般放不下?”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头壁上,泪如泉涌。 她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自顾自地流泪,却没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条高大的人影,一双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已经有很久。 “你哭,是因为舍不得我么?”那人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龚梦舒听到熟悉的声音,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望见那人,犹如见到鬼一般惊骇。 “你,你这个混蛋,又,又来做什么?”惊愕情急之下,她竟没有礼貌地喝问他道。 那人静默在那里很久,然后深深凝视着她,一步步地朝着她走过来。 龚梦舒惊慌地不住后退,偌大的院子和屋子只有他们俩,让她惶恐得两腿发软。她转头迈上台阶,想要随便奔进一间屋子,然后快速关门将那人挡在屋外头。可是上台阶的时候她被长裙摆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 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下子便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她摔倒在台阶上,顺势提着她将她推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里,然后反手便锁上了门。 屋子里黑暗了下来,龚梦舒辨别出这间屋子正是自己原来的闺房。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龚梦舒面色发白,她瞪着他,颤声道:“程瑞凯,你又要做什么?你,你赶紧滚出去!我要喊救命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九章 爱如水中花镜月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蓦地抬起眼来,吃惊地看着黄启伦,道:“你,你怎么知晓是他?” “你别管我如何晓得,”黄启伦双目红赤,怒声道:“你只再回答我,他就是在我之前夺了你身子的人么?” 龚梦舒垂下眼帘,只是不敢抬眼看着黄启伦,她微微闭上了眼,薄薄的眼皮里有着满满的眼泪,却不知道该往何处流。 “你回答不出来了,是么?”黄启伦恨恨道:“既然你放不下他,为何要和我成亲?为何要欺骗我对你的一番真心实意?” “我没有欺骗你,启伦……”龚梦舒终于无法沉默,她睁开眼,眼眸里满是痛楚和伤感,“我只是无从开口而已。你相信我,我和程瑞凯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嫁给你之后,我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对你并无二心,你信我,成么?” “我怎么信你?”黄启伦说着一把捏住了龚梦舒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推到了全身的镜子前,咬着牙道:“你好好看看自己此刻浪荡的模样!”龚梦舒不用看也知晓自己的狼狈模样,心中所有幸存的侥幸心理此刻顿时荡然无存。她在风雨中跋涉奔波了一夜,身心饱受痛苦折磨,早已无气力反抗,就这样被黄启伦押到镜子前,以一种被批斗的屈辱姿势审视自己的不检点。 “你看看现在的你,像不像个刚偷完男人的荡/妇?”黄启伦嘴里喷着酒气,说话的声音也因为愤怒和嫉妒而发颤,“龚梦舒,原来你表面装清纯娴熟,骨子里真的像我娘所说的那样,根本就是个淫/娃/荡/妇!” “我没有偷人!启伦,你不要这么说我!”龚梦舒绝望地看着镜子中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自己,情不自禁流着泪,急于向黄启伦辩解,“启伦,我和他没有什么,真的,你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本来你嫁我之时已非完璧,我念你知书达理,会是个做妻子的好人选,所以我便绝口不提你的过往,甚至连你要用鸽子血来欺骗我,我也认了!可是如今,你三番两次地去和老相好约会,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么?!嗯?”黄启伦酒劲上来,越说越暴怒,忍不住抬起手来,手狠狠地掴在龚梦舒的脸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龚梦舒被强大的冲劲震得跌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黄启伦,颤声道:“启……启伦?” 黄启伦愤怒地指着被打倒在地上的龚梦舒,冷喝:“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可怜!” 龚梦舒翕动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她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我早已忍你很久了!”黄启伦还不解气,说着从床榻的床腿底下拿出一个隐藏已久小小的玻璃瓶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嘲讽一笑,随即当着龚梦舒的面,一扬手用力地砸在了地上,狠声道:“喜欢欺瞒的贱人,今日你给我去死!” 龚梦舒怔怔地望着暴怒发狂中的黄启伦,又将呆滞的眼神投向小小玻璃瓶砸向地上碎裂开来,里面的鸽子血早已凝固成干涸的血块。而她犹如那个破碎的小瓶子,被砸得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憧憬,剩下的唯有绝望和灰暗。 此刻沉浸在恼怒和愤恨中的黄启伦完全不是她所认识的人,犹如一个发了狂的疯子一般,眼神凶残无比。他的眼神如同火烧的烙印,朝着龚梦舒逼近,更犹如一把把利箭,将她钉在墙面上无法动弹。 闻到黄启伦身上的酒味,加上他越来越红的眼睛,龚梦舒不由缩了缩身体,下意识地想要逃远一些,可是黄启伦却突然冲上前来,伸出双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嘴角渐渐扭曲。 龚梦舒呼吸一窒,身体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量,用力地推拒他,但醉酒后的黄启伦已经丧失了所有理智,根本就听不到龚梦舒的呼救声,只顾上抡起拳头,带了男人力气的重拳不停落在龚梦舒纤弱的肩上和背上。 龚梦舒早就被惊骇和失望席卷了全部身心,她想喊却无法出声,心中唯有满腔的不可置信。 这发狂般殴打她的男人就是她一心坚持要嫁的男人么?是前不久还对她深情款款的谦谦君子么?她蜷缩在墙角,瞪着失神的眼睛望着黄启伦不留情的拳头劈头盖脸朝她打来,他越打越兴奋,越打越上手,而手无寸铁之力的她却忘记了躲避,只是怔怔地趴卧在那里,任凭黄启伦丧心病狂地对她动手。 “我打死你这个不忠的女人!我打死你这个贱人!”黄启伦脸上充满了嗜血的亢奋表情,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一边拳起落下,同时站起身来,竟还伸出穿着皮鞋的脚重重踢着龚梦舒横卧的身体。 龚梦舒从小哪被人如此摧残痛打过,黄启伦的皮鞋踢在她身上,发出了沉闷的扑扑声。 龚梦舒头昏眼花,眼前一片黑暗。她咬着嘴唇,强忍了半晌,随着黄启伦重重的一脚狠狠地踏在她的腰腹上,甚至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咯咯脆响声,那股钻心的疼让她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啊”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这屋子里异常的动静惊醒了左邻右舍的邻居还有已经睡下的黄母,她慌忙起身穿衣,来到龚梦舒和黄启伦的屋子门口,见门口已有好奇的邻居在探头探脑,她连忙驱逐了邻居道:“不过是两口子吵架,可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吧!” 等邻居散去,黄母这才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趴在房门上倾听了片刻,听到是儿子在教训龚梦舒,心中暗想:“这个骚蹄子早就该教训了,天天不着家,该!”于是也不出声,转头悄悄地又摸回了房间,重新睡下。 黄启伦这口气出得畅快淋漓,等他终于打累了放下手来,却发觉被他狠狠压着的身体却也无声无息,他的酒劲有些过去,便摇摇晃晃低下头一看,只见龚梦舒头和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几乎已经辨认不清楚原本秀美娇俏的脸庞,她蜷缩在那里,静悄悄的,一动也不动,犹如一具失去生命力的尸体一般,毫无生气。 黄启伦心里一惊,这时才觉到了发泄过后的恐慌,他俯下身来,连声呼唤龚梦舒的名字,但龚梦舒牙关紧咬,嘴唇也被自己咬破,渗着血,黄启伦探手到她鼻下,发觉龚梦舒只有进的气,却没有出的气。 黄启伦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心中发颤:“完了,我把梦舒打死了!怎么办?”他勉强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扑到门口,打开房门,大声喊道:“娘,娘,你快来啊,出大事了!出人命了!” 黄母闻声惊慌失措地也奔出屋来,进了这边的房间,一把捂住了黄启伦的嘴,低声骂道:“真的出了人命,你也不消这样喊,你想被关进大牢么?!”黄启伦带着哭腔道:“娘,我酒醉把梦舒打死了!” “啊?”黄母吃了一惊,连忙从桌上拿起烛火,凑近了蜷缩在墙角的龚梦舒,战战兢兢地探出手去,试探龚梦舒还有没有呼吸,仔细端详之下,发觉龚梦舒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黄启伦说:“还好,她还活着……” 但是黄启伦却没有听进去母亲的安慰,他瞪着呆滞的血红眼睛,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龚梦舒的下身,用惊惶变调的声音喊道:“娘,娘,梦舒流血了,她流血了!” 黄母低头一看,可不是,殷红的鲜血从龚梦舒的下腹汩汩涌出,很快就浸湿了龚梦舒身上的衣裙,龚梦舒躺在血泊中,面色如纸,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光了一般,煞是可怖。 黄母慌忙翻起龚梦舒的裙子仔细查看,端详完毕后腿一软,跪在了龚梦舒的身旁,喃喃道:“完了,完了,看来她真的要死了!启伦啊,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连带着把我的孙儿也给杀死了!”说着哭天抢地嚎啕起来。 “什,什么孙儿?”黄启伦听母亲这么一说,所有的酒都醒了,他瞪着母亲,嘴里喃喃问道。 “你,你把你媳妇儿打小产了!哎呀,我苦命的孙子啊!”黄母一把鼻涕一般眼泪,心中只是后悔不迭。 黄启伦一听,不由也跌坐在地上,道:“我,我不知道她,她有喜了……我竟杀了她和孩子么?” 黄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哭道:“你这个天杀的魔王,没事喝什么酒啊!你这个混账东西啊!” 黄启伦跪在龚梦舒的身旁,懊悔地不住揪住自己的头发,将头往墙上撞,发出了咚咚的响声。黄母拉住他,道:“还不快将人送医院去?晚了,你媳妇才真正没命了!”黄启伦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抱起血泊中的龚梦舒向外跑去,黄母顾不得膝盖风湿疼痛,也随在后头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第十章 多情雨打风吹去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梦舒,梦舒……”好像有谁在她耳边低低哭喊,她吃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好像有千斤那么沉重,身体的每一处都疼得扭曲和抽搐起来,她费力地张大嘴,想要应答,却发觉自己的嘴好像被封住,只能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疼……疼……” 坐在床沿边的龚太太伍佩思初见昏迷了两天的龚梦舒终于有醒转的现象,心中刚欣喜了片刻,随之便听见龚梦舒在梦中也喊疼,心如刀绞,喊了一声:“梦舒……”再难抑制内心的悲凉和不舍,站在床沿边哭出声,片刻之后赶忙跑去叫医生过来。 医生过来替龚梦舒检查了片刻,舒口气,道:“太太,令媛总算醒来,但是还未脱离危险期,由于小产她腹腔内出血,加上软组织挫伤多处,幸好没骨折,不过身体很虚弱,你们亲属多多照顾她,不要让她再受刺激了……”伍佩思闻言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再次流泪,赶忙谢了医师,又在龚梦舒身旁守候。 眼前的一片都是虚无的,龚梦舒微微睁开了眼,眼神却是空洞无神的,就连龚太太伍佩思在她身旁心疼地流泪痛哭她都没有感觉,更不用说一直坐在墙角低垂着头的黄启伦,她一眼都没朝他望上一眼。 而等候已久的黄母见龚梦舒醒来,面带了愧疚之色,慌忙走到床边问道:“媳妇,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你昏迷了这两天,可把我们给吓得不轻……” 伍佩思两鬓的头发在陪伴龚梦舒的几日里全部花白,她擦了擦眼泪,用不满的眼神看了几眼黄母和黄启伦,声音生硬地说道:“既然知道事态如此严重而害怕,当时就不该对梦舒下那么重的毒手!” “亲家母,真是对不住您和梦舒,我家启伦年轻不懂事,火气大了些,所以失了手,您和梦舒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他这一回吧?”黄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对着伍佩思说道。 “犯错分很多种,”伍佩思这两日忧心女儿的安危,一直没顾得上和黄母以及黄启伦多说,此刻龚梦舒脱离了危险,心中稍宽,这才开始一一清算旧账了。“可是也没见过刚过门没几个月就这样对待新嫁娘的!说什么失手,失手有这般样子的么?这是往死里打啊!”伍佩思说着脸上罩了寒霜,对于黄母以及黄启伦讨好的赔笑视而不见,只是冷冷地说道:“我一个好好的女儿送给你们黄家,如今却成了如此模样,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放心得下?” “亲家母,您别生气,启伦就是不知轻重,下手重了些,我说过他了……”黄母掐了一把默不作声的黄启伦,示意他向伍佩思和龚梦舒赔不是。 黄启伦犹豫了一下,走到伍佩思的面前,恭敬地鞠躬,道歉道:“娘,对不起,我……” “下手重了些?”伍佩思闪开了黄启伦的道歉,在龚梦舒的床沿边坐下,看着憔悴苍白,面无人色的龚梦舒,忍不住边哭边道:“到底我家梦舒得罪你什么了?你竟然敢下如此的重手对她!打得她丢了孩子,还差点送了命,她和你有深仇大恨么,至于迫使你如此狠心打她么?她长这么大,我和她爹从来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现在倒好,差点被你们黄家给打死了!” 伍佩思的哭诉和斥责让黄母和黄启伦理亏地不敢回嘴,伍佩思怒斥了一会儿,低下头却看到龚梦舒张了张嘴,便凑上去听龚梦舒在说什么。却听见龚梦舒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伍佩思说道:“娘……让……他……们……出……出去……” 伍佩思点点头,忍住眼泪对黄母和黄启伦道:“你们出去吧,梦舒说不想见你们!” 黄母闻声脸上讪讪,而黄启伦见自己此次算是闯下大祸,恐怕无法再得到龚梦舒的原谅,情急之下,“扑通”跪在了龚梦舒的床前,道:“梦舒,我知道对不起你,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请你原谅我好么?” “是啊,媳妇,一夜夫妻百夜恩,看在启伦对你不薄的份上,你就原谅他这次吧,我敢打保票,他以后绝不会再像这样伤害你了!”黄母也趁势上来替黄启伦说话,一边使着眼色让黄启伦多说几句好话来软化龚梦舒。 黄启伦跪在地上,望着病床上的龚梦舒,不住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骂着自己:“我不是人,我有罪,我有罪……”边打着自己,一边拉住了龚梦舒的手,让她打着自己,“你别生我的气,好么,梦舒?我知错了……” 龚梦舒面对黄启伦的自责却犹如置若罔闻,她疲倦地闭着眼,很久之后,才虚弱地说:“启……伦……我们……”黄启伦连忙凑上耳去,仔细聆听龚梦舒在说什么。 却听见龚梦舒小声但坚决地在对他说:“我……我们……离……婚……” “不,不,梦舒,你得原谅我这次,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和我离婚,别和我分开,好么?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你相信我……”黄启伦这下惶惑不安地拉着龚梦舒的手,再三保证,他绝对不能和龚梦舒分开,他只是一时糊涂冲动,他还是爱着她的。 “我知道这次伤得你太深,也把孩子打没了,我不是人,是畜牲!但是请你原谅我,孩子没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再生……我们不能分开呀梦舒,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黄启伦捧着龚梦舒干瘦的手,内疚地在流泪。 龚梦舒却对黄启伦的歉意和表白没有太多的感觉,她虚弱地转头望向母亲,眼眸中有着求救的神色,伍佩思连忙走过来,将黄启伦拉起,道:“启伦,梦舒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呢,你要道歉等过些时日再说,别把梦舒再给累着。你和你娘先回去,有话等明日再说,可以么?” 黄母见此也劝导着黄启伦道:“是啊,启伦,梦舒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再絮叨了,你守候在这里也有两天了,要不就听亲家母的话,先回去休息,而后再来照顾梦舒可好?” 黄启伦却不肯离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紧紧盯着龚梦舒看,龚梦舒将头转过一旁,闭上了眼,不肯理会他。黄母轻轻推着黄启伦道:“走吧,先回去吧——”黄启伦无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母亲离开。 伍佩思在龚梦舒的床边坐下,重重地叹息一声。龚梦舒这才转过头来,已是满脸的泪水,她吃力地问母亲:“娘,你们说……我的孩子……真的没有了么?” “你怎么这么粗心?自己都没发觉已经怀胎二个多月了么?”伍佩思摇摇头,眉头紧蹙。 龚梦舒缓缓地摇摇头,闭上眼自责得双泪横流:“我,我不知道……” “算了,黄启伦已知你非完璧,若孩子留着,怕他心中也放不下而疑神疑鬼,这孩子将来也不会让他喜欢的,还不如就让这孩子去吧,等将来你再好好怀一个……”伍佩思无奈的拭泪,低声对龚梦舒道。 龚梦舒在枕上转着头,痛苦地喃喃道:“那也……是一条生命……他怎么……怎么......能这么残忍?我……为何却不死呢?” “你快别这么说傻话了,啊!”伍佩思闻言惊同小可,连忙呵斥龚梦舒道:“不许你在心里胡思乱想。启伦这孩子我一定还要好好说他,竟会这样没人性对你!但你自己可要保重身体,谁也不能替代你活着,男人混账,我们女人更应该坚强起来,你明白了么?” 可是龚梦舒却只是心灰意懒地躺着,一句话都不想回答。伍佩思见龚梦舒意志消沉,遍体鳞伤,心头忍不住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只是不住声地叹息。 伍佩思毕竟还要照顾病中的龚弘文,等黄家母子二人休息好了过医院来,伍佩思便匆匆离开,由他们接手照顾虚弱的龚梦舒。 黄启伦在家被黄母一通训斥,又教了他一些法子,于是在病房中只是以一副忏悔者的面目尽心尽力照顾着龚梦舒。即使龚梦舒对他心灰意冷,一眼都懒得看他,他也努力让龚梦舒对他有好的观感。龚梦舒倒卧病床上的一切琐事他都接过来,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尽心尽力。只是他好像和黄母有默契一般,绝口不在龚梦舒面前提孩子的事。 龚梦舒在医院的时候接到了程瑞凯派人送来的鲜花,黄启伦眼睁睁看着心中的猜想变为现实,但苦无程瑞凯和龚梦舒二人暧昧的证据,又是愤怒嫉妒却又无可奈何,背地里只是握紧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程瑞凯派来的人走后,那束散发着清香的花束便被黄启伦扔进了垃圾桶里,而龚梦舒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龚梦舒在医院里又住上了半个多月才被黄启伦接回家中,龚梦舒原想回到空无一人的龚家中,却被黄启伦不由分说强行运回了黄家,不过这次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唯恐龚梦舒再有任何的闪失。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黄启伦竟然破天荒地在请母亲照顾好龚梦舒的同时,自己也外出去找事情做。黄启伦的此举让黄母也惊愕万分,随后便喜极而泣道:“孩子,你终于开窍出息啦!” 黄母也没多想想,向来不成器的黄启伦却是以龚梦舒和孩子血的代价来换得成熟的。 第十一章 步步惊心陷泥潭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欣喜归欣喜,但黄母对于黄启伦找工作这件事却也不抱任何希望,她太了解黄启伦了,重的活干不动,轻的活又没有他合适的,早晚他还得回家来老实守着点心铺过日子。可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黄启伦竟还真的找到了一份在书局当理货员的工作。 黄母见黄启伦总算有出息了,喜得两眼泪汪汪,心情好了,对卧床休养的龚梦舒也就客气了起来,暗自觉得龚梦舒不被打小产,黄启伦不经受如此刺激,也不会就此明白了事理,于是照料龚梦舒的时候便也轻声细语了许多。 龚梦舒对于黄母还有黄启伦的变化毫无反应,她每日躺在床上静静养伤,毕竟是年轻,身子骨也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她的精神头却一直萎靡不振,无论黄启伦怎样讨好和弥补,龚梦舒都再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的亲近之意了。 黄启伦见几番努力怎么也见不到龚梦舒的欢颜,心中懊悔之余,却也无可奈何。这日他在书店里看到了一份报纸,阴郁的脸庞上终于有了欣喜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等到下班,便拿着报纸冲回家去,在龚梦舒面前翻动着报纸,佯作一副吃惊的模样,道:“梦舒,你知道么?程家二少爷和本城名媛卢青青终于在今日成亲了!” 可是龚梦舒面无表情地闭着眼,毫无知觉地躺着,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黄启伦偷眼看龚梦舒,心中不甘,又唤道:“梦舒,你没听见我的话么?” 龚梦舒依旧沉默以对。 黄启伦见龚梦舒漠然清冷的模样,心中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浮躁,不由讪讪起来,半晌才道:“他结婚了也好,免得你成天惦念着他。反正从今往后,咱们俩谁也别嫌弃谁,好好过我们的日子,成么?”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倒也是诚心实意的,可是龚梦舒却像睡着了般,毫无应答。 其实这日,伍佩思已替龚梦舒到程府去送过贺礼了,回来的时候怕又惹龚梦舒难受,便不拐到黄家来,而是径直去了医院。伍太太知道龚梦舒不想欠程家什么,一咬牙当了当年龚弘文送她的定情信物——一个碧玉手镯,这才换来钱买了件厚礼送到程家,但心里由于惦念着龚弘文,连喜酒都没喝就赶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程家的老太太脸上虽有喜色,但却拉着伍佩思的手连声叹息。伍佩思知晓程老太太想和她提起龚梦舒,但望着程家喜庆热闹的场景,伍佩思心中却替龚梦舒升起凄楚之情,便匆匆别了程老太太,转身离开了。 龚梦舒昏昏沉沉中只是病着,心中对什么都是浑浑噩噩地,根本就不想再醒来。黄母伺候了几天,由于还要忙着点心加工的活儿,见龚梦舒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终于还是开始摆脸色了。但这次龚梦舒却不去理会黄母的微词,不是无神地睁着双眼,便是闭上眼,窝在床角毫无声息,她那间屋子也很久没有打开窗户晒进过太阳了。 大杂院的邻居们都在悄悄议论,黄家的媳妇儿是不是被黄启伦那晚失手给打傻了,或者因为孩子流产而被气傻了,心中对黄启伦齐齐不以为然,虽说表面上都还维持着“各家自扫门前雪”的自觉和沉默,但背地里谁不暗自讨论这家人的是非。 黄母虽说整日在外头忙乎,可邻居们的议论还是让她心存芥蒂,寻思半晌,决定还是找龚梦舒谈谈,但是龚梦舒蜷缩在被窝里侧躺着,根本就不让黄母拉开被子。黄母无奈,只得重新又喊来龚太太伍佩思,让伍佩思出面和龚梦舒好好谈一下,希望能尽快打开龚梦舒的心结。 也已是精力交瘁的伍佩思闻言心急火燎地赶了来,推开光线阴暗的屋子,看到蜷缩在床上的龚梦舒,她的鼻头酸楚,眼眶也红了,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伸出手去轻抚着龚梦舒道:“孩子,娘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不能这么折腾自己。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龚梦舒面朝里躺着,一动也不动。 伍佩思心痛难抑,哽咽道:“你从小到大娘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你爹更是如此。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是你爹清醒过来看到,恐怕会心里难受。你这孩子的命比黄莲苦啊,可即使是这样,你都不能放弃你自己……” 伍佩思自顾自说着,抽出手帕拭泪道:“天下的男人俱是靠不住,你也别指望太多,但娘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站起来,重新过日子,别这样让我难受了,好么?难道你忘记了以前和娘说过的话吗?真的要娘陪着你再一块儿死么?”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连帕子都来不及擦。 龚梦舒静默了一会儿,才转过苍白枯瘦的脸庞对母亲吃力地说:“娘,我并无就此消沉之意,我……只是太累了……”伍佩思一把搂住龚梦舒哭道:“娘明白你心里的苦,娘就是想让你明白,活在这个世上,心死之后我们还需要苟且偷生……不要轻易放弃了自己,好么?” “我晓得了,娘,”龚梦舒喃喃地在母亲瘦削却温暖的怀抱中疲惫地道:“等我休整几日,我会好起来的……”伍佩思这才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 没几日,龚梦舒果然下了床,开始帮着黄母做些家务,黄启伦见龚梦舒渐渐恢复如常面貌,心中暗喜,每日按时上下班,一改原本吊儿郎当的作风,变得正经起来。龚梦舒对于黄启伦的变化并未流露出太多关切,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做着自己的活儿,不和黄启伦多说几句话。夫妻二人除了正常的日常对话之外,就再没有了更多的交流和沟通。 黄启伦自知理亏,却又不晓得如何进一步让夫妻之间的情感恢复到变故之前,只得暂时忍耐。他也尝试让自己真正接近龚梦舒要求的那种温柔体贴,于是真的下决心,远离未婚前那种吊儿郎当,花心四放的生活。 但是黄启伦这种决心还没下定,书局里来了位美貌动人的芳姑娘,让他所有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这芳姑娘生得妖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也不知道她是打哪里来的,很快被分到黄启伦这区,黄启伦见了美女心跳自然加快,而那芳姑娘好像对他也很有些意思,总是对他暗送秋波,弄得他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龚梦舒在家并不知晓黄启伦任何的动向,现在对于她来说,真的也就如母亲所说的那般,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就这样活着吧,无喜无忧无痛苦,这个惨淡的人世间对于她来说,早已如同虚度。 第十二章 寸寸紧逼无路退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黄启伦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分为两半,一半的自己理智还在家中,而另外一半则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不知所以然。他有些矛盾有些彷徨,但最后芳姑娘的一个媚眼过来,他犹如在海上漂泊不定的小船,瞬间遭到了强大的十级台风,顿时倾覆没顶,再也爬不上岸来。 黄启伦开始早出晚归,但每晚他还是回来过夜的。龚梦舒一直没有再去洋行上班,她每天闷头忙着黄母做点心,也只有在繁重的劳动中,她那颗疲惫的心才会得到片刻安宁。当然,她在收拾黄启伦衣物的时候,偶尔也会发现蛛丝马迹,比如扑鼻的胭脂香水味,还有明显的口红印,她本该大发雷霆或者追根揭底,可是她看着那些痕迹,把黄启伦凡是带了这种暧昧痕迹的衣物扔在一旁,再也不去动它们。 黄母见龚梦舒经常有稍嫌不贤惠的时候,欲要说她怎不替黄启伦洗衣裳,气哼哼地拿过黄启伦的衣物,这才发现了异状,一双眼眸只是盯着龚梦舒脂粉不施的脸庞,自己的老脸倒先替儿子感到了害臊,也不敢多对龚梦舒说什么了。 黄启伦下班回来,看到龚梦舒本有些心虚,但是见龚梦舒眼神空洞地不是忙着手头的针线活,就是在灯下看书,对他的归来并无多少欣喜之意,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有意思,于是回家的时间一天天地晚,最后发展到干脆夜不归宿了。 黄启伦不归家龚梦舒倒觉得松了口气。在独自寂静清冷的夜晚中,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那些从娘家里带过来的书,那些书并不是死板的八股文,而是一些野史轶事,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更是数不胜数,可是龚梦舒看着看着却没有了兴致。 她心灰意懒地将书抛在一旁,缓缓地走到了窗户前,推开窗子抬头望着天空,时值隆冬,夜晚很是清冷,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隐约的弹琴声音,应该是邻居们那户人家的孩子在学弹琴,龚梦舒聆听了一会儿,便关上了窗子,随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发觉夜晚实在漫长,她竟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 “咚——”门被一下子推开了,醉意朦胧的黄启伦又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龚梦舒警觉地对他避让三舍,黄启伦却笑嘻嘻地朝着她招招手,道:“梦舒,你别再害怕,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龚梦舒背贴着墙壁,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缓缓地问黄启伦。 “我告诉你,我……我准备参加学生运动!”黄启伦激动地说,把手里一大叠还没散发完的传单递给龚梦舒看。 龚梦舒翻看着那些传单,面色有些发白,她抬起忧心忡忡的眼眸,对兴致勃勃的黄启伦说道:“如今世道本就不太平,日本人侵略我们中国,我们应该枪口一致对外才成,为何还要继续这样纠结下去?” “这个你就不懂了!”黄启伦挠挠头,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便不耐道:“反正你妇人之见,就别深究这事。这是男人的事,看以后我怎么趁着世事混乱崛起!”其实真若他来解释,恐怕他也是一知半解,因为散发传单,还有和学生们一起暴动的计划和材料都是芳姑娘在统筹规划。 龚梦舒见黄启伦刚愎自负的模样,心知他已利欲熏心,于是更加沉默。 黄启伦就这样怀着兴奋的心情睡着,天没亮的时候,黄家所在的大杂院突然被队伍团团围住,接着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浩浩荡荡开进院子中,将睡梦中的黄启伦从床上摇醒,接着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进行确认。 “你是参加明日学生运动里的黄启伦么?”有士官问。 黄启伦早就被这架势弄破了胆,连忙点头道:“是。” “好!”那士官沉下脸来,对左右一喝:“给我拿下他!” 早有士兵上来一边一个将黄启伦拖下床去,黄启伦光着脚,外衫没穿,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只是喊道:“为什么要抓我?我到底犯了什么法?” “你跟我们走一趟就晓得了!”那名士官冷冷道。 龚梦舒正在厨房里和黄母在做点心,听到动静连忙追出来,却见那队士兵已经将黄启伦从房间内押了出来。被反扭抓住双臂的黄启伦看到龚梦舒和黄母慌忙大声呼救道:“娘,梦舒,快来救我!” 龚梦舒见此情景,心里一沉,连忙拦住那名军官问道:“差爷为何抓我丈夫?!”黄母也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黄启伦的胳膊,嘴里哭嚎着,死也不让那队人马把黄启伦带走。 领头的士官上下打量了一下龚梦舒,原本不苟言笑的眼神稍稍有些缓和,他还算客气地对龚梦舒道:“这位太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问题请你跟我们上头说去!”说着,摆摆手,那队人马便将不停挣扎狂呼中的黄启伦给拉走了。 黄母跟在后头不住大喊:“救命啊,抢人啊!”一边嚎啕着哭倒在地,但是邻居却谁也没人敢出来声援。龚梦舒顾不得黄母的哭喊,她连忙追上去,想查看那队军马是隶属于哪里分管的,回头也好去救人。 领头的那个士官回身见龚梦舒面带忧愁地跟了出来,倒是很有礼貌道:“太太,请回去吧,你先生参与策划谋反行动,被我们警备司令部查到证据确凿,你要有心理准备,恐怕是回不来了!”龚梦舒心头一惊,正要再问那名士官,他却已经带人将黄启伦押上车,而后便匆匆离去。 龚梦舒呆立片刻,黄母也跟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眼睁睁目送着黄启伦被抓走。黄母的腿一软,便再次要晕厥,龚梦舒连忙扶住。黄母抬头看着龚梦舒,哭泣道:“梦舒,启伦被抓去了,你可不能不管,你是他的妻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龚梦舒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娘,我会尽力救出启伦的,可是咱们并不认识这警备司令部里的人,如何才能救他?” 黄母哭泣道:“如今只能指望你了,咱们是不认识这些人,这不是还得去找关系么?” 龚梦舒也有些一筹莫展,她根本就不认识茗城中有权势的人物,眼下这种情况又该如何托人去探听消息,正自沉思,黄母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不是……还认识程家那些显赫的老爷少爷么?” 龚梦舒听黄母突然这么一提,脸上顿时勃然变色。 第十三章 冤家何处不聚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不,我和程家人早已不往来,我不想去求他们!”龚梦舒想也不想地便回绝了黄母的恳求。人命关天,黄母怎能甘心就此放弃,她偷眼看了看龚梦舒,道:“梦舒,算娘求你,我知道平日里启伦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大人大量,救救他吧。眼下除了你救他,要不他就只能等死了!我们黄家就这根独苗,求求你梦舒——”黄母泪眼涟涟地说道,腿一软,便要给龚梦舒下跪,龚梦舒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黄母,道:“娘,你这是要折杀我么?” “求求你了,梦舒,求求你帮帮我们黄家,救出启伦,好么?”黄母抓住龚梦舒的手,泣不成声地说道。 龚梦舒低垂下眼帘,半晌之后,才叹口气,道:“您先起来吧,我再去想想办法。” 半夜三更的,龚梦舒本不想冲到程家去找人,但如今事情紧急,龚梦舒唯恐黄启伦被抓进去立刻被处决,被迫无奈,她只能硬着头皮到了程府去找程墨琳。程府出来应门的看门人打着呵欠,用睡眼惺忪的眼睛认出来人竟是龚梦舒,想要骂人的嘴半晌都合不拢。 龚梦舒也顾不得和看门人客套,直截了当说明了自己找三小姐墨琳有事,因为龚梦舒在程家已经有很多年,看门人知晓龚梦舒曾经在程家的地位,看出了龚梦舒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晓得这么晚来找人必定有急事,于是并没有多加阻拦,而是放了龚梦舒进去。 龚梦舒忙不迭地谢了看门人,便轻车熟路地便往程墨琳的房间疾步走去。路上遇见了丫鬟,龚梦舒请丫鬟代为禀报,谁知道丫鬟却告诉龚梦舒,三小姐出门旅行去了,近期内估计都回不来。龚梦舒一听之下心里凉了半截,但还是忍住心中的惶惑,问丫鬟道:“那大少奶奶在么?” “她倒是在,不过早已经睡下了,龚小姐要找大少奶奶么?”丫鬟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想了想,硬着头皮道:“你能帮我通报一声么?”丫鬟很热心地答应了。 林雪娴比龚梦舒想象中还要快速度地来到了客厅,龚梦舒慌忙站起身,道:“大少奶奶,这么迟了来打扰您,我——” 林雪娴连忙摆手道:“这么晚来了肯定有重要的事,你说吧,我帮你出出主意。” 龚梦舒心头一暖,感动地看了一眼林雪娴,将黄启伦的事情一说,林雪娴便蹙起了秀气的眉头,沉思片刻才道:“这么说,黄先生是被警备司令部的人抓去了么?” “是,今晚来的人是这么说的。”龚梦舒连忙道。 林雪娴看了看龚梦舒,眼眸里有着揣测之意,道:“那么黄先生真有参加暴动么?” 龚梦舒迟疑着才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能确定……” “你是他的枕边人,竟不晓得么?”林雪娴觉得有些奇怪。 龚梦舒只是苦笑着,低垂下眼帘避开这个话题。 林雪娴见龚梦舒沉默,也不便追问,正要给龚梦舒出出主意,却听见客厅外头有脚步声响,进来的人竟是程家大少爷程瑞泰。林雪娴愕然地站起身来道:“相公,你还没睡么?” 程瑞泰低声应了,眼眸却一直看着龚梦舒。龚梦舒慌忙也站起身,朝着程瑞泰深施一礼道:“深夜前来真是打扰了大少爷和大太太了……” “怎么会呢?”程瑞泰连忙摆手,道:“一点不碍事的,能为你做点事我和雪娴也高兴的。”说着看看林雪娴,林雪娴朝着程瑞泰投去温柔的眼神,颔首道:“是的,梦舒,你就别见外了。不如我们把事情和瑞泰说说,让他帮忙出下主意吧?” 程瑞泰听完事情的原委,英俊的脸上表情捉摸不定,他盯着龚梦舒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梦舒,你这次来是想……” “我……”龚梦舒涨红了脸,道:“深夜打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我确实是有个难言之请,想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帮我看看,可有熟悉的关系可以疏通,好保我家相公出来……” 程瑞泰听闻龚梦舒说起黄启伦,只是一言不发。林雪娴连忙宽慰龚梦舒道:“你先别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龚梦舒感激地颔首,拿充满期冀的眼眸看着程瑞泰。程瑞泰被龚梦舒这么一盯,原本就已经浮飘的心情顿时又开始波澜涌动起来。 他连忙低了头,借着咳嗽声稳定自己的心绪,这才对着龚梦舒道:“梦舒,这次看来你的事情不太好办……” “怎么?”龚梦舒心头沉了下去,她用发颤的声音问着程瑞泰,“问题的症结在哪?” “你…...应还是不知道这警备司令部新任命的司令官是谁么?”程瑞泰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看着程瑞泰有些同情和复杂的眼神,颤声问:“是,是谁?” “我弟弟,瑞凯。”程瑞泰叹息一声,回答着龚梦舒。 程瑞泰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龚梦舒纤弱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随后她便如雕塑的塑像一般,思想和行为都停止了所有的活动,脑子里空空的,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雪娴见此连忙道:“相公,你能帮梦舒在瑞凯面前说上几句话么?” 程瑞泰停顿了片刻,才道:“雪娴,不是我不帮梦舒说上几句话,只是这种涉及到暴乱的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能通融的……而且……”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而且瑞凯自从梦舒离开之后,几乎就和家里人说不上几句话,你也晓得他孤僻的性格……” 林雪娴想了想,也轻轻一叹,道:“相公说得也是,那还是让梦舒亲自去找瑞凯一趟可能才有效果……” 程瑞泰看了看有些怔怔的龚梦舒,心中终究有些不舍,道:“要不,我去试试吧——” 龚梦舒回神,朝着程瑞泰躬了躬身,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恩德,梦舒没齿难忘。” “大家都不是外人,不必那么见外,”林雪娴温柔地说道,一边用怜惜的眼神看了看程瑞泰,只见程瑞泰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龚梦舒身上,她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三人商议,让程瑞泰先去探听消息,而龚梦舒暂且回去等消息。龚梦舒告辞程瑞泰夫妇出来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多少,她担忧牢狱中的黄启伦,更担心程瑞泰的劝说不起效果,从程家花园到程家大门的这一段路,她一直愁眉紧锁,郁郁而行。 刚到大门口,却见程家看门人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大门,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行驶了进来。雪亮的车前灯照射过来,将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开的龚梦舒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刺眼的灯光让龚梦舒睁不开眼来,只得停留在原地,和车上的人对峙。 第十四章 入虎穴将遭狼吻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等待了一会儿,车上的司机并没有要将那刺眼的远灯改为近灯光,而是肆意地在车灯后观察着龚梦舒。龚梦舒觉察到了车上人的意图,便加快脚步走到路的一边,等候汽车从她身边行驶过去。 从明亮刺眼的灯光到昏暗的树荫下,龚梦舒费了一些劲才适应黑暗里的光线,她抬眼朝着那辆汽车望去,心里突地一跳,只见车窗户缓缓摇下,竟露出了她所熟悉的脸庞来。 是程瑞凯!龚梦舒慌忙退后一步,却见车上的程瑞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依旧紧盯着她不放。龚梦舒调转开目光,下意识地不想和他多对视,加快了脚步想赶紧离开程家。再走不远的距离便可以出了大门,也就可以暂时摆脱程瑞凯几乎要将她吞下肚的炽热眼神。 龚梦舒低着头慌不择路,而程瑞凯将车子开了一段距离后,突然探出脑袋回首对看门的人喊道:“将大门关上!” 看门的人一愣,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将敞开的大门关上。龚梦舒闻声抬眼,看到大门开始紧闭,慌忙喊道:“请等一下,我要出去……”说着便要加快脚步朝着大门奔去。 谁知道程瑞凯竟停住了车,从车上下来,紧追了两步,便一把握住了龚梦舒的胳膊,龚梦舒惊叫一声,急忙要甩脱程瑞凯如火钳的手,但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无论她怎么甩,也甩不开他的手。龚梦舒只得眼睁睁看着程家的大门在她面前紧紧闭合上。 “你,你要做什么?”龚梦舒几乎咬碎了牙,怒声问着程瑞凯。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程瑞凯居高临下望着龚梦舒。龚梦舒不看他,恨恨地回应了一句:“没有!” “那你来我家做什么?”程瑞凯问道,他朝着她低下头来,手捏着她冰凉的手掌,丝毫不顾忌看门人惊诧而揣测的眼神。 “我不是来找你的!”龚梦舒忍无可忍,抬头对程瑞凯低声喊道:“放开我!”她一边着急地说话,一边心虚地四下张望,唯恐被程家的熟人看到此刻她还在和程瑞凯纠缠不休。 “那你来找谁?”程瑞凯捏紧了龚梦舒的手臂。 “我……我来找大少奶奶,大少爷,墨琳……”龚梦舒语无伦次道。 程瑞凯听见大少爷这几个字,心中无名火起,道:“你找大少爷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龚梦舒咬紧下唇道。 “真的不关我的事么?”程瑞凯盯着龚梦舒缓缓道:“你确定?” “是!”龚梦舒着急离开,随口便道,心中的自尊和悲愤让她一时拉不下脸来说出今晚自己此行来的真正目的,也更放不下自尊去求程瑞凯放过自己和黄启伦。 “好,这是你说的!”程瑞凯见龚梦舒对他已丝毫没有了旧情,心中泛起一股愤恨和羞恼,他冷笑一声,道:“也罢,既然你要放弃今晚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也不好勉强你。只是将来你若是求我时,只怕不会再那么容易了!” 龚梦舒静默了片刻,内心在矛盾挣扎,半晌之后,她鼓足勇气抬起眼对程瑞凯道:“我……我确实有,有事来求人……” “什么事?”程瑞凯盯着龚梦舒徐徐问道。 “你,你知道黄启伦的下落么?”龚梦舒颤声问着程瑞凯。 程瑞凯深邃的眼神腾地凌厉起来,他眯缝起眼眸看着龚梦舒,缓缓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龚梦舒见程瑞凯如是说,心中知晓这事必定和他脱离不了关系,想了想,便忍气吞声含着羞辱继续道:“你,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可否有将黄启伦放出来的法子么?” 程瑞凯瞪着龚梦舒半晌,才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替一个浪荡公子求情么?你忘记他是如何对你的么?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却对他这般好,难道,你真的对他有情么?” 龚梦舒沉默半晌,才道:“他……毕竟是,是我的相公……” “相公?”程瑞凯勾起嘴角,阴暗的角落里,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可怖,“他凭什么资格做你的相公?” “是,也许他没有资格做我的相公,但是你觉得还有谁有资格疼我爱护我?”龚梦舒被程瑞凯脸上嘲讽和威逼的神情所激怒,她回视着他,不客气地回敬他:“天下的男人不都是如此的么?哪个不是天性浪荡,哪个不是自私自利?哪个不期望飞黄腾达?哪个不希望妻妾成群,左拥右抱?”龚梦舒说着,突然心底涌上一丝辛酸,眼眸中有泪花浮动,她练忙克制住自己翻动的情绪,努力站直身子,不甘在程瑞凯面前示弱。 程瑞凯听着龚梦舒的一番控诉,英俊的脸庞也有些许变色。这下换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松开了龚梦舒的手,道:“即便是这样,男人终究是有苦衷的……” 龚梦舒冷笑一声,道:“是的,男人无论做错什么,都是有苦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峙的两人一起沉默,半晌之后,龚梦舒听见程瑞凯说道:“黄启伦是在我那里,你若是真心希望他能早日出来,明日你到警备司令部来找我!”说完,朝着看门人吩咐道:“开了大门,让人护送龚姑娘出去!” 看门人连忙应了,龚梦舒抬眼看着程瑞凯,见他的眼神深邃如墨,见她不动,他追问了一句:“不想走么?那今晚留下来陪我……” 话音未落,龚梦舒便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飞窜了出去,慌慌张张地便随着看门人出了大门。走出去好远,龚梦舒依旧能觉察到程瑞凯的眼神还在灼烧着她的脊背,像要烧穿她的后背,透到她的内心一般,让她有种几乎无法喘息的窒息感。 “必须亲自来求我!否则你等着给黄启伦收尸!”远远地,还是传来了程瑞凯最后通牒的冷酷声音,龚梦舒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龚梦舒很早就起身,坐在床沿边只是发怔。黄母也是彻夜难眠,推门走进去看到龚梦舒容颜憔悴地在出神,便心急道:“媳妇儿,你到底打探到了什么,启伦有救么?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万一启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龚梦舒低垂着眼帘沉思了半晌,才缓缓道:“您别担心,我已经找到门路去救人了,马上就要出门了。” “真的么?”黄母一听喜出望外,松口气,道:“是程家帮的忙么?” 龚梦舒本不想回答,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去啊,别再磨蹭了!”黄母连忙催促着龚梦舒。 第十五章 方寸大乱终沦陷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出了房门。她在门口站住,踌躇了片刻,头也不回地朝着黄母低声说道:“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帮启伦了。等他平安回来,我也便要离开了……” “啊?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黄母结结巴巴道。 龚梦舒苦笑一下,道:“启伦和我在一起,一直不幸福。我想彼此分开是最好的安排。所以您放心,我会尽力救出他,从此以后他自由了,我也解脱了。”说完,也不等黄母再说些什么,而是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不再回首,也不再畏缩。 龚梦舒还是头一次到警备司令部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来。她在门卫那里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原以为要等待很久,但很快就有人出来带她进去。这一路过去,且不说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森严,单单说进入警备司令部的走廊时,全副武装士兵的审视和戒备的目光,就让人有一种胆颤心惊的感觉。 终于走到了中央地带的楼栋里,门口通报的人将龚梦舒交给从里面出来的人,龚梦舒一见到那名军官,心里便咯噔一下,她认出那人便是那晚到他们家将黄启伦抓走的那名军官。觉察到龚梦舒不善的目光,那名军官咧嘴笑了一下,道:“龚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龚梦舒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微微点点头,那名军官又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是程司令的副官丁楚。龚小姐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他完全没有了那晚的森严冷峻,态度倒是和蔼可亲。 龚梦舒便道:“那请问丁副官,你们把我丈夫黄启伦关押在哪里?” 丁副官一愣,随之便彬彬有礼道:“犯人都是同一关押在死牢里,具体的事情您可以亲自问我们程司令。” “死牢?”龚梦舒的心里好像被锤子重重一击,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 丁副官见龚梦舒面色不好,转移话题道:“我们司令等您很久了,请随我进去。”说着在前头开路,径直将龚梦舒带到了程瑞凯的办公房间门口,伸手敲敲门,立正道:“报告司令,已将龚小姐带到!” 从里面立刻传出了程瑞凯的声音:“进来!” 丁副官朝着龚梦舒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道:“龚小姐,司令在里面,您自己进去吧。”说着替龚梦舒打开了房门。龚梦舒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门在她的身后被轻轻关上。 龚梦舒站在门口,环顾着那间宽敞而威严的房间,只见一身戎装的程瑞凯坐在宽大的桌台后面,见她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活,正眯缝起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看。 龚梦舒深吸气,极力让自己平静面对他。 半晌,还是程瑞凯先说话了,“杵在那里做什么?来求人也是这种态度么?” 龚梦舒只得缓缓向前走近了桌台,程瑞凯却也不开口让她坐在桌台前的凳子上,而是故意将她晾晒在那里,看着她低眉敛目,手脚无促的紧张模样。 “我今天心情好,你若是让我高兴,我自然答应你的要求。”程瑞凯往椅背上一靠,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道:“过来帮我点烟。” 龚梦舒站在那里一会儿,缓缓地走上前,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盒,弯过身,隔着桌子替程瑞凯点燃,因为紧张,她几次都划不着火,程瑞凯瞧了她一眼,自己拿了根火柴点燃,然后深吸一口烟,缓缓喷出烟雾,将龚梦舒笼罩在迷蒙的烟雾之中。 龚梦舒轻咳几声,连忙后退,但一只胳膊却被程瑞凯握住。 “过我这里来,梦舒。”程瑞凯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眼眸炙热,带了几许渴望的光芒。龚梦舒不由一颤,她拂开程瑞凯的手,侧转过身,不知道该任何去面对程瑞凯。 程瑞凯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了龚梦舒的身旁,伸出一只胳膊来,再次揽住了龚梦舒,龚梦舒还要挣扎,他却在她耳边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不!”龚梦舒一把推开了程瑞凯,羞愤难当道:“程瑞凯,你让我来这里究竟要怎样?” “我究竟要怎样?”程瑞凯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我要怎样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我想要你,梦舒。”程瑞凯一字字地对龚梦舒说道:“这次我要永远将你留在我身边,你记住了,梦舒,我要你一辈子跟着我!” “你胡说什么?”龚梦舒摇头,认真地对程瑞凯说道:“你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以前我就是太过纵容你,假若当时我就这么做了,我们就不会分开这么久,你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程瑞凯将没抽几口的烟掐灭在烟缸里,伸出手去再次挽住了龚梦舒。龚梦舒没有挣扎,她任由程瑞凯将她从背后揽住,语气冷漠地道:“程瑞凯,你觉得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程瑞凯迷醉地将脸埋进了龚梦舒的后脖颈处,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 龚梦舒冷冷地笑,笑容有些凄婉:“可是,你觉得我还会爱你么?” 程瑞凯全身有些发僵,但他还是忍住,低声说道:“你心里不是一直还有我么?” 龚梦舒却摇摇头,道:“不,我的心里早就没有了你——” 程瑞凯沉默了,只听得他的牙在暗自咯咯作响,半晌才道:“你的心都给了黄启伦?那他更该死!” “不,我的心谁不给!”龚梦舒痛苦地闭上眼,低声求着程瑞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我私自嫁给黄启伦这件事耿耿于怀,可是,假如你要报复的话,请你冲着我来,不要为难黄启伦,好么?他也是个受害者……” “他受害者?”程瑞凯突然冷笑出声,道:“那我呢?难道这些日子来我就好过?” “我们谁都不好过!”龚梦舒叹道,一行清泪在瞬间跌出了眼眶,沿着她清丽的脸庞缓缓流下,“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所以我今日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放了黄启伦,我马上离开他,你觉得可以么?” “你会和他离婚么?”程瑞凯又有了精神。 “会,”龚梦舒对程瑞凯回答道。 “那会回到我身边么?”程瑞凯继续问道,将龚梦舒柔软的身子抱得更紧。 “也不会,”龚梦舒的回答让程瑞凯的动作瞬间凝固住,“为什么?”他冷声问道。 “当初我要离开,现在也是同样的原因,”龚梦舒转过头来,和程瑞凯的视线相对:“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我的感情,你心里一直都明白。” “我若是坚持呢?”程瑞凯缓缓道。 “那我就死。”龚梦舒坦然地对着程瑞凯。 “你一人死能解决问题么?”龚梦舒还如往日一般倔强,但程瑞凯却不是往日的程瑞凯了。 “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程瑞凯一边继续问道,一边在龚梦舒修长洁白的脖颈上轻吻。 龚梦舒感觉到脖颈上的痒麻和微凉,全身一震,连忙想要挣出程瑞凯的怀抱,但她纤细的腰肢却被他的一只大手紧紧箍住,他附耳对她说:“即使你死了,所有你关心的人我同样也不会放过。黄启伦就是第一个要死的人!”他的声音不大,但语调里平静到冷酷的语气却让龚梦舒有些发冷。 “他们同一批人清晨的时候全部被枪决了,只剩下黄启伦一个人,现在就看你怎么做了。既然你不念旧情,我也不必对你客气。”程瑞凯轻吻着龚梦舒的发鬓,声音低沉,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逼迫之意。 “你把衣服脱了。”程瑞凯的手隔着龚梦舒的旗袍在她的身体上爱抚了片刻,重新发出了命令。 龚梦舒闻声全身僵硬,她用手拉开程瑞凯紧箍在她腰间的手,正想要再次出逃,程瑞凯却比她更快地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房门马上被敲响了,随后门打开来,丁副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丁副官,马上让人去核实暴乱分子黄启伦的身份,若身份核实,就地枪决!”程瑞凯冷声说道。丁副官平视前方,仿佛没有看到程瑞凯正紧抱着龚梦舒,而是立正行了个军礼,大声道:“遵命!”说完转身便要出房间。 龚梦舒身子不由一软,向后靠在了程瑞凯的身上,她用他只能听到的微小声音对他说:“你……你放了黄启伦……我……答应你……” “早答应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么?”程瑞凯满意地笑,随后对丁副官道:“龚小姐还有话要对我说,丁副官,那你就暂时不用着急执行命令,在外头等候我的通知。” “是,长官!”丁副官再行军礼,随后便退出了房间,将门带上。 “好了,现在你可以兑现你的承诺了!”程瑞凯却松开了龚梦舒,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宽衣解带,存心想要摧垮龚梦舒剩下的所有自尊。他必须要这么做,否则他永远都得不到这个女人的身心。 见龚梦舒还在拖延,程瑞凯终于失了耐心,提高了声音:“脱!” 委屈和羞辱的热泪夺眶而出,龚梦舒噙着愤恨的眼泪瞪着程瑞凯,可是他却毫无退让之意。不过见龚梦舒难过欲泣的娇美模样,程瑞凯知晓她终究放不下自尊,他不易差觉地叹口气,道:“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有人敢进来的。不过,既然放不开,你随我到休息室去。” 休息室其实原本是一间隔离室,后来才改造成程瑞凯的密室兼休息室。里面的格局还是隔离室的原本模样,只开了一个狭小的天窗,室内呈长条形,里面只放了一张小小的床和桌子,光线昏暗,森严幽长,把门一关,几乎就与外面完全隔绝。 程瑞凯拖着龚梦舒走到隔离室的小门前,将挣扎中的龚梦舒塞进了隔离室,“嘭”地将门一关,顿时整间狭小的隔离室便暗了下来。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十七章 深锁囚笼金丝雀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夕阳渐渐斜移,隔离室内的喘息和**依旧隐约传来,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不……不要……了……”不知道已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的龚梦舒虚脱得已经无力站住,整个人向后软绵绵地倒在了程瑞凯的怀中。他抿着薄唇没有回应她的恳求,动作依旧狂野,撞击她的力度和幅度也照旧。他喘息着,坚硬的胸膛满是汗珠,额上的汗水也不时滴落在她的胸口,却一刻都不想松开她。 他的狂野和温柔让她无处可逃,只能无力地任由他放肆地为所欲为。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趁着他专注于情潮欲动的时刻,不甘心地狠狠咬他,挠他,捶他。末了却被他用力堵住嘴,温存地爱抚慰藉着她,令她又气又恨又羞,却又无可奈何。 缠绵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程瑞凯终于稍微餍足地放过了龚梦舒,龚梦舒已经疲倦得昏昏欲睡。程瑞凯将龚梦舒抱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替她擦拭干净身体,这才替她把衣衫一件件地穿上。 半晌才缓过神的龚梦舒无力地推开程瑞凯的手臂,勉强整理好衣衫,随后将散乱的发髻重新盘好,正待站起身,竟被程瑞凯拦腰抱起,从隔离室内抱了出来。 丁副官已经在办公室门外等候很久,听到屋内有响动,方才敢敲了敲门进来。看到程瑞凯竟站着,龚梦舒则低着头坐在宽大的桌子后头,那原本是程瑞凯平日坐的交椅。而程瑞凯俊秀的脸上有一抹倦色,但眉宇之间却有一种宁静的满足感。 丁副官跟随程瑞凯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他有如此平心静气的时候,心下将视线调转到龚梦舒身上,却见她发髻微微散乱,低垂眼帘,却面色嫣红,艳若桃李,似有不胜羞怯之意,不由多看了几眼。 程瑞凯一个凌厉的眼锋扫来,丁副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慌忙将眼神调转开,呐呐道:“司令,天色已晚,末将前来禀报您,要不要给您备车回去?” 程瑞凯看了看龚梦舒一眼,沉吟片刻道:“成,丁副官,你帮我把车开来。” “要派司机么?”丁副官又问道。 “不必,我自己开。”程瑞凯简单扼要地吩咐道。 丁副官应了转身要走,龚梦舒立刻强撑起酸软不堪的身子来,她扶着桌子站起身,带了焦虑的神情对程瑞凯道:“程,程司令,你还没放人呢!” 程瑞凯微微一怔,蹙起剑眉,才回道:“我知道了,会让你满意的。”说着拿起电话筒打了个电话简单吩咐了两句,放下电话来,道:“他很快就会回去了。” 龚梦舒什么也没说,理了理稍嫌凌乱的发鬓,便迈动步子想要先于程瑞凯的前头出去,却被程瑞凯叫住了:“你站住,要去哪?” “我…..要回去了……”龚梦舒头也不回地说道,撑不住虚软的身子,她连脚步都是虚浮的,眼眸里更含着羞愧和愤恨的晶莹水光。 “我送你,”程瑞凯走上前两步,一把搀扶住了龚梦舒的胳膊,有意识地拖住她,不让她乱动。 “你——”龚梦舒几乎没有气力和程瑞凯对抗,但情急之下她还是拉住了桌角,将身体顿住不肯随着程瑞凯的动作而挪移。 “我自己会走。”龚梦舒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 “我送你回去。”程瑞凯再次重申道,不容分说,揽住龚梦舒娇弱的身子,便带着她往外走去。丁副官赶忙上前替他们开门。 程瑞凯所在的警备司令部戒备森严。这一路龚梦舒出去,见这里的围墙四周架设着电网,修建了坚硬牢固的岗楼,大门总是封闭,另开一小门进出。她曾经听说过茗城的警备司令部关押了不少犯人,这里的十余间住房改为牢房,地下储藏室改为地牢,关押的多为案情重大的犯人。龚梦舒情不自禁地望向那些牢房地带,心中不知道哪一间牢狱里关押着黄启伦。 走出警备司令部大门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程瑞凯带着龚梦舒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对丁副官道:“丁副官,你来开车。” 丁副官自然遵命,但龚梦舒却坚决不上车。她面色苍白地盯着程瑞凯道:“我自己回去就成了,不劳烦你了。” “我想陪你。”程瑞凯却不顾丁副官还在场,竟这样缓缓说道。 龚梦舒面庞一热,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被羞辱的感觉,程瑞凯不顾她已为**的身份,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如此态度暧昧,联想起之前在密室里和他的纠缠,简直令她难堪和羞愧万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丁副官看向时她的异样眼神了。 “不!”龚梦舒后退一步,还要挣扎。程瑞凯终于失去了耐心,阴沉着一张俊脸,不容分说地将她塞进了后车厢里,自己紧紧挨着她坐下,随后快速地关上车门,然后对丁副官吩咐道:“走吧。” 丁副官配合默契地将车子开得很快,不过很稳。龚梦舒挣扎了半晌无济于事,只得面带愁色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程瑞凯一直紧紧揽住她的胳膊,不时亲吻着她的发丝和嘴角,丝毫不忌惮前座的丁副官。 所幸丁副官是训练有素的军官,非礼勿视,充耳不闻,他的一双眼睛都是平视前方的。 车子开了有些时候,龚梦舒从车窗外的玻璃向外望去,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拍打着前车座的丁副官,惊愕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程瑞凯凝视着龚梦舒的眼睛,一点也不慌张,只是缓缓道:“带你回家,我住的地方。” 龚梦舒如何肯顺从,她慌乱得又开始挣扎起来,却被程瑞凯一把抱住,他竭力想让她平静下来,便在她耳边低声道:“乖一些,别闹了。你再闹的话,有些人恐怕永远都回不了家——”程瑞凯轻声的威胁终于让龚梦舒暂时停住了所有挣扎的动作,她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 龚梦舒身子发僵,安静了下来。程瑞凯满意地抱住了她,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深深一吻,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暗红色的淤痕,这才颔首道:“你总算开窍了,梦舒。” 龚梦舒不答,但眼角却有潮湿的水珠涌出,她吸吸鼻子,将头撇开了来。 车子终于驶入一片恢弘气派的住宅群中,随后在一座洋房前停下。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十九章 身不由己无可恋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放开……我,已经……一天一夜了,你,你……快放……我回去!”龚梦舒咬着唇恨恨说道,声音含了哽咽。 “你还有回去的打算么?”程瑞凯一边屏住呼吸快速动作,一边却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字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天一夜的讨好缠绵竟然还挽不回龚梦舒的铁石心肠。 “我已为人妇,自然要回归夫家,”龚梦舒趁着程瑞凯放缓动作的时候,尽力让自己更能义正言辞地盯着他,道:“你放了我,我想离开这里。” “你这算是过河拆桥么?”程瑞凯的动作完全停下了,眼神也蓦地冷了下来。 “你也得到你所想要的,不是么?”龚梦舒一字字道,“我付出了我的代价。” “这些远远不够!”程瑞凯心烦气躁地说道:“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不,我不想!”龚梦舒将头转向一旁,不看程瑞凯,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回头。” “龚梦舒,你的心够硬,够冷酷!”程瑞凯冷笑,道:“不过你现在还没资格和我讲条件!”他退出她的身体,悻悻地翻身躺在她的身旁,眼神盯着天花板,精壮的胸膛还在急剧起伏。 龚梦舒忍着全身的酸痛从床上起身,她从地上摸索到昨夜褪下的衣衫,遮遮掩掩地穿好,然后双腿发软地便想走出房门,但她刚走了两步,程瑞凯却从床上坐起身来,他盯着她的后背,突然道:“要我放你回去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龚梦舒顿时站住,她站在原地,悄悄地松口气。但是程瑞凯下面的话却让她全身的血液再次凝固住了,“你回去以后,马上和黄启伦办理离婚手续。如果有困难,你告诉我,我让人帮你。办好手续后马上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龚梦舒站立在原地,咬着唇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打开了房门,步履凝滞地走了出去。程瑞凯没有派人拦住她,但是她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管家以及丁副官竟然都在客厅里守候她,看来他们已得到程瑞凯的命令了。 见她出来,丁副官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道:“龚小姐……” 龚梦舒抬起眼看着丁副官,道:“丁副官,你能送我回去么?”丁副官连忙点头道:“乐意为龚小姐效劳。”龚梦舒不再说话,在管家的目送下,挺直脊背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车子平稳而缓慢地行驶着,龚梦舒犹如木雕一般坐在车后座上,一言不发。丁副官从后视镜里看着龚梦舒,想说些什么话,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龚梦舒在车子过了一座桥之后,突然叫丁副官停了车。丁副官有些迷惘地看看外面,道:“龚小姐,车子好像还未到地方呢。” “我想下车走走,”龚梦舒语气如常道,“憋了太久,我想呼吸新鲜空气。”丁副官想了想,便让龚梦舒下了车,看着龚梦舒穿过一片树林,往湖边的方向走去,因为被树枝挡住视野,所以龚梦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后。 丁副官等待了许久,却不见龚梦舒出来,他试探着呼唤着龚梦舒的名字,但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根本就没有人应答。 丁副官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龚梦舒会不会逃跑了?想到这里,他连忙从车上下来,暗自骂自己怎会如此放松警惕,竟然看跑了程瑞凯司令很在意的女人,这下他如何回去交差? 丁副官的脊背都急得火辣辣的,他从车上下来,疾步奔进了树丛,转过弯,果然看到湖畔的浅水处有条熟悉的纤细人影!那条人影正缓缓地向着湖水中心趟去! 丁副官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边跑边脱下外面的军大衣,“扑通”一声,毫不思索地便跳进冰冷的湖水中,奋力将挣扎中的龚梦舒拖向岸边。 龚梦舒脸色死白,神情麻木,但却非常固执地还要往更深的湖中心而去。丁副官费了劲才将湿漉漉的龚梦舒拖上岸来,“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丁副官心有余悸地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不停打着抖,却不肯回应丁副官的问话,半晌,她才缓缓道:“我……没有想不开,我没有自杀,我只是想清楚一些事情而已。”说话的时候,她冷得连牙关都开始打起架来。 丁副官叹口气,随后捡起方才脱落在地上的军大衣来盖在全身打着寒战的龚梦舒身上,才道:“请龚小姐好好想清楚了,保护你是程司令派给我的任务,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估计我的小命也没了!”他不是开玩笑的,程瑞凯向来对手下奖赏分明,犯了错误,却也毫不手下留情,故而丁副官现在有些后悔揽了这么个活儿干。 可是龚梦舒只是跌坐在草地上,冷得全身抖索。半晌之后,她目光呆滞地回答道:“丁副官,我不是有意要和你过不去的。我只是很累,想找个地方坐坐而已……”龚梦舒说的是实话,这些日子以来,需要劳心劳力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再加上情感的煎熬,方才龚梦舒确实在一瞬间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湖中央好像有一股魔力将她紧紧吸引住,她情不自禁地想,如若永远消失在湖底,那么是不是就没有烦恼,再没有痛苦和纷争,从此以后一了百了?她犹如着了魔一般,身不由己朝着湖中央一步步走去。如若不是丁副官及时喝住并拖住她,恐怕她早已经淹没在湖中央了。 “龚小姐,别和自己过不去,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熬过去就好了。”丁副官诚心实意地对龚梦舒劝解道。 龚梦舒呆滞的眼神毫无光彩,她低垂着头,凄冷地环抱住自己,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有时候我不想回头,但是命运的安排让我只能身不由己地回首……我恨我的命运……”她说着,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柔弱的肩头不住抽动起来。 丁副官看着龚梦舒如此憔悴和伤感的模样,心中也是戚戚然。不过他总归还是军官,过人的克制力还是让他盯着龚梦舒,轻轻道:“龚小姐,您自己一人走了可以,但你还是要想想你的家人,还有关心你的人……如若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你想你的家人朋友们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龚梦舒闻声硬生生打了个寒噤,顿时想起了程瑞凯的阴冷和残暴起来。她痛苦地闭上眼,无计可施。此时的她,果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么? “龚小姐,你还是起来吧,我送你回去办理好手续,程司令还在公馆中等着您呢。”丁副官彬彬有礼地对龚梦舒说道,一边将她拉起身来,护送到车上,然后火速发动了车子,将车子开得飞快,力求这次不再出错地将龚梦舒尽快护送回黄家。 第二十章 幡然顿悟如梦令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近乡情怯。龚梦舒坐在车上,看着距离黄家越来越近,她的眼神也越来越黯淡。她拉了拉身上的军大衣,尽力想将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稍稍恢复一些,可是她苍白的脸色还有空洞的目光根本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惶惑和迷惘。 车子在黄家门口停下,丁副官对龚梦舒道:“龚小姐,需要我陪您进去么?” 龚梦舒顿了片刻,才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说着便要开车门下去,却听见丁副官继续在她身后说道:“那我在门口等您,你快些和黄先生说清楚吧。” 龚梦舒停住了动作,突然冷淡道:“这里是我家,丁副官想必无权干涉我和我家相公之间的事情吧?” 丁副官也觉得有些唐突,便歉意地笑了笑,道:“对不起龚小姐,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你有命令在身,但是也请尊重我的意愿一些。程瑞凯势力是很大,可是我也有不行使他命令的权利,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罢了!”龚梦舒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有着坚定的神情,言语之中颇有不悦。 丁副官连忙赔罪,但是龚梦舒却已下了车往大门走去,丁副官望着龚梦舒裹着他军大衣的纤细背影,不自觉地微微有些出神。 龚梦舒进了大杂院,还没走到黄家屋子门口,便有好事的邻居叫道:“黄家娘子,黄家少爷,你们家的媳妇儿回来了!”很快,黄母便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自从龚梦舒嫁过来,从来没有看到黄母会如此关心龚梦舒,黄母迎前跑了几步,看到狼狈万状的龚梦舒,眼眶不由一红,哽咽道:“孩子,你受苦了——” 龚梦舒有些微怔,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应黄母的热情,屋子里响起了“笃笃”的拐杖声音,黄启伦弯曲着身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龚梦舒睁大了眼眸,盯着几乎和原来迥然各异的黄启伦,失声道:“启伦……你?”才短短几日不见,黄启伦原本虽然不高大但还算挺拔的身躯佝偻着,脸上有瘀伤,腿脚更是明显不太对劲。 “你……”龚梦舒将视线从黄启伦的腿上移到他的脸上,颤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黄启伦扔掉了拐杖,瘸着腿费劲地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龚梦舒,连声喊道:“谢天谢地,梦舒,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见你一面……” 龚梦舒被黄启伦猛地抱住,先是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便关切地问他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他们对你动刑了么?” 黄启伦回视龚梦舒半晌,才轻声说道:“能捡回来一条命就不错了,挨点打是正常的。” 龚梦舒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如水的眼眸再次盯着黄启伦的腿脚看,眼眸里有着同情和怜悯。龚梦舒忧郁的眼神让劫后余生的黄启伦心生感动,他看着龚梦舒,道:“梦舒,你放心,经过这件事,我会痛改前非,再不惹你生气了……” 龚梦舒听着黄启伦的誓言,一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凄楚的神色,她低垂下眼帘,默默无言。黄启伦这才发现龚梦舒身上尽是湿漉漉的,便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急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昨日被放回来的时候并没见到你,娘亲说你为了救我一直在奔波,你……”他还待要说下去,却听见龚梦舒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竟是丁副官也跟了进来。 “龚小姐,请尽快把程司令交代的事情办妥吧!”丁副官礼貌地说道。 “你是谁?什么程司令?”黄启伦不解地问着丁副官,随后将视线转向了龚梦舒,发现了龚梦舒身上一些细微变化,他盯着她问道:“你去求程司令?那程司令是程家二少爷么?” 龚梦舒依旧什么话也没说,黄启伦死死盯着龚梦舒脖颈上隐约可见的可疑红痕,心里猛地直往下沉,他颤声道:“你,你和他发生过什么了?”他一把捏住了龚梦舒的肩头,猛地摇晃着她,嘴里提高了声音喊道:“他对你做过什么事了?” 龚梦舒还是一言不发,但一行清泪从她痛苦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黄母见龚梦舒那副样子,心中一早就猜出了大概,眼见黄启伦如此激动,连忙上前劝阻黄启伦道:“启伦,梦舒为了你做了很大牺牲,你,你就别再说她了……” 黄启伦一把将拐杖扔到了一旁,他盯着龚梦舒半晌,才发出了一声无奈而痛楚的嘶吼。 丁副官见此,眉头微蹙,唯恐龚梦舒今日办不成事,便轻声提醒道:“龚小姐,请你将此次回来的意图给黄先生说下吧……我们时间不多了……” 黄启伦警觉地抬眼看向丁副官,声音沙哑地问道:“什么意图?你让梦舒对我说什么?” 丁副官冷淡地回答黄启伦的话,道:“龚小姐自然会告诉你——” 屋子里几双眼睛一起望向龚梦舒,龚梦舒低垂着眼帘,眼神溃散,几乎没有焦距,但是黄启伦还是听见龚梦舒小声但犹如晴天霹雳的说话声,“启伦,我们……我们离婚吧……” “什么?离......离婚?”黄启伦觉得声音一下子都随着他远去,他瞪着震惊而迷惘的眼眸看向龚梦舒,“你,你再说一遍?” “我们去办理离婚手续吧,”龚梦舒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还是比较清晰:“启伦,几天之前我和娘才提起过这件事。我们两个不合适,分开吧——”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不!不!我知道你是被那个程家二少爷欺压的,你是被迫的对不对?梦舒,不,我不要你离开!”黄启伦慌得一把搂住了身子冰凉的龚梦舒,连声说道:“我知道错了,梦舒,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会好好对你,再也不去外头鬼混了,请你和我在一起,好么?”他的心空荡荡的,只感觉一件至关重要的珍宝就要从此离他而去,他下意识的便伸手抓住,只是不肯放开。 “谁也没有欺压我,我是自己的意愿,”龚梦舒轻柔但却坚决地对黄启伦说道。 “不,梦舒,你别这么残忍,我不要分开,不要!”黄启伦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只有黄母看着龚梦舒和黄启伦的对峙,不住抹着眼泪。 “梦舒,”黄母擦去泪水,靠近了龚梦舒,强颜欢笑,沙哑地说道:“梦舒,我知道你是在气头上所以说的气话,但是启伦现在回来了,以后你们两个更该快乐地过日子!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黄氏余茹发誓,以后会将龚梦舒看成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好好保护,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好么?” 第二一章 于细微处展温柔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闻言鼻子不由一酸,眼眸里渐渐泛上了泪光,她低垂着眼帘,黄启伦在母亲说过之后,也上前拉住了龚梦舒的手臂,急切道:“梦舒,你听娘的话,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你相信我!别离开我,好吗?” 龚梦舒抬眼看了看黄启伦,忍不住哽咽道:“为什么非得事到如今你才醒悟?可是……太晚了……” “不晚,梦舒!我们是夫妻,我要和你重头来过,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么?”黄启伦眼眶发红,他紧紧握住龚梦舒的手臂不肯放开,声音沙哑道:“求求你,梦舒,别走!” 龚梦舒看看黄母和黄启伦,又回头为难地看了一眼丁副官,只见丁副官面色冷峻,默不作声,她低下头沉思良久,一时间未定主张。 “龚小姐,请你三思,程司令有交代,务必快刀斩乱麻,否则龚小姐将会误人误己。”丁副官发话提醒龚梦舒,颇有与程瑞凯神似的冷酷风范。 丁副官的话霎时激怒了黄启伦,他冲上前去,怒声对着丁副官吼道:“让那个程家二少见鬼去吧!他想夺走梦舒,先过我这关,我要和他拼了!” 龚梦舒叹口气,极力安抚着愤怒中的黄启伦,缓声道:“启伦,你别冲动,眼下见你平安回来,我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也许我们分开对你是件好事,有时候缘分天注定,我已学会不去强求……” “不,梦舒,我不会和你分开的!”黄启伦痛苦地将脸撇到一边,不由落了泪。 龚梦舒的眼眸里也有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许真的是缘尽了。她忍着心头的伤感低声道:“启伦,你和娘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但是从今往后,你还是忘了我吧。我们不合适,在一起也是痛苦……” “是我对不起你,”黄启伦哽咽道:“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住你,梦舒,我好后悔……后悔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 “过去了就别提了,”龚梦舒咬住颤抖的嘴唇,脸上泪痕斑驳,“往后,你好好照顾娘……” “不,梦舒!”黄启伦抬起苍白的脸恳求地望向龚梦舒,百般不舍,心有不甘。 丁副官拿出一份文书来,道:“龚小姐,黄启伦,这是程司令为你们草拟好的文件,你们在上头签字,文件就生效了……请签字吧……” “你,你们欺人太甚!”黄启伦嘶吼道,额上青筋直冒。 “算是吧,”丁副官冷淡说道:“不过黄启伦你也是咎由自取。早些签字吧,对你对龚小姐,还有你母亲都好,否则……”他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还想再尝试一次进班房的滋味么?” 丁副官此言一出,黄启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黄母连忙冲上前去,护住了黄启伦,警惕地瞪着丁副官看。丁副官继续对黄启伦说道:“龚小姐既然决意要和你分手,请你自觉一些,免得激怒了程司令,你们也晓得是个什么下场。” “你,你——”黄启伦不甘地怒视着丁副官,丁副官却胸有成竹地站在那里,举着文件不肯退让。黄启伦看看龚梦舒,再看看母亲,只是迟迟下不去手。 龚梦舒看着丁副官拿出离婚的文件来,心知无法再执拗下去,她缓缓地走上前去,拿过丁副官的笔,在文件上签了名,然后将笔递给了黄启伦,轻轻道:“启伦,签字吧。” 黄启伦凝视龚梦舒良久,手不住颤抖着,他痛苦地低喃:“不……不……” “识时务者为俊杰,”丁副官冷冷说道,“黄先生不为你自己,也得替你母亲下半生能否安度晚年考虑考虑……” 黄启伦的嘴唇都紫了,半晌之后,他才一咬牙,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然后将笔远远地一抛,捧住脸,颓废而痛苦地蹲了下来,肩头耸动起来。 龚梦舒面色苍白,对黄母低声说道:“以后请您多照顾启伦吧。”便转身随着丁副官离开,她甚至没有进屋去取走自己的东西。 “梦舒,梦舒——”龚梦舒走出了很远,也能听见黄启伦还在嘶哑而脆弱地在背后喊着她的名字。她的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滚落而下,滴湿了衣襟。丁副官也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护送着龚梦舒上了车。 丁副官发动车子,准备将车驶往程瑞凯的公馆梅园。龚梦舒却阻止住了他:“丁副官,请送我回龚家。” “可是龚小姐,司令有令……”丁副官为难地看向龚梦舒。 龚梦舒面无表情道:“你据实跟他说即可。他若是还不依,你让他到我家来把我给枪毙了!他不是向来都喜欢干这种威逼利诱的龌龊事么?”说着转头望向车窗外,不肯再说话。 丁副官见龚梦舒面色阴沉,大有玉石俱焚的豁出去架势,便也不敢多说,只得将车子调转方向,开往龚家而去。 车行半道,龚梦舒让丁副官将车子先开到教会医院,想去看看父亲和母亲。丁副官不敢违抗,听从了龚梦舒的意见,将车子开进了医院里。 龚梦舒让丁副官在教会医院外面等候,自己缓缓地走进了医院。结束了一场并不适合的婚姻,她的内心却没有一种解脱的释然,而是充满了浓重的压抑感。一切仿佛是场梦,可是她却找不到让梦清醒的有效方法。 她在病房门口站立了片刻,才轻轻推门进去,但进去之后却发觉原本父亲躺的病床却空空如也,病床的一边也不见母亲的身影。龚梦舒在瞬间便白了脸,她愣在那里一会儿,随后犹如发了狂一般冲出病房去找大夫。 “大夫,我的父亲呢?他,他怎么了?难道他……?”龚梦舒抓住了一位医生,颤声问道,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差点就跪了下来。 “哦,小姐是说那张病床上的病人么?”医生看了看龚梦舒所指的方向问道。 “是的,病人怎么了?您能告诉我么?”龚梦舒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问道。 医生见龚梦舒如此紧张,便笑了笑安慰她道:“病人今日转到单人特护病房去了——” “啊?”龚梦舒见父亲并没有出意外,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但随后她便狐疑地问道:“是谁让我爹转病房的?” “你是病人的女儿么?“医生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颔首点头的龚梦舒,不解地问道:“那你怎会不晓得帮病人转病房的人?” “怎么?”龚梦舒愣愣地问。 “他不是说他是病人的女婿么?”医生也一头雾水。 第二二章 销魂蜜语情转浓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怔了怔,喃喃道:“女婿?” 医生颔首道:“他是这么说的。” 龚梦舒没有迟疑,问过医生之后,便往单人的特护病房而来。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她顿时犹如木雕一样怔住了。出现病房里背对着她正和她母亲细声交谈的男子简直让她出乎意料。 听到动静,他停住了和伍佩思的交谈,转过身来,朝着她点点头,神情淡然而悠闲。他没穿军服,但从高大躯体上透露出来的威仪震慑力依然迫人。 伍佩思则欣喜地招手道:“梦舒,你来啦?” 龚梦舒平复了一下因为快速奔跑而加剧的呼吸,慢慢走到病床前,先探望了一下父亲,见父亲还在沉睡稍稍松口气,而后才转向母亲道:“娘,你把爹转到这里为何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还不是瑞凯着急,非要让你爹赶紧转特等病房,我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这个病房真不错,配备了各种用品,还有座椅和床,和家里没啥两样,而且晚上陪护也能睡个安稳觉。”自从龚梦舒成亲之后,母亲伍佩思还是第一次露出由衷的微笑。 龚梦舒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母亲,又瞥了一眼程瑞凯,不知道究竟程瑞凯到底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母亲能放下对他的积怨和成见,对他笑脸相迎,还亲切地叫他“瑞凯”。 见龚梦舒朝着他看,程瑞凯向她咧开嘴角,眼睛眯缝了起来,此刻的他竟然像偷偷做了事情而害怕大人责怪的男孩,笑容带了些憨。龚梦舒的心脏猛地一跳,觉得自己的脸开始有些发红。 可是这些都不及她听见程瑞凯对母亲伍佩思的称呼来得震惊,她亲耳听见程瑞凯对她母亲说道:“娘,爹早就该换病房了。这里空间比较大,对他恢复会好些。” “你——”龚梦舒睁大眼,瞪着程瑞凯。 但程瑞凯和伍佩思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对话,并没有顾上看龚梦舒的脸色。 龚梦舒终于按捺不住,转头问母亲道:“娘,他,他怎的这般叫你?”说着一下子先涨红了脸。 “瑞凯说你和启伦已经分开,现在和他在一起了,是么?”伍佩思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咬着唇,一张俏脸瞬时暗沉了下来。 “既然这样,瑞凯便不是外人,娘自小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启伦虽然人不坏,但你和瑞凯却是娘心中最觉得般配的一对。”伍佩思喜极而泣,抹了把脸上喜悦的泪水,道:“如今可好了,你们再续前缘,娘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娘,我和启伦是分开了,但不代表我会和程瑞凯在一起。”龚梦舒揪着手帕,转过脸不看程瑞凯,但态度却异常冷淡,道:“程二少爷,你也不必在我身上下太多功夫,请你回去吧。” 程瑞凯见状,对伍佩思求救道:“娘,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事,梦舒还不肯原谅我。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赎罪的态度是真心的——” 伍佩思看着龚梦舒倔强的小脸,站起身来,将龚梦舒拉了过去,然后拉过程瑞凯的手和龚梦舒的叠放在一起,才语重心长道:“你们俩人本就是天生一对。梦舒,你任性得也够了,难得你们还能再续前缘,听娘的话,以后在一起要好好的,不要再闹别扭,彼此互相伤害——” “娘,你——”龚梦舒跺了脚,对母亲无语。 程瑞凯却连忙颔首道:“娘,我晓得,您放心吧。” 伍佩思这才赞许地点头,道:“那你快把梦舒带走吧,让她好好调理一下身子。你看她现在可瘦成什么模样了……” 程瑞凯忙不迭答应,“是,我会喂胖她,不会让她再瘦下去的。” “你——”龚梦舒瞪着程瑞凯,却被他揽住了肩头,连哄带拉地带出了病房。 龚梦舒坐在程瑞凯的车上,半晌才从浑噩的状态中回神。她怎么就这么顺从被程瑞凯带走,难道他从此之后便要将她锁在那座公馆里头么?她才逃出陷阱,不想再进囚笼,便沉着脸让丁副官停车,丁副官回首为难地看了看程瑞凯,程瑞凯却好整以暇地看着龚梦舒不吭声。 半晌,程瑞凯突然搂住了龚梦舒,低声道:“乖,别闹了,梦舒。”他的声音很是温柔,让龚梦舒都不由自主停下了反抗的动作错愕地看着他。 程瑞凯一双黑眸紧紧盯着龚梦舒,低声但有力地说道:“不管你心里有何不情愿的想法,但是你必须明了我的心里所想,这辈子和我要你在一起!所以,你自己想想,你能否阻止我的决心么?否则,你就别闹。” 龚梦舒闻言气白了脸庞,瞪着他不放,程瑞凯只是笑了笑,一把将龚梦舒揽进了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该晓得我心里有多喜欢你……我不会再放开你……”说着,轻轻叹口气,用力抱紧了龚梦舒,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娇弱的她整个人挤碎。 龚梦舒在程瑞凯的怀中,睁着迷蒙的眼,蹙眉凝神,却失去了再度挣扎的勇气。其实无论她是否继续反抗,其实她早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程瑞凯让龚梦舒住下的公馆别名梅园。院子里的墙角处种着满园的梅树,粉嫩的花瓣在寒风中送来丝丝沁人的清香。龚梦舒被程瑞凯养在梅园里,几乎足不出户。 其实不是程瑞凯不放她出去,而是龚梦舒自己不想动。自从程瑞凯让她和黄启伦离了婚带回这里之后,龚梦舒虽然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但她的态度并不积极。即使程瑞凯对她爱护有加,几乎天天都在梅园里守着她,但她依旧是郁郁寡欢,眉头紧锁。 这种金丝雀被关在囚笼里的滋味并不那么好受,龚梦舒觉得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虽然梅园里上上下下都把她当做女主人看,但她却一点都提不起兴致来。她拒绝了管家叫她“太太”的称呼,而是让众人喊她“龚小姐”,本来就没名没分,她不想自欺欺人。 程瑞凯虽然知道龚梦舒并不开心,但眼下时局严峻,他的公务繁忙,回家来总是很晚,龚梦舒早已睡下,即使有时候知道她只是装睡,他也只是当做不知道,而是照样骚扰她,不让她睡得安宁。 “唔……走开……”龚梦舒在朦胧中转过头,不想搭理晚归的程瑞凯。程瑞凯还要再闹,龚梦舒恼了,隔着被子便踢了程瑞凯一脚,程瑞凯没躲开,这一脚便踢在了他的小腹上。程瑞凯闷哼了一声,凑身上前道:“你谋杀亲夫么?踢伤了我,将来日子不好过的可是你。”他舔着龚梦舒细致的耳垂低语道,嘴角含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感谢宝贝们给我投来的鲜花,pk票,盖章,贵宾票,还有各种精彩的评论。你们的鲜花让我赢得了去参加17k年会的船票,么么,在这里非常的感谢各位宝贝们,没有你们的一路支持,我也不会有动力一路坚持到现在。爱你们,O(∩_∩)O~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二四章 红楼捉奸旧相识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捉奸?”林雪娴蹙了眉头狐疑地问道,而程墨琳则张大了嘴,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瑞凯在外面有女人了!”卢青青终于掩面而泣。 林雪娴见卢青青如此伤心,于心不忍,便走过来轻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程墨琳则打抱不平地站起身来,道:“二哥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敢在外头乱来,要是让爹知道了,恐怕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林雪娴朝着程墨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那么冲动,接着问卢青青道:“青青,这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还用得着打听么?这风言风语早就传到我耳朵里了!”卢青青接过林雪娴递过来的手帕,愤懑地回应道。 “其实我也不是个不说理的人,只要瑞凯好好跟我说,或者将人领进来给我看看,我也不是不能通融。可是他一意孤行,在外头闹出那样的动静来,让我怎么在我娘家人抬起头来?”卢青青说的倒是实话,卢家在茗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身为卢家的掌上明珠,卢青青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了? “实在不成,我就要让我娘家人出面来帮我解决这件事!”卢青青下了狠话。 程墨琳也义愤填膺道:“二嫂,你别难过了!二哥那是被鬼迷了心窍,让我和大嫂一起去看看,帮你讨回个公道来!” “真的么?”卢青青抬起眼来凝视着林雪娴和程墨琳。 林雪娴听卢青青要去娘家搬救兵,想了想,对卢青青道:“三妹妹说得也是,青青你先别急,让我和墨琳一起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你暂时先别惊动你娘家,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若是将事情闹大了,反而难以收回瑞凯的心……” 卢青青本就存了心思,见林雪娴如是说,也只好顺着台阶下了,“大嫂说得是,那这件事就有劳你和三妹替我做主了。我不方便路面,只好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唉,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林雪娴叹口气,连忙抚慰着卢青青道:“其实你也别往心里去,男人都是如此,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们自己回心转意。” “还是大嫂你幸福,你看大哥对你多好!”程墨琳口没遮拦地对林雪娴说道。 林雪娴脸色一黯,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隔日,林雪娴真的和程墨琳让司机开了车,去暗访程瑞凯在外头的公馆。 卢青青也挺有手段的,早就让人探听到了程瑞凯在外头秘密养情人的藏娇之地。林雪娴和程墨琳下了车,先让管家在外头等着,两人则对视一眼,相携着手便按响了公馆的门铃。 公馆里的管家出来应门,见门口两位女眷,脸色不由一变,尽管和程家人并未照过面,但这管家还是认识本城赫赫有名的程家的大少奶奶和三小姐的。 “噢,是大少奶奶和三小姐来啦?”管家陪着笑脸殷勤地招呼道。 林雪娴盯着管家看了看,问道:“二少爷今日在这里么?” “二少爷在警备司令部,还未回来。”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林雪娴和程墨琳。突然冒出来的两位程家女眷恐怕目的不纯。 林雪娴松了口气,觉得以她和程墨琳的力量对付这个躲在公寓里的小三儿还是绰绰有余的,便对管家说道:“我们也是随意逛街,走累了,想进公馆里歇歇脚可以么?” 大少奶奶和三小姐都发话了,不让进去恐怕也说不过去。但是程瑞凯有令,不管是谁来访,都必须事先要和他本人商量。管家只得面露难色道:“大少奶奶,三小姐,二少爷他……哦,二少爷说过这个公馆是他静养的地方,不希望任何人打搅他……所以……”她收肠刮肚想找出推辞,但林雪娴却接过话头道:“我们只在客厅里歇歇,很快就走,瑞凯他还没回来,只要你不说,他也不会晓得的——” “可是——”管家吞吞吐吐。 “可是什么?”程墨琳早就失去了耐性,提高了声音囔囔道:“不让我们进去,难道二哥的公寓里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么?”说着推开了公馆大门,硬是往里闯。林雪娴见状,也跟了进去,想一探究竟。 管家见程墨琳和林雪娴硬冲进去,心里发慌,连忙跟着一路小跑,同时和院子中的花匠使眼色,让他赶紧去打电话叫程瑞凯回来。 林雪娴和程墨琳横冲直撞地便进了大堂,程墨琳被眼前雅致的装修以及奢华的家具弄得眼前一亮,不由叹道:“哇,这里好美,比我们程家还漂亮呢!看来二哥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上头。” 林雪娴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趁着管家还在厅外,便拉着程墨琳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直奔程瑞凯的卧室而去。今日她们两人是背了任务而来,绝对不能空着手回去。 两人刚鬼鬼祟祟溜到二楼,管家已经进了大厅,在楼下大声咳嗽,嘴里只是叫着:“大少奶奶,三小姐,您二位真是贵客,我让人泡茶给你们,怎不下来喝杯茶?”管家是想提醒二楼的龚梦舒能注意到有不速之客闯入。 龚梦舒这两日身子不太舒服,病怏怏地提不起精神,只是在床上躺着,听见楼下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她蹙起秀气的眉头聆听了片刻,便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顺手拖过几案上的睡袍披在身上,这一披,睡袍又宽又大,才发觉是拿错了程瑞凯的衣裳。 龚梦舒原本想换下,但房门口好像有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在卧室门口停下。龚梦舒听出那脚步声很是陌生,她警觉地系好睡袍的带子,缓缓地走到了门边,出声问道:“是谁在门口?管家么?” 门口的林雪娴和程墨琳相视一眼,听见门内传出了女人清脆的声音,彼此对视,示意已经找到了作怪的小三儿,便相互颔首,很有默契地握住门把,用力拧开了卧室的房门,便将门推了开来! 却见门内好久不见的龚梦舒披散着一头秀发,穿着不合适的男式睡袍,站在床边,正以一副还未睡醒的娇慵暧昧的模样,惊惶失措地看着她们! 第二五章 横刀立马护伊人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梦舒,是你?!”林雪娴和程墨琳齐齐愣在那里,异口同声叫道。 “梦舒,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是二嫂委派过来抓奸的!”程墨琳心直口快,林雪娴来不及阻止,她便已经脱口而出。 龚梦舒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接着又一下子变白了。她用手揪住睡袍的带子,不知道该回视门口的旧朋友还是低下头钻到地缝里去。 还是林雪娴先反应过来。虽然对龚梦舒和程瑞凯现在的关系还不太了然,但从看到龚梦舒在程瑞凯这个公馆里出现时,林雪娴便已看出程瑞凯和龚梦舒怕是旧情复燃了。 林雪娴连忙阻止程墨琳再出言不逊,而是走上前去,刻意语调轻松道:“梦舒,我和墨琳许久不见你,正惦念着你呢,结果好嘛,你竟然真在我们眼前出现了。” 林雪娴伪装的轻快却无法驱散龚梦舒面对她们之时的羞愧和难受,她死死咬住唇,面色煞白,犹如做错事孩子般惶惑和畏缩。程墨琳本想责难龚梦舒为何如此恨铁不成钢,但见龚梦舒此刻的模样,竟也不忍再说,只是轻轻道:“梦舒,你在这里多久了?” 可是龚梦舒依旧颓然地低头不语。 林雪娴不忍,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龚梦舒,叹息道:“你怎么了?看到老朋友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 龚梦舒翕动着嘴唇,这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雪娴……墨琳……” 程墨琳却不理会龚梦舒的犹豫,她上前一把抓住龚梦舒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梦舒,你为何在这里?是我二哥把你抓来是吧?” 龚梦舒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但凄婉的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墨琳气得跺脚,“我二哥也太无法无天了,竟然连一个已婚的妇人都不放过……” 林雪娴见程墨琳激动,便轻轻扯了扯程墨琳,示意她别太冲动。而后朝着龚梦舒安抚地笑笑,“梦舒,你别太在意,其实我们今日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原本只是想看看瑞凯在外头到底做什么,他已有两个多月都没回去过了,你也晓得我们程家老爷老太们的心情……” 龚梦舒抬起仓惶的眼睛看着林雪娴,心里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的。她没有忘记自己当日离开程府之时曾经当众发过的誓言,而今她的种种所作所为却犹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让人嗤笑,更让自己都觉得可耻。 “雪娴大少奶奶……”龚梦舒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我……”她欲言又止,实在无颜面对这两个算是她好友的女人。 “这不关你的事,梦舒,你赶紧跟我离开这里,二哥太坏了,竟然活生生拆散你和黄启伦,这么久了,他对你竟然死心不改,真是过分!”程墨琳气哼哼地说道,拽起龚梦舒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龚梦舒被意气用事的程墨琳拉得踉跄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几日休息不好,龚梦舒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腿脚也跟着发软。她连忙扶住床边的柱子,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林雪娴见状连忙阻止了程墨琳,道:“墨琳,你别这么冲动,听听梦舒是什么意见再帮她也来得及——” “墨琳,雪娴,你,你们真的能帮我逃出去么?”龚梦舒强压下喉头突然升起的想呕吐的不适感,颤声问着林雪娴和程墨琳。 “假如你在这里是被强迫的,不乐意的,我们定然会帮你逃出樊笼的——”林雪娴见龚梦舒弱不禁风的模样,心头有些怜惜地说道。 程墨琳更是只差没拍着胸口保证了,“赶紧跟我走,把我那个凶神恶煞的二哥扔到一边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出国去留洋,让他再也找不到你——”心中充满英雄情结的程墨琳激动地不住怂恿着龚梦舒。 龚梦舒抬起眼感激地看了林雪娴和程墨琳一眼,道:“我,我马上换件衣裳跟你们走!” 龚梦舒的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森冷的暴喝声:“你敢?!” 林雪娴和程墨琳齐齐回过头去,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程瑞凯竟悄无声息出现在卧室门口。 “你敢踏出这里一步试试看,龚梦舒,无论你逃到哪个天涯海角,我搜遍每寸地皮,都会把你再抓回来的!”程瑞凯一双俊秀的眼眸此刻布满了凌厉的血丝,看起来煞是震慑人。 他边说着话,边缓缓地走进了卧室里来,林雪娴和程墨琳被程瑞凯愤怒的神色所震撼,不由向后慢慢退去,直到一身戎装的程瑞凯走到了她们身旁,程墨琳才不得不抬起头来,朝着她又敬又怕的二哥露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二,二哥——”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捣什么乱?”程瑞凯见林雪娴也来了,一时间不好为难这个贤淑的大嫂,因而勉强平复着自己的怒气,放低了声音问着程墨琳。 程墨琳嘟起嘴,道:“我和大嫂才没捣乱呢。是,是二嫂让我们到这里帮她整治整治霸占住你的狐狸精,所以我们——” “狐狸精?”程瑞凯俊颜勃然变色,随即怒道:“卢青青总是这般自以为是,龚梦舒一直是我的人,她心里自然清楚!” “二哥,二嫂不是不知道你和梦舒依然在一起的么?”程墨琳小声地提醒着程瑞凯,“所以她才会把迷惑住你的女人称作为狐狸精。” 程瑞凯冷然道:“如今你们回去一说,家里不是全都知道了?不过梦舒本就是我的女人,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生今世我们是不会再分开的。墨琳,你回去之后告诉卢青青,若是再这般自作主张干涉我的行踪,别怪我不客气!” 程瑞凯并不纵容卢青青,如今程家的实力完全胜了卢家一筹。他和卢青青本就毫无感情,眼下若是让他选择,他宁可选择和龚梦舒在一起,也不愿意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度余生。 对于程瑞凯来说,卢青青便是那个陌生的女人。两人婚后那么久,却几乎形同陌路。 “大嫂,麻烦你回去帮我传个话,告诉卢青青,过两日我要带梦舒进程家的门。”程瑞凯略一思索,又对林雪娴说道。 林雪娴心中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程瑞凯,迟疑着问:“瑞凯,你,你真的要这么做么?” “是,我为这一天熬得太久了,”提起和龚梦舒的婚事,程瑞凯阴沉严肃的俊脸这才稍稍开朗起来,“可是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梦舒命中总是注定要和我程瑞凯在一起一辈子的!” 可是程瑞凯的话音未落,早在一旁听得面色煞白、不住摇头的龚梦舒眼前一黑,晃了晃强撑已久却非常虚弱的身子,整个人终于失去了平衡突然向一旁栽去! 只听“咚”地一声,龚梦舒的额头撞到了铜质的床柱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第二六章 珠胎暗结退进难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在昏迷过去之前,龚梦舒感到了一双有力的胳膊立刻及时抱住了自己。从那人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让她明白那是程瑞凯。她狠下心想推开他,但身体的乏软还有涌到喉头的胃酸都让她无力去挣扎。她一头便栽进了黑色的意识漩涡中,失去了所有思考的本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龚梦舒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程瑞凯坐在床边,一双俊秀的眼眸正紧紧盯着她,眼神焦虑,神情不安。 看到她醒来,程瑞凯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严峻的神色顿时缓解下来,朝着她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梦舒,你醒了?” 龚梦舒没有回答,一双无神的眼睛环顾四周,吃力地问道:“大少奶奶……和三小姐呢?” “我让她们赶紧走人,免得让你看见她们烦闷。”程瑞凯替龚梦舒盖好被子,接着问道:“你觉得好些了么?头还晕么?若是哪里有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我让大夫立刻赶过来……” 龚梦舒没说话,却觉得程瑞凯有些小题大做,不由仔细看了看他,却发觉他的嘴角竟然还挂着喜悦的笑容,便问他:“你……怎么了?” 程瑞凯凝视着龚梦舒,握住她伸在被窝外头的纤手,声音有些紧绷,却带了止不住的欣喜,“梦舒……你还不晓得么?你有我的孩子了!” “啊?什么!”龚梦舒的头好像再次轰鸣了起来,她怔怔地盯着程瑞凯,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方才昏倒,大夫过来看过后说你有喜了,我也不太相信,也是到了现在才能确定我是要当爹了!”程瑞凯笑容满面,原本就俊秀的脸庞更加帅气,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从里到外都是高兴的。 龚梦舒却没有程瑞凯那般兴奋,她无神的眼眸里稍稍有了些许生机,但眼底里却依旧有着拂之不去的抑郁和不安。“这……这孩子……”她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是我的,我的!”程瑞凯激动得竟也有些语无伦次,“梦舒,你好好养胎,帮我生个像我的大胖小子,或者像你的丫头片子都可以……”他捧握起龚梦舒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不住轻吻。 龚梦舒怔怔的,看着程瑞凯欣喜若狂的模样,她翕动了嘴唇,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我……我不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笑容顿时在程瑞凯的脸上凝固住,他愉悦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半晌,他才缓缓问道:“你……不要我的孩子?为什么?” 龚梦舒避开了程瑞凯逼问的视线,将头转到一边,痛苦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说。 “你说话,为何不想要这孩子?是不想要,还是不屑要?”程瑞凯的声音冷得让人如在冰窖。 龚梦舒还是无言。 “说话啊!”程瑞凯用力砸了一下床沿,差点把床震塌。龚梦舒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动了一下,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程瑞凯还想发难,但想起方才大夫刚说过的,孕妇不能受惊吓和刺激,便极力压抑自己狂躁的情绪,收回了手,咬牙说:“你告诉我原因,别总跟个闷葫芦一样!” “好,你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程瑞凯,我不想生个和你或者和我相像的孩子。像你那般狂妄自大,整日霸道强取;像我,则懦弱可怜,一无是处。无论像谁,我都不想要!”龚梦舒恨声说道,声音依然哽咽。 “你在讽刺我的种不好么?”程瑞凯俊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沉默了片刻,才冷笑道:“说得好,还有别的理由么?” “你想听,自然还有!”龚梦舒泪凝于睫,却还是强撑着自己把话说完:“更主要的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一生出来,便注定要一辈子顶着私生子的帽子……我想要他做个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一辈子注定躲在人后见不得人!” “我说过了,我会带你回程家,我不也会任由我的骨肉流离在外!”程瑞凯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要回程家!”龚梦舒从床上坐起身来,激动道:“我费尽苦心方才从程家出来,你为何要处心积虑让我再回去,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么?你想尽情羞辱我么?” “谁敢羞辱你,谁敢看你笑话,我会让她们成为一个笑话!”程瑞凯冷着脸道,“你别想太多,这个孩子我要定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把孩子给生下来!” 龚梦舒愣怔了一下,随之惨笑道:“你要定这个孩子?你怎知这孩子是不是你的?若是你被戴了绿帽子呢?”她存心想激怒程瑞凯,在这一刻,她真希望他拔出枪来,一枪就结束了她,免得她要重新面对这些痛苦的选择。 程瑞凯紧盯着龚梦舒,眼神犀利冰冷,卧室里的空气顿时紧张得凝结了起来。龚梦舒心中在惧怕着,却又期待着,恨不得替程瑞凯拔出枪来,一枪结果了自己。可是等待了半晌,程瑞凯眼里的冷厉精光却蓦然退去,他盯着她,缓缓道:“你别费心思去猜想,这个孩子绝对是我的。”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龚梦舒绝望地问。 “不凭什么,我自然就是知道!”程瑞凯从床边站起身来,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你别动什么歪脑子了,好好养胎,什么都别管,只管生下我的孩子!”说完转身便开了卧室的门出去了,随后又让管家进来伺候龚梦舒。 龚梦舒凝视着程瑞凯出去的背影,洁白的牙齿咬得红唇满是牙痕,抬起手臂便想捶打自己惹来麻烦的腹部,但手刚提起要落下的时候,她却停住了动作,由狠捶的力度改成了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 “孩子,你为何要投胎到我家来?你知道么,你注定就是个悲剧,就和你娘亲一样……”龚梦舒喃喃自语,一行凄楚的清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第二七章 再进宅门听风雨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在孩子去留的问题上,程瑞凯是寸步不让。龚梦舒矛盾之余,却是消极反抗。 又过去了一些时日,程瑞凯见龚梦舒依旧还是刻意地不好好爱惜身子,心中虽是又急又气,但却不在表面上再对龚梦舒发火。他虽然莽撞,却也还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 这日,梅园公馆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位年老的客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吃力地登上台阶,推开卧室的门,看到病怏怏躺在床上的龚梦舒,在门口便已担忧地不由脱口喊道:“哦,天哪,梦舒——我的心肝肉啊!” 龚梦舒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她仿若犹在梦中,心里猛地一跳,连忙睁开眼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觉门口站着的竟然真是很久未见的程家老太太,甚至连二太太满珍都跟着来了! “奶奶……?!”龚梦舒慌忙坐起身,想要下床去,二太太连忙搀扶着程老太太过来,程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按住了龚梦舒,连声道:“你躺着,别起来了,奶奶坐在床边就行!” 二太太满珍闻言也颔首,微笑地看着龚梦舒道:“是啊,梦舒,你身子重,不要起床,奶奶的吩咐,你照着做就是了……” 龚梦舒见此,只得靠在床头,却连忙伸出手拢拢散乱的鬓发,然后才忐忑不安地看着程老太太和二太太满珍,虽然已猜出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来意,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梦舒,你这个傻孩子!”果然,程老太太还没坐定,就开始絮叨起来。 “瑞凯已经把事情的原委都和我说了,”程老太太叹口气,龚梦舒的脸庞一下子低垂了下去。 可是程老太太却道:“我刚听到他要将你重新接进程府的消息,就把他给狠狠骂了一顿!我跟他说,早就该这么做了,非要让梦舒吃了那么多苦才接回来,真不像个男人……” 龚梦舒听了程老太太的话,又是感动又是伤心,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而二太太满珍见程老太太竟然如此向龚梦舒表明支持的立场,不由得抿起嘴角,摇头失笑。 程老太太拉着龚梦舒,一双虽然老花但不乏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接着才语重心长道:“梦舒啊,现在你又是我们程家的人了,这话奶奶才敢说出来,其实当初,我心里是不赞成你跟别人走,我觉得你就该和咱们家的瑞凯在一起,你们多般配啊!可是那时候你性子急,加上瑞凯又和青青订了婚,我知道你们的事不容我做主,所以就随着你们去了,可是我这心里头啊,真不是滋味……”程老太太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满珍见了连忙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给程老太太拭泪。 程老太太醒醒鼻子,继续道:“前几日瑞凯回来后,把你们现在的情况跟我一说啊,我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一样——” 二太太满珍察言观色,将龚梦舒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连忙附和着程老太太的话头说道:“是的,梦舒,你走以后,老祖宗伤心了很久,茶饭不思的,我们都劝说了好久的——” 龚梦舒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程老太太和满珍互视一眼,便达成了默契,由满珍继续做说服的工作。 “所以梦舒,你跟我们回程家去吧!其实之前你的事我略有耳闻,可是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现在肚子里也有了程家的骨肉,奶奶的意思是让你跟着瑞凯回家,在外头总归是没有在家里头方便。你回去之后,咱们也更易于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 龚梦舒缓缓抬起眼,心中这才明白,程老太太和二太太满珍,不是为了她而来,却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屈尊驾临。她的心一凛,对二太太满珍缓缓道:“多谢奶奶和二太太的关心,但是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其实并不需要人照顾,我自己便可照顾好我自己……” “可关键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程家的骨肉……这件事非同儿戏,对于我们程家也同样重要……”二太太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龚梦舒闻言凝视着老太太和满珍,缓缓地,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婉的笑意,虽然知道程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来意,但真的被二太太从嘴巴里说出来,却还是让她觉得有些被动和微愠。 屋子里三个女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明白也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程老太太叹口气,道:“梦舒,别怪奶奶唐突来叫你回去,你也看到了,瑞泰和雪娴成婚很久,雪娴没生下一儿半女;瑞凯成亲也有些时日,但青青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奶奶年岁大了,很想看到程家的曾孙子……”她边说边叹气,语气满是惆怅之意。 “程家男丁兴旺,”龚梦舒低声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梦舒,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二太太满珍道:“大少爷瑞泰的身体不太好,雪娴没告诉你吧?老爷年纪也大了,加上瑞明最近也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除了瑞凯之外,程家的男子日渐平弱,所以我们想请你回去,替程家延续香火……” 龚梦舒面无表情地听完程老太太和二太太满珍的话,却摇摇头,道:“奶奶和二太太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不过恕梦舒难以从命……” “为什么?难道你是担心青青不让你进门么?”满珍连忙问道,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告诉龚梦舒:“这点你不用担心,瑞凯已经和青青说通了这件事……我和奶奶也劝说青青……” “那她同意么?”龚梦舒问道。 “这……”二太太满珍有些迟疑,但还是笑道:“她自然是同意的。” “是不同意也得同意,是么?那么多顶的大帽子压下来,身为大户人家的媳妇,总是要顾大体,识时务……”龚梦舒在心里暗自思忖,她的脸上依稀有嘲讽的笑容,但程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没发觉。 “怎么样,梦舒,你跟瑞凯回程家好么?”满珍替老太太问道。 可是龚梦舒却依旧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第二八章 因妒生恨偏计较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老太太和二太太满珍铩羽而归之后,梅园里又迎来了一位贵客。龚梦舒在看清那人的脸庞之后,露出了一个苦笑,道:“雪娴,你也要来当说客么?” 林雪娴看着龚梦舒,也苦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强人所难么?” “那你想说什么?”龚梦舒叹息一声,从床上坐起身,缓缓地蹒跚走到窗户边,推窗看着外面,外面湿漉漉的,刚下过一场雨,萧瑟的院子里竟然泛起了几许绿色,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是春天了。 “我只想说一句话,说完就走。”林雪娴自觉别扭,便远远地对龚梦舒说道。 “什么?”龚梦舒回头。 “就算你不想回程家,可是你也要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即使你心里再有多少愤恨,孩子总是无辜的,他是一条生命。而且只有回到程家,他才可能得到最好的,才可能堂堂正正有光明的未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活着,你是替两个人活着。”林雪娴条理清晰地诉说着。 龚梦舒的背影僵住,似在沉思。 “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考虑清楚。然后当机立断!”林雪娴说完话,便朝着龚梦舒微微一笑,道:“经过那么多事,你应更加懂得人要适时低头的道理。我相信你心里已有选择,对么?” 龚梦舒一动不动,但神色却起了变化。林雪娴见此,不再多说,翩然而出。 等第三批说客来的时候,龚梦舒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打开了房门,直接对站在门口的程瑞凯,一字字道:“你别费这么大功夫了,你是想逼疯我么?” “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回家而已。”程瑞凯低下头看着娇弱的龚梦舒,揽住她的肩头,温和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也有错么?” 龚梦舒哑口无言。充当了第三个说客的伍佩思也站起身来,朝着女儿劝慰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不是对他无情,何不重头开始?” 龚梦舒冷笑,怎么重头开始?怎么可能再回头?她的脸上笑容都是对自己的讥讽,眼神却是凄迷和伤感的。程瑞凯像是察觉出了龚梦舒内心的摇摆和不安,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轻声但坚定地向她做了保证:“我答应你,你跟我回去后,绝对不会有人说你,或者笑你什么。假如你不开心了,我们照样还可以回到这里来,好么?” 龚梦舒在程瑞凯的怀抱中,只是怔怔然,长久默不作声。 龚梦舒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重新回到程家来。程瑞凯帮她开了车门,她犹豫了很长时间不下车,但程瑞凯今日特别有耐心,不仅等着她,而且还让程家的下人先把带回来的行李和家事先搬进去,而后才弯下腰对龚梦舒说道:“别怕,有我在呢。你放心,我不是过去的程瑞凯,你也不是以前的龚梦舒。” 龚梦舒抬眼看着一脸坚定之色的程瑞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想,那就暂且再相信他一次吧?其实,即使不相信他又如何,如今的她几乎没有什么资格和他谈条件。她整整衣服,终于钻出了车子。 程家和她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也许是程瑞凯事先交代过了,程府的下人们对龚梦舒的归来都保持了笑脸相迎,神色也还都很恭谨。龚梦舒随着程瑞凯走过的一路,也接收了不少问候和寒暄。 龚梦舒被安排在僻静的西厢房里。原本她所居住的屋子连着整栋楼房都成了程瑞凯和卢青青的婚房。眼下她所居住的西厢房距离程瑞凯的婚房并不远,隔着假山和院子遥遥相望。 刚回来还是有些不习惯,龚梦舒一直沉默着。程瑞凯见她安静不肯说话,便也拿起桌子上的报纸阅读,不急着出去见奶奶和父亲。两人身旁围绕着不少程府的下人,在不停忙碌穿梭着为他们整理东西。 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程府的管家过来传话,说程察仲请二位过书房去商谈事情,程瑞凯这才收了报纸站起身来,拿眼看了看龚梦舒,见她也迟疑着站了起来,一副小媳妇的婉约惹人怜爱的样儿,心头一软,便柔声道:“父亲叫咱们过去,估计就是想见见你而已,不用紧张。” 龚梦舒却不这么想,她以前在程府的时候便是桀骜不驯的,尤其是程察仲对她的印象一直不好,眼下她重回程家,程察仲肯定是要对她发难的。心中这么想了,便也觉得有些发紧,但还是强自镇定,挺直了细瘦的脊背,跟在程瑞凯的身后向着程察仲所在的书房走去。 二人进书房的时候,程察仲正在埋头写着什么东西。程瑞凯走上前去,说道:“爹,我带梦舒来见您。” 程察仲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只顾在纸上写着东西。 程瑞凯轻咳了一声,程察仲这才抬起眼来,锐利的视线在低眉敛目的龚梦舒身上先逡巡了一遍,而后才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梦舒,叫爹!”程瑞凯转向龚梦舒催促道。 龚梦舒涨红了脸,艰难却还是勉强叫了一声:“爹。” 程察仲却不应,他沉着一张脸,半天才道:“可不敢当,你走了有一段日子,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听你叫我爹呢。”龚梦舒觉得自己的脸直发热,只是埋着头不吭声。 程察仲盯着龚梦舒看了半晌,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想的,离开程家离开了瑞凯,不过看在瑞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又给我们程家添了骨血的份上,你回来就回来吧。从今往后,你的一颗心可要收得紧紧的,可别再给我们程家闹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明白了么?” 龚梦舒憋着气听完程察仲的训话,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程瑞凯在一旁一直不停瞧着她,她半晌才勉强应了一声:“知道了。” 程察仲这才点点头,转头对程瑞凯道:“既然你执意要娶二房,我便让人去送请帖。咱们也办几桌酒菜,邀请一些亲朋近邻来热闹热闹,免得不明不白就把人带进府里来,你觉得呢?” 程瑞凯连忙回答道:“多谢爹为孩儿操心,您看着办好了。”视线落在书桌上,发觉原来程察仲方才奋笔疾书的,竟是一叠喜帖。程瑞凯心中一暖,感激地瞧了父亲一眼。 程察仲低着头又写了几张请帖,然后征求程瑞凯的意见,“冯师长咱们请他么?”程瑞凯正要回答,却突然听见“嘭”地一声,书房被猛地推开了来,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冲了进来,挟带着一股冷风,冲到了书桌前,呵斥道:“不,爹!您怎么能纵容瑞凯这么胡闹?!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室?!” 第二九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卢青青突如其来的闯入让书房里的三人都不由一惊。程瑞凯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回神过来的程察仲则出言安抚道:“贤媳,你这是做什么?” “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别助纣为虐!”卢青青原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子,听程察仲这么一开口,眼睛却潮湿了起来。她强自忍住,拿眼斜睨了一眼正静静站在书房一隅的龚梦舒,眼神里蓦然散发出妒恨的怒火。 “唉,青青啊,你的心情爹也能理解,不过眼下这种情景你也看到了,梦舒肚子里有了咱们程家的骨肉,你做为瑞凯的贤内助,希望能体谅瑞凯和梦舒——”程察仲哈哈打着圆场。 “体谅?我体谅了他们,谁来体谅我?”卢青青的声音有些哽咽,“今日迎新人进门,甚至都不和我说一声,你说我心里能好受么?”她转头望向程瑞凯,眼睛里有恨有怨,更还有爱。 程察仲朝着程瑞凯使了个眼色,示意程瑞凯多说几句好话,但程瑞凯却没有吭声。龚梦舒更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只是一张粉脸早已涨得通红。 “哎呀,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程察仲见程瑞凯和龚梦舒都是木头疙瘩,只得站起身来,再次劝说卢青青道:“贤媳,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为了程家能在我有生之年抱到孙子,好让我们程家香火旺盛,我也不得不同意让梦舒进门——”程察仲依旧不敢开罪卢青青。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怀了孩子是不是?!”卢青青怒道。 “是啊,媳妇,你的肚子里若是早点有动静,恐怕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程察仲倒是实话实说。 可是他不说还好,一说,卢青青静默了片刻,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她委屈哭泣道:“爹,你知道我有多想怀上瑞凯的骨肉。可是我嫁过来那么久,他到我房中去几次?他究竟有正眼瞧过我几次?” 书房里一片静寂。一直低垂着眼皮的龚梦舒终于悄然抬起头来,看了程瑞凯一眼,却见他的侧面依旧英挺俊朗,只是他的脸色阴沉严肃,看来也是心思重重。 “我不同意让这个女人进程家!”卢青青胡乱拭去脸上泪痕,指着龚梦舒喝斥道。 “青青——”沉默多时的程瑞凯终于开口了,他正视着卢青青,难得地语气诚恳,徐徐说道:“我知道我有错,是我对不起你,还有梦舒。我之前和你提起很多次让梦舒进门,你一直都没作回应。我原本想缓一段时日的,但是如今梦舒有了我的骨肉,我是不可能让她再次流离失所,离开程府的。所以,还请你多体谅,从今往后和梦舒好好相处,如何?” “不,我不同意!她会抢走你的!”卢青青见书房里的两个男人都在维护龚梦舒,心中知晓大势已去,却不想就这么甘心,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抽泣出声。 龚梦舒涨红着脸,听着卢青青在不住抽泣,看着程察仲和程瑞凯父子两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脸庞,她的心里慢慢觉悟了过来,对卢青青顿时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触。 原来不管身份和地位如何的女人,一旦成为了某个男人的附属,她永远都必须背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所谓的死去活来的爱情还有哪些骗人的山盟海誓,其实都不如延续香火来得更简单更重要,甚至更牢固。 而她的现在,就是这种亘古不变真理的最好诠释者,卢青青也一样。只不过龚梦舒侥幸成功地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而卢青青则相反。 “不存在什么抢不抢的问题,”程瑞凯缓缓开口了,“青青,你心里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被程瑞凯一针见血揭开了他们彼此之间原本心照不宣的秘密,卢青青羞恼成怒,“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只有她,我从来就没有得到你过。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何当初要娶我进门?难道你真的只是贪图我家的权势么?” 程瑞凯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卢青青却如此咄咄逼人,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你真想听实话么?那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我这辈子最错的决定。”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卢青青的眼泪夺眶而出。 “若不是我做错了决定,今日你和梦舒就不会如此痛苦。我前几日与你说过了,你若是能接受便接受,若是不能承受,你做任何的决定我都不会阻挡你——”程瑞凯低沉地说道。 “瑞凯,你就这么绝情么?”卢青青哽咽道。 程瑞凯迟疑了一下,见卢青青憔悴的模样,不由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还请你多担待。我希望你能包容梦舒,从今之后,两人相处融洽……” 卢青青听程瑞凯如是说,只能跺脚掩面而泣,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就此离开。 程察仲见卢青青的态度软化,便趁热打铁,对龚梦舒说道:“梦舒,你还不过去叫青青一声姐姐?” 龚梦舒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程瑞凯转眼看着龚梦舒,低声对她说道:“梦舒……” 龚梦舒抬眼看着程瑞凯,她的眼眸里有着复杂的神色。两人久久凝视,程瑞凯的眼眸里似带了一丝乞求,龚梦舒微微叹口气,缓步走上前去,对卢青青喊了一声:“姐姐。” 可卢青青没理会她,转头便奔出了书房外。龚梦舒凝视着卢青青凄惶离去的背影,心想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可怜。而将来,也不晓得何时会重演如此的剧目。 不几日,程家果然办了几桌酒席,对外宣称警备司令部程瑞凯司令纳妾,算是给了龚梦舒正了名。虽然只是纳妾,但场面依旧热闹,达官贵人齐聚一堂,贺喜和恭维声接连不断。 龚梦舒素装打扮,依旧赢来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偶尔听从程家人的安排去敬酒应酬,犹如木偶一般。其余的时间她都默默地在圆桌旁,低垂眼帘,谁也不多看。她在热闹的人群中,却好像与人群格格不入,带了些许的疏离感。 第三十章 迷影重重心生疑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卢青青这晚没有出现,反而是程家向来厉害的三姨太出尽了风头。有些日子不见,三姨太显得更加风流俊俏。虽然前句刚对龚梦舒冷嘲热讽,一会儿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一忽儿又说“野山鸡总归是比不上凤凰”,但后头被人灌了几杯水酒下肚,她就粉面含春,犹如蝴蝶一样穿梭在宾客中,气色颇佳,俨如今晚她便是主角一般。 龚梦舒对于这些繁文琐节总是头疼,很久没有经历过这般热闹的场面,她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程瑞凯拖着她去见了几位尊贵的客人,见龚梦舒总是不在状态,便也不再勉强她去应酬,独自一人接受宾客们的调笑和戏觑。 这晚最高兴的人当属程老太太,她不时双手合十,像在感谢上苍,终究是把龚梦舒还给了程家,而且顺道还附赠了礼物。 夜深人静,宾客兴致正浓。龚梦舒虚弱的重身子经不起折腾,早早便退场休息去了。她由丫鬟搀扶,慢慢地走回了自己所在的厢房中,丫鬟还想留下来伺候,却被龚梦舒打发走了。 她独自一人静静坐在房中,用手轻锤着酸痛的腰肢,长长出了口气。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厢房的雕花窗棂上蓦然出现了一条细长的人影,正在偷偷地往屋子里窥视。 龚梦舒缓口气,伸了伸慵懒的腰,这才站起身来。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从屋子里的粉白墙上赫然发现了窗外的影子。她的心一颤,猛地回过头去,正好和窗户缝中的那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龚梦舒情不自禁 “啊”地一声低声尖叫,随之呵斥道:“是谁躲在窗外?!” 可是窗户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条人影很快便溜走了,屋外重新又恢复了宁静。龚梦舒咬着下唇勉强让自己镇定些,随后走到紧闭的房门前,猛地拉开了门想看个究竟。 屋外细雨纷飞,漆黑如墨,根本就没有人影的踪迹。龚梦舒受此一惊,哪敢独自一人在屋内休息,于是便出了房门,连声喊着丫头的名字,想和丫鬟回到酒席上去。可是叫了半晌,却没有见伺候的人来。 却在这时,龚梦舒远远看见从长廊的拐角处走来一个人来,看模样和身材都和程瑞凯非常相似,她忍不住喊道:“瑞凯……” 那人却不应,直到走得近了,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程瑞凯,而是大少爷程瑞泰。 程瑞泰走近了龚梦舒,声调里有着强抑的欣喜:“梦舒……你回来了?” “是,大少爷。”龚梦舒觉得程瑞泰的出现有些突兀,但却礼貌地回答他:“你不在屋子里休息么?”她听程府的人说,大少爷最近这段时间沾染了风寒,所以一直都在屋内休息。 “我没病,只是在屋里想事情而已,”程瑞泰连忙解释道,“我的身子骨啊,根本没病!” 龚梦舒抬眼看了看程瑞泰,却发觉他越发清瘦,便短促地浅笑一下,道:“反正大少爷多注意身体要紧,你还是早些回房去休息吧,免得大少奶奶着急——” 但是龚梦舒越是好言相劝,程瑞泰越是顽固不化,他拉着龚梦舒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龚梦舒对文质彬彬的大少爷近乎于无赖的举动弄得有些意外,啼笑皆非之余,暂时冲淡了方才看到黑影一幕的害怕和担忧。 正在这时,从走廊那头又匆匆过来一人,见到龚梦舒和程瑞泰纠缠在一起,昏暗的光线下他英俊的脸庞顿时冷了下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龚梦舒闻声连忙从程瑞泰手中扯回袖子,转过身,看到程瑞凯正阴沉着一张脸在看着他们。 看到程瑞凯阴冷的眼神,龚梦舒心里一个咯噔,本想要解释什么,但程瑞凯已经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膊,眼睛却望向了程瑞泰,道:“大哥,晚宴上不见你的人影,我以为你身体不适在屋里休息,结果在这里看到你——怎么,身体还抱恙么?” “哦,身体还好。只是闷了,所以随便出来走走。”程瑞泰连忙回答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庞,但能感觉到程瑞泰还是有些局促的。 “夜深了,大哥请回房间休息去吧,”程瑞凯说道:“要不要我让人搀扶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程瑞泰谢绝了程瑞凯的安排,定定看了一眼龚梦舒,这才转身慢慢走了。 程瑞凯目送着程瑞泰的身影,转头拉住想回房的龚梦舒,道:“不是不舒服么?怎么跑到外头来了?你和大哥聊了多久?” 龚梦舒从程瑞凯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善的意味,她没有吭声,甩开程瑞凯的手,转身便走。程瑞凯跟了上去,锲而不舍地随着龚梦舒的脚步往房间的方向走来。 龚梦舒进了屋子反手便想关门,程瑞凯连忙挤了进去,道:“为何要将我关在门外?” “我想休息了,”龚梦舒抬眼看着程瑞凯。 “那我陪你,”程瑞凯连忙道。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龚梦舒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得体,一张粉脸顿时红透了。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程瑞凯却不听龚梦舒的推辞,一屁股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便一口喝完。 他端着空杯子也不下,灯光下,他一双俊秀的眼眸里有着异样的光芒,他盯着她缓缓说:“今晚你已经是我名正言顺娶来的妻子,所以你再也逃不掉了,梦舒,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自然要夜夜同眠共枕。” 龚梦舒面色平静地听完程瑞凯的话,转过头去拨弄几案上的茶具,但精巧红透的耳垂却泄露了她的忐忑和挣扎。 “梦舒,”程瑞凯站起身来,走到了龚梦舒的身后,将她牢牢困在他的臂弯里,他附耳在她鬓旁低语:“梦舒,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和我们的孩子,你说好么?” 龚梦舒低头不语。 光影朦胧中,静静相拥的双人影子好像叠合成了一条影子,显得分外亲密。 第三一章 宠冠后院非幸事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程家的东厢房中,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动人的倩影:一袭勾勒出丰满曲线的花色旗袍,脚踏一双白色高跟鞋,往下望去,旗袍下露出的是一双精致的美脚,套着轻薄无比的肉色丝袜,细细的带子在鞋跟上划出美丽的曲线。 精巧的脚指头、纤细的脚掌、圆润的脚跟,随着轻轻的走动,脚弓和纤细的脚踝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让身体的主人显得越发性感迷人。 盛装打扮的卢青青对着镜子练习绽放的笑容,身旁在伺候的丫鬟在旁边用艳羡的口气夸赞道:“二少奶奶好漂亮。” 卢青青在镜子里斜睨了一眼丫鬟,绷紧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总尽是说些好听的……” “奴婢说的是实话!”这丫鬟是个讨巧的陪嫁丫头,嘴巴很甜。 不过卢青青听了奉承话却并不眉飞色舞,反而黯淡了脸色道:“再漂亮又有什么用?有人根本连一眼都不想多看我!” 丫鬟察言观色,见卢青青欲言又止,便斗胆道:“二少奶奶说的人是不是二少爷?” 卢青青赌气地把一朵绢花扔进了首饰盒里,然后站起身来,烦躁地说:“不是他,还有谁能让我生气?” 丫鬟小声道:“二少爷最近是被新来的姨太太迷住了心,否则也不会冷落二少奶奶您!” 卢青青恨恨地哼了一声,道:“那是个狐媚子,专门勾男人的魂魄!” “可不是嘛,”丫鬟随声附和道:“仗着几分姿色,缠着二少爷大了肚子,现在就开始作威作福起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身份身份,是人家用过的二手货,二少爷也当做宝贝一样迎进门来,太过分了!” 卢青青身边就遇见这么个体己的自己人,心头一酸,忍不住出声道:“她嫁过人,他竟然还将她要了回来,看来我真是低估她的能力了。” “二少奶奶早就该除去这个后患了!”丫鬟出声道。 “她是自愿离开程家的,而且也很早便和一个学生结婚了。我原本以为瑞凯这辈子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所以对她也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她竟然是以退为进,如今竟然卷土重来,而我兵败如山倒!真是失算了……” “不,二少奶奶,你现在亡羊补牢也不晚!”丫鬟压低了嗓子对卢青青说道,“你若是再不采取一些措施,等那个狐媚子生下孩子,估计你再想翻身就没什么希望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卢青青面色大变问道。 “二少奶奶您想,那个龚姑娘虽然只是个姨太太,但你也看到二少爷是有多宠她?她进了程家之后,二少爷和她形影不离,几乎都没踏进咱们这边的院子过!她还没生下龙子就这么得宠嚣张,若是真的为程家诞下麟儿,以后还有二少奶奶你的地位么?”丫鬟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卢青青不由蹙紧了秀气的娥眉。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卢青青迟疑了一下,问着伺候的丫鬟。 丫鬟见四下无人,这才更加低了嗓子道:“大少奶奶也不必操之过急,眼下就是要好好打扮,尽量对二少爷温柔体贴些,这样他的心里头才会有你……” “我怎能不心急?你看我为了讨好他,几乎是天天使劲折腾自己,可是你也看到了,即使我再怎么费尽心思去引起他注意,他对我也是无动于衷的——”卢青青的眼眶红了。 “那是二少爷他不懂得欣赏!”陪嫁丫鬟的心都在卢青青身上,自然是为卢青青说话。 “所以说二少奶奶,要想阻止那个龚姨太太上位,您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嫁丫鬟盯着卢青青,朝她招招手,见卢青青侧耳过去,她才悄声地将计划说而来出来。 可是卢青青听了丫鬟的话语,竟花容失色,脸色苍白。 “这,这样行不通的吧?”卢青青的嘴唇有些颤抖。她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眼下听闻丫鬟这么一拾掇,吓得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有什么行不通的?”丫鬟自小便在大宅子里耳濡目染,早就对妻妾争宠的事情见怪不怪,更是熟悉那些整人的恶劣手法,因此对卢青青大惊小怪感到不以为然。 “要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么就这么寂寂无闻,老死终身,您就看自己将来想过得如何,再进行定夺也不迟!”丫鬟告诫卢青青要当机立断,不要再犹豫。 “但前提条件便是你和龚姨太不可能并存,换句话说她昌你败,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丫鬟想的事情竟比卢青青还要果决一些。 卢青青本是出过洋留过学的大家闺秀,在这些勾心斗角的心机面前,她的道行还不够。但对于程瑞凯的爱情还有强烈的自尊,都驱使她必须要背水一战,从龚梦舒的手中夺回程瑞凯! “好吧,我听取你的建议,我必须要和龚梦舒进行竞争,决不能让她占尽了先机!”卢青青思忖了片刻,咬着唇,对陪嫁丫鬟说道。 “这就对了,二少奶奶!本来你的地位便是高她一等,凭什么让她专宠天下?”丫鬟冷冷说道,听得卢青青深有同感。 “是,我必须要采取行动了,否则将来恐怕我连待在程家都待不下去了!”卢青青气愤愤地拍了拍桌子,想发泄内心的愤怒。但是红木桌面让她拍红了手掌,却是纹分不动。 龚梦舒自从和程瑞凯成亲之后,程家人也渐渐接受了龚梦舒重新回到府邸中的事实。尤其是那些原本在程家就和龚梦舒要好的下人和太太们,眼下更是感觉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程老太太也经常召唤龚梦舒过去闲聊,其实是想多看几眼龚梦舒肚子里的曾孙子。每次看到龚梦舒,程老太太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成了一朵大菊花。 龚梦舒知道程老太太寂寞,便也经常自觉到程老太太的房间里报到。程老太太的屋子里终日都有程家的媳妇和儿媳妇们围绕着,她们和龚梦舒早就熟稔得很,因此每次一屋子的女人聊起天来,简直是欢声笑语,一片热闹。 龚梦舒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即使在宽大衣衫的掩饰衫下,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身怀有孕。 第三二章 暗藏杀机动心魄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身子懒了,但是龚梦舒的胃口却很好。她有时会为自己的好食量而感到羞愧。但是程瑞凯却不。也许是看出了她爱吃,他让厨房用尽各种方法弄些好吃的让她过过嘴瘾。程瑞凯的温柔和体贴经常让龚梦舒感到有些迷惘,甚至觉得都有些不认识这个穿着戎装一脸严苛表情的冷酷男人。 不过虽然心里不太想轻易接纳程瑞凯的示好,但是她却无法停止嘴上的诱惑。一天下来,一日三餐加上三次点心,龚梦舒觉得自己的体重在逐日飙升。 不仅是程瑞凯,甚至连程家的后厨房都晓得龚梦舒嘴馋,因为厨娘和龚梦舒相熟,于是经常也偷偷做点好吃的点心给龚梦舒送来,龚梦舒感激之余,心头浮起几许暖意。 肚子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热,穿不了厚重的衣裳,龚梦舒只得托大少奶奶林雪娴帮忙做了几件蚕丝的薄衫,穿在身上,这才稍稍消了暑。可是也许是季节不到就太早换上薄衫,龚梦舒开始感到头昏脑胀,眼前总是发黑,而肚子总是沉沉的,不太舒服。 强撑了半日,终究是难以抵御病魔的汹汹来袭。身旁服侍的小丫头看着龚梦舒不对劲的神色,担心龚梦舒因为受凉影响肚子里的孩子,便支支吾吾将这种情况跟二太太满珍说了。 满珍一听,简直差点没把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给拧耳朵,“这么重大的事情,你现在才来禀报,万一龚姨太和孩子出了问题,你我能担待得起么?”说着立刻把这事禀报给了程老太太,这下好了,程府上下管事的女人几乎都涌进了龚梦舒并不宽敞的卧房,围着她七嘴八舌,问个没完,弄得龚梦舒瞠目结舌,却又无力起身驱逐闲杂人等。 大夫很快便来了,在一片殷殷目光中替龚梦舒把脉,龚梦舒是个真正出众的美人,夜色弥漫,屋子里早已掌上了灯,晕黄色灯光下,她穿了身淡绿衣衫,更显得眉目如画,虽然肚子微隆,面色煞白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那种低头抬眼的娇弱风姿却看得对面的大夫都微微眯起了眼。 这个大夫算是很有经验的医生,但在诊断过后,他蹙起眉头仔细思忖了片刻,脸上依旧是疑虑重重。 程老太太见大夫这种表情,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问道:“大夫,我的孙媳妇病情如何了?” “回禀老太太,我还在诊断,不过也奇怪了,这位少奶奶并没有痰症,想是内里吃了什么东西损了脾脏,外头又受了寒气,内外因引起了身子不适……”大夫边说边盯着灯光下龚梦舒伸出来的手腕。 龚梦舒手上的皮肤白皙,灯光下焕出珠宝似的光华,肌肤滑腻细致,十指纤长柔韧,看得大夫在心里喟叹,难怪外头传说程家二公子不惜败坏自己的清誉,硬是抢了一个有夫之妇来当姨太太,果然这个姨太太有动人之处。 可是好像总是天妒红颜,这个姨太太虽然美丽逼人,但眉宇之间竟然有黑青之气。大夫凝视龚梦舒半晌,脸色突然一变,赫然脱口而出:“不好,少奶奶竟是中毒了!” “啊,中毒?!”大夫的话让在座的女人都大吃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程老太太更是惊骇得站起身来,瞪着大夫问道:“您可看仔细了?” “千真万确!”大夫面色凝重地回禀老太太道:“少奶奶倒不像是长期中毒引起的不适,可能是误食了些什么吧?”说着转头问着龚梦舒:“少奶奶近日的饮食可否正常?” “少奶奶最近有喜,所以她的饮食是厨房里专门做的,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服侍龚梦舒的小丫头怯怯地说道。 “这就奇怪了,”大夫回头又看看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的龚梦舒,沉吟了片刻,对程老太太道:“夫人,这样吧,我先开几付解毒的药,您先让人去煎了药给少奶奶服下,缓解她中毒的症状。今晚若是没有好转,明日就得转到医院里去。” 程老太太一听可就急了,道:“大夫,我们程家也算是您长期的老主顾了,请你一定要用心为我孙媳妇治病,她肚子里还有一条命呢!” “夫人,您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大夫颔首道,“眼下少奶奶中毒的症状算不上大碍,吃过药之后,应该就会没事。”说着走到桌子边,开起药方子来。 程老太太连忙让丫鬟接了药方,随后命令两个丫头一起去厨房为龚梦舒煎药,大夫又替龚梦舒看了看脉象,思忖片刻,还是给程家人给龚梦舒先灌了点绿豆汤服下。过了半晌,见龚梦舒的状态好像比方才要好些,大夫也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众人正忙成一团,程瑞凯接到消息也火速赶了回来。他大踏步进房门的时候,那张俊秀的脸庞阴沉得像锅底一样黑,全身的寒气几乎可以冻住屋内所有的人。 “梦舒怎么了?”程瑞凯冷声问道。 “瑞凯,你可回来了!”程老太太一看到程瑞凯,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扑上来一把揪住了程瑞凯,还没说话声音就哽咽了,“梦舒她——,她——” “她怎么了?”程瑞凯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龚梦舒,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搀扶奶奶,而是立刻就冲上前去,俯下身在床边焦急地握住了龚梦舒露在被子外的手,连声呼唤道:“梦舒,梦舒,你这是怎么了?” “少奶奶可能中毒了!”众人都不敢多喘气,只有不知道死活的小丫头翠谷怯生生地回着程瑞凯。 “中毒?”程瑞凯蹙紧了眉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龚梦舒,程瑞凯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一种唯恐失去龚梦舒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让他在瞬间有种掉到油锅里煎炸的刺痛感。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给她下了毒?”程瑞凯抬起头来怒吼道,“是谁?滚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第三三章 雨后剥笋层层现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瑞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现在我们先保住梦舒和孩子的姓名,你若是失了方寸,你让我们还靠谁?”程老太太的话向来程瑞凯会听。但程瑞凯并不等着龚梦舒缓过劲去再深究,而是一边让大夫尽力救护龚梦舒,一边则面若寒霜地开始审查所有服侍过龚梦舒的丫鬟和厨娘。 “瑞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现在我们先保住梦舒和孩子的性命,你若是失了方寸,你让我们还靠谁?”程老太太的话向来程瑞凯会听。 但程瑞凯并不等着龚梦舒缓过劲去再深究,而是一边让大夫尽力救护龚梦舒,一边则面若寒霜地开始审查所有服侍过龚梦舒的丫鬟和厨娘。 程瑞凯一心要揪出幕后元凶,龚梦舒却依旧在昏沉之中。昏迷中的她偶尔清醒,迷糊中觉得自己的两耳象心跳一样有频率地嗡嗡作响,四肢像是被捆住一般紧绷绷的,无法动弹。 程瑞凯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昏天暗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在他的臂弯中醒来时,发觉自己浑身软弱无力正冒着虚汗,但那种束缚捆绑的感觉好像有所减弱。 程瑞凯拿着帕子在替她擦汗,一边低声安抚着她:“梦舒,别怕,我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 龚梦舒其实并不害怕,她睁着眼,无力地翕动着粉白的嘴唇,费劲道:“我,我没事……只是……孩,孩子……” “你别担心,大夫说幸亏发现得早,而且下毒人用的药物也比较蹊跷,所以没伤到孩子,只是苦了你……”程瑞凯凝视着龚梦舒,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一刻都不肯松开。 龚梦舒疲倦地闭上了眼,半晌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睁开眼看着程瑞凯,对他说道:“瑞凯……” “嗯?”程瑞凯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有着隐约的怜惜和自责,这种爱惜的眼神是龚梦舒很久都没有望见过的。有一瞬间,她几乎都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你说,梦舒,你想说什么?”程瑞凯将龚梦舒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亲吻,一边低声问道。 “现在……现在……不能……放,放了我么?”龚梦舒虚弱地要分几次才能将话说完。 程瑞凯闻声愣怔了片刻,随后俊朗的脸上浮起了慑人的怒意,一点点地,渐渐有爆发的趋势。 “为什么到现在了,你心里还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黄启伦?我早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程瑞凯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燃烧着一团火,那是熊熊燃烧着的妒火,几乎要把他的心肝给烧焦,烧毁。 “不,不是……”龚梦舒连说半句话都要冒虚汗,全身几乎像是虚脱一般湿漉漉的,虚汗如水般淌下,连被子都湿透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程瑞凯俯瞰着憔悴不堪的龚梦舒,心头爱恨难当地问道。 “不,不属于……我的……我的……东西….. 我,我不……不能要……”龚梦舒喘息着,虚弱地说道,“为,为何……你要……让我……让我卷……卷到……纷争中……去……” 程瑞凯瞬间蹙了剑眉,他敏锐地盯着龚梦舒道:“你知道是谁害你的,是么?” 龚梦舒在枕上无力地摇头,但随之又点点头。 “你,你放了……我……就……就不会有……争斗……”龚梦舒犹如老牛拉破车,气喘如风箱,汗出如浆,煞是狼狈。 但龚梦舒狼狈万状的可怜模样却并不能逼退程瑞凯,他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不会放了你,梦舒,这辈子绝不放开!我尽我所有努力保护你,倘若不能,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他说的话犹如他腰间挎的枪一样,带了铿锵有力的质感。 “你是觉得有人要害你么?说出来,是谁?!”程瑞凯又低下头去问龚梦舒。 一心想要早点得到解脱的龚梦舒得到了她预期中的答案,心灰意懒地撇转头,什么话也不说。但是伺候她的小丫头却怯怯地禀告了程瑞凯,“二少爷,最近二少奶奶经常派人送东西过来给龚姑娘用……” “你是说青青?”程瑞凯浓眉一挑,眼眸里蓦然射出精光。 “是二少奶奶身边贴身丫鬟送过来的补品,说是遵从二少奶奶的嘱咐拿东西给龚姑娘补身子的。因为二少奶奶向来就和龚姑娘没有什么交流,奴婢担心龚姑娘现在的身子经不起大补,所以她们送来的汤,我都是先禀告龚姑娘,谢了二少奶奶,然后就放在一旁的。今日我有事走开了一会儿,龚姑娘喝的汤,就是二少奶奶差人送来的汤……”小丫鬟翠谷忠心耿耿,这番如实说来,语气却不发颤。 “你是说这汤是青青让人送来的么?”程瑞凯的声音变得严厉了起来。 “是的。”小丫头回答着程瑞凯。 “那把那炖盅拿来给我看看!”程瑞凯命令道。 “是,奴婢这就去拿!”小丫头正要转身去厨房里拿,却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一高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竟是卢青青和她的随身丫鬟望月。 见小丫头翠谷急匆匆想奔出厨房去,卢青青的随身丫鬟望月嘴里冷笑了一声,身子一横,却将那小丫头翠谷挡在身后不得出去。 卢青青假装没瞥见小丫头翠谷被望月夹在角落,倒是落落大方地对程瑞凯说道:“相公,我听说梦舒被人投毒弄病了,心里放心不下,所以我也过来看看,梦舒的病情如何了?” 程瑞凯紧紧盯着卢青青看了一会儿,卢青青却也不畏惧程瑞凯犀利的目光,而是和他对视了半晌,程瑞凯稍稍收回了锐利的审视目光,回答她道:“梦舒病情控制住了,不过还需要静养……难得你有心,不过你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梦舒经不起喧闹……” 卢青青的嘴角掠过一抹不满和怨恨,但眼眸里却还是强装着笑意,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打扰了,我原本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不累!”程瑞凯轻描淡写地说道,转头示意小丫头翠谷去厨房。 第三四章 明枪挡暗箭难防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卢青青看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花容变色,讥讽道:“二爷这么着急催着人走,可是真听了某些人的谗言,说我害人么?” “没有人指的是你害人,你多心了,青青。”程瑞凯闻声抬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卢青青,郑重地告诫她:“不过,若是这件事水落石出,无论是谁做的,我都会不留情面,将她逐出程家,永远不得再回来!”程瑞凯说话的口气冷冽,句句掷地有声。 卢青青的粉脸气得发白,本想使出自己原本的小姐脾**白几句,再狠狠给正躺在床榻上装病的龚梦舒一个巴掌,然后随身就走,但眼角在瞥见望月使劲朝她使的眼色之后,方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任性的冲动。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望月使劲朝着卢青青使眼色,卢青青会意,便见好就收,对程瑞凯重新换了一张面孔,强笑道:“二爷教诲的是,那就不打扰您办事了,青青暂且先退下吧……”说着转身带着望月就走,却被程瑞凯一把拦下了,“不,青青,你就在这里,看着到底是不是有人要害梦舒……” 卢青青脸上的表情几乎僵住,她正要赌气跺脚,却看到望月投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她会意过来,便站在原地一会儿,才好整以暇道:“既然二爷这么说了,那今日我就留下来看看梦舒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吧!” 说话间,小丫头翠谷已经拿了炖盅回来,因为动静太大,重新又把原来已经去休息的二太太满珍以及大少奶奶林雪娴一行人给招了回来。众目睽睽下,程瑞凯让人查验了那炖盅里的汤药,结果却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炖盅里没有毒药,属于正常的炖品。 卢青青和丫鬟望月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嘴角含笑。望月接收到卢青青眼眸里的赞赏之意,也回了个得意的笑容,而后又转头看着程瑞凯,看他如何下台阶。 程瑞凯却对所有人的目光不以为然,在他的眼眸里,只关切龚梦舒的病情如何。但他越是这种态度,越是激怒了卢青青,她的手放在身侧,紧紧捏成了拳头,长长的涂着红蔻丹的指甲掐人了她的掌心,疼与不疼,对于卢青青来说,也已不重要。 卢青青的眼睛盯着床榻上的龚梦舒,眼底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龚梦舒病怏怏地蜷缩成一团,却也感觉到了卢青青要吃人的眼神,她勉力抬眼回视,正好和卢青青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两人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对望,彼此眼里都有戒备和不善。 龚梦舒在瞬间才发觉自己并未对大宅门里常见的妻妾之争看得开,反之,她正逐步适应并深陷了进去,她为自己这个心态的的转变惶惑得犹如再次中毒。 程瑞凯拿过炖盅,自己也在仔细观察,好看的剑眉拧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二太太满珍见汤里没有下药,唯恐事情闹太大,卢青青的面子更不好看,于是便打了圆场,“哎呀,我就说么,大家都是一家人,谁会干出那样缺德的事情,瑞凯你也别草木皆兵了,有可能真是梦舒吃坏了肚子!” 程瑞凯想了想,将炖盅放到了一边,然后对众人说道:“二娘说得对,也许真是我神经过敏,这件事呢,暂且就这样吧……”程瑞凯既然如此发了话,下人们齐齐舒了口气,在满珍的指引下,都散开了去。 卢青青盯着程瑞凯半晌,故意带了点挑衅问着程瑞凯:“二爷,现在你还怀疑是我了么?我们夫妻一场,你对我便是如此不信任么?”说话间委屈得红了眼眶。丫鬟望月见卢青青情绪激动,连忙上去将她搀扶着回房休息去了。 程瑞凯目送着卢青青远去的背影,浓眉却没有舒展开来。林雪娴走上前去,轻声道:“既然查到没人下毒,二少爷应心里高兴才是。想必谁也不愿意看到大宅门女人之间内讧恶斗吧?” 程瑞凯紧绷的脸庞终于现出了一丝脆弱,他缓缓低声道:“大嫂,有些事不容我多想,可是也不许我不想。梦舒是我带回来的,怎么带回来的,你也看到了,千难万难。她的上半辈子一直和我在一起,下半辈子我不想没有她……” 林雪娴了解地颔首,轻轻叹道:“你对梦舒的心思谁都看在眼里,只是你要放轻松一些,不要草木皆兵。梦舒吉人自有天相,你不用担心,她和孩子会好起来的……” 程瑞凯颔首,道:“希望如此……” 林雪娴带着剩下的人退出了屋子,让程瑞凯和龚梦舒独处。程瑞凯依旧坐在床边,伸出手去拂开龚梦舒脸上的乱发,但他的手刚伸出去,她便将头转向里侧,程瑞凯这才发觉龚梦舒是睁开眼的。 “你醒了?肚子还难受么?”程瑞凯低下头去问龚梦舒。 龚梦舒怔怔看着天花板半晌,才缓缓道:“尚好,只是胸口闷,喘不过气来。”程瑞凯伸出手便要按压龚梦舒的胸口,却被龚梦舒一把推开了手臂,她将被子蒙上了脑袋,不想和谁深谈的姿态让程瑞凯的心头有些不适应。 屋里的两人沉默以对。而卢青青带着丫鬟望月一路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回到了自己的东厢房里,方才松了口气。 卢青青进门后关上门栓,而后压低了嗓子对望月道:“望月,方才可吓死我了,你是怎么将那炖盅动了手脚的?” 望月见四下无人,轻声回答道:“望月不才,但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事先已经安排人到后堂厨房里监督,一看情势不对,就立刻把汤料掉包……” 卢青青听了望月的话,轻轻颔首道:“你做得好!其实瑞凯方才问我的时候,我差点都回答不上来呢……” “这件事和小姐都没有关系,小姐别动不动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万一真像全部泄露出去,到时候我们将会骑虎难下,在程家毫无立足之地。”望月慎重地警告着卢青青。 “嗯,我知道了,你也别大惊小怪的,一直絮叨我!”卢青青蹙眉不耐烦地说道,觉得望月有些逾越主仆的身份地位。 第三五章 水落石出现形记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可是半夜的时候,龚梦舒肚子大痛,被程瑞凯紧急开车送往了医院抢救。 龚梦舒被人下毒危害的这件事让程家上下都震动了,程察仲也亲自过问此事。待听得二太太满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程察仲脸色也黑了下来。 “马上让人彻底查清此事!这还了得,在我们程家竟然出这样的丑事!这件事我决不能袖手旁观!”程察仲拍着桌子怒吼道。 满珍叹口气,道:“老爷,您先别发火,还是先想想如何保住我们程家的香火为好……” “是啊,爹,现在您别冲动,瑞凯一直在医院里陪着梦舒,我们等会儿也准备赶紧去探望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雪娴轻声劝慰着程察仲。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三姨太彭宛如则嗤笑了一声,道:“不就是一个丫头么,程家上下都围着她转!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只能说明她没这个福分,命薄得很……” 程察仲听三姨太越说越不像话,转过头冷冷瞪了她一眼,三姨太这才噤了声。在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程瑞明见众人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嗫嚅地问道:“那,那梦舒姐姐,会有事么?” “梦舒姐?”才在程察仲那里讨了没趣的三姨太见自己亲生儿子这么唤龚梦舒,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小兔崽子你胡叫些什么?她可不是你的姐姐,她是程瑞凯的姨太太!” 林雪娴知晓这程瑞明随着龚梦舒一起长大,自小和龚梦舒的感情颇深,眼下也长成了半大不小的少年,个头竟和程察仲差不多高,三姨太在这么多人面前吼程瑞明,林雪娴唯恐伤了少年的自尊心,连忙走过来,将程瑞明拉在一旁,打着圆场道:“三娘,您别这么说瑞明,他也是个大人了,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想法?要是有想法,那也是别人教坏的!”三姨太却不买林雪娴的帐,依旧口没遮挡地说道。林雪娴不易察觉地皱着眉头,将脸色苍白的程瑞明拉过了一旁,不让他继续被他娘亲教训。 “大嫂,你告诉我,梦舒姐……她会死么?”程瑞明低声问林雪娴。 林雪娴微微一怔,随后回答他:“她应该不至于严重到那个地步,但是她肚子里的宝贝可能没有福分降临在我们程家……” “她没事就好了,至于那个孩子就算了吧,”程瑞明像是在对林雪娴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哥对她不好,她有了孩子会更辛苦的……” “你快别说了,担心被人听见我们要挨骂的!”林雪娴见程瑞明变得怪异起来,连忙拽了拽他的手臂,低声道:“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呢!”幸好两人只是站在墙边,没人注意到他们交谈了些什么。 程瑞明不吭声了,但脸色却有些苍白。他年纪虽小,却面目清秀,再长开些,也是个浊世翩然的佳公子。 程家乱哄哄一团,程瑞凯根本不知晓,他一直在医院里陪伴着龚梦舒,焦急地等待着她的醒转。听医生说,龚梦舒长期精神抑郁,造成营养不良。她每日的饭菜里应该是被人加了微剂量的毒物,而引起发病的这两日,应是被投大了剂量,所以造成中毒现象。 程瑞凯焦急地问道:“那她的性命有危险么?” “程司令,幸好您将夫人送来的早,而且经过先前的治疗,令夫人应该无大碍。”医生回答着程瑞凯。 程瑞凯点点头,跟随前来的管家则问医生,“那,那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要看情况,若是病人恢复得快,也许胎儿不受影响,但目前都说不好。”医生有些作难道。 “二少爷,您看——”管家巴巴地望着程瑞凯,希望他能表个态。 程瑞凯盯着医生,一字字清晰地说道:“不管怎样,请您务必替我保住我夫人的安危,其余的暂时不考虑!” “啊?二少爷,您!——”管家没料到程瑞凯要保大人不保程家的香火,还要继续说话,程瑞凯却面色铁青地走了开来。 经过洗胃和治疗,龚梦舒精疲力竭地再度昏迷过去。程瑞凯获准在病床边一直守护着她。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而坚决地说道:“梦舒,你必须给我醒过来,带着我的孩子回来!否则阴曹地府,我也跟着你们去!” 他一直低语,龚梦舒在昏迷中也感觉到程瑞凯强大的气场,终于在虚弱中渐渐醒来。睁开眼眸的时候,她看到病床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野人,不由吓了一跳。她盯着胡子拉碴的程瑞凯,吃力地说道:“我……是下地狱了么?您——是夜叉大人?” 程瑞凯没有反驳龚梦舒不敬的话语,但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眸里却闪动着欣喜和感恩的光芒。 凌晨两点,程家的后厨房里,看守炉火的小丫头睡眼朦胧地在打着瞌睡,炉火上的药罐里正在咕咕地滚开着水,里面炖着药,整间厨房里飘荡的都是浓重的药香。 看守炉火的小丫头不住打着呵欠,但看着药罐却不敢怠慢。这罐药是准备送到医院里给生病了的龚姨太喝的,听说龚姨太被医术高明的医生抢救回一条命,腹中的胎儿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但是这保胎的药因为医院里没有条件熬药,于是必须要由程家人替龚姨太熬好,再由专人送进医院里。 突然厨房外一声猫凄厉的惨叫,让昏睡状态中的小丫头吓得一个机灵,连忙从灶前站起身来,凝视着窗外。 窗户外面好像不止一只猫,看守炉火的小丫头听了片刻,终于不耐野猫的嘈杂声,抽了根柴火,便气哼哼地出了厨房去轰赶野猫了。 就在看守炉火的小丫头出门之后,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厨房里。黑影见四下无人,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来,然后打开热气腾腾的药罐,因为烫手,黑影被烫得一缩手,差点把罐子打翻,但还是将药粉无误地投入了药罐里,然后盖上盖子,让药罐恢复到原样。 黑影人忙乎完事情,准备火速撤退,可就在黑影要退出厨房的时候,厨房的门和窗户却在瞬间被全部关上,随后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喝道:“快把厨房里投毒的疑犯给我抓住!” 外面齐声应和,竟有十几号人等着抓贼。 第三六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黑影连忙要逃,却被等候已久的家丁一拥而上,猛地按在了地上。那黑影个头也算高大,使劲挣开来,竟然还夺路而逃。黑影刚冲出厨房的门外,却被外头等候的一个人猛地飞起一腿,将黑影踢翻在地上。 黑影重重摔在了地上,原是带着口罩的,摔得狠了,却从口罩后头传出了痛苦的**声。厨房门口飞起一脚踢人的竟是冷着一张脸的程瑞凯。他盯着躺在地上挣扎的黑影,缓缓走上前去,那黑影见程瑞凯走近,惊慌失措地便要逃跑,却被随后追出来的家丁再次按住,接着数不清的拳头朝着他呼啸而来。 黑影喊了一声,连忙双手抱头,蜷在地上,不住躲闪着随处而来的拳击。黑影沙哑的嘶叫声让程瑞凯蹙起了剑眉,俊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程瑞凯仔细侧耳听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连忙喝住了围殴黑影的家丁们,“住手!”程瑞凯的声音虽然低沉,但甚是有威慑力,家丁们齐齐停住了手,错愕地回望着程瑞凯。 程瑞凯挥挥手,示意家丁们退让到一边,而他则走上前去,弯下身,久久凝视着那黑影的脸,黑影连忙低了头,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庞。程瑞凯蓦地伸出手,朝着那黑影人脸上的口罩伸去。 黑影见程瑞凯朝着他俯身过来,惊骇得不住向后缩去,但哪还抵得住程瑞凯快如闪电的速度,程瑞凯一手按住黑影的肩头,一手“唰”地一声,便将黑影脸上的口罩一把扯下! 黑影人现出了真面目,却叫在场的众人都大吃一惊,连风云不变色的程瑞凯也微微变了脸色,他盯着黑影,缓缓道:“三弟?怎么会是你?!” 黑影人竟是平日里俊秀乖巧的程家三少爷程瑞明,这个事实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你哪根筋出了错?”程瑞凯冷声问道:“我的老婆和孩子和你有仇么?亏得梦舒还将你当兄弟看待!” 程瑞明被逮了个正着本有些心虚和怯弱,但听了程瑞凯的话语之后,程瑞明的态度却又变得强硬起来,他不回避程瑞凯冷冽的视线,而是直直盯着他,大声道:“我和梦舒姐怎会有仇?我这么做,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程瑞凯怒极反笑,道:“你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么?她躺在医院里一动不能动,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程瑞明心急道:“梦舒姐有生命危险么?” “你关心她么?”程瑞凯冷笑,道:“那你为何还害她?” “我真不是害她!”程瑞明急得满脸通红,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他瞪着程瑞凯,道:“害了梦舒姐的人是你!我是为了保护她才在汤里加了东西的!” “你此话怎说?”程瑞凯怒道。 “是你害得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程瑞明少年清瘦的脸上有着坚决的表情,他倔强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来她已经脱离了樊笼,你还将她强抢回来,让她生不如死!眼下她还怀了小孩子,只会更牵绊她,她永远都只能被你囚禁在身边!所以我必须要帮她,让她不要这么辛苦,更不要有东西拖累她自由……” 程瑞凯听着程瑞明一通说,俊脸上阴晴不定,到最后几乎已经全黑了,他从牙缝里迸出字来:“程瑞明,你凭什么说龚梦舒和我在一起就是生不如死了?” “你先是伤害了她的感情,接着又毁坏她的清誉,逼迫得她家破人散,又将她强抢回府,你觉得梦舒姐和你在一起,她会快乐么?”程瑞明指责着程瑞凯,一点也不惧他的权威。 程瑞凯面色铁青,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弟弟偏执的情感,便喊道:“来人,把三少爷带回房中,哪儿也不能去,事关重大,你们替我好好看着他!” 众人应了,将程瑞明押回了房间,将他关在他的屋子里,然后看护着,一步都不让他离开,唯恐失职被程瑞凯怪罪。 幕后真凶竟然是几乎还未成年的程瑞明,几乎跌破所有人的眼镜。程察仲更是大发雷霆,非要找家法来打程瑞明不可。无奈程瑞明的母亲三姨太是个厉害的人物,整天哭哭啼啼,抓住程察仲不停往他身上撞,说是如若程察仲将她的宝贝儿子打坏了,她明日也不独活了。 三姨太能闹腾,束手无策的程察仲到最后只得将这件事交由程瑞凯全权处理。 程瑞明下毒的事件也让在医院里静养的龚梦舒完全怔住了。她收回望着天花板的无神眼神,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会是他呢?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就是他!”程瑞凯一字字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了……”说着便把程瑞明对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给龚梦舒听,随后道:“你说他是不是发疯了?” 龚梦舒却凝神片刻,才缓缓道:“你......帮我把瑞明叫来,成么?” “不,你不怕他突然间就失常了么?”程瑞凯只是不允。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龚梦舒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眸中顿然浮上了水光,“就说两句。”她轻轻乞求他。 程瑞凯没辙,只得回去将程瑞明亲自押送到了龚梦舒的面前,龚梦舒见程瑞明来了,吃力地想坐起身来,程瑞凯连忙要阻止,但龚梦舒却摆摆手,朝着程瑞凯点点头,示意想单独和程瑞明说上几句话。 程瑞凯见此,才松开了程瑞明,转脸却严词警告他:“你若是再对梦舒有冒犯之意,小心我和你的兄弟情谊一刀两断!” 程瑞明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程瑞凯思忖再三,终于还是退出了病房,只留下程瑞明和龚梦舒相对无言。 龚梦舒张了张嘴,缓缓道:“听说,你替我出头了?”她柔声地问着程瑞明。 程瑞明身子一颤,抬起内疚和惭愧的眼睛凝视着病床上苍白瘦弱,元气大伤的龚梦舒,他少年倔强的眼眸里,竟也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我,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受苦……”程瑞明低声道,用袖子猛地擦了一下自己潮湿的眼睛,“我不是存心要害得你这样的……” 第三七章 情深深血浓于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我晓得,”龚梦舒轻轻颔首,一双如水的眼眸里有着深深的感激和伤感。 “多谢你,瑞明。我一直晓得你是真心为了我好,”她哽咽着说,“可是,瑞明,你那些想法有些偏激了,你懂么?” “怎么会偏激?你快不快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程瑞明不服气地辩论道。 龚梦舒的嘴角浮起一抹凄婉的微笑,很美却让人心碎。“其实,我现在暂且还是算快乐的,”龚梦舒凝视着程瑞明,轻轻道:“和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相比,我现在算是平静了些许。过去的那段日子就如你所说的,矛盾挣扎、内心沮丧,几乎看不到一点点的阳光,那阵子,我真想到过干脆自行了断算了……” 说到这里,龚梦舒看了一眼满脸紧张之色的程瑞明,微微一笑,道:“可是,人总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梦舒姐,你,你现在怎么……”程瑞明有些疑惑地说。 龚梦舒苦笑了一下,道:“自从我爹生病之后,我便对人的要求降低了很多——再加上有了孩子,我对自己说,再难也要坚持下去。这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即使是被迫的,也只能这么走下去……”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呀——”程瑞明急道。 “我没有自暴自弃。”龚梦舒凝视着程瑞明的眼睛,让他看清自己此刻是清醒的。 “我知晓你心里头一直以为我不该回到瑞凯的身边来。可是瑞明,你还小,不晓得女人心里的感情……”龚梦舒望着面前的小男生,第一次发觉他竟已经渐渐长大成人。 “等你将来有了爱人,你便会晓得那是一种怎样的矛盾情感,”龚梦舒叹口气道:“瑞凯是深深伤害过我,有些事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但是我和他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跟他回来,一方面是他强迫的,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却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也懂得我的性子,若不是我自己愿意,他又何尝真能将我俘虏回程家来么?”龚梦舒对程瑞明说道。 程瑞明沉默了,他是知晓龚梦舒的性子的,她说得对,若她真的对程瑞凯一点情感都无,肯定会玉石俱焚,而绝不会是今日这般情景。 “那么,你对他还有真感情么?”程瑞明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迟疑了半晌,才缓缓道:“有。我一直喜欢他,你也知道。一直都喜欢,没有改变过。虽然他那么坏,那么狠,伤透了我的心……” “你对他无能为力,是么?”程瑞明轻轻道。 “是。”龚梦舒叹息一声,继续回答着程瑞明。 “那么是我太自作聪明了,对么?”程瑞明觉得心里一阵苦涩。 龚梦舒摇摇头,示意程瑞明上前来,而后她用手握住他的手,对他展开一个感激的微笑:“不,你是最关心我的人之一,我怎么会嫌你?相反,我感激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虽然方式并不是太到位……” “我错了,梦舒姐,”程瑞明低下头,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还爱着二哥……否则我也不会去像大嫂要那些堕胎药了……” “大…… 大嫂?”龚梦舒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煞白,“药,是她给你的么?” “是,”程瑞明低声道:“大嫂也说,该让你自由解脱去……”程瑞明挠挠头道。 龚梦舒有很长时间的沉默,半晌她才重新朝着程瑞明微笑道:“多谢你们对我的关心,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其实瑞凯最近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善,我希望将来我的孩子能顺顺利利出世,到时候他该管你叫叔叔……” “真的么?”程瑞明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孩子气地盯着龚梦舒。 “嗯,”龚梦舒微微笑道,“只要你不要再想着让这孩子离开我,他就能好好生存下来……” “我知道了,梦舒姐,我会守护你和孩子,让你们健康平安……”程瑞明郑重地对龚梦舒许下了诺言。 龚梦舒感激地拍了拍程瑞明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瑞凯是很久之后才走进龚梦舒的病房的。程瑞明被他派人送回了家,而他则在病房外逡巡半晌才慢慢走了进来。 龚梦舒依旧是平日里那般冷淡的表情,但程瑞凯此刻的心里却并不像原来那般阴霾,相反的,倒有了一种洞悉龚梦舒秘密却又不说的欣喜和兴奋。 她还是爱着他的!这个消息远比其他的讯息要让他更加雀跃。程瑞凯凝望着紧闭着双眼正在假寐的龚梦舒,忍不住俯下脸去,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吻,声音沙哑道:“梦舒,我对你的心也一直没变……” 龚梦舒受惊一般睁开了眼,看到程瑞凯一脸深情的模样,心中知晓自己和程瑞明的谈话肯定被他听了去。此刻听着程瑞凯有些笨拙的表白,她有些错愕和慌乱,却又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行为来回应他,于是只得再次闭上眼,用一声不吭来表示自己的冷漠和淡然。 但她冰冷的态度却不会让程瑞凯失落,这天下午他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地相处了一个小午,看着耀眼的阳光从灿烂渐渐变成了通红的晚霞。 “我爱你,梦舒,永远都爱你。”程瑞凯沙哑着嗓子说道,将脸埋进了龚梦舒冰凉的手掌里。龚梦舒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由于救护及时,龚梦舒肚子里的孩子命大保住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幸好此后开始便风平浪静了。龚梦舒凡事都很小心,一心想尽快让孩子快快成长,因此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走动之外,一般都不踏出房门半步,只为自己和孩子的人身安全。 但是即使深居简出,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着她。 这日,龚梦舒在房中绣花做儿童的小鞋子,突然听见丫鬟翠谷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通报。翠谷在龚梦舒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龚梦舒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她真要见我么?”龚梦舒抬头确认翠谷的话。 翠谷点点头,道:“听她的口气,也是经过百转千回的曲折才能潜进程家,她说眼下她们的日子艰难,随时都有人监视。但情况危急,她还是排除万难,只为专门见您一面,她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龚梦舒沉默了片刻,对翠谷道:“那她人呢?” “就在后花园里。”翠谷小声说道。 第三八章 癫狂错乱只为情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走,带我去见她。”龚梦舒急匆匆地说道,站起身,虽然还没到产期,但她臃肿的肚子很大,看似便要临盆的样子。 “可是……”翠谷迟疑地劝阻了龚梦舒,道:“二少爷不让您随便出门见客,您的身子已经重了,万一有个闪失……” “我又没有出门,只是去后花园而已。”孕妇脾气大,龚梦舒有些不耐地说道,“你怎么和瑞凯越来越相似?若是你们不唠叨,我会更轻松与愉快一些……” 翠谷见龚梦舒如此固执,也只好陪着她一起到了后花园去见那位神秘的客人。外面下起了雨来,透过紧密的雨帘,整个黄昏的花园里雾气蒙蒙,静谧得不见半条人影。 龚梦舒步履匆匆,翠谷竟还跟不上她的脚步,龚梦舒拐过一个弯,便将翠谷抛下,花园里的僻静角落,佝偻着一个瘦弱而矮小的身影。 龚梦舒站住,极力辨认着不远处的那条人影是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影子。但那条细瘦的人影看到她,连忙匆匆穿过雨帘跑到了她的面前,哽声叫道:“梦舒……” 熟悉的声音让龚梦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婆……黄,黄太太……”离开黄家有一段时间,但黄启伦的母亲黄太太的声音龚梦舒还是没有忘记。 “梦舒,你……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呢……”黄太太泪眼朦胧的眼眸盯着龚梦舒掩饰不住的大腹上,里面闪着不易察觉的痛惜和悲哀。 “你,你找我有事么?”龚梦舒有些汗颜地避过黄太太审视的目光,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的真实来意。下雨天又已接近夜晚,黄太太若不是有急事,恐怕不会就这么冒失来找她。 “我知道现在来找你有些冒昧,毕竟你和我家的启伦已经毫无瓜葛了……可是,启伦出了点事,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来找你……”龚梦舒猜想得没错,黄太太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着拉下脸来向龚梦舒求助。 “启伦出了什么事?”龚梦舒下意识地问着黄太太。虽然她和黄启伦的缘分已无,但一夜夫妻百日恩,龚梦舒并不是那种翻脸便无情的人,因此还是相当把黄家的事放在心上的。 “唉,我都不知从何说起,”黄太太说起她和黄启伦的际遇,忍不住泪眼婆娑。 “你但说无妨,这花园里暂时没有人来。”龚梦舒尽力宽慰着黄太太。 “自从你跟着程家二少爷离开之后,虽然程家二少爷遵守了信用,替我和启伦安排了出路,可是启伦终究是难以放下这块心病,他在商行里做了没几天,便辞职回家不干了。”黄太太的眼泪不住下淌,“我怕一家没了生计,所以还是操持老本行做糕点,所以顾不上去开导和劝解启伦,时间久了,他就变得神神叨叨起来,整天关在屋子里也不见人……” “啊,怎么会这样?”龚梦舒心里不由一沉,脱口而出。 “他现在还好么?”龚梦舒在错愕之后,连忙追问道。 “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烦躁起来的时候还老打我……我带他去看医生,大夫说启伦患上了情绪狂躁症,精神出现问题了……”黄母呜咽着用手掩住脸,龚梦舒这才发觉黄母的额头那里有块新结疤的伤口,心下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启伦怎会变成这样?”龚梦舒难以置信地看着黄母悲伤的模样,也不由悲从中来。 “那他现在人呢?”龚梦舒抹了抹眼角,哽咽着问着黄母。 “他现在人在精神病院里,可是最近他的病情加重,口口声声说着要找你,大夫给他注射了镇静剂都没有用,只要他一清醒,就要挣脱铁链要来找你……”黄母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龚梦舒的泪也不由夺眶而出,她翕动着嘴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我知道你嫁到程家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有空的时候能否去看一下启伦,也好让他清醒一下,认清这个现实……”黄母抽泣着恳求龚梦舒。 “我……”龚梦舒迟疑了片刻,程瑞凯对她定下的规矩甚多,其中就包括一条,她永远都不能见黄启伦和黄家的所有人。但心中对黄启伦的牵挂以及对黄母的同情和怜悯,让龚梦舒还是点了点头,她小声但坚决地回答着黄母:“行,你告诉我地址,我去看看他。” “真的么?”黄母喜极而泣,心头却更加凄凉悲痛,她慌忙对龚梦舒说道:“启伦就被关在城头山上的疯人院里,你有空请一定来看他!一定来看他,好么?”黄母早就被生活折磨去所有的锐气,眼下的黄母憔悴不堪,有的只有一位母亲操碎心的悲伤和坚强。 龚梦舒抚摸着自己挺起的大肚子,再次肯定地点点头,答应了黄母。 没过两日,正好赶上程瑞凯出门公干。龚梦舒想了想,趁着难得的机会,对程家奶奶说自己想外出去烧香,让菩萨保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安康。程家老太太本是不允,说是大肚婆娘不能再向外跑了,万一不小心在外头就生了怎么办? 龚梦舒没法,只得改口说自己是回娘家,想见见母亲伍佩思。因为龚家离程家不算远,程老太太又不好回绝,只得勉强答应。 龚梦舒让翠谷备了车,但是车子刚驶出程家没多久,龚梦舒就对司机说要去见一个朋友,便让人把车子径直开往城头的疯人院。黄启伦果真被关押在病院里。 龚梦舒刚见到黄启伦,眼泪忍不住一下掉了下来。眼前的黄启伦若不是黄母流着老泪指给她看,她根本就认不出来眼前被大锁绑住手脚,蓬头垢面,只懂得对人嘻嘻傻笑,看起来好像老了二十岁的精神病患者就是原来注重仪表,爱玩爱闹的莘莘学子黄启伦! “启……启伦……”龚梦舒隔着病房的铁栅栏轻唤着黄启伦。黄母也哽咽道:“启伦,你看看谁来了?你还记得梦舒么?” 黄启伦本已是失心疯状态,谁和他说话他都不晓得,但母亲所说的“梦舒”二字却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沉痛的记忆,他呆滞的眼睛猛地一亮,顿时从病床上跳起来,拖动着沉重的镣铐,瞪着晶亮得有点可怕的眼睛,一步步朝着铁栅栏外头的龚梦舒走来! 第三九章 命运蹉跎情飘零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梦……梦舒……”黄启伦皲裂的嘴唇里反复念叨着龚梦舒的名字,肮脏得分不清颜色的脸上出现了惶恐和困扰的神情。 “启伦,是我……”龚梦舒看着不成人形的黄启伦,心头满是怜悯和难受,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拖出了金属的声响,黄启伦走到距离铁栅栏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愣愣地盯着龚梦舒半晌,突然冒出了声音:“不,不是……不是梦舒……” “孩子,她是梦舒,她看你来了,你再仔细瞧瞧……”黄母连忙在一旁让疯癫得已经无法认人的儿子再指认一遍。 “哦,梦舒,梦舒……”黄启伦先是喃喃念叨,接着又是一通傻笑。 “看看,她就是你口里一直念的梦舒啊,孩子,你睁眼来看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啊?”黄母说着,忍不住失声痛哭。 龚梦舒走近了铁栅栏,她翕动着嘴唇,喃喃呼唤着黄启伦的名字:“启伦,启伦……是我,你还认得我么?” 黄启伦这才睁着迷蒙的双眼,缓缓走近了龚梦舒,他仔细瞧了瞧她,视线却一下子落在龚梦舒的肚子上,他犹如受惊一般,失声狂吼道:“不是,骗人!她不是梦舒!”他边狂躁地吼着。一边抓起手腕上的镣铐死命砸着铁栅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动静。 黄母连忙冲上前去护住了龚梦舒,一边不住安抚着突然暴躁的黄启伦,“孩子,你先别激动,她是梦舒啊,你怎么就认不出是她了呢?” 黄启伦狂砸了铁栏杆一阵,力气渐渐小了下去,他重新瞪着眼看了一会儿龚梦舒,突然叫出声来:“大肚皮……小宝宝……梦舒没有小宝宝……” 龚梦舒难堪地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含着眼泪道:“启伦,对不起……” “你没有错梦舒,”黄母说了句公道话:“是启伦自己不争气,才会闹到今日这种地步。想当初他若是好好对你,好好上进,也不至于今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黄母说到伤心处,泪如雨下。 可是黄启伦却根本不晓得黄母和龚梦舒的对话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间开始解他裤腰的带子,把周围的护士小姐们吓得尖叫着四下逃窜。 黄母连忙要阻拦黄启伦,问道:“孩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没有……没有宝宝……”黄启伦喃喃道,“我没有小鸡鸡,所以……梦舒不会有宝宝……”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裤子要给龚梦舒看。 龚梦舒听闻黄启伦的自言自语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后面色煞白地盯着黄启伦的裤子看去,她几乎不能置信地问他:“启伦,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有鸡鸡了…… ”发了疯智商几乎等于零的黄启伦一边傻乎乎地笑着,一边解开了裤子给龚梦舒看,“被割了,没有了……我的媳妇生不了孩子了……”黄启伦边笑边哭,一边大吼大叫,解开裤子最后当众撒了一泡尿。 黄母泣不成声,拉住龚梦舒的袖子嘶哑地喊道:“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他,为什么?!他不过是坐了个牢而已,为何要这么残忍对他?!” 龚梦舒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程瑞凯在知晓自己怀孕后,会那么笃定孩子一定是他的。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趁着黄启伦在监狱中的机会,趁机将他给阉割了! 无尽的寒意顺着龚梦舒的脚跟向上冒,她觉得眼前的所见所闻超乎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面色煞白地向后退去,最后在黄启伦的狂笑声中,转身便奔出了这诡异的疯人院。 龚梦舒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程家的。这晚她做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噩梦。当她从噩梦中被人摇醒,才发觉程瑞凯那张英俊的脸正对着她,他的脸上挂着焦急和担忧。 “你怎么了,梦舒?”程瑞凯一身的戎装还未换下,便急切担心地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擦了一把脸上额上的汗水,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程瑞凯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要对黄启伦那么残忍?”龚梦舒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僵硬了。 程瑞凯有片刻的沉默,随后才缓缓道:“他占了我的女人,我给他留条命就不错了……” “是留了条命,但是从此以后让他再无尊严那般地活着,是么?”龚梦舒紧紧逼问道。 “随你怎么想,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程瑞凯转开头去,缓缓道:“他没死,不是么?” “他是没死,可是和死了又有何两样?”龚梦舒几乎是怒声质问程瑞凯。 “我只问你一句,”程瑞凯不想和龚梦舒争吵,他贴近了她低声道:“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如何对你?是他的手段卑劣还是我的更坏?你扪心自问!眼下就因为他疯了,你可以将他的恩怨一笔勾销,为何对我却不能?!” “因为你混账!”龚梦舒盯着程瑞凯的眼,痛声骂道。 “好,算我混账,”程瑞凯极力控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继续道:“我只想提醒你,你现在是混账的老婆,还有他孩子的娘!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都是无可抵赖的事实!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愿做你老婆,也不想给你生孩子!”龚梦舒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想回到过去,也不想和你有未来!” 程瑞凯听着龚梦舒的喊声,那张英俊的脸变得异常的难看。“你不想和我有过去和将来么?”他缓缓问她。 龚梦舒撇转头,不去看他。程瑞凯却接着慢慢地说道:“那我只要你的现在!” “你快去死!”龚梦舒用手掩面,忍不住哽咽抽泣。 “我死了,你也必须陪着我!咱们谁也逃不掉!”程瑞凯却紧接了这一句,差点让龚梦舒也跟着再次发狂起来。 由于双方都有过错,因此龚梦舒私自去看望黄启伦的事情便被程瑞凯和龚梦舒自行压了下去。只是龚梦舒本就忧郁的眼眸里重新添加了一抹新愁。 这种愁绪是抑郁的,几乎无人能开解。对此程瑞凯也只能低头敛目,他感觉自己和龚梦舒之间像是隔了无数道厚厚的冰墙一般,丝毫无有力的着陆点和有效的切入点。 第四十章 天昏地暗无退路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龚梦舒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又被重新抛入了一个冰窖之中,原本刚刚有些和缓的情绪被无尽的悲愤和哀愁所笼罩,这种压抑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她觉得自己无比的痛苦,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渠道,她觉得假以时日,她必将也如黄启伦那般发了疯。 肚子的重量让她难以承受负荷,暂时平静的日子好像一个**包,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龚梦舒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每日她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又是一个下雨的天气,到处都是水汽氤氲,龚梦舒早晨起床的时候觉得人懒懒的,身子也疲乏得无法挺直。她在床上窝了半日,到傍晚的时候熬不住,准备到花园里走走。 翠谷正要搀扶龚梦舒出去,却见有个程府的下人急匆匆地奔进来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龚姨太,有人要找您!” “着什么急,不就是有人找么?”翠谷见来人惊慌失措,直奔西厢房而来,嫌他没了规矩,便替龚梦舒呵斥道。 “可是,这来人,他,他不是正常人,他是个疯子!”下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龚梦舒的心猛地一下抽紧了,连忙问道:“他人在哪里?” “就在花园那边的后山上,他本想偷偷翻墙溜进来的,被我们发现,然后便顺着围墙根逃跑了……” 翠谷斥责道:“既然是疯子,你还来禀报龚姑娘做什么?直接轰走不就得了!” “问题是他怎么逃跑都不肯离开程府太远。我们去追,他就往山上跑,我们不追了,他就靠前来。我们累得问他究竟想怎样,他说要见梦舒,一定要见您……”下人吭哧吭哧地说着,一边拿眼偷看龚梦舒。 龚梦舒已经猜出这个执着地要见她的疯子是谁了,她急匆匆地对下人道:“你带路,我去见见他……” “龚姑娘,您现在身子不方便,外面还下着雨,路又滑,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了得?”翠谷连忙阻止龚梦舒。但龚梦舒主意已定,理也没理翠谷的劝说,依旧如前次见黄太太一样,拖着沉重的身子便一脚踏出门槛去。 翠谷担忧龚梦舒摔倒,连忙上前搀扶着她,一边朝着身旁的小丫头们使个眼色,示意赶紧去禀报程家太太们,顺道去给外出公干的程瑞凯送个信。 龚梦舒赶到后山脚下的观景台,看到后山的半山腰上聚拢了不少人,她远远便认出了那个衣着褴褛的瘦弱男人就是不久前还关在疯人院里的黄启伦。 “启伦?”龚梦舒哑声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黄启伦的身边没有了如影随形的黄母,这让龚梦舒有些吃惊,“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她尽量放大了声音让黄启伦听到。 龚梦舒熟悉的声音果然让黄启伦朝着她看过来,他早被胡须和乱发掩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惊喜,他啊啊地叫着,手舞足蹈地便要分开拦着他的众人,朝着龚梦舒跑过来。却被几个程家的壮汉一把抓住,架在半空中,不让他靠近龚梦舒。 龚梦舒吃力地向着后山上攀登了一段距离,在和黄启伦相聚十米左右的距离,她气喘吁吁地用手撑住自己臃肿的腰,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问着黄启伦:“启……伦,你,你娘呢?” 黄启伦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才呵呵傻笑起来,“娘带我回家,说她很累,想休息了……” “那她人呢?还在休息么?”龚梦舒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追问道。 “她闭着眼睛睡着了,不过是挂在半空中的——邻居大妈进来把娘放地上,她也没醒来……我娘的脸可真难看……”黄启伦自顾自地嘀嘀咕咕道。病情不发作的时候,他的智商就如孩童一般。 龚梦舒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了软,她忍住心神俱裂的伤感,挥手招过丫鬟,准备让人去黄家看看,却见黄启伦掰着手指,说:“娘睡觉前问我肚子饿不饿,我好饿,要吃饭,娘不给我饭吃,还把碗打地上,就进屋子睡觉了……” 一行热泪忍不住从龚梦舒的脸上落下,她哽咽着嗓子对黄启伦道:“你肚子这么饿么?那我让厨房给你拿点吃的,你乖一点好么?” “嗯,”黄启伦点点头,龚梦舒示意那几个壮汉将黄启伦放开了来,可黄启伦得了自由,竟又向龚梦舒跑了过来,几名壮汉连忙要拦住,黄启伦却已冲到了龚梦舒的跟前,就要一把抱住龚梦舒。 就在这时,龚梦舒的背后响起了一个威严男声的呵斥:“黄启伦,你想干什么?!” 疯疯癫癫的黄启伦听到那声音吓得猛地一个哆嗦,随后抬起眼看到一脸煞气的程瑞凯正铁青着脸站在龚梦舒身后,他犹如看到鬼一般就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胆怯地发着抖,嘴里不住喊着:“魔鬼!魔鬼!娘,我害怕,我怕……” 龚梦舒连忙追上去,想阻止黄启伦继续往山上跑去,她着急地对下人们喊道:“你们替我拦住他,别让他往悬崖边上跑!”她看到雨后山上小径路滑,加上后山地势险峻,一不小心就有失足跌落的危险,于是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 可是黄启伦被程瑞凯所吓到,加上程家下人的围堵,他潜意识里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在监牢里的片段,癫狂病顿时发作,他发疯一般吼叫着,一边绕着山上乱跑起来。 山上开始下起雨来,暮色沉沉,黄启伦在悬崖边上奔跑,几次都险象横生,看得所有人都在替他捏把汗。程家的下人几乎都要抓住黄启伦了,可是每次都被发狂的他甩开手臂,推得向后倒退。 “没用的家伙!”程瑞凯见几人都制服不住黄启伦,不由摇摇头,但这次也许是顾及到龚梦舒的感受,他没有亲自去动手抓黄启伦。 “启伦,你快停下来,乖点过来!我带你去找你的娘亲,好不好?!”龚梦舒跑了几步,觉得肚子好像有千斤重,一股下坠的力量让她有种要瘫倒的感觉,她用手捧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在雨雾中焦急地喊道。 第四一章 一腔爱恨散风中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娘亲?”黄启伦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听见龚梦舒的喊声,他有瞬间的迷惘,他愣愣地看着黑不见底的悬崖,随后无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俯瞰着悬崖,嘴里喃喃道:“哦,我知道了,我娘睡着了,她在叫我去呢,我也要跟她去!” “启伦,你要做什么?你们快拉住他啊!”龚梦舒看出了黄启伦无意识的举动,她惊叫一声,连忙转身拉住程瑞凯的袖子,求着他:“瑞凯,你快让人拉住启伦,他要跌下去了!” 程瑞凯凝视着龚梦舒,却没有动。 “我求求你,求你了——”雨水打湿了龚梦舒的鬓发,她努力睁大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的眼睛,几乎是哽咽地求着程瑞凯。 程瑞凯犹豫了一下,准备让家丁们从后面围抄上去,将黄启伦架下山来。他让翠谷扶着情绪激动的龚梦舒,随后抬起眼看着黄启伦,一步步朝着他走去,“下来,黄启伦!”程瑞凯蹙起剑眉对黄启伦喊话。 可是黄启伦远远看见威严森冷的程瑞凯正盯着他看,心里不由开始着慌,他紧跑两步,可是穿着烂拖鞋的脚踩在悬崖边的青苔上,猛地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就这样瞬间从几十丈高的悬崖跌落,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所吞噬! 程瑞凯连忙冲上前去要抓住黄启伦,但晚了一步,等他奔到悬崖边,黄启伦已经堕入了山崖之中。 “启……”龚梦舒的惊叫声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黄启伦犹如破败的树叶一般,轻飘飘地摔下了深崖,她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猛地捏住,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天地间一片死寂。半晌之后,有人才喊了出来:“那个疯子掉悬崖底了,出人命了!”整个后山这才一阵震动。由于天色已暗,马上有人点了火把,所有人都望向程瑞凯,在场的人都只听从他的指令。 说实话黄启伦失足摔下山崖的意外倒是让程瑞凯没有料到,他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他拧起眉头对下人道:“你们立刻下悬崖去找人,极力救活他!” 程家的下人齐齐应了一声:“是!”便四散开来,奔下山崖去找黄启伦。 龚梦舒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她全身湿透,鬓发散乱,苍白憔悴的脸上是一副痴呆的神情。翠谷上来给龚梦舒打伞,却被她一把推开。 程瑞凯也走了上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想给龚梦舒披上,也被她一把挡开! “走开!”龚梦舒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被打湿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跌落在了悬崖底。想起已经先离开人世一步的黄母,再想起跌入山谷的傻子黄启伦,龚梦舒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刀劈开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和疼痛。 泪水一滴滴掉落下来,龚梦舒垂下头,用手掩住脸,忍不住抽泣出声。 程瑞凯看着龚梦舒在雨中哭泣,他却被她狠狠排斥在一旁而无计可施,于是也站着,让翠谷用雨伞罩住坐在地上的龚梦舒,而他则凝视着山崖下搜救的进展情况。 时间一点点过去,浑身湿透的龚梦舒嘴唇发紫,她坐在冰凉的雨地里,觉得心口的疼痛一点点地散开来,蔓延到了她的肚子,到最后她分不清究竟是心疼还是肚子疼,感觉好像胸腹间有一把利刃一直不停地在剜着她的皮肉,直至血肉模糊。 她终于难以忍耐这种痛楚,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声,就在这时,山崖底下的火光闪动,山谷里有人在喊:“找到人了,还有一口气!” 龚梦舒听了这个消息,连忙忍着疼痛,想要从冰凉的地上起来,可身子笨拙的她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站起身来,程瑞凯走过去,将她一把抱起。龚梦舒本想挣脱,但全身无力,疼痛一直蔓延扩大,让她的神志也开始有些迷糊起来。 为了避免自己昏厥过去,龚梦舒死死盯着程瑞凯的眼睛,对他说:“若是黄启伦还活着,你必须尽力救活他,否则我也不活了!” 这次程瑞凯却没有避开龚梦舒的视线,他回视着她的泪眼,低低道:“我晓得。”便抱着她一路朝着山崖下走去。 黑洞洞的山崖下,被火把点亮的一块崖石上,蜷缩着一条血迹斑斑的影子。 龚梦舒挣扎着从程瑞凯的怀中下来,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忍着满鼻的血腥气,缓缓地向那个影子走近。她一路走着,泪水已经弥漫了她的眼前,她吸吸鼻子,待得满眶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她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那条人影还在抽搐,夹杂着阵阵虚弱的**。龚梦舒再也顾不得许多,吃力地攀爬到了黄启伦的身旁,然后流着泪将奄奄一息的黄启伦抱在了怀中。 好久没有和黄启伦这么亲近过了,原本虽不高大但还算壮实的黄启伦此刻在龚梦舒的怀抱中,轻得犹如一片叶子,瘦骨嶙峋。 龚梦舒的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清洗去黄启伦脸上的血污,此刻的黄启伦很安静,再没有那种癫狂的表情,他闭着眼,鼻腔里只有细细的呼吸,时断时续。 “启伦……”龚梦舒轻声呼唤着黄启伦的名字,感觉到他身体里的生命力一点点地在流逝。她哽咽着喊他的名字,想极力挽留他的离去。 在龚梦舒抽泣的呼唤声中,黄启伦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此刻他的眼眸里却没有了浑浊,从高崖上跌下他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不过他的瞳孔开始溃散,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看清龚梦舒的脸,却好像总是对不准焦距。 但是龚梦舒身上熟悉的气息让黄启伦找到了心灵的平静,他知道她还陪在他的身旁,他睁着没有焦距的眼,费劲地从唇缝里说出几个字来:“梦……梦舒……”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龚梦舒红着眼眶连忙应道,同时抱紧了黄启伦。 “我陪……我娘……去……了……”黄启伦躺在龚梦舒的怀抱中,缓缓闭上了眼,“对……不……起……梦,梦……舒……对…….”话语悄无声息地弱了下去,到最后便归于死一般的静寂。 龚梦舒久久抱着黄启伦冰凉的身躯,她的眼泪被夜晚的风吹干,她抱着他,眼前仿佛又见她在上女中时,他曾经讨人嫌地缠着她不放;仿佛再现他紧张地到龚家来提亲被她父亲奚落的狼狈模样;更仿佛看到他陪着她坐在家门口外的山坡上促膝谈心……原来,他们也曾有最美好的回忆。 即使他曾经那么不堪过,那么伤害过她,但他毕竟曾是她最密切的人之一,这个男人也曾用他最美好的时光来爱慕她过,他也曾用最卑微的力量极力拯救过无望的她。算起来,她又何曾对得起他?她一直都也在伤害黄启伦。她和他本是不相识的两个人,只是因为和她在一起,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眼下,从一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眼便成了一具没有生机的冰冷躯壳,龚梦舒觉得犹如做了一场梦。她抱着僵硬发冷的黄启伦,固执地等待这扭曲的一切恢复到原样。 这原本就是个梦,不是么? 第四二章 军令横来如山倒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梦舒——”程瑞凯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缓缓地走上前来,想让龚梦舒将黄启伦的尸体放下,但龚梦舒将黄启伦抱在怀中,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 崖石上满是鲜血,并且还有血水汩汩地流出,顺着崖石向下淌。 程瑞凯还待要劝说龚梦舒,却看到翠谷面色煞白地指着那血流,发出了一声尖叫:“那血是从龚姑娘那里流出来的!” 程瑞凯心猛地抽紧,连忙看去,果然见龚梦舒的下身裙摆沾染了浓重的鲜红,还有新鲜的血液不停顺着她的腿流出,和崖石上黄启伦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梦舒!”程瑞凯再也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开了黄启伦僵硬的身体,将龚梦舒一把抱了出来!这才发现龚梦舒的裙摆早就被血水浸透! “龚姑娘是不是要生了?羊水都破了!”翠谷颤声叫道。 “来人啊,快去传医生!马上叫大夫来府邸!”程瑞凯的声音急促,呼吸开始不稳起来,向来平稳镇定的眼眸中也闪着慌乱的光芒。 “二少爷,那这个疯子……”有人请示程瑞凯如何处理黄启伦的后事。 程瑞凯心急如焚,但还是偏过头去看了看黄启伦,抽空说道:“先将他的遗体送回黄家,再将他和他母亲合葬在一起!所需费用全部由我承担。” 早有下人奔跑着去忙碌,而翠谷跌跌撞撞地连忙奔回院子去,替龚梦舒做好生产前的准备。消息早就在程家传开,几乎没人入睡,眼下全都聚集到了程家的客厅,个个怀着复杂的心事,焦急地等待龚梦舒临产。 程瑞凯坐立不安地在背着手厅里走动,程老太太焦急地对程瑞凯说:“孩子,你赶紧坐下来吧,别再晃了,你晃得我眼晕……”程瑞凯这才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二太太满珍见程瑞凯紧张,不由抿嘴宽慰他:“别担心,女人么,都这样,都要经历过这一关,才称之为女人……” 可是程瑞凯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去众人的劝慰。大厅的一角悄然出现卢青青的影子,她的那双眼眸盯着众人脸上关切龚梦舒的表情,眼底里闪过一丝妒恨的光芒。但是她什么也没说,更没有闹腾,而是转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厅。 龚梦舒在凌晨三点,生下了一个重6斤的男孩。好消息在程府传开来,暂时冲淡了后花园山上的血腥事件所带来的冲击。随后的好几天内,程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程察仲和程老太太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程瑞凯对自己得了个儿子心里头自然也是高兴的,但他知道龚梦舒的情绪依旧不稳定,因而龚梦舒刚生产完的那几日他哪也不去,只是守护在她身旁。 龚梦舒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她脸上呆滞的神情只有当翠谷将孩子递过来要她喂奶的时候才会稍稍有表情。可是因为悲伤和疲倦,她没有什么奶水。于是程家又在张罗着请奶妈。身边所有人都围着她忙碌,可是龚梦舒却好像一具木偶一样,毫无生气。 “黄启伦的后事……”终于在生产几日后的午后,龚梦舒勉强提起了精神问程瑞凯。 “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将他下葬了,他和他母亲合葬在一起。”程瑞凯回答道。 龚梦舒这才稍稍放了些心,她疲倦地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依旧是黄启伦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庞,觉得心底里充满着浓重的悲哀和无奈。 “梦舒,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程瑞凯用手握住龚梦舒冰凉的手,低声道:“别再为这个难过了。现在咱们有孩子了,你要放宽心,为孩子着想……” 但是龚梦舒却没有回答他,她和他说完几句话,又回到了自己封闭的世界里。程瑞凯见此,无奈地叹口气,对龚梦舒抑郁情绪的担忧远甚于得到儿子的喜悦。 两人就这样尴尬而沉默地互相守着,翠谷过来对程瑞凯说:“二少爷,外头有客人找您。” 程瑞凯蹙起眉头,道:“是谁?” “听来人说,好像是南京来的特派员请您去一趟。”翠谷小心翼翼地传话道。 “特派员?”程瑞凯蹙起眉头问道。 “是,来人已经在大厅里等候了——”翠谷恭谨地回禀道。 “我知道了,”程瑞凯一边在心里头思忖南京那边的人怎么会到了茗城,而且指名道姓要见他,一边低下头对龚梦舒说道:“梦舒,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龚梦舒半闭着眼眸,一声不吭。程瑞凯站起身来,便随着翠谷出去了。 程瑞凯带着副官刚来到大厅,却见几名荷枪实弹的军官在等候他。见程瑞凯进来,为首的一个军官面色严肃地走上前来,道:“程司令!” 程瑞凯微微愕然,眼前的军官他并不相识,于是礼貌但警觉地反问道:“您是?” “南京总统府的周特派员让我们过来,特别奉命请程司令跟我们上趟南京——”那名军官神情倨傲地说道。 “周特派员?”程瑞凯思忖片刻,蓦然想起很早之前,和卢青青去趟南京,曾经和这位姓周的特派员有过接触,便道:“原来你们是周特派员的人,失敬失敬了!” “周特派员有要事找您,时间紧迫,所以还请程司令多体谅,赶紧跟我们去南京吧?”那名军官对程瑞凯说道。 程瑞凯不易察觉地蹙了眉,道:“不知道周特派员这么着急让我去南京做什么?可否有公函命令?” 那名军官好像早就料到程瑞凯会起疑心,冷笑一声,从身边的手提包里拿出盖了章的公文给程瑞凯查看。程瑞凯见了白纸黑字的公函命令,心头的疑窦更深,但军令如山,他也不好当众抗令,便道:“那请各位大哥先坐下喝杯茶,我进去和内人交代点事情就随你们出发。” “不了,南京路途还遥远,我们哥几个都要赶回去,所以请程司令赶紧跟我们走吧!”那位军官是软硬不吃。程瑞凯的副官见几位军爷如此嚣张,忍不住便要站出来说话,却被程瑞凯一把扯住。 “别轻举妄动!”程瑞凯低声阻止了丁副官,不管南京的周特派员叫他上南京有何要事,但眼前的几个人既然能拿出公函命令来,说明来头不小。心中隐约觉察出这几个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违抗军令是死罪,万一处置不好,便会牵连到程家全府的人。 想及于此,程瑞凯于是便忍下心头的不爽,对那几位军官却还是客气道:“既然如此,那程某就随你们走一趟吧!” “程司令果然是个爽快人!”那名军官皮笑肉不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瑞凯也不说什么,让丁副官去拿他的外套来,丁副官会意,正要离开客厅,那名军官却变了脸色道:“不用拿东西了,我们立刻走吧,车子在门口等着呢!” 说着几名精壮的军官也围了过来,将程瑞凯卡在中间,其中一个人还拿出了一只手铐将程瑞凯的手给“咔嚓”一声拷上了! 丁副官见状大吃一惊,便要冲上前去拼命,程瑞凯却摇摇头,道:“程某不知道犯了什么法,要被这样对待!” “我们只是周特派员手下做事的,要想知道他找你什么事,你只好随着我们去南京说清楚了!兄弟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请程司令多见谅!”军官对程瑞凯说道。 程瑞凯苦笑一下,倒也泰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 丁副官准备打电话叫程瑞凯手下的官兵杀进来,程瑞凯用眼神制止住了他,道:“丁副官,你去跟太太老爷们禀告一声,说我去南京出门几天,到时候就回来!” 那名军官道:“是的,只要说清楚问题就会回来的!你们也别太过担心。”说着使个眼色,几名彪形大汉便押着程瑞凯向外走去。 依照程瑞凯平日的身手,那几名壮汉未必是他对手。但他顾及程家的安宁,加上平日为人做事并无欠妥之处,心中坦然,便也想上南京和周特派员当面对质,故而也不反抗,便随着那些人一起出了程家,丁副官也一起被押解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程瑞凯转过身特别对站在门边瑟瑟发抖的翠谷吩咐道:“好好照顾龚姑娘,让她和孩子等我回来。”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些军官上了车。刚一坐稳,车子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等程察仲和程老太太知道消息,急匆匆赶出来时,程瑞凯和车子早已经不见踪影。程察仲面色苍白地拄着拐杖在桌子边坐下,重重地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大白天的凭白无故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程老太太则哭得满眼是泪,一边喊道:“谁把我的宝贝孙子给抓走了?我的曾孙子才刚出生呢,就没了爹!” 程瑞泰也是一脸惊惶之色,只是一声不吭。林雪娴见程瑞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便接过话头宽慰着程老太太和程察仲道:“奶奶,爹,你们别惊吓过度,二弟只是去南京交代事情,把事情说清楚了,估计就没事了。你们别担心,他好歹也是个司令员,那边不会对他怎样的!” “这个可很难说,”卢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厅外走了进来,她面无表情地往那里一站,道:“外头可不比我们这里,瑞凯去了南京,人家只会当他是根草!” 卢青青的话提醒了程察仲,他连忙赔笑着对卢青青道:“贤媳,你家里南京不是有人么?能否让你的娘家人帮问问瑞凯……” “我娘家人早就不认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卢青青咬着唇,冷冰冰地说道:“我在程家过的什么日子他们早就清楚,他们现在是想帮也不会来帮咱们的了!” 第四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卢青青冷硬的话语让程家的人都感到了突兀。 程察仲这才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放下了架子,站起身来,对卢青青道:“青青,谁都知道你娘家在茗城是有头有脸的,甚至南京都说得上话。眼下瑞凯就这么被带走了,官场上的事情是没个确定数儿的,万一瑞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咱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瑞凯他从来不替我着想,他的眼里只有龚梦舒。如今他坐享齐人之福,为何我要杞人忧天?”卢青青冷笑一声,道:“我不会这么傻,拿自己的热脸孔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次让他自己去周旋去吧,我懒得操这份闲心!” “青青,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太太满珍听不下去,便出声道:“瑞凯现在是你的丈夫,不管你受到什么委屈,做为贤妻总要为相公分担些什么,不要这么绝情嘛。” “哼,”卢青青斜睨了一眼满珍,不应声。 林雪娴也叹道:“青青,你还是三思再行事。瑞凯虽然讨了小,但你总是有名分的,所以——” “得了,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让我为谁分担啊?程瑞凯他值得么?!这么多年他的心在我身上过么?”卢青青情绪激动了起来。 “眼下不是特殊时期么?”满珍见卢青青如此不懂事,语带不悦地说道。 “反正我是不管这事!”卢青青丝毫不给程家任何长辈的面子,硬邦邦抛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三小姐程墨琳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道:“二嫂,此次二哥去了南京事情多有蹊跷,是不是你们卢家人干的?” 卢青青站住了脚,转过头来瞥了一眼程墨琳,对她的话呲之以鼻:“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若真是我们卢家人干的,我还得感谢他们为我出了这口恶气呢!” “你,你简直太不像话了!”程察仲见卢青青如此无情,忍不住气得胸口发涨,连忙找了张椅子坐下,不住喘气。 卢青青才不理程家乱成一团,她娉婷地目不斜视走出了大厅,死忠的随身丫鬟连忙跟了上去。 大厅里的人顿时陷入了一团愁绪之中。程瑞泰想了想,对程察仲道:“爹,二弟就这么去了南京,生死未卜,要不孩儿我去趟南京探探消息,也好让二弟有个照应,您看如何?” 程察仲听程瑞泰如是说,眼前一亮,连声道:“还是瑞泰看重兄弟的情谊!也不枉爹平日里疼你!”说着便让程瑞泰赶紧收拾行装,去南京探听消息。 林雪娴本不是太情愿,眼见程瑞泰自告奋勇地要去南京,只得将心头的隐忧压下。 程瑞凯被捕的消息虽然被程家人极力压了下来,怕影响龚梦舒坐月子,但龚梦舒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程府的不对劲。在问过翠谷之后,龚梦舒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煞白。她想了想,便要翻身下床。 翠谷连忙扶住了她,问道:“龚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想去南京看看!”龚梦舒急匆匆地便要收拾东西,却被翠谷一声喝住了她的冲动。 “龚姑娘,二少爷被带走的时候便交代过了,让您安心带着孩子等他回来。你现在还在坐月子,万一留下后遗症,你以后还怎么带孩子?还怎么等二少爷?你快别任性了,现在程家上下都乱着呢!”翠谷嘟着嘴说道。 龚梦舒这才颓然向后靠在了床榻上,眼眸盯着摇篮里粉雕玉琢的新生孩子,心里不由一阵刺痛。 “那我该怎么办?”龚梦舒喃喃自语道。 “你再等等吧,大少爷已经去了南京探听情况,估计很快便会有消息。”翠谷放缓了声音劝慰着龚梦舒。龚梦舒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只得蹙着蛾眉等待程瑞泰能带回来好消息。 程瑞凯没有想到,自己到了南京见了周特派员之后,依旧没有得来释放,反而又被押进了看守所里,等待处理。 在被关押之前程瑞凯盯着一脸诡异表情的周特派员,问道:“敢问特派员,属下到底犯了什么错误,需要坐牢来抵罪?请您给予我明示,也好让我心里头明白。” “程司令您真是占地为王习惯了,”这周特派员程瑞凯是认识的,当初他和卢青青来到南京求仕途,曾经和这位周特派员周旋过,当时周特派员对他的态度可不是眼下这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你真的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么?”周特派员把玩着办公案头上的碧玉镇纸,挑着眉问着程瑞凯。 “属下迟钝,请特派员告知。”程瑞凯压下心头的怒意,尽量平和地问道。 “你可知道你们茗城都有人告状告到南京来了!”周特派员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有人密告你在茗城为非作歹,霸**子,草菅人命,恶贯满盈……你可知否?” “告我?”程瑞凯回敬道:“可有真凭实据,难道周特派员也相信这些人的信口雌黄?” “我是不相信,但是经不起大伙儿的联名上告,”周特派员冷笑道:“状纸上说你现在的二房就是抢了别人的老婆而来的。而且人家相公上门去讨人,结果被你派人从山崖上推下,跌了个粉身碎骨,这件事可否属实?” 程瑞凯张了嘴道:“这件事不是您想象中的那般,其中有隐情——” “什么隐情?”周特派员笑得很冷,“我知道这隐情,你家二房是你青梅竹马的女人,你舍不得她将她抢回来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你为何要杀了她男人?你可知道,这对军人形象影响有多大?” “我一向做事光明磊落,那个黄启伦不是我杀的!”程瑞凯冷静地回答道。 “那么他死在你家对不对?”周特派员又问。 “是。”程瑞凯沉默了片刻,缓缓回答道。 “那不就结了么?”周特派员好像终于揪住了把柄一般,松口气,道:“人是死在你家里的,所以你就有推卸不了的干系!” 程瑞凯本想再张口申辩几句,但听周特派员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了数,今日看来是有人故意找名目让他遭受牢狱之灾,那么再申辩也是黑白颠倒,无法说清的了。 于是便问周特派员道:“请问特派员准备如何处置属下?” “依我看,既然众愤难平,你最好还是先避避风头,到看守所里待几天意思一下如何?”周特派员徐徐地问道。 第四四章 锒铛入狱困兽斗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锒铛入狱的感觉是如此突兀。程瑞凯被关押在狭小的牢房里,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人背地里恶整了。其实他早有预感,此次南京看来是难逃一劫。至于是谁在背地里使坏,程瑞凯微微叹息一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卢青青那边的人了。 自己确也有对不起卢青青的地方,所以程瑞凯明白陆家人这口恶气不出,恐怕事情不会就此了结,便也安心等待风头过去。可是当两日后他看到自己的大哥程瑞泰也被关押了进来,并被分配到距离他不远处的铁牢里时,他不由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遥遥问着垂头丧气的程瑞泰,道:“大哥?你怎么也进来了?” 程瑞泰本吓得面色铁青,看清是程瑞凯之后,他的眼睛一红,几乎没落下泪来。 “二弟,我……”程瑞泰沮丧地说不出话来。他到了南京还未找到周特派员,被士兵在问清了他的身份之后,就被糊里糊涂地抓进牢里来,罪名是在茗城做生意投机取巧,坑害百姓,而且还和日本人有勾结。 “我真冤枉啊!”程瑞泰苦着脸说:“二弟,你知道我们程家是正经生意人,怎么会做这些事?” 程瑞凯听了大哥的话,心里一凛,便知今日的事不会这么简单,看来有人不仅是要让他程瑞凯倒下,而且更希望将程家搞倒。大哥此次来南京,简直是自投罗网了。 心中烦躁,但程瑞凯却不露声色,只是沉着一张脸在想对策。 远在茗城的程家见程瑞泰也一去不复还,再听说陪着程瑞泰一起去南京的管家面如土色地跑回来禀报说,程瑞泰也和程瑞凯一样,被抓进监牢里去了的时候,程老太太一时没抗住,顿时晕厥了过去。 程察仲则急怒攻心,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只是愁眉莫展。 看来只得自己亲自出马了。程察仲在一日之内拜访了所有以前认识的军部的乡绅名士,但大家一听说程瑞凯和程瑞泰犯的是南京那边的事,都吓得噤若寒蝉,哪里还敢擅自替程察仲出头?个个都拿了借口退避三尺。 程察仲灰溜溜回到程家,头发几乎都白了好几根。 解铃还须系铃人,程察仲也想到再去求助卢青青那边的人。卢青青前几日虽然在程家当众撒了回泼,心里狠狠出了口气,挺舒畅的。不过见程瑞凯好几日都不回来,连程瑞泰也被关押了好几日,心中便开始有些着急了。 于是程察仲一求她,她也乐得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便让人备车急匆匆赶回去搬救兵。把程瑞凯押解到南京,是她先向家里人诉的苦,卢家在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自然见不得卢青青被人欺负,所以此次程瑞凯被抓到南京,确实是卢家搞的鬼。 卢青青跑到家中,本想事情就这么了结,让南京那边的亲戚早点将程瑞凯放了,谁知道卢家的态度却很强硬,非要让程瑞凯再在里头受点罪不行,免得他出来后还那么嚣张,不把卢家放在眼里。 卢青青知晓父亲心里头有气,但是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她也不想两败俱伤,于是极力求助父亲让此事早点平息。 卢青青父亲气哼哼地想了半晌,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给南京那边的人打了电话,让亲戚帮忙活动把人先给放了。但这通电话打过去,连卢青青父亲的脸都变了。原来南京那边说了,程瑞凯的事已经提交到军事法庭,眼下此事不能由特派员自作主张随便放人,必须由上头决定犯人如何处置,程瑞凯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卢青青听到这个消息,几乎犹如五雷轰顶,她愣愣地看着父亲,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卢青青的父亲颓然地放下电话,看了看女儿,才道:“看来,咱们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啰!” 卢青青“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卢青青的父亲叹息道:“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啊!” “爹,那您帮我去活动活动吧,尽快让瑞凯回来!”卢青青泪眼婆娑地对父亲说道。 卢青青的父亲摇头叹息道:“你以为那么容易么?都到了军事法庭,现在又是特殊时期,几乎没几个人能清白地全身而退啊!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卢青青听了又是苦恼不已,但此刻谁也帮不了她了。 卢青青不敢回家向程家人交代,程察仲亲自过来向亲家赔礼道歉,希望亲家能高抬贵手,放过程家二兄弟,卢青青的父亲见纸包不住火,只好将真实情况告知程察仲,程察仲听了一口气没缓上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顾不上责怪亲家和卢青青,程察仲缓神过来后,便直奔家里,发动所有的亲朋好友,动用所有的关系,上南京捞人。但是因为程家的关系网大多都在茗城,南京那头没有熟人,根本不好办事。 眼看情况危急,两个儿子命悬一线,程察仲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程家人除了刚刚成年的程瑞明一个,其余的便都是女眷了。大家聚拢在大厅,俱是愁眉苦脸,唯有三姨太宛如还捏着瓜子在磕着,一边幸灾乐祸道:“程家不是要垮了吧?两个男人都回不了了,这以后的财产可怎么分啊?” 满珍变了脸色,道:“你休得胡说八道!” 三姨太冷笑一声,道:“我这是未雨绸缪!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因为你生的是丫头片子,可不比我们瑞明,他上面两个哥哥不在了,老爷也病了,程家自然要由他来做主!” 彭宛如说得兴奋无比,但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叫嚷了半晌,倒也觉得无趣,只好闭上了嘴。 林雪娴蹙着眉,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总要去周旋活动一番才是。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瑞泰和瑞凯就这么锒铛入狱,命悬一线么?” “可是派谁去呢?我们可都是女眷,南京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满珍叹息道。 程墨琳则想了想,突然道:“我倒是认识南京一个人物,只是我们,我们好久不见了,恐怕没有了交情!” “是哪个?”满珍连忙问道。 程墨琳只是低了头,眉宇之间有着落寞的神色。她说的人是以前的旧相识,黄启伦的旧同学——李哲翰。 第四五章 旧情似断还似缠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说起这个颇具儒雅风范的李哲翰,程墨琳的心事很复杂。不得不承认,她是爱过这个李哲翰的,两人也曾有过一段朦胧的情愫,但是程墨琳却渐渐感觉自己一厢情愿的成分多一些。因为李哲翰对她的重视程度并不深。两人接触的过程中,她好几次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程墨琳是大家闺秀,自尊极强,哪怕一点点对她的疏忽都会让她感觉到不痛快。于是她和李哲翰两人的关系渐行渐远,渐渐便淡了。 程墨琳现在依旧是单身,她的年纪在茗城乡绅望族的子女们之中也算大龄了,程家人替她急得不行,可是她还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肯松口。不知道那位李哲翰是不是也还打着光棍。程墨琳从同学的嘴里得知李哲翰如今好像也在南京,听说是在某整编军里任参谋长的高职,实权在握。没想到一介书生如今竟然成了叱咤风云的武生,令人跌破眼镜。 但是两人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程墨琳实在拉不下脸来去求李哲翰,从潜意识里,她不想让自己家庭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与李哲翰见面,她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再次没有底气。但二哥程瑞凯却是程墨琳最亲的人,思前想后,程墨琳还是觉得非得去求李哲翰不可,她不出面,得去找个人出面,这个人最好是以前也和李哲翰相熟的。想来想去,程墨琳决定让龚梦舒去南京找李哲翰谈谈。可让她有顾虑的是,龚梦舒刚产下孩子,身子还虚弱着,南京一行恐怕不能成事。 其实,自从程瑞凯被抓走之后,龚梦舒度过的夜晚都是难眠的,这个月子也没坐好。 看着啼哭不已的待哺婴儿,龚梦舒顾不上月子不能流泪的禁忌,不知道偷偷流了几次眼泪。对程瑞凯的担忧和思念,让龚梦舒更加明白,自己的心几乎都被程瑞凯给侵占了,她对他的爱,超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虽然说对程瑞凯还有怨气,但那么多年的感情依旧还存在着。眼下对他的担心让龚梦舒几乎茶饭不思。从南京传来的消息是一个糟似一个,听说程瑞泰到了南京也被抓,龚梦舒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时下程家很不太平,外界因为疯传程家马上要倒了,程家开设的店铺和商行涌进了很多经销客商,都急着搬货和兑现,照此下去,程家不想垮塌恐怕也不由自主。程察仲和程老太太都急得病着,只剩下二太太满珍和大少奶奶林雪娴在操持。尽管孩子还没满月,可她已经待不住了。她必须做点什么才成。 不过丫头翠谷对龚梦舒蠢蠢欲动的打算却严防死守,一直看护她,防止龚梦舒坐不满月子就要四处奔波,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仅程家人现在严密保护龚梦舒,翠谷也曾亲口答应程瑞凯被抓之前对她的嘱咐,她担心自己不及时劝慰住龚梦舒,不但程老爷太太们会斥责她,而且等程瑞凯放出来,一定先要追究的就是她这个小丫头的责任,所以半步也不敢离开龚梦舒。 龚梦舒每天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马上就去南京看看,但是月子还剩几天没坐完,她只能按捺住急迫的心情,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以免因为悲观情绪而影响到奶水的分泌。但是之前黄启伦坠崖事件加上程瑞凯身陷囹圄的打击,让龚梦舒的奶水早已严重不足,只好请了个奶妈,暂代乳母的职责。 程墨琳怕被程家人责骂她鼓动龚梦舒,所以遮遮掩掩地进了龚梦舒的卧室,支开了丫头翠谷,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把自己的打算告知龚梦舒。 龚梦舒沉吟片刻,问程墨琳:“李哲翰真能帮到忙么?” “眼下我们程家孤立无援,大哥和二哥都被抓走了,程家生意无人照看,很多亲戚朋友退避三尺,唯恐被牵连。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自力更生,”程墨琳叹口气道:“梦舒,我不想去见李哲翰,你替我去找他一趟,请他务必帮我们这个忙……” 龚梦舒咬着唇半晌没有吭声,程墨琳以为她不愿意去,便说:“难道你也忍心看着二哥大哥受苦被判刑么?二哥他也是为了你才铤而走险……” 龚梦舒的眼角瞥见小丫头翠谷正站在门口偷听,迟疑了一下,道:“这件事需得从长计议,你跟我说说李哲翰如今是什么情况,他在南京什么地方?” “你若是不打算去,我何必要跟你说这些呢?”程墨琳见龚梦舒态度不积极,娇纵的性子忍不住又急了,“大哥二哥可不能再等下去了!”说完,跺着脚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告诉龚梦舒自己探听来的关于李哲翰的一些情况。 龚梦舒一言不发地听完,程墨琳见她瘦弱呆滞的模样,心里又泛起了一丝不忍,便道:“算了,梦舒,我就是找你来拿主意的。不过你现在还坐着月子,南京恐怕你也去不了,就当我没说过这事,等明日我再去找大嫂或者几个同学,让她们帮我忙——” “雪娴和李哲翰不熟……”龚梦舒拧着眉想了想,道:“未必人家肯卖这个面子……” “那有什么办法?总得死马当活马医吧?”程墨琳叹口气,瞧了一眼龚梦舒,有些郁闷地退出了龚梦舒的房间。翠谷听完内室的对话,见龚梦舒不被程墨琳的率性所鼓动,在门口方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夜半时分,卢青青从娘家颓然回程家来,她所经过的路上,迎来的都是程家人对她敌意不满的目光,她低垂着头,心虚地不想回视他们。眼下事情闹成这副模样,她也不想的。她原本只是想给程瑞凯一个下马威看看,好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但是事与愿违,她竟然成了程家的罪人。 身旁的丫鬟此刻也不敢再瞎出主意,两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经过西厢房的走廊,卢青青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龚梦舒生产完,卢青青一直都赌气没来看过龚梦舒和孩子。此时此刻,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进去看看。 陪嫁来的丫鬟见卢青青要进去,连忙拉住她,道:“小姐,你可别再节外生枝了,人家不欢迎你,你别去自讨没趣了!” 第四六章 舔犊情深释前嫌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卢青青闻声站住了脚,但沉思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屋内,有些浮肿的龚梦舒正撑着腰,在给哭闹不停的孩子换尿布,丫头翠谷也在手忙脚乱地帮忙。听到动静,龚梦舒抬起眼来,看到了卢青青,她不由愣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翠谷则目瞪口呆地盯着卢青青看,随后连忙将那还裸着小身子哇哇大哭的婴儿护住,那紧张和警惕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笑。 卢青青见龚梦舒和翠谷怔怔地盯着她,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就被那哭闹着的孩子所吸引住,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东西,眼眸里流露出惊讶和喜爱交杂的神情。卢青青缓缓地走近摇篮边,用干涩的声音对龚梦舒道:“我……可以……抱抱他么?” 龚梦舒迟疑了一下,抬眼凝视着卢青青的眼眸,片刻之后,她便同意了,“可以的。” 卢青青得到首肯,兴奋而小心地将哭闹不已的小孩子从摇篮中抱起,因为没有当过母亲,所以卢青青起初对于这个肉嘟嘟,却又软绵绵的小东西束手无策。她正要将他放下,却见那个小东西停住了哭闹,大拇指含在嘴里,用一双骨碌碌的黑眼珠子看着她,依依呀呀半晌,突然间就笑了。 卢青青凄冷的心被这个小东西的笑容瞬间照亮了,她对着他不由也笑了,嘴也嘟起来,做出各种讨好他的表情,看起来甚是滑稽。 龚梦舒、翠谷和卢青青的丫鬟不由面面相觑,望着卢青青反常的举动回不了神。翠谷首先清醒过来,想要将孩子从卢青青手中夺走,龚梦舒观察了半晌,却阻止住了翠谷,低声道:“让她抱着吧,她没有恶意。” 卢青青岂止是没有恶意,几乎对这个活泼好动的小东西着了迷。她征得龚梦舒的同意之后,甚至都舍不得将孩子放下来。龚梦舒静静地盯着卢青青半晌,突然间出了声:“青青……你喜欢孩子么?” 卢青青的笑容在脸上收敛,她转过头来看着龚梦舒。彼此的脸上都有悲伤,试探,较量,迷惘,到了最后,都有一种对多舛命运的妥协和原谅。 “我喜欢孩子,”卢青青回答着龚梦舒。特殊的场合特殊的际遇,让她放下了对龚梦舒刻骨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情感。“我喜欢这个孩子。”她说。 龚梦舒闻声微微一笑,笑容里虽然有些凄苦,但她还是轻轻说道:“假若你喜欢他,以后可以经常过来看看他,照顾他,他……也是你的孩子……” “真的么?”卢青青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能听得出来她的喜悦。 “嗯,真的。”龚梦舒颔首。 这夜,卢青青依依不舍地走后,翠谷对龚梦舒悄声说道:“龚姑娘,你就不怕少奶奶对孩子不利么,你忘记了之前她是如何对你的?你若是真要找个人帮你的忙,也该找大少奶奶雪娴帮你,她的性子多温婉啊——” 龚梦舒本是闭着眼想心事,闻听翠谷如是说,她连忙睁大了眼,正色对翠谷说道:“不可!翠谷,你记着我的话,万一有一天我忙得照顾不了孩子,你一定要记得让卢青青帮我照顾孩子,她对我再有芥蒂,孩子却是瑞凯的。至于大少奶奶雪娴,就不要劳烦她了,我说过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龚梦舒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对翠谷说过话,翠谷惊愕过后,便连忙点了点头,将龚梦舒的话牢牢记在心头,心想将来若是真的这样,她自然会好好地履行龚梦舒的嘱咐的。 谁知道第二日,还没坐满月子的龚梦舒竟然留了张便签,便悄悄地出门去了。翠谷拿着字条,抱着嗷嗷哭闹的孩子,觉得天都塌了。她想起龚梦舒昨晚的嘱咐,连忙先去找了卢青青。卢青青也是一夜未眠,展开龚梦舒的纸条,看见上头写着:“青青姐,请帮我照顾好瑞凯的孩子,我去南京找人将瑞凯放出来。敬候佳音。妹梦舒。” 卢青青拿着字条的手有些颤抖,她沉吟了片刻,将翠谷手中的孩子接了过来,然后阻止大惊小怪的翠谷,道:“梦舒去南京救我们的男人去了。就分工合作吧,我来照顾孩子!”说着,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样子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翠谷拿着孩子的斗篷,看到卢青青如此淡定的模样,也有些发怔。她不知道,经此事件,曾经如此水火不容的女人,因为共同的遭遇和对未来的共同考虑,已经成了同一战壕上的战友和亲人。 龚梦舒的离家出走让程家人又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震动,尤其是大少奶奶林雪娴,吃惊得脸色都变了,但随后她还是努力平静下来,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波动和不安。 龚梦舒并没有出过远门,轻装上阵的她坐着火车来到了南京。一下火车,她便被人来人往的车流和人群拥挤得不知所从。她平复了一下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镇静地提着小包裹,便匆匆地开始了自己的救夫计划。 龚梦舒本想先去牢狱里看望程瑞凯,但是等她赶到那里,却被告知程瑞凯是要犯,在未开庭之前不能和家属见面。无奈之下,龚梦舒只好先暂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将行李放下,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找李哲翰。 多年未见李哲翰,龚梦舒凭借着程墨琳告诉她的地址,费了好一些周折才总算找到了李哲翰所在的军队。她报上了自己的姓名,需要等待李哲翰的首肯,才能和他见面。 幸好龚梦舒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李哲翰身边的副官就出来带她进去。副官的态度倒是很恭谨和客气,龚梦舒随着副官走进长长走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当初自己也是这样被程瑞凯的副官带着进去见程瑞凯。 只是那时,她一心要救的人是黄启伦,而这次,则是要救程瑞凯。 这是命运的巧合么,还是预示着她另外一段坎坷命运的开始?龚梦舒惴惴不安地盯着幽深的长廊,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几乎畏惧得止步不前。 第四七章 绵绵往事缠心间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夫人,您怎么了?”李哲翰的副官看出了龚梦舒的不安,便停下脚步,关切地问她。 “哦,没,没什么。”龚梦舒回神,勉强地一笑,继续迈动着自己犹如灌了铅的双腿。 “长官在等我们了,他很期待和您的见面。”副官见龚梦舒有些紧张,便和她说了几句话来缓解她的情绪。他看出来龚梦舒是满怀心事的。 “是么?”龚梦舒淡淡地问道,尽量平缓自己的不安。 “是,很快您就可以见到长官了。”副官说得没错,转过一个弯,果然看到也是一身戎装的李哲翰长身玉立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来等候已久。 “梦舒!”还未等龚梦舒走近,李哲翰已经迎上前来,满脸笑容。 几年不见,龚梦舒已是饱经沧桑,而李哲翰依旧一脸书生气,更显俊雅帅气。见到龚梦舒的到来,他竟也有些紧张和拘谨,连忙笑道:“是什么风把你这个老同学给吹来了?我听到通报,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龚梦舒见李哲翰如此热情,心中一宽,暗暗庆幸自己是找对人了,便回答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找你的……” “同学果真是无情啊,不过即使这样,我也热烈欢迎你啊!”李哲翰一边开玩笑地说着,一边将龚梦舒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转头悄然凝视着龚梦舒,她的模样和多年前他所见到的清瘦女孩有些区别,虽然少了些许青涩,但如今丰满的她更有一种少妇的动人风姿,让他驿动的心依旧紧张。 “坐吧,”李哲翰一边让副官倒茶,一边请龚梦舒坐下。龚梦舒本来还有几分畏惧军人之意,眼见李哲翰为人待物依旧和多年前一般温和周到,心中不由有些感动,道:“多谢你了,李参谋长……” “叫我哲翰吧,咱们还需要那么见外么?”李哲翰也在龚梦舒对面坐下,亲自倒茶给她。 龚梦舒连忙谢了,而后端着茶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李哲翰见龚梦舒微微发怔,便说道:“你……你都还好吧?我听墨琳说,说你和启伦离婚了,后来跟了程瑞凯……是么?”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龚梦舒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 “有受了什么委屈么?”李哲翰继续问道。 李哲翰的话语让龚梦舒没来由地想哭,意识到不妥,她连忙咬住嘴唇,摇摇头,苦笑道:“没有什么委屈,要有的话,都是我自找的……” 李哲翰没有吭声,一双眼眸紧紧盯在龚梦舒紧咬红唇的洁白牙齿上,眼底里情不自禁地泛上一丝沉迷。 龚梦舒轻轻叹了口气,李哲翰这才蓦然回神,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连忙问道:“说吧,你这次上南京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龚梦舒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半晌,然后才慢慢地将自己到南京的来意说出,李哲翰听了之后,英俊的脸上不由升起一抹难色。 龚梦舒连忙道:“我只是想请您帮忙看看有没有熟人,帮瑞凯说说情……若是真有难处,那就罢了……”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说这件事非常棘手。我有听闻说茗城有人犯事,不过没想到这人是程瑞凯。听说动静闹得不小,所以真要插手是有一定难度的。”李哲翰看了看龚梦舒瞬间失落的脸色,连忙又道:“不过你既然来找我,我一定要帮你的忙!” 李哲翰一双深沉的眼眸盯着龚梦舒,配合着他坚定的语气,更让人有信服之意。 本已沮丧至极的龚梦舒闻声惊喜地抬起眼,问道:“真的么?” “我骗过你么?”李哲翰认真地问着龚梦舒。龚梦舒脸一热,连忙摇摇头。 李哲翰道:“你相信我吧,从以前到现在,我的心里头一直装着你。我一直想为你做点事,今日可算了却心愿了!”他言语之意,竟带了几分感怀和倾慕,惹得龚梦舒不由再望他,却见他黑色眼眸里炯炯光芒投射到她的脸上,这种热烈的带了渴望的光芒龚梦舒并不陌生,她曾在程瑞凯的眼眸里发现过。 龚梦舒心中一惊,正要站起身来婉拒,李哲翰却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红着脸先站了起来,道:“哦,我,我说错话了,我是说,咱们同学一场,程瑞凯又是墨琳的亲哥哥,所以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 李哲翰这么一解释,方才消了龚梦舒心头的忐忑,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和李哲翰保持了些距离,尽量用平缓和疏离的语气道了谢,随后便告辞了出来。 李哲翰追出来问她:“梦舒,你有落脚的地方么?要不要我让人替你安排?” “不了,多谢你,哲翰。你若能帮我救瑞凯出来,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眼下,我只有你可以托付了!”龚梦舒抬起头望着李哲翰,眼眸里尽是哀求之色。 生平第一次见性格倔强的龚梦舒如此无依,对他又如此信赖,李哲翰心头一痛,又有些甜蜜,还带了些许对程瑞凯的嫉妒。万般滋味在心头,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龚梦舒走远。 李哲翰果真没有食言,亲自开车带了龚梦舒去监牢里看望了一次程瑞凯。本是严密的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监牢,因为李哲翰和审判庭长有交情,竟然也网开了一面,让龚梦舒和程瑞凯得以一见。 龚梦舒见到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程瑞凯,心中不由一痛,本来气恼怨愤的话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盯着他无声哽咽。 程瑞凯乍一见到龚梦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英俊脸庞的坚硬线条竟渐渐软化,他盯着她问:“你,你怎么来了?”而不远处的程瑞泰也发现了龚梦舒的踪迹,连忙扑上前,脚镣和手铐碰撞,发出了咣啷啷的声响。 “你怎么会在这里?”程瑞凯从惊喜中回神,却立刻沉下脸来:“你不在家好好休息,为何要到南京来?孩子呢?家里人怎么会放你出来?我已经吩咐过了!” “是我自己要出来的,”龚梦舒见程瑞凯没说上几句话又要翻脸,连忙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孩子好好的,我让青青帮我照顾……” “卢青青?”程瑞凯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你让卢青青看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是她让我进的监牢么?” 龚梦舒没有吭声。程瑞凯还待要说,眼光一扫,看到了龚梦舒身后跟着的李哲翰,他的脸色一变,道:“你去求人了?” 第四八章 似真似假探虚实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哲翰不是外人,”龚梦舒见程瑞凯语气不善,连忙道:“他是我的老同学,他是真心来帮你的——” “是么?”程瑞凯盯着李哲翰,四只眼睛对视之下,程瑞凯更加坚定了自己对李哲翰的第一眼判断,他冷冷道:“难道你确定他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瑞凯,你胡说些什么呀!”龚梦舒见程瑞凯胡言乱语,连忙向身后的李哲翰道歉:“哲翰,很抱歉,瑞凯他太激动了……” “可以理解,没事的。”李哲翰摆摆手,不想让龚梦舒为难,而是尽量和缓神色对程瑞凯说道:“程司令,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梦舒为了你大老远独自一人到南京四处奔波,难道你不能放下你所谓男人的尊严,而置她的一番苦心而不顾么?” 程瑞凯抬眼看了李哲翰一眼,并不搭话。李哲翰接下去道:“若不是梦舒是我的老同学,今日我也不会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我本该站在启伦的立场,为他报仇,但是我相信梦舒说的话,也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种违背良心的事,所以我想能帮则帮,请你别想太多了……” 程瑞凯蹙着眉沉思,程瑞泰则颔首道:“瑞凯,这位先生说得对,咱们都是被冤枉进来的,可是眼下若不是有人帮忙,咱们早晚要被关死在这里……你就别犟了,免得梦舒难做……” 程瑞凯却依旧一声不吭。李哲翰见状便低声对龚梦舒说了几句话,龚梦舒抬头看了一眼程瑞凯,眼眸里有着不舍和恳求,但最后还是听从李哲翰的意见退出了监牢。 “梦舒,你也看到了,假若程瑞凯还是这种态度,等他真上了军事法庭,我也保不住他!”李哲翰叹口气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他放缓和态度,在庭上能够替自己辩护,否则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的说就没事,万一闹大了,这事就是个死罪!” 龚梦舒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办呢?” 李哲翰摇摇头,道:“看来我们还是得一起另想办法。”龚梦舒见李哲翰都这么说了,也只能无奈地颔首赞同。 几日来,李哲翰陪同龚梦舒一起找了不少同乡好友,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为程瑞凯说情。龚梦舒起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几次下来,却渐渐看出了点端倪。李哲翰虽然带她走动了很多地方,但是这些人大多都是以前在学校的旧友,并非和程瑞凯案情相关联的要员。李哲翰忙于向她介绍南京的风土人情,却并不主动开口提如何帮助程瑞凯减轻刑责。 他这么做有何目的?龚梦舒并不傻,自然心里觉得有些忐忑。她忍耐了几日,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向李哲翰问个清楚。 “哲翰,瑞凯马上要上军事法庭了,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任何的进展……”龚梦舒迟疑地说道。 “哦,梦舒,在南京办事会有很多困难……”李哲翰好像料到龚梦舒会这么问,回答的时候非常流畅,一边还将给龚梦舒买的首饰盒拿了出来,放在她的面前,想避开这个话题,道:“你看我托人为你带回来的舶来品,水晶胸针,你看喜欢么?” 龚梦舒觉得心有些凉,她怔怔地望了那晶莹剔透的水晶胸针半晌,才道:“多谢你了,李参谋长,这个礼物太贵重,梦舒接受不起。” “怎么会?”李哲翰盯着龚梦舒看,眼眸里满是爱慕之意:“只有这水晶配不上你,绝对没有你比不过它们的道理……” “可是什么礼物都比不上程瑞凯对我的重要。”龚梦舒看着李哲翰道:“请李参谋长体谅梦舒的心情,多有得罪之处请海涵。” 李哲翰闻声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还是保持了风度地笑笑,道:“看来我惹恼你了,是么,梦舒?” 龚梦舒一言不吭。 李哲翰的情绪突然有些冲动,他抬起头看着龚梦舒,道:“梦舒,你知道么,以前,以前我就……就……” “哲翰,到点了,我们该去监牢里看瑞凯了!”龚梦舒却没让李哲翰把话说完,而是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梦舒,我——”李哲翰的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 龚梦舒背对着他半晌,缓缓地转过身来,道:“哲翰,我知道今日我求你实在是强人所难。也知道你对程瑞凯心中是有恨意的。启伦和你同窗情深,你虽不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毕竟启伦虽然不是程瑞凯杀的,但瑞凯也脱离不了干系。可是,瑞凯现在是我的男人,夫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死了我也好不了。所以假如你还把我当老同学看,就请你帮我这一次!可以么?” 说到“可以么”三个字的时候,龚梦舒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底里也浮上了晶莹的泪光,和桌子上的水晶相映成辉。 龚梦舒的这番话让李哲翰涨红了脸,他慢慢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裤管看。龚梦舒等着他的答话,李哲翰沉默思考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勉强道:“梦舒,我才发觉你真的挺喜欢强人所难的,不过——我尽量试试吧——” 龚梦舒心头一酸,激动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她知道有了李哲翰的这句话,程瑞凯便有救了。 果不其然,李哲翰确实人脉和背景雄厚,程瑞凯和程瑞泰很快便在军事法庭上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李哲翰在程瑞泰被放出来的档口,有意无意地对龚梦舒说了一句:“你这位大伯很奇怪,他的名字在状告程瑞凯的状纸上出现过,程瑞凯前脚刚进监牢,他大哥却怎么后脚也跟着进监牢里去了?” 龚梦舒的心一紧,随后便醒悟过来。她牵起嘴角苦笑了一下,道:“有些人总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越是掩饰就藏不住,就像纸是包不住火的。”随后她无奈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蹙眉的神态我见犹怜,令李哲涵心头怜惜失落不已。 第四九章 噙酸拈醋语双关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你就要这么走了么?”李哲翰不舍地问道。 “是,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多亏了你帮忙,瑞凯才没事。哲翰,真的非常感谢你……”龚梦舒抬眼望向李哲翰,眼眸里满是感激之情。 可是李哲翰要的不是这些,他看着龚梦舒,千言万语涌在喉咙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人互相凝视半晌,李哲翰终于说出了他心底里最想说的话:“梦舒,若是……将来程瑞凯待你不好,记得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龚梦舒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看着李哲翰,片刻之后,她才仓促而慌乱地说道:“不,你别等我,我不可能再来南京……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墨琳,墨琳妹子她还未嫁,我想她心里一定还记挂着你……” “我若是对她有意,当初就不会错过她……”李哲翰一双眼眸里有痛惜,“我只后悔曾经放弃和你在一起的机会,梦舒,假若当初,我……”假若当初他不顾忌兄弟间的情感,也许就可以从黄启伦的手上将龚梦舒夺过来;假若当初他不是羞涩难言,也许他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可以向龚梦舒表白的机会。而今,说什么都已太迟。 “多谢你哲翰,别想那么多。再见了,我祝福你早日找到一个如意的好太太。”龚梦舒朝着李哲翰岔开话题,不想再和李哲翰纠结下去。她有点尴尬地微微一笑,已看到有些狼狈却依旧不减气势的程瑞凯带着程瑞泰被放了出来,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瑞凯来找我了,希望在茗城能再见到你。”龚梦舒再次朝着李哲翰告辞。 李哲翰这才颓然地退后了一步,程瑞凯已从后头走了上来,敏感地觉察到了围绕在李哲翰和龚梦舒之间不寻常的暧昧的气场,便狐疑地问道:“你们在谈什么?” “没什么,”龚梦舒连忙撇清,她深知程瑞凯天性多疑,所以极力要拉开和李哲翰之间的距离。 可是李哲翰却看着程瑞凯说了一声:“我和梦舒在叙叙旧,她很善解人意,只可惜她嫁得太早,否则我……” 这分明是在挑衅了,程瑞凯随口应了一声:“否则怎样?”额上的青筋已经暴跳出来。 “多谢你了哲翰,我和瑞凯就告辞了,等将来有机会我们再见面。”龚梦舒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前一把挽住了程瑞凯的胳膊,将他拖向一边,强颜欢笑着说道。 李哲翰见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囚犯打起来也不成体统,便也勉强颔首道:“那就此一别,多多珍重,以后我会去看你的——” 龚梦舒不敢接话,连忙随着程瑞凯和程瑞泰便匆匆告别离去。一路上程瑞凯黑着脸,心头还在生着闷气。龚梦舒见他如此模样,本想再解释什么,但想想只怕越描越黑,便也闭嘴不言。三人坐着火车,整整半晌都无一句话。 程瑞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次我和瑞凯能出来,梦舒,你功不可没。” 程瑞凯哼了一声,龚梦舒牵起嘴角勉强一笑,并不搭理程瑞泰。 “在里面待着真不舒服,回家后我得好好吃一顿,然后美美睡上一觉。”程瑞泰伸了个大懒腰说道。 龚梦舒斜睨了一眼程瑞泰,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既然知道辛苦,以后就别再弄出那么多事来,免得于己于人都不好。也免得大嫂雪娴再那么为你费神……你们真是用心良苦……” 程瑞泰的呵欠打到一半,被龚梦舒的话噎了回去,他心里突地一跳,强笑道:“梦舒,你,你说什么?” 龚梦舒只是笑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只希望从今以后和和睦睦生活在一起,不要再弄出这么多事端来……” 程瑞泰闻言,心跳更加急促,他心虚地不敢看龚梦舒,也不接茬,只是把视线调转向车窗外看风景。程瑞凯则转头盯着大哥看了半晌,又看看龚梦舒,什么话也说。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就这样回到了茗城。 程瑞凯和程瑞泰平安无事回来,程察仲激动得当时就从病床上站起身来,吩咐程家放鞭炮祝贺,并让下人给他们煮猪脚线面吃,去去晦气。上上下下热闹成一团,倒是都把大功臣龚梦舒给忘了。 龚梦舒不以为意,她的心思全不在这里,急匆匆地便奔回了屋子,想去看看孩子,但屋子里却空荡荡的,孩子不在,翠谷也不在。龚梦舒怔怔站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便去了院子的东厢房。 东厢房里果然热闹得很,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大人的说笑声不绝,龚梦舒推了门进去,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卢青青正有模有样地哄抱着孩子,一抬眼看到了龚梦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林雪娴竟然也在,站起身来,笑着说:“哎呀,梦舒你可回来了,我们正要去大厅迎接你呢!” 可是龚梦舒却没有接林雪娴的话,而是径直走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将卢青青怀中的孩子抱了过来,只见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双黑蒙蒙的眼睛盯着她,一张小脸胖胖嘟嘟的,很是健康可爱。龚梦舒心头一松,抬眼看向卢青青,感激地说:“谢谢你了青青。”她是真心感激。 卢青青连忙笑道:“这么见外做什么,你也了不起,把瑞凯给救了回来…….其实,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她还待要说,脸色却一黯,便住了嘴。 龚梦舒边哄着孩子边宽慰卢青青道:“都是一家人,不记隔夜仇,你别放在心上。”卢青青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林雪娴见卢青青和龚梦舒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便笑道:“难得你们两个感情这么要好。不过瑞凯这一回来,添了个难办的事。你们俩个一个大度成熟,一个纯真美丽,他每天晚上恐怕都得做一番思想斗争才能决定在哪个屋子里留宿吧…….瑞凯真是好福气呀…….” 这是在暗中挑拨么?龚梦舒见卢青青的脸色一下子灰白了下来,便盯了林雪娴一眼,缓缓道:“大嫂,你也想有这么体验么?那赶明儿让大哥找个二房,让你尝尝这种滋味。”她原想给林雪娴三分面子,谁知道林雪娴还是咄咄逼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雪娴竟变得如此暗藏心机,原来她一直错看了林雪娴。 林雪娴笑道:“我也想啊,不过你大哥可不肯,他的心里头啊,只有一个人,可惜那个人不领情…….一晃这么多年了,他不死心,我也不得安生。” “既然无缘,何必强求?再这么下去,终究害人害己。”龚梦舒抱着孩子冷冷说道。 该章节已被锁定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老唐,你……咦?”楚航熠还没说完话,便看到刚刚还表现的很讨厌自己的灵狐,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 林风的下巴刚好是磕在了李婉的头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偏不巧的,林风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上。 风氏部落这种自由平等,祥和温馨的气氛深深感染着各个部落的少主们。 楚清欢吃饱了,也喝足了,双手摸着饱饱的滚圆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养神。 祁云墨前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一直靠在窗台上玩儿手机的炎辰曜后脚跟着走了出去。 安瑾闻言,立刻意念微动,下一秒,半空中的玄天镜失去了所有的威光,瞬间由魔器便的好像是普通镜子一般,掉落在地。 时安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反锁了起来。 温倾城把自己和秦亦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里回忆了好多遍之后,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吴静并没有搭理林风的这个问题,而是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在林风面前的狠狠的剁了一下地板,“混蛋。”吴静抓住林风的手,现在这是在公司的走道上,不方便,直接就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 看见林川险象环生,石明生大急,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体修城虽被东土的人族称作为蛮夷之地,但此地的民风绝对淳朴。 独孤怀明白,他是拒绝了,双眼一眯,一伸手,将地上德寿的长剑吸入手中,一剑刺死了德寿。 周子蔚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签订了合同,那么也就算万事大吉了,后面的酒也好推脱。 “苍云国?也是,这临雾国如今千疮百孔,也正如你说的要来有何用?”华御白也知道一点关于苍云国的世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沐阳的功劳。 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儿子,张爱红哪里受得了,她像疯了般地扑过去,抓住那个大块头使劲摇晃。 林枫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唐琪了。这几天当中,除了去一次夜总会,他每天都是按时回家陪老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在外游‘荡’的太久,就会倦鸟归巢;若是在家待得太久,又会烦闷不堪。 洛峻远远地看到楚笑晨,迈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韩庆。 清颜在宫夫人的院落门口徘徊良久,她刚刚想到账册很有可能在宫夫人这里,所以心里想着,脚上就往这儿走来了。 “不过呢,在这段期间,爷爷给你找了一个伴!”拉着古乐儿走到云霄的面前,然后在云霄愕然之中徐老继续说道。 其他人对叶垂的提议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开始顺着凉水河往下游追去。 大晚上的,街道上吆喝之声不断,乒乒乓乓的货物碰撞声、人流的脚步声还有各种杂乱的讨教还价的声音,仿若白天集市一般,搞得郭浪一阵懵B。 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白晶所构成的地面,淡淡的但是精纯无比的氤氲紫气飘荡在周围。不过,此刻云霄的注意力已经是彻底被身下那透明的、纤尘可见的白晶地面所吸引。 江流颖突然打了个响指,一道明亮的白光亮起,让众人眼睛微微一眯,但脸色都露出了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照明术的吗? “我这不是写,是拍电影,在内容取胜的冷门电影里,此类剧情不算什么。”秦泽道。 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伤势颇为严重,如今已经昏死过去,还有一匹马的马头被古妮直接斩了下来,这一人一马就直接给他们给抛弃了。 “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大朝会上孤自有决断,散了吧。太师、丞相和王叔留一下。”说完起身向后殿走去,现在大臣们都习惯了,朝会上的事情一般都不大,而大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后殿和三位重臣商议的。 单手一扬,十二杆令旗飞出,两两相合,随后辅助六合塔强化六合阵,大阵防御力再上一层楼,同时消耗的法力竟然减少了一些,这就是阵法契合的关系了。 这么说着,闵俊辰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秦婉莎会当众拆他的台。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猫儿在抓心挠肝似的,很想把阳靖宇身上的这些秘密都挖清楚。 宋正向沈剑南身后一瞧,登时目瞪口呆,心惊不已,原来发现了多时失去了联系的花美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还站在沈剑南这一边,心中合计着,定是潜藏进来的。当下呆呆地望着,好长时间没见着了,难免会忘乎所以。 “人生赢家,绝对的人生赢家!”班级里的人都开始又一次的自觉忽视了王心伊。 问清楚了此事,阳靖宇也没有再跟辅导员多聊,只是道谢了一番便挂了电话。 冉飞仔细打量,见此人身高大约一米六七,精瘦无比,双眼带着精光盯着单姑娘,看起来十分猥琐,冉飞心里顿时觉得不爽,不仅是他不爽,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爽。 顾宛如这话说的欲言又止,但偏生,该往秦婉莎身上泼的脏水也泼了个完全。 这一句话落下,柳月残彻底崩溃了,全身瘫软,险些昏厥过去,此时已经无言以对,只能用悲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正是生死离别前的内心独白。 那几人也都有些被刚才阳靖宇的摘叶飞花之技给吓傻,此刻听到孙桐的话,连忙松开了莫逸辰和林茜薇。 第五一章 繁华散尽菁华梦(结局) - 褪粉梅梢青苔上 - 姚璎 民国三八年(1949年)夏天,局势更加动荡不安,前线传来均是不好的消息。国民党军退江南、退华中、退华南,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到最后“大好河山,几无立锥之地!” 一个政权由一时强大到迅速崩溃瓦解,犹如一座巨大的建筑在瞬间倒塌。 大陆沦陷,整个河山变色。终于最高统帅下了最后的死命令,全线撤离! 那是“逃命”一般的撤离。 南京、上海、广州、厦门……国内重要城市到处都是心惶惶的人群,飞机场和轮渡码头更是人满为患。军官、商贾带着家眷纷纷抢着登上飞机和轮船的最后一张票。整个中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茗城的程家同样没能逃得过命运的残酷洗礼,程瑞凯接到密令,连夜携带家眷撤离茗城,远赴上海的轮渡码头,从上海撤离到台湾。 程家全家要在战乱中撤离的消息在程家一放出,顿时上下乱成一团。在程瑞凯的指令下,程家人匆匆忙忙中只带了些金银细软,抛弃了累赘的大物件,轻身上阵,连夜出发。在临行前,程瑞凯给程家的下人每人发了足够的薪水,然后将他们一一遣散。 程察仲拄着拐杖,难舍地含泪环顾四周,叹息道:“若是老祖宗现还安在,肯定要骂我是败家子儿,家大业大,竟落得了个如此的地步!” 程瑞凯劝慰着父亲:“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咱们哪天就回来了呢!”千劝万劝总算让程察仲听从了命令,赶快撤离茗城。 这一夜,除开去留洋的程瑞明、程墨琳之外,程家的主要成员都坐上程瑞凯部队派的车,远赴上海,经从上海转道去台湾。龚梦舒抱着小女儿宝琴,与程家的女眷们坐了一个车;大儿子宝明则由卢青青带领,和程瑞凯程瑞泰以及程察仲坐了一个车,因程察仲很宠爱自己的长孙,非要宝明在他身旁不可,而宝明一直都是由卢青青照料,因此卢青青也跟上了程瑞凯的那辆车。 程家人都面带着愁绪,在车上更是惶惑不安。 忙乱中的龚梦舒坐上车才突然想起自己匆忙离开的消息还未通知母亲伍佩思,连忙急匆匆地要下车回去和母亲说一声,四岁的小女儿宝琴见母亲龚梦舒要下车,连忙抱住龚梦舒的腿也闹着要一起去。 龚梦舒转头望向车上的女眷,眼眸中情不自禁地带了哀求之意,但三姨太彭宛如还是一脸不耐烦,林雪娴带着孩子则是一言不发,并不伸出援手。 二太太满珍瞧了瞧前头程察仲和程瑞凯的车已经驶远,眼珠子一转,道:“没事,车子就停在这里等你,你赶快回去同你母亲说一声!”幸好车子停得离龚梦舒的娘家不远,龚梦舒只得背着哭闹不已的宝琴三步并作两步往家中奔去。 龚梦舒焦急地拍打着家中的远门,伍佩思出门见着龚梦舒跑得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不由愕然道:“梦舒,你这是怎么了?瑞凯怎么没随你来?” “瑞凯带着宝明先坐车走了,我乘另外一辆车。娘,您快跟我们走!车子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瑞凯带着程家都撤退到上海,听说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您马上和我一起走吧!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龚梦舒急匆匆地对母亲说道。 伍佩思愣怔了一下,她沉吟了片刻,道:“不,梦舒,我不走,你和孩子快随着瑞凯离开这里,晚了就追不上他们了,快走,别管我了……” “不,娘,我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战火已经燃烧到茗城来了,四处动荡不安,若是茗城沦陷,那您该怎么办?”龚梦舒不肯死心,依旧劝说着母亲。 伍佩思苦笑了一下,道:“你娘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茗城,真的要去,我能去什么地方?再说你爹长眠于此,我这么一把岁数了,也不想再离乡背井。孩子,你走吧,安心地随瑞凯去吧,别再顾及你娘了,我会安排好自己的……” “不,您必须要和我走!”龚梦舒忍不住落了泪,“我绝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孩子,你别难过了,眼下战事不断,瑞凯和他们的军队气数已尽,茗城恐怕已经守不住了,他是个军人,竟落了个如此境地,心中必有亡国之恨。你是他的妻子,必须在他身后做他的后盾让他不至于癫狂。听娘的话,赶紧离开这里……快走,晚了你就赶不上瑞凯了……”伍佩思语重心长地催促着龚梦舒。 龚梦舒只觉得心头肝肠寸断,忍不住哭道:“娘,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不要难过了。世事难料,也许这只是一场虚惊,过些时候你们就回来了呢?”伍佩思说着,抱起了可爱的宝琴,亲亲她,然后再次催促着龚梦舒:“赶紧走,晚了,到时候车子不等人就糟了!” “不,娘!”龚梦舒只是不肯走。伍佩思见状强行将龚梦舒推出门外,然后把宝琴塞给她,关了门,在门内狠心道:“快走,梦舒,你要好好的,保证安全,否则娘不会原谅你!” “娘!”龚梦舒在门外砸门无果,声嘶力竭之后才含着泪无奈地离开。她一步三回头,满脸满眼都是眼泪。第一次感觉到了乱世之中万事不由人的痛苦和悲哀。 四岁的宝琴用手擦着母亲龚梦舒的眼泪,细声细气地问她:“娘,为什么外婆不跟我们走啊?她怕走路么?” “你外婆是不想拖累我们……”龚梦舒说着,忍不住边走边将脸埋进宝琴的肩膊处,呜咽道:“我舍不得她……” 宝琴懂事地说:“娘,我也舍不得你……” 龚梦舒含泪望着自己的女儿,宝琴的话提醒她,虽然母亲固执不肯离开茗城,可是她此刻也是一名母亲,至少要先保证宝琴的生命安全,于是抱着宝琴疾步狂奔起来,去追赶那辆在原地等候着她们的汽车。 但是等她抱着宝琴气喘吁吁奔到原地时,却惊愕地发现那辆汽车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龚梦舒怔然地将宝琴放了下来,宝琴拉着她的衣角,不解地问:“娘,满珍二奶奶还有大伯母她们上哪里去了?”龚梦舒没有答话,心中却明白自己被程府这些女眷们给抛下了。 龚梦舒不晓得的是,在她带着宝琴去找伍佩思这当口,满珍也在半途中下了车,说是要去方便,接着便一去不复还了。车上的女眷等待了半晌,还不见人回来。三姨太彭宛如不耐烦地说:“别等这些人了,估计满珍去找她的野男人了。梦舒这蹄子也不是什么好货。咱们还是早点做决定。要不然很快共军就打来了,到时候咱们想走都走不了,我们出发吧,赶紧追上老爷他们!” 逃生心切的司机自然没有意见。林雪娴抱着女儿往暮色沉沉的夜幕看了看,只见四处沉寂,毫无人影,便搂紧了女儿,一声不吭,当做默认了三姨太的主意。于是汽车发出了轰轰的马达声,很快便驶离了此地。 天亮时分,程瑞凯和父亲大哥以及卢青青先行抵达了上海码头,心急火燎地等待第二辆车到达,等车上的人下来,这才发现有人丢了。 “混蛋!”程瑞凯二话不说,怒气难泄,先给了司机一个重重的耳光,而后怒吼道:“你把龚姨太和我女儿接到哪里去了?!” 程瑞泰接过林雪娴手中的孩子,也问道:“是啊,你们在路上怎么把梦舒给弄丢了?” 林雪娴避开程瑞泰逼问的眼神,只是不吭声。反倒是三姨太彭宛如冷笑了一声,回答着心急火燎的程瑞凯:“我说瑞凯,你先别迁怒别人啊,人不见了总得有个理由,你没发觉,不仅是梦舒不见了,连满珍也不见人影了么? 彭宛如的话让程家的人这才注意到一向特别能操持的二太太满珍竟也没下车,程察仲拄着拐杖走过来,站着用手指着彭宛如,厉声道:“那你说,满珍到哪里去了?” 彭宛如见程察仲发火,嘴里虽然不敢再轻佻,可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笑容,而后才慢慢道:“回老爷,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当着大家的面揭揭家丑了。想必老爷也晓得满珍在外头有个相好的戏子,昨夜她下了车自行寻他去了,我们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所以就先走一步了……” “满珍,满珍什么时候有相好了?”程察仲气怒攻心,一口气没回过来,噎得直翻白眼。程瑞泰连忙扶住父亲,替他顺气。 程察仲缓神过来,推开儿子,便拄着拐杖要回茗城去揪出那对奸夫**来,却被彭宛如的一句话给打消了主意,“我说老爷,您一辈子就宠着这个女人,现在您看看,她反馈给您的却是一顶大绿帽子。您回去找她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就让那贱货和她的相好风流快活去,反正这国也要灭了,她不走就是死路一条,让她和那相好的当一对亡命鸳鸯吧!”彭宛如倒是很有条理地分析道。 程察仲听彭宛如这么一说,只能用拐杖在地上死命地敲打来泄恨,彭宛如趋步上前,搀扶住了程察仲,低声道:“老爷,现在您才知晓是谁对你好了吧?!”程察仲瞧了彭宛如一眼,哼了一声不理会她,却也没挣脱开她的搀扶。 程瑞凯不管满珍那些风流韵事,他的心头只关心龚梦舒,便问彭宛如道:“三娘,你别把梦舒和满珍二妈相提并论,你告诉我,她究竟到哪里去了?” “这我可不晓得,”彭宛如耸耸肩头,道:“梦舒带着宝琴和满珍是先后下的车,我们可是也等了她半晌的……” “等不到便不等了么?”程瑞凯情绪激动,怒声道:“你们就这样将她抛下?” “哟,二少爷,您这顶大帽子也扣得太重了吧?是您先扔下她带着大房走的,你不也丢了她么,而且谁知道梦舒是不是也和满珍一样,半夜告别情郎去……”彭宛如的话刚说了半句,就被程瑞凯几乎要杀人的眼神给生生吓了回去,到最后只敢从喉咙里咕嘟囔囔,却不敢再出声了。 卢青青见程瑞凯急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便轻声安抚道:“瑞凯,你先别急,若梦舒真的是不小心落下了,她肯定会千方百计带着宝琴赶上来的,咱们等等她和孩子……” 程瑞凯却铁青着脸,道:“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我去找找她……”程瑞凯的话音未落,便被程察仲劝住,“别啊,瑞凯,你没看到现在从上海逃难到台湾的船票根本就抢不到了么?现在人潮汹涌,你要是再去找,万一到时候我们走散了可怎么办?我们要赶紧上船,否则估计连走都走不成了!” 程瑞凯黑着脸,道:“梦舒不来,我绝对不会上船的!” “二弟,你先别冲动,稍微冷静一下,我们现在可是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呢,而且你还有手下,让你的手下帮忙找人去吧,啊?”程瑞泰劝着程瑞凯。程瑞凯望着程家的大大小小,勉强压下心急如焚的情绪,咬紧牙关先让手下人去寻找,而后将家人暂时安顿在码头附近的小旅馆里,自己便也出去探听梦舒的消息。 卢青青见劝阻程瑞凯不住,也不敢多劝,只得抱着宝明等待消息。一家人暂时在旅馆里整理行李,准备傍晚的时候便登船逃难去台湾。 程瑞凯在熙攘的人群中四处寻找着龚梦舒和宝琴的踪迹,可是茫茫人海,喧闹嘈杂,哪有龚梦舒和他宝贝女儿的身影。他就这样将上海周边都找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手下的士兵也一无所获,程瑞凯感觉到了一种绝望和自责的情绪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他蹲在上海火车站的门口,痛苦地摘下军帽,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却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却沙哑的声音在迟疑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瑞,瑞凯……” 程瑞凯犹如遭到雷击一般蓦地抬起头来,隔着熙熙攘攘的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群,看到了头发蓬乱,眼睛红肿,拖着宝琴的龚梦舒! “梦舒——”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就像一股热流淌进了胸腔中,程瑞凯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上前去,一把将龚梦舒和宝琴揽在了怀中。 “谢天谢地,我们总算在一起了!”程瑞凯紧紧搂着龚梦舒,他的嘴唇有些发抖。龚梦舒疲惫地舒口气,衣衫皱皱的,略显狼狈道:“半夜没赶上车,所以我带着宝琴赶了最后一趟火车到上海来……” 程瑞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手抱着龚梦舒,一手搂着小宝琴,他用的力气几乎要捏痛了她们,小宝琴挣开来,用小手抚摸着程瑞凯的脸颊,说:“爹,你的胡子好扎人哟……” 程瑞凯的声音嘶哑,道:“是么,那等我们上了船,让你娘帮爹刮胡子好么?” “好。”小宝琴乖顺地点点头。 程瑞凯转头看着龚梦舒,道:“梦舒,跟我去码头,大家都在等着呢……” 龚梦舒咬了咬唇,似是有些迟疑,程瑞凯问道:“怎么了?” “我娘她……”龚梦舒的眼底里浮上一丝泪光,声音有些发哽道:“她不愿意跟我离开,我,我舍不得她……” 程瑞凯叹息一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吩咐一些旧友照顾她老人家的,等我们将来安端下来了,再回来看她可好?” 龚梦舒抬眼望向程瑞凯,见他一双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眸里有着安慰和恳切,心头微微发酸,这些年来积压的委屈和抑郁似乎因为他的温柔和体贴而稍微淡化了些。 她凝视着他,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很多年前的愿望,那就是让程瑞凯带着她和孩子哪也不去,一家四口人就这样躲在城市的某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完一辈子。心口的情感在涌动,她几乎又要开始情不自禁地说出心底里的期望,但程瑞凯却在此时对她说:“梦舒,咱们走吧,大家都在码头上等咱们呢——” 他的话刚出口,她心头所有的热切和奢望都化为了一摊融化的泡影,她牵起嘴角苦笑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太不自量力,多年前她就没有成功扭转过局势,更何况是如今?!她也太天真了些。时光流逝,可她的思维和心智却远远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增强。 千头万绪凝结在心中,最终只化为了她低声而淡然的一句:“好。”程瑞凯便抱着小宝琴在前头大步前行,而她则慢慢地跟在了后头。 码头上焦急等待的人在看到程瑞凯之后,明显都舒了一口气。程察仲坐在一堆行李箱上,连忙吆喝道:“瑞凯,赶紧的,船马上就要开了,你怎么这么晚呀!”眼尾已经看到了行色匆匆的龚梦舒,脸色却一沉,依旧责怪龚梦舒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程瑞凯点点头,将宝琴放下,对龚梦舒说:“你看着孩子,我去前头打点,让大家抓紧时间上船!”龚梦舒没有吭声,场面混乱,情势又紧急,程瑞凯也顾不得许多,便先行登船,然后打点着让家人和一些士兵跟着上船去。 程家人和人潮争先恐后地登上船去,船舱的位置毕竟有限,但是逃难的人群却只多不少。码头上拥挤异常,到处都是人,一片混乱。一些船上被挤得冒火的士兵开始盲目地开枪,轮船上层的人朝下开枪,下层人的朝上开枪,登船的舷梯根本看不到了,有人被挤得掉进了江里,还有人干脆跳到水里然后游泳上船。一箱箱的银元散落舷梯一地,竟没有人顾得上去捡。 场面如此混乱,程瑞凯靠着自身的威信和出众的指挥能力,总算让随行的人都上了船,他身上的军服已经被汗水濡湿,贴在了身上。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眸环顾四周,竟又不见了龚梦舒和小宝琴的身影。 她们没上船来!他的心口一慌,连忙冲出船舱,果真见龚梦舒带着小宝琴站在登船的舷梯边,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他大喝一声,道:“梦舒!宝琴!” 此刻已经响起了船要离岸的汽笛声,程瑞凯心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拼命分开甲板上攒动的人群,想要挤下水泄不通的舷梯,将龚梦舒和孩子拉上船去。但是龚梦舒见他要冲来拉她们,她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龚梦舒的这个动作让程瑞凯有些错愕,可是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越过人群便要再次拉她,龚梦舒抱着宝琴却慢慢地向后退。 “你,你怎么了?梦舒?”程瑞凯尽量放缓了声音问着龚梦舒,他不敢大声,唯恐惊吓到了龚梦舒,他突然感觉到龚梦舒的退意,也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犹如掉落在江底的惶恐和害怕。 “来,靠上船来,我可以隔着人群来拉你——”程瑞凯被卡在人群之中,进退不得,但他还是拼命努力地想要将龚梦舒的手拉住。 可是龚梦舒还是一言不发,她抱着孩子,用一双惶惑而迷惘的眼神看着程瑞凯,而后又将视线调转到了甲板上。 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程家人竟不约而同地出了船舱,都站在甲板上看着面前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人群中,卢青青焦急地喊着龚梦舒的名字:“梦舒,你别发愣了,快上船来啊,难道你不要宝明了么?” 龚梦舒的一双眼眸只是深深凝视着卢青青,还有她怀中的程宝明。半晌,卢青青骇然地发现龚梦舒朝她露出了一个凄楚的笑容,她似乎在用口型对她说:“好好照顾孩子——” 汽笛声再次响起,船上的水手开始轰赶舷梯上的人,准备将舷梯收起,开始发船。 程瑞凯心神俱裂,忍不住大声吼道:“不许开船,我太太和孩子还在岸上!”水手们被程瑞凯惊雷般的大喊震得住了手,但是往船上涌的人群实在太凶猛,船长跑出来铁面无私地下令,“必须马上开船,否则船要被挤垮,我们谁也别想活!” 顿时海底的锚被收起,舷梯也缓缓升起,船身开始渐渐离岸。 “梦舒,宝琴,你们要做什么?”程瑞凯满头满脸都是汗,他惶惑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龚梦舒,声音都变了调,“你是在记恨我么,梦舒?”他沙哑地隔着人群问着她。 “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你不起的地方太多了,但是梦舒,你得相信我心里头一直都有你,我一辈子也只爱过你这个女人——”程瑞凯那张英俊的脸被惶恐和焦急的情绪所扭曲。 “别任性了好么?梦舒,乖,上船来——”程瑞凯的声音嘶哑地几乎听不见,“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小宝琴见到程瑞凯狰狞扭曲的脸还有焦急的语气,吓得不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喊:“我要爹,爹爹——” 可是龚梦舒却对程瑞凯所有的话语充耳不闻,她用一双含泪的眼眸盯着程瑞凯,一动不动地贪婪地睁眼看着他,好像要将他的脸永远记在心底一般。压抑了近乎二十年,她必须要为自己的人生再做一次主。她不要憋屈的人生,她只想拥有她和他之间所有最美好的记忆。 她的青春在茗城,她的家在茗城,她不能离开,也无法割舍。随后她将宝琴缓缓抱起,看着程瑞凯,用宝琴的小手朝着程瑞凯做了个挥手告别的手势。 再能开口时,龚梦舒的声音完全哽咽住了:“保重,瑞凯,你要好好的,一辈子都要好好的——”她极力忍住眼泪,泪雾迷蒙住了她的眼眸,她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不,梦舒,不——”程瑞凯终于发现龚梦舒根本就不想上船,他盯着她,加重了语气:“龚梦舒,你快点上船来,我命令你!立刻!”可是龚梦舒痴痴凝视着他,满脸的泪痕,却是不肯再回应。 船身已经离了岸,船底划出的波浪将船推离岸边越来越远。程瑞凯终究是不甘心,他犹如发了狂一般,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群,便要跳下江去,重新游回岸边。 他不能失去她,绝不能!没有了龚梦舒,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只有到了此时,他才觉得自己不能没有她,他不能就这样将她丢了。 “梦舒,你等着我,等我!”他在甲板上奋勇奔跑,冲到船舷边就想翻身跳下船。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了一阵驿动,他发觉自己的身边跪下了许多人。他的士兵,他的大哥大嫂,正妻卢青青和孩子程宝明齐齐跪在甲板上,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瑞凯,你不能跳下去啊,你跳下去,要我们全家人跟着你一起死么?”程察仲老泪纵横,颤声道:“你忍心这么多人因为你而从此颠沛流离,性命不保么?求你了,留在船上陪着你爹和你哥你姨娘她们,我们不能没有你啊——”说着丢开拐杖,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程瑞凯转头凝视着一甲板上跪着的人,声音已经全哑。 “不,你留下了我们才起来,否则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起跳江!”程察仲斩钉截铁道。 程瑞凯凝望着程家所有的老老小小,再回头望望伫立在岸边的龚梦舒,进退两难。半晌,他才发出了犹如受伤野兽一般的狂吼。 “龚梦舒,你好,你狠!”他远远地朝着龚梦舒喊道:“你这是在报复我么?即使我有错,罪不应至此吧?你这是生生挖了我的心!龚梦舒,你狠,好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到极点的痛心和恨意,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不可闻,消失在了浩瀚的江海中…… 龚梦舒凝望着船在江海中越来越远,直到渐渐成为了一个小黑点也没有将视线移开。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只是痴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犹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就这样一直望到了天边的尽头,暮霭沉沉,夜色低垂,她眼前晃动的依旧是程瑞凯痛彻心扉、充满了绝望的黑色眼眸,那种悲戚凄厉的视线让她永生都不能忘。 半晌,站在龚梦舒身边的小宝琴拉了拉龚梦舒的衣角,怯怯地问:“娘,爹走了,哥哥也走了,我们要去哪里?” 龚梦舒恍惚的神智这才被拉回,她怔怔地低头看着小宝琴半晌,望着宝琴那张和程瑞凯非常相似的小脸,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将小宝琴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中,突然间悲中从来,她抱着小宝琴像个孩子一般抽噎,肩头耸动了半晌,终于痛哭失声。 江面上浓厚的雾,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将堤岸上隐隐绰绰都笼罩着,吞噬了所有的一切,天际和水天一色,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所有的一切,终将逝去了…… …… 后记:龚梦舒带着宝琴回到茗城找到了母亲伍佩思。全国解放后,她和母亲以及女儿宝琴三人一起生活,定居在上海。此后龚梦舒和孩子经历过解放打土豪斗地主分土地、******、*****等特殊历史阶段,终身未嫁。1989年病逝于上海的弄堂居所。 程瑞凯带着程家人流亡台湾。那时台湾省物资奇缺,所有商品,都是依赖海空进口,程瑞凯就抓住这个机会,跑起单帮。几年下来,着实给他赚了一笔钱,于是开设了一家进出口商行,暗中兼作私货的生意,他本人则坐镇台北,程家人依旧可以过着优裕的生活。1989年底,程瑞凯卒于台湾台北市,享年70岁。 附录:全文配乐:《菁华浮梦》(本文故事情节从其歌词延伸而来:) 白绫纱 青丝发 你眉目亦如画 恍惚间 相望早已无话 心如麻 千古月 付韶华 那一瞬 成刹那 逝年华 转身 泪流如雨下 抱琵琶 声声弹 咫尺却隔天涯 空回首 一场盛世繁华 如昙花 红朱砂 卓风华 倾城颜 吟蒹葭 桃花尽 转身 寂寞的喧哗 夜 五更寒的空洞 暗哑 江山长卷 却也泛黄 被历史风化 你 我一生的牵挂 沙哑 花前月下 化漫天黄沙 杀 为你杀为你夺天下 颠覆天下 我亦无怨 生死中挣扎 念 誓言的真与假 倾塌 咫尺天涯 相望已无话 岁月沧桑 江山依如画 (全文完) (感谢宝贝们的一路相随,没有你们的支持和鼓励就没有这本书的结局。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让我终于把这本一直想写的书写完,在这里抱抱所有的宝贝们,爱你们,O(∩_∩)O谢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