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上古月神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相传上古时代,每当海水涨潮之际,银色月光便会幻成七色琉璃之光。瞬间,流光溢彩倾洒无尽苍宇。   此华美绝伦之光不单具有美学艺术让见之沉醉,更有净化邪灵的神力。故此,神灵百兽皆受其福泽。邪恶在远古混沌而空旷的大地难以滋生蔓延。灵兽仙神一派祥和,万物个安生长。   而将这天地祥和打破的事端要从鸿蒙天山说起。   鸿蒙天山乃天地灵兽衍生繁息的圣地。灵女梵歌便是鸿蒙天山的主人,操控万千灵兽。   远古时光安宁而寂寥。作为上神之一的月神更是深有体会。故而月神大人百无聊赖腾云到鸿蒙天山,想挑几只灵兽带回月神宫陪他打发时间。   银色软云轻袍浮于云朵之上,月神半眯银眸望向灵气盘旋风光旖旎的鸿蒙天山。   正值黄昏,暮霭沉沉。梵歌坐于风麒麟脊背上挥舞着赤金鞭驱赶灵兽归巢。重名鸟,九尾狐,凤凰,毕方,青牛,梼杌,鲲鹏……各种长相奇特甚至惨不忍睹的灵兽,皆随梵歌浩浩荡荡向鸿蒙天山深处归去。   浮于云端的月神起了玩意,挥袖变作一只银色仓鼠大大咧咧从云端直坠梵歌脚边。   梵歌自风麒麟背上款款走下,俯身拾起脚边的小家伙。研究好一会亦没研究出这小怪物属于哪一品种,只当是鸿蒙天山又孕育出的新品杂交产物。遂将眼珠子直晃悠看起来有些傻缺的小仓鼠带回山中树屋。   变作银色仓鼠的月神受尽梵歌的悉心照料,梵歌将鸿蒙天山最好的果子,最纯的甘露采来喂这只超级能吃的小怪物。   不止如此,月神大人恐怕闲到无可救药,每日吃饱喝足之余培养出一味兴趣爱好——欺负山中各种灵兽。   摸麒麟的屁股,揪凤凰的毛,咬青牛的鼻子,拔赤龙的鳞……山中灵兽皆喘着粗气忍着忍着再忍着,只因梵歌屡次护着那只短毛新品种。   日复一日,月神大人便依赖上此种狐假虎威威风凛凛倍受宠溺的感觉,他自认为之前几十万年的寂寥时光倒不如在鸿蒙天山短短数月来得畅快逍遥。   眼看涨潮之日迫在眉睫,月神大人终于很不情愿地恢复真身,着一身月华银袍,银发飞扬腾于雾上腾去月神宫。   不料,月神变身之际被风麒麟窥见。为了报平日那只仓鼠对其拍屁股之奇耻大辱,一向不多嘴的风麒麟便将这天大秘密告之梵歌。   涨潮之时,月神与月光合二为一,将七色流光倾泻苍生大地。邪念尽散,天地呈祥。   退潮后,月神来不及赶回月神宫小憩一番,便匆匆赶去鸿蒙天山。   梵歌一袭碧绿罗纱衣,赤脚步入青藤树屋。变作仓鼠的月神一如既往在梵歌床榻上尽情蹦跶。   倏然,梵歌对着蹦跶正欢的仓鼠屈身跪地,谦卑的语调,经典的台词:“参拜月神上神。”   身份败露,继续狐假虎威的计划破产。月神再次很不情愿地现出仙身。   梵歌多次含沙射影提醒月神大人该去月神宫好生修养,恐鸿蒙天山招待不周。而月神大人厚脸皮的以上神视察苍生为己任,硬是赖在鸿蒙天山不走。   除去涨潮之时赶去月神宫外,其余时间便缠在梵歌身边,美曰其名体恤下神帮下神驱赶灵兽。实则各种招惹灵兽。尤其摸风麒麟屁股摸得更加勤奋。   万千灵兽惟有受欺负认倒霉的份,梵歌惟有缄默不语的份。   一万年的时光弹指一挥,月神上神与灵女梵歌互生爱意,这是上至天父下至飞禽走兽无一不知的秘密。   这一对缠绵的仙恋遭到天父强烈反对。   天父乃上神之首,掌管上君,下神以及上神之命数。   月神一族一直同蜃海幽女一族联姻数十万年。皆因蜃海幽女一族自老祖宗手里传下一只灵珠。此灵珠名唤月光灵珠,乃女娲补天唯一遗留下的一块碎石。此灵珠在手,能助月神一族于涨潮之时将邪念浊气净化得更为干净彻底。因而月神族受命天父,世世代代婚配蜃海幽女一族。   再天父多次召唤月神对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情况下,月神扔频繁往来于鸿蒙天山,更是对蜃海幽女婚配之事只字不提。   月神乃上神一个,月神族皇者,却逃脱不了低级灵兽一般对号入座的婚配。每一届月神皇者,不讲缘由,无论欢喜,必要迎娶蜃海幽女族人,如此这般亘古绵延下去……这一福泽苍生之事的背后却是月神一族难以抗拒的宿命。   月神想着该是扭转月神一族命运的时刻,他对着天父行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礼,口中念的却是:我月神以月神之神名义起誓,此生非梵歌不娶。自此之后,月神一族与蜃海幽女一族再无瓜葛。   天父终于动怒,选了个月神与其仙友喝酒喝得正酣的时机,驾了九头赤金龙赶去鸿蒙天山将梵歌打得魂飞魄散。   酒醒后的月神赶至鸿蒙天山,目之所及是哀鸣震天的万千灵兽,以及浸染一地血色的梵歌尸身。   月神沿着鸿蒙天山转了千万遍亦寻不到梵歌一丝残魄。   从此,万物苍生再没有一个叫梵歌的人,一个对他各种无赖行径无限宠溺包容的灵女,一个他深深记挂于心头的恋人。   许是终于接受这一残酷现实,月神一念成魔,银色瞳仁及银色长发瞬变乌青,对着鸿蒙天山发出撕心裂肺地哀嚎后,腾了朵黑云赶回月神宫。   鸿蒙天山没了灵女梵歌,皆成一盘散沙,灵兽们各自散去,零落天涯海角。   为了弑杀天父,更为了重塑梵哥魂魄,月神自蜃海幽女一族强行夺来月光灵珠,将《月族禁典》的禁术学得炉火纯青。   七七四十九日。静坐于月牢的月神,周身萦绕沉重魔气,眉间浮出墨色月痕,修成月魔。   月神与天父之战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海河泛滥灵山尽毁,天父灵力不支招来五洲上神共同对抗坠魔的月神。众上神与月神一族便展开了遮天蔽日的恶战。   月神手持月光灵珠,将一众上神逼得节节败退。直到一汐上神萦着漫天蓝莲花踏风而来。   远古时代,上神众多,大多各安其职,往来少之,月神与一汐却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俩位大神曾在数万年的时光中游历山川,把酒言欢琴箫合鸣。   月神念之旧情,迟迟不肯与一汐交战。再月神一族几近毁灭之后,惊怒的月神将其余七十位上神元神尽数打散,祭奠了誓死守忠自己的月神族人。   坠魔的月神法力登峰造极,放眼天界已无对手。只等灭了天父后,按《月族禁典》所载,以亿万生灵为祭,将月光魔化成黑月汲取天地灵气,再借以月光灵珠之力重塑梵哥魂魄。   一日,一汐上神持了月神最爱的莲花醉飘来月神宫。当空清雅银月不在,乌青魔气缠绕覆盖苍宇之上的全月。往日澄明华美的月神宫只燃了几烛幽火,一派灰暗。   更何况灰月之下的苍生大地暗到何种程度。   月神宫中,一仙一魔缄默不语,各自手持一壶莲花醉静静饮着。   月神心中自是明白,这世间极品的莲花醉正是一汐与他的绝交之酒?   “用七十一位上神,亿万生灵为代价只为换取一个梵歌,值得么?”良久,一汐问。   “别说亿万生灵,就算整个宇宙,也比不过我一个梵歌。”   一汐听罢,再无言语。   月神执了壶莲花醉,又饮下几口。 不曾料到,酒下肚须臾灵力渐散。   原是天父用自身最后一丝仙力幻出无色无味无知无觉的散神丹化于莲花醉中。   月神口吐黑血,对着月光狂笑几声。他毁天灭地重塑恋人魂魄的计划几乎要成功,却输在往日的情谊上。   月神催动仅剩灵力渡入月光灵珠,并将月光灵珠抛向广袤黑暗之中。   最后一缕魂魄灰飞之前,月神留下一句话:当月光灵珠再现,灵珠封印被解之时我便是我月魔重生之日……一汐,届时将会是六界黑暗的开端,亦是你无尽噩梦的开始。   上古时光,一场惊天浩劫便这样终结。   月神一族全数被灭,上古七十一位上神一位天父,皆消失殆尽,只余唯一一位古莲化身的一汐上神。   上古之后,无论潮汐如何退涨,月光再未呈现绝美七色流光。而月光净化邪念邪灵的神力已不复存在,六界之中妖魔崛起,鬼怪肆虐。   至此,凉薄清寒的银色月光倾泻苍生,十万年如一日。   而在这漫长的十万年间,不曾传出关于月光灵珠的丝毫消息。   时间静得仿佛上古那场浩劫从未发生过。    第一章:画壁灵山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   我自小在画壁灵山长大,养育我的是一个银发拖地,皱纹多得让人叹为观止的婆婆。   婆婆总是拄着一只桑玲花拐杖,身披粗布灰色长袍,一脸沧桑站在灵山顶端看涌动的云海和暮色夕阳。   我曾经问过婆婆多少高龄,婆婆说她早已记不得了。   婆婆活到连自己都记不得的年龄,这是活了有多久啊,又活得多么置身事外啊。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将婆婆定义为心中神话。   我想我得使劲活着,活出个画壁灵山寿命史上最长的一串数字来。至少我的寿命不要比婆婆差得太远,我定不要丢了婆婆蹉跎到极致的老脸。   当我把这个理想慷慨激昂地说出来时,婆婆满是褶皱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用比脸蛋还要沧桑的嗓音鼓励我,“小羽还小,不过刚刚一千岁,定活得比婆婆要长久。”   我听了高兴得围着画壁山头跑了好几圈。并非因为婆婆说我定能活得长久,而是婆婆终于不再叫我毛毛了。   我叫小羽毛,打我记事以来,婆婆便亲切地喊我毛毛。   在我很小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不妥,这个名字听起来萌萌哒,甚至很能激发山中母生物的慈母情怀对我更多加以照拂。可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我越长大越发觉这个名字挺不合适我,一位亭亭玉立的黄花大闺女居然叫毛毛,这要我如何嫁人,这让我情何以堪。   我抗议,我对着满山的生物郑重其事地发表了意见,请大家以后叫我小羽。我想这个小清新的名字定比毛毛这个名字好嫁人得多。   不但婆婆改不了口,山中灵物皆改不了口,大家都说喊了大几百年了,突然换了名字不习惯,都不知道再喊谁。   好吧,除了婆婆,我将漫山的灵物揍了个遍,不管是狮子老鹰还是山羊野鸡,只要是再叫我毛毛的,我二话不说先上去咣咣一顿狠揍。   其实我也挺不容易的,这一打就打了足足五百年。这五百年里,我打得连绵不绝风生水起,我把打架的精髓精华融会贯通学了个透彻。这就是后来我多次偷溜下山,而没被画壁灵山以外的生物欺负的主要原因。   再我征服了画壁灵山一众植物动物和灵物后,(画壁灵山没人类)再也没有喊我毛毛的物种,大家聪明得喊我羽毛老大。   我顶着老大的头衔威武得活了好几百年,许是大家都喊我羽毛,潜移默化中,婆婆也终于改了口,至此,毛毛这个词已成为画壁灵山的历史。   既然大家喊我老大,我便要有老大的风采。我自认为办得最风采的一件事――那年山中众灵物给菩提树爷爷过三万七千五百六十三岁诞辰,我的宠物肥狐狸脖子上挂着一张大饼飞奔来报,说黄鼠狼又在灵山的画壁角洒尿。   画壁灵山之所以叫画壁灵山,是因为灵山深处有一处刻满人物雕像的石头画壁,婆婆说画壁是上古神物,神圣不可侵犯。平日不许任何生灵靠近。而黄鼠狼最大的乐趣就是晃悠在画壁墙角边撒尿。婆婆曾规劝多次都毫无效果。   这个屡教不改的不良骚鼠狼,大家看它从小死了爹妈和兄弟姐妹,连他平日豢养的一窝老母鸡也患了鸡瘟一夜灭门,这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因此大家都对它格外照顾。可黄鼠狼也是要脸的对不?   我二话不说,捏个诀招来婆婆用来修剪指甲的袖珍剪刀,顺手变作百十来斤的大剪刀,扛上肩头便去找黄鼠狼算账。   白鹤清鸣彩雀蹁跹的幽景从我眼前急速掠过,仙雾缭绕巍峨精致的画壁下,黄鼠狼正吹着小口哨翘着一条腿撒尿撒得正欢。   我将肩头的大剪刀一甩,“骚鼠狼,昨个刚学了个新菜――蒜蓉蒸小鸟。”   黄鼠狼一听懵了,待反应过来捂了捂小命根子,一溜烟儿跑没影。   切,长得真小……   自此之后,黄鼠狼再也没有晃悠到壁画下撒过尿。为此,婆婆还表扬了我,说我是个能堪当大任的灵物。   没错,灵物。我不是植物动物亦不是人,更不是妖魔鬼怪,我是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片白色羽毛。婆婆说我这片羽毛汲取天地灵气幻做婴儿,她将我抚育了一千年,一点一点看我长大。   我问婆婆她老人家是神仙么?婆婆说不是。我又问难道婆婆是人么?婆婆摇摇头。我不耻下问难道婆婆是妖魔鬼怪么?婆婆继续摇头。我继续不耻下问难道婆婆是人妖么?   婆婆笑着说:“都不是,婆婆只是一个傀儡。”   我虽然不理解什么叫傀儡,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了下自己的大愚若智。   但有一点我确看得清清楚楚,婆婆是个寂寞的傀儡。从婆婆喜欢沉默,喜欢一个人看云看花看日落的孤寂身影来看,婆婆的寂寞深入骨髓。   我曾十分好奇百分精神千分执着万分死缠烂打央求婆婆讲讲她一生的传奇故事。婆婆说她老了,记忆都模糊了讲不清楚了。   这个借口婆婆用了近一千年。   为此,我一直遗憾。   这日,婆婆站在画壁前凝视许久,蕴着满山桑玲花香的山风将婆婆的灰袍吹得猎猎作响。   巨大的青石画壁上凸浮着男男女女妙曼身姿。有的衣袂翩然宛如仙子,有的眉眼淡然若即若离,有的巧笑嫣然面目沉醉……画壁上镌刻的大多是些女子,或清澈纯真,或魅惑入骨,偶有鬓白的花甲风采。   画壁上的男子却是很少,寥寥几个,或清雅或风流,或沉敛或粗犷……面目间盈着不同神韵。   我曾问过婆婆,画壁上的人物是上古仙人闲来无事雕刻在石壁上的么。   婆婆说从未有人雕刻过这些画。   奇怪了,难不成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然形成。可这成百上千的人物形态栩栩如生,大自然已经鬼神到这种恐怖变态的地步?我觉得不靠谱,婆婆定有秘密瞒着我。   “你可懂这画壁上的人间百态。”婆婆耷拉着三角眼问。   “懂……我当然不懂,婆婆。”我虔诚地说。   画壁灵山方圆百里被结界覆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我们也不许外出。此处却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在婆婆眼里,我是个从未离开过画壁灵山一步,没见过世面的一片小小……小羽毛,怎会懂得画壁间的百态生活。可是近一千年来,我偷偷下山的次数比灵山上野鸡的毛还多。   比如带着我的宠物肥狐狸去张记吃烤鸡,带着山头那边红狐狸二姐去风云茶馆听故事顺便买本地摊小黄书,带着吊睛白额虎去如意赌坊赌钱……当然,除了肥狐狸,别的动物先得幻成个像模像样的人形来,否则带出去很扎眼,吓到观众不说,相信很快会被收妖的或者猎手们给和谐了。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带着改邪归正不再乱撒尿的黄鼠狼去百花楼欣赏姑娘。   幻做青葱小少年的黄鼠狼忒没见识,见了酥胸半露的姑娘们便眼睛发直口水直喷,哆嗦着好似患了癫痫。摸了把鼻血后华丽丽现了原型。   一众姑娘们见一个水嫩小少年瞬间化作一只猥琐黄鼠狼,并在她们胸前的骄傲上上蹿下跳,大家鬼叫着逃命出去。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带那只土冒黄鼠狼去过人间,顶多回来时捎带给它一串糖葫芦,好堵住它报告婆婆的碎嘴,偶尔它嫌我带给它的糖葫芦少了几粒,我便幻出把大剪刀顺便呲着牙报个蒜蓉蒸小鸟,小黄鼠狼立马乖乖蹲去墙角吃得很心酸。   总之,人间我早已混熟。吃喝嫖赌不在话下,坑蒙拐骗我样样精通。   山谷深处,一习软风柔柔拂过来,婆婆随意披散的银白长发在空中飘出寂寞的弧线。   “你已经长大了。”婆婆说:“你下山去帮婆婆完成一件任务。”   我一个激动,握住婆婆的手,“婆婆,相信小羽,定不负婆婆所望,任务完不成小羽就不回来。”   “此任务不简单,恐怕要好长时间。”   我一个心潮澎湃,双腿有些发抖,“婆婆,时间长没关系,再长的时间小羽都熬得住啊。”   呜呜呜呜,我快笑哭了,能长时间且光明正大地到人间浪荡,这是我只敢在梦中奢望的大喜事啊。   “婆婆只怕你中途返回,再也不肯下山继续完成……”   “婆婆,小羽以黄鼠狼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从小羽收养肥狐狸的事件来看,小羽自小是个善始善终的小妖。”我急忙打断婆婆的话。   婆婆笑笑,半开的桑玲花拐杖一挥,壁画里堪堪飞出七幅萦着幽幽绿光的古朴画卷来。   突然,肥狐狸以凶猛之势蹿过来,我趔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这个肥狐狸又胖了好几斤。   “羽毛老大你要下山?带上肥肥带上肥肥带上肥肥吧。”   我望着肥狐狸眼里的贼光,那是当年它初见张记鸡铺的烤鸡时露出的生猛表情,这肥狐狸又想吃鸡了。   提到这只跟了我二百五十年肥狐狸,咳……说多了都是眼泪。   当初婆婆患了咳疾,我去山谷间采药,见到一只快胖成球的白狐狸正同一只头顶扎着红绳的小人参精赛跑。小人参精耍诈赢了肥狐狸,肥狐狸就地打滚抹着眼泪哭得像被灭了满门。   我不过是弯着找草药有些腰疼胯疼颈椎疼,直起身子说了句公道话。没料到这只肥狐狸滚滚而来抱住我的大腿开始嚎丧,嚎道早就听闻羽毛老大是这画壁灵山中最英明神武惨不忍睹的一个传说。今日一见天雷滚滚,非要拜入我门下为我跑腿当牛做马毁我清白,此生一定情比石坚至死不渝地守在我身边,定是化成灰也要跟着我报答我的知遇之恩。   我当时觉得这个肥狐狸必须得由我亲自教导教导,不知它的启蒙老师是何方神圣,竟能把一只狐狸教成这样,它的用词让我直想吐血。   悲催的是,婆婆见到这个肚子比身子大三倍的饭桶,竟没用桑玲花拐杖将狐狸拍飞,就这样,婆婆在养我的同时又养了个拖油瓶。   后来,我忒后悔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收留了这只肥狐狸。我问它叫什么怎么会吃得脱了相,简直不像狐狸而像只长毛肥猪。   谁知这肥狐狸立刻绷直了耳朵跳起脚来吐沫横飞说自己不是狐狸而是上古神兽名叫腓腓。我哈哈狂笑三炷香后才顿悟,这货不但超级能吃超级爱哭还是个患了妄想症的疯狐狸。   我太衰了!   当我想赶走这个精神有问题的狐狸时,婆婆竟对我进行一番身心教导:你当初既然答应收养它就不要弃它于不顾,这是诚信问题,人格问题,境界修为的问题。   婆婆将我教训得面红耳赤,我看了眼抱着房门柱子不撒手,泪眼汪汪瞅着我的肥狐狸的受虐样儿,我决心狠下心来继续收留它。   肥狐狸一听,感动得抱住我的大腿嚎丧了整整一晌午,我的裤脚成功挂满了鼻涕泡。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我这叫成全别人,恶心自己么。   就这样,肥狐狸一直在我身边恶心了好几百年,现在的我并不想赶他走,不是我的人格和境界提升了,而是习惯了。   眼下,若不答应这只肥狐狸陪我下山的请求,它定是要抱着我大腿哭出个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来,我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果然,肥狐狸癫狂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滚了好几圈,并跑回屋舍中把积攒了一个月的碗给洗干净了。   宏伟壮观且来历不明的画壁前,婆婆将一幅画卷铺于半空中。一个烟眸水雾,身着玄红锦服的倾城女子便跃然于宣纸间。   “此女子是上古画壁选定之人,你去将她的魂魄收进画中,带回画壁灵山。”婆婆袖臂微扫,泛着古墨香的画卷便落入我手中。   “等你完成这副画卷的任务后,婆婆再将其余六幅交给你,你且去下山试一试罢。”    第二章:画壁灵山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山谷深处,一习软风柔柔拂过来,婆婆随意披散的银白长发在空中飘出寂寞的弧线。   “你已经长大了。”婆婆说:“你下山去帮婆婆完成一件任务。”   我一个激动,握住婆婆的手,“婆婆,相信小羽,定不负婆婆所望,任务完不成小羽就不回来。”   “此任务不简单,恐怕要好长时间。”   我一个心潮澎湃,双腿有些发抖,“婆婆,时间长没关系,再长的时间小羽都熬得住啊。”   呜呜呜呜,我快笑哭了,能长时间且光明正大地到人间浪荡,这是我只敢在梦中奢望的大喜事啊。   “婆婆只怕你中途返回,再也不肯下山继续完成……”   “婆婆,小羽以黄鼠狼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从小羽收养肥狐狸的事件来看,小羽自小是个善始善终的小妖。”我急忙打断婆婆的话。   婆婆笑笑,桑玲花拐杖一挥,壁画里堪堪飞出七幅萦着幽幽绿光的古朴画卷来。   突然,肥狐狸以凶猛之势蹿过来,我趔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这个肥狐狸又胖了好几斤。   “羽毛老大你要下山?带上肥肥带上肥肥带上肥肥吧。”   我望着肥狐狸眼里的贼光,那是当年它初见张记鸡铺的烤鸡时露出的生猛表情,这肥狐狸又想吃鸡了。   提到这只跟了我二百五十年肥狐狸,咳……说多了都是眼泪。   当初婆婆患了咳疾,我去山谷间采药,见到一只快胖成球的白狐狸正同一只头顶扎着红绳的小人参精赛跑。小人参精耍诈赢了肥狐狸,肥狐狸就地打滚抹着眼泪哭得像被灭了满门。   我不过是弯着找草药有些腰疼胯疼颈椎疼,直起身子说了句公道话。没料到这只肥狐狸滚滚而来抱住我的大腿开始嚎丧,嚎道早就听闻羽毛老大是这画壁灵山中最英明神武惨不忍睹的一个传说。今日一见天雷滚滚,非要拜入我门下为我跑腿当牛做马毁我清白,此生一定情比石坚至死不渝地守在我身边,定是化成灰也要跟着我报答我的知遇之恩。   我当时觉得这个肥狐狸必须得由我亲自教导教导,不知它的启蒙老师是何方神圣,竟能把一只狐狸教成这样,它的用词让我直想吐血。   悲催的是,婆婆见到这个肚子比身子大三倍的饭桶,竟没用桑玲花拐杖将狐狸拍飞,就这样,婆婆在养我的同时又养了个拖油瓶。   后来,我忒后悔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收留了这只肥狐狸。我问它叫什么怎么会吃得脱了相,简直不像狐狸而像只长毛肥猪。   谁知这肥狐狸立刻绷直了耳朵跳起脚来吐沫横飞说自己不是狐狸而是上古神兽名叫腓腓。我哈哈狂笑三炷香后才顿悟,这货不但超级能吃超级爱哭还是个患了妄想症的疯狐狸。   我太衰了!   当我想赶走这个精神有问题的狐狸时,婆婆竟对我进行一番身心教导:你当初既然答应收养它就不要弃它于不顾,这是诚信问题,人格问题,境界修为的问题。   婆婆将我教训得面红耳赤,我看了眼抱着房门柱子不撒手,泪眼汪汪瞅着我的肥狐狸的受虐样儿,我决心狠下心来继续收留它。   肥狐狸一听,感动得抱住我的大腿嚎丧了整整一晌午,我的裤脚成功挂满了鼻涕泡。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我这叫成全别人,恶心自己么。   就这样,肥狐狸一直在我身边恶心了好几百年,现在的我并不想赶他走,不是我的人格和境界提升了,而是习惯了。   眼下,若不答应这只肥狐狸陪我下山的请求,它定是要抱着我大腿哭出个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来,我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果然,肥狐狸癫狂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滚了好几圈,并跑回屋舍中把积攒了一个月的碗给洗干净了。   宏伟壮观且来历不明的画壁前,婆婆将一幅画卷铺于半空中。一个烟眸水雾,身着玄红锦服的倾城女子便跃然于宣纸间。   “此女子是上古画壁选定之人,你去将她的魂魄收进画中,带回画壁灵山。”婆婆袖臂微扫,泛着古墨香的画卷便落入我手中。   “等你完成这副画卷的任务后,婆婆再将其余六幅交给你,你且去下山试一试罢。”    第三章:误入空城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只因我一时色心萌动,顺手调戏了个小美男,然后我便陷入无限循环的悲剧中了。   再蘑菇汤里加了点特殊调料成功将肥狐狸迷倒后,我带着婆婆给我的画卷兴高采烈摇头晃脑来到我朝思暮想的人间。   本着能晚点回去绝不早回一刻钟的想法,我浪荡在一个风景如墨霞似烟的水镇。   拱桥边石巷口一个十二三岁小孩童长得过于粉嫩,我一时没忍住扑过去捏了捏那张招惹女孩调戏的桃花脸,又嫩又滑手感一流,我又忍不住多捏了几把,再捏几把……   小孩童面目纠结得很,不知是感觉痛苦还是享受。   正当我摸得过瘾时,一位身着咸菜色道服的道长大叔突然一声怒吼:“妖精,放开我弟弟。”   我被吓得灵魂差点出窍,连忙将惹祸的爪子缩进袖口。这道士的破锣嗓子一喊,喊来了周围闲散溜达的同伴。   于是,我便被这一群道士当做吃孩童或者有恋童癖的变态妖精给追了。   我将轻纱白袖挥了一挥,纯白飘逸的轻纱羽衫便摇曳于漫天云海之中,其实我挺享受,感觉这身从婆婆那偷出来的衣裳有点像仙女姐姐,可身后那连绵不断的叫喊声很煞风景。   “妖女,站住,妖女别跑。”一水咸菜色道士御剑追来。   这些道士什么眼神吧,居然把我看成妖精 ,虽然事实上我的确是个小妖精,但我身上的灵气大于妖气,我总比小妖们要高上一个等级吧。再说他们见过我这般面目水嫩清新可人的妖精么。   我减缓逃命的速度,模仿了下狐狸二姐的魅惑眉眼,软着嗓音说:“你们这些道士如此拼命追我,可是喜欢我?”   “喜……喜欢……你……”为首的道士结结巴巴说:“喜欢……你才……才怪……啊……啊呸……满身的妖……妖骚……骚气。”   忽略掉额头的冷汗,这结巴道士真不会聊天,肯定没朋友。   眼看那些没口德的道士拔剑刺过来,为了减小辨识度,我幻做真身,我这片羽毛加快逃命速度掠过万千云朵,俯身向地面一大片嫣红花海冲了过去。   落地化人的我,走在一片空旷寂寥的街道巷口。   奇怪,难道这座城里一个人也没有?紧闭的窗门,斑驳的雕花木漆,随风而晃的商铺招牌,街边小摊上落着厚厚一层灰尘。修得壮观的酒楼虽已残破,不难想象当年此处的繁华景象。道路两旁尽是成排的木槿树,枝头的木槿花开得艳丽如火。放眼望去,竟望不到边。   我四下观望有些诡异的空城,微风佛过花枝,带着淡淡的木槿清香以及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看来这是座废城,整个城中只听得到我一人孤独的脚步声。说实话,我有点慎得慌。   加快脚程穿过落满木槿花瓣的街道,眼前呈现的是宏伟的城墙楼,城楼顶端镌刻着“盛都”二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整个繁华盛都变成这般残破模样?   我正想得入神,身后御剑的风声透着倒霉气微微传来。   这几个道士真是执着,追了我一千多里,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体力当真好,看来茅山的伙食不错。当然茅山的杂技也不错,道士们一边御剑而飞一边孙猴子似得翻跟头,这是茅山新创的收妖招式么?   眼看道士们摆出了屠妖八卦阵,虽然我打架打得好,但寡不敌众,为了不吃眼前亏我又幻做羽毛真身,牟足了劲头向城中央飞去。   一座修葺华丽庄重的大院门口,我轻飘飘落下。定国将军府的牌匾有些歪斜。门口的石狮子上停着几只羽毛稀稀疏疏的老乌鸦。   整座院落被木槿花树重重包围,这里的木槿花开得更为灿烂,浓艳欲滴似乎要滴出鲜血来。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木槿香气,花香浓得令人沉醉。   “妖女在那。”一位小道士念叨咒语,手中的佩剑腾空而起凶狠地过来跟我打招呼。   我一个激灵闪开,剑稍便直插暗红木门上。嘎地一声,木门被冲击扯开一道门缝。   众道士齐刷刷拔出腰间的佩剑,看来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这世道,做只妖精不容易。   绷紧神经刚要打个畅快淋漓,突然从将军府邸中飞出一大群乌鸦,眨眼间乌鸦群将为首的道士包围得密不透风。须臾间,一起扑上去撕咬,呱呱地叫声冲破如火的木槿花直入云霄。   我在旁边一边欣赏一边鼓掌。   待周围一众道士回过神冲过去砍杀乌鸦时,乌鸦才哗得散去,只是为首的结巴道士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人鬼不分。   众道士见成片的乌鸦又自暗红的宅邸中陆续飞出,暂时来不及收了我好回去邀功,便想带着昏死的同伴御剑而去。不料顷刻间法术全失,只得拖着血淋淋的伤伴跑得那叫一个屁股尿流。   成群的乌鸦突然将目标转向无辜的我,扑扇着翅膀盘旋在我周围,呱呱叫得令我毛骨悚然。   方才道士的剑插在门上定是扰了乌鸦,才会引得乌鸦群攻。我对着刚刚从宅邸中飞出的一只巨型乌鸦摆出个无害的笑容,“那剑不是我插的,你是鸟类我是羽毛,看在咱们是近亲的份上,就不要互相残杀了吧。”   巨型乌鸦展开巨大的翅膀自木槿花枝上飞了下来,枝头微颤,花瓣打着回旋飘然落地,带着散漫诡异的姿态。   这只令人上火的乌鸦挺会玩深沉,就是不搭理我。   “不说话就是承认咱们是亲戚了,我该叫你一声表哥或者表姐,哦,对了,我听见母亲唤我回家吃饭,不打扰表亲了,有缘再见啊。”我一边试探性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转身,打算开溜。   我的婆婆呀,被群鸦撕咬的画面太悲壮了点,我可不想死得那么丑。   我的肥肥呀,早知道下山会遇到这么一出,就该带着你这只肥狐狸,兴许这群乌鸦看你肥头肥脑肯定好吃便不会如此关注我,我便可以趁机溜之大吉。我第一次十分想念那只圆滚滚的胖狐狸。   巨型乌鸦依然耍酷扮沉默,好像用鄙视的小眼珠瞪了我一眼,扑腾着大翅膀便飞进定国府宅院。   一群小乌鸦崽子也陆续跟了去,末尾两只爱说话的乌鸦兴致勃勃地聊天。   “头一次听说还有羽毛成精的,羽毛好吃么?”   “要不你从自个身上拔一根尝尝。”   “可惜那个羽毛精中了乌顶寒的毒,否则可以将她扑倒仔细尝尝。”   什么?我中毒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何时中毒的?我暗自运气才发觉一点灵力都使不上。   浓烈的花香不断钻进鼻孔,我这才惊觉,这漫天花香竟是毒药。   我也太背了点,刚下画壁灵山就被道士当做妖精追了个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道士刚打发走又莫名其妙中了乌起码黑什么毒,我后悔下山之前没去翻翻婆婆的老黄历。   我惜命地冲乌鸦喊:“我这什么乌起码黑什么毒怎么个解法?”   一群乌鸦打我眼前飞过,就是没一只理我。   “乌鸦大哥行行好,告诉我吧。”   “乌鸦大叔。”   “乌鸦大伯。”   “乌鸦大爷。”   “乌鸦太爷爷”   “乌鸦太太爷爷”   “……”   再我喊到乌鸦的第十八辈儿祖宗时,一只没发育全的小小小乌鸦崽子终于被我感动了。   “乌顶寒的毒只有无虚幻境的山泉水能解。”说完扑腾着翅膀歪歪斜斜飞走了。   听闻无虚幻境是个仙境,至于在哪个方位我也不晓得。   走出开满木槿花的空城后,空气中没了花香,我发觉灵力恢复了些许,便化了真身飞起来,飞总比走要省好些时间。饿了,总要先填饱肚子再去寻不知何处的无虚破境。   如今这失了大半灵力的身子甚是娇贵,我得好好养着。   俯瞰大地,发现一座颇为繁华喧闹的城池,寻了个僻静地方,落地化人。   一家酒楼,酒足饭饱后。我唤来店小二询问无虚幻境的位置。   小二摇摇头。   我效仿土豪,掏出一锭银子。店小二眼放贼光,不过他仍是流着哈喇子说:“姑娘不是不告诉你,是真的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处地界。”   我顿时蔫了,自言自语:“不知方才定国将军府门前那只小乌鸦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句话令整个酒楼鸦雀无声。所有宾客皆停了手中动作,木讷地向我看来。   我不解,同样用呆滞的眼神回望傻呆的群众。   店小二擦掉口水,双唇有些发抖,“姑娘真会说笑,难不成你方才进了废弃的盛都,刚从定国将军府门前绕了一圈。”还跟乌鸦聊了会天?!   “是啊。”   整层酒楼又是一片沉寂。所有目光死死盯着我研究。   店小二面目纠结了,“怎么可能,凡是进了盛都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城里早是尸骨遍野,冤魂遍地,就连土地也被鲜血浸红,要不城里的木槿花怎会开得如此妖艳。你一个小姑娘跑去那座骇人的死城,毫发无损地走出来,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座宾客一一点头附和,只当我这个小姑娘脑子有问题,便继续同亲朋好友吃酒吃菜,酒楼又恢复方才的喧嚣热闹。   我感觉好笑,尸骨遍野?冤魂遍地?土地被鲜血浸染?谣传是从哪里来的?那座空城里除了入城口堆着几具忽悠人的骷髅架子外,哪里还见到白骨了,更何谈冤魂。   不过空城里住着一只乌鸦精和一群小乌鸦崽子倒是真的。   “那座城看起来以前很是繁华,怎会落得荒无人烟。”我倒了一杯茶轻嘬一口,询问店小二。   店小二四处张望,低声道:“姑娘,那座死城可是燕国的禁忌,说不得说不得。说了恐怕不详啊。”   我来了兴趣,装模作样拿起桌上那锭银子细细把玩,“是么?真说不得?”   店小二赔笑,盯着银子答:“若姑娘真想知道,随小的到雅间。”   店小二端着小心谨慎的态度,将二楼雅间的竹帘垂下,低眉站在我身边说道:“姑娘定不是燕国之人,看姑娘气质定是位隐居仙山的修行仙人。姑娘不知,燕国世代国君皆颁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妄自议论盛都之事,若被官府知晓定会问责。所以小的才小心翼翼。况且盛都城中囚着一位怨气冲天不肯投胎转世的亡魂,据说亡魂耳朵好使,万一被她听了去,恐怕多嘴的人落不得好下场。”   看来店小二属于那种要财不要命的人。为了银子不怕被亡魂听了去,更不怕下场落得不好。此人勇气可嘉。   视线瞄向窗外,远处盛都城的嫣红木槿儿花海若隐若现,“哦?那座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囚着什么亡魂?”   店小二扼腕长叹,“哎,悲剧要从一百多年前燕国还是北燕小国,还未一统天下说起。城中所囚的是燕国第一位皇后,据说闺名唤作槿儿。”    第四章:无殇阁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空城里被囚的亡魂居然是一国皇后?!想我好歹也是只活了一千多年见过大世面的羽毛,居然被这消息惊了下心肺。   我选了个舒适的坐姿,打算认真听下店小二口中的精彩故事,倏然,很不和谐的声音自帘外响起。   “就是这儿,刚才小的亲眼看见店小二把一位姑娘领了进去。”   我和店小二还未回过神,雅间的竹帘被一把厚重大剑挑开。领头的衙役头顶插根公鸡毛,吊着一双斗鸡眼扯开嗓门道:“大胆刁民,竟然无视燕国例律妄自议论‘盛都’之事,给我拿下。”   伴着店小二一路撕心裂肺哭爹喊娘的求饶声,我来不及听到关于空城的秘事,却被押到大牢关了个结结实实。   倒霉接踵而来,根本停不下来。   这一关,却将我的兴趣全勾了上来,我掏出银子狠狠咬了一口证明这银子是真的,接着颇有心计的把玩在掌心,最后询问牢房里左邻右舍关于诡异空城的秘密。   没想到“左邻右舍”皆没有店小二的魄力胆识,对着白花花的银子一个劲地摇头。   可怜我的大板牙被银子硌得有些松动。   “左邻右舍”皆苦口婆心劝说我长得这么好看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无辜丢了性命,好奇这种东西不是个好东西,好奇害死猫头鹰。   我听着这话新鲜,便又好奇地问了把出处。   原来这句话是盘桓于新都城排行榜上经久霸占第一位的至理名言。这座城名为新都城,与“空城”盛都相隔十里。相传当年盛都发生一系列变故以后,没有一个人敢进入,甚至连飞禽走兽也不敢涉足,唯独除了好奇心强烈的猫头鹰一族。   猫头鹰飞进盛都城后全部挂在树枝上,这一挂就真的挂了,挂成干尸再也没飞出来。正值当时燕国第二任国君上任,上任当天便颁下意旨,凡议论盛都之事者,杀无赦。   于是街头巷尾迅速流传起一句话——好奇害死猫头鹰,以此提醒好奇心强的人不要赴了猫头鹰的后尘。   到目前为止,燕国更迭换了五朝君王,对于议论盛都之事的责罚也越来越轻,而到这一代国君,只要领一百板子交十两纹银再写个保证书就可以回家了。   我琢磨,若是身子弱的,定受不得一百板子的伺候,这样说来,罚得也不轻。可罚得银子是上交国库还是富裕了当地官员的腰包,这就不得而知了,无论如何看在银子的份上,官府也要多处安放眼线,就等着有不怕死的好奇心重的,比如我这种蠢货类型的给他们乖乖送银子,想必通风报信的人亦少不了好处。   我看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劝说我要将自个的好奇心收一收的众牢友们,感觉天灵盖有些晕,干脆盘腿往干稻草堆上一坐,“本姑娘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好奇心可以有。”   没想到一众牢友又开始连绵不绝给我出主意。   什么唐门的毒药天下一绝,解毒不再话下,可以去找唐门试试。   什么城东家有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老郎中,是个解毒的好手。   什么古书秘方上记载:猪腰子加鸡心凉拌了吃可以解奇毒……云云云云。   我没料到燕国国风如此质朴热情,即便是被关在一起的倒霉牢友,都这么踊跃发言各抒己见。   不过众牢友中有一个意见确实被我听了进去。   城中央有个叫无殇阁的地方能帮人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且不收银子,只要你用等价的条件去换。   这一说辞又勾起我的好奇心。我趁着一众热情牢友们好不容易睡着之际,化作一片雪白羽毛,轻飘飘地从重兵把守的大牢里明目张胆飞了出去。   子时初刻,新都城静谧寒寂。商铺的招牌旗帜被夜风吹得呼啦作响。大街上寻不到一个人影,无殇阁门前的暗红纱灯燃得异常诡异。   我轻敲雕花木门,暗自思忖这个时辰不知无殇阁有没有打烊。   “请。”一记温润声音自屋内传出。   我推门而入。   无殇阁内燃了各色烛火,绚烂至极。盘旋蜿蜒的枯藤将整面墙壁缠绕得很有颓败感,悬空漂浮在枯藤间的幽幽鬼火让人牙齿不打颤都难。   一位额间覆着朱砂痣的风韵女子笑盈盈而来,“姑娘请坐,再下云娘,不知有何需要无殇阁效劳的。”   我坐在沉重的雕花椅上,打量一眼装潢风格独树一帜的无殇阁,咬着牙根问了句,“我想知道我若得了我想要的,无殇阁需要我用什么来交换。”   云娘笑得惬意,“这要看客人想要的是什么,不同的需求便有不同的等价交换,上古神剑,绝世宝物,阳寿,灵魂,面皮,声音,甚至心,都可以用来作为交换。不过,无殇阁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的。”   “哦?”   “比如吧。”云娘单手支颐,令一只手闲闲挑了下桌案上的灯芯,“你想要皇帝的命,你自身要拿出比皇帝性命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这比买卖无殇阁才接。”   这句高气魄高胆识诛九族的话自云娘口中说出来好似唠家常一般,看来无殇阁不简单,起码后台硬。   “天下人想要皇帝命的多不胜数,这样算来,即使皇帝有九条命早就驾崩了。”我说完才发觉,这句话也足够诛完我九族了。   “因为能拿出比皇帝性命更有交换价值的人很少。”   我恍然大悟点点头,这就如画壁灵山上一头瞎了一只眼且老到掉牙的老犀牛精,打算用自己珍贵的犀牛角换我一个初吻,我怎么想怎么亏,便没答应,跟这一个道理,不值,忒不值。   “其实,我只要询问一个地址。”   “姑娘可是想寻无虚幻境的位置?”没料到云娘回答。   我立马懵了,今个碰到高人了。   云娘浅笑,“姑娘莫见怪,云娘自幼学过些淬毒炼毒的雕虫小技,对毒比较敏感。姑娘进门我便已知姑娘中了乌顶寒的毒,此毒唯有无虚仙境的山泉水能解,便猜出姑娘来意。”   好个雕虫小技,一眼能看出我中了那只死乌鸦的毒。不过我肤嫩如凝脂面色如桃花,不像中毒之人,她是从哪里看出的。   “无虚幻境,究竟真有这个地方么?”我问得很忐忑。   “有。”回答我的是二楼款款走来的一位清秀书生。   云娘立刻起身见礼,“主人。”   书生淡笑,抬步走向我,看得我一阵心花怒放,这小伙长得真水灵,看着比我还弱柳扶风些。   小伙的声音也挺和煦勾魂,“姑娘可知,三日之内乌顶寒的毒若解不了,姑娘将化为干尸。姑娘如今只剩两日余命,而无虚幻境在极西之西的沧海尽头,恐怕姑娘赶不到无虚幻境便已经毒发身亡。”   我再也没心情欣赏美男,“这么说,天命已定。”天命让我变干尸,这种死法我不满意。   书生笑笑,走去枯藤鬼火间,自一只泛着幽火的袋子里取出一枚青色药丹递过来,“小生无殇阁阁主,此药丸可延缓乌顶寒毒发时间,想必足够姑娘赶到无虚幻境。”   我踟蹰一会才哆哆嗦嗦接过药丸,“无殇阁需要我用什么条件交换?”   浑身上下最有价值的恐怕要属自己的内丹了,不会是……自己的脸蛋长得也比较经典,不会是……   “小生只需姑娘进入无虚幻境后摘下无虚池中一朵莲花送予小生。家父患有顽疾,需无虚幻境的莲花作为药引方可治愈。”书生淡然道。   这让我很意外,这么简单?思忖片刻,我还是问出口:“想必无殇阁本事通天,既然知晓无虚幻境的方位,为何不亲自去取莲花呢?”   “姑娘不知,无虚幻境乃上古一汐神尊的清修之地,整个仙境被结界覆盖,不是一般人妖魔仙能随意出入的,小生多次寻而未果。姑娘满身灵气,这灵气与无虚幻境的仙气相辅相成,定可进得了无虚幻境。小生再此拜托姑娘了。”书生说完躬身行了个大礼。   我心中虽有千丝万缕解不开的谜团,但保命要紧,况且这个交易对我来说相当划算,便欣然答应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启程去无虚幻境。”我迫不及待吞下手中药丸。   “且慢,不急,明日乃月圆之日,会有贵客来盛都,届时,贵客自会引姑娘去无虚幻境。”   “哦?贵客,盛都?那座开满木槿花的空城么?”   书生眯眯灰眸,浅笑,“正是,明日子时,那座空城会迎来许久不见的热闹。”   出了无殇阁的门,我飞身到盛都城外一颗木槿花树上。   月光将巨大而模糊的空城勾勒得笔笔苍凉。耳边依稀传来塤声,哀婉凄怆很是销魂。   我向城中方向飞近了些,依稀看到城中一栋凸起的阁楼顶端,站着一位长袍飞舞青丝飞扬的纤细背影。   木槿花似乎有了灵性般随着塤声的快慢节奏悬空飞舞起来,须臾间,艳红花瓣将长袍翻飞的背影浪漫包围住。   一曲罢了,花瓣飘然落地,如一场唯美摇曳的花瓣雨。   我本想再飞近些看清楚些,只怕一不小心再沾染上乌顶寒的毒气,显然以毒攻毒是不可取的。我只能一个人闲闲地坐在树枝上闲闲晃荡着二郎腿,闲闲地猜测吹塤之人是不是店小二口中的燕国皇后,闲闲地揣测明日来这空城的贵客是何方妖魔鬼怪,而这颓败寂落的空城又如何变得热闹起来。    第五章:灵珠再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如无殇阁秀美书生所言,翌日,子时。铺天盖地的妖魔前赴后继地冲向盛都那座空城。   岂止热闹,简直闹过了头,连十里之外的新都城亦惨遭殃及。街道凌乱如遭洗劫,各家窗门紧闭足不出户。整座城池的窗门上被密密麻麻的黄色道符装点得很是壮观。若是患有密集恐怖症的人或者妖,看了是受不了的。   没有密集恐怖症的妖魔鬼怪路过繁华新都城,胆小的掠走几只牛羊,胆大的抓走几个手持刀斧口吐狂言要将妖魔杀尽的汉子。   而不远处盛都空城里正散发出照亮灰暗天宇的银色光华。我从小妖的对话中了解,原是空城里藏着一件上古宝物,正是我一心觊觎的月光灵珠。月圆之夜月光灵珠受月光感应,封印被解开了些许,故此,大放华采。   听菩提树爷爷说,这个世间的某个角落藏着一颗月光灵珠,此灵珠乃女娲补天剩余的碎石,后被上古月神施了血咒,是集天地灵气与魔气于一身的宝物,仙魔皆可持有。返老还童,美容养颜,起死回生,固本培元,治肾亏治不孕治脑瘫……更有甚传闻,此灵珠还能重塑早已灰飞烟灭的魂魄。   我记得当时我流着哈喇子听完菩提树爷爷为我阐述的这段关于灵珠的概括,文艺点地说,我心向往之;质朴点地说,我忒想把月光灵珠据为己有给自己当嫁妆,一辈子不愁会变老。顺带脚将婆婆的脸皮拉一拉,将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祛一祛。   想必这些妖魔们定是为了夺取月光灵珠而来。众妖魔中不乏体型庞大面目狰狞的妖兽,可弱不禁风的骷髅架子和道行浅薄的小妖们是来凑热的么?尤其那只折了一只腿的白鹤精,一瘸一拐蹦跶在妖魔大阵中,显得很励志,你确定你也是来抢夺灵珠的么?   人没自知之明叫脑残,妖没自知之明叫脑残妖。   我还未感叹完,只见脑残窟窿架子们和脑残鹤妖已经被众妖魔踩扁,后面连绵不绝的妖魔们踏着各种沉重步伐冲过来……继续踩踏……我突然有种想冲上去收尸立牌坊的冲动。   这世道,做只妖真不容易。千万别脑残。   待我尾随妖魔大队伍飞去盛都城门口时,城里飞出的乌鸦群正同一众妖魔打得鲜血淋漓四肢飞溅。打得最狠最有技术含量的要属那只巨型乌鸦头,一爪子将一只艳丽女妖的脸皮抓破,女妖捂着脸呜呜呜呜地跑开了;又一爪子抓住一壮硕男妖的关键部位,男妖发出怪异的嚎叫声领着大批小妖遁地逃了……   我站在木槿花枝上频频点头,这只乌鸦精挺会打架的,懂得抓住妖魔最脆弱的心理,攻其防线,一击致命。   乌鸦群死伤无数,但地上横躺的妖魔数量更壮观点,如此下去,战果一目了然。   突然,伴着狂野撕嚎声,天边飞来乌压压一片,眨巴眼的功夫,四具黑影落在盛都城池边上。   一众小妖魔们见到地狱魔犬龇牙流口水的销魂模样,很有自知之明地收拾了兵器卷了阵风逃远。   我尽量将自身灵气收起来,地狱魔犬不是一般小妖魔能驾驭的,魔界四魔将也听得风声赶来打月光灵珠的主意。   我之所以这么博学多才知晓眼前的生物乃魔界四将及地狱魔犬,全凭同画壁灵山上的菩提树爷爷关系交好。菩提树爷爷就是一本活字典,想它活到三万多岁不知道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的一把高龄。   更有甚,平日从四面八方赶来歇脚的鸟兽们,皆会把各种大小消息传给树爷爷,闲来无事时,我便给树爷爷点根大烟袋,它老人家便一边吸溜烟袋一边给我讲六界各种传闻。   上至天界玉皇大帝跟哪个仙娥抛了个不动声色的媚眼,下至人间哪朝皇帝专门喜欢收藏花色底裤,外有红尘市井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罗罗因修炼了《葵花宝典》而一统江湖……这些它老人家一概全知。    第六章:魔界四将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眼前,盘桓于魔界风云榜上的魔界四将,我早在八百年前穿着开裆裤时就听树爷爷给我绘声绘色描绘过,果真如此,相貌体型面部特征没什么大的出入。   魔界四将的出场装扮颇有些讲究,宽大墨黑袍子遮盖住整个躯体,连脑袋也被包裹得很严实,只留面部位置萦绕着一大团乌青黑烟,难得的是青烟周边还噼里啪啦冒着火星子。   我天生八卦心理特浓厚,想这四魔将到底是没长脸,还是长得丑怕伤自尊非得用烟雾弹来遮掩。   脸部冒着青烟火星子的黑袍魔将,铿锵有力自地狱魔犬上走下。乌鸦头扑闪巨大翅膀卷起一地尸首,乌鸦群呱呱叫着,蓄势待发。   为首的黑袍魔以慵懒的姿势将袍袖抬了抬,乌鸦群瞬间碎成黑色齑粉,一只不留。   天壤之别,毫无悬念,战局以最快时间扭转,战果更明了。   岂料那只乌鸦精也是只脑残妖,再没一丝取胜的形势下,硬是一乌鸦脑袋冲魔将冲过去。这只脑残乌鸦精却是有些道行的,与为首的魔将大战几回合,其余三位魔将皆悠闲冒着青烟儿做壁上观。   不知为何,看见冒着青烟火星子的脸,我总想取个小锅支上去煮俩鸡蛋。   为首魔将乌青魔爪中腾出橘色焰火拖出个长长的流星尾巴向乌鸦精扫去。   许愿是来不及了,眼看要闻到烧烤乌鸦的野味了,一束银色亮光将流星雨般的火焰击灭。   盛都城墙上飞来一位身着玄红华服的美艳女子。女子手执拳头般大小的亮珠子护在乌鸦精身前。   我心神一紧,此红服女子居然同上古画卷里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假如美人没有孪生姐妹,再假如美人没有和谁撞脸,那么眼前这具艳丽鬼魂便是上古画卷中的女主角了。   真是应了人类那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那魂却在灯火阑珊处。   更令我激动难耐口舌生津的是,美人手中的白珠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月光灵珠,确实长得挺月光的。   地狱魔犬开始躁动不安,口水流得频繁。为首魔将粗哑的声音似乎从腹部传来,“交出月光灵珠。”   其余三位魔将开始挥臂做出整齐而怪异的姿势,打算杀人越货,抢珠子。   美人望一眼手中大放光华的珠子,声音清冷,“你们这些魔界杂物休想从我这里取走灵珠。”   地狱魔犬听到魔界杂物四个字,争先恐后发出震耳欲聋地撕嚎声。看来魔犬虽为魔兽,亦是通人性的。主人被辱骂,它们第一个不爱听。   魔将腹语道:“小小游魂自动交出月光灵珠,送你投胎转世,如若不然,将你送入魔界屠生塔,让你尝尝被万魔啃食撕扯的滋味。”   美人轻蔑一瞥,将月光灵珠抛于半空,丝丝缕缕的银色长线自灵珠里飞出,直将四魔将缠绕得很艺术。四魔将开始施展各种魔力挣脱掉这些缠魔的新鲜玩意儿。   期间,我一直缩着身子伸长脖子躲在木槿花树上屏息窥探。那只乌鸦精盘旋于木槿儿头顶,紧凑的五官看起来很紧张。   约莫半盏茶时间,四魔将终于挣脱,一魔将自掌心释出一团火焰直逼木槿儿。   关键时刻,乌鸦救美,那只脑残乌鸦挡在美人身前,呱地嘶哑声后,带着烧得半焦的身子一脑袋扎地上。   美人随着乌鸦坠地的目光倏得一紧。   四魔将整齐地腾出一只魔爪,爪心腾起的火焰越烧越像烟花。我禁不住由衷赞美,这魔界也懂得暴力美学了。最后,“美学烟花”整齐一致对准浮在半空中的美人,华丽丽地招呼过去。   “烟花团”于美人的腹部绽放,美人闷哼一声,红色裙裾蹁跹翻飞,跌在乌鸦精身边。   乌鸦精弱弱地扑腾了俩下翅膀,嘶哑地叫唤一声。   “没想到,我们最后能死在一起。”她对着只剩半口气的乌鸦说道。   “什么死不死的,本仙最看不得一群黑不溜秋的魔界杂种欺负一个美丽女子。”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天际传来。   我一转脖子,见一黄一黑两个身影颇具风雅翩翩而来。两位风流人物脚下祥云落地而化。金灿灿的黄衣男子眯着细长的桃花眼施施然走来,“让本仙瞧瞧是魔界什么新杂种敢出来欺负小女子,本仙近来血脉不畅筋脉不顺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陪你们这群黑乎乎的杂种跳跳舞。”   杂种比杂物听着更让人……让魔血脉逆转,这哪来的毒舌?   因为看不见脸,从声音上判断,四魔将正嘎吱嘎吱使劲咬牙,身旁的四只地狱魔犬也一幅幅扑上去咬死你的凶悍架势。   “一汐神尊座下步生花上仙,凫苍上君。”一魔将腹语道。   “呦,看来本仙威名远扬,连魔界杂种都认得本上仙。本上仙有点小激动啊,没错没错我正是三界第一风流人物――步生花上仙。”黄服仙人将手中的粉色桃花扇展于胸前,倜傥得摇了摇。   这位上仙可没一点上仙的样子。难道是近千年来新晋的以缺德服人的痞子上仙么?   这头,魔将用腹语交流着。   “主人之命,不得与无虚仙人动手,我们撤。”   “不甘心,这个黄皮上仙欺魔太甚。”   “主人之命,不得违抗,撤。”   头顶冒青烟拖着火星子的四魔将,驾着口水流得很凶猛的地狱魔犬转瞬消失。   “喂喂喂,黑杂种们,怎么走拉?本仙筋骨不顺需要你们几个陪本仙跳跳舞,真走那么快?你们魔界真乃六界第一怂界,这么骂都不回来。算了算了,今个不邀你们跳舞了。”步生花笑眯眯地掉转头,对着黑衣同伴道:“凫苍,你说是不是本仙又变帅了,那魔界的黑杂种们不忍心同本仙打架。”他说罢自恋地摸摸自个的脸蛋。   “你够了。”一旁的凫苍清洌洌三个字,严肃端正的脸上蕴着一丝不耐烦。   步生花直接忽视掉同伴眼睛里的鄙视,扶起地上的红衣女子,“你就是这只珠子的主人,也是令这繁城落得如此凄凉的木槿儿?”    第七章:无虚仙人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红衣女子缓慢站起,眸中不带一丝温度,“是,你们是仙?仙也来抢我的灵珠?”   槿儿?木槿儿?难道美人不单是上古画卷里的女主角,还是店小二口中那个被囚禁的燕国皇后?   两位仙人面面相觑。步生花咧嘴一笑,“不给是吧。”   “除非我灰飞烟灭。”   “别竟说些死啊灰啊灭啊的,多不吉利,我们是仙不是妖魔,不会随意滥杀游魂的,况且是这么漂亮的游魂。”步生花盯着木槿儿笑得灿烂。   地上半死不活的乌鸦精被这话刺激地呱呱叫了几声。   “你够了。”凫苍又说。   “我说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说辞,整天够了够了,听得本仙耳朵长了好厚一层茧子。”   凫苍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他。   木槿儿俯身抚摸乌鸦精半焦的羽翼,“无论仙人妖魔,这月光灵珠我是不会给的。”   步生花开始围着巨型乌鸦打转,“若非本仙来得及时,你同这只乌鸦怕要被魔界杂种给烤熟了,本仙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换个态度同本仙说话。”   木槿儿安抚着乌鸦,不理他。   凫苍靠近一步开口道:“你一介游魂法力低位,定是守不住这月光灵珠,与其早晚被妖魔界抢了去危害苍生,不如送予仙界保一方太平。”   木槿儿对两位仙人不理不睬,只一心手执灵珠为乌鸦精疗伤。不消片刻,乌鸦精焦灰的羽毛恢复成漆黑锃亮,扑腾着翅膀腾于上空。”   步生花望着飞得很有力气的乌鸦精道:“月光灵珠果真神物,立竿见影,治标又治本,真乃复原第一神器。”   “俩位上仙请便,不送。”木槿儿言罢,转身向城中央走去。   步生花拦住她,“好好商量商量,美人想要什么我们俩位大仙可以帮你,有什么未了的夙愿我们亦可以帮你,只要你将月光灵珠心甘交予我们。你若不给,我们两位仙人硬抢也不太好,传出去很没面子,你就当行行好。”   原来这两位仙人前来打得是木槿儿灵珠的主意,而我来此打得是木槿儿魂魄的主意。   哎,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这群志同道合的强盗。   面无表情的木槿儿微微顿了片刻,绕过叉着腿挡路挡得很严实的步生花,继续往将空城深处走去。   “喂喂喂,尊重一下上仙好么。想要什么?太上老君包治青春痘的驻颜丹?皇后同款月绣千丝镯?能召唤美男的醉心红焰扇?这些本仙都可以为你去借,借不来偷来总可以吧,喂,那个木槿儿,你敢不敢给本仙回句话。”   “你够了。”凫苍望着渐远的红衣背影,对步生花道。   步生花似乎有点急眼,“我够了你去劝那冷美人将月光灵珠交出来。”   “你不是最喜欢和美女打交道么,怎么现下搞不定了?”   “我说凫苍大人,你这是在讽刺本仙我么?”   “搞不定木瑾儿,便不要再自称三界美女无敌桃花手。”   “你,你……”步生花气结,许是有气没处撒,手持桃花扇对着一地奇形怪状七零八落的尸体潇洒一挥。遍地尸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地上的血迹亦被清除干净,好似这里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真是个宝扇,如果可以,我想占为己有,我在树上总结。   我舒展舒展四肢,摆出个有生以来最优美的姿势飞向两位仙人,落地后行了个娇媚中透着端庄的礼,“参见两位上仙。”   无虚仙人啊,我的贵人啊,我的小命可都在他们手里啊。   步生花睁大眼睛看着我,“怪不得感觉树上有些灵物气泽,原来藏着这么个美丽的小妖。”   我努力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笑得既温婉又含蓄,“两位可是无虚幻境的仙人。”   “没错没错,本仙叫步生花,那位死人脸的叫凫苍。”步生花好心情地做自我介绍。   我扑腾一声跪下,努力挤出几串眼泪,哽咽着说:“两位上仙救救奴家。”   两位仙人见我这架势,怔了一下。没等两位表态,我很不客气的主动站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讲述了这些天连环倒霉催的遭遇,我自认为演技不错,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就差喷出一口鲜血来。   令我没想到的是,凫苍冷着张不苟言笑的脸,道一句, “你以为无虚幻境是你等灵物小妖说进就进的。”   难道我演得还不够凄凉,打动不了这死人脸石头心,刚打算咬舌喷出点血出来烘托气氛。步生花先一步开口了,“凫苍,对美女要温柔点,怪不得几千年来你的美人缘始终如一的差。”责备完死人脸后对着我温柔一笑,“美人见谅,没有一汐神尊允许,任何高级低级生物都不得入无虚幻境一步。”   “若奴家能帮俩位仙君得了月光灵珠,仙君是否禀了一汐神尊,许奴家进入无虚幻境呢?”   俩位仙人皆是一愣,步生花点点头,“我看行。不过你真有本事让木槿儿心甘情愿交出月光灵珠?”   “何妨一试。”我平日最瞧不起的便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我自认为她们活得忒没劲,尤其整天口中嚷嚷奴啊俾啊妾啊,让人一听就低人一等的感觉,大家都是雌性生物,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惨。或许是这些年来我当老大当习惯了,第一次下山时,听到一位女子一口一个奴啊奴啊围着一位公子打转时,我当即就把刚从海味馆灌下的一整蛊王八汤给吐了个干净。   记得当时那位奴啊女子堪堪递来一绢薄丝帕,我立马大大方方向她展示身为女子的另一种境界。   “老娘我谢拉。”我说。   由此可见,我是多么的霸气侧漏。如此霸气的我如今装出这副谦恭低下的样子来,我是有多么想抽自己嘴巴子啊。   好在,效果出来了。步生花欢喜道:“那个你快去进城找木槿儿谈谈,谈成了可是奇功一件。说不定天庭知晓了能给整个仙籍,搬个什么奖章,对哦,听说现如今天庭仙宅紧张,房价一再上涨很难落户。”他边说边往城中走去,“对了美人妖,你叫什么。”   “小羽。”我说。   “早就看出来,一片小羽毛,白的,怎的不走了。”   “城中木槿花树间蔓延着乌顶寒的毒,奴不敢进。”我在心里又抽了自个一个大嘴巴子。   “别奴啊奴啊的自称了,本仙听着怪可怜的,既然名字那么好听,就喊名字吧。”步生花停下脚步,手中的桃花扇对着空城轻巧地扇了几扇,“好了,乌顶寒的毒气已经驱散了,蚊子也没了,毛毛虫也死光了……”   ……我嗅了嗅,空气中果真没了木槿花香以及淡淡血腥味。那把桃花扇真是宝物,必须占为己有。   于是,我们俩仙一妖步入城池深处。   其实,不是我装大头蒜,我之所以想试试,以谈判的形式让木槿儿将灵珠贡献出来的原因是,方才步生花问木槿儿有没有他们可以帮她完成的夙愿,木槿儿微微怔了一下。   敏感,是作为雌性生物最基本的感官,纤细敏感细腻如水的我,一眼便瞧出这木槿儿果真有未了的夙愿。若帮她完成夙愿以换取灵珠,或许这个办法行得通。中毒后,我发现我的脑袋瓜比从前灵光些,敏感度也更敏感些。   我询问了步生花关于木槿儿的秘辛,步生花道他去城里打听关于木槿儿的事迹可没人告诉他,还将他抓进大牢关了一关,后来他威胁了个小孩子,被吓得尿裤子的小孩子只告诉他一句便晕了过去。   小孩子说这座空城之所以变得如此荒凉,是木槿儿所为。   我好奇问了问跟我同病相怜的步生花是如何将小孩子吓晕的。   步生花坦荡荡说:“我就夸了句小朋友你的眼珠子长得真漂亮,哥哥我挖走定会卖不少银子。”   “……”你好意思么,步生花……上仙。   我们三个商量,将附近百姓抓来认认真真威胁一番,不信不将关于这座空城,关于木槿儿的秘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地供出来。可是考虑到谣传的可信度,也便作罢了。因为很多谣传和事情本身大相径庭。   比如,画壁灵山上一只大狗熊树下方便时忘记带草纸,便央求恰好路过的小白兔帮忙去寻几片草纸来。这一事件经过无数人的转述,最后变成一只大狗熊用一只小白兔擦屁股的故事。可见有时谣传有多么荒唐不可信。为了少走弯路,我们决定亲自问问木槿儿这个主角。    第八章:入画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可一连三日,皆无所获。   定国将军府内,木槿儿连日来眼皮动也不动地盯着轩窗外的木槿花树发呆。   无论我们如何苦苦逼问苦苦哀求她有什么未了的夙愿需要我们帮忙,她自始至终没开口讲过一句话。我们两仙一妖皆生出强烈挫败感。如此被人……被一魂魄无视还是头一次。   乌鸦精一直盘旋在木槿儿头顶,虎视眈眈盯着我们这帮不速之客。尤其看步生花的眼神颇显凌厉狠辣。   在空城吹了几天冷气的唯一收获,便是发现这座空城被什么高人下了灵咒,不但木槿儿走不出空城,城外人鬼妖魔皆进不得空城,触之城门一仗距离,便会被凭空而现的气障弹回去。   步生花干脆搬了把竹椅到院子里晒太阳嗑瓜子。凫苍则站在一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表情。   眼看时光飞着从眼前掠过,若一直去不得无虚幻境解不了毒,我就真要挺尸了。我这一悲哀将灵台刺激得一片澄清,顿时想到一个馊主意。顾不得装淑女一个箭步冲嗑瓜子的步生花蹿过去。   “什么?让我一堂堂上仙变作只发情的母乌鸦?”步生花听了我的提议,惊悚摇头连连后退。   “你也看见了,木槿儿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唯一在意的便是跟在她身边的大号乌鸦。我们只能从大乌鸦身上下手,为了得到月光灵珠,只能请上仙大人委屈一下了。”我强忍着笑,劝说着。   让身份尊贵的上仙变作一只勾引公乌鸦的母乌鸦,这着实有点坑仙。我好一顿说服,再加上一旁的凫苍煽风点火,步生花这才极其嫌恶地幻做一只肥美的头顶挂着一撮骚红羽毛的母乌鸦。   只怕城里的那只脑残公鸦不配合,我提议凫苍将那只乌鸦藏起来,顺便让凫苍变成那只脑残鸦。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想办法让木槿儿的心理变得脆弱些,然后我便可趁机钻空子让木槿儿讲讲过去的故事好从中汲取一些信息。   比如她有什么遗憾有何未了夙愿,比如最想把谁整成人彘结果没整成,比如看上谁家的小谁结果没勾搭过来,再比如嫁了个丈夫整日腰子疼不尽人意,想换个身体康健生龙活虎的相公过幸福的生活……   木槿儿方拉开房门,我便冲了过去,指着天空亲密缠腻的两只巨型乌鸦道:“槿儿姐姐你看,你家的乌鸦被不知打哪飞来的母乌鸦给勾搭了,那只母乌鸦想带它私奔,从今以后就只剩下槿儿姐姐一人了。”我恨不得将自个舌头割下来喂乌鸦,自己一千多岁的高龄居然喊一个鲜嫩游魂叫姐姐,这让我从心虚蔓延到体虚。谁让我长得天然萌,一点都不像一千多岁的高龄剩女。   木槿儿盯着扑腾着翅膀飞得怪异叫得更怪异的两只乌鸦良久,才道:“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乌鸦也一样,不如随它去。”   啊?不是乌鸦主人该不舍么,不是该恨不得烤了那只发骚的母乌鸦么?不过冷美人已经开口讲话了,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槿儿姐姐,乌鸦走了没关系,妹妹我会陪着姐姐聊天散心。”我继续恶心自己。   “妹妹做了些饭菜,若姐姐不嫌弃请品尝赐教。”我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狠拽着她走近内堂,顺便冲天空摆摆手,让那俩只玩命撕咬对方的乌鸦赶紧消失。   那俩只上仙还真是,连戏都不会演,缠绵的乌鸦恋人能往死里互掐么?也不怕木槿儿怀疑。   木槿儿盯着桌上看似美味的佳肴,目光幽然,“已经快忘记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我暗喜,看来乌鸦精被勾走,确实触动了冷美人内心某处柔软的神经,如今主动同外人沟通了。看来这个馊主意可行。   “姐姐多久没吃过饭了?”我为对方盛了一大碗米饭。   纤长浓郁的羽睫垂了垂,她声音略带几丝飘渺,“大概一百多年了。”   我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小鬼手,“槿儿姐姐,可以告诉我一百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么,你又有何未了的夙愿。”   木槿儿黯淡的眸子望向窗外胜放如火的木槿花,抬步走出去,院中停了片刻,一言不发回到厢房。   一整夜寂静如灭。   我是彻底败了。我在想我死后的尸体放在画壁灵山哪个方位比较好,哪块风水诈尸的可能性比较高,哪怕是当个僵尸,我也希望自己活着。大不了我诈了尸再继续留在婆婆身边蹭饭。相信很多年以后,画壁灵山会留下这样的传说:一位老得辨不出模样的婆婆同一位干巴巴的僵尸在此一起生活了多年,这是画壁灵山一道独特而诡异的风景……   我象征性地砸了几颗眼泪,我舍不得肥狐狸,舍不得菩提树爷爷,舍不得红狐狸二姐,甚至舍不得那头爱撒尿的黄鼠狼,我尤其舍不得婆婆,我对不起婆婆为我做了一千年的饭。想到这,我又嚎啕大哭了一阵,一门心思全在我诈尸后是单腿蹦还是双腿蹦这个问题上纠结,我觉得我还是提前体验一下为好,免得死后做僵尸一时不适应。   我伸开双臂单腿围着屋子蹦了一圈,又双腿围着屋子蹦了一圈,再我蹦得走火入魔时,一卷画轴自我袖子里滑下来。   我弯腰拾起那幅画时,就咧开嘴笑了。我怎么忘了下山时婆婆对我的谆谆嘱托。   婆婆说,只需画中人的一滴血滴入画卷,我便可进入画中人的画境,去探寻关于画中人的那段前尘往事。   我盯着画卷笑着笑着便哭了,眼下木槿儿可是个鬼魂,还没听说过鬼魂能滴出几滴热乎乎的鲜血出来。   我怀揣这个深奥的问题请教了无虚幻境的两位仙人。   仙人不愧为仙人,真难为步生花仙人想出来的好主意,领着我同凫苍去不归山陵墓中盗尸体。   步生花说木槿儿既是燕国一国之后,死后肯定葬在燕国皇陵不归山。只要我们将木槿儿的尸体盗出来再背回来,然后用木槿儿手中的月光灵珠照一照,木槿儿便可复活,活人自然能挤出点热腾腾的鲜血出来。   我第一次干挖坟盗尸体的勾当,不由得有点小激动。行至不归山阴森森的山头时猛地刹住脚步,我说什么也不踏进皇陵一步。   两位仙人见我一个柔弱小女子,一致认为我受不得惊吓,便好心肠地留我在山口把风。   其实,两位仙人对我的误会有点深,我不进皇陵盗尸体实在是怕遭天谴。两位仙人前脚飞进去,我举着一只袖子对着黑黢黢的天幕说:“雷公电母,你们看见了,挖坟的主凶真不是我,要劈劈他们。”   很久以后,我才顿悟到,为何步生花同凫苍如此英勇无畏视死如归钻进皇陵去盗尸体,想他们一个上君一个上仙,品级比雷公电母不知高多少倍,就算天上那两口看见了也全当没看见。顿悟到这一层,我便后悔了,早点觉悟到,我便跟着两位上仙去皇陵里头逛逛,多难得顺走陪葬珠宝的机会,我曾为此捶胸顿足了好些日子。   结果,两位仙人没把尸体背出来,而是递给我一只袖珍瓷瓶。步生花说,没料到木槿儿的尸体被保存的非常新鲜,红光满面跟睡美容觉似的,他用仙术自木槿儿尸体内汲了几滴血出来。他闻着血液也挺新鲜,除了不冒热气,跟活人的血液没什么区别,让我且去一用,看行不行,不行他再跑回来专门背趟尸体。   我瞪着眼珠子张着大嘴呆愣一会,许是凫苍受不了我傻呆的形象,向我解释道:“木槿儿口中含有南海鲛珠,故尸身不腐。”   回到定国将军府,我展开婆婆送予我的画卷,将瓷瓶中的血滴了进去,顿时画卷被一层幽幽绿光罩住,画中女子蓦地消失,整张画卷荡起圈圈水光波纹。   我丢了颗花生米进去,花生米被圈圈波纹吸进去,消失不见。   我又土鳖似的呆滞一会,没想到两位品级高深的上仙亦对着画卷上的小水圈发了会小呆。   “上古画壁衍生的画卷果真新奇,若是日后冤家找上门来没处躲,便一脑袋扎进去,保证谁也翻不出来,多么安身保命的上古宝物啊。”步生花啧啧称赞。   这个上仙的思维果真不一般,我很好奇他到底得罪了多少冤家。   我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以一个悲壮的姿势冲进泛着层层波纹的画卷里。   耳后只听见一句给死人践行的话。   “一路走好啊。”   “步生花,你大爷。”我在心里说。    第九章:乞丐小姐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气势恢弘的盛都城门墙,穿戴威严的盔甲士兵徘徊穿梭于下,例行每日的城门检阅。   我转了个身子,望了望四周,难不成这里便是一百多年的北燕盛都城。   蓦地,一匹香车宝马冲我飞奔过来,我灵敏闪开。真是岂有此理,有钱就可以任性啊,这要撞死了我,我会托梦给婆婆讹你一大笔银子,不讹得你倾家荡产誓不为妖。   我歪歪斜斜站起来,对着街边卖芹菜的大娘询问那任性的宝马香车里坐的是哪位土豪。谁知大娘却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自顾自吆喝着:芹菜芹菜,刚出土的芹菜,减肥圣品芹菜啊芹菜……   我凑到大娘的耳朵边使劲喊她,大娘依然不理我,自顾吆喝着芹菜。难不成这大娘是个聋子?我将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娘眼皮眨也不眨。难道大娘还是个明眼瞎子?正当我惊叹这又聋又瞎的大娘好坚强,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卖芹菜时,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她跑到我身边没停下,一直穿过我的身体直奔大娘的怀中。   大娘慈爱地摸摸小辫子,温和道:“又跑去哪玩了,看你这一身泥。”   原来,原来大家看不到我。不但看不到我,甚至可以随意穿过我的身体。难道在这画中,我竟是个透明人?   也难怪,这段历史中本就没有我,我不过是混进画境中的一个看客。觉悟过来后,我的心就亮堂了,若我并非透明人而是以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混进来,那么这将会演变成一场穿越剧。穿越喜剧穿越闹剧还是穿越悲剧就不得而知了。   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唯一清晰的,便是不远处的一角断更残壁。我顺着清晰的景物快步走过去。   残桓断壁下,一排乞丐垂头窝在地上,等着来往路过的心善之人施舍些铜子干粮。乞丐面前各自摆着一个破碗,似乎在暗自较量谁的碗更破。   乞丐堆中有一个年龄稍小的,蓬头垢面,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繁华街头。   一只冒着热气的馒头递在小乞丐面前。   “给你吃。”   小乞丐眨眨大眼睛,接过麦香扑鼻的馒头,狼吞虎咽。   一排乞丐齐刷刷干瞪眼咽吐沫。   “愿意跟我走么?不再挨饿受冻受欺辱,再也不用做乞丐。”两鬓略白的道士蹲下来对小乞丐说。   “愿意。”小乞丐想都没想。   清瘦道士领着脏兮兮的小乞丐走出盛都城门。   “你叫什么名字?”道士问。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小乞丐回答。   七月,葵倾赤,玉簪搔头,紫薇浸月,木槿朝荣。天边是望不尽的绯色嫣红。道士开口:“从今以后,你唤作槿儿,木槿儿。”   ――   “槿儿小姐,槿儿小姐,你不要动,当心摔了,奴婢这就请护卫来。”绿衣丫鬟见自家小姐爬上墙头,摆着扭曲的造型欲取下刚踢飞的毽子,忙急声劝阻。   “沁儿,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拿到了。”木槿儿站在墙头踮着脚,把胳膊伸到极限终于触碰到挂在树枝上的火红毽子。   突然身子一歪,啊的一声笔直坠下去。   没有想象中分筋错骨的疼痛,木槿儿睁开眼睛,她正被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接在怀里。   木槿儿调皮地吐吐舌头,“煜哥哥,你来拉。槿儿一直挂念着你呢。”   俊美青年温柔一笑,将怀中的小丫头轻轻放下,望着她手中的毽子,“不久就要举行及笄之礼了,现在还这么顽皮。”   木槿儿缠上他的胳膊,糯软着声音撒娇道:“及笄又怎样,反正槿儿还小。”   青年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头,牵着她的手走进厅堂。   八年前,木槿儿还是北燕国盛都城窝在墙角边的小乞丐,当年随着那位施舍馒头的道士千里奔波到梁国,道士将她托付于静养在远郊布谷别院的安妃娘娘。   从别院里小丫鬟们的口中得知,这安妃娘娘本是梁国国君最宠溺的妃子,只因牵扯到梁国后宫一件小皇子投毒案,而被皇帝发配到远郊布谷山脚下静思。这一静就是十年。   安妃娘娘性情温婉和顺,只育一位三皇子朱煜,因膝下无女,便把木槿儿当做亲生女儿教养。   如此这般,小乞丐算是走了狗屎运。   养在深宫的三皇子朱煜闲来时便赶到布谷别院与娘亲小聚,木槿儿生得漂亮又聪慧敏捷深得别院男女老少的喜爱,包括三皇子朱煜。   三皇子每次来布谷别院都会带一堆御膳房的精致糕点。木槿儿皆吃得一脸面渣。三皇子的丝帕总不厌其烦于木槿儿唇边拭过温柔的弧度。   岁月更迭,春去秋来,布谷别院檐角上落雪消融,垂柳刚染绿枝头,桃花便灼人眼球,转眼又霜叶遍红……眼前的景物飞速变迭着……我惊叹,这画境里竟然可以快进。果真是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很符合我这急性子观赏。   在这急速转换的岁月里,三皇子朱煜同木槿儿之间的情愫如这漫山的红叶般悄悄蔓延滋生。   浅秋,浮云高旷。   布谷山脚下,碧潭湖上,一叶小舟荡于碧水之间。木槿儿枕着双臂悠闲躺在小船上,半眯着清眸盯着摇桨的俊美青年,“煜哥哥,你还像小时候一样怕水么?”   朱煜浅笑,皓白牙齿微露,“是的,槿儿小水母。”   木槿儿水性极好,平日里常常偷溜出别院跑到附近的湖水捞鱼,虽然木槿儿游泳的姿势不雅,可速度极快。虾米鱼儿甚至小水鸭……只要她想逮,一逮一把,从未失过手。丫鬟们望尘不及的同时给她起了个水母的尊号。   木槿儿也很是享受这一颇具想象力的尊称。   倏然,躺在船上的木槿儿嘴角勾笑,猛地翻身而起,一把夺过朱煜手中的木浆疯狂摇晃。小小木船顿时地摇天晃起来。朱煜酿跄跌倒在竹板上,吓得脸色发白口中不停讨饶:“槿儿,快停下,我从小晕水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你哭哭啼啼非要我来陪你湖中泛舟,打死我都不会上船的,快停下停下……”   木槿儿清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晴天碧水间,“就是知道你怕才驶出最大劲头摇晃的。你这个胆小皇子简直太丢梁国的脸了。”言罢做个鬼脸更加卖力地摇晃起来……   湖岸边的一众奴才们见了,齐刷刷出了一身冷汗。这三皇子若不小心落水出一点差池都不够他们脑袋搬家的,于是齐刷刷地跪地哀号求槿儿小姐手下留情,饶了他们一家老小。   不料木槿儿见大家怕得要命,玩心大发,变换着各种姿势疯狂地摇晃船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把小木船给摇晃翻了。   一双男女成功落水。   木槿儿驶出吃奶的劲头才将气息奄奄的三皇子拖到岸上。一众旱鸭子奴才连滚带爬跪倒一片,木槿儿甩甩发丝上的水渍,蹲下身子对三皇子实施一系列粗暴的摁压锤打后,三皇子终于缓缓掀开眼帘。   众人都以为这次皇子定会发怒,槿儿小姐做得当真过分了些。不料站起身的三皇子接过贴身奴才手中的金丝锦袍,直接披在一直滴淌水珠的槿儿身上。   “贪玩就罢了,若着凉了可好。”   木槿儿被这一声宽容大度又温柔的声音惹得心肝一颤,眼泪哗哗。可这木槿儿的思维确实和一般深闺小姐不一样,这点,我比较欣赏。或许是因为有过行乞的特殊经历,行为做事也是粗野随性了些。再将眼泪擦干之后,对着三皇子又一顿拳打脚踢,“知不知道我刚才担心死了,以为你死翘翘了。”   众奴才匍匐一地,眼皮抬都不敢抬。   三皇子笑着闪躲,“槿儿教训的是,下次我再也不敢晕过去了。”   槿儿边追打边询问,“那你刚才真晕还是假晕?”   “你猜?”   “我打……”   没想到少女时的木槿儿这般直爽顽劣女中豪杰,同后来清冷淡然好似古墓派传人的风姿气质,完全是天壤之别。   话说这三皇子的口味也颇显重了些。   口味重的三皇子是如此宠溺木槿儿,如火如荼的浓烈感情照这样发展下去,木槿儿应该成为梁国三皇子朱煜的王妃,怎会变成燕国的皇后?我在透明中唏嘘了一把,并带着害死猫头鹰的好奇心,跟着随之而来的画面观赏下去。    第十章:内宫风云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奢靡尽显的梁国皇宫,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四肢贴地,跪得颇显诚意。   显然跪得更有诚意的是太子身后的一妙龄少女,那姿势不像跪倒像是趴。她这一趴勾起我强烈的思乡情意,我突然很想念画壁灵山灵湖边那只同我同年出生的老龟。   十三仕女屏风前,梁国皇帝一脸怒气。啪地一声将桌案上的黑玉环掷到墙上,润泽玉环破碎一地。   “太子,你将朕赐予你的黑玉环送给朕的爱妃,是何深意?”   “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吧,儿臣错了,再也不敢觊觎父皇的女人,否则儿臣自愿以死谢罪去见地下额娘。”太子大汗涔涔,双唇比双腿抖得更有节奏。   一旁的“乌龟”少女也哆嗦道:“莺嫔知错了,请皇上饶了臣妾,臣妾……”   “把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锁了琵琶骨发配甘领为奴,永世不得回京。”未等莺嫔说完,老皇帝下了狠令。   没有声泪俱下哀呼讨饶的声音,趴在地上的莺嫔一下挺直了双腿,晕死过去。   “你这孽畜给朕滚下去,没朕召见不得进宫。”梁国老皇帝似乎还没解气,一边砸着桌案上的瓷碗一边瞪着太子吩咐道。   太子抬袖擦擦额头豆大的汗珠,屁股尿流滚了出去。   三皇子朱煜接过公公递来的一杯清茶,亲自递到老父君面前,“父皇息怒,太子只是一时糊涂被美色迷了心智,才会三番几次暗通父皇的女人。”   如此令人回味的话,成功将老皇帝激得更怒了。老皇帝打翻三皇子手中的缥瓷碗,吩咐了公公要太子先去领三十扳子再滚回太子宫。   三皇子表面诚惶诚恐屈膝跪地替太子讨饶,可眼眸中却无一丝惧意,倒是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得意之色。   一旁扮作小太监的木槿儿随着“自家主子”极不情愿一同跪了下去。   二皇子来得恰到好处,领了位异域风味十足的美人踏步而来。   原是远在边疆镇守的二皇子,寻了位边疆美人特来孝敬父亲,美曰其名,为父解闷排忧。   老皇帝见到姿容胜雪,妖魅中带着异国情调的美人,顿时气消了一大半。抬抬袖子让跪倒一片的皇子以及奴才们起身。   跪得腰腾腿麻的木槿儿嘟着红唇缓缓缓缓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向三皇子,用极低的嗓音道:“你二哥什么毛病,总喜欢给自己找后娘,三天一个五天一双,找上瘾了这是。”   朱煜一记沉重眼神瞥过去,示意她闭嘴。   木槿儿翻着白眼珠好一会才把黑眼珠转到立于琉璃砖上的异国美人身上。   这个异国美人真心强大,头顶厚重翻毛皮帽子,脚踏更厚重翻毛皮长靴,可腰身几寸部位却光洁一片,连块遮羞的布料都没有。   虽然这异国美人的腰身确实细了那么一点,皮肤也白了那么一点,可她这不靠谱的装扮让旁人猜不出她究竟是冷还是热。   可一旁的老皇帝却热了起来,一改先前暴怒神色,一脸平和地遣了大家各自去休息,只余异国美人供她唱唱小曲,缓解缓解脑部某个穴位之骚痛。   深宫走廊里,二皇子三皇子并排前行。   “三弟,最近布谷别院的安妃娘娘身子可安好?虽没有被父皇褫夺封号,可布谷山的风吹得尤为清寒寂寥。二哥我一直想去拜见娘娘,不曾想父皇抬爱,将镇守国疆重地的职责交予我,总抽不开身前去拜访。”二皇子一脸莫测诡笑道。   三皇子自是听出二皇子话里的讽刺和显耀,脸部略显凝重后,舒然道:“多谢二哥记挂额娘。额娘一切安好。三弟知晓二哥是个忙人,忙着揣度圣意,忙着揣度太子嗜好,总是恰到好处将各色太子刚好有兴趣的美人送予父皇枕榻。”   二皇子仰天长笑,“三弟多虑了,我这当二哥的只一心替父皇分忧,余概一律不想。三弟这话若是被父皇听了去,免不了斥责我们兄弟不睦。”   三皇子淡笑,“二哥如此聪慧之人,自然不会将三弟的话传给父皇听,免得玷污了二哥贤德大度的美名。”   二皇子略微加快步伐,“好拉,时辰不早了该去布谷山打猎了,边塞呆久了,很是怀念郊外空寂的秋景。边狩猎边欣赏布谷山孤叶凋零的美感,真是快哉,哈哈哈哈。”   三皇子十指蜷起,隐匿于宽大袖袍之下。对着走得潇洒肆意的背影道:“二哥别忘了去郊外的皇陵替四弟烧些元宝木马,想必四弟泉下有知定会欣喜,也不枉四弟死得其所。”   畅快的步伐微微顿住,二皇子咬着牙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从这些桥段里不难看出,皇子们各怀鬼胎。这看起来一片祥和之气的皇宫很不太平,二皇子三皇子尤其不想让太子太平。自古以来,造成皇子之间不太平的原因只有一个――储位之争。   连一向粗线条叽叽喳喳的木槿儿都看出些眉目,皱着小脸道:“煜哥哥,皇宫好复杂,你们兄弟间非要如此尔虞我诈落井下石揭人伤疤么?”   三皇子轻轻捏了捏“假太监”的小嫩脸,“槿儿,你不懂,这是生在帝王之家无法逃脱的宿命。”   布谷别院的安妃娘娘能做到娘娘的高位,必是位察言观色的好手。这位娘娘一早看出自家儿子与木槿儿之间的暧昧情愫。寻了个木槿儿贪喝葡萄酿昏睡的空当,提及了这件事。   “煜儿,槿儿已到婚嫁之年,你们两个既然情投意合,何不早些将这丫头收入王府。”坐于卧榻边沿的安妃娘娘轻抚木瑾儿微红的娇颜。   朱煜望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儿,怔愣片刻才答:“不急,最近余尘恩师得了几本难得兵书,要孩儿好好渗透,恰好孩儿对书中布阵之术法颇有兴趣,日夜研习,恐近些日子会冷落了槿儿,等过些日子也不迟。”   安妃娘娘自是明白儿子口中所言不过推托之词,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一切随你罢了,只是余尘道长城府过于深沉,你要慎用此人。”   朱煜笑罢,“槿儿可是余尘道长带来布谷别院的孤女,这样说,我们是不是要防着槿儿?”   安妃娘娘望了眼床榻上呼呼打得正酣的丫头,笑了,“那倒不必。”   静默片刻,安妃娘娘面上浮出沉重之色,轻语道:“额娘明白你心中所想。你一旦选择与众皇子争夺君位,便选择了孤家寡人的命数。槿儿这孩子天性纯真直爽,定受不得妃子间的明争暗夺,你要思虑周全,皇位难得,真情更难求,你到底最在意哪一个。”   朱煜眉心纠结,微微垂眸,道了句,“孩儿自是明白。”   安妃娘娘叹口气,“些许年过去了,当年梁宫里小皇子投毒案,至今想来扔心有余悸。二皇子与四皇子同属宁妃所出,可为了嫁祸于我,宁妃联合二皇子竟亲自给小儿子下毒。与如此蛇蝎母子打交道,恐耗尽心力步步惊心,日后有你劳心费神的。额娘再三劝诫你,王位是祸,平安是福。”   朱煜抿紧双唇,良久未发言。对母亲行了礼后,退出寝房。   朱煜研习兵书整整一年也没研习完,安妃娘娘不轻不重地提及过与槿儿的婚事,朱煜竟懒得换借口,每次都以钻研兵书为由搪塞过去。   这日,霜露退去,暖风习习。   安妃娘娘不知打得何主意,竟安排木槿儿去相亲。   虽然梁国国风在众多国家中独树一帜,以奔放为特色,以互动为基础。可未婚男女面对面的相亲流水宴,还是开创了历史之先河。    第十一章:古代相亲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木槿儿一再推脱,今天头疼明天肚子疼后天牙疼,后来全身疼了个遍,再没地方可疼,病恹恹地答应了安妃娘娘安排的相亲宴。   临行之际,丫鬟沁儿对着自家小姐秀色可餐的脸蛋琢磨一会,终于将建议提出来,“小姐既然不想相亲成功,为什么不打扮得丑点呢,要不沁儿去厨房给小姐弄点灶灰涂脸上吧,保证吓跑那些相亲公子。”   “你个笨蛋。”一记爆粟敲在沁儿头上。木槿儿对着镜奁里娇艳的小脸蛋好一顿自我欣赏,取了支上好羊脂白玉簪子装饰在发髻上,“把脸涂黑了去相亲,明显是被逼着去的,毫无诚意。安妃娘娘知道了多伤心啊。再说了,小姐我长得花容月貌不是我的错,不展示给大家就是我的不对了,即使小姐我不把自己扮丑,也有办法对付那些无聊的相亲公子哥。”   给月老燃了三柱香,磨叽了一会,求月老大爷千万要保佑她相亲不成功。木槿儿打扮得粉粉嫩粉走出布谷别院,门口恰好遇到驱车而来的朱煜。   “煜哥哥,安妃娘娘安排我去相亲,那个……我们……我们的事,你……你……你还没说?”难为脸皮比树皮还厚一大截的木槿儿头一次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朱煜微微蹙眉,“什么?说什么?”   木槿儿瞪大杏核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朱煜见到她这副囧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木槿儿自知被耍,对着粉拳哈了哈气,冲朱煜丰朗英俊的脸蛋上招呼过去。   朱煜竟没闪躲,任由木槿儿将他一拳打成熊猫。   美男被她给毁了容。木槿儿连忙安抚,“煜哥哥,你这样子更帅拉,槿儿去相亲了,不过煜哥哥放心,我不会让那些草包们看上槿儿的。”说罢迈着毁淑女气质的流星大步子颠颠跑远。   张大嘴巴的沁儿连忙追上去。   鸿门斋。方形木桌上摆放几道颜色浓郁的佳肴。木槿儿精心选了不雅的坐姿坐着,与面对的白衣公子相互打量着。   最后竟然是白衣公子被看得脸红,轻咳一声微微别过头去。   “听闻槿儿小姐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今日一见……”   “那是。”木槿儿猛地夹起一块肥肉大咧咧塞嘴里,含糊不清继续道:“小姐我岂止花容月貌,简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放眼梁国都城,你见过比本小姐还要好看的女人么?”   白衣公子被噎住,顿了一会,别扭地吐出三个字:“没……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比我漂亮的那是人妖。”   “……”   “公子,我觉得这小姐脑子有问题。”一旁实在听不下去的小厮低声耳语。   白衣公子起身,“小姐,再下家中有急事,我们改日聊。”遂,仓皇而逃。   木槿儿斜着眼看着对面而坐的蓝衣男子,咂咂嘴,“我说公子你们家是卖寿衣的吧,瞧你身上这件蓝绸子衣裳,穿在你身上简直是活招牌啊。死人一定喜欢这颜色这花样这款式,没准呀,那个死人呀,穿了你家衣裳,一个高兴给诈尸了。”   蓝衣男子瞠目结舌,道不出一句台词。   “看看公子你的表情,怎么如此像僵尸呢?”木槿儿靠近几步,低头仔细一瞧,“呀,公子,你这牙齿长得好呀,忒像僵尸,敢问公子平日都吃些什么,怎么能长出如此长的大尖牙呢?”   ……蓝衣男子黑着一张脸,酿跄起身,“小姐,家中有急,改日聊。”遂,夺门而出。   木槿儿凶猛地往嘴里扒拉了三大碗米饭后,咣当一声把空碗摔在木桌上。   “这位公子,请问你家是经营什么的,屋舍几间,金元宝几斤,银票几张,车马几乘,家中可有高堂老母需要赡养,可有刁钻小姑子待嫁。成婚之后家产银票能否转到我的名下,五五分成也是勉强可以的。”   “小姐,小可家中有急事,我们改日聊。”   木槿儿看着一溜烟跑出门的公子,赞叹道:“这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沁儿,还有几个啊?”木槿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问。   “快了快了,小姐,又来一位,赶紧起来。”   木槿儿立刻坐得端端正正,拿起筷子以雷霆之势将一桌子菜扫荡一光。打了几个饱嗝后,盯着对面而坐的花衣男,声调略带惋惜,“今个本姑娘没食欲,才吃了这么一点点就饱了。”   没料到这句话没有将对方吓跑,对方反而一脸笑容,“槿儿姑娘牙齿好胃口也好,再下家中正是经营饭庄的,定能将槿儿姑娘养得白白胖胖。以姑娘的健硕体格和食量,成婚后,继承香火是没有问题的。”   吃撑的木槿儿腆着肚子站起来,顺便低头看了看自个稍显圆润的身子,又顺便打个饱嗝,“开饭庄的,太好拉,有鸡屁股没有。本姑娘从小爱鸡屁股如命,一顿没有鸡屁股就活不了。”接着用稍显胖乎的手指比划着,“我曾经一口气吃掉六十个鸡屁股。后来那公鸡母鸡小鸡仔看见本姑娘掉头就跑,本姑娘一生气,菜刀一挥当场把一群鸡咣咣咣给宰了,立马刷刷刷拔了鸡毛顿了一大锅鸡屁股。”   公子一个激动,从椅子上摔下来。   “小姐,家……家中有急事,改日聊,改日聊。”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沁儿站在一旁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木槿儿继续打饱嗝,“有完没完,快撑死本小姐了。”   窗棂一角,方桌一隅,一位坐姿端庄大气,脸罩银箔面具的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欣长的身影站起,步态优雅靠了过去。   头顶落下一方阴影,捂着肚子的木槿儿抬眸,见一位气质比卓然还要卓然的面具男屹于方桌前。   木槿儿怔松片刻,对着面具男道:“没长好?歪瓜裂枣?所以带面具?”她小手不耐烦地一摆,“去去去去,重新投胎,长好了再出来相亲,别吓着小朋友。”   面具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下,伸手将掌心的白玉簪子递过去。   木槿儿摸摸发髻,果真那只白玉簪不知何时掉了。   她一边打嗝一边接过白玉簪,这时沁儿终于开口了,“小姐,这位公子不是相亲对象。今天的相亲名额已经相完了。”   木槿儿恍然大悟。一只手将白玉簪握于掌心,另一只手拍拍男子宽阔的肩膀,“这位大哥,多谢拉。这只簪子对我很重要,丢不得。刚才纯属误会啊。看你这装扮好有神秘感,定是位帅得惨不忍睹的美男子啊。家中有急事,有缘再见拉。”遂拉着沁儿一阵风卷出鸿门斋。   即将跨出门栏时,又顿住,回眸笑得灿烂,“喂,你的面具真好看,若下次有缘再见,送予我吧。”   桑榆晚,霞漫天。银箔面具下,一双深目久久盯着雀跃而去的娇俏背影,直至那团粉红消失于暖色巷口。    第十二章:天女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六月桐花馥。朱煜郁结愈浓,愁眉不展。   二皇子朱昌急朝廷所需,筹备了大量善款解了京南蝗虫之灾。恰巧,太子再次色心不改,后花园中调戏了老父君新晋的美人。更恰巧的是,被二皇子搀扶着散步下食的老皇帝抓个正着。老皇帝将太子的屁股打成四瓣之后,顺便将其幽禁。   一时之间,朝野之上,不少重臣纷纷上奏老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求立文韬武略的二皇子朱昌为太子。   老皇帝接连被太子刺激之后,召见后宫美人的频率越发频繁起来,将立储大事暂搁脑后。   伴着朱煜心情不畅,余尘道长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做师父该做的事,勤奋往来于三皇子府邸,对这个徒弟加以慰藉开导,精着心出谋划策。   只是朱煜似乎被开导得更加郁闷了,脸上愁雾的厚重同师傅来往的次数成正比,节节攀升,越发阴郁。   木槿儿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连日来亲自抓了不少上了年纪的水鸭为朱煜顿老鸭汤补身子。   这日,朱煜的老鸭汤还未喝完,管家便匆匆来报,说邻国北燕皇帝亲率大兵压境,老皇帝急招皇子重臣商议救国之计。   木槿儿只好一个人把剩余的半盆老鸭汤喝了个底朝天。   暮色四合,朱煜才踏着晚风而归。顾不得吃晚膳,便与余尘道士去书房秘事。   木槿儿又去湖边抓来两只野鸭子火急火燎地顿了,端着盛满鸭汤的木盆在书房外左徘徊右徘徊,终于,天色渐亮之时才将秘完要事的师徒俩徘徊出来。   木槿儿丢了早已凉却的老鸭汤,缠上朱煜的胳膊,“煜哥哥,听说皇帝下令,众皇子中谁能令北燕国退兵就将太子之位传给谁,你和余尘道士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主意?”   这次,朱煜脸色阴沉到刷新历史记录,望着木槿儿期待的眼睛,一把将她抱住。想必抱得有些狠,木槿儿五官扭曲得厉害,显出快憋死的痛苦表情。   再木槿儿被憋死之前,朱煜终于将她放开了,薄唇翕动,声调暗哑,“槿儿,明日随我进宫面圣,记得打扮得好看些。”   议政殿,一排佳丽立于青玉石转上。大殿中玉案上端放一只小巧净瓶,瓶中插了截枯败柳枝。   手拿拂尘的公公吩咐宫娥用细针将佳丽们的手指扎破。佳丽们便将血珠一一滴入净瓶之中。   木槿儿自始至终一脸懵懂。当她将指尖的血滴入净瓶,奇迹一幕发生了,枯败的柳枝瞬间抽出嫩芽。   满殿文武大臣皆一片哗然,须臾间,除了老皇帝,所有人皆跪地,口中喊得是:“天女万福。”   木槿儿惊恐望着跪倒在大众之间的朱煜,身子开始颤抖。   ――――   梁燕边境。宽大的军帐里,北燕皇帝正与一众武将激烈讨论战事。   自前楚灭亡后,各地潘镇纷纷自立为国,小国之间因抢夺地盘战火不断。经过一百年的大小拉锯战,如今只剩北燕国与梁国实力最为雄厚。北燕国趁着梁国蝗虫之灾,老皇帝沉于美色的当口,毫无征兆遣大兵压境,欲将梁国连根拔起一统天下。   帐篷外走来一位将士,将梁国送来的天女图呈于北燕皇帝。   北燕皇帝专心钻研桌上的地形图,嘴角轻勾,傲然道:“去回了梁国信使,送个天女也保不住梁国江山,天女迟早属于我北燕国。梁国,朕必取之。”   众将士,啧啧点头称赞。   得天女者得天下,不知这句话是从何朝代传下来的,反正传得是人尽皆知人心惶惶。   传言天女的血能令枯木逢春。若哪国得了天女相辅便是呈了天意,天下归一。哪国都盼着天女就藏在本国土的某个犄角旮旯,同时也担心着天女藏在别国的犄角旮旯。自前楚国留下关于天女的传闻,不过只是传闻,因近百年来未曾听说过天女在哪国高调现了身。   如今这梁国将天女搜罗了出来,不自己留着恩泽本土,却将天女巴巴送给欲灭掉它的北燕国,其中意图不过是向北燕服软,既然打不过你,便把传说中能令天下归一的天女送过去。如此既能表现出臣服于强国的衷心态度,还能免去可能的灭国之灾。其实,梁国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算不错。   可北燕皇帝却是个不信谣传信实力的骄傲的主儿。傲娇皇帝相信凭借一国实力定能踏平梁国,灭梁一统天下后,天女自然就属本国子民了。若这天女姿色惊人,便充入后宫替皇室开枝散叶,若一不小心这天女是脸先着地出生的,就封个圣母啊教母啊哪怕水母啊的虚名养着。   总之天女这种东西没什么高不可攀,顶多是个锦上添花的角色。   我根据剧情情节自顾自脑补,自认为脑补的挺智慧挺靠谱的。   军帐里,将士将画卷放于桌案上,便躬身离去。   许是嫌弃画卷碍手,北燕皇帝手指一掸,画卷便滚到地上并随之展开。不经意瞥了眼画卷上的美人,北燕皇帝眸中一窒,将画卷拾起,细细观赏,口中的话令在场将士无一不惊。   “回了信使,梁国送来的天女,朕收了。”   收了天女,便等于与梁国暂停战火。在场将士震惊之余,皆伸长了脖子窥探画卷上所画究竟是何等天仙美人。   布谷山脚下,布谷别院。   “我不是天女,我不过是余尘道长从北燕城都边捡回的小乞丐。我怎么会是天女,我不要嫁给北燕皇帝,我不要入宫。我只要陪在煜哥哥身边。煜哥哥在哪里?我要见煜哥哥。”木槿儿哭皱了小脸期期艾艾跪倒在安妃娘娘身边。   安妃娘娘红了眼圈,扶起瘫坐在地的泪人。   “槿儿,事已至此,天下之人皆知你的血令枯枝回生,你便是天女,如今将天女送予北燕,保得是梁国国土安宁,免去两国开战生灵涂炭。这……或许是你的命吧。”   “我不是天女,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我贪吃贪睡贪玩爱闯祸怎么会是天女,一定是搞错了,我要见煜哥哥,要煜哥哥帮我想办法。”木槿儿依然不能接受这一震惊五脏六腑的事实,哭哭啼啼道。   安妃娘娘淌下一串泪,艰难开口:“你的煜哥哥因献出天女免去梁国一场恶战有功于社稷,被皇帝立为储君,如今恐怕忙到抽不开身。”   木槿儿张着嘴巴,以傻呆之势呆站良久,最后重重跌倒在地。原来这天女之计是煜哥哥所出,他亲自策划亲手将她送给别的男人,尽管那人是北燕皇帝。   布谷山迎来从未有过的辉煌热闹。各种封赏陆陆续续自皇宫送进这座避世清雅的宅院。安妃娘娘被加封为贵妃,不日之后,将由老皇帝亲自迎回宫中。   木槿儿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沁儿劝破了嘴也无济于事,把眼睛哭得比自家小姐还要惨烈。   羊脂白玉握在冰凉的掌心,那是朱煜送予她的及笄之礼。木槿儿眼神空洞倚在床榻。倏然,将簪子一把摔到地上,白玉断。   “沁儿,你说,煜哥哥是不是早知道我是天女才对我这么好?”木槿儿嘶哑的嗓音可以和婆婆相媲美。   “不是的不是的。三皇子对你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三皇子是真心喜欢小姐的。”沁儿一边拾起地上被摔成两截的白玉簪一边摇头回答。   木槿儿笑了,眼泪却比任何时候流得更畅快,“真心喜欢我,所以利用我登上太子之位,所以把我送给别的男人。”   沁儿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猛砸眼泪。   直到北燕国盛大的迎取队伍到来之时,木槿儿未曾等到她想见的人。   她有好多话想问。可那个人却避而不见,甚至一个解释都不曾有。   望着窗外华美凤銮驾,木槿儿将匕首缓缓掏出,置于颈脉间。   圆月高皎,伊人断肠。   “你可知,你这一去,会有多少人跟着你丧命。煜儿,我,沁儿,整个布谷别院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安妃娘娘一脸哀切,抬步而来。望着木槿儿置在血脉间的锋利匕首,缓然道:“倘若这是你的选择,我不阻止。三皇子既能做出此等事来,必须要承担失败的后果。若你选择结束此生那么我便来陪你,黄泉路上结个伴。只盼下一世,能做我的亲生女儿。”   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木槿儿闭着眼睛,背身而立,月光倾洒进来,凄清无双。   安妃娘娘突然跪地,“槿儿,这一跪,为煜儿,他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来。”   木槿儿咬着唇将安妃扶起,落寞道:“本是我欠娘娘和皇子的,若没娘娘,槿儿不过是一介乞儿。”   玄红云锦刺绣鸾衣拖出长长摆尾,金丝点翠百花步摇荡于光洁额间。胭脂浓郁,朱唇饱满。   安妃娘娘亲自为木槿儿梳妆好,泪眼婆娑道:“他不会来了,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我代为转达。”   目光呆滞片刻,响起木槿儿毫无情绪的声音,“恭贺三皇子喜得太子之位。”   安妃娘娘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试了眼泪,将一锦袋塞于木槿儿手中,“这是煜儿给你的。”   木槿儿推开房门,往日纯真清澈水眸不再,眉宇间盈满再也化不开的冰霜。   一夜长大,不过如此。   迎取的鸾凤长队沿着十里红毯缓缓驶出梁国城池。   一匹枣红俊马飞踏而来,俊朗少年翻身下马。鸾轿远去,少年目光怆然,良久,一记拳头重重击在长街石砖上,鲜血渗入青砖缝隙。   “槿儿。”朱煜捂着胸口,哑声道。    第十三章:册封为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北燕,长乐宫。   镌刻繁复雕花的窗棂前,长身而立面如玉冠的男子对着手中的银箔面具凝视许久,唇畔荡漾愉悦的弧度。   内侍老公公一脸诧异,立于身侧的小公公更诧异,压着嗓尖道:“甘公公,好几日了,咱们皇帝到底在偷偷高兴什么?”   “咱家也正纳闷呢,这皇帝是咱家自小看到大,脸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大幅度的表情。”   我瞪大眼仔细瞅了瞅,幅度大么?不过是眼神温柔,嘴角扬起的暧昧恰到好处。这样看来,北燕皇帝平日是个面瘫。   直到宫外传来天女觐见的通报声,北燕皇帝终于将痴缠的视线自银箔面具上移开。   木槿儿态度端庄缓步而来,跪地垂首道:“木槿儿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北燕皇帝不动声色收了眉眼间的欣喜,手中的面具被一把花梨扇代替,颇具慵懒地敲着食指,面无表情地道了句天女免礼。   木槿儿起身后,略微垂目,始终没瞅龙榻上的皇帝一眼。   “天女靠近朕来。”磁性而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内殿中。   木槿儿莲步缓移,选了个比较合宜的距离停了下来,眉眼对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看着很是认真。   “抬起头来。”低沉的嗓音透着淡淡慵懒。   木槿儿终于将别人欠她银子不还的一张闷脸,展示给北燕皇帝看。   同时,木槿儿静如死水的眼眸似乎浮起一抹惊艳,转瞬即逝。面前的皇帝长得很不像皇帝。难道北燕国的皇帝是选美选出来的? 一国之君怎么可以长得如此英俊撩人,这样真的好么?当然这是身为看客的我,内心的由衷之词。   北燕皇帝带着颠倒众生的脸蛋,以及君王特有的傲然气质施施然走来,停伫在木槿儿面前,视线辗转片刻,“天女似乎不高兴。”   木槿儿屈身行礼,嗓音清淡,“木槿儿天性如此,高不高兴都如此,望皇上恕罪。”   北燕皇帝眉心微不可察皱了下,一双深眸略带质疑,“天性如此?”   “是。”   思虑一会,卖相好的北燕皇帝拿出大国手笔的气度,赏了木槿儿一些奇珍异宝,并赐住无忧宫。   木槿儿初到无忧宫时,宫门口的木槿花开得正浓,而如今,只剩稀松的几朵花摇曳于枝头,孤零而残破。   木槿儿把当初宫殿上所言天性如此表现得很是到位。近两月来,脸上除了淡漠,再没第二种表情。   可本是面瘫的燕国皇帝,面部表情却有了进一步改观,以前只是面瘫,现在却是面瘫得很纠结。   纠结之根本不过是因这个从梁国而来,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天女。此天女简直是个冰雕女,对任何人任何事提不起一丝兴趣。以前总觉得自己面瘫到一定境界,不曾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日,黄昏微雨。燕国皇帝命人提着一只翠绿鹦哥赶来无忧宫殿。   “笑一个,笑一个,槿儿笑一个。”鹦哥脆生生地叫唤着。   木槿儿眼皮略微抬了抬,又垂下去,手执细箸慢慢地夹着盘中菜肴。   “笑一个,笑一个。”鹦哥不停地叫唤,或许觉得这位美人太不给它面子,嗓子叫唤的沙哑了便闭了嘴,将脑袋缩进脖子里睡觉。   燕国皇帝摆手遣了下人,夹了一箸青笋置于碟中,漫不经心道:“天女来燕国已有段时日,起初以为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才会令天女闷闷不乐,可时日渐长仍不见天女有所好转,如此看来定是北燕招待不周怠慢了天女。朕决意将天女册封为朕的槿妃,天女意下如何?”   木槿儿恭谨起身回礼,“谢皇上。”   北燕皇帝继续漫不经心道:“今日,朕便留宿无忧宫了。”   木槿儿身子微微怔了下,嗓音飘渺,“是。”   “槿妃,你想不想朕留宿在这儿。”皇帝说着,视线却停驻在翠色佳肴上。   良久,空气中没一丝声音。   “不回答,便是愿意了。”皇帝半眯了深眸,起身道:“替朕沐浴更衣。”   简单六个字,令木槿儿身形一窒。   浮满花瓣的温池里,北燕皇帝将健硕的胸膛露得恰到好处,多一份低俗,少一分降低性感指数。我……咳……我在想假如我把眼睛闭上,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咳……   手臂轻抬,浮动一池花瓣,北燕皇帝慵懒着嗓音道:“槿妃,你可喜欢朕?”   原谅我没忍住……   池边垂目而站的木槿儿又是一愣,今个皇帝没吃药,好像与以前的感觉有些不同,她只好缄默不语,继续扮僵尸。   没吃药的皇帝又开口了,“既然不回答,朕就当喜欢了。”   原来这是个自恋帝。   自恋帝动了动嘴角,“槿妃愿不愿意为朕诞下个小皇子。”   氤氲缭绕的温池中,只听得池水微微波荡的声响,木槿儿一如既往,将僵尸进行到底。   自恋帝将池水又拨弄两下,继续自恋,“不回答,朕就当你愿意了。”   木槿儿自顾自盯着池边的画屏发呆。   “槿妃,想不想陪朕一起沐浴。”   木槿儿微微蹙眉,不语。   “不回答,就是想了……下来吧。”    第十四章:复杂皇帝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原来,这才是北燕皇帝拐了八个弯想表达的真情实意,难道他不觉得直接道一句槿妃下来陪朕沐浴,更能显出皇帝的霸气么?   这恐怕是史上最委婉的皇帝吧。   池岸边的木槿儿居然背对温池大大方方脱衣服,素衣内衫沿着白皙嫩滑的脊背一路下滑,滑至腰际时,顿住。   一道够长够宽够深泛着血渍的伤口,狰狞在纤细的腰际。木槿儿跪地,“请皇上恕罪,槿儿方才一不小心摔倒在后花园中弄伤了身子,只怕伤口玷污了皇上圣目。”   哗啦的水声渐近,木槿儿侧眸,只见这委婉帝竟一丝不着的从温池里走过来。   不仅木槿儿立刻闭了眼,我也很对不住自己的把眼睛给闭了,并把脑袋使劲扭到安全的视线范围内。因为我实在对自己的自控力方面把握的不太好。万一,一不小心睁开了眼……好在温池里氤氲的热气将皇帝的真身遮掩得月朦胧鸟朦胧,否则针眼是一定会长的。   这个北燕皇帝既自恋又委婉,既委婉又奔放,真是个性格复杂的皇帝。   空气里又好一阵沉默,良久,复杂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十分入戏的我把眼睛睁开了,睁开后才发觉上当了,这个皇帝明明就如方才那般坦荡荡的造型嘛。   这……真不是我故意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智慧远不如木槿儿。怎么能听复杂皇帝的话呢,听听人家木槿儿闭着眼睛道:“请皇上披上衣物,免得着凉。”   多救自己于危难而又体贴对方的话。   至于后来这段情节是怎样发展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这段时间里,我十分不甘心的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并象征性得捂住耳朵。   良久,久到感觉应该到了安全的情节了,我才将睫毛没发育好的眼皮缓缓缓缓得掀开。   映入眼帘的画面虽然还是有点限制级,不过还好。木槿儿趴在绘制华美的软榻上,复杂皇帝正亲自在木槿儿的伤口上洒……好像胡椒面的东西。从木槿儿面无表情的表情上看来,皇帝应该是正儿八经给美人上药,不是某种变相的惩罚。   这上药的时间着实长了点,跟皇帝轻柔的手法很是相得益彰。终于终于,药终于换好了,复杂皇帝轻声道了句:“下次不用摔得这么狠,若落了疤……”   木槿儿穿衣服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眨眼间里三层外三层极其繁复的宫廷衣裳被她穿戴得相当得体有范,很自然地接话道:“槿儿自小疤痕体质,怕是这疤痕要跟着槿儿一辈子了。”   复杂皇帝摆出个惋惜的表情,将手中的药瓶置于案上,轻飘飘回了一句,“疤痕体质?朕就好这一口。”   ……木槿儿嘴角抽了抽。我直感觉眼皮跳了跳。   这皇帝……   复杂皇帝精神似乎不错,抬着轻快而不失皇家气质的步子踱出宫去。   复杂皇帝披了几日褶子后,退了龙袍择了件月白银袍赶来无忧宫。   “穿好给朕看看。”吩咐内侍将另一件月白长锦袍递予木槿儿。   换好装的木槿儿款款走来。这件衣服同复杂皇帝身上的衣服很是相像。素色长袍旖丽清软,领间的木槿花暗纹用银色丝线勾勒得甚是精致。   复杂皇帝品着清茗,悠然道:“这件衣衫似乎将槿妃与朕的距离拉近不少。”   木槿儿依然不语。   一旁的小公公喜儿拍马屁道:“皇上与槿妃娘娘这套衣物看起来好友爱哦,一看就是一对有情人。”   小公公这话甚得皇帝的心,得了比壮观的赏银。   “槿妃觉得如何?”皇帝打量着素衣装饰下如清水芙蓉的木槿儿。   “好。”   “只这一个字?”   “很好。”   “没了?”复杂皇帝一副颇有兴致的脸。   木槿儿思量一会,问:“谁想出此主意,要陛下与槿儿穿得如此接近。”如此……有爱。   初到宫中,皇帝隔三差五来无忧宫散步并长时间逗留,已经惹得后宫阵阵醋味,若是日后同皇帝穿得如此相近,恐怕又遭人妒忌。女人一旦嫉妒起来,那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指不定寻个合适的缘由将自己折磨一顿。若是遇到狠的,整成人彘人妖也是有可能的。她现在不想死,不过是因为心里存有一丝希望。   安妃娘娘转给她的锦袋中装有一张宣纸。白纸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熟悉的苍劲笔迹,简单二字令她死寂般的心荡起微微涟漪。   如今这后宫之人已有人打起了她的主意,这看似低调的素衣长袍实则高调至极,很明显,此人想要她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   “朕,朕想出的,另外朕参与了设计。”   木槿儿微微怔松,道了声:“皇上英明。”   一旁喜滋滋的小公公继续拍马屁,“皇上与槿妃娘娘这套衣裳越看越有爱哦,不如取个名字,叫情侣衫如何。”   小公公这一席话再次为他赢得一笔更为壮观的银子。   晚膳过后,复杂皇帝遣了下人,扮了御医的差角,亲自为木槿儿换药。   木槿儿只得乖乖趴在榻上一动不动,这次换药的时间比上次要长……长很多。   洒了胡椒面似的药粉,细腻得缠了一层又一层薄纱后,皇帝贴心地叮嘱木槿儿不用起身,早些休息。   木槿儿刚松一口气,须臾间,复杂皇帝很神速很自觉地躺到软榻上来。   木槿儿颇显惊慌,连忙起身,却被皇帝不轻不重地按倒在云丝软枕上。   “朕不用槿妃替朕宽衣。”   ……   “咳……朕好久未曾和衣而眠了,今晚想试试。”   ……   木槿儿半张着嘴巴愣了一会,终是心惊胆战躺了下去。    第十五章:重遇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木槿儿撑大眼皮,死死盯着梨花暖账,微微握起拳头,好似景阳冈打虎般,不敢有一丝松懈。   复杂皇帝合着眼,舒心惬意得很。   直到闻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木槿儿才将与野兽对峙般绷得紧紧的神经稍稍缓和下来。侧眸看了眼安睡的皇帝,才将瞪得醒目的眼睛阖上。   倏然,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槿妃,你一直握着拳头,是想打朕么?”   木槿儿猛地将眼睛睁得更醒目,这身侧的皇帝明明是闭着眼睛的,如何知道她一直握着拳头?   “习……习惯。”她将拳头略微松了松。   拳上搭来一只宽厚的手掌,始终闭着眼睛的皇帝将她的拳头轻轻掰开,再轻轻握住,道了句,“这个习惯可要不得,得改。”   这一夜,和衣握着木槿儿手掌的皇帝睡得很香甜,木槿儿则是费着精神对着账顶的梨花瓣干瞪了一晚上。晨起时,眼角的暗红疲惫有些惨不忍睹。   早膳间,无忧宫的丫鬟一个个脸上藏不住的暗喜表情。尤其沁儿,弯着眉眼伺候得比平日更殷勤。   待皇帝走出无忧宫宫门,只听得宫门口隐约传来小公公的赞美声:“皇上,您的身体可真好哦。”   一众丫鬟们暗暗捂嘴轻笑。   沁儿甚是兴奋,“小姐小姐,没料到小姐因祸得福,得了个如此宠爱小姐的夫君,十日里竟有**日来看望小姐。”言罢,对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欢喜地瞅了瞅。   难为木槿儿红肿着一双眼,却将沉重的眼风摆得很到位。沁儿立刻闭了嘴。   连日来,复杂皇帝日日留宿无忧宫,日日和衣睡得香甜。连续三日失眠的木槿儿终于撑不住了,再确定身侧之人好似暂时未有非分之想的举动后,终将沉重的眼皮阖上了。   夜深沉。木槿儿睡得正酣时,复杂皇帝醒得恰到好处。微微侧身,将缠绵的视线久久研磨在睡美人脸上,再将身子轻轻地缓缓地靠近睡美人,轻胎手臂,冲睡美人的脸颊蹭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美人娇颜之时停了下来。最后唇角勾了勾,缓缓收回手臂,只一味盯着美人睡颜到天亮。   不久,燕国后宫中便暗暗流传了一句话,皇帝其实有爱好疤痕体的特殊嗜好。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上至贵妃下至丫鬟,皆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一不小心摔倒碰倒磕倒滑倒,颇有计划的在自个身上弄出些口子,一心盼望留下层层叠叠令人瞩目的疤痕。   时日一长,不见皇帝对这些疤痕妃子们有所青睐,依旧只顾着夜夜留宿无忧宫。这让那些豁出去的妃子很受伤,尤其那些发了狠在自个脸上动刀子划口子留下蔚为壮观疤痕的妃子们。   心甘情愿毁了容,一如既往不受皇帝召幸。一个毁容毁得很悲壮,心态更悲壮的嫔妃竟然一尺白绫吊了脖子。   自此,后宫女人们一不小心摔倒碰倒磕倒滑倒的不正之风才彻底压了下去。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顺。   让后宫美人们留了一身疤痕的始作俑者复杂皇帝,端了两个骰盅过来。   修长指尖将骰盅置于玉案上。   “槿妃,赔朕玩个游戏,输了是要受罚的。”   游戏很简单,皇帝与木槿儿一人一个骰盅,一个一个骰子,比大小,小的输。   惩罚也很简单,输一次便要在宣纸上写一遍对方的名字。   木槿儿真心觉得这个皇帝有点无聊,还有点弱智,碍于对方的身份,只得麻着头皮陪皇帝将无聊弱智更加深度地开发出来。   可这木槿儿点也背的有些过分,骰子摇了一百次,输了九十九次。还有一局打个平手。这复杂皇帝点正的也有些过分,每次掀开骰盅,都是最大的那个点。   虽然民间有句谚语叫点背不能怨朝廷,命苦不能怨父母。可自我感觉苦命又有些哀怨的木槿儿,趁着皇帝有些小兴奋地走去书案台的时机,将对面骰盅的骰子拿起来细细端详。   复杂皇帝玉树临风立于书案边,手执墨笔,行云流水写了两个字:景灏。   “朕的名字已经写出来了,槿妃照着写就是了。定要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些,定要……”复杂皇帝还未说完,只见木槿儿端着骰盅过来,“请问皇上,为什么皇上的骰子这般重。”言罢,将骰子置于骰盅摇了摇,再摇一摇,接着摇……每次骰子摇出来的都是最大点。木槿儿抬眉,一副不忍拆穿又不甘心认输的模样。   复杂皇帝脸部有些扭曲,转了个身对着无辜的小公公低吼:“你这狗奴才,担心朕赢了槿妃便暗自搞出这些小伎俩,槿妃刚才输给朕的一百遍名字由你代写。”身子转回来,一本正经道:“槿妃,你居然趁朕不注意偷看朕的骰子破坏游戏规则,此乃大罪,定要重罚,罚你写朕的名字两百遍。”说罢,成功嫁祸他人的皇帝,迈着庄重而威严的皇家步子踱出门去。   木槿儿望着远去的背影,眉心蹙了蹙。   走得风生水起的皇家步子倏然顿住,复杂皇帝对着庭院中的花树,一脸正色道:“要一笔一划认真写,朕会来检查。”   ……木槿儿眉心又蹙了蹙。   沁儿将桌案上印着皇帝亲笔签名的宣纸拿起来,笑盈盈道:“小姐小姐,皇上还真有趣,居然变着法子要你写他的名字,他可是皇帝,一点都不忌讳,居然拿自己的名字作为追爱的手段,当真独树一帜。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让小姐将他的名字多写几遍,好记在心上,能看出皇上是真心待小姐,小姐……”   啪地一声,茶盏碎裂一地。   沁儿连忙跪下,自知惹怒了自家小姐。打小跟在小姐身边,从梁国到北燕,虽然小姐以前行为有些粗鄙,但因有点财迷的性格很爱惜身边的物什,从未见小姐做出砸杯子破小财的行为动作。   “你这丫头再多嘴,便将你遣回梁国去。”木槿儿冷声道,烟眸中飘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烦躁。   暮秋,御花园中繁华拥簇,竟比春日还要灿烂几分。   梁国皇帝携着一颗南海鲛珠亲自来北燕朝贺皇帝诞辰。   一国之宴自是隆重,作为北燕皇帝的新宠,槿妃娘娘被钦点盛装出席。   宴席间,觥筹交错,一派祥和笑语。木槿儿只顾垂目盯着桌案上的水果,不敢将视线抬起一分。   玉台下,为首席宴间端坐的正是梁国新上任的皇帝,朱煜。    第十六章:中邪皇帝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与木槿儿斜对而坐朱煜,目光有意无意投射到这位北燕新晋的槿妃娘娘身上。   北燕皇帝亲自斟了一杯酒,拾阶而下,踱步到朱煜面前,“这一盅,向梁国致谢,向梁君致谢,将天女送予北燕国,送予朕。朕与天女鹣鲽情深,此乃天缘。”言罢,琥珀杯一饮而尽。   朱煜微怔,回了礼,将杯中的桃花酿一口灌下。   自古以来,不想出席宴会的角色,都会借着酒过三巡的好时机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木槿儿也一样,以身体不适为由,借口离席。   翩翩身影从眼前掠过,木槿儿发髻间的羊脂白玉簪刺得朱煜眼眸一片血红。   一番盛情款待后,梁国一众人本该启程回国。但北燕皇帝颇具热情,心血来潮下了个急诏,诏了北燕几十位重臣之女前来为梁国国主献艺。   一众佳丽琴棋书画好一顿高雅展示后,北燕皇帝的热情度还未减退,继续热情的建议梁国国主择个北燕佳丽带回梁国,两国和亲,亲上加亲,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梁国实力不如北燕,自是不敢冷了北燕皇帝的热情,朱煜无奈,表面上还是颇为欣喜的从一众佳丽中选了位歌喉清丽的美人。   景灏对着朱煜精挑细选的美人盯了片刻,道了句,“梁国国主好眼力。”   直到梁国一众携着美人高调回国,木槿儿才敢走出无忧宫一步。   御花园的菁华池里豢养着一群品种珍贵的青鲤鱼。这池青鲤很受景灏青睐,侍官们不敢有一丝怠慢,平日都拿出伺候祖宗的精神来伺候这些鱼儿,恐怕将小鱼儿养出个三长两短来。此刻,愁云密布的木槿儿,正心不在焉拿着大把鱼食豪迈挥洒。   一件带着温度的轻柔软袍自背后暖暖披来。   “梁国国主选的美人颇有意思,眉眼竟有些像你。”景灏为木槿儿正好披风,继续道:“朕已经封了定国将军府的千金苏妙言为安和郡主,已随梁国国主回了梁国。”   木槿儿怔了半刻才将眉眼抬起,只剩素色中衫的景灏独自立于菁华池边,身侧竟没随着下人。   木槿儿躬身回礼,并不言语。   “你喜欢他什么?”景灏突然发声。   木槿儿浓密睫羽抖了抖,一脸诧异望向俊美迷人的皇帝。   景灏趋步靠近木槿儿,从她发髻间拔下一支本是断裂却被金丝衔绕好的白玉簪,垂着眉眼细细打量一番,“这是他送你的?”   木槿儿身子微颤,后退一步,又扮作哑巴。   宴会席上,电光石火之间,这位复杂皇帝似乎发现了什么。   景灏握住木槿儿微颤的柔荑,将白玉簪置于她掌心,声调轻缓,“若有一天你对朕动了心,是否会将这簪子丢掉,或是还给他。”   木槿儿微张着嘴巴,不知该作何答。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暧昧诡异。   景灏脸色微红,不动声色将视线投到池水中凸着眼珠翻着白肚皮快要撑死的青鲤鱼身上,震怒的余光一闪,瞥见木槿儿脚边的大量鱼食,嘴角轻抽了一下,目光瞬间平和下来……待脸上的红晕消散后拉起木槿的手向小径一端走去,“回无忧宫,让朕好好瞧瞧你有没有写够那俩百遍,写不够,是要受罚的,重罚三百遍。”   ……   景灏有模有样的对着宣纸上娟秀整洁的字体检查了好一会,终于爱不释手地放下,“咳……这个灏字写得潦草些,不要因为笔画多便偷懒,再罚写两百遍。”   木槿儿有些无奈的眼神瞅过去。   景灏似乎有意避开对方有些哀怨的眼眸,绕身到桌案前,“怎么不满意?这样吧,朕也写两百遍你的名字送给你可好?”   说话间,槿儿俩个大字跃然于宣纸上。景灏继续龙飞凤舞挥毫,“你喜欢他什么……槿儿。”   木槿儿有些猛烈地跪地上,邦地一声响,令景灏眉间升起几许疼惜来。   “这是做什么。”他小心扶起她。   她抬起头时,脸上泪水早已泛滥成灾。   温热的指腹将她眼泪拭去,“既是弃你之人,何苦还要挂于心头。”景灏难得轻柔的话音里夹杂了半丝沙哑。   木槿儿的眼泪绵延不绝,景灏有些无措地立于身旁,绣着龙爪的绣袍抬了抬,似乎想抱住她,却又像担心惊吓到她似得收了回来。   于是一个皇帝呆站着,看着他的妃子因另一个男人伤心垂泪。   这皇帝的心理素质满强大,心胸也够宽广。可以荣登这个时代的模范男人榜。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有些丢不开身份,更确切的说是性格上有些纠结,行为上有些放不开,说白了就是闷骚。   木槿儿张了张嘴,闭上,又张了张嘴,又闭上,如此反复模仿吃撑的鲤鱼好一会,“会煮饭。”她说:“我喜欢他会煮饭。”   ……这次,轮到景灏微微张着嘴巴模仿鲤鱼了。   木槿儿却不知这一缓解气氛的话,被这闷骚皇帝认认真真听了进去,切切实实付诸于行动。   进御膳房的皇帝,历史上不多见。进御膳房煮饭的皇帝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记载,进御膳房亲自宰鸡的皇帝真乃举世罕见。   这个举世罕见的皇帝,倔强的不许任何人帮忙打下手,自信满满言:要做一道世间最美味的鸡……鸡肉大餐……鸡屁股。   手拿拂尘的甘公公捂着一只眼晃悠在门口。只见他们北燕的一国皇帝手持尚方宝剑,对着鸡头一剑劈下去……且还端着严肃的神态……卷了袖子便疯狂拔鸡毛……   小公公喜儿似乎偷窥得很带劲,身旁的老公公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喘着气咳了几声,似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闭了双眼喃喃道:“哎呦,我的皇帝呦,这是中了什么邪呦。”    第十七章:祸国妖女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明黄龙袍被鸡血溅得惨不忍睹,头顶几片彩色鸡毛一脸灶灰的景灏端着一盘焦黑的鸡屁股,迈着流行大步走进无忧宫。   一众宫人见了这浓墨重彩的造型,纷纷擦着额头冷汗,匍匐一地。   只有木槿儿见到皇帝这款最新潮造型后,噗得一笑。   历史上不乏有为了美人一笑不惜作践天下人的昏君,可自认为一代明君的景灏却真真被美人一笑给摄了魂去。   只听啪嗒一声,历经艰辛整整四个时辰做出的鸡屁股瞬间跌到地上,比较圆润的鸡屁股顺便滚了几个圈。   景灏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官侍严肃道:“拿朕的剑来。”   接过缀着蓝宝石的尚方宝剑后,景灏回眸对木槿儿一笑,“朕再去杀几只鸡,重新为你做一盘鸡屁股。”   ……一众奴才集体晃了晃。   一时之间,宫中一片哀叹,北燕皇帝对槿妃的宠爱已经恐怖到变态的地步。尤其那道北燕帝倾情打造的鸡屁股,以铺天盖地之势传遍北燕国大街小巷。以国君为首,上至重臣下至黎民百姓,皆以男子肯为妻子做鸡屁股为择偶标准。就连男子向女方提亲时,女方问的第一句便是:可会做鸡屁股?   鸡屁股以迅雷之势荣登北燕国茶余饭后的话题之首。此话题的热情度和传送度,以超越风的速度吹遍神州大地,直吹进远在峦峰山宝华寺清修的普惠太后耳朵里。   鸡屁股事件愣是将已不问世事多年,一心清修的普惠太后请回了宫。   普惠太后自是传召了这位知名度立于时代巅峰的槿妃娘娘。   恭谨淡漠的槿妃让普惠太后挑不出什么理。再者,这槿妃有天女的名头罩着,普惠太后再不满也不便发难,请安后,便将其打发了回宫。   普惠太后这一回宫,发现件邪门的事,宫中女子无论身份贵贱,身上脸上皆带着大大小小的疤痕,遂向与她关系走得最近的澜贵妃打听缘由。   澜贵妃立刻捂着额角的细长疤痕,哭哭啼啼将疤痕风波加油添醋娓娓道来。   普惠太后一听,当即怒抬手臂拍了桌子。这哪是天女,简直妖女,一国之君是要毁在这妖女手中了。   盛怒的太后即刻召见了除槿妃以外的全体妃嫔开了个声讨大会。会议内容一致针对集万宠爱于一身的木槿儿。各嫔妃踊跃发言吐槽,会议氛围一路高涨,达到从未有过的激烈。最后再太后的带领下,众嫔妃呈现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后宫团结,誓将槿儿妖妃拉下来并死死拍在护城河边的沙滩上。   太后秘旨,凡是有意无意给木槿儿打小报告穿小鞋找茬挑毛病的都一律获赏。众嫔妃整人的劲头被如火如荼地带动起来。   这木槿儿只要一出无忧宫,便会沿路听到关于自己乃红颜祸水妖魅惑主的各种传闻。走到哪都有妃子含沙射影的辱骂。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木槿儿干脆整日整日宅在无忧宫不出门。   这日,景灏却兴致勃勃邀请木槿儿去御花园逛逛,说上一批青鲤不知为何一夜之惨遭灭门,现又换了批红鲤,要不要再去喂喂。   菁华池边,八角凉亭中,景灏喂鱼喂得很是细致,木槿儿一如既往喂得很豪迈,池中的红鲤吃得更豪迈……   恰好内侍来报边关有异动,定国将军以及几个臣子正跪在长乐宫外求见天颜。   景灏走了没多久,木槿儿便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香酥手给推进菁华池中鲤鱼堆里。   下黑手的人定是没预料到,这木槿儿有个水母的尊号。一众妃嫔丫鬟惊讶得瞅着木槿儿以惊人的速度,从以深出名的菁华池里风姿摇曳地游上岸。   木槿儿没被淹死,却给后宫缺乏运动精神的女人们表演了一番妙曼的花样游泳技术。可天日渐寒,很难不患上风寒,木槿儿吃了几剂苦药,便已无大碍。   可景灏却不肯善罢甘休,誓要将推木槿儿的黑手查出来。   这次,众嫔妃将团结友爱的精神发扬光大,都说没看见。   长乐宫中,自个与自个下棋的皇帝,懒洋洋道:“既然没人看见,每个人都有嫌疑。不如这样吧,那日那时,菁华池方圆百米之内的人,无论品级全都丢进菁华池里泡一泡,顺便揣摩下槿妃美妙的游泳姿势。”   圣旨一出,菁华池迎来了自诞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嫔妃丫鬟上百人全被丢进冰凉的池水中揣摩姿势。   一众美人抱着浮木瑟瑟发抖时,普惠太后赶来,提前结束了这场凄惨哀嚎响成一片的池水盛宴。   愠怒的太后领着一群落汤鸡直闯长乐宫,要为一众妃嫔讨个说法。   景灏任由内侍正着衣冠,瞥了眼跪倒一地滴淌着水珠儿的嫔妃们,悠然道:“太后不知,这宫中之人,皆以效仿槿妃为终身目的。槿妃的装扮,槿妃爱吃的茶点菜肴,甚至连槿妃身上的疤痕都争得众嫔妃一致效仿,如今这槿妃落了水不用孩儿示意,相信众嫔妃也会争先恐后跳下去泡一泡。”轻嘬一口香茶,略微掀了掀眼皮,“你们说是不是。”   湿淋淋的众嫔妃诚惶了一会,纠结了一会,又顿悟了一会,你看我,我瞅你,最后一起回答:“是。”   景灏微微侧身,对太后行个礼,“日后,朕妻妾之间的事就由朕亲自操劳吧。时日不早了,太后回宫安歇吧。”   太后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拂袖离去。   菁华池风波平息不久,木槿儿又倒霉催的被一众嫔妃给缠上了。   时间是最后一丝落霞消弭之际,地点是漪澜殿宫门口。   这漪澜殿本是澜贵妃的地盘。按常理来说,赏完御花园的黑牡丹之后,木槿儿不该择这条绕远的路返回无忧宫。鉴于先前菁华池落水事件,木槿儿便绕过菁华池,择了个远离池水,一路竟是石子的纯陆地走回去。这一走便走到了漪澜殿门口。   当时几个嫔妃带着贴身丫鬟,端着一斛黄豆笑语而来。嫔妃见面行了该行的礼后,木槿儿继续往前走。众嫔妃用眼神迅速交流一下,只见一个丫鬟啊的一声不小心推到一位嫔,这位嫔又啊的一声不小心推到一位妃,这位妃子啊的一声跌倒之前不忘推到正行走的木槿儿。最后木槿儿摔倒之前成功将澜贵妃手中的一斛豆撞翻。   饱满的小黄豆撒了一地。众嫔妃哀呼大叫这斛黄豆是她们从几麻袋黄豆中精挑细选出来给太后做豌豆糕吃的,这下全撒了。天色渐暗,在石子路上拾起黄豆这可怎么好拾。   聪明低调的木槿儿实在不想惹是非,遂弯腰拾起地上的斛斗,一颗一颗将石子路上的小黄豆拾起来放进去。   沁儿想要帮忙,众嫔妃一致道谁撞翻的谁拾,遂差遣了藏着怒气的沁儿去漪澜殿中干些粗活。   这一个时辰过去了,小黄豆们依然没拾完。众嫔妃在一旁捏着手帕催促着要快点。   澜贵妃比较狠,道了句槿妃动作这么慢,定是因漪澜殿门口的红灯笼给闪了眼,便叫人将本是暗沉的灯笼熄灭一只。   当景灏赶到无忧宫许久等不见木槿儿时,便差了人打探槿儿的下落。喜儿小公公满头大汗禀告了槿儿的地理位置和此时处境。景灏竟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蹿了好几个宫殿檐角,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漪澜殿。   当时的木槿儿正借着殿门口微弱的光亮,弯身摸索黄豆。   景灏一脚踢飞地上的斛斗,方被拾回的黄豆又圆滚滚地滚了一地。   景灏面无表情携了木槿儿的手渐行渐远,身后跪倒一地脸色惨白花容尽失的妃嫔。   翌日,入夜。木槿儿见宫门口一片灰暗,正诧异,沁儿欢天喜地报告说:“无忧宫门口,澜妃等几位嫔妃一不小心撞翻了喜儿公公怀中一大簸箕芝麻,那可是公公们从好几车芝麻里精挑细选出的,那可是要给皇上做芝麻糊的。皇上说怕门口的光亮闪了众嫔妃的眼,便下令熄了无忧宫门口所有的灯笼,好让澜妃她们心如旁骛的好好捡芝麻,少一颗都不行。”   我仔细观察了当天的夜幕,天空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   这个皇帝,够狠。   整个无忧宫里一片欢喜,唯独除了木槿儿。素净的脸上没有表情,望着漆黑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是秋獮时节,景灏担心自己出宫后,太后伙同众嫔妃为难她的宝贝天女,便将天女携了同去。   玉川围场,景灏猎了一只熊和几头麋鹿后,遣了随从带着木槿儿去了盛都城中最出名的鸭无双吃烤鸭。   一盘鸭肉下肚后,景灏询问木槿儿这家烤鸭店的味道如何。   木槿儿破天荒说了三个字,“很好吃。”   要知道这平日的木槿儿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字,能用俩字概括的绝不浪费吐沫再加一个字。   看来这烤鸭很得木槿儿胃口。景灏立马开口:“等朕回了宫,一定学了这烤鸭的技艺,亲手做给槿儿吃。”   木槿儿一口茶水呛到。   的确,很难想象,一国之君拿着尚方宝剑在御膳房砍鸭子拔鸭毛的骇人场面……尚方宝剑真不是那么用的,皇帝这个职业挺不适合兼职的,尤其不适合兼职厨师。   可扮作商人的皇帝却来了兴致,默默跑去烤鸭店后厨偷学艺技。   木槿儿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发呆。   良久,被熏得一身烤鸭味的景灏颇具精神地走出来,“在想什么。”   木槿儿转眸道:“不知是谁家院中飘出的塤声,煞是好听。”   景灏带着木槿儿打听了一阵,终于找到巷尾一间烧制塤器的小作坊。   乌衣巷口,清雅宅院里,景灏执起一只陶塤对着秋日浮云吹奏起来。   塤声飘渺入云端,低沉悠扬,婉转悠长,对称着空中高飞的双雁,意境悠远缠绵。   木槿儿望着花树下衣袂翻飞的明媚衣角,目光绻谴。   一曲终了。   “原来皇上会吹塤。”将眸中的神色掩饰好,木槿儿道。   景灏牵起她的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另一只手指了指墙角边花藤下,一位男子正手把手教妻子吹塤的场景,温声道:“就像那对夫妻一样。”   木槿儿身子僵了下,轻轻道了句,“恩。”   我揪了揪自个耳朵,确定没听错,这个皇帝说的不是“朕”,而是“我”。   这个爱到深处病入膏肓的皇帝,又做了件病入膏肓的事。亲自动手烧制了一双陶塤。   陶面上,幽兰寥寥几笔,清沁雅致,兰草旁镶嵌一颗饱满红豆。   稍小那只赠予木槿儿,略大那只留予自己。   景灏见木槿儿离宫后,面部表情不显得那么僵硬了,便包下了一家名为“归心”的客栈携着木槿儿入住,想将冷美人的面部表情进一步改善改善。   景灏出手大方,客栈老板唤来老板娘细心伺候,烧了几个可口小菜后将自家陈酿的醉花阴,献了出来。   从二楼窗口望去,木槿花开到荼蘼。景灏坐在沉香椅上,独自品尝手中香气扑鼻的醉花阴。   木槿儿缓步坐下,“不如,我陪你……陪皇上喝。”   景灏持玉盏的手指一顿,眉眼弯出柔和的线条,起身为木槿儿斟了一盏,“好,你陪我喝。”   这个皇帝丢了皇帝该有的尊称,这是彻底当自己是普通老百姓了,由此可见,一个人无论他身份地位有多高,情到深处,也会发烧。   世上最沉闷的喝酒方式由此诞生。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只顾你一杯我一盏,有条不紊的将佳酿灌进喉咙。   都说酒后乱性,这绝对是真理。眼前这一对的行为便是对真理最好的诠释。    第十八章:转折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本是木槿儿红颊微醺,酿跄起身为景灏斟酒,不想险些摔倒。景灏没有不扶的道理,于是喝得迷糊的木槿儿很自然地落入微醉的景灏怀中。   一番长久而深刻的凝视后,景灏的唇就那么堪堪落了下去。   眼看两人已经缠绵到床榻之上,我觉得有必要暂时关闭视觉和听觉。在关闭二识之前,我顺便偷窥了一眼。   那一眼正好是景灏将暖色床榻的层层帷幔放了下来。   这个皇帝还真讲究。   迟到两年的洞房,就这么顺利的圆了。   这真是一部好教材,我将这一幕收入脑中《追爱宝典》。万一哪天我看上哪位翩翩公子,若是碰到点背,追而不得,我就用这招。   同时,我在内心深处深深感慨,两百年前,红狐狸二姐看上了一只从九重天上不小心掉到灵山的九尾白狐,当初狐狸二姐用尽爱情三十六计都未曾动摇九尾狐那颗狐心。后来养好伤的九尾白狐顺着当初掉下来的轨迹又原路返回,重回九重天给天将当灵宠去了。自诩为情圣的狐狸二姐怎么就没想到酒后乱性这么个好办法。若当时用了,说不定早就和九尾白狐双宿双飞,然后生一大窝红白串色儿的花狐狸了。哎,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宫外,归心客栈,红烛映着秋海棠,燃了一整夜。   宫内,舒宁大殿,太后手持边疆急报,对着一对燃烧殆尽的白烛悠悠吐槽:“皇上当自己是小孩子么,居然任性地携了宠妃出宫,一连五日仍不肯回宫,边关急报也至若惘然。定是那妖女作祟。”随后一双老花眼浑浊地眨了眨,叹了口气,于吐槽中表了态,“将后宫惹得怨声载道就罢了,如今恐怕是要霍乱朝政了,此妖女,定是留不得。”   我仔细观察了下太后的面色,咸菜色的面皮上横着抬头纹,斜着是鱼尾纹,竖着法令纹。如此混合型**相呼应的满脸皱纹,竟没令这太后觉悟到,省心乃女人美容养颜之基本;省心,是任何燕窝雪参皆代替不了的美容秘诀。   以后为了让自己脸上少条皱纹,我决定等我老了,要做一个安静省心的美太婆。   场景重回归心客栈。 床榻上的帷幔依然层层叠叠垂落着,而窗外天已大亮。   还没起床?昨晚这是多么卖力啊。   可太阳升到了树梢顶,床榻里的一双人依然没一丝动静。   还不起床?昨晚这是多么激烈啊。   当漫天晚霞透过窗棂缝隙缕缕洒进来时,层层帷幔里才传来景灏戏虔中略带慵懒的声音:“我的槿儿,你若再装睡,为夫要饿死了。”   须臾间,只听得帷幔里一阵窸窸窣窣锦缎摩擦的声音,转眼间,穿得狼狈的木槿儿一脸通红地掀开帷幔,麻利地爬下床。   景灏着素色单衫斜倚在床榻浮雕间,眯眸瞅着害羞的木槿儿砰得拉开房门落荒而逃,他浅笑道:“槿儿,你心口的木槿儿花胎记真好看。”   咣地一声,木槿儿成功撞门上,可怜那扇门,瞬间便歪歪斜斜摇晃起来。这是驶出多大的劲头,生生往死里撞啊。   景灏面色一顿,一阵疼惜,片刻后,眸中荡漾的笑意,倾城倾国。   这个皇帝真的不是选美选出来的么?   回宫后,意外没有得到太后责难。木槿儿在景灏的百般呵护中安然度日。   景灏近来国事繁忙,北燕与梁国边境小摩擦小战争不断,冲突越发明显。北燕派出使者多次与梁国交涉,梁国国主皆态度淡漠。眼看两国关系又日趋紧张起来。   景灏多次留宿无忧宫,木槿儿大多数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景灏走。被推出宫门的皇帝不但不愠,且总是站在宫门口望着木槿儿的寝宫好一会,直到主殿的长信灯暗了,才弯着嘴角离开。   既然无忧宫的女人不待见他,自然有上赶着自动送上门来的大把美人供他开怀。   面对那些送货上门的美人们,这个皇帝表现得很淡定,淡定的陪美人们聊几句后,淡定的将美人遣送回宫。   其实,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一种本事,一种境界。   一直服侍在身边的喜儿公公看不下去了,拍着马屁拐着弯的抒发了意见:“皇上真乃千古明君,明君对美人都是有些抵抗力的,我们皇上的抵抗力那简直是任何帝王都不敢攀比的呦。可是皇上,阴阳平衡很重要啊,其实皇上可以偶尔召幸其他美人以平衡下阴阳之气。”   皇帝斜斜眼,“你个太监懂什么叫阴阳平衡。朕的阳气自然有槿妃的阴气予以平衡。难道你没发现槿妃拒绝朕的次数越来越少么。”   喜儿公公纠结了一会,不怕死地说:“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皇帝板起脸来,声音却颇显悠闲,“前些日子,有个臣子送了神阳丹来孝敬朕,听说甚好,你去取了十粒尝尝。”   神阳丹?壮阳药?且如此大剂量的壮阳药,叫他这个公公怎承受的了。喜儿噗通一声跪得很结实,“皇上饶命啊,喜儿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这是后宫嫔妃们与朝中大臣们拜托奴才委婉向皇上表达的意思,可不是奴才的想法啊,皇上饶命啊。”   皇帝卷了本书看得端正,眉眼抬也不抬,“怎么,十粒不够?”   喜儿立马闭嘴,脚步虚浮地晃悠出去。   这一顿泯灭人性的惩罚成功堵上了想要劝谏皇帝雨露均沾恩泽后宫的幽幽众口。   众人暗幸,幸好自己不是那只冒险劝谏的墙头鸟,否则不知皇上会用什么阴损招,明里赏赐暗里折磨他们。   同时,众人顿悟,这个皇帝惹不得。   ——   沁儿压着眉头将药碗端来,嚅嗫着嘴角半响才道:“小姐,你真的还要继续喝这些药么。要不请御医过来看看吧。虽然余尘道长医术高明,可说不定是……误诊。”   木槿儿端起药碗,目露惆怅之色,最终还是将苦苦的黄汁灌进肚子。   “你可记得多年前安妃娘娘重病,众医皆叹回天乏力,是余尘道长一剂良药将安妃娘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等神医岂会误诊。若是宣了御医来替我诊脉,还怕天下之人不知我不能生育么。”   “可是,可是……”沁儿绞着手帕,欲言又止。   木槿儿喟叹,“或许,当初三皇子得知我有如此病情,才弃我而选择皇位。这样想来,便对他没了一丝怨恨,这都是我的命。”   事情原由要追溯到一年前,木槿儿陪景灏出宫狩猎,后到鸭无双吃烤鸭的那端记忆起。   心血来潮的景灏忙着去后厨偷学烤鸭艺技,木槿儿独自坐在窗前发呆时,楼下走上一位清瘦道士,正是朱煜的恩师——余尘道长。   余尘道长转达了朱煜对她的相思,并告之她一件被隐藏多年的秘密。    第十九章:颠覆性转变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儿时的木槿儿曾害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多亏了朱煜寻了回生草给她服下才捡回一条命。虽然回生草能令人起死回生,但副作用极大,食之令女子不易受孕,即使受孕也会胎死腹中,最后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木槿儿得知这一事实,苦笑了下,这样说来,朱煜的选择是对的。用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换一个皇位,值了。   余尘道长言,朱煜正养精蓄锐,暗自筹划战事,迟早会灭掉北燕将她夺回去,要她好自珍重。   木槿儿别过脸去,泪眼氤氲,过了良久,却道:“安妃娘娘可好,回到宫中可习惯。”   自从入了北燕后宫,木槿儿才知后宫女人的争斗是多么可怕,不知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一向温宁淡寡的安妃娘娘重入深宫,不知有没有吃尽苦头。   岂料,余尘道长却答:“安妃娘娘拒绝回宫,执意到布谷山脚下的慈善庵带发修行。”   木槿儿微怔,转瞬又恢复淡然模样,只是眸中隐匿的思念,微微流转。   临走前,余尘道长递给木槿儿一包药粉,并告之她方便时可将此药粉混于补药中,以免万一受孕胎死腹中或一尸两命。最后叮咛她定要保重自己,便匆匆离去。   木槿儿拭去唇角边的药汁,神色凄然,“沁儿,你说皇上待我如何。”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沁儿从不知道一个帝王可以对一个女子用情至此,别说帝王,就算在普通人家,这种真爱也是极难求的。”   “那如果他得知这个女人不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呢?”   “这……”沁儿垂首支支吾吾,“或许……或许……”   毕竟,北燕不比梁国,北燕的女人以能生会生敢生而闻名天下。   北燕国颁有明文规定,鼓励百姓多多繁衍子嗣。生三个娃能去官府领一头猪,生四个娃能去官府领一头猪加一只羊,生五个娃能去官府领一头猪一只羊外加一头牛……听闻一妻妾成群的男子一生之中曾去官府领过十头牛无数只羊和无数头猪……由此可见北燕国的男子在生娃这方面多么不遗余力的支持朝廷,北燕国女子又多么勤奋争气。   连沁儿都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木槿儿起身,缓步到暮色庭院,望着远天的火烧云朵,闭上眼睛。   冬雪皑皑,春草遍染,夏蝉荷尽,转眼间,嫣红绚烂的木槿花又燃满繁城。   木槿儿用过晚膳,吩咐沁儿将掺杂了药粉的补药端来。   略显沉重的步子由远及近,景灏眉心微皱,跨过朱红门槛,身后跟了两位垂首而行的御医。   他趋步到桌案边,一双眼睛对着木槿儿刚端起又放下的药碗打量片刻。   “验。”简单一个字透着无可言说的威严。   太医忙端了药碗到地下,细细观察研究。两个御医暗暗交流好一会,禀报道:“此强身补气的补药里含有紫茄花,零陵香等粉末。”   “服了此药会怎样?”景灏脸色微青,沉声问。   “回皇上,此乃女子避孕之药。”   景灏目光清冷,抬手遣了众人散去。将药碗端起置于木槿儿眼前,字字沉痛,“亲口告诉朕,你不知此补药里含有避孕药物,你是被人陷害的。”   木槿儿身子早已僵直,浓睫微颤,嗓音里揉上暗哑,顿了片刻才道:“槿儿知道。”   啪地一声,药碗重重碎裂的声音。   景灏擢起木槿儿弧线优美的下颌,双目暗红,“不想给朕生儿育女,是在等着梁国朱煜?”   木槿儿忍着不让泪水溢出来,咬着朱唇不语。   景灏蓦地走到床榻侧,从镜案边的妆奁里取出一支镶绕金丝的羊脂白玉簪,略带讽刺道:“朕的槿妃将别的男人送的予簪子竟保管的如此好。”言罢抬手欲将白玉簪掷到地上。   木槿儿连忙跪地,“请皇上留下此物。”额头重重磕在大理石砖上。   景灏身子颤了颤,握住簪子的骨指泛白,似乎想捏碎白玉,沉闷了好一会,冷声道:“留下簪子或者为朕生个皇子,你选。”   木槿儿抬起头来,额头的血丝缓缓渗出滴淌在眉间,鬼魅妖艳。翕动着苍白的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景灏将簪子重新丢回妆奁,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额间的伤口,“朕听到你服用避孕药物的风声后,本是不信,可每个人都这样说,朕不得不怀疑。没想到竟是事实。本以为朕的付出会渐渐温暖你那颗冰冷的心,却不曾想到,你的心从不在朕这里。这些年来,朕对你的情意你也从未珍惜过。你把朕的真心当做什么。”微微闭目片刻,睁开后,眸光深沉,声音冷冽,“即是这样,朕对你的怜惜还有何意义。”言罢,他粗鲁地抱起木槿儿,粗鲁地丢到床榻上,然后便是锦缎撕裂的声声脆响,听这声音更粗鲁。哎!   只是这次,这个暴怒的皇帝真不讲究,不是应该将床榻的帷幔放下来么?这……这……这针眼是长定了呦!   这个……后面的画面好多限制级,以至于我看得很辛苦,颇受煎熬,总是看一会就捂着耳朵闭上眼,再看一会再捂着耳朵闭上眼。如此反复下来。我总结重点,自此避孕药事件之后,景灏对木槿儿态度呈现出颠覆性的转变。   每日,晚膳过后,景灏那是雷打不动地赶来无忧宫,冷着一张脸来,办完繁衍下一代的大事后再冷着一张脸走。当然青天白日时也有突袭造访无忧宫的时候,依然是顶着一身寒霜来,冒着更重的寒气走,不用膳,不留宿,甚至吝啬到一句话都没有。   这个皇帝正儿八经的当木槿儿是正儿八经的交配对象,生孩子的工具。我觉得如果木槿儿的身子没问题,本着皇帝如此勤劳,日后,他们夫妻可以去官府领猪羊牛,开个牧场应该没有问题的。   只是突然冷漠至极的皇帝,每次从无忧宫走出来,皆是一副受伤很重快要吐血的表情。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深夜,足尖轻点,独自一人飞上长乐宫殿顶,望着无忧宫的方向痴痴发呆。   漫漫长夜,华丽衣袂翻飞的很是孤独,忧郁的小眼神那叫一个可怜,那叫一个不忍直视,那叫一个不像皇帝。   这日,暗云浮动。木槿儿定是想着这么阴冷暗沉的天气,定是没人出去溜达,正好避开那些嚼舌根惹人烦的后宫妃嫔们。毕竟,宅在无忧宫好些日子了,该出去溜达溜达,否则是要憋到发霉了。   可是这一出门,虽然解决了发霉危机,却倒了霉。   其实以往木槿儿每次出门都挺倒霉的,但至少有宠她宠到变态的皇帝撑腰,自然吃不了多少亏。而眼下失了皇恩的庇佑,就不可同日耳语了。    第二十章:鲤鱼风波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碧波清寒的菁华池中,不知何时红鲤鱼又被一批青鲤所取代,如今在这暗沉阴冷的天气里,正探着鱼头吐泡泡。   沿丹墀而上,步入凉亭,木槿儿怔怔望着鱼儿发呆。   物是人非,小池依旧。   “呀,这青鲤鱼怎么死了一只。”菁华池假山后突然钻出个绿衣丫鬟,摆出个天崩地裂的表情惊呼道。   木槿儿侧首,假山口,一众妃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集体唤出来。   为首的澜贵妃头顶撑着把梅花油纸伞,趋步靠过来,望着池水里翻着白肚皮的青鲤鱼,惊愕道:“这可是皇上最宝贝的南海青鲤。怎么会死了一只。”   绿衣丫鬟跪倒说不知,方才过来时,只见槿妃娘娘一人在此。   木槿儿自是明白丫鬟话中真意,她面无表情站起来,对着澜贵妃施了礼,欲抬步离去。   “慢着。”澜贵妃逼近对方,仔细打量羸弱苍白的冷美人好一阵,幽幽开口:“这青鲤可是槿儿妹妹不下心弄死的?”   木槿儿淡声道:“不是。”   “可这青鲤确实死在菁华池中了,如今皇上将整个菁华池交予本宫打理,这要本宫如何向皇上交代。”澜贵妃挑着烟眉,揶揄道,“见识过妹妹的水里功夫,麻烦妹妹下了菁华池将死掉的青鲤捞上来,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木槿儿瞥了眼一脸挑衅的澜贵妃,不予理睬,快步向亭外走去。   如此阴沉的天,澜贵妃竟领着一群妃嫔在菁华池边晃悠。不知是缘分深厚,还是故意邂逅。真是躲什么就遇什么。   眼看木槿儿要离开凉亭,澜贵妃抬臂扯住木槿儿的袖袍,木槿儿甩手撤回衣衫,继续抬步向前。   这一甩,甩倒了看似珠圆玉润实则弱不禁风的澜贵妃,澜贵妃利用身子圆润的大好优势,顺势从凉亭台上顺着丹墀滚了下去。众妃嫔惊叫着跑过去,扶起哀声痛嚎的澜贵妃后,皆捂着嘴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真是大惊小怪,不过是脸颊有些破皮,流了几汩血,这跟当年疤痕体事件中狠命往自个身上动手脚的情景比起来,简直弱爆了。可众嫔妃皆义愤填膺指责槿妃以下犯上,嫉妒澜贵妃美貌故意毁澜贵妃容。更有甚者说她失了宠,怨气没处撒便来找青鲤鱼的晦气,连畜生都不放过的女人真心可怕,不如将她和死掉的青鲤一起清蒸了算了。   澜贵妃捂着脸一副不如死去的痛苦模样。众嫔妃滔滔不绝,眼刀子横飞之时,景灏身着黑底纹绣龙袍踏步而来。   一众妃嫔皆飞蛾似的齐齐扑棱过去,抹着眼泪将槿妃的恶行颇加润色一一道来。   景灏冷着一张脸靠近木槿儿,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重伤贵妃,杀了朕的宝贝青鱼,槿妃,你可知罪。”   木槿儿却头也不抬,见了皇上不见礼,不回话。好似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   “不回答,就是认罪了。”景灏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   见识过这皇帝的无赖招式,他这是要故技重施。 她若不回答,不知皇帝又吐出什么不找边际的下文。   木槿儿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略带清寒的眼眸直直盯着景灏看。只是片刻后,又垂下。   景灏望着池水中翻着肚皮的青鲤尸体,语调轻巧,“澜贵妃,你觉得槿妃该如何处置。”    第二十一章:肝肠寸断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澜贵妃目露凶狠,再看一眼背对而立的皇帝后,颇为大度地开口:“妹妹定是心有怨气才做出这些事来,不如罚妹妹再此跪到天亮以大惩小戒,皇上你看可妥。”   景灏望着清池间浮起的薄薄水雾,敛声道:“准了。”   澜贵妃望了望滴着小雨的暗沉天色,水葱似的纤指一抬,“妹妹就跪在那好生反思吧。”   那一指,真指了个好地界,这条绵延小路只有那处的石子尖得有模有样。   木槿儿始终沉默是金,抬步下了亭子,跪倒在澜贵妃钦点的石子地盘上。如丝细雨将素净面颊度了层水气,朦胧如画。   景灏始终背手立在凉亭中,眼神飘渺望向烟雨墨翠的远方。   众妃嫔皆热情过头的用丝帕为澜贵妃处理面颊上新鲜欲滴的小伤口。   雨点越发大了起来,不消片刻,竟像是瓢泼一般。   景灏的身子终于转过来,抬步走下凉亭,喜儿公公忙撑了大伞为皇帝遮雨。他步伐缓沉顺着石子小径走去,路过木槿儿,眼皮眨也未眨,明黄龙靴继续踏向楼台烟雨的前方。   一众妃嫔似乎很是得意。剜着眼刀子步履轻快的随着皇帝走远。末尾一个性子张扬的美人一脚踹在木槿儿胸口上,挑着嘴角离去。   木槿儿似乎感觉不到深入骨髓的寒雨猛烈打在身上,感觉不到膝下的石子有多尖锐,亦感觉不到卯足劲的玉足踹在胸口的力道有多强悍,她就如石雕般,没有一丝表情地跪在那里,与烟雨融为一色。   长乐宫里,景灏丢掉手中的褶子,大步跨到屋门外,望着倾盆而至的大雨,声调幽冷,“槿妃还跪在那儿。”   喜儿躬身答:“是。”   景灏猛地走进雨帘,向宫外去奔。   喜儿连忙拿了伞追了出来,宫门口时,他却顿住脚步,思虑片刻,吩咐道:“你去转告槿妃,要她向澜贵妃道个歉,然后回朕……回宫去。”   喜儿拿出疯狗追的速度跑去菁华池旁,不一会又疯狗追似得跑回来。   “皇上,娘娘说她没有错,不肯去道歉。”   景灏脸色苍白,英挺身姿微微一顿,“这个……这个槿妃,岂有此理。”重新冲入雨中,又顿住脚步,拳头握起,仰头望着漆黑夜幕缓缓闭上眼睛,任豆大雨滴砸到轮廓分明的俊颜上。   喜儿哭丧着一张脸将伞撑到主子头上。主子却咆哮着将他打发走。   于是,菁华池旁的石子路上,木槿儿跪着淋了一整夜,长乐宫硕大而空旷的庭院中,景灏心甘情愿又莫名其妙陪淋了一整夜。   这情节,直让人脑子里蹦出两字,何必。何必呀何必。   这个长得不像皇帝的皇帝恨不得让人抽他两耳刮子,再抱到怀里好好安慰一番。这个纠结的呀。   纯天然淋浴的结果是,木槿儿一早结束淋浴惩罚,因双腿麻木一瘸一拐回了无忧宫;景灏却患了严重风寒,迷迷糊糊烧了好几日也不见好。   太后定是怒气冲了大脑,一时间智慧大打折扣,竟对着一众太医说了句忒难为人的话:连个伤风都治不好,若皇帝再醒不了,你们整个太医署皆自个动手砍了双手双腿再提着脑袋来见哀家。   如此高难度的技术活让成群太医们面色如纸跪地哀嚎,嚎叫道皇上不是患了简单的风寒,急火攻心才至高烧不退,他们不是魔术大师,定是完不成太后要求的高难度肢体魔幻动作。   太后智慧似乎回来了一点,逼问了长乐宫下人,才得知皇帝甘愿淋雨的荒唐事迹。   又是妖女作祟。   趁着皇帝昏迷的大好机会,太后将木槿儿毫不费劲地带走。   景灏转醒后,遣了下人,只余喜儿公公伺候,嘶哑着嗓音询问那个不将他气死不罢休的槿妃现在如何。   喜儿公公扑腾跪地上,哭丧道:“太后懿旨,槿妃无德,致使龙体大伤,已将槿妃赐死丢入乱葬岗。”   方下榻的景灏险些摔倒,一张俊颜血色全无,捂了捂胸口,酿跄飞奔至乱葬岗。   当太赶闻讯赶来,看到的是皇帝发疯一样在恶臭无比的乱葬岗翻腾各种死相惨烈的尸体。   为阻止皇帝将乱葬岗的尸体翻个遍,太好只得将实情说出。   当景灏得知木槿儿没死,而是被太后软禁在小黑屋时,竟对着满地的尸身笑起来。如此布景下,那笑容看着情真意切又毛骨悚然。   原是这木槿儿命大,不止她命大,连她腹中的孩子命也相当大,再经历跪石子淋大雨踹胸口关小黑屋,并吃了几天发霉的馒头后,腹中孩子没仍流掉,这可真是个奇迹。   也可以说是腹中孩子救了她的命,再太后发了狠要她性命时,一位经验深的老嬷嬷发现木槿儿身下出血后唤了太医诊脉。这才得知,木槿儿已有两月身孕。   这让木瑾儿相当震惊,原是想自己受孕的几率太过渺茫,就算有了孩子,肯定是那种经不起一点折腾,吹个风跑个步蹲个茅厕就流掉的羸弱胎儿,不曾想,腹中孩儿如此经得起高深度打磨。   这孩子若真能生下来,定是个叱咤风云的大英雄,若赶上点背时运不济,登不上英雄排行榜,至少也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大魔头。   太后对着刚翻腾完尸体的皇帝,痛心疾首道:“真是哀家择出的好皇帝,自三皇五帝以来,你可是第一位跳进尸体堆里倒腾尸体的皇帝,真让哀家替你自豪。”   不料,这皇帝说了句分量极重的话,“若是槿妃没了,朕一定会将太后亲自送至乱葬岗来,连续两次进乱葬岗倒腾尸体的皇帝,是否让太后更觉自豪。”   若不是身后老嬷嬷搀扶,太后历经风霜的老身板,定是直愣愣挺过去。   景灏正色道:“太后可知槿妃在朕心中的地位,日后太后如何与槿妃相处,便是太后的智慧了。”   太后挣开老嬷嬷的搀扶,步履微晃靠近皇帝,“哀家的儿子英年早逝,你并非哀家所出,你可知道哀家为何弃哀家亲孙儿不顾,择你为北燕皇帝。”太后眺目远方辽阔疆土,“你自小沉稳睿智,长大后更是众亲王中的佼佼者,哀家一心认为你能堪当大任,昌盛我北燕,可如今的皇帝,却为个女人对哀家翻脸,做出如此令天下人耻笑的行径。你可对得起哀家对你的栽培信任,可对得起金銮殿上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景灏略微躬身,神色冷静,“太后高瞻远瞩,定是看到年少的孙儿守不住王座,迟早会被朕取而代之,不如顺应天道将皇位施予朕,以博天下美名。”   太后颤抖着双手,简直要气到中风。   景灏长身而立,“朕所有妃嫔皆是太后为朕所选,唯独槿妃是朕所选,槿儿乃朕心头挚爱,望太后成全。”言罢,释然而去。   无忧宫里,木槿儿恶补睡眠,合了一整天的眼,转醒后映入眼帘的是景灏掩饰不住的欣喜龙颜。   木槿儿面无表情起身,下榻而跪,“皇上开恩,容臣妾诞下皇儿后将臣妾贬为庶民,还臣妾一个清净自由。否则休怪臣妾……”纤细手指覆在腹部,剩余的话不用说,已让人寒到骨髓。   景灏惊愕的视线于木槿儿冰霜似得脸上辗转片刻,倏得笑了,动作轻柔扶起她,“槿儿定是怪朕当日的责罚,与朕闹脾气,朕给你道歉就是了,朕不过是想让你主动来找朕,只要你对朕服个软,或者笑一下,什么样的错朕都可以原谅你,朕……”   “臣妾所说并非玩笑话,诞下皇儿,请还臣妾自由。”木槿儿木着张脸跪下去,冷声打断。   本欲扶起美人的手,就那么直愣愣得停在半空。景灏直起身后,僵硬了许久,嘴角勾起一丝无奈,似乎在自言自语:“罢了。”   落寞身影走出无忧宫门口时,吩咐了内侍官将宫中最好的饮食衣物送予无忧宫,让娘娘好生养胎。   木槿儿坐在镜奁前,手中握着那支羊脂白玉簪,妆台上躺着一只微微发黄的锦袋。   看到这,我自认为智慧的头脑却猜不透木槿儿心中所想。   她当真对景灏没一丝情意,还是依然爱着远在梁国的朱煜,想着离开北燕皇宫后再去投奔老情人。更或者早已心如死灰,已然跳出爱情这个纷烦闹心的范畴。   沁儿小脸简直皱成了一团,端着皇帝遣人送来的血燕置于玉案上。   “小姐,你这是何必呢,为何非要惹怒皇上。”   木槿儿拿出锦袋中的纸条,缓慢地展开。疲惫地牵扯着嘴角,“不过不想看见皇上那张虚假的嘴脸罢了。他关心的不过是我腹中皇室命脉,何必拿一副真情的面具对我,看着无趣又无力。”   “不是的,小姐,皇上对你那么好……”   “你可记得当初朱煜是如何待我,可后来呢?不过是拿一颗纯真的心换男人的假意罢了。而我也不过是皇家斗争的牺牲品。顶着天女的无上荣光,苟且而活。若我非天女,皇帝恐怕对我不屑一顾。即便我是天女,皇上得知我不肯为他诞下皇子时,不一样凉薄无情。”她捂住心口的位置,目光凄然,哑声道:“而我,不过是想保护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守住最后一丝尊严罢了。”   掌心的宣纸铺开,“等我”两个字苍劲绵长,木槿儿泪珠大颗大颗砸下来,“彼时前车之鉴,如今不过重蹈覆辙,蚀骨锥心般的痛,一次就够了。”   这是木槿儿自梁国而来,第一次哭,哭得肝肠寸断,映得窗外的月光凄苦无依。   羽睫颤动间,掌心宣纸上“等我”二字,终是被泪水浸湿,模糊一片,再也辨不出字迹。    第二十二章:情如碎埙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因北燕皇帝膝下只育两位公主,近年来,后宫不曾传出妃嫔有孕之说,如今这木槿儿怀有龙嗣,可见是多么震惊后宫震惊朝野的一件大喜事。   这喜讯一路以春风染绿之势传至梁国。梁国皇帝便携着家眷,载着西海巨珊瑚前来贺喜。   可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朱煜却未曾见到想见之人。   景灏以槿妃腹中皇儿顽皮,闹腾了额娘一整夜眼下正休息养胎为缘由,欣然向朱煜解释。   朱煜执杯而起,道了句恭贺之类的堂面话,遂将嘴角的苦楚掩在琥珀杯下。   自个见不到,可自个家眷却能轻易向娘娘请安。   安和郡主苏妙言携着厚礼,拜谒无忧宫。   安和郡主乃北燕送予梁国和亲的郡主,也就是朱煜的妃子,这样一层关系,让木槿儿有些别扭,本想拒绝可碍于国礼,便只能接见了。   听闻这位安和郡主眉眼生得与她有些相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眉若远山眸似秋水,笑起来唇畔间的狡黠俏皮,确实有几分木槿儿当年风姿。   安和郡主巧笑嫣然,话着与朱煜婚后日常,言语间颇有秀恩爱的意味。木槿儿皆不动声色偶尔点个头嗯一声。   这安和郡主却是个屁股沉不愿走的主儿,闲话唠完为木槿儿献了一首清软小曲,小曲献罢又献茶技,颇为热情的为木槿儿勘了一盏茶。   她将斟好的茶递予木槿儿,清脆着声音道:“这茶有个有趣的名字叫三日红。”   木槿儿垂首望着茶盏中碧绿茶叶荡着微微涟漪。却是有趣,驴唇不对马嘴的名字。嘬了两口,淡然放掉茶盏,似乎对这三日红的名字没一点探究的兴趣。   安和郡主又道:“此三日红乃妹妹亲自为姐姐泡制,废了好一番心力,旁人是无福享受的。”   木槿儿嘴角略弯表示了谢意。   直到天幕渐暗,无忧宫掌起灯火,安和郡主终于将沉得不能再沉的屁股抬起来。   宫门口,安和郡主握着木槿儿的手,一副与至亲生离死别的撕心模样,最后凑到木槿儿耳边道了句悄悄话,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木槿儿回屋后,遣了下人,将藏匿于掌心的纸条展开,苍劲熟悉的字体跃然纸间:未时,燕子茶楼。   入夜,景灏例行每日功课,顶着冰雕脸到无忧宫晃悠一圈。木槿儿第一次开口请示想明日到宫外散散心。   景灏对着鸳鸯戏水的屏风,轻轻道了声:“嗯。”   草草吃了几口晚膳,木槿儿辗转于软榻间不得安眠。枕边一直回响着安和郡主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   姐姐能否明白为爱人抛弃一切,甘愿入地狱的滋味。还有,他在等你。   翌日,未时初刻,将雨未雨。   轻松打发了寸步不离的护卫,木槿儿携了沁儿踏进盛都城中央的燕子楼。   推门而入,整个茶楼静谧无声。庭院中紫色花藤下,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背风而立。   朱煜转过身,眸间盈满情意,缓步而来停在毫无一丝情绪的木槿儿面前,“槿儿,我以为……你不会来。”嗓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木槿儿望着那张无数次徘徊在美梦与噩梦之间的脸,水眸泛起涟漪,躬身道:“北燕槿妃拜见梁国国君。”   朱煜脸色瞬间苍白,僵直的身子缓和了好一会,苦笑道:“槿儿,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难堪难受。”   她移开视线,淡然道:“时过境迁,再难堪难受的情绪不过如天上流云随时间飘散。留于心间的除了释怀已无其他。”   朱煜突然握住她的双肩,拔高嗓音道:“槿儿,你说你释怀?不是应该恨我的么?无论多恨都没关系,如果你对我往日情意已不在,至少应该恨我,你该恨我入骨才对。”   第一次见到希望别人恨自己的人,这个人还是个一国之君。   这个朱煜究竟有多怕木槿儿忘掉他?又一个不像皇帝的皇帝。   木槿儿眸间盈出水雾,喉间哽咽,“往日种种皆浮生一梦,随时光散了吧。”   “不,槿儿,我们的过去不是一场梦,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时时刻刻清晰的提醒我,当年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我自以为自己最想要什么,放掉了你。后来,我才知失去了什么。若可以重来,我定会放弃王位之争与你白头偕老。”他猛地抓起她的手,“一切或许还来得及,跟我走,我已打点妥当,这就带你离开北燕,我们回梁宫,若你不喜欢梁宫,我带你回布谷山……”   木槿儿抓住他的华贵锦袖,摇摇头,“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再不是布谷山下被养在布谷别院的槿儿,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欲的少女……一切都回不去了。”   朱煜却拉了她直往庭院外走,口中喃喃,“如何回不去,布谷别院还在,我还在,你住过的闺房还在,院中你种得花草还在,你一定不知道儿时你亲自种的桃花树有多高,花开得有多茂盛,结的果子又有多甜……”   吱得一声,庭院的镂空大门被推开。   景灏手拿一把缀着红玉珠的折扇沉步而来。燕子楼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带着玄铁面具的护卫。   景灏勾唇浅笑,食指轻敲折扇,“朕在对面的物华阁露台赏风景,瞧着燕子楼里的一道身影好似朕的槿妃,便好奇过来瞅瞅,没想到竟真是朕的槿妃,更没想到梁国国君也在。”   木槿儿忙撤回被朱煜握于掌心的手,怪不得出宫后打发护卫打发得如此轻松,原来这景灏早就预料到她会来此约会,就等着捉奸在双,想必守在门口的沁儿早就被暗卫拿下。   朱煜见此,反而大大方方抢女人,握起木槿儿的手,“景灏,槿儿我必要带走,你想用什么交换,城池,金钱,宝马……我必答应。”   景灏对着暗云浮动的苍宇笑了几声,“梁国国主真会说笑,你要将怀有朕龙脉的槿妃带去哪,你认为你出得了我北燕的国土。”   朱煜将木槿儿护于身后,直面闲散中满是自信的景灏,厉声道:“盛都城早已被梁国死士重重包围,北燕边境也有我梁国大军暗地潜伏,且看我能不能带走槿儿。”   景灏收起笑意,眸间的弑杀之意越发浓郁,轻抬衣袖,门外的暗卫瞬间冲进来将朱煜层层包围。   朱煜弹指将腰间的软剑抽出来,一场厮杀将上演。   突然,木槿儿跪地,转瞬间自衣袖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分毫不差对准自己的心脏,“这把匕首淬了上好的毒药,只要轻轻一划,毒性瞬间蔓延心肺,当场毙命。皇上若还在意臣妾腹中龙胎,请放梁国国主离去。”   两位皇帝皆大惊失色,同时伸出手臂向木槿儿探去,见寒光匕首稳贴的逼着木槿儿的心脏,同时又收住脚步。   景灏脸色发白,浓烈爱恨交织于眉间,朱煜则惊恐难安,颤着双唇央求木槿儿将匕首移开。   良久,满是藤花香的燕子楼寂静无声,似乎能听到紫藤花瓣飘落于地的轻微声响。   景灏目不转睛盯着跪地威胁的木槿儿,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准。”   朱煜却是不怕死的不答应。嚷嚷着誓死要将木槿儿带回梁国。   木槿儿盯着朱煜,凄然道:“梁国国主不走,槿儿一样会将匕首插入心脏。”   朱煜红着眼睛,眸光在木槿儿身上研磨良久,终于微颤着步子走了出去。   直到沁儿颤巍巍跪地来报,朱煜的队伍已平安离开北燕疆土,木槿儿才将匕首从心口处移开。这一跪却是一整天。拧着眉心,一只手搭在腹间,缓缓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晕在一直立于身侧的景灏怀中。   这个胎儿强大的有些邪乎,在母亲经历如此身心创伤后,依然稳当当的安睡在母亲腹中。   太医开了安胎的药便离去。   无忧宫中,景灏坐在云丝软榻边,轻柔抚摸她的脸颊。而昏睡中的木槿儿,口中一直唤着三个字:煜哥哥……煜哥哥……   他指尖的动作倏然顿住,复又将指腹重新覆了上去。   四更天的打更声依稀传来,木槿儿方悠悠转醒。   “臣妾死罪。”躺于蜀锦软枕上的木槿儿木讷地盯着梨花帐顶,开口道。   “你究竟要糟践朕的心意到何时?”修长整洁的手指轻轻掠在她的眉间,鼻梁,唇畔。   他声线越发暗哑,“有时候朕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景灏走出无忧宫时,头顶星子朦胧,月光清冷。   这夜,木槿儿掩着衾被呜咽了许久。直到唤了沁儿将镶嵌着红豆的陶塤取来捧人怀里,才缓缓入眠。   朱煜离开北燕第三日,木槿儿腹中长得结实的胎儿终于流掉。太医回报,槿妃娘娘服了坠胎药才致使小产。   木槿儿后知后觉,安和郡主的那杯茶为何叫三日红。   景灏提着把剑置于木槿儿的心口。   “木槿儿,你竟然如此冷心无情,不能随朱煜回梁国,便杀了朕的孩儿,那也是你的骨肉。你究竟对朱煜情深至此,还是本就狠毒辛辣……朕看错了你。”   沁儿见皇帝要亲手杀了自家小姐,匍匐跪地,哭喊着:“不是的,皇上,不是小姐杀了腹中皇子,小姐怎么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况且小姐他对皇上……”   木槿儿一记凌冽的眼神瞅过去,沁儿抖着双唇不甘心地闭了嘴。   他握紧手中剑柄,冷笑一声,“哼,不是你家小姐自己服了坠胎药,难道是被人陷害。这无忧宫中,除了朕不曾有任何人来过,送予无忧宫的食物药草是经过朕层层检验确定安全才准予送入。却不知谁有这个本事,在朕的眼皮底下将坠胎药送入槿妃口中。”   木槿儿盯着抵在心口的长剑,眼波微颤,嘴角裂开一丝苦笑。失了宠爱,失了孩子,被终生囚禁在这冰冷宫殿,却是生无可恋,她倏然握住剑刃向自己胸口插来。   景灏眸中一震,回神回得及时,将剑柄向外一拉,剑尖未入美人胸口,可剑刃却将她的手心划出长长血痕,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形成一道妖冶的弧度。   持剑的手颤得厉害,景灏不可思议望着鲜血直流的木槿儿。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宁愿……去死么?”   木槿儿神色黯然,眸中空无一物,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血腥味渐浓,空气里凝滞良久,只有沁儿跪地哭泣的呜咽声。   景灏凄苦一笑,缓慢转身,龙袍一甩,滑下一只陶埙,碎裂一地的瓷片中躺着一颗红豆。   “从今以后,朕与你的情意犹如此埙。”言罢,头也不回走出无忧宫。   身后的木槿儿瞬间瘫软在地,望着决然离去的背影,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身下,鲜红的血液蔓延成绝美的红花。    第二十三章:广寒宫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木槿儿将自己的时间分配的很规律。一年的时间用作发呆,一年的时间用作练习吹塤,余下一年的时间泡在无忧宫书阁里翻书翻得很是勤快。   将无忧宫众书籍翻阅个遍,终于从一本古籍上得知,那三日红的由来。   千百年前,有位因不能生育而被皇帝日渐冷落的后宫美人。美人日日郁闷在宫中,终于郁闷出了一个法子重新登上后宫争霸的舞台。尽管这个法子泄露了美人扭曲狠毒的心理,但不妨碍美人因此法排除异己,终成为一代铁血皇后的后宫励志故事。   美人听闻某座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小山坡上住着一位半仙,半仙能帮人完成一般人类办不到的事。但半仙从不轻易出那座满是土卡拉的小山坡,亦鲜有人进入小土坡且活着出来。   一般能成为励志传奇的人物都是不信邪的人物,这美人也不例外,携了全部家当赶到小土坡求见半仙。请求半仙赐她一个不动声色便能将孕妇腹中胎儿轻松化掉的妙法。   古籍上并未详写这位美人是如何求得神秘半仙助她为虐。只道半仙在小土坡上种了一棵碧绿的茶树。一年后,美人再次造访,半仙将一包袱茶叶予以美人。这便是三日红。   三日红颜色碧绿,貌似普通茶叶,可此茶药理打破先前传统立竿见影的坠胎效果,服用此茶三日之内毫无征兆,三日后最后一刻钟药性却一股脑发挥出来。致使受孕之人下身大量出血胎儿小产。这给下黑手之人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和坠胎前后不在场的证明。此种不科学的逻辑使人类一直无法破解当年后宫美人莫名坠胎之谜底。   据说此三日红已退出历史舞台多年,不曾想安和郡主苏妙言却用在自己身上。   至于苏妙言为何对自己下黑手,木槿儿百思不得其解。即使她欲将真相说出来,如此毫无根据的言辞,皇帝不一定信,若皇帝信了,免不了北燕与梁国再次兵戎相见大动干戈,届时大批将士将战死沙场。   因一个未出生的婴儿,致使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样想来便是她的罪过了,三日红事件,木槿儿便不了了之。   这三年来,景灏不曾踏入无忧宫一步。而木槿儿因忙着发呆练塤翻阅书籍等,亦不曾踏出无忧宫门半步。   落井下石的妃嫔们闲来无事,颇具想象力的为无忧宫起了个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广寒宫。   如今这无忧宫果真与九天之上的广寒宫一般冰冷清寒,寻不得一丝暖气儿。   冷到什么程度呢,原是隔三差五来“广寒宫”寻晦气的嫔妃们都懒得再来。   这年的雪来得有些早。穿庭过廊,飞花般洒了整整一夜。整个皇宫银装素裹,妖娆异常。   景灏原是寻了处僻静的角落,站在假山后赏红梅。寒梅枝桠上新雪覆旧雪,层层叠叠。不远处,几只灰雀落在雪地间觅食,确是一副淡雅幽冷的景致。   叽叽喳喳的嗓音伴着吱吱喳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刚才看见没,广寒宫那位妖女竟好性情的在宫里扫雪,瞧见她身上的衣裳,竟还是多年前的素袄,颜色都有些发黄,陈年旧袄想来暖和不到哪去。”   “可不是嘛,这几年司衣署不曾为那妖女定制过一件衣物,不过那妖女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竟也没有遣人去司衣署领过冬衣物,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寒上许多,不成想那妖女如何挨过严冬。”   “妹妹言语间似有怜惜妖女之意,难道妹妹忘了当年妖女如何霸占皇上,以至我们姐妹备受冷落。听说去年冬日,一位妃子竟闯入广寒宫强行拿走妖女两床衾被,天寒地冻缺衣少被,不知那妖女是如何挨过的。直到现在想想,还有些快意。”   “自从妖女被冷落后,这些年也不见皇上招幸过我们,想来与之前没甚分别。”   “我们且快些走吧,耽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终归是不妥的。”   支支喳喳地踩雪声渐行渐远,景灏一双深眸望向白雪覆盖苍茫一片的无忧宫。   “广寒宫。”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他对着枯枝上的新雪,淡淡道。   一连两日,不得安眠。景灏午夜起身便端着手中的银箔面具凝视到天明。眸中一片痴缠绻缱,似是陷入绵长回忆中。   第二场雪花晶莹落完,是已深冬。这夜月光皎洁莹润,如丝如绸般铺洒在层层积雪上。   景灏独自小酌了几杯,披了蓝色大氅静悄悄踱步到无忧宫。站在宫门口犹豫了片刻,又叹息了片刻,终于抬了云靴,走了进去。   巧的是,这晚沁儿没将地瓜烤熟,七八分熟的地瓜吃进肚子有些发胀,木槿儿正一个人踱步在月光下落雪上溜达下食。身上单薄发旧的素色外衫将纤细的身姿勾勒得更纤细,纤细得像营养不良的难民。   她突自弯腰捧起地上一捧雪,揉成一个雪球。   耳侧踏雪声渐近,她盯着手中的雪球道:“沁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打雪仗,不小心将雪球掷到安妃娘娘的脑门上,安妃娘娘竟没恼怒,反倒……”   眼前的龙靴明晃晃地刺痛她的眼,视线随着明黄延伸上去,绣着飞龙的貂氅,坚毅优美的下颌,挺拔的鼻梁……那双深邃如子夜的眸子正堪堪打量着她。   木槿儿瞳目放大,嘴巴微微翕动,手中的雪球悄然滚落到地上。   四目相望,四周没一丝声息,鼻唇间呼出的哈气轻轻缭绕。   倏然,景灏一把将盈若纤细的身子捞进怀中,发狠地抱住。阖眼了片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轻如薄翼的一吻。   木槿儿依然木讷如一尊雕像。   他解了蓝貂氅为她披上,一边系着领间的丝袋一边轻声道:“你方才揉雪球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的场景,那年那个黄昏,你笑得比晚霞还要灿烂些。”温柔凝视她片刻,接着道:“以后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内管公公去取。”   本是清雅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显得尤其清晰。   木槿儿呆滞的脸蛋更呆滞了。   “小姐,小……”沁儿自屋内推门而出,院中的画面让她一怔,随即扑通一声跪下。   太过响亮的跪地声让景灏自恍惚中回过神来。调节了下较为温润的面部表情,换了个硬邦邦的态度,踏步而去。   只余空旷积雪上一串长长的步履印记。   沁儿本是颓废的眉眼立刻精神起来,“小姐小姐,皇上还是忘不掉你,亲自来看你了。”   木槿儿望着空荡荡寂寥寥的院落,又转眸望向开始飘散细雪的苍宇,冷幽幽的语调,“皇上醉了,不过认错了人。”   这一夜,披着蓝貂大氅的纤细身影,手拿一只陶塤,站在清冷小院中吹了一整夜。陶塤上的红豆映衬着白雪,越发灼目。   长乐宫中,远处隐隐传来空灵悠远的乐声。   竟灏来不及披上貂裘,疾步走出门去。停驻在雕梁画柱的寝宫门口,遥望着无忧宫的方向。   “喜儿,以往的塤声是从无忧宫里传出的?”   喜儿躬身回答:“是啊,皇上。无忧宫的塤声约模响了一年之久。”   是她么。景灏眸中略带诧异。   喜儿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越发娴熟。揣着圣意道:“皇上以为先前的塤声,定是哪宫的娘娘为取悦皇上所奏,定想不到竟是从无忧宫传出的吧。皇上,这是娘娘在想皇上。”   这三年来,这位皇上不但未曾踏入无忧宫一步,就连无忧宫方圆百米的范畴都被他列为禁地。无奈毗邻无忧宫的几位后宫嫔妃无辜被“广寒宫”的寒气所波及,更是整整三载不见皇帝踏入所住的宫门半步。   倒霉的嫔妃便日日哀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心态好的整天嚷嚷着该从宫外请个风水先生则个好地界,这世道,选个好邻居是很有必要的。心态不好的也整日嚷嚷,不过嚷嚷的什么,别人就听不太懂了,毕竟,精神分裂症患者不是每个人都能与其沟通的。   而这个皇帝做得也相当有范,不但不靠近无忧宫附近半步,更不提及关于无忧宫关于木槿儿的一切。   那日,一位因厨艺精湛而刚晋升的美人,端着新研发出的木槿花糕点来讨皇帝欢心。哪料,这皇帝听到木槿花三个字立刻将放置木槿糕点的桌子给掀了。   厨艺精湛的美人好似缺那么点心眼,如此这般明显,竟还不明白皇帝为何发怒,于是匍匐跪地一口一个木槿花如何美艳无双,服食木槿花可除湿降火,木槿花糕点如何清香酥软入口即化……   怒火中烧的皇帝当即将这位厨艺好心眼缺的美人发配到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可叹这美人被拖走时,还撕心裂肺地嚷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此之后,跟木槿儿沾点边的话,任何人都不敢提及。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一位久居深宫不得宠的妃子想是觉得活着无望了,想去重新投胎,或许想着自我了断有点没劲,便寻了个时间在皇帝耳朵边上提了个醒:皇上怎么不去看看无忧宫的槿妃娘娘,想必槿妃娘娘日夜思及着皇上。   这皇帝只压着眉眼道了一句:怎么个死法,朕让你选。   无望妃子欣欣然端了杯毒酒一饮而下,含笑九泉。   鉴于从上事例,想安生活着的人更是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触了无忧宫的霉头。   如今,这皇帝居然主动打听起无忧宫的事,喜儿才将心中揣测光明正大地道了出来。   景灏被喜儿小公公的一番话讲得龙马精神起来,眉宇间盈出多年不见的欣喜之色,只是瞬间又黯淡下去。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喟叹一声,“怎么可能。”   遂踱步进了殿门,将飘渺悠长的塤声关在一门之外。   沁儿望着内侍官送来的上好锦衣丝被,欢喜地劝说自家小姐应该放下矜持,主动去找那位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却痴心不改的千古第一痴情皇帝。   木槿儿消瘦食指敲着桌沿,道了句,“容我再想想。”   这一想,却是整整半年。   木槿花又将盛都繁城燃得嫣红。可儿端着茶盏来,再次暗示,“木槿花都开了,小姐的心花也该开了。”   木槿儿走出庭院,望着院中开得热闹的木槿花,配合着自己深宫怨妇般的境地,伤春悲秋道:“木槿花虽艳丽,但朝开暮落,不是吉利之花。花儿看久了,也便明白其中意味,凋零才是真实,盛开不过是曾经。”   沁儿拾起地上飘落的木槿花瓣,一语双关道:“虽然木槿花朝开暮落,但花朵生生不息,木槿花本身知晓盛开时日不过短短一日,但仍全力绽放,至少,盛放之后不曾留下遗憾。”   木槿儿盯着飘落满地的绯红,失神许久。   这日,黄历上道:不宜祭祀,不宜嫁娶,不宜安葬,不宜出行。而木槿却在这个四不宜的日子,终于灵魂开了窍。   择了当年景灏赏赐的领间勾勒木槿花暗纹的银色长衫换在身上,发髻高挽,黛眉轻描,朱唇微点,对着菱花镜露出浅浅一笑来。   这是木槿儿自入北燕宫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朗,眉宇间浅浅溢出的喜悦颜色对称着窗外的木槿花海。   这个倔强的,集不幸与幸运于一身的女子,终于将刀枪不入包裹一身的茧子层层退掉。   推开宫门,和风轻带衣角。期待和不安交织于胸口,可她还是迈出了拯救爱情的第一步,走去长乐宫向皇帝请安。   殊不知,菱花镜中轻盈一笑,竟是木槿儿此生最后一个笑颜。   自此之后,泪倾心,血倾城,憾倾国。    第二十四章:罪恶滔天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木槿儿在众嫔妃丫鬟一路惊讶惊艳甚至惊悚的目光中,衣袂飘飘踏入景灏寝宫。   正如当日黄历所写,不宜出行。她扑了个空。   自从当年燕子楼两位皇帝会面后,两国之间一直伪装的和平终于撕破。   北燕和梁国,明着争地盘,暗地睁女人。这两位皇帝皆牟足了劲头想将对方彻底击垮,皆御驾亲征。   木槿儿坐于长乐宫宽大的罗汉榻上,略有些失落。   喜儿公公像是捡了一袋金元宝似的,忙着沏茶上糕点。乐呵呵道:“若是皇上得知槿妃娘娘亲自来看皇上,保不准暂时弃了战事,百里加急赶回宫来见娘娘。”   木槿儿却盯着玉案上一张精致银箔面具看了许久。   喜儿公公道:“这面具是皇上最宝贝的物什,平日里经常拿在手中端详得出神,不知这小小面具里藏着什么典故。”   木槿儿拾起繁复花纹的银箔面具,细细凝视。   “沁儿,你可觉得这面具眼熟。”   沁儿凑近一些,冥想了一会,微微张开嘴巴,“那个……小姐,这个面具好像当年鸿门斋里……那位公子所戴。”   木槿儿盯着面具似乎陷入悠远回忆。   两国边境交界之地土地贫瘠,沟壑万千。激烈战争已持续半月,双方死伤人数乃历史以来最为公平的一次,皆折损了三将,两千战马外加三万士卒。   梁国军帐里,安和郡主苏妙言着一身银色盔甲踏马而来。   “你来做什么?”朱煜抛了手中的兵书怒声道。   “妙言知晓此战皇上必要攻下北燕都城,否则是不肯回宫的。妙言乃定国将军府千金,自小同父亲习武,又本是北燕人,虽不愿见到两国开战,但嫁予梁国便是梁国之人,此次前来是为了助皇上一臂之力。”   朱煜冷哼一声,“马上滚回去。”   这朱煜对待苏妙言态度如此恶略,是有缘由的。   当年木槿儿怀有龙嗣,是被炒在风口浪尖上的风云话题,是普天之下人尽皆知的事。故而,当木槿儿小产,亘古以来对八卦有强烈爱好和浓厚兴趣的天下之人,自然秉承传统将八卦精神发扬光大,争分夺秒争相转告这一新出炉的倒霉事件。再传言快于风的传播速度下,远在梁国深宫的朱煜很轻松得知木槿儿小产之事。   朱煜虽然身在梁宫,鞭长莫及,可他确实太想知晓关于木槿儿的一切,便去寻了一直暗自辅佐自己的高人――余尘道长,拜托他帮忙探查此事。   岂料余尘道长脸不红气不喘的将此事和盘托出。   原是苏妙言请求他将一直秘存多年的三日红送予她。苏妙言便趁着去北燕朝贺,为木槿儿展示茶艺之时,将三日红贡献出去。   余尘道长对朱煜道,苏妙言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定是看出皇帝心里深藏的人是谁。自从皇帝得知北燕槿妃有孕之后,整日愁眉不展,苏妙言暗自揣测圣意,其实皇上最不想见到木槿儿有孕,只怕这木槿儿诞下北燕皇子后与皇上的距离越拉越远,最终形同陌路,更甚者视如仇敌。   当时,苏妙言坦荡荡地对余尘道长说:妙言此去,不过是去做皇上心中最想却最不忍心做的事,请道长成全。   余尘道长最后成全了她,葬送了木槿儿腹中长得结实的胎儿。   朱煜得知木槿儿小产背后的阴谋后,一面怒不可揭一面暗地里兴奋。真是史无前例的纠结。   暗地高兴归高兴,但终归害得木槿儿丢了腹中孩子,一面是自己的恩师,怒气不好撒在恩师头上,倒霉的苏妙言便承担了朱煜的一腔怒气,自此之后朱煜再没给苏妙言好脸色看。   此时,苏妙言千里单骑,从梁宫一路赶来边境助阵,却得到朱煜一声滚回去的待遇,一时悲从中来,斗胆道出了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   “妙言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不过是木槿儿的替身。即使这样,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妙言已经觉得很快乐。皇上可以为木槿儿不顾生死,妙言也可以为皇上甘心下地狱。”   朱煜冷冽的眸光微微辗转,台词也没换:“马上滚回去。”   苏妙言在一阵悲痛中转身,绝望离去。   边疆这一战,持续了一个多月,盛都城的木槿儿花已开到极致。   沁儿在打理当年安和郡主送来的众多礼物时,发现一只装有玉翠镯的锦盒底端藏匿着一封信。   此信乃定国将军苏成远写给女儿苏妙言的一封家属。信中除了寒暄一些家常,竟还有定国将军打算投敌叛国与梁国里应外合,找寻时机将北燕国皇帝弑杀的机密大事。   木槿儿有些慌乱,不知这封信怎会落在此锦盒中。是定国将军将信放于此盒中捎给安和郡主,而安和郡主未曾查看,便将这娘家送来的礼盒转送给她,还是这就本是梁国的反间计,想借此机会将战功赫赫的定国将军除去,为梁国日后攻打北燕扫清最大障碍。   此事重大,木槿儿不敢断言,只将此信秘密藏好,精心打听着关于边疆两国的战事情况。   北燕连连战败的消息传遍后宫,尤其定国将军出师不利,甚至有次护驾不周险些丢了皇帝性命这一传闻传得最为凶猛。   木槿儿再也按捺不住,日日梦中惊醒,生怕景灏出个三长两短。终于,她将此信呈于太后。   普惠太后辅佐两代皇帝,算是个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政治家阴谋家。对于木槿儿呈上的信函不是没有怀疑,但事关皇帝性命,便八百里加急传召皇帝回宫商议要事。   那头,太后的秘旨还未到边疆,这头将军府已经被太后派出的皇家暗卫查了个底朝天。   果真,在将军府的暗室中,发现定国将军苏成远与梁国皇帝朱煜的多封来信。信中皆是筹划助梁灭燕的机密大事。   太后惊怒,以通敌叛国之罪将定国将军府查封,诛灭九族的告示贴得人尽皆知。   一手打造将军府悲剧的木槿儿忍不住心悸。   景灏带着大批将士返归都城,埋伏于城门口的百名暗卫将皇帝身后一脸莫名的苏成远擒于马下。   突发此等大事,景灏来不及回宫,便去了刑部亲自参与审查苏成远投敌叛国的大案。   经刑部审查,秘信上的字迹却是苏成远和朱煜亲笔。证据确凿,再加上苏成远的女儿已嫁予梁国朱煜为妃这一层微妙关系。这让一直信任苏将军的景灏亦产生怀疑。尽管,苏成远死不承认通信之事。   太后担心夜长梦多,多生枝节,再皇帝犹豫之时,果断下了懿旨,将定国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全部诛杀于盛都城西市口。   此旨一下,举世震惊。定国将军府一百零一口皆缚手跪在断头台上。苏成远大喊冤枉。   木槿儿想着将军府的惨案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毕竟是她将那封密信亲自交给太后。不知为何,心里诚惶难安得厉害,便立在盛都城的高墙上观望。可一想到画面太过于血腥,自始至终闭眼闭得很严实。   时辰一到,即可行刑的危机关头,人群中走来一位两鬓略白的清瘦道士,说是与将军是故交,容他同将军当面道别一番。   得到监斩官默许后,余尘道长走到苏成远面前,蹲下低声道:“苏将军一定不记得贫道,不过没关系,贫道此次来是为了告知苏将军一件事。”   跪于刑场的苏成远一身凌冽之气,抬首,眼眸中映出的是陌生道士嘴角诡异的笑脸。   “听闻苏将军多年前曾丢过一个女儿唤作苏妙槿,苏妙槿胸口上有朵木槿花形胎记。恰好槿妃娘娘的胸口上也有一朵木槿花。更巧,苏将军与梁国国君的密信意外落到槿妃娘娘手中,苏府叛国投敌的大罪正是槿妃娘娘一手揭发。哦,不,确切的说是你的女儿一手将你们整个将军府送上断头台。不知亲眼看看自己女儿将全家送上黄泉之路的滋味如何?”   苏成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是谁……槿妃娘娘……是……是我的女……女儿?”   “嘘。”余尘道长做个噤声手势,望一眼高高城墙楼上一直闭着眼睛的清丽身影,“苏将军,你的女儿来为你送终了。”言罢,甩着长袖步入人群,瞬间没了踪迹。   伴着时辰到的催促声,一百零一把快刀整齐一致扬起来,刀锋凌冽之光刺得天色越加灰暗。   立于城墙上的木槿儿终于挣开了眼睛,看到侩子手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后,不忍的别过头去。   “槿……槿……”这是苏成远在人头落地之前,一直反复重复的字。   手起刀落,血流成河,鲜血一直蔓延……汩汩浇灌着沿路边的木槿花树。   一百零一颗脑袋落定后,眼前突然出现戏本子里所描绘关于的忠良被害含冤而死的天降异象,顿时整个盛都城狂风肆虐大雨倾盆。   一只血红妖冶的蝴蝶自浑浊灰暗的天空飞来,直飞向高高的城墙,飞到木槿儿眼前,最终没入她的额间。   当血蝴蝶完全没入木槿儿额间时,木槿儿骤然睁大眼睛,像是陷入可怕梦魇般惊恐呆滞着。她一动不如,宛如死尸般钉在高高的城墙上。   木槿儿醒来后,如同植物人般不吃不喝不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房屋中虚无一点。   景灏以为木槿儿因看了被杀头的画面而被惊吓到。在太医诊治无一丝好转的情况下,遂请了一众神婆道士围着无忧宫作法。   三日法事做下来,木槿儿依然保持着刚刚醒来的痴呆姿势。似乎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第七日,当躺在软榻上如死尸一样的木槿儿,听到丫鬟言城中的木槿花一夜之间全部凋零,又一夜之间开满枝头的诡异之事后,微微转动羽睫,缓缓起身。   沁儿哭着飞奔过来,“小姐,小姐你终于有活人的反应了,奴婢这就去请皇……”   衣角被牵住,沁儿回过头来,木槿儿松开对方的衣襟,苍白的唇颤抖着张开。   “我是定国将府苏成远的嫡女,七岁前,我生长在那里。父亲教习我书法,母亲为我们熬木槿花粥,将军府的内堂墙壁上有张金色豹皮,父亲很是喜爱。将军宅邸中种着大片木槿花树,母亲很是喜爱。我有一个乖巧的妹妹,名唤苏妙言,我们全家都很喜爱……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沁儿惊愕地捂住嘴巴。   “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全部因我而死。“木槿儿一字一顿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翠色蜀锦被。   “锦上添花”的印记还未干透,太后面色深沉,步履沉重地闯入无忧宫。   天后将手中的纸鹤丢在地上,厉声道:“没想到,你这妖女竟与梁国皇帝有私情。若不是前几日皇帝请来道行高深的异士为你驱邪,宫中之人的肉眼凡胎定是看不到半夜飞入你宫中的隐形纸鹤。”   木槿儿缓缓拾起纸鹤,展开,信笺里是梁国皇帝写给她缠绵悱恻的相思句子,以及日后灭掉北燕定立她为后的谆谆誓言。   “如此说来,定国将军府的血案是你和梁国皇帝一起串通设计好的,目的是为了将我北燕良将斩杀,为梁国荡平北燕扫清障碍。” 太后威仪逼近木槿儿,一字一顿道:“万死皆赎不了你犯下的滔天大罪。”   木槿儿眼神飘渺,顿了良久,轻声道一声,“是。”   一手灭了自家满门的人,的确万死难赎其罪。   啪地一掴掌狠狠落在木槿儿脸上,“这一巴掌是替皇帝打你,虽然皇帝并非哀家所出,皇帝也许从未当哀家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哀家却将皇帝当做半个儿子。皇帝如此待你,你却是用什么回报皇帝的。”   木槿儿微微垂目,泪滴大颗砸下来。窗外的木槿花瓣被一阵风卷进窗棂来,半空中打着回旋,最终落在她身边。   “哀家已向梁国皇帝发出密函,告知他,你在这深宫孤苦,万分想念他,求他亲自来北燕城门口接你回梁国,好双宿双飞。哀家倒要看看,这个梁国皇帝待你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木槿儿身子僵硬如石,苍白的唇微微翕动,虽然没说话,但不难猜出她心底的呐喊:朱煜,千万不要来。   “明日午时,盛都城门口,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你最好祈祷神明,求梁国皇帝赶来陪你一起赴黄泉。” 太后言罢,拖着华丽百鸟朝凤衣摆,走出无忧宫门。    第二十五章:红颜尽,繁城空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锦上添花”的印记还未干透,太后面色深沉,步履沉重地闯入无忧宫。   天后将手中的纸鹤丢在地上,厉声道:“没想到,你这妖女竟与梁国皇帝有私情。若不是前几日皇帝请来道行高深的异士为你驱邪,宫中之人的肉眼凡胎定是看不到半夜飞入你宫中的隐形纸鹤。”   木槿儿缓缓拾起纸鹤,展开,信笺里是梁国皇帝写给她缠绵悱恻的相思句子,以及日后灭掉北燕定立她为后的谆谆誓言。   “如此说来,定国将军府的血案是你和梁国皇帝一起串通设计好的,目的是为了将我北燕良将斩杀,为梁国荡平北燕扫清障碍。” 太后威仪逼近木槿儿,一字一顿道:“万死皆赎不了你犯下的滔天大罪。”   木槿儿眼神飘渺,顿了良久,轻声道一声,“是。”   一手灭了自家满门的人,的确万死难赎其罪。   啪地一掴掌狠狠落在木槿儿脸上,“这一巴掌是替皇帝打你,虽然皇帝并非哀家所出,皇帝也许从未当哀家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哀家却将皇帝当做半个儿子。皇帝如此待你,你却是用什么回报皇帝的。”   木槿儿微微垂目,泪滴大颗砸下来。窗外的木槿花瓣被一阵风卷进窗棂来,半空中打着回旋,最终落在她身边。   “哀家已向梁国皇帝发出密函,告知他,你在这深宫孤苦,万分想念他,求他亲自来北燕城门口接你回梁国,好双宿双飞。哀家倒要看看,这个梁国皇帝待你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木槿儿身子僵硬如石,苍白的唇微微翕动,虽然没说话,但不难猜出她心底的呐喊:朱煜,千万不要来。   “明日午时,盛都城门口,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你最好祈祷神明,求梁国皇帝赶来陪你一起赴黄泉。” 太后言罢,拖着华丽百鸟朝凤衣摆,走出无忧宫门。   景灏面色微暗,捏着皱巴巴的信笺沉步而来。   “太后将朱煜写给你的纸鹤信拿予朕看,你能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木槿儿只顾垂首在桌案上提笔落墨,对皇帝的话至若惘闻。   他皱着眉心微微凑近,“听喜儿说,朕御驾亲征时你曾去给朕请安,朕不信你对朕无一丝情意,朕要你亲口告诉朕,你……”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视线怔怔停留在羊毫笔下的娟秀字迹上。   木槿儿依然头也未抬,对着金花笺纸上的墨迹轻轻吹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皇上不认识这十个字么?”   景灏面色略显苍白,傲然身姿蕴着一丝清冷,沉默不语。   她将宣纸拿得端正,深情念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微微侧首,发髻左侧的羊脂白玉簪,便清清楚楚落入他眼中。   听着她口中轻柔的思念之声,看着她发髻间的思念之物。景灏没有发怒,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站在木槿儿对面,面无表情。   或许,这皇帝已经被木槿儿刺激得麻木了。   木槿儿轻移莲步围着景灏转了一圈,语声清雅,“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这本是槿儿想回给朱煜的信,可惜被太后发现,如今却是送不出了。”   “木槿儿,你当真想死么。”他心底的怒意似乎再也压制不住,低吼道。   “不能和朱煜在一起,活着很无趣。”她抬首,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眼眸,讥讽道:“尤其陪在你身边,更让我生不如死。”   这个木槿儿,果真是虐皇帝的一把好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信手捏来,真是女人中的豪杰,豪杰中的傻缺。这傻缺豪杰不过仗着皇帝喜欢她。   景灏深沉眼眸燃上浓浓愤恨之火,一手扼住她的喉咙,字字沉厉,“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即使生不如死,也要留在朕身边,一生一世,休想逃离。”   木槿儿倏得闭上眼睛,嘴角绽放着轻蔑嘲讽,“呵,皇上真让槿儿长了见识,古往今来,皇上恐怕是史上最贱的一位皇帝……皇上,你觉得呢。”   景灏喉结动了动,紧扼她喉咙的大手猛地勒紧又遽然松开,高高扬起的巴掌最终不忍落下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后,伟岸的身影便渐渐消失于朱红宫门口。   木槿儿泪水漪漪,怔怔立在原地,望着远处化作墨点的背影,半响,喃喃道:“景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彻底忘了我。”   飘落于地的金花笺,被窗外的和风吹得轻轻晃动。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的字迹已然干透。   日上枝头。这日的阳光略有些惨白,半掩在浮云间。   繁华盛都城一如往日热闹,各色百姓来回穿梭于此。只是今日的百姓全部由皇宫暗卫所扮。   一袭玄红木槿花锦袍于宏伟城墙下背身而立,为这秋日繁城点缀一笔浓郁艳色。   遮着青纱斗笠的欣长身影自川流不息的百姓之间慢慢靠过来。   “槿儿,真的是你。我是煜哥哥,我来接你回去。”朱煜摘掉头顶青纱,声音里夹杂一丝沙哑。   玄红木槿袍缓缓转过身来,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迅猛扑面而来。朱煜险些没躲过,踢飞对方手中的匕首,这个人果真不是槿儿。   而他,真的上当了。   身在梁国王宫时,意外接到木槿儿来信。他辗转反思,最后终是决定以身试险,赌一赌天意。   尽管代发修行的安妃娘娘劝诫他,这封信很有可能并非木槿儿亲笔,而是北燕国诱他的一个陷阱。   聪慧如他,深谋如他,何尝不知。可他轻如梦呓般道了一句,“万一,万一是槿儿所写呢,煜哥哥不想辜负槿儿第二次。”   安妃娘娘长叹一声,缓缓坐于蒲垫之上,手执木鱼默默诵经,微垂的眼角泛着淡淡湿意。   不顾众议,奔赴北燕。为了不引起注意,朱煜择了十几个顶级护卫,低调潜入盛都城。   假木槿儿行刺失败,城门口来回穿梭自然的“百姓们”皆亮出手中匕首,团团将朱煜围困。   景灏立于城楼顶,俯视道:“朱煜,你比朕想象中要蠢很多。”   朱煜笑道:“虽然这是件蠢事,但我做得却是相当快乐。至少槿儿会看到我的真心。而你却利用了她。你说,经此一事后,留在槿儿心中的是谁。”   景灏垂了垂眼睑,面色微恙。抬臂一挥,潜伏在盛都城墙上的大批弓箭手整齐的露出脸来。与此同时,围困朱煜的暗卫纷纷撤离。   万千箭羽直指困城中央的他。   这下,梁国皇帝要被射成刺猬了。一向隐忍聪慧狡黠的他,可曾想过此次冒险前来,会遭受这种惨烈待遇。   这一切,不过赌一个比渺小还要渺小的万一。   时至如今,仍猜不出他究竟有多在乎木槿儿。而这些年来,为当初放弃木槿儿所做的错误决定,又有多悔恨。   梁国深宫,多少不寐之夜,这道身影遥遥眺望北燕国的方向,神情专注落寞;布谷山下,这道孑然身影重重泛舟在碧潭湖,怀念那只小水母的狂野身姿;布谷别院中,依然是这道身影,反复静坐于空空的闺阁中暗暗神伤;繁茂的桃花树下,点点飘落的桃花,绵绵密密点缀了谁如海的悔恨及思念……   只能说,这个朱煜,醒得太晚,悔得太迟,爱得太狂。   说白了,一个连自己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的笨蛋。   城门墙上景灏半眯着眼睛,回了朱煜的话,“你死了,或许槿儿会难过一时,相信终有一天,她将忘记你,最后连你的样貌都不记得。朱煜,黄泉路上,走好。”   手中折扇一抬,千万弓箭手拉紧弓弦。   倏然,闭合的城门撑开一道口子,一道艳红身影趋步而来,缓缓走入被弓箭手包围的困城,走向困城中央的朱煜。   城墙上的景灏身形一顿,脸色骤然僵冷起来。   而城下的朱煜,眉眼却开出了此生最温柔的颜色。   “槿儿,你来了。”他轻轻道。   木槿儿绯红襟带随风飘摇,盯着往昔最熟悉也最令她欢喜的容颜,道了一句,“笨蛋。”   真是毫无造作的一句话。又质朴,又贴切。   细嫩幼白的掌心中,躺得是一只断了又被金丝衔接好的羊脂白玉簪,她将簪子递了过去,“一直想着要将它还给你,可惜上次没来得及。”   朱煜挺直的背影晃了晃,嘴角微微抽动片刻,却什么都没说,最后苦笑着接过那只承载年少柔软记忆的白玉簪子。   他已然明了。她的心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了别人。而这一切,是他一手打造。   城墙上,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景灏微微侧首,普惠太后身着一身华丽庄重的藏蓝色长袍旖旎而来。身后跟随的是她十岁的孙儿――睿亲王。   “是太后的意思?”景灏声音里藏着暗涌,“槿妃明明被朕软禁在长乐宫。”   太后不置可否,视线转到城中央正深深对视的一双人身上,“今日,这槿妃必死,哀家绝不允许此妖女再迷惑皇帝,祸害我北燕。”   “朕才是皇帝,朕不准……”他欲趋步下城墙,想亲自将木槿儿接回来,更或者拎回来。抬步瞬间,发觉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太后你……”捂着胸口,景灏微微俯下身子,眉宇间的不安越发清晰。   “没错,皇帝所中的**确实是哀家所为。不过皇帝放心,此**不会伤害龙体,一个时辰后,皇帝的身子自会恢复如常。”   太后向城墙边沿抬了一步,威严道一句,“杀。”    第二十六章:红颜尽,繁城空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太后向城墙边沿抬了一步,威严道一句,“杀。”   “不准。”   景灏脸色惨白,此时却连大声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扯住距离最近的一个弓箭手,厉声道:“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箭,否则诛灭九族。”   太后略转眸,“没用的,皇帝。这城墙上的暗卫皆被哀家换成了死士,他们只听哀家吩咐。”   景灏惊得汗水涟涟,嘶哑的声音贮满杀气,“太后此举,可想过后果。”   “当然,哀家早已准备好。”太后将宽大华丽的蓝锦云袍展开,“皇帝看哀家这身丧服如何?哀家知道处死槿妃后,皇帝定会为槿妃报仇。不劳皇帝动手,舒宁宫中哀家早已吩咐人摆好了毒酒。今日,哀家以命相搏,皇帝再救不了槿妃。”手指轻抬,拇指间的黑玉扳指泛着凌冽的光芒。大批弓箭手已然待命。   千钧一发之际,景灏对着冰冷的城墙石砖,直直跪了下去。   “求太后放过槿儿,朕愿意将皇位传给太后孙儿——睿亲王。”   睿亲王端正立在一边,大大的眼睛里贮满水汽。或许年幼的他不大明白此时发生什么,或许勉强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此时智慧还未开发完整,对此事理解的不大深入。   他见他的皇奶奶眸中一震,连退几步,“哀家今日之举,为的是北燕江山社稷。睿亲王年幼,不能堪当皇帝重任。在这妖女进宫之前,皇帝很得哀家的心。只要除了这妖女,我北燕国方可安平。”太后掷地有声的言辞被城墙上的阵阵阴风撕扯得有些破碎。   “太后为何非要将槿儿置于死地,难道朕喜爱一个女人有错么?”   “皇帝喜爱一个女人没错,但错在皇帝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一个动了真心的皇帝便再也做不成一个好皇帝。此妖女将两位皇帝迷得晕头转向不顾生死地位,可见是红颜祸水。若此妖女继续留在皇帝身边,魅惑君心,将来不知会发生何事。自古以来,红颜祸国的前车之鉴还少么?”太后颇威严的视线终于移到景灏身上,她抬臂指向城下,“眼前一幕,皇帝已然看到,那个被皇帝深爱的女人,宁可陪别的男人死,也不愿陪皇帝生。皇帝,醒醒吧。”   景灏视线辗转到城中央亲密交谈的一双人身上,眸子越发沉痛恍惚。   太后趁时将手臂一挥,做个发令的手势。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终将手中之箭发了出去。   雨点似的箭羽从高高的城楼上急促而下,朱煜猛地将木槿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脚步一转,背向城墙,同时亦为她挡去颇为壮观的万千流矢。   密集流箭扎在朱煜后背,鲜血不断从口中流淌而下。   木槿儿瞪大眼睛,惊恐得失了声。   “你……你还在这里他居然忍心……放箭……我不该将你交……交给他。”朱煜含糊不清道,眼眸中却不见丝毫疼痛之色,有的是对木槿儿悔恨疼惜之光。他插满箭羽的身子终于撑不住,瘫软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灰色城砖。   木槿儿抱住奄奄一息的朱煜,痛哭出来,“苏妙言是我亲生妹妹,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冤魂全死在我的手里。”   朱煜虚弱的眸中盛满惊愕。   “万箭穿心不足以赎我的滔天罪孽,只会让我稍稍安心一点点罢了。活着,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她紧紧抱住朱煜的肩膀,“我一心求死,你为什么要来替我挡箭。刚才不是说好的嘛,我掩护你退到城门口,你趁机逃出去与梁国护卫会合,你怎么又骗我,你又骗我……”   朱煜气若游丝,淡淡一笑,“如果……能重新开始多好,我们回……回到布谷山……一辈子在在一起。”   木槿儿的眼泪颗颗坠到朱煜煞白的脸颊上,被狂风一扯,很快干透。   朱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臂,努力将手指触向木槿儿的脸,“槿……槿儿……再叫我一声……煜哥哥。”   指尖鲜血艳丽灼目,空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徐徐散开,蔓延到荒芜。终是未曾触到心爱之人的脸颊,带着淡淡笑意,朱煜咽下最后一口气。   木槿儿放下朱煜的尸首,缓缓站起身来,宽大华丽玄红袖臂轻轻展开如同巨大的血红蝶翼。对着城墙遥遥望了一眼,那个身影似乎已经不在。他终于对她彻底寒了心,终于不会在乎她,终于将她从心中剔除,剔除得如此干净利落。   她终于成功了。   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箭雨将这一生的颠沛和罪孽带走,还她一个安宁太平。   须臾间,漫天箭雨带着回旋的箭风呼啸而飞……密密麻麻的黑白箭羽已将那一身玄红穿透。   鲜血从自嘴角汩汩溢出,血红蝶翼堪堪倒了下去。   不知,这一刻,木槿儿是否感觉到疼,铺天盖地的疼,抑或是撕裂心肺般的疼,又或者已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有的,只是嘴角边弯起的一丝释然,和玄红袖袍间掉落的一只陶塤。   陶塤上勾勒幽兰寥寥,兰草间镶嵌的红豆被鲜血浸润,饱满欲滴,相思浓极。   沁儿自城门口跑来,见了眼前的场景,怔了怔,躬身拾起地上一只流矢插入胸口,成全了忠义。   ——   盛都城中的木槿花树重重叠叠染红了七载。最后一重木槿花落败后,景灏再次御驾亲征,终灭梁国。   周边小国见大势已去,已无力对抗越发强大的北燕,遂纷纷归顺北燕。   同年秋,景灏一统天下建立大燕国,史称燕祖帝。   登基当天,大燕皇帝追加已逝的槿妃为大燕国第一位皇后,谥号恭纯仁昭思槿皇后。   七年之间,景灏废寝忘食批阅奏折,处理军国大事。再未宠幸过任何一位后宫妃子。唯一常去的宫殿只有无忧宫。每日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去空无一人的无忧宫坐一坐。偶尔会在无忧宫的小灶间做一盘鸡屁股。   空寂厅堂,穿堂风掠过,将窗纱帷幔轻轻浮动。桌案上摆放两双竹筷,一双碗碟。吃的却只有他一个。   自从木槿儿被流矢射杀于盛都城门口后,景灏便落下俩个毛病。   一是:每年木槿花盛放到极致时,便习惯性咳血。太医们皆束手无策。   二是:每次经过盛都城门口时,便习惯性晕厥。太医们习惯性束手无策。   其实,要解决景灏这两个毛病也不难,只要砍了盛都城里所有的木槿花树,再拆了盛都城门就好,可这景灏偏偏不准。   于是倔强的景灏皇帝很有时间规律地咯了七年的血。   除了批阅奏折,时不时做道鸡屁股,景灏还培养出一兴趣爱好,那就是制作陶埙。白瓷,青瓷,花瓷,埙面之上或点缀兰草,或勾勒青竹,或描绘人物,或雕刻吉兽。只是这些埙上再不曾镶嵌红豆。   喜儿公公将日日摆放于陶埙旁的红豆上覆上一层薄纱。   “皇上,为何不再镶嵌红豆了。”他不明白,既然皇帝并没有将红豆镶入陶埙的想法,为何却将大把红豆摆出来。   景灏手捏一只方烧制好的翠色陶埙,喟叹一句,“恐怕再也镶不回去了。”   这日,睿亲王拜谒。景灏正对着先普惠太后的画像看得失神。   成长为挺拔玉立的睿亲王,拱手道:“禀皇上,自从定国将军府被满门抄斩后,城中怨气冲天,这些年来百姓皆惶恐,称夜里经常听到鬼魂的呼喊声,为此迁移的百姓越来越多,如此下去,盛都迟早变为一座空城,请皇上再次考虑迁都新城之事。”   景灏视线自画像上徐徐移开,“吩咐下去,再多建几座将军祠以藉将军府的冤灵。至于迁都,等朕驾崩了再迁吧。”   睿亲王不好反驳什么,道了声是准备离开。却在视线晃到太后画像上时,又顿住。   “皇上今日瞻仰先普惠太后遗像,是否后悔当初默许太后饮下那杯毒酒。”当年,十岁的他亲眼看着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皇奶奶将一杯毒酒灌入肚腹。   景灏缓缓侧过身来,深眸中略带疲惫,随手掬起一缕隐在青丝间的白发,却道一句,“朕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睿亲王是懵着走出去的。   寥寂内堂,白烛恍恍,夜风拂过,晃动一室清冷。   他一身落寞立于普惠太后画像前,幽幽道:“太后看见了,北燕已一统天下,朕将睿亲王抚育的甚是神武睿智,可堪当帝位。朕并未辜负江山,朕却负了思念整整七载。若太后康在,定能辅佐睿亲王成为一代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安宁富庶。朕也便可少费些心力时间,早些去见槿儿。朕银发日增,恐怕今日模样,槿儿见了是要认不出了。”   翌年秋,盛都城的木槿花一日开得比一日妖冶。这个秋日,天高云深尤为清寒,景灏咳血咳得尤其厉害。   终于,一个寂寥薄暮的黄昏,燕国第一任皇帝望着窗棂外最后一缕暖霞缓缓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身上着的是一袭月白长袍,领间的木槿儿花暗纹用银色丝线勾勒得甚是精致,面上带着一张银箔面具。    第二十七章:出画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画境中冗长的十几载光阴,现实中不过短短七日。   当我走出画境后,窗外日头高照,我一时没站稳扑腾跪倒在地上。   端坐在樟木椅上的步生花,凫苍以及玄清掌门本是闲散的目光自然被我这响动吸引过来。   步生花欢快地走过来,欢快地说:“呀,小羽毛刚从画卷里出来就行这么大的礼。”然后欢快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最后欢快地递过来,“不能让你白跪,不多不多这些个你先拿去花着玩。”   ……为什么我入画前最后一刻和出画后的第一刻很想对步生花说同一句话呢。   你大爷的。   我之所以摔倒是因为体内灵气正一点一点抽离,之前在画境里偶尔感到身体不适,一直撑着。想必乌顶寒的毒正缓缓蔓延,出于面子,我噌的一声站得笔直,问了句,“木槿儿在哪。”   我站在木槿儿身后已经半响,她一直失神得望着手中的陶塤,那是一只普通的陶塤,塤面上镌刻墨竹清枝,未曾镶嵌红豆。   我还未开口,木槿儿先启了唇,“步生花上仙请了玄清掌门解了禁魂咒,这七日我得以自由,四处去逛了逛,我将月光灵珠已经交给他。”   其实,一切悲剧皆从月光灵珠开始,弃了这珠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我的嫁妆幻灭了,为婆婆拉皮祛皱的理想也幻灭了。   我入画境的七日,木槿儿去了以往同景灏一起走过的旧地。比如玉川围场,鸭无双,归心客栈,燕子楼,甚至将她生命终结的城门口。   她最怀念的恐怕要属北燕皇宫的无忧宫,可惜皇宫早已拆迁,如今不过只剩断壁残垣,比回忆还要残破些。故而这几日,她呆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却是不归山的皇陵。   这些都是步生花告诉我的,步生花说她守在景灏的陵墓边呆愣了几个深夜,面目凄然,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如傀儡乌鸦不能言语,鬼魂亦不会流泪。   我将手里的画卷展开,终是递了过去,“我去了你的画境,知晓了你以前所有的事情,你最想得到的其实是一只陶塤,景灏亲自为你烧制的红豆塤,对么?”   木槿儿怔住,本是淡漠的眸子微微流转,盯着将自己的神韵勾勒入骨的画像看了良久,轻抚墨画,淡声道:“你来此的目的不简单吧。”   画境里,木槿儿的智慧就比我高些,画境外也比我高些,我甘拜下风。   “步生花想取走的,是你的月光灵珠,我想取走的,是你的魂魄。”我说。   她清冷的眸子看着我,不语。   我便将我的身份来历生辰八字兴趣爱好此行目的,以及去她陵墓盗尸体不成偷了点血滴入画卷,接着扑进她的画境窥探她一生传奇的私密事,直言不讳地和盘托出。   我觉得我将偷鸡摸狗的事能说得如此敞亮,我的境界越发靠近步生花仙人了,这就叫近朱者赤吧。顺手摸了摸脸皮,好像的确比以前厚了些。   木槿儿见识完我的敞亮,盯着画卷幽幽道:“我的魂魄进入这画卷后,会怎样?”   我将婆婆对我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她。   “当画卷中人进入画卷那一瞬,画卷随即被封印,将其带回灵山后被禁锢在上古画壁里,永世湮灭。”   不料,木槿儿淡淡一笑,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将她的魂魄封印到画里,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将画卷禁锢到上古画壁里,而是轻轻道一句,“只要你将那只塤找到送我,我便将魂魄送进这幅画里。”   我怔了一会,问道:“值么?”   她回首,眸子里满满回忆的璀璨星光,“他曾经如此在意过我,值了。”   我将嘴角咧得很灿烂,我说:“成交。”   但其实,我不是这样想的。   一直对干好事兴趣不浓的我,破天荒的想办一件大好事,我想把那颗红豆陶塤找回来送予木槿儿,我想着让步生花再跑一趟不归山将木槿儿保存新鲜的尸体给背出来,我想用月光灵珠对着尸体照那么一照,让木槿儿重生,然后我再将那只被凫苍关到马厩里的乌鸦牵出来,最后我要十分响亮地告诉木槿儿,这只乌鸦便是她一直深埋在心中的景灏,他不是曾经如此在意过她,而是自始至终一直那么在乎她。   在乎到她想象不到的程度。   景灏的灵魂虽被无殇阁拿去,可毕竟有期限,五百年,五百年而已,我相信木槿儿会一直陪伴在乌鸦身边,直到景灏的灵魂重新属于他,然后他们便萌萌哒在一起了,这真是一件破镜重圆的大喜事。   而我完不成婆婆交代的任务带不回木槿儿的魂魄,顶多被婆婆责罚。婆婆虽然性格沉默不爱说笑,但我知道她最疼小羽毛了。罚我对着茅厕面壁思过也好,罚我被瞎了一只眼的老犀牛精亲一口也罢,或者罚我洗一辈子最令我讨厌的脏碗也成,总之,我打算霸气而愉悦的将木槿儿的事给顶下来。   可戏本子却不曾按我想象那般发展下去,我未能扭转乾坤,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红豆塤被余尘道长连同铺盖卷一起带回了嗜蝶谷。余尘道长羽化归去时,那只镶着红豆的塤安静躺在竹席一角。   没人知道当初余尘道长为何要拿走那只被鲜血浸染弃在城门口的红豆塤,我感性地思考,或许他后来被木槿儿和景灏之间的爱情所感动,于是拾起那只被世人遗落在角落里的陶塤。   听闻嗜蝶谷住着成群结队的嗜血蝶,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没有人敢去附近溜达。   此谷一听,凶险异常,一向喜欢拉垫背的我自然而大方的将步生花同凫苍一起拉了过去。我想两位仙人仙法高深,小小嗜蝶谷他们打个哈欠放个屁都能将嗜血蝶吓跑或崩跑,若和谐不了那群嗜血蝶,至少大家结伴困在里面,不会孤独到患上抑郁症。   我们一行五个脚踏小阴风头顶毛毛雨走出木槿空城,我瞥了眼白花花的玄清掌门,顺便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玄清老爷爷,你的禁魂咒禁得是人鬼妖魂,我虽是灵物,但修行不足未入仙籍,暂时还是半妖半灵,可为什么禁魂咒没有禁住我。”   当初,我可是大大方方随着两位仙人踢着正步跨进将军府的。   玄清掌门做着招牌动作,抚了抚能当扫把用的白胡须,“你这灵物身上隐着些许醇厚仙气,正是这仙气才使得你不受禁魂咒所阻,轻松进入将军府。”   步生花眯着眼睛打量我,“的确,你这小羽毛不简单啊,身上若隐若现的仙气竟比我的还醇厚些,有意思。”   我听了,精神头好了许多,毕竟这好些日子窝在画境里看虐心大戏,看得我心肺隐隐抽慉,精神上有些萎靡,看得我快乐指数迅速下跌,内分泌也有些不均衡。   如今听到这么好的消息,我不禁想了又想,我是不是玉皇大帝与某个小妖的私生女呢,我是不是西天佛祖与某个小怪的私生女呢,我是不是一汐神尊与某个小精的私生女呢。毕竟比步生花上仙仙气还要醇厚正宗的仙人,我暂时只想到这三位。无论是哪一位,哪怕是私生女,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我怀揣傍个极品爹爹的美好憧憬,激情满满地向嗜蝶谷赶去。半个时辰前,一个妖气纵横的山道口,玄清掌门除魔卫道去了,我们至此分道扬镳。剩余我们两仙一妖一鬼摘了几片荷叶搁头上挡雨,腾着小阴云继续赶路。   这一路的天气当真奇妙,下了一阵毛毛雨后便出了大太阳,于是我继续拿荷叶当遮阳伞。当我们从云朵上或轻或重地落下时,立刻做出整齐统一的动作——使劲捂着鼻子。   嗜蝶谷三个血红大字像是渗进谷口巨石一般,透着浓浓诡异荒芜之气。本是山清水碧千岩竞秀的谷口,却萦绕着浓烈熏天的臭气。   能将仙,妖,鬼三个不同物种的生物刺激到直想翻白眼的臭味到底臭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步生花不知是不是被臭味熏地急了眼,翻着白眼大脚一跺,跺来了山神。   哪知头上顶着几根枯草的山神在地上趔趄得转了几个回合后,懵懂着一张脸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呀?”   我们一行人显然是被问呆了。   步生花回神比较快,动作更快,一桃花扇将山神煽个没影。   “何方妖孽,竟然将山神搞成白痴,本上仙不把你搞成弱智,当众跳脱衣舞给你看。”   我同凫苍因为修养欠缺那么一点,捂着鼻子面露期待,但木槿儿对上仙跳脱衣舞的风采表示得兴致缺缺,冷冷道一句,“那山神是被嗜血蝶吸走了记忆。”   步生花显得颇为兴奋,捂着鼻子冲进谷中含糊不清地嚷嚷,“来来来,本上仙欠着司命星君好些银子,本上仙还曾答应一条长得很委婉的小鳝鱼待她鱼鳞发育好后娶她,赶紧着,本仙就不想要这些记忆……”   ……鳝鱼长鱼鳞么?真考验人的文化程度……我们白眼翻得更彻底……跟着步生花坚挺的小步子冲进谷中。    第二十八章:嗜蝶谷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谷中景象与其他山谷没什么两样,无非是空中不时飞着或一只或一片艳红蝴蝶。   蝴蝶轻薄蝶翼透过阳光照拂,越发浓郁艳丽,似乎轻轻一碰,便能滴出血来。   步生花比较积极,张口吐出团仙火朝嗜血蝶喷去。   可这嗜血蝶似乎完全不怕火,穿过烧得正旺的真火,欢快得抖抖触角呼朋引伴颇具规模地向步生花飞来。   步生花一边后退得很有规律一边喊:“凫苍啊,想看我跳脱衣舞私下跳给你看,关键时刻,搭把手啊,这扑棱蛾子难伺候的很,连我的真火都烤不熟它们。你瞪着眼干嘛,快点劈个狂风掌出来。”   凫苍咬着牙根,捂着鼻子欣赏了好一会同伴被浪蝶围追得风采,后劈出个掌风。顿时天地变色飞沙走石,连谷口的巨石险些被狂风掀翻,可嗜血蝶丝毫不被狂风骚扰,依然翩翩起舞围着步生花转得如梦似幻。   山谷深处不断涌出大片大片蝴蝶,将这翠色山峦染得一片血红。   这烧不死吹不跑的小蝴蝶很待见我们光鲜的脑门,争先恐后围着我们的脑门转悠。于是我们两仙一妖一鬼又很统一的做出同样的姿势——抱着脑袋逃窜。   步生花一只手捂着脑门,令一只手捂着鼻子,含糊不清的抱怨:“想我堂堂一上仙,居然被一群扑棱蛾子追着满山跑,说出去简直笑话。大家都捂严实了啊,别让扑棱蛾子钻了空子飞脑袋里去,变成白痴本上仙可不负责啊。”   我实在很佩服步生花,此浓郁恶臭正是从嗜血蝶身上释放出的,他居然还敢张嘴说话,我反正已经快吐了,蝴蝶散发的恶臭腥臭骚臭恨不得逼人把心肝脾胃肾吐个干净。   关键时刻,土地公公隆重登场。五短三粗的土地公脑袋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跟个肉粽似的,小短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大喊:“嗜血蝶唯一怕的是眼泪,大家赶紧哭啊。”   围着山谷跑圈的我们当时就懵了,嗜血蝶的克星居然是眼泪,可我们不是戏班子出身,不是想哭就能哭出来的。唯一一个生的伟大死的凄凉的木槿儿已经变成鬼,鬼是没有眼泪的。这真是难为我们。   步生花深感无奈,跑得很狂野笑得也很狂野,“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本仙哭不出来怎么办。”   土地公捏着鼻子喊得话很考验听者听力:“大大,鹅折酒娶斑鸠饼,蹭猪啊。”   由于我的听力好一些悟性也高一些,顺便给他们翻译了下土地公的话:等等,我这就去般救兵,撑住啊。   再大家捂着脑袋捂着鼻子跑得筋疲力尽时,包裹的好似西方僵尸的土地公公终于带着几个刚死了丈夫的新寡,哭天喊地号啕而来。   我比较震撼,只因那几个寡妇哭得太过凄惨。张着大嘴拍着大腿一步一哀嚎,眼泪一串一串流得特欢腾。   成群的嗜血蝶似乎很受不了眼泪的味道,纷纷卷起触角避开。步生花最激灵,噌的一箭步蹿到一位身着素缟头裹白被单的寡妇身后。   谁知这位寡妇转身见到步生花那张桃花俊脸时,立刻止住了哭声,一张脸憋得通红,满眼的红星星。   步生花使劲晃着寡妇的肩膀:“笑什么笑,赶紧哭啊,扑棱蛾子又过来了。”   见这个寡妇完全笑傻了,步生花又激灵地蹿到另一个寡妇身边。结果是,无论他蹿到哪个寡妇身边,寡妇皆停了山崩地裂的哭声,冲着她一个劲的傻笑。   只剩最后一位紧闭着眼睛的寡妇哭得毫不含糊,我同凫苍还有木槿儿躲在这位寡妇身后很安全。   步生花刚要一个箭步蹿过来,我们三个同时伸出胳膊大大方方阻止,“步生花你行行好,就剩这一个了,你看她闭着眼睛哭得多动情,你好意思打扰她么,万一她睁眼看见你,我们就全玩完了。”我掏心掏肺地说。   步生花可怜兮兮地望一眼哭得肝肠寸断的寡妇,一咬牙一跺脚往另一边跑去……嗜血蝶又开始围着步生花狂追。   我由衷得感叹,“步生花果真是无敌桃花杀手。”   “无敌寡妇杀手。”凫苍鼻孔哼了一声。   寡妇杀手好歹也是杀手。听着也挺拉风的。   那些患了花痴病的寡妇们被嗜血蝶纷纷钻了脑袋,瞬间互相观望互相询问自己是谁你又是谁这是哪里,那位在蝴蝶间跳舞的美男是不是她们家的相公。   寡妇们虽失忆,但彪悍不减,由于众寡妇一致认为,与蝴蝶嬉戏得很风流的美男子是自家相公,于是便凶猛地互相掐起来。   紧闭着眼嚎哭的寡妇一点不受感染,嗓子都哭哑了,脸上的泪水依然如河水泛滥连绵不绝倾泻直下……   望着被嗜血蝶追得快断气的步生花仙人,我们三个一致认为,这上仙的命挺苦的。   我们三个推着哭得风生水起的寡妇往深谷中走去。由于寡妇给力,一路上眼泪都没断过,我们很快找到那间隐在翠竹间的竹屋。   寡妇很听话,按我们的指示伸手推开竹屋的木门。骤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自屋舍内弹出,寡妇立刻被弹出三丈远,弹到一颗竹子上顺着竹竿直挺挺坠下来,由于脑袋先着地,毫无意外,吐了舌头晕死过去。   凫苍飞过去探了探寡妇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这竹屋被设了结界。”他的话刚落音,大群嗜血蝶华丽丽朝我们席卷过来。   最后一个脑袋长得很结实的寡妇也晕了,难不成我们真的要被蝴蝶吸了记忆变白痴。我感叹着,倘若我忘记了回画壁灵山的路,婆婆你老人家一定要下山来找我啊。我应该很好认出来,只要你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虽不能倾城但能哭倒围城,爱美食爱美男不爱洗碗的美少女,这个人就是我没错了。我想即便我失去了记忆,本性这种东西应该很难改的。   我平日不轻易哭,只要哭起来,那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那是任何人都拦不住的。那年我刚二百五十岁,红狐狸二姐抢走婆婆刚为我做的新衣裳,我那时打不过她,就跑去她们狐狸土豪宅张着大嘴嚎丧。路过的喜鹊惊叹着跟我打招呼,说我整整哭了两天一夜嗓子一点都不哑,要不要加入它们喜鹊合唱团。我根本没鸟那只鸟,一直兢兢业业堵在狐狸宽阔的大宅门口呜呼哀哉地报丧……再我哭得天昏地暗头晕眼花之时,狐狸二姐家宏伟壮观的围墙轰得一声倒塌了。从那时起,毫无存在感的我才被大家慢慢熟识。   当我想起小时候那些壮举,酝酿了下情绪,刚要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凫苍劈了狂风掌出来,啪地一声,竹舍的结界被撞出个大窟窿,我刚酝酿的情绪被生生震回去。   “你快去找那只塤,这里我顶着。”凫苍一边捏着鼻子冲我吼,一边使劲掐自个胳膊,争取掐出点眼泪来。木槿儿也在蝴蝶群间挥着宽大的绣袍舞得很卖力。   真是不容易,这些个扑棱蛾子比那些妖魔鬼怪要难缠很多。我趁机连飞带撞地冲进竹舍,余光瞥了一眼,凫苍应该是没掐出眼泪来,眼下正用真气抵挡嗜血蝶的进攻。   竹屋内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保存相当新鲜的余尘道长的尸身闭眼盘坐在竹席上,双手间捧着一张颜色灿烂一看就能买上好价钱的豹皮。竹席一角静静躺着那只镶嵌红豆的陶塤。   时光荏苒,陶塤上的红豆鲜艳饱满,一如当年景灏亲手交到木槿儿手中时,那般夺目如初。   我将这相思之物揣进怀里,顺手捅了下余尘道长鲜鲜的尸身,岂料,当我手指触碰到尸身那一瞬,鲜嫩尸身如流沙般碎裂,最后如烟雾般消散,不消片刻竟什么都没留下。   这什么邪术,如此环保。朝廷可以大力推行一下,省去土葬火葬和水葬,节约土地资源和劳动力还能净化空气。   只是,余尘道长我不是故意毁你尸体,我赔不起你也不要来找我,思虑到这一层,我踉踉跄跄奔出竹舍。   臭气熏天的竹院间,凫苍以及木槿儿依旧同大群嗜血蝶纠缠得热闹,只是木槿儿身边多了一只巨型乌鸦。   想必那只乌鸦挣掉了凫苍的仙绳,从马厩里钻出来,再拼出个风火轮的速度赶来助木槿儿。   谁能想到,这只乌鸦生前是一位凌驾于人间的傲娇帝王,思及此,我眼里浮出点水花,这让翩翩冲过来的嗜血蝶很郁闷,堪堪停在我面前,头上的须须扭得很纠结。   这时,捂着鼻子捂着脑门的步生花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他头顶依然盘旋着壮观的蝴蝶大军,我瞬间感觉空中的臭味又浓郁了好几层。   “呀,我转了好几个山头才将你们找到,得手了没?”步生花围着院子跑得很颓废,“这样长久下去,我们不被累死也要被熏死,凫苍你行行好,挤出点眼泪来救大家。”   凫苍抓紧时间瞥了步生花一眼,道一句,“我心情好,哭不出来。”   危难关头,这两位大仙居然如此聊天,我差点笑哭了,同时也感悟到什么叫正牌大仙,瞧人家的心态足够我修行好几个轮回了。   我掏出那只红豆塤,奋斗在蝴蝶群中的木槿儿好似受到感应般转过眸来。   木槿儿闪过来的速度着实惊了我一下,她小心翼翼拿起这只塤捧在掌心,痴痴凝视,目光怆然。   如果鬼魂可以流泪,我想这满山谷的嗜血蝶一定会她被淹得灭了种。   她盯着红豆塤看得缠绵,身后的乌鸦展着翅膀为她支撑起一小片安宁。   无魂无魄的傀儡自然吸引不到嗜血蝶的兴趣。我想,此时便是这只傀儡乌鸦作为傀儡生涯中最欣慰的时刻,即使身为傀儡,依然可以用自己的傀儡之躯默默保护着心爱之人。   身体开始渐渐发飘,我知道乌顶寒的毒性又发作了,强撑了这些日子,我似乎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我摇摇欲坠时,西边天际闪出一道蓝色霞光。须臾间,冰蓝雾光逼近嗜蝶谷,一位仙气缭绕的男子萦着漫天蓝莲花款款落在竹院间。   青色软衫旖旎垂地,无一丝装饰却纯净高贵到极致。男子脚下的蓝莲花落地而逝,瞬间,莲花的清雅香气将竹舍院中杂交混合型浓郁臭气驱逐得一丝不剩。   当我看清楚这位天外飞仙的尊容时,立刻傻眼了。本该晕倒的身子坚持不倒下。    第二十九章:红豆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美男一头墨发如瀑如缎随意轻晃在青衫间,皮肤白皙嫩滑如薄翼,眸若星子璀璨,唇角边幽幽挂着一丝清雅几缕淡然,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好似雕刻大师精算着比例雕刻而成。   这个神仙美得勾人犯罪,美得超越经典,美得心惊胆战,美得让人七窍流血……我心底的赞美之词一时之间被美色给惊艳住,眼下智慧有些混乱,不太会形容……这么说吧,美男往众仙女间一站,论相貌论气质,立刻把九天仙女秒成渣。   “一汐神尊。”步生花同凫苍跪地喊得颇显虔诚。   原来,这位令六界雌性生物看一眼就想出轨的绝世美男子,就是上古最后一位神仙,一汐上神。   难道上古神仙都长得如此惨绝人寰?   一汐神尊手指轻抬,指尖环绕冰蓝色雾气,优雅一挥,漫天嗜血蝶被雾气冻结成晶块,软色青袖一甩,包裹嗜血蝶的冰晶镶入谷中石壁,瞬间将蝴蝶升级成蝴蝶标准。整个动作华美流畅让我感觉眼珠子很享受。   可能步生花看我坚持不晕倒坚持得很辛苦,卷着小风卷过来安慰道:“小羽毛你放心去吧,别舍不得晕倒,我们会帮你善后的,知道你不放心木槿儿的终身大事,你放心,我们会将木槿儿稳妥的结果了。闭眼吧,你这样子让我们心疼,安息吧安息吧。”   我觉得我应该是被气晕的,头晕目眩心口发堵耳内轰鸣,一股腥甜呛到嗓子眼,若不是身边站着风姿卓越的上古美男,我定会喷这个没口德的一脸血,再积攒所有力气,在晕过去之前声如洪钟地骂出来:步生花,你大爷的大爷的。   无疑,这是我活了一千多年以来,最美的一个梦。梦里我晕倒的瞬间,绝世美男一汐神尊的惊鸿身影将我翩翩接入怀里。   鼻息间满满皆是蓝莲花的清香和他怀抱间的温度,恍惚间那张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什么的红唇缓缓凑过来,我在深度的恍惚中感觉有一股沁凉的气息自我唇间蔓延到五脏六腑去……那个舒服的我呀……   我在梦里琢磨,我绝对不会是一汐神尊的私生女,绝对不会。且不说我没遗传到人家冠绝天下超凡脱俗的优良基因,这么好看的人只适合当相公,不适合当爹。   若这一汐神尊真是我亲爹,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上吊抹脖子撞墙吞毒药最后跟随木槿儿扑进上古画卷里,死不瞑目。   可悲剧就在我睁眼后发生了。   醒来后的我躺在将军府白绫翻飞颇具鬼域装饰风格的厢房里。我晃晃悠悠站起来,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开到荼蘼的木槿花树下,木槿儿怔怔望着步生花手里那张展开的上古画卷。   她将红豆塤握在掌心,对着盘旋在身边的乌鸦,软声道:“再见了,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如今我心再无遗憾,你也去寻自己的世界去吧。”言罢,对乌鸦展了个柔柔的微笑,迈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经典步子入了画卷。   “不要……”我扑得很凶猛,喊得很激烈,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差一步,我眼睁睁看着木槿儿玄红的身姿步入那张描着她清冷神韵的墨画里。   再她身形隐没之际,乌鸦叼起它的衣袂,随她而去,一同消失在花瓣飘零的木槿花院。   我来不及擦掉满嘴的土灰,酿跄站起来,画卷中的倾城女子已经消失,只余空白一卷。   封印已成,木槿儿再也回不来。   我悲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凶狠地夺过步生花手里的画卷大吼道:“这是我的画卷,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凭什么收了木槿儿的魂魄。”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局,那个萌萌哒结局,这恐怕是最悲惨的一个结局。   良久,空气中没一丝声音,步生花沉着桃花脸不语,凫苍轻声道了一句,“知道你不忍心收了木槿儿的魂魄,我们才替你做这些的。”   我忍着眼泪慢慢卷好画卷,咬着牙根回了一句,“我谢谢你们啊。”   我一千年的生涯中从未如此放肆无邪霸气侧漏过,我横冲直撞推开挡在月亮门中央面色淡然的一汐神尊,我坚决不肯随着三位仙人去无虚幻境喝水解毒,我怒气冲冲携着画卷腰不疼气不喘一口气飞回画壁灵山。   没想到那三位高品级的无虚仙人一直跟着我,更没想到婆婆掐着点在灵山入口处等着我归来。   我将画卷递到婆婆手中,一个字都没说,独自进了灵山。耳后是婆婆对着三位仙人行礼的场面话。   肥狐狸大老远冲我滚来,滚到我脚边抱住我裙角嚎啕大哭。   “羽毛老大你个骗子,居然独自一个人下山玩不带我,居然在我蘑菇汤里放**,呜呜呜呜,你快给肥肥买几只烤鸡来,否则肥肥真的生气了,再也不会替你洗碗了也不会帮你叠被子也不会帮你打洗脚水了,呜呜呜呜……”   我一动不动任凭这肥狐狸呜呼吐槽,许是瞧见我不对劲,肥狐狸止了哭声,踩着我肚子蹿上我肩膀,对着我一张死人脸研究了好一会,摇着大尾巴幸灾乐祸道:“羽毛老大你是不是被男人抛弃了?哼,谁让你不带着我。”   我揪住它肥乎乎的身子抬个胳膊扔老远,它又圆滚滚地滚回来,抱住我的大腿兴致勃勃地说:“难不成羽毛老大你已经有了身孕,那个男人还是抛弃了你,你太失败了。”   我揪起它的尾巴搭在树杈上顺手打个死结,继续无视它往前走。   身后是被吊在树枝上荡来荡去,叫唤得很有诚意的声音,“羽毛老大别生气,不要动了胎气,肥肥会替你报仇的,没人负责肥肥会负责的,你嫁给肥肥后,肥肥绝对不让你洗碗……”   ……我一口黑血蔓到舌尖,这肥狐狸一定偷看了我藏在床底下的狗血言情话本子。   初夜,一轮新月自轻云后扯出来,五色鸟拖着长长的羽翼归巢,山谷间的风有些寒凉。   婆婆将画卷慢慢展开,对着宏伟巨大的画壁墙轻轻一按,画卷顷刻间消失。   画壁墙上浮凸出木槿儿的石雕画来。清冷的眉眼,翻飞的衣角,手中握着一只镶嵌红豆的陶塤,身侧盘旋一只巨大的乌鸦。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画壁墙上的浮雕画像从何而来。不是画来的,不是雕刻来的,而是用魂魄祭奠出的。   我守在画壁下墙直到深夜,婆婆披着灰袍子手持桑玲花拐杖缓步靠过来。   “我只想同木槿儿说说话,夜晚山中风大,婆婆你先回吧,我再呆一小会就回去。”我说。   婆婆将桑玲花拐杖放到地上,在我身边缓缓蹲下,“想说什么,婆婆可以听听么。”   画壁沉重而冰冷,带着远古荒凉而厚重的气息。   我望着木槿儿浮雕清晰的轮廓良久,我想告诉她,景灏始终和她在一起,无论她生前被冷落的那三年,亦或是她死后一百多年的时光里。他始终和她在一起,从身到心,从未离弃。   抚摸着冰凉粗糙的浮雕,却吐不出一句话来,说了又怎样,她已听不到了。   情绪酝酿的久,若不及时发泄出来很容易患上忧郁症,严重了有自杀倾向。这是树爷爷经常教导我的话,很重视心理健康的我终于扑到婆婆怀中大哭起来,我呜呜嗷嗷的哭声响彻在深更半夜山谷间……婆婆银白长发被我哭得竖起来。   她抚摸着我的头,良久,沙哑着说:“这就是她们的宿命。”   也是在这一夜,我得知了关于灵山画壁的秘密。婆婆说近千年来,画壁出现了细细裂痕,而弥补愈合这些裂痕的方法惟有感动这面墙。画壁乃上古灵物,自动感应六界气息,选定感动它的画中人。画中人须自愿献出灵魂祭了画壁。如若不然,画壁裂痕会越开越大,大到某种程度会有邪魔之气自画壁墙内倾泻而出。而这团邪气太过强大,事关天地安危,事关六界生死,故此绝对不能任由上古画壁自行开裂。   婆婆还说即使我将事实真相告诉木槿儿,木槿儿拒绝献出灵魂祭了画壁,恐怕她也等不到景灏灵魂回归的那一天。   画壁选定的七幅画卷一幅都不能少,少了一幅,画壁皆可能会裂开缝隙,不用等到五百年,也许,天地毁灭不过弹指一挥间。   我想,这真是个严肃而高端的话题,离我好像很遥远。   婆婆桑玲花拐杖一挥,将其余六幅画卷展于半空。清月余晖下,一排古画泛着悠远的上古气息,幽幽光晕时明时暗,唯有第二幅画卷之上,墨笔细腻勾勒着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妩媚婉约的眉目间隐着轻若烟雾的哀伤。   剩余五幅皆是一片空白。   “小羽,你还愿不愿意下山,将这第二幅画中姑娘的灵魂收回来。”婆婆问。   我望了望夜幕中婆婆翻飞的白发和佝偻的身影,觉得婆婆最近的气质越发向冥界靠拢。   如果我不下山去收魂儿,那么婆婆定会亲自下山。   婆婆老了,气质也不靠谱了,婆婆需要好生休息供养气息,将气质正回来一些。   我点点头,将第二幅美人画卷收入怀中。   第一幅画卷的灵魂被封禁在上古画壁后,第二幅画卷的人物墨像便自动呈现于画卷之上,接着是第三幅,以此类推,一共七卷。   翌日,清晨通透柔软的霞光洒在灵山巨大画壁间,那些浮凸的画雕也变得温暖起来。我盈着第一缕晨光来向木槿儿道别。   不知何时,步生花同凫苍已站在巨大的画壁前。   步生花望着好似巧手镌刻而出的浮雕画壁,缓缓道一句,“就当他们在一起了。”   我抚了抚画壁上的那只陶塤,抚了抚塤上的那颗饱满红豆。   “不过是死在一起了。”我说。   一颗灵魂换一颗红豆。    第三十章:无虚幻境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肥狐狸智慧见长,担心我在食物中放调料,宁死不屈,绝食明志。自从它咬断树杈脱了身后,一直树袋熊似得挂在我身上,这家伙威胁我说,若不带它下山它便自断筋脉血溅三尺。   我说你贱吧贱吧,我无所谓。   这家伙勒住婆婆的脖子哭诉,说我始乱终弃要婆婆替它做主。   哪知婆婆将沉甸甸的肥狐狸拎下来再蹲到地上,用沙哑中略带忧伤的声音道:“小羽啊,最近肥肥食量见长,婆婆老了,养不动它了,你将它带下山去吧。”   ……   婆婆,你至于么。   我还未答话,肥狐狸在地上蹦跶几下,“是啊是啊,肥肥最近长身体,若是肥肥发育不好怎么办,若是肥肥发育得同羽毛老大一样平板怎么办,肥肥是很重视身材美的。”   我瞥了一眼山屋一侧翩翩而立的三位神仙。这狐狸太不给面子了,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它不懂么?我心火猛烈往上蹿,生猛得掐住它堆积着三圈肥肉的脖子使劲摇晃,“你再说一个字老子就阉了你。”   肥狐狸翻着白眼珠气若游丝,“老……老大……你……终于看出我是只纯……纯爷们了,肥肥不枉此生了。”   ……   关于肥狐狸的性别一直是画壁灵山悬而未决的谜。连知识渊博的菩提树爷爷也不晓得这家伙究竟是公是母。   树爷爷说他从未见过胖到如此地步的狐狸,或许是一只狐狸同一只熊猫更或者是一只肥猪之类的生物相恋了,两只生物不顾天道伦理滚了床单后诞下这只新品种。   于是乎,这只新品种的肥狐狸引以自豪多年,遇见长得好看的雄性生物便称其哥们,遇见长得好看的雌性生物便称呼姐妹,只因能同他们一起睡觉。当然,遇见不好看的雄性生物及雌性生物它自称变性物种懒得搭理人家。   这只公母不分的胖狐狸忽悠了画壁灵山众多生物,直到现在,红狐狸二姐坚持认为它是母的,黄鼠狼一口咬定它是公的,为此两货各不相让打得分筋错骨嘴歪眼斜……可一直未打出个结果来。   一旁笑眯眯观赏的步生花将快要被我掐断气的肥狐狸夺了过去,使劲扒拉着肥狐狸蜷缩的四爪,“想知道公母还不简单,看看它是怎样嘘嘘的不就知道了么。”   啊的一声惨叫,肥狐狸捂着自个儿精心剪裁的背带裤大叫起来,“非礼啊非礼啊……”   ……   踩在云上的感觉很舒服,我目前先要跟随三位仙人去无虚幻境喝饱山泉水,再去人间收第二个魂儿。   肥肥第一次驾云,一直不停得瑟,不管身边掠过的是小仙鹤大彩凤又或是老秃鹰,它皆挥舞着胖爪子热情地打招呼并做自我介绍。   “我是画壁灵山的肥肥,性别保密年龄保密三围也保密,没有狐臭也不长青春痘,我喜欢女也喜欢男,对我有兴趣的可以去画壁灵山找我玩,包吃包住免费搓澡……   步生花拽了拽肥狐狸毛绒绒的大尾巴,摆出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将我望着,“你是如何将它养成这般风流模样的。”   ……我觉得体内乌顶寒的毒又发作了,顺势倒在一汐神尊怀中吃他豆腐,并弱弱道一声,“神尊莫见怪,那只狐狸自学成才,真不关我的事儿啊。”   一汐嘴角扯出个似有若无的笑,缓缓将我扶正,并将我搭在他肩上不算纤细的胳膊放下去,嗓音低沉略缓,“此乃你们的缘分。”   步生花同凫苍惊愕地盯着我那只刚揩完油的胳膊,顿了一会,两人一同道:“猿粪啊。”   由于照顾我的脚程,此次驾云速度打破三位仙人驾云史上的最低纪录。步生花打着哈欠大方表明心声,“此速度真乃一种煎熬。”   其实,我也挺煎熬,为了证明自己道行不浅,我硬撑着将云朵飙到自认为的极度,只感觉周围气流快要将我压成纸片人了。   凫苍生性沉稳低调,不曾表态,但我依稀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散发的鄙视气味。唯有一汐神尊,立于浅云端,眉目疏淡,绝世清华。   煎熬了三天三夜后,我们一行终于到达极西之西的无虚幻境。   本以为活了一千多年的我,见识已经够深了,不曾想见识了无虚幻境的境界才知自己连井底青蛙都算不上,顶多算井底蝌蚪。   幻境入口居然是一片轻云。穿过如丝轻云,展在眼前的是纯净绝美令人匪夷所思的仙境。   空中远远漂浮大大小小仙气缭绕的山峰,此种格局只在仙侠话本子上见过,零星浮云之上落着几重宫殿,仙山中央竟荡漾着一泓碧潭,湖潭中静放着朵朵盈着幽幽光晕的蓝莲花。   不时有和风佛过,清雅莲花香沁入肺腑,润人五脏。无虚幻境的大地竟如琉璃晶石般通明清透。琉璃道路两侧铺着如海的的桑玲花,半开的桑铃花蕴着初雪般的圣洁光晕深深浅浅铺到云天的尽头。缓慢浮动的软云微微荡漾在花藤间,如此混淆视觉混淆大脑的仙境,让人有些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不知为何,我脑中浮出两个成语,阴阳失衡,乾坤颠倒。估计这般极具颠倒美感的无虚幻境缺少阴气,缺个女主人才至如此不正常。   步生花却道,此乃六界最纯净之地,故天地清明,不分彼我。   且不说沉沉宫殿如何稳稳浮在轻云之上,那空中静静飘浮的湖水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句古话一直是忽悠天下苍生的么?   一汐神尊望着浮于云朵之上蕴着浓郁上古气息的神殿,微微回首,嗓音温润如玉,犹如天籁,“小羽毛,仙山脚下便是山泉水,你去饮吧。”   小羽毛啊小羽毛啊小羽毛啊小羽毛,一汐神尊居然喊我小羽毛,听得我心神荡漾,这绝美神尊再调戏我么?不然为何叫得如此亲切,我决定了,从今以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喊我小羽毛,此称呼属神尊专用,别人若喊,得收钱。   再喝山泉水之前,我决定利用最后天时地利的大好时机,于是乎我牟足了劲头冲着神尊衣袂飘飘的软衫扑过去,并将声音调至比肾虚还虚的虚弱境界,“神尊大人,我深觉体内之毒已深入骨髓,怕是一步也迈不动了,劳烦……啊……”   脚下被什么物什紧紧缠绕住,我戏还未演完就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呲牙一瞅,居然是琉璃路旁的桑玲花正蔓延着枝叶将我牢牢缠住。这种长得像铃铛没事爱缠人且只开到一半的破花,画壁灵山也有,我平日都不待见它们,既然身为一朵花就要盛开,否则做花就没意义了,可桑铃花却只开到一半,性子真是矫情,狐狸二姐常说贱人就是矫情,由此可推,桑铃花乃是贱花。可不知为何这些半开的贱花特爱纠缠我,总是蔓延着花藤戳戳我拍拍我缠缠我,我便经常赶着麻雀群往它们身上大小便……   一汐回眸,见我被缠的造型后,唇角勾了浅浅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我使劲拽拽死死勒住我大腿小腿和脚踝的桑玲花,咬着牙威胁道:“你们赶紧给我松开,否则一把剪刀将你们剪成一级残废。”   不料这无虚幻境的桑玲花胆子忒大,居然摇着半开的花铃叮叮当当缠得更紧了,眨眼功夫便在我身上缠成个如意结。   “不松开不松开,休想勾搭神尊大人。”   我靠之,不带这么观察入微明察秋毫的,一语便道破我的阴谋。这些个桑玲花是成精了,成精了了不起啊,我愿意勾搭,你们管得着么,只许你们觊觎神尊美色,不许我吃他点豆腐么。   我揪住一枝张牙舞爪的桑铃花,没想到这破花猛得合上花瓣将我咬了我一口。   我吹了吹欲流血又流不出来的手指。有种再使点劲咬啊,咬破了我好赖上你家一汐。许是小花精们忒贼,又看破我的阴谋,不给我耍流氓的机会。我大幅度扭曲着身子也没挣脱掉缠绕在我身上的藤条条们儿,气得浑身发抽之时,肥狐狸竖着小耳朵摇着大尾巴对着将我缠绕得很有艺术感的桑玲花说:“放开我老大,否则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童子功。”   桑玲花集体摇晃花瓣,叮叮当当的声音似是抗议。   肥肥**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掉身上的背带裤,撅着屁股对着桑玲花枝舒服惬意地撒了一泡尿。   ……好厉害的童子功。   桑玲花枝们迅速闪开,我这才得以脱身。肥狐狸说此招是黄鼠狼告之它的独家秘功。倘若桑玲花将人缠住挣脱不开,便脱裤子放屁或是洒点“无根天水”,保证桑铃花逃得死去活来。   关键时刻还是这只狐狸讲义气,虽然顺便把尿洒到我身上,搞得我一身骚,好歹也替我摆脱了束缚,比那两个抱臂在一旁看好戏的步生花及凫苍好太多。   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神仙么,有这么不道德的神仙么。你们的品级考核是走后门来的吧,你们是作弊来的吧。这岂是无虚幻境的待客之道?方入仙境便被花精欺负,主人在一旁戳成个棒槌悠哉优哉游哉会心欣赏,要不要我帮你们搬个小板凳再端盘瓜子啊哈!   我迅速站起来,摸摸肥狐狸的毛绒耳朵,道貌岸然道一句,“肥肥,以后不可以随便脱裤子,你是小姑娘,要懂得礼义廉耻,还有你要讲究卫生,不可以随地大小便。”   实则我在心里将肥狐狸赞了三十二遍,狐狸干得好干得好,最好多尿点多尿点,用你与众不同的骚气将它们直接将它们熏成标本。   不过,再尿的时候精准些目标就行。   我脚步生风跑去追前面那道青色背影。肥狐狸在后面纠结了,挠着小耳朵嘟囔:“我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一汐神尊的仙殿落于最厚重的云朵之上,古朴匾额之上落着苍劲幽然三字——无神殿。   瞥见一汐进了一间好似书房的屋子,我弯着腰偷偷猫过去,飘荡于身旁的云朵蓦地幻成鸟雀蜂粉蝶形状,争先恐后朝我面门扑来。不知这些丝云幻作的动物攻击性如何,看气势倒是挺吓人的,我抱头鼠窜了一会,终于停下来。   “我说你们追我干嘛?”   云雾状的鸟雀蜂蝶叽叽喳喳嗡嗡个不停,真是语言没法沟通。好在神殿旁侧有一株老桃树。老桃树解释说:“因为无虚幻景的一切东西皆通灵性,云雾感知你对一汐神尊动机不纯,就自行化出形体来阻止你。”老桃树抖抖枝桠,落了一层花瓣,“神尊怕扰,你还是别要去打扰他的好。”   我从云朵之上拾起来几瓣桃花,“喂,老树精,你掉头发了。”   老桃树再抖抖枝叶,纷纷扬扬的桃花瓣窣窣坠落,“没关系,掉了还能长。”   我仔细打量扎根于云朵的老树妖,冲他伸出个大拇指,“好样的,老头子,没有土也能活得这么长久,坚强,忒坚强。”   “哪里哪里,老朽本是颗无根桃,再说无虚环境灵气充沛,想死不是那么容易。”   我指指无神殿书房的古朴四扇门,“老头子,我看就你实在,你说我怎样才能偷溜进去呢?”   老树妖果真实在,实话实说,“你进不去的。”   我扫个蔑视眼风瞅瞅坚持不懈嗡嗡在我耳边的鸟雀蜂蝶,“就它们啊,我不跟它们一般见识而已。”   本想露出个霸气凶相吓唬吓唬它们,深一思考,我一羽毛妖,要牙没牙要爪子没爪子,且长得这么纯天然无公害,怎样能吓到对方呢   ?真是另人难为情。   此时,老桃树开了口,“小妖休要不屑一顾,这些云雾感知你并非大恶之人,无非是起了点贪恋美色之心才未曾幻出攻击性颇强的形体来,它们只幻作鸟雀蜂蝶已是很给你面子了。”   我灵机一动,凭空召唤出婆婆的大剪刀,杀气腾腾道:“我要去剪了一汐。”    第三十一章:无虚幻境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鸟雀蜂蝶瞬间合一,化作一只大嘴怪,狰狞着五官对我喷云吐雾。   果真如此,我将手中剪刀舞动两下,云雾大嘴怪张开大口便将剪刀吞了下去。   我惊愕,对方是怎样消化的。那可是纯铁打造的啊。我往神殿冲了几步,大嘴怪咬住我的衣袖,我趁机冲书房呐喊:“神尊神尊,你家云朵偷我东西还咬我,您要不要出来负责一下?”   淡色调四扇门自行打开,一汐缓步出来。叼着我的大嘴怪瞬间化成小云朵在我身边飘来飘去飘来飘去……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我随手扯住一片云,“剪刀呢?把剪刀给我吐出来。”   淡蓝色衣衫轻盈展在我眼前,我抬眸,一汐正眉眼淡笑看着我。   “被它们吞掉的东西再不能回来,除了剪刀还有什么,我一并赔给你。”   我松开被我挤成一团的小云朵,大方笑笑,“一把破剪刀,送给它们填肚子好了。”   一汐转身要走,我连忙靠过去,“我要怎样报答神尊的救命之恩呢?”以身相许最适合不过了。   一汐查看我面部神色,缓声道:“你还不曾饮了无虚幻境的水,体内之毒还未解掉,快去罢。”言罢便向书房走去。   这是要赶我去喝水,我三步窜一步跳过去,“不急不急,神尊在书房看书还是写字?要不要我帮忙翻书或是磨墨,我都很擅长的。”   一汐跨进门栏,我跟着跨进去,反正他没亲自开口轰我走,我就死皮赖脸黏着他。   他落在一方莹白书案前,拾起手中书卷,“不用帮忙,你去忙吧。”   好像再赶我走,本想耍赖不走,可思及到方见面不久我便上赶着献殷勤,这样太不矜持了。我低眉顺眼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一下。”   我心里一惊,忙收住脚步,将我期待的小眼睛眨巴给他看。   “若是无事便不要再来无神殿。”   这句话将我浇得透心凉。我心神恍惚转身,一时不查被门栏绊倒。脚下是铺满云朵的琉璃砖,虽摔得不疼,但有些麻木。   一双带着莲花清香的手将我扶起,“可有受伤?”   望着一汐清淡脱俗的脸蛋,我摇摇头,再捂着胸口点点头。   他淡淡一笑,“近日再修行一种心法,最忌打扰。若是将你怠慢了,望你能谅解。”   此种解释之词,听得我心魂舒畅一些,我点点头再摇摇头。   后来,我倚在老桃树下睡着了。一汐在书房内端着一本上古书卷钻研得深入,为了不打扰到他,我便窝在桃树下等他出来。   我未曾跑去喝水解毒,是因若是我解了毒,说不定一汐神尊立马吩咐步生花送客。无虚幻境并非我想来参观就能参观的。日后若是再见神尊一面恐怕比见玉皇大帝都难。我坚持不喝水解毒。我想,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再犯花痴啊。   谁让一汐风姿太过销魂,自嗜蝶谷一见,我感觉我的魂儿已经彻底背叛了我。   无根桃树下,我做了个美梦,梦见半睡不睡之际,一汐神尊悄然蹲在我身边,他轻叹一声,怎么还没去解毒,后将我抱起,至于将我抱到哪我记不大清了。   醒来之后,我躺在无心殿的一方冰塌上。步生花说我抱着一颗桃树睡着了,桃树精请了小云朵将我驮到此殿的。   我绕绕头,“一汐神尊呢?”   “当然是在无神殿看书啊。”   我想我做的那个梦有点短。   三日后,我是扶着墙走出无虚幻境的,为什么?喝水撑的。   步生花道无虚幻境的山泉水能解百毒去浊气,有助于提升灵力还能祛痘美白纤细腰身。整整三日我除了偷偷去神殿中窥探一汐神尊的魅影,便是趴在山脚下咕咚咕咚喝水。   喝水撑着比吃饭撑着还要痛苦好多倍,我深有体会。   我出无虚幻境前不忘将浮在半空中湖水里的蓝莲花掐了一朵,并塞进婆婆送予我的万能宝袋中。我将袋子缩小系在腰间,这朵花自然是转给无殇阁那位俊美书生的。   话说这无殇阁虽诡异得很,但至少帮过我,若不是他们施与我延缓乌顶寒毒性的丹药,如今的我早已成了传说。   至于采花事件有点意思。   我想着这湖莲花开得如此清雅,主人定不愿我免费采了去。只有偷这一个办法了。   当我这个采花大盗偷偷摸摸去湖水中采花时,那朵被我掐在手心的蓝莲花默默冒了会蓝光便开口了,“姐姐姐姐不要采我,我还小。”   我仔细瞅瞅,真的不大,花蕊有些发育不全,为了不影响药效,我瞄准了个最大的蓝莲花,刚要将它采了,大莲花开口了,“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尤其肾衰竭得厉害,娃娃你高抬贵手就不要采老身了。”   我瞬间想起婆婆漫天摇曳的长发及干扁老身板,一股敬畏之情自心口处火山喷发似地喷出来。我又松了手寻了个不大也不小的莲花。   这朵莲花的借口让我更加于心不忍,只听它娇滴滴道:“我已经有了身孕,你若采了我便是一尸两命。姑娘你还是采别的吧。”   我将满湖的蓝莲花问个遍,每朵莲花皆有不同的借口,这朵说它口臭,那朵道它有脚气,这朵又说她患了痔疮,那朵又道它长年便秘……   最后,我转悠到最小的那朵莲花身边,略带怜惜地问了句,“小家伙你几个月拉。”要不要姐姐送你一沓尿布啊?   小莲花抖抖花瓣上的水珠,“我今年刚刚七万三千六百五十岁零九个月。”   我咕咚一声栽到湖里了,啥也不说了,就采它了。我十个祖宗加起来都没你岁数大,你敢厚脸皮在一千岁的我面前说自己小。啊,我呸。   无虚幻境里的生物都这么有才华,叫我忒长见识。   采花事件完毕后,我扶着墙挪至无虚幻境入口。肥狐狸还在同它的拜把兄弟握手惜别。   短短三日,肥狐狸以不明性别的身份同一只色彩斑斓尾巴变态长的野鸡,混得犹如自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同胞兄弟。最后野鸡从身上拔了根鸡毛送予肥肥当饯别礼物,肥肥也从身上揪下一撮黯淡的狐狸毛回赠给野鸡。   我揪住肥狐狸的尾巴将它提溜起来,“你怎么连野鸡也勾搭,你的品位当真越来越风骚。”   肥狐狸抹着眼泪同野鸡挥爪子,“名名,肥肥会再回来看你的,你要珍重啊,别让那只短毛的凤凰睡了啊。”   名名!原来野鸡还有名字。   肥狐狸用我的衣衫将眼泪鼻涕泡擦干净,哽咽着,“羽毛老大,我找到我亲戚了,我终于找到我一个远亲了。”   我差点一头扎地上,狐狸同野鸡一个是哺乳动物,一个是家禽类,貌似不是同一物种吧,何来亲戚之谈。   肥狐狸说那只野鸡不是野鸡,是上古神鸟重名鸟,小名唤作名名。那只名名一眼便看出它这只胖得脱相的狐狸乃是上古神兽腓腓。两货一见如故两眼倾心三个响头拜了把子。   我将倒拎的狐狸正过来颇带同情地揣怀里,揉了揉它头顶还未发育全的绒毛。为什么这么多年,它的妄想症依然没被我治好呢?   无虚幻境这么个灵气至纯,毫无就业买房压力的仙境,居然也有患了精神分裂症的野鸡。   哎,同病相怜的他们自然一见如故了,真乃世间难得的缘分。   护卫似得站在我身边的步生花同凫苍仔细打量肥肥,凫苍道:“这狐狸长得确实有几分上古神兽腓腓的风采,尤其那大肚子。”   肥肥眼露精光一个劲点头,步生花掐了它两把,又道:“样子有那么一点像,但绝对不可能是上古神兽腓腓,腓腓怎会是如此废柴的模样。”   肥肥听到废柴两个字可能伤了它的自尊,勒住我的脖子哭了整整两个半时辰。   也难怪,这只肥狐狸浑身上下寻不到一点上古神兽的英姿,哪个时代的神兽能哭到如此境界,哪个时代的神兽连点法术都不通,连个小人参都跑不过,哪个时代的神兽如此癞皮如此流氓如此掉节操。   我觉得我还是将这只精神病留在身边豢养的好,如此蠢萌蠢萌的狐狸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早就做成狐狸地毯或狐狸大衣了。   此次下山,我是来收魂的,不知道地府阎王知晓后,会不会怪我抢他生意,黑白无常会不会怪我同他们兄弟俩抢饭碗。   收魂本是我一个人的事,可一汐神尊似乎对我情有独钟。他站在无神殿的琉璃大厅中吩咐步生花及凫苍将我好生护着,助我顺利将魂魄收入画卷。   我高兴着,雀跃着,亢奋着,一汐神尊性格真是可爱了些,对人家有意思不明说,如此隐晦的做法真让人盛情难却又浮想联翩。   可步生花的一席话将我的梦想生生掐断。他道月光灵珠已现,恐封印于上古画壁里的魔神有复出的迹象。上古画壁的事乃关系到六界安危的事,关系到六界安危的事便是一汐神尊的事,叫我不要浪费元气想太多了。   因为这段话,我一整天没拿黑眼珠看过他,也没同他讲过一句话,不待这么打击一颗春心萌动的玲珑剩女心的。   趁着同步生花赌气的档口,我将无虚幻境好不容易偷出来的蓝莲花送去无殇阁。   无殇阁门口的纱灯笼依旧燃得清寒,室内装潢依然独树一帜走诡异路线,阁主依然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只是当我将那朵七万多岁的小莲花堪堪递过去时,书生恬静温柔的眸子里迸发出坚毅的光芒,那种好似饿了大几日的荒郊野狼突然见到一只烤乳猪般得生猛眼神。   我浑身一哆嗦。不知对方是否感觉到我貌似癫痫的哆嗦,转瞬间收了不明眼光并笑得意味深长,拱手道:“姑娘大恩,在下铭感五内。”   我豪气一挥手,“小事小事,不足挂齿,愿这莲花早日祛除你爹爹的顽疾,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我噌得一声溜得特别快。   后来,当我知晓这书生的真实身份,他用这蓝莲花又做什么之时,我恨不得亲手将自个胳膊砍下来再小火慢炖熬了汤。   回到客栈后,肥肥正坐在桌上凶猛得撕扯一只烧鸡。步生花凫苍正对着胡吃猛塞的狐狸行注目礼,就连客栈里的客观们也大饱眼福,瞠目结舌盯着肥狐狸迅猛得吞下一只肥鸡又抓起一只更肥的鸡……   见我扯着豪迈的大步子回来,步生花这才收了惊叹的目光,转个脖子问我一句,“你可是去寻画卷里的美人去了。”   没想到他将我误会得如此勤快,当初寻得木槿儿纯属误打误撞。今日这画上的美人要去何处寻,眼下我也正纠结在此问题上,干脆摇摇头。   步生花摇着桃花扇缓缓站起,“据我猜测,美人应该在江南,我们可以去引江城碰碰运气。”   我望了眼蹲在桌上一心专注啃第三只鸡的肥肥,替它打个饱嗝,吊着白眼珠问步生花,“你如何确定美人在江南?又如何知晓那美人在引江城?”   步生花拾了杯清茶润了口嗓子,“昨日我一不小心偷窥了你的美人图,美人腕上所戴确是皇家珍宝――月绣千丝镯。此镯乃专供皇室贵妃品级以上享用。我顺便去皇宫里转了一圈,当朝的皇后娘娘现已躺在棺椁里酝酿出了尸斑,断然不会是她。世上女子,可享有月绣千丝镯的,除了皇后便只剩引江城中裂锦山庄的第一夫人――白夫人。画中之人大概便是此人。”    第三十二章:裂锦山庄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听步生花这厮说的头头是道,决定去江南引江城走一遭。 若美人不在,就当微服私访下江南。赏风赏月赏美男后,我再接再厉。幸好婆婆没有规定收魂的时间,好让我有大把时间在人间浪荡。   招朵祥云腾到引江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却被我们两仙一妖一狐狸走上了一个足月。我们之所以选择步行而非驾云,实乃天意。   我同肥狐狸握拳咆哮执意步行,因可以一路欣赏大好河山,顺便品尝特色美食,再顺便调戏下当地特色美人。   可步生花凫苍坚决反对。尤其步生花,说人间红尘气息太过繁重,森林覆盖面积太小,最近雾霾太过严重,什么什么超标不利于皮肤保养。然后这位缺德仙人竟拽住我的袖子往外拖,争取将我拖到云上去。我死死抱住客栈的菱花木门,肥肥死死抱住我的大腿,我们俩一致对外宁死不屈就是不走。   往来游客见这架势,以为步生花是拐卖少女拐卖动物的非法入境人员,甚至有一位身挂长剑的瘦小侠士拔了长剑道:“快放开那只姑娘和那位狐狸,如此两头可爱的姑娘,他怎么忍心将她们一个卖了去一个做皮衣。”   请问身高不足四尺的柔弱侠士,你的形容词是那位先生教的,你叫过来,我绝对不打他脸。   以肥狐狸的智慧,绝对听不出这话里的究竟,热情地腾出一只爪子向侠士招了招,“哎,我不是姑娘,我是个帅小伙。”   柔弱侠士手中的长剑咣的一声丢到地上,一个轻功蹿上墙头跑得无声无息,余下的观众们因反应迟钝,怔了一会也争相逃命去了。   “狐狸会说话啊!”   “妖怪是个白毛的啊,快跑啊!”   “救命啊,妖孽是个胖子啊!”   “狐狸精现身拉!原来狐狸精是男的啊!”   ……   眨眼功夫,客栈已空。只剩一片残叶于空中打转。   步生花终于松开拉扯我的袖子,摇头叹息,“扰乱人间秩序不大好,回无虚幻境后,我必亲自向神尊请罪,届时劳烦凫苍亲自打我屁股,话说上次你打我屁股打得我很爽。”   我依然警惕地抱住木门不肯撒手,惊愕地瞅一眼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生气而脸色发紫的凫苍,并弱弱问一句,“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肥狐狸也兴致勃勃地接话茬:“对啊对啊,从你们暧昧而淫邪的眼神来看,你们应该属于断袖。凫苍凫苍,步生花的屁股白不白?有没有我的白?”肥狐狸很小心地脱掉一条背带裤将白嫩的小屁股撅给凫苍看。   凫苍黑着脸捏了火球扔到肥狐狸屁股上,屁股着火的肥狐狸哎呦哎呦围着客栈上蹿下跳,特别活泼。   在选择交通工具问题上一直僵持不下不肯让步的我们,最终决定靠自身实力比上一场。   我们四个跑到厨房,分成两组,不准用法术,比赛一炷香之内哪组吃得多,多者胜。   我组在短短一炷香之内,吃掉十只鸡九只鸭八只鹅七只猪蹄六条鱼五只螃蟹四张饼三个馒头两碗汤外带一碗米饭而大获全胜。   当然,丰功业绩基本全是肥狐狸的,再我狼吞虎咽将碗里最后一口米咽下时,厨房中能吃的东西已经全部被肥狐狸塞进肚子。   步生花同凫苍见识到肥狐狸风卷残云震铄古今的下食速度,瞬间石化了。双双掉了手中啃了一半的馒头,心甘情愿道:“认输。”   厨房门外的一众官差及围观群众同样被肥狐狸的吃相给震慑住,傻呆了好半天竟没一个人进来挑衅。   最后,我们光明正大地走出厨房,肥狐狸打着饱嗝扶着墙一步一晃悠追了过来。   这个月,我同肥狐狸将放肆提升到一个新高度。我们挑最大的餐馆吃霸王餐,进赌坊豪赌抽老千,调戏八个月足月的孕妇,在押韵军粮的马尾巴上放鞭炮,给城门口的一群老耗子喂食**……总之我们坏事干得神清气爽畅快淋漓。   而尾随我们的两位大仙不停为我们善后擦屁股。步生花看我们的眼神很复杂,阴测测的。我同肥狐狸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相对而言,凫苍看我们的眼神比较敞亮,他将心底的想法用眼神传递给我们――我想扒了你们的皮。   我们无视,我们全当看不见。   肥狐狸的吃相也越发凶猛,当我们赶至引江城时,它已经胖到走不动了。由于谁也不肯抱它,它便折了根树枝当拐杖,气喘吁吁地追着我们,特别辛苦。   裂锦山庄在引江城很出名,我们随便打听了一个卖烧饼的小矮子,便得知去裂锦山庄的路。   半路上,步生花给我们恶补了下关于裂锦山庄的传说。   这裂锦山庄本叫成锦山庄,前身是个成衣店。惠风和顺的某一天,皇宫的金枝长公主微服私访至此,进了这家成衣店。公主一眼看上了这家店的非主流式样的成衣,第二眼便看上了成衣店一脸非主流式络腮胡的白掌柜。   想必这位公主阅人无数,那些个粉面桃花清雅端庄的美男已然看腻,提不起她一点雌性内分泌。眼前杀猪般造型的掌柜却入了她这颗金枝的眼。回宫一哭二闹三上吊自杀三十六计演了个遍,她的皇帝弟弟终于应允了这门亲事。   传闻皇帝对金枝长公主有些恋姐情结,金枝出嫁,皇帝弟弟迎着花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哭相看着不像办喜事,倒像是办丧事。   再皇帝资金支持技术支持以及人脉支持下,小小成衣店很快发展成闻名遐迩,专为王室皇宫及显赫名门提供锦缎丝绸的天下第一山庄――成锦山庄。   白掌柜升级成第一庄主,长公主降级为第一夫人。皇帝弟弟为表对皇姐的敬爱,将世间唯有皇后可享用的一对月绣千丝镯的其中一只赏赐给皇姐。   金枝长公主婚后几年的某一夜,亲自捉了相公的奸,自此后,长公主得了个情趣嗜好,有事没事便将山庄里已制成的锦衣撕一撕。还命下人陪她一起撕一撕。此起彼伏的声声裂锦中,她将成锦山庄改名为裂锦山庄。   听闻长公主这一情趣嗜好一生未改,直到临终前仍玩命撕扯手中的锦缎。闭眼蹬腿之前,长公主将月镯子转交给儿子。   想必这位少庄主定会将这月镯赠与他的夫人,得此月镯真乃一种莫大的荣幸无上的荣光。天下女子当不成皇后,能坐上裂锦山庄第一夫人的宝座过过虚荣瘾也好。   试想,某个高端宴会上,第一夫人将皓白手腕间的月绣千丝镯露上一露,皇后同款,仅此一家,霸气侧漏有没有。   听闻老庄主已不问世事多年,富二代小庄主继承财产,如今这裂锦山庄的小庄主夫人,乃是朝廷已退休老相国的掌上明珠。姓唐,单名一个幂字。   本来我们一行人还考虑着,如何光明正大进入裂锦山庄。可步入华贵高阔的山庄门口时,却不见一个守门侍卫。   山庄大得离谱,我们一行在凉梭梭的小夜风中转悠了好半天,终于见到一个下人端着盆水匆匆而来。   我拽住她,“你们家夫人在何处安歇?我是尚书府派来探亲的,麻烦姑娘引路。”   我刚要掏出些碎银子赏赐给这扁平丫鬟。小丫鬟大惊失色,酿酿跄跄后退几步,水盆摔倒地上,“夫……夫人她不……不在山庄,她……她……”   话未说完跑个没影。   步生花摇摇桃花扇,眯着眸子道一句,“有好戏看。”   肥狐狸捏住鼻子嘟囔:“这盆洗脚水比我的还要臭,看来是位英雄豪杰。”   在肥肥的世界观里,脚臭是爷们的标志,脚越臭越英豪。   山庄两侧,紫荆花树荡漾。花枝间燃着零星的灯笼。四面落座的宅院皆黑黢黢一片,远远望去,唯有最中央一处宅院亮着几丛烛火。   “羽毛老大,这山庄是不是闹鬼啊?”肥肥抱住我的大腿。   “不是……吧。”我说。   这裂锦山庄乃天下第一锦缎山庄,怎会如此冷清,如此看来,却有些像鬼宅。   步生花加快脚步,朝稀疏灯火的宅院走去,“没有鬼,一点鬼气都没有,倒是有那么点若有若无的仙气。”   凫苍将鼻子使劲吸上一吸,“恩,却是有些许仙气,略微带点腥味儿。”   我再四处望望很有兰若寺感觉的山庄。仙气?哪来的仙气,鬼气森森的,没准时不时飘出个聂小倩。   正酝酿着,蓦地一道黑影自我眼前闪过。定睛一看却又找不见。许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方思虑到这一层,肥狐狸哇的一声大叫并火速勒上我的脖子。   “老大,我见着鬼了。”   忽得,眼前又闪过一道黑影。   绝对不是错觉,此山庄果真不干净。   又一道影子自眼前忽的飘过,接着再一道影子。   我将脖子上的肥狐狸扒拉扒拉,即使不被鬼吓死也得被它勒死,这家伙好大的手劲。   一道黑影终于落地,对方抬起头来,漆黑的脑袋上竟不见五官。   “啊……”我同肥狐狸互抱着较量着高音。   第二道黑影被我们召唤出来,同样没长脸。   接着是第三道黑影,第四道黑影,大家长得都很统一,没脸。   两位大仙腿长,走得有些远。尤其凫苍,甩开我们好大一段距离。我方要喊个经典台词有鬼啊救命啊,突然瞥见离我们稍近一些的步生花正于一株花枝下认认真真扯着手中的叶子。   他每扯一片叶子,空中便闪出一道黑影。   我望望眼前这没脸的四位,瞬间明白是步生花搞得鬼。   果然,我一脚踢过去,黑影幻做一片叶子安静得躺在地上。   将四位没脸的黑影依次还原后,我鼓着腮帮子冲过去,“步生花。”   步生花丢了手中叶子,“怎么,被吓到了吧,好玩吧,哈哈哈哈……”   真是没见过如此无聊的上仙。   见我们两个都不再搭理他,无聊的步大仙又凑过来安抚我们,“放心吧,确实没鬼,有仙气,有腥气,有灵气还有人气,独独缺鬼。”他方说完又紧接着道:“你说你们两个都是妖,怎的还害怕鬼?”   这奇怪么?谁规定妖就不能怕鬼了。    第三十三章:裂锦山庄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步入掌灯宅院,花木扶疏,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镂花窗口依稀飘出男子的轻咳声。   我望着步生花,“你说里面的是谁?白夫人又在哪?”   步生花将自己的身子隐了起来,“我进去看看。”   道德心驱使我将他狠狠拽住,义正严词教育道:“你有点神仙德行好么,用幻术将叶子变成鬼吓吓我们就算了,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好意思往人家寝房里钻,万一人家夫妻在做运动怎么办,还是你本来就想去瞅瞅人家是怎样运动的。”   步生花啧啧叹了几声,“现在妖精的思维就是狂野奔放,显得我们这些晚辈特迂腐特没文化。你这番话,我定要转述给一汐神尊听听的。”   我连忙哈巴狗似的将他牵到门口笑眯眯地说:“步生花仙人我知道你一向高风亮节一片冰心,心灵深处的纯净堪比昆仑山上的积雪。我知晓你进去偷窥乃是理所当然的,是一点都不带龌龊的,是为了帮我查探白夫人在不在房内的,就算一不小心看见人家夫妻做运动,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小羽在此恭送上仙,祝你观赏愉快。”   步生花扬扬眉毛很是得意,刚要钻进房去,只听房内传出一道沉重的声音:“管家……咳……是不是管家在外面,你进来……咳……立刻进来。”   步生花不客气得推开房门,我们也不客气地跟了进去。我想这三更半夜的,屋中男子是不是需要帮忙倒杯茶端个夜壶递个什么手帕纸巾的,步生花兴许对那些琐事感兴趣。   屋舍内只燃一灯如豆,昏暗光线里,一位素衣男子躺在紫檀榻上,阖着眼幽幽启唇道:“今日是涨潮之日,虞欢是不是又在引江边弹琴了,她弹了十年,我再此苟延残喘了十年。”男子指尖缓缓摸到胸口,喟叹着,“这颗心在我体内便跳动了十年。管家,你且去转告虞欢,要她来见我,我将这颗心亲自掏出来送予她,你们可知我如此活着生不如死。”   院外想起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我们三人聪明地隐了身去。肥狐狸隐不去身子,便将尾巴一卷,滚去书桌下墙旮旯蜷缩着。   中年管家进门跪倒在床榻前,忧心道:“庄主,即便是为了小庄主,您也不要将这颗掏出去啊。”   床榻上的男子幽幽睁开眼睛,侧过眸来,苍白脸上绽出一丝嘲笑来,“你以为我不主动将这颗心掏出来,她就不会来取么?虞欢她迟早会再来挖走我这颗心的,与其她再次下手,不如我亲自掏了给她。”   管家一脸便秘表情,“庄主,要不要我去请些高人来护院,您将这山庄下人打发的差不多了,这将您的安危置于何地啊。老奴认识些江湖剑客修行山人,老奴将他们请来,定能护得了庄主周全,老奴定不能再让庄主受罪了。”   床榻上掀起素衣一角,男子已然起身,羸弱的身子靠近管家,轻着嗓音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准伤害虞欢,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我遣了山庄下人,为的是虞欢随时回来不受阻挠,即使她来取我性命,我也甘愿奉上。”   管家默默砸了几颗眼泪,扶着素衣男子重新躺入床榻,递了杯清茶过去,素衣公子饮了一口便罢,管家躬身离去。   男子躺在床榻上,望着窗棂间的朦胧月光,轻轻呢喃:虞欢,虞欢,虞欢。   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三个隐身走出庄主寝房,肥狐狸亦圆滚滚自台阶上滚下来,由于身子太过圆润,没及时刹住,差点滚到寝房对面的一口深井里泡冷水澡。   肥狐狸拽着井绳爬上来,吐着舌头道:“太刺激了。”   ……   我转眸对步生花说:“那男子有种病态美,是谁将他折磨至此的,如此可怜兮兮的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体内的母性情怀被勾得蠢蠢欲动。   步生花点点头,沉思了会道:“估计除了情伤别无其他。哎,有时候作为女人的你们太过于狠心,我们男人犯了多大的罪过,竟被你们女人折磨到自掏心肺的地步。可见你们女人的心肠有多歹毒,你们女人的感情又有多凉薄,我站在男人的角度为全天下男子鸣冤不平,我觉得很有必要组织个男子联盟保护协会,好好治疗慰藉一下被你们女子伤得体无完肤的身心。”   男子联盟保护协会?为什么我有一种无力吐糟的感觉。我倒是突然想起,东北之角有个妇女收容所,西南之地有个熊猫保护区。   我觉得事情一定不是如我们偷窥的那般,老话说的好,痴情女子负心汉,没听说过痴情男子负心女这一说法的。为了弄清事实亦为了洗刷女子薄情的罪名,我决定入这位庄主夫人的画境里再明目张胆地偷窥一番。   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上古画卷中的美人是否是这位颇显病态美的庄主的夫人;再次,我们需要从夫人身上弄点血出来滴入画卷,方可入得了画境。   既然庄主找到了,夫人自然亦能顺藤摸瓜摸出来。终于,两个小丫鬟端着饭食出现在寂寥庭院里,两人边聊天边向另一端的漆黑宅院提步走去。   “夫人不怎么吃东西,这些山珍海味怕是要浪费了,不如……”   “你胆子真大,竟想着扣掉夫人的饭食,若是被管家知晓,你就惨了。”   “只是说说嘛,我们快些将饭食送进去,快些出来才好,总觉得夫人的宅院阴森恐怖。”   “哎,再恐怖也没夫人的脸恐怖。”   待两个丫鬟快速走进漆黑宅院,再快步走出来,我们一行人才快步溜进去。   真有种做贼的爽快感。   “虞欢不是庄主夫人啊?”我问。   方才病态美庄主口口声声喊的都是这个名字。   “不是,这届小庄主名唤白萧煌,方才跟你提过,庄主夫人乃相国千金,名唤唐幂。”   “我忘了。”我说。   “你们女人就是健忘。”   ……   当我们进入黑乎乎宅院后,院中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我们隐了身进入西厢房后,才发觉我们这隐身很是没必要。   因为庄主夫人是个瞎子。   衣衫凌乱的长发女子窝在床榻一角,眼睛上覆着白绫,岂止是个瞎子,还是个被毁容毁得惨烈的瞎子。此女子的整张脸像是被浸在腐蚀性药水里泡了几天又拿把钢刷刷了几天,面皮凹凸不平疙疙瘩瘩泛着凝固的血丝,纠结得很没规律,触目惊心的同时让人不自觉想抓痒。   我一边惊一边痒一边想,这便是画卷中妩媚明艳的美人?如今这形象也太狷狂了点,就算是她亲妈恐怕也认不出啊。   若是这夫人大半夜走去山庄大院溜达溜达下下食,那个效果不得了。   看着披头散发,眼覆白绫,一张被毁的杂乱无章的脸。我由衷欣慰,如此活着太有存在感太过摄人心魄。若将她收入画卷,说不定正成全了她终极梦想。想着这一层,我这个收魂之人心中的内疚轻了些许。   一习凉风自轩窗灌进来,轻轻吹掉覆在女子眼上的白绫。白绫落下那一瞬,女子眼睛上凸显出两个大黑窟窿。很明显,那双眼睛是被硬生生剜掉的。   我腿有些发抖,这有眼无珠的最高境界,这炫目到极致的脸蛋……这裂锦山庄的庄主同夫人一个赛一个惨烈,这究竟是为了哪般。   我独自去了院中,四十五度仰望当空的月亮缓解了会低迷的小情绪。不一会,步生花也飘出来,伸手递过一只小瓷瓶。   “她的血给你取来了,你看用着可算顺手。”   我接过瓷瓶才瞥见凫苍也闲步走来,一只手提溜着闭着眼拉着舌头的肥肥。   “它吓晕了。”凫苍说。   我冒了几滴冷汗,终于明白为什么肥狐狸会患上精神疾病了。就这恐怖值顶多两颗星的画面便将它吓挺了。即使它之前没患上精神病以后肯定也得患上,这薄弱的小神经很激发我体内的母性情怀。   我接过它硬邦邦的身子耐心地敲了敲,这硬度不赖,砸核桃吃刚刚好。   紫荆花枝头颤了颤,不经意一瞥,一袭蓝衫正端立于半开的花枝上,我心头一喜,轻快跑过去,“一汐,你怎么来了?”   一汐飘然落地,淡淡道:“本是路过,便来看看你们。”   步生花同凫苍也来拜见他们家主子。   一汐略颔首,示意对方起身。我突然觉得我有些不懂礼节。人家两位大仙见到一汐都要行礼,我这个小妖反而屁颠屁颠跑过去直呼人家名讳。可是婆婆没教我这些繁文缛节,况且我当老大也当习惯了,真不适合给人点头哈腰。   好在一汐神尊没挑理,若是她给我冠以大不敬之名,我真是找不出个比他还要高端的人物来替我求情。   我鼓了点勇气再靠近他几步,“神尊是去哪路过此地呢?”   一汐默然片刻才道:“去月老殿一趟,返归时见你们再此,便来看看你们此行是否还顺利。”   两位大仙道正在努力,虽目前遇到点小迷茫,但不成问题。   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一汐说他去了月老殿一趟,他难不成是去求姻缘了?大神也发春?   由于我于此问题上钻研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一汐何时走的,我都不晓得。   悻悻的,我继续办公差。选了个犄角旮旯将瓷瓶中的血滴入画卷。出人意料,那滴血却如荷叶上的露珠一样来回滚动着,坚持不肯渗进去。   这般坚持的结果只有一个。    第三十四章:藏欢楼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般坚持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血液的主人非画中女子。   步生花收了桃花扇,有些错愕,“猜错了。”   “废话。”我说。   千里迢迢赶来裂锦山庄却是空欢喜一场。原本想着好不容能名正言顺地做件好事,发发善心将惨不忍睹的第一夫人弄死再收进画来。这要一个一脸整洁一颗青春痘也没有且气质十分妖娆的大美人,这要我如何下得了手。   我叹息着,忧郁着,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忧郁便觉腹中空空。我提议先找个像样点的酒馆酒足饭饱一顿再从长计议。   半刻钟后,我将硬邦邦的肥狐狸往饭桌上一拍,招来小二点了一些荤素搭配的菜并吩咐他去买几粒核桃送过来。   我大快朵颐之时,瞥见靠窗位置几位衣冠楚楚的男子,结账后集体正了正衣冠谈笑着走下楼去。   “今个是藏欢楼虞欢姑娘收客的日子,我仔细打扮了一番,望能被虞欢姑娘相中,春宵一度。”   “估计你没戏,我听说,虞欢姑娘最近喜欢狂野类型的男人,你看我将胸肌练得怎么样,腰身壮不壮,虞欢姑娘见了,必定春心荡漾。”   “虞欢姑娘乃引江城第一美人,岂会被你们这些穷酸相吸引了去。想我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岳丈的干儿子的表姐的堂弟,我这金光闪闪的身份岂是你们可比的,虞欢姑娘定会选我做房客。”   我望着远去的风流背影,对着两位仙人挤眉弄眼,“有热闹凑,引江城第一美人。我们去围观可好?”   步生花不置可否,手指不停戳着桌上躺得坚挺的肥肥。凫苍却道:“正事没办,看什么美人,天下女人长得不都一个样么。”   我被这话给震惊住了,凫苍仙人的眼神确定没问题?难不成她觉得我同她母亲长得一样么?当然这话若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那可定找揍。   我委婉地问了句颇具技术含量的话,“凫苍大人,请问你觉得我与你的母亲大人谁长得既端庄又年轻一些。”   想必他会说他母亲端庄一些,我自然年轻一些,这句话既给他面子又给她母亲面子,还能照顾我的面子。倘若凫苍敢回答说分不出我这张脸与他母亲那张脸有何区别,我立马跪下给他磕三个响头。   凫苍僵了一下,半响答:“我没母亲。”   这话也让我有跪下磕头的冲动。   我将僵硬的肥肥搭在肩膀上,一边在它脑门上砸核桃吃一边赶去藏欢楼瞧热闹。心中不时分个神钻研一下皇上的岳丈的干儿子的表姐的堂弟究竟是个什么;偶尔亦会灵魂出窍思虑下六界之中什么生物没有母亲?   哪怕我是根小羽毛,都会有母亲的吧。我的母亲可能是根大羽毛,我想。   我吃核桃吃得正酣时,凫苍的刀子眼时不时向我心口插过来,插得我食欲不振。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嫌弃我不务正业就知道吃喝嫖赌嘛。我丢了核桃,装模作样地掏出画卷展开,随便拽住个大街上的大婶,漫不经心地问,“这位年轻的姐姐可否见过画中女子。”   我还是有敬业精神的,我还是没忘记我是来收魂的。凫苍你看见了吧,把你那张好似排泄不畅的脸收起来。   哪知一脸麻子的大婶义愤填膺道:“这个该遭天谴的狐狸精谁不知道啊,这女子竟勾引良家壮年陪她浪,我们家的那口子去年背着我去藏欢楼找这个叫虞欢的狐狸精,结果回家后一个月起不来床。这妖孽不知怎么折磨我们那口子,直到现在我们家那口子的腰子还没补回来,我整日整夜喂我们那口子驴鞭羊鞭牛鞭马鞭都不管事啊,十分影响我们夫妻婚后的幸福生活。”   “可不是嘛,我们家那口子前年去的藏欢楼,在那呆了一晚上回家后就彻底废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改嫁。”另一个大婶拎着一只鸭子凑过来道。   “这个虞欢真不是个东西,放着好好的裂锦山庄二夫人不当,一纸休书竟休了她家相公,重操旧业开妓院勾引起男人,这人要脸树要皮,骨子里浪的人真是天下无敌。”   ……   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一猪腰子脸大板牙妇人,喷着吐沫星子骂道:“这个**老娘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拿她身子泡酱菜。我相公五年前去了藏欢楼回家没几天就断了气,老娘找到一个相公容易么,她想借用老娘相公的身子老娘大方让她一用,怎么也得省着用吧,这都把人给用死了,都是这**害老娘守寡。”   大板牙妇人河东狮吼般的嗓音吸引了大批围观妇人。妇人们见我手中的画像皆指手画脚骂得相当有激情。   我激动的有些心慌气短,抖着小手将画卷收起。原来虞欢姑娘恰巧便是画卷中的美人,真乃高山流水不易寻,纸醉金迷青楼处。   这次我可以雄纠纠气昂昂踏着专业收妖的正义步伐去藏欢楼……泡姑娘了。我可以说是老天爷阴差阳错成全了我龌龊无聊有点小变态的理想么。更原来,这虞欢姑娘乃裂锦山庄二夫人,想必他家病态美相公的病态美是拜她所赐。   不当夫人当妓女,这姑娘的思维当真标新又立异,这是心理扭曲到何种程度才至此啊。   不过她真有那么厉害?一个人废了多个男人?这是练得什么邪门功夫,十有**乃传说中的采阴补阳。我在想那秘籍她在藏在何处,若是被我发现,我顺便可以翻阅一下,毕竟我是个爱读书的小姑娘。那么高深的秘籍里一定配有插图吧,那些个插图会是什么样子呢……   “姑娘你打听那**做什么。”一位大妈打断我天马行空的思想。   我瞥了眼一旁蹙着眉头站得彷徨的两位仙人,聪明道:“这两位乃世外高人,听闻引江城有妖孽,我们是专业收妖户,来收妖的。”   我挤个笑容便拽着两位大仙跑得很利索。万一群情激奋的妇人们见我漂亮误以为是去藏欢楼应聘的,那就麻烦了。以大板牙妇人想要人肉泡酱菜的凶恶思维,估计她手中的菜刀会直直朝我天灵盖砍过来。   我生拉硬拽两位仙人赶到藏欢楼时,对着楼顶倾泻而下的灯笼串以及鎏金招牌道:“你们俩谁上,听见了吧,虞欢姑娘很厉害哦。”   两位大仙相视一望,笑得相当有深度。笑意未从眼角散去,步生花使劲在我脑门上一戳,瞬间将我戳成一位水嫩嫩的美少年。   “你上。”两位大仙道。   苍天啊,要不要这么腹黑啊,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弱弱的小妖精真的好么?我顺手摸了摸胸,哇,扳平扳平的。   我被两位大仙驾着进了藏欢楼。   装修奢华精致的花厅,屏风绮艳,香炉袅袅,早已满座。   几位面目清丽的白衣女子为矮桌上的宾客陆续掌茶。凌波微步间,花香浓郁,体香醉人。   我伸着脖子观察,赞美道:“这家青楼有前途,走的是高端风格,看人家青楼丫鬟的装扮像不像饱读诗书的深闺小姐。”   步生花摇摇扇子,笑笑,“有意思。”   由于未曾提前买票,宾客席没了位置,我们三个只得蹲墙角。难为步生花好似拉屎的动作还能将手中的桃花扇摇得很风流。   宾客里除了女扮男装的我以外,其余全是男人。其实这好像是句废话,毕竟没有女子有逛青楼的嗜好。   在一众男贵宾往花台上砸了一堆银子银票金珠后,虞欢姑娘终于抱着一张古琴千呼万唤始出来。   宝蓝色云锦丝袍点缀几朵紫荆花,华贵摆尾倾泻一地,头挽凌云髻,额贴金色花钿,领如蝤蛴,香肩半露,胸线饱满。怪不得这位虞欢姑娘能经营如此大的花楼,她胸前的事业线长得好。   花台的虞欢,眉目流转,顾盼生辉,确实当得起引江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她对着大家颔首后,便缓缓将一把深色古琴置于木案上,优雅落座。   这位姑娘一字未发,纤细指尖拨弄案上古琴,恕我不能用行云流水绕梁三尺之类的赞美之词,因这琴音当真古怪,听得人恹恹欲睡。   在我几乎要合上眼之前,迷迷糊糊瞥了一眼,满座宾客皆已呼呼大睡口水潺潺。宾客中央,似乎有个朦胧的身体摇摇欲坠不肯倒下。   突然,后脑勺一阵痛麻,我立马清醒过来。谁暗算老子。刚要骂街,后背一推,我被硬生生推了出去。鉴于藏欢楼大理石地板过于光滑,我打着回旋转了两丈后,成功撞到一株玄红大柱子上,见了漫天的小星星后,我扶着柱子爬起来,瞪着眼转个脖子一瞅,那两位缺德大仙正闭着眼打呼呼。   真是岂有此理,刚才推我推得如此猛烈,现在装睡装得如此逼真。   步生花,凫苍,难道你们真想让虞欢采了我?今个若我名节不保,定会让你们晚节蒙羞。   虞欢本是奔着宾客间摇摇欲坠的那个身影而去,见我突然很有精神头的冒出来又笔挺地站起来,她精致的眉眼微微一怔,款款向我走来。   “这位公子,你便是虞欢今晚选定的贵客,请随虞欢去了寝房,为公子更衣侍寝。”   我下巴差点掉下来,抚了抚小胸口,瞥了一眼宾客间那位摇摇欲坠的身影,正用飘渺中略带仇恨的眼光瞅着我。   我灵台瞬间清明了,原来这游戏如此简单,只要听着虞欢的琴音最后坚持不倒下的那个,便是与她巫山云雨之人。   难道她想择一个精力充沛不容易睡着的壮汉来陪她快活?这个女人究竟彪悍到何种高度,又饥渴到何种境界啊?    第三十五章:囚生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被虞欢姑娘柔柔地拽进闺房,墙角那俩只大仙,呼噜打得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你们两位大仙可以去戏班子做兼职了。   虞欢的闺房确是冷清了些,一桌一椅一榻一琴而已。   她笑盈盈松开我的手,开始动手为自己解衫,悦耳的声音带着暧昧丝丝拂在我耳边,“公子可先去榻上歇息,待虞欢收拾好便去伺候公子。”   我将小身板站得笔直,姑娘你要淡定啊,别这么饥渴啊。按话本子上的剧情发展,不是先要咬咬耳朵蹭蹭鼻子谈谈特殊嗜好以促进一下感情嘛,没看出来,柔弱娇媚的虞欢姑娘性情如此豪爽爷们,直奔主题。   我紧了紧衣衫,往门口挪挪,万一虞欢对我硬强,我好方便第一时间冲出去。   可卸掉华美外衫的虞欢却没有饥不择食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纤腰一闪落坐在桌案前,闲闲拨动案上的五色琴弦。   好似招魂似的音符于整个屋舍间飘来荡去,虞欢又抛着媚眼开启风骚模式,催促我,“公子,请趟去床榻,待虞欢弹首曲子献给公子,再行好事。”   这种风格的曲子好似画壁灵山喜鹊合唱团,一位姓恭的大师自创的那首名叫《忐忑》的神曲,这种曲子很避孕。这虞欢姑娘的保护措施做的相当完美。我饶了饶门框,讪讪一笑,“没事,我这个人喜欢站着,姑娘好才艺,这曲子听得我热血沸腾只想拿把砍刀上街砍人。”   估计再激情的男人听了,也早就泄了。这种风格的曲子很适合上阵杀敌时听上一听,保准事半功倍,不将敌方的胳膊大腿多卸几条都不罢休。   虞欢嘴角一勾,长睫微垂,揉着琴弦道:“公子风趣,虞欢甚爱。”   我又饶了饶门,百合,你爱不?   尽管我抱住门框说了好几遍,站着对肾好对腰好且有利于纤腿翘臀,可开启风骚模式的虞欢,风骚得停不下来。绕着我胳膊黏黏地将我黏到床榻间,一双酥手将我按倒在衾被之上,软软道了句,“躺着更舒服些。”   她拨弄琴拨弄得很轻松,我躺床上装尸体装得确很煎熬。我在心底诅咒两位上仙出门踩狗屎如厕没草纸……诅咒着诅咒着,东风来了,窗外的脚步声近了,我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虞欢早已不见了踪迹,只余桌案上一架深色古琴。   推开窗棱,一汐神尊竟站在一朱合欢树下微微含笑。   我梦中男神怎么来了?我一个心神荡漾荡得我一个雀跃麻利地自二楼窗口跳下去,刚要进一步将我们家一汐扑到,牛头马面从天而降将一汐神尊掠走。我一面咆哮一面追一面琢磨,这一汐神尊乃上古神尊与天同寿。万一不小心遇到天劫嗝屁了,恐怕阎王爷得亲自抬着地府最顶级冥轿,携着地府最高规格乐团吹锣打鼓来接他投胎转世。怎会由弱弱的牛头马面牵着走?   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刹住脚步,发狠在身上掐了一下,一点都不疼,丝毫感觉都没有,明白自己是被虞欢姑娘的琴音给刺激睡着了,我便放心大胆地追了起来。   现实里,我无福消受揩男神油水的畅快感觉,梦里,嘿嘿,我要吃男神豆腐吃个够。若不将一汐神尊整得连连求饶,简直对不起我羽毛老大响当当的尊号。   嘿嘿嘿嘿……   追着牛头马面狂奔到一面宽广辽阔的江边。临界石碑上竖着“引江”二字。牛头马面拽着一汐神尊,模仿着屈原投江的豪迈姿势,纵身一跃便沉入江底。我咧嘴一笑,效仿着木槿儿花样游泳式的身法一个猛子扎进去,耳边是两岸百姓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想必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开开心心跳江自杀的人才吧。   我在水里游得畅快,尽管江水不停往我嘴里灌,眼看我的肚子鼓成怀着三胞胎的孕妇,可我一点感觉不到撑得慌闷得慌。果真是我的梦,真会心疼自个,虽然不走寻常路,但我的地盘我做主。   眼看着牛头马面狗刨式架着一汐潜入江底,自一面巨大的墨石间穿了过去,我仔细研究了会这块石头,石面极细,通体墨色并隐隐含着晶亮的宝石光晕。方方正正好似一道恢弘壮美的石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面一角有严重人文破坏之痕迹。   胳膊推,拳头凿,大腿踹,我是如何都推不开。我对着石门喊个咒语:芝麻开门。   石头门丝毫没动静,我再喊:芝麻开开门。依然没反应。真是没天理,居然打不开自己梦里的石门。我盘坐在大石头前憋屈了会,发现地上躺着一大堆铁锤凿子等开山工具,我就地取材拿起锤子对着石头咣咣一顿凿。前有愚公移山,现有羽毛凿门。   我凿得风生水起之时,江底远远走来一群魁梧大汉,这些面无表情的大汉随手拾起地上的钉锤对着石头一顿狂砸。可能是我潜意识里搬来的救兵,我觉得我在梦里还是对自己挺好的,可这些个面瘫大汉们只顾轮着锤子凿石头,无论我问什么没一个看我一眼,亦没有人回答,我有些淡淡的忧伤。   但固执如我,拿着手中的锤子坚持不懈地继续凿石头。石门凿开了我便能将一汐神尊揽入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哈哈哈哈……画面太美,我有点不好意思想象。   我就这样一边凿一边笑,唯一令我郁闷的是,我梦里的这道石门也忒结实了点,我们一众人砸了好半天才砸下点石屑。照这个速度下去,我扑倒一汐神尊的日子有点长远,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一汐而求索。固执如我,是不会灰心的。我继续走火入魔般凿石头……   一只大手夺过我挥舞正带劲的铁锤,我扭了扭脖子,惊讶道:“步生花,凫苍,你们怎么也跑我梦里来呢?你们来了我也不调戏你们,我一门心思只想扑到你们家神尊。”   我指指地上的砸门工具,“看见没,有兴趣的话,加入我们,一起凿更青春,没兴趣赶紧不带一条鱼的狗刨回去,姑奶奶我很忙,没空搭理你们。”   不曾想,步生花揪着眉头抢过我伦得正圆的锤子,叹了一声:“走火入魔得不浅啊。”   一旁的凫苍亦附和道:“是啊,她这样看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两位上仙,你们是专门来扯淡的么?   步生花好似练蛤蟆功似的提上一口气,接着点了点我的眉心,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晕头眼花……待睁开眼睛时,彻底懵了。我望着一众莽夫不停拿着槌子砸一块大石头,“这是哪啊?他们在干嘛?”   当然,这段记忆是在不久的将来,虞欢消失后,我才华丽丽地回忆起的。   自引江底回到藏欢楼客房,我因砸石头砸得敬业,体力不支倒在床榻上休憩了一番。醒来后,步生花将我刚才的行为壮举一五一十道出来。   他说我进了虞欢的闺房,只听房内传出诡异琴音,不多一会,我推开窗户对着楼下三只鸭子笑得很**,然后猛烈地从二楼窗口跳下来,追着鸭子狂跑,完全无视路边被我惊呆的观众朋友。   最后三只鸭子被我逼得跳下引江水以死明志,我站在岸边做了会健美体操后,流着哈喇子一脑袋也扎了进去。   待他们两位赶到江底寻到我时,我正容光焕发拎着一把大铁锤对着一巨石头疯狂锤打,一边锤打一边笑得很狰狞。   倘若不是因为我浑身酸痛手脚麻木,指尖还留着伦锤子磨下的水泡,以及我满嘴满肚子的江水腥味。我以为步生花在撒谎。   我想,我平日不曾有梦游的习惯,即使梦游,这也游得也忒狠了点。   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的肥狐狸蜷缩着大尾巴窝在墙角,嗓音含糊道:“为什么肥肥也觉得浑身酸痛呢?为什么我一觉醒来身上多了好多包,尤其脑袋上。”   它将小爪子覆在头上饶了饶,“刚刚肥肥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发现发型乱了,气质也不太风流了,脑袋肿得好像烤乳猪,难道我也跟着羽毛老大去追鸭子砸石头去了么?”   我咳嗽一声,浅浅道一句,“好像……是吧。”   凫苍眼刀子插过来,我自是读懂了他的意思:你这个欺骗小动物虐待小动物的妖精。   步生花意外没伙同凫苍一起寒碜我,他摇着扇子在地上转了几个回合,高声道:“眼下我们摊上大事了,方才我去找那虞欢大战几个回合,结果本仙打输了。”   “啊?输了?!那虞欢不是个凡人么,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有味道故意放水。”我鄙夷道。   一个上仙连个青楼女子都打不过,他不如早些主动让贤,毕竟上仙的高位不是太多,且油水丰厚。天庭长年累月养着吃闲饭的终归不妥。更听说天庭现在正在严打,打的就是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领着俸禄不干活的逍遥散仙。   步生花有些急眼,呲着大白牙道:“本仙的定力有那么差么,再说,故意放水输掉比赛是我步生花的行事风格么,本仙性格一向光明磊落,倘若本仙看上谁,那谁若不同意,一棒子敲晕抗走,这才是本仙霸气傲娇的个性,有你这样侮辱上仙的么?”   ……我站在地上晃悠了一下,肥狐狸拍着爪子直呼:“霸气霸气,敲晕带走,扯掉肚兜,洞房花烛……”   ……我又晃悠了下,这精神本就有疾病的肥狐狸若长期跟着步生花身边,心理扭曲到变态,那是迟早的事。   我宝相庄严地对肥狐狸说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要注意自己的底线,节操与底裤这两样东西不能随便丢。”   肥狐狸鼓捣着头顶的大便发型,抽出点神思回答说:“可是,可是,肥肥不是羽毛老大你教养出来的么,人间有句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憋红了脸,有种想将它狐狸毛剃光了的冲动。   步生花蹂躏了会肥狐狸臃肿的脑袋,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并非他故意放水,而是虞欢手中的那把琴道行颇深。那把暗色古琴正是上古魔琴――囚生琴,传说是一位叫梵歌的灵女的随身之物,不知怎么遗落到人间。   此琴奏出的曲子能迷人心智,将人变成半人半尸,任由奏琴人差遣。他与凫苍乃修行仙人仍需花些修为来抵挡囚生琴的魔性,我这道行浅薄的小妖自然被魔琴勾了心智去,故此才有了我追着鸭子跳江的生动一幕。   怪不得,一向没梦游嗜好的我,怎么会梦游得如此狂妄。   步生花琢磨,若让这虞欢自愿献出魂魄祭了画卷,是有一定难度的。于是他便凝个咒变作土地公,主动敲响虞欢姑娘,不,虞欢……老鸨……的房门。   他道今天是他土地公老人家九百九十九岁诞辰,故此来人间溜达溜达采采风,顺带脚助人为乐提升修为,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小到按摩搓背抓痒,大到今生不能完成的梦想,他都可以帮上一帮。   虞欢斜着眼问一句,“可会游泳搬石头。”   步生花捻着白胡须诚恳道:“不专业。”   虞欢又问:“可会接骨连筋治疗严重跌打扭伤。”   步生花仰头回答:“技术活,不太懂。”   虞欢再道:“可会诛仙弑佛。”   步生花吐着舌头摇摇头,“太高深,这个真不会。”   虞欢低低瞅了矮子土地公一眼,“滚。”   人格上受打击的步生花迈着小短腿绕着虞欢转圈圈,非要她再说几个理想听听。虞欢以为这矮子是来调戏她的,拨了拨琴弦,将步生花从窗口拨出去。   步生花一边同肥狐狸抢松子吃,一边继续同我们道这虞欢美人行为诡异,引江底那些拎锥子凿石门的汉子全是她琴下傀儡。   虽不知晓她到底在做甚,不难看出此女子志向高远且经受过心理上的严重刺激。若想她主动交出灵魂需要从刺激她的源头抓起。弥补她此生遗憾才有收了她魂魄的可能。   如今她上古魔琴在手,我们近不了她的身,无法弄点血往画卷上滴一滴。若是强攻,她发了狠拨弄魔琴,恐这引江城受不得魔音穿耳,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衍变成僵尸城,如此一来,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我们三个外加一只狐狸一边涮火锅,一边费神思虑怎样才能从虞欢身上榨出点血来。   肥狐狸偷喝了几口烈性烧刀子酒,便开始撒起泼吹牛皮,它抱着白菜帮子大舌头道,别说一滴,就算是一桶血它都能从虞欢身上稀里哗啦榨出来。   我们三个齐刷刷用鄙夷的眼神刺激它。   肥狐狸终于被刺激到极限,甩了满身菜叶子,酿酿跄跄去敲虞欢的房门。   肥狐狸挠了会门,虞欢果真从屋里走了出来,弯腰拾起地上的肥狐狸,自语道:“呀,这只小肥猪的毛长了些,且长得有几分像狐狸。”   我躲在回廊一角看见窝在虞欢怀中的肥肥翻了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白眼翻得差不多的肥肥在虞欢怀中卖萌撒娇摸胸吃尽了虞欢的豆腐,而纯真的虞欢姑娘浑然不知。   突然,肥狐狸撅起小嘴对着虞欢的脸蛋亲了一口,虞欢爱抚地抚了抚肥狐狸额头上稀缺的绒毛;又突然,肥狐狸对着虞欢的脖子狠狠咬一口,滋溜一下挣脱虞欢的博大胸怀,朝长廊尽头飞奔过来。   拐角处,肥狐狸抬起两只爪子指指鼓得像包子一样的嘴。我冒着冷汗将袖中的画卷掏出展开,肥狐狸一口鲜血喷上去,画中美人消失,画卷之上腾起淡淡绿光,荡着如水波般幽幽波纹。   ……这样……也行……   我瞥一眼厢房门口呆愣的虞欢,人家白嫩的脖子血流如注……这狐狸驶出吃奶的劲头朝人家大动脉上咬了一口吧。   稳贴站在墙角的步生花摇摇桃花扇,眯着眸子赞扬一句,“早就看出肥肥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肥狐狸摇头晃脑得意地缕缕发型,我提着画卷走去客房,“我建议你们给虞欢姑娘……虞欢老……老鸨,送些止血伤药,人家一姑娘经营这么大花楼不容易。我先进画境溜达一圈,晚饭就别等我了。”   我前脚刚迈入画卷,后脚扑过来一团肉。   “带上肥肥吧,老大。”   我心口一阵糟心,使劲甩了甩后退,愣是没甩掉死勒住我大腿的那团肉。   罢了,看在肥狐狸刚立了一功,暂且带上它去看戏吧。    第三十六章:花魁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画境这头是处热闹的场景。   背景仍是藏欢楼。装饰奢靡绮丽的花厅之中,丝竹声声,琴音靡靡。   楚楚衣冠的公子哥们正兴致勃勃端坐于宾客席间交头接耳。席间,最闪闪发亮的一位生得黑黢黢干巴巴浑身挂满金锭的小爷儿,小爷手拿一把牙骨折扇,折扇之上龙飞凤舞三个斗大墨字――爷有钱。   真是不让人注意都难。   藏欢楼浮雕精致的梁顶倾泻一条柔滑红绸:藏欢楼总店第一百一十七届花魁选拔大赛。   如此看来,这藏欢楼还是个全国连锁机构,分店应该遍布大江南北。朝代都换了,青楼生意丝毫不受影响。可见这个时代的男人们对青楼这门学术研究是多么孜孜不倦海枯石烂。   风韵犹存的老鸨将脸蛋笑成一朵菊花,挥着艳俗丝绢,将一排为朝廷节省布料的佳丽自牡丹屏锦后请了出来。   几位佳丽或妖娆露骨,或明艳冻人。一通琴棋书画诗歌朗诵甚至跳火圈接飞镖顶大缸等才艺展示后,一位骨子里颇显贤惠,最肯为朝廷节省布料的美人,以高于第二名两倍的票数拔得头筹,眼看要成为藏欢楼第一百一十七届花魁之时,形势逆转了。   “慢着。”   迎春花簇拥的雕花月亮门口,一位头遮暖纱斗笠,身着轻盈黄纱衫的玲珑少女盈盈而立。   她巧移莲步,衣袂飘飘。淡淡清香杳杳袭来,宛如画卷中静步而来的仙女。   众人被这一声宛如黄莺的嗓音吸引了去,我却从这气质不凡的少女身上读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黄衫女于一众人惊叹声中径自上了花台,走向老鸨,颔首道:“请问于妈妈,藏欢楼能否收留虞欢。”   果真是她。   于妈妈愣了会神,虞欢微微侧首转向一位小厮,温声道:“借琴一用。”   小厮鬼使神差般将一把瑶琴置于虞欢面前,虞欢矮身而坐,修长食指轻挑在银丝弦上,悦耳如天籁般的琴音缓缓荡漾开来。清雅嗓音自暖纱斗笠间传出,“此曲为《彩雀集》,乃家母所创,虞欢不才,借此花魁赛献于在座贵宾。”   花台之上,宾客之间,再无一丝杂音。   众人似乎全被脱俗琴音掠了心神,直至清脆琴音越发紧凑密集,藏欢楼窗棂口宅门间檐角上已盘旋了百余只七色彩鸟。七彩鸟婉转清丽的鸣叫声和着瑶琴时沉时浮的旋律,似乎将时间自纷扰尘世中抽离出来,让人忘却混沌凡尘,只一心沉醉于华美乐章营造出的梦幻天国。   一曲罢了,整个藏欢楼仍未响起任何嘈杂之声,窗门外翩翩而飞的七彩鸟久久不散,偶见华丽羽毛飘落于地……   虞欢白皙纤指覆在眼前微微浮动的黄纱间。斗笠掀开,一张清丽脸蛋惊艳而现。稚气未脱的面颊间一双眼睛尤其摄人心魄。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眼眸,清纯中略带一丝娇媚,娇媚中含着一抹淡然,淡然里又藏着些许坚定,总之是一双混合各种美感的眼睛。   我发自内心参悟着,是虞欢的母亲大人会生,还是虞欢本人很会长;是我母亲大人将我生得不争气,还是我长得不争气。虽然我头顶画壁灵山第一美女的皇冠,但我仅有的自知之明提醒我,实乃画壁灵山美女资源极度匮乏,我才厚着脸皮登上领奖台领了第一美女的鎏金金牌。如今跟虞欢姑娘那双眼睛比起来,我有种想戳瞎双眼的自虐倾向,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肥肥突然跳起脚来,将我从自惭的漩涡中拔出来,它尖着小嗓子冲着花台喊:“虞欢的女儿,我在这,我在这,我认识你娘亲,你可以叫我一声姑姑。”   很显然,没有一个人回应它。我忘了告诉它,这是个画境,画境里的一切都是幻影,没人看得见我们,更没有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肥肥拉拉我的裙角,郁闷道:“肥肥好没存在感,虞欢的女儿同虞欢长得好像,看见好想娶她。”   虞欢的女儿?呵,想必此时虞欢尚且年幼,我瞅着那稚嫩的脸蛋比我还要嫩生一些,估计刚及笄不久吧。   我扒拉下肥狐狸的爪子,“你让虞欢的女儿喊你姑姑,这辈分……你如何娶她?”   肥狐狸支一只爪子,摆出个深思的姿势,遂跳到虞欢面前,吊着狐狸眼道:“嗨,你好,我认识你娘亲虞欢,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叔,哦,哥哥也行,等我长大了嫁给我吧,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虞欢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自是没有肥狐狸的半点影子,她再次向老鸨颔首,试问道:“请问于妈妈,藏欢楼可容得下虞欢。”   于妈妈欢喜地打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人,“当然当然,若姑娘愿意,我愿用八抬大轿请了姑娘来。”   “那么,虞欢算是藏欢楼的姑娘了,能否参加今年的花魁赛?”   省布料的美人脸色一白,又将胸前本就不多的布料往下拽了一拽。可惜,花厅里所有雄性生物的目光皆爱慕地盯在半路杀出的黄衫女身上。没人顾及她一眼,除了眼露贼光的肥肥。肥狐狸顺便提点我一把,说这款“奶牛”型号,正是黄鼠狼的菜。   还未等于妈妈开口,一众宾客举着拳头呐喊,一致强烈要求虞欢参加花魁赛。   虞欢对着众人淡淡一笑,躬身行了个礼。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出超越年龄的淡定。   毫无疑问,如此惊艳了时光又温柔了岁月的虞欢姑娘,全票通过,问鼎藏欢楼花魁。   按照往年花魁定律,当天夜里,新晋的花魁是要送去老相国府与相国公子唐姜,弹弹小曲谈谈理想。   藏欢楼胭脂浓郁的厢房里,虞欢对着八角菱花镜精心妆点一番后,浅浅伸出一只手来。一包药粉握于掌心,眼眸微转后,晦暗无光。   此时,敲门声响起,她不动声色将药粉收于袖口,轻轻道了声:“进。”   于妈妈端着一盘金锭笑颜而来,“虞欢姑娘,这是相国府送来的贺礼,恭贺姑娘先得了花魁,再入了相国府畅谈人生理想,这是多少姑娘羡慕不来的。”   虞欢起身淡笑,并未接过于妈妈手中闪瞎眼的金锭子,而是开口道:“这些身外之物便送予妈妈了。”   于妈妈怔了一怔,别说于妈,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我,有谁白白送给我一堆金子,恐怕我也得消化一阵。若是碰到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可能会兴奋地当场抽过去。   比如,画壁灵山的老犀牛无意在草地上拱出一盒珠宝来。可能思虑到那鲜明的珠宝挂着皱巴巴的犀牛头上有点对不起珠宝,便慷慨大方地送去给红狐狸二姐的老妈。没料,狐狸大妈当即被刺激得四肢抽搐嘴歪眼斜口吐白沫……至此,这五官扭曲的癫狂造型尾随她多年。   如此中风,令整个画壁灵山的生灵们感慨良多,以至于后来邻居亲戚们往来串门时,彼此赠送的贺礼便宜了许多,给我们的压岁钱也少了许多。   想必于妈消化得差不多了,笑着道:“姑娘真是大方,恕妈妈直言,姑娘可是为了进相国府才来我藏欢踢馆抢花魁的。”   虞欢顿了片刻,不紧不慢回答:“这……不瞒妈妈说,虞欢有幸目睹相国公子尊容,便日日思及,只碍虞欢命薄,家境贫寒不得与公子牵连上一丝关系。听闻历届藏欢楼入选的花魁,是要送去相国公子身边伺候的,故此……”   于妈妈将满盘金锭子放置香木桌案上,会心笑了笑,“早就看出姑娘心意,看在姑娘为人直爽出手又大方,妈妈我暗自告诉你,姑娘此去相国府或许并不如姑娘所想的那般幸福。”   于妈妈便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道给了虞欢姑娘听。   原是几年前,早已退休领了朝廷大笔退休金告老还乡的相国老爷子,揣着一沓银票绿着一张脸前来藏欢楼寻美人。   老相国阅过一众搔首弄姿的佳丽,甚不满意。他道这些个货色连他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都提不起兴趣来,何况他牙好腿好腰子好的宝贝儿子。他吩咐于妈妈定要找个极品送去相国府,认认真真去勾引他儿子。勾引成功了,银票大大的有。若勾引不成功,再接再厉。   心诚意切的老相国又将从爱妾那里讨来的秘籍《扑到高富帅三十六计》以及《妖媚七十二变包你上位》献了出来,希望读此书的美人从两本秘籍中寻得真理,势必将他儿子给扑到。   想必,天下男子皆想烧高香求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爹。但这个好爹确实为儿子头痛了好些年,老爷子一心认为,自己秃头谢顶之根本原因是为那个断袖的儿子操心操的。   相国府的公子名唤唐姜,倒是个风流倜傥的儒雅公子。但这公子尚未弱冠之年,便四处搜罗美男子掳回相国府。据说,相国府后院美男如云,勾得相国府一众女眷以及一群狮子狗……争先恐后流口水。   如此这般,自然急坏了相国府的老爷子。老爷子装病装疯装死只求儿子回心转意。没料到自家断袖儿子更狠,只因强行掳回来的小美男看不上他,他竟发狠在腕脉间划了几道口子后又吞了好几包老鼠药,最后再往脖子上缠上好几圈铁丝。   求死之心如此刚烈,感天动地,实乃罕见。   数名郎中好一番抢救才从阎王那把人抢回来。老爷子见识到儿子寻死的真挚态度后,终于顿悟了。这孩子恐怕是正不回来了,弯着就弯着吧。最后,老爷子老泪浑浊央求儿子断袖不是不可以,他乃唐家唯一的男丁,至少要留下一个孙儿给他老人家带带,以延续唐家香火好让他有脸去地下见祖宗。   这青出于蓝的儿子对着老爹咣咣磕响头,那状态似乎不把**磕出来不罢休,口中并嚷嚷着:“不要难为儿子了,儿子对女人真不行。”   老爷子哭哭啼啼抱住儿子不停喷血的脑袋,无语问苍天。   如此一来,便不难理解为何相老相爷如此善解人意替儿子找美人了。这老爷子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红尘冤孽。   月朗星稀,薄云飘渺,花香袭人。   虞欢被华美喜轿抬入相国府。   她遣了房内下人,缓缓掏出藏于袖间的药包,悄然而熟稔的将白色药沫洒到茶盏里。由此可推断,这一连贯下药动作,她已私下练习得不错。接着她从容地倒了两盏茶。想必一盏是给唐姜公子的,另一杯则是“犒劳”自己的。她明白自己如此壮举,定不会竖着走进来再竖着走出去。   智商低下的肥狐狸嘟囔说:“这虞欢的女儿是来报仇的。肥肥想可能是虞欢被这个相国府的老头糟蹋了,她这个做女儿的要替母亲一雪前耻。”   我爱怜地抚了抚肥狐狸最新鼓捣的蜗牛发型,“等咋们出了画境我给寻个适合你的工作。”   “什么呀什么呀?”   “写小说。”   肥狐狸再次陷入沉思,“我可以么?”   ……   虞欢坐在红木凳上良久,水嫩的脸上稍稍显出一丝不安。突然一袭黑衣人影翻窗而进。   虞欢惊吓地跳开,黑衣人撤掉面上的黑纱,毫不掩饰眼中的淫邪,步步逼近虞欢,调笑的声音夹杂丝丝慵懒。   “呦,这就是藏欢楼送来的花魁,看着就挺销魂的,以前小爷我怎就没发现呢,跟爷走吧,那个糖浆不甜,也不行,光听名字就能猜出他是个变态,你留在这只是暴殄美色。”   虞欢被逼到墙角,瞪大眼睛,“你是谁?”   黑衣人挑了挑剑眉,声音颇显自豪,“我乃裂锦山庄少庄主――白萧煌。”   引江城里有两个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儿皆知晓的人才。   一个是相国府的唐姜公子,以网罗天下美男名震四方;另一个属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以娶了一百零八房美妾而驰名海内外。   引江城里有一句很火爆的名言:断袖功夫谁专长,相国唐姜世无双;治肾亏哪家强,裂锦山庄找萧煌。   平日里,自然少不得组团去裂锦山庄拜访萧煌公子,以求强身秘方的汉子们。每每这时,萧煌公子便谦虚道:“哪里哪里,多吃些煎饼裹大葱就好。”   简单一句话,致引江城的大葱物价飞涨供不应求,也致使你随便跟一个男人说话,保准满口浓郁大葱呛得你喘不过气来。   自小生在引江城的虞欢,自然听过裂锦山庄萧煌公子肾好的名声,她厌恶道一句,“我对白公子没兴趣。”   白公子怔了一怔,想必凭他风骚的小脸蛋金光闪闪的身份以及腰子好的威名,没哪个女人敢如此直接拒绝他。他将手臂往墙壁一撑,将虞欢禁锢在臂弯里,“你眼神没问题?女人。”   虞欢躲了躲,躲不开,使劲瞪瞪杏眼,“好得很。”   “哦,那就是脑子有问题,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萧煌公子一脸惋惜,觉悟道。   虞欢干脆把脸别到一边,满眼的不屑。   白萧煌面上浮出些恼怒,“把脸给本公子正过来,看着本公子。”   虞欢的脸果真正回来,轻轻吐了一句,“公子你气质凋零,长得很窝心,小女子不敢看。”   白萧煌被气得脸色有些发飘,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给本公子跪下磕三响头再声情并茂对本公子说,你长得太英俊了我见了就想为公子洗澡,本公子就原谅你。”   虞欢嘴角勾起一丝不屑,冷冷道:“笑话。”   白萧煌将拳头掰得嘎巴想,“笑话?呵,笑话。本公子不打女人,但是本公子会让你变成这引江城的笑话。”   虞欢贴着墙角站得不卑不亢如革命烈士,自然喊出革命烈士的经典台词,“宁死不屈。”   白萧煌眼底浮出一丝玩味,勾勾唇角,倏然对着虞欢的脸蛋亲了一口。   不曾想,革命烈士会受到如此不按套路的待遇,虞欢涨红了脸,又羞又怒急火攻心下也还了对方一口,狠狠对着白萧煌肩膀上咬上一口。   这一咬,带着玉石俱焚的魄力,带着超越疯狗的气势。空中弥漫了淡淡血腥味,白萧煌墨黑衣衫印出一小片湿润来。他后知后觉痛呼一声惊悚跳开,满面惊愕地盯着满眼喷火的虞欢。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白萧煌机敏地滚到床下,咬着牙根道了句,“你等着。”   将身子缩进床底下,又探出一颗脑袋,威胁道:“你没看见我,听见没。”便又缩了回去。   虞欢拭了下嘴角边的暗红温润,微垂着眼睫似乎在想这个明星公子,怎会一身毛贼装扮跑来相国府邸。   这时,房门猛地被撞开,华锦衣衫的公子迅猛地扑到她脚下。抱着她的大腿便开始嚎叫,“虞欢,你说,你想让我怎么死,一百零八种死法,你说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第三十七章:公子萧煌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还未回过神来,肩宽腰窄的华衫公子一个箭步蹿到桌案旁拎起一壶茶,哽咽道:“倘若,倘若这茶里下了毒药,你信不信,我立马喝下去。”   言罢,咣地一声将茶壶蹲桌上,大步跨出屋门去,指着院中的一口深井道:“你弟弟,虞急支就那么跳了下去,我没逼他同我睡同一张床,我只是趁他睡着时,为他解了外衫。不成想你弟弟如此贞烈,竟一头扎了进去。身子被捞上后我对着他做了一个辰时的人工呼吸,人还是没救回来。”   他突然又返回来抱住虞欢的大腿,“没了虞急支,我唐姜生无可恋。”   没给虞欢开口的机会,唐姜完全不怕患上脑溢血,又噌地一声站起来跑到井边,哭得撕心裂肺,“我这就去找急支,生前他不肯接受我,死后我也不要放弃一丝机会。急支唐姜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刚要纵身跳下去,觉得这样死太不保险了,为了死得牢靠些,他又迅猛地跑到墙角挑了快最大的四方石头抱起来,泪奔到井边对着虞欢,心塞道:“天地为鉴,我对急支是真心的。”   我终于明白唐姜公子为何穷追不舍虞急支公子了,他们这名字起得很有宿命感。急支糖浆,听闻乃人间家喻户晓的一味专致咳嗽的药方子。两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这是逼着人搞基的节奏啊。怪只能怪他们的父母太有才华。   然后这位“糖浆”公子就真的抱着一块大石头跳了深井,去找急支了。   路过的小厮吓坏了,边跑边嚷:“不好啦,公子第十九次自杀了,快来人下井捞人啊。”   不消片刻,安静的小院赶来一群训练有素的下人,围着深井施救。   自始至终,虞欢呆观望这一切。   没错,她是来行刺的。因进不了相国府高端的阶级门槛,便借机抢了藏欢楼花魁的头衔,好来相国府伺机杀了唐姜替弟弟报仇。   悲剧要追溯到一年前。   引江河边捉泥鳅的虞家弟弟虞急支,一不小心被出外郊游爱好男色的唐姜看对了眼。唐姜不顾虞急支挣扎哀嚎强行将其掳回相国府。虞急支却是个贞烈的汉子,说什么都不肯陪着唐姜一起弯,最后为保贞洁竟利利索索跳了深井。   虞欢一直想着为弟弟报仇,那茶里的毒药正是为唐姜精心调配的,不成想这唐姜对弟弟情深至此,上赶着殉情。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坏了自个名节跑藏欢楼去踢馆,只要在家中供个菩萨,晨昏一祷告早晚三炷香,祈祷菩萨一定要让这唐姜公子自杀成功就好了。   可老天没长眼,抱着石头跳井的唐姜点也忒背了,第十九次被救了回来。   虞欢对着忙着吐水的唐姜冷冷笑了几声,这种你日思夜想想弄死的仇人,一心求死整日忙着自杀。这种滋味说不出的滋味,一般人体会不了。   许是顿悟到唐姜如此活着比死更痛苦这一层境界,虞欢默默道了声:“就这样活着吧。”便走出了相国府。   当她一路神情涣散回到江边虞宅时,院落间的大火燃得熯天炽地。   那是她唯一的落脚点,母亲离世的早,她同弟弟相依为命,在那间不大的宅院里度过了好些春秋。   “怎么样?有没有惊喜到你。”白萧煌风姿翩翩自一旁冒出来。一张脸,笑得很欠扁。   虞欢握了握拳头,咬着下唇片刻,头也不回走开。   白萧煌笑弯了腰,头上的玉冠摇摇欲坠,朝着虞欢的背影呐喊:“喂,眼神不好使的女人,本公子已招呼下去,引江城里不管人鬼畜生皆不许收留你,你且到官府去承个状子,让我那二叔府尹再赏你几扳子尝尝,哈哈哈哈。”   哎,什么世道吧,有权就是任性,没权别谈人性。   家毁了,无奈之下,虞欢去投了客栈。全城没有一家客栈肯收留她。她进酒楼,掌柜们很一致对她说吃的已卖完了,再让她去寻别家。她去路边摊要两个包子,刚捧到手中,立马被身旁莫名其妙火拼斗殴的小伙子们撞翻。她去小巷子口吃碗面,面刚端上来,一位牵着大狼狗的魁梧汉子放狗吞了她的面,并狂笑着丢给她一点碎银子以做补偿。最好,她只好去江边下水捉了几条小白鱼烤来吃。很不巧,鱼刚烤好,四周静悄悄地围了一群肥猫。不消片刻,她烤好的鱼被猫群吃得只剩鱼骨。   她怔怔望着篝火旁干干净净的鱼骨发怔。   金线缕衣的白萧煌摇着御赐折扇谈笑而来,“本公子养的猫几日不见荤腥,多谢虞欢姑娘的烤鱼。”   虞欢气得憋红了脸,胸口起伏好一会,咬着牙根道了句,“那鱼本就是烤给你手下的猫吃的。”言罢,便倚坐在一颗合欢树下,闭眼假寐。   这个白萧煌,见他一眼,恐怕要少活好几年,虞欢自是明白这个道理,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耳边,脚踏落花的窸窣声愈发清晰,虞欢眉心微动,坚决不睁开眼。   白萧煌收起扇子,蹲下,缓缓靠近虞欢的耳边,阴森森笑道:“你猜,一会这会不会赶来几只野狼陪你解闷,到时候你要用什么打发走狼群?烤鱼肯定不成的,本公子给你出个主意,你将自己烤了喂狼吃就当积了些德,等下了阴曹地府请求阎王投胎转世后再也不要遇到我。”   虞欢猛地睁开眼睛,用眼神凌迟着眼前笑得猥琐的浪荡公子,“你……”手指伸出去,僵了一会又收回来,“劝你为自己积点德吧,当心下辈子投胎成一条鱼,免得被我亲手开膛破肚烤了吃。”   他倏然凑过来,闪着白牙暧昧道:“本公子愿意让你吃。”   虞欢噎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颤抖的手指指着眼前没德行没节操没底线的公子,“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一辈子吃不上肉。”   这个诅咒真不知是太仁慈还是太残酷。   白萧煌展开墨画扇子摇一摇,“姑娘若肯以身相处,白某我可以考虑吃素,只要……”他趋步靠近虞欢,覆在她耳边低低道了句什么,虞欢满脸爆红,飞速转个身,风速跑远。   只余葱郁的合欢树下,摇着折扇笑得如黑山老妖般的萧煌公子。   肥肥从合欢树叉上跳下来,我问它听清楚无德公子说的那句悄悄话没?   肥狐狸摇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深沉地说:“羽毛老大你太纯洁,那么荤的段子还是不要说给你听的好。”   然后我整个人就趴在地上了,我养出来的好孩子啊!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这话绝对真理。再虞欢饿得轻飘飘时,藏欢楼的于妈妈对其伸出橄榄枝。   于妈妈在大街上捡到虞欢时,她已经饿得两眼昏花,对着凹凸有致的于妈妈道:“大叔,行行好,赏我一个馒头吃,我给钱。”说罢要从胸口掏铜子。   于妈妈原地转了个圈,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瞅了一会,确定自己确实还是个女人后,将被折磨到男女不分的虞欢带回了藏欢楼。   于妈妈盯着虞欢将满满两盆白粥喝得底朝天,微微颤着声音道:“姑……姑娘你且安心住在藏欢楼里,妈妈我既能经营得起如此规模花楼,定是有些人脉的。即使萧煌公子得知我将你带了回来,想必会看在我们之前有些交情的份上,应该不会很为难你。”   虞欢将盆底刮得干干净净后,抬头问,“还有么?”   于妈妈怔了会,木木点点头,吩咐身边小厮,“再上一盆。”   虞欢这才道:“多谢于妈妈收留。”   “不……不客气,照姑娘的吃法,先前赏赐给妈妈的银子能将姑娘供养上……好……好几年。”   肥狐狸一边修剪爪子,一边道:“虞欢的女儿比肥肥还能吃,万一嫁给肥肥,肥肥养不起她怎么办啊,肥肥要重新考虑要不要娶她了。”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继续剪指甲吧你。”   虞欢在藏欢楼里藏了一个月,肾好缺德的萧煌公子派来找茬的一茬接一查,从未断过。   无非是来个内分泌严重失调,满脸青春痘的大汉举着长板斧喝一声:“让虞欢姑娘出来跳个舞,大爷有钱,就跳那个最新流行的那个凤舞九天。”   要么是来个羸弱到随时归西的小青年,梗着脖子瘫坐在轮椅上气若游丝道:“那个虞欢姑娘啊,我大去之期不远矣,此生唯一憾事还是个雏儿,实在无颜面见祖宗。你看你能否行行好将我采了,姑娘大德来世再报,另外告诉姑娘,不差钱儿。”   还有就是来个印堂发黑,双眼呆滞好似过了头七还魂夜诈尸醒来的干尸,冷冰冰道一句,“虞欢姑娘,本少爷自小患了面部麻痹症,已经许久不曾笑了,你来讲个笑话逗本少爷一笑,若将本少爷讲笑了,本少爷自会用银子将你埋了。”   更有甚者,扛着一麻袋金币的土豪大爷一脸沧桑道:“听闻虞欢姑娘琴艺无双,我特来请姑娘出席不孝儿的婚宴。不孝儿抢了老朽的心肝宝小妾兰花花,请姑娘务必于不孝儿的婚宴上弹出一首旷世哀曲。就像死了爹死了妈死了全家的那种调调,让人一听就产生自杀欲望的那种。”   ……   为了不影响藏欢楼的生意,虞欢每日便与这些变态土豪爷们打交道。能敷衍的便敷衍过去,不能敷衍过去的接着敷衍……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甚是凄凉。   期间,下巴颏上蓄起青胡茬的白萧煌,经常牵着两头老虎踩着猫步晃悠在藏欢楼方圆几米内。   藏欢楼的莺莺燕燕实在憋不住好奇心,到底是将萧煌公子得罪的如何深,才将风流翩翩的公子转型成惨无人道的腹黑大叔,并整出如此花花门道来折磨一个小姑娘。   “你把萧煌公子怎么拉?”水仙拖着腮一脸期待地问。   虞欢塞下第五碗米饭,又舀了一碗道:“不过是骂了他两句咬了他一口。”   虞欢姑娘确是个聪明人,明白此战乃长久持续战,养精蓄锐储存能量才能坚持不懈与缺德到冒烟的白萧煌斗下去。故此她每天都吃下常人三到五倍的饭量,以在斗智斗勇的斡旋战中随时随地能量充足。   “骂两句好像不是很严重,大不了让萧煌公子骂回来便好,不过咬……对哦,你咬他哪了?”芍药兴奋地问。   虞欢自顾自往嘴里扒拉米饭,无暇回答。   “手指?”   她噙着米饭摇摇头。   “脸蛋?”   继续摇头。   “耳朵?”   接着摇头。   “呀,你咬萧然公子的胸了?”   虞欢嘴里的米饭喷出来,继续摇头。   一众姑娘惊讶地捂起嘴来。   牡丹由衷赞叹道:“姑娘狂野,居然敢咬……人家的……屁股……这萧煌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裂锦山庄上,公子的一百零八房小妾是不会放过你的,怪不得萧煌公子如此上心的祸害你,姑娘你真是太英勇了,我们一众姐妹都不如你。”   虞欢将米饭喷了满脸,这群人……这群人……脑子里再想些什么,根本无法沟通嘛。   职业病,我是这样认为的,也别怪藏欢楼的姑娘们思维奔放想象力不靠谱。   我望着藏欢楼门口牵着两只老虎溜达的公子萧煌。哎,如今这虎虎生威的威武模样,是如何落得后来半死不死躺床榻上,嚷嚷要自掏心肺给人家的绝世风采。难道是天道循环?   正如人间那句流行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唉,这明显是斗输了的节奏。话说,这虞欢姑娘能让萧煌公子从身到心输得惨败,她当真英勇,英勇得直想让人磕头拜师。    第三十八章:山庄受罚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最终,将虞欢逼到崩溃的,是一位很有味道的中年大叔。   这位大叔头顶金毛狮王发型身着丐帮式流苏破麻袋,腰缠几只夜壶,脚踏露指草鞋,在一群苍蝇蚊子的拥簇下,颇显隆重地走进藏欢楼,呲着大板牙甩个浓重山沟沟口音:“虞欢丫头片子哪旮旯呢?麻溜叫出来,大叔俺不稀罕洗澡,十几年没洗过,俺听说虞欢丫头片子香喷喷的,赶紧让她挨着俺坐上几天,好赶走嗡嗡在俺身边的小畜生们。”   大黑牙一面吐着方言,一面从身上抓虱子跳骚,放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咂咂,然后接着抓……   想虞欢一个姑娘家家能在万恶的旧社会独自将弟弟拉扯大,自然是个彪悍的主。何曾受过如此精神摧残,叔可忍婶不可忍后,终于迈出复仇的第一步。   于是她怒气冲冲赶去裂锦山庄清算明账暗账大帐小账和总账。行至山庄脚下才发现一时冲动竟忘记带凶器,顺手抄起田埂间一把镰刀,举过头顶杀气腾腾冲上山去。   硕大庭院里,正给老虎顺毛的白萧煌懒洋洋抬个头,“可是来给本公子泡澡的?”瞥见对方手中的镰刀诧异道:“本山庄的稻谷早已收割完,眼下不缺劳动力,倒是缺个小妾。”   虞欢将镰刀迅猛地劈在一颗大柳树上,“我看你不缺小妾,倒是很缺德。”   白萧煌煞有其事点点头,“谢姑娘夸奖。”   虞欢身姿猛地晃了几晃。   聚精会神看戏的肥狐狸发表了下自己的意见,“这个白公子是不是步生花流落在人间的兄弟啊?他们有两个共同特点,其一,五官最厚是脸皮,其二,五行最缺德。”   我深表赞同,并为自己豢养出如此明察秋毫的宠物而深感自豪。但,不知步生花听了做何感想,将肥狐狸做成狐裘领也是有可能的。   虞欢使劲拔着大柳树上的镰刀,奈何方才力气太过震撼,镰刀入木三分,怎样都拔不出来。手中没了凶器,眼前又有两只瞪着她流口水的成年老虎,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嚅嗫道:“今……今个就不与你计较了,咱们来日方长。”言罢,转个步子要溜走。   三步之内却被山庄护院拦住,步生花牵着老虎靠过去,“姑娘以为我裂锦山庄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虞欢不语,只有凶恶的眼神望着缺德公子。   缺德公子敲了敲老虎尖锐的牙齿,眼皮不抬,道:“看在你是姑娘的份上,给你留条后路,我这山庄恰巧空了两个职位,一个是小妾,另一个是本公子的贴身丫鬟,你想替补哪个位子?”   成为肾好缺德公子的第一百零九个小妾,虞欢自然没有如此远大的理想,自然选了贴身丫鬟这个方便将自己整得更狼狈的职业。   沏茶倒水铺床端夜壶这些日常工作倒是不难,唯一让她启齿的是,这缺德公子每晚临睡前要她亲口在他耳边夸一句:公子威武。   虞欢咬紧牙根就是张不开口。缺德公子的缺德智商便琢磨出个不温不火的招式来惩罚她服侍不周之罪。   戌时一到,裂锦山庄少庄主宅院便会出现这样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位姑娘脚踩一只南瓜,展平的双臂间挂着萧煌公子的内衫,口中含着一颗生鸡蛋,头顶端放着满满一碗水,如此傻愣诡异造型被装饰在草丛之间。   这位倒霉催姑娘自然是虞欢姑娘。   缺德公子迎着山风衣袂翩翩,围着虞欢转几圈,时不时补上一刀。   “呦呦呦,姑娘的平衡感不错嘛。明年秋收时节便将姑娘送去田埂间吓唬鸟雀,你觉得本公子的提议如何?”   虞欢含着鸡子,木讷着身子,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对了,虞欢姑娘,你口中含的鸡子好像未曾清洗,公子我特别吩咐,挑了刚生出来的鸡子送你含在嘴里,不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鸡屁股的专属味道。”   虞欢喉咙间一阵翻滚,头顶上瓷碗里的清水微微晃荡。   “姑娘还是淡定些好,若你将碗里的水荡出一滴,本公子便将搭在你臂弯间的内衫换成……本公子的亵裤,哈哈哈哈……”   月亮门口,拥挤着大票缺德公子的小妾,掩着朱唇讥笑讽刺,暗自较量着面部表情,看谁的五官更生动些更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一些。   虞欢朦胧杏眸里强忍着泪水不坠下来。   “想哭?”白萧煌止住笑意,捏捏她清瘦的下颌,“你若现在当着我的面大哭一场,再求饶一番,今个的刑罚就罢了。”   虞欢将水雾朦胧的眸子转了一番,隐忍而倔强。   白萧煌面上浮出一丝恼怒,微微侧个眸子似乎在琢磨什么。   倏然,墙院之上闪出一片墨色衣角,一位面目精致气质高冷的公子稳稳落在地上。   “可否饶恕这位姑娘。”男子平稳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白萧煌侧个眸子,将从天而降的男子细细打量一番,“你是谁?从何而来又是如何避开山庄护卫浪到本公子内宅来管本公子闲事的?”   男子表情淡淡,“本是路过,见这姑娘被你们欺负得狠了些,便来说句公道话。”   白萧煌对着浮云狂笑几声,“真是好笑,侠士年年有,今年格外多,居然管到我裂锦山庄来了,本公子奉劝你赶紧浪回去,别碍了公子的眼。”   男子掌心翻出一串色泽明艳圆润饱满的珍珠串来,“此珍珠乃东海紫珠,可抵万金,能否让我将这位姑娘带走。”   造型独特嘴巴撑到极限的虞欢,用探究的眼光瞅着从天而降的美男子。   白萧煌指了指努力坚持造型的虞欢,又转眸望向出手豪阔的美男,“你家亲戚?”   “萍水相逢。”男子大方地将手中珍珠串递了过去。   白萧煌怔了一下,鼻孔哼了一声,“这个女人不卖。”   男子将手中的珍珠缓缓收回,沉吟了片刻,“那么,告辞了。望公子仁德些,不要同一手无傅鸡之力的姑娘计较太多。”   言罢,飞身出了庄外,衬得远天的碧云亦清雅几分。   虞欢一直望着翩翩离去的背影发愣,嘴里含的鸡子啪嗒一声掉下来。白萧煌眉心皱了一皱,“你从哪勾搭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傻缺,你值万金么?明明只值几个铜子。”   虞欢摇摇头,头顶的瓷碗咣当一声也砸下来,正中白萧煌的金丝云靴。   白萧煌却未低头瞅一眼湿湿的云靴,而是湛着精光的眸子直直盯着虞欢看,质疑道:“不认识?”   虞欢点点头。   他剑眉拧出个花样来,“不认识干嘛用爱慕的眼神盯着人家看?你这个女子很是无德,很是不知羞,很是无知。难道你看不出那男子长了一副尖嘴猴腮的凶煞之相么,那种五官轮廓明显克六亲,克爹克娘克妻儿,克叔克嫂克侄儿,那是一张标志性经典版光棍脸,懂?”   虞欢微微翕动双唇,用看白痴的眼神对着眼前的这位钻研了会,随即眸光又飘向远方。   “你这个女人居然还看,长着克亲脸的那厮已经走了,听不懂本公子的话?管事管事,将这又蠢又傻的女人关去柴房蹲墙角,还有,不准给吃的喝的,让这蠢女人清清肠胃清清脑袋。”   我沉思在“克亲”美男乃何方神圣,在后来剧情里会充当何角色?总不会是打酱油的吧。那真可以荣登史上最美客串男配角这一头衔,我定是他头号粉丝。   前提是我家一汐神尊允许我爱慕别的男子,更前提的是,一汐神尊认为我们是一家人。想到这,我觉得我想多了,而且跑题了。   肥狐狸却跑题得比我还厉害,它弓着肥肥的小爪子陷入沉思,紧凑的五官愣是给挤出个深沉的模样。我看着忒不习惯,揪了揪它的耳朵,“在想你的老相好人参精还是你的好基友黄鼠狼?”   肥狐狸依旧深沉,“肥肥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位拿着珍珠的阔哥,好像挺有身份的一位阔绰公子,到底是在哪呢?天宫蟠桃会上还是世祖菩提的群贤宴上?为什么回忆如此朦胧?”   我掸掸耳朵,这狐狸的妄想症又发作了。还回忆朦胧,好文艺版妄想症。   银月照轩窗。   红木榻上的白萧煌好似长了一窝虱子般翻来覆去不得安眠。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连外衫来不及披好,便做贼似的赶去柴房。   回廊一角,远远瞥见几位小妾自柴房处谈笑走来,且笑得别有深意。   他抬起袖子将脸遮了一遮,四处瞅一眼,发现没人关注他,将身子闪出个极限闪到柴房外。   屋内传出几位小厮地调笑声。   “饿了吧,只要你让大爷亲一下,这碗饺子便送予你吃,绝对不告诉少庄主,你看如何?”   “如此娇美的小娘子却被关到满是老鼠和蟑螂的柴房,看着让人好心疼,让小爷我给你取取暖。”   白萧煌眸色一凛脊背一僵,猛地踹开门,两位小厮正对着虞欢的衣衫撕扯得过瘾。   他两飞脚将专心致志扑女人的小厮踹飞,迅速蹲在虞欢身边,将衣衫不整满身鸡蛋汤的姑娘细细打量。   想必他已经顿悟到,这蛋花汤正是她那群小妾的创意杰作。   不顾耳后两个小厮撕心裂肺地哀呼求饶,他用纯白衣袖将虞欢脸上的汤渍一点点拭擦干净。   “蠢女人,被人欺负了不会大声喊叫么,你平日里吃得那么多,嗓音应该跟驴叫差不了多少,想必离柴房不远的我定能听得到。”   虞欢将下唇咬得惨白,没发出一丝哭声,泪水确砸得欢腾。   他骤然将眼前倔强到让人怜惜,也倔强到让人生气的姑娘拉近怀里。肃穆的脸上没了平日的浪荡,沉着嗓音道:“幸好,幸好我来得及时。”   听到响动飞奔而来的管事瞅见了这一幕,自是脑补了方才发生的故事情节。见少主将怀中的姑娘抱得稳妥,轻声提了句,“少庄主,他们怎么处置。”   将美人抱起,几步后顿在门槛间,光看背影便透着龙卷风般飞沙走石的狂野气场。只听隐着风暴的声音沉沉道来,“用山庄最大的锅煮两锅饺子,让他们一个不剩的吃下。”   管家略躬身,山庄最大的锅是专门用来招待万人宴而量身打造的,足能煮下一头牛。他瞥了眼跪地跪得服帖的两位小厮的肚子,略同情道了句,“是。”   “吃完之后,阉了。”他淡淡吩咐完,抱着虞欢翩翩离去。   庭院中,夜风微熏,紫荆花枝头刚好压上五瓣淡粉来。    第三十九章:月绣千丝情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白檀薄荷香自青铜虚鼎幽幽飘散。换上轻盈软裙的虞欢,半倚在紫檀木榻上,翦水秋瞳怔怔望着轩窗外的淡色花枝。   房门吱得微微响动,她的眸子飘过来,只见白萧煌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挂着丝丝凝重,他端着散发袅袅香气的饭食,沉步而来。   “饿过了头吧。先喝口热汤顺畅下脾胃。”他将手中的汤碗端起来,舀一勺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下,再递至她唇边,“温温的,刚刚好。”   这缺德公子前后反差实在让人接受不了,虞欢呆呆望着嘴边的血参汤,愣是张不开嘴。   缺德公子淡笑了下,张口吞下一勺汤水,“保证没下毒。”再从瓷碗里舀出一勺稳稳递过去。   “你……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她问得诚惶诚恐。   “你吃下这些东西,我再告诉你。”   虞欢别扭地转过头去。   “不吃?好,不吃就算你答应嫁入裂锦山庄了。”   她立刻夺过对方手中的瓷碗,三口喝干净。   白萧煌猛地眨眨眼睛,盯着空空的梅花瓷碗,道了一句,“好功夫。”   虞欢面色微微红晕,不动声色将眼神飘到别处。而这恰好给白萧煌提供了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的好时机。   “这月绣千丝镯配你刚刚好”,好一会,目光沉醉的白萧煌开口道。   她眸子飘过来,再低头看看手腕间莫名多出了一圈月光温润。愕了会儿,抬抬手腕,“你说这是只有皇后娘娘才可享有的月绣千丝镯?”   他点点头,如痴如醉的目光依然留恋在美人身上。   虞欢不可思议瞪大眼睛之时,白萧煌已牵起她的细腕步至寂静庭院。   月光穿过云层,无声洒下来。虞欢腕间的皓白玉镯倏然闪出丝丝银光来,好似渡上一层温润的仙灵气泽。   “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他微微道。   虞欢面色微恙,“你又使出什么卑鄙手段整我?不将我整死不甘心是么?”言罢,便要将臂腕间的玉镯取下来。   修长大手覆了上去,“难道这月绣千丝镯你不喜欢么,难道你真的不想嫁给我么?”   虞欢甩开那双手,硬将玉镯取了下来,接着开始解腰间的裙裾丝带,并低头嘟囔一句,“这丝裙也是你硬施舍给我的吧,我一并还给你。”   白萧煌不再阻止,而是抱臂笑眯眯观看着,“难道你要亲自在我面前脱衣服。”   虞欢身子一僵,停止动作。抬首间,一双比月光更为清丽的眸子直直盯着对方看。   他靠前一步,将她额前一缕墨法绕到耳后,语调轻轻的。   “嫁给我,不是做我第一百零九个小妾,而是白夫人,唯一的白夫人。”   虞欢好似活吞一只癞蛤蟆般的表情。   “你身上这件裙裾是我命山庄最好的锦娘连夜赶制出的千丝裙,千丝裙配千丝镯,更显完美。”   虞欢好似活吞一群癞蛤蟆般的表情。   他伸出手指,帮忙将对方的夸张痛苦的嘴巴合了一合,接着将那只闪着月华光晕的玉镯重新套入她的手腕,“只有裂锦山庄第一夫人才可穿戴的月绣千丝镯已经送你了,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虞欢又将已瞪大到极限的眼睛瞪了瞪,猛烈地摇摇头。   白萧煌抬手在自个脑门上拍了一拍,“哎,我说难道你真不懂?难道你真不懂本公子喜欢你,并喜欢到一定境界?”   原来这萧煌公子的境界如此高深,变着花样欺负人家就是喜欢人家,如此喜欢让人惊叹。也难怪虞欢姑娘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虞欢被山庄管家安排入住到最为华美的庭院。山庄下人也将她如祖宗般伺候了整整三日。   而这三日。萧煌公子居然未曾前来叨扰。   虞欢端着一盘素炒青豆一边吃一边围着红木餐桌转圈圈。这姑娘自从遭遇萧煌公子诡异而莫名的告白后,脑部神经一直绷得如待发的弓弦。因此,她一直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巩固加强自身能量,好与既缺德又莫测高深的萧煌公子血拼到底。   身旁的小丫鬟似乎被虞欢转晕了,弱弱地劝了句,“虞欢小姐,您还是坐着吃吧,坐着吃稳妥些。”   她放掉手中空空的青豆盘子,又端起一盘手撕牛肉,接着继续围着地面转圈圈,“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累,我边吃边溜达下食,有助于消化。”   ……   直到第四日初夜,白萧煌方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地推门而来。   他将指尖夹得大红请帖丢在红木桌上,“虞欢,这次你逃不掉了,我亲自将我们要成婚的消息通告了整个引江城,这下你若不嫁给公子我,恐怕城中男人没一个肯要你。”   原来,这三日他是下山去干这种勾当去了。   虞欢纤指拾起正红喜帖,贴上鎏金大字印着一双名字及一句话。   白萧煌,虞欢。一生一世一双人。   虞欢双手抖着,抬眸问他,“你果然下定决心要将我变成笑话?”   白萧煌似乎很受伤,咧了会嘴,道一句,“事到如今,你就从了本公子吧,否则咱们俩都会变成笑话。”   虞欢点点头,突然道自己身子不适,要求请郎中。白萧煌雷厉风行请了一排郎中来。   虞欢对着一众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子,言辞恳切道:“这位白萧煌公子脑子有问题,你们看能治愈么?对了,他不差钱。”   一排郎中:……   虞欢整日坐在房内琢磨如何越狱出这裂锦山庄。任何人来敲门,皆一律无视。   包括晚餐前厢房外那段自恋的咆哮声:虞欢,你难道患了眼疾?你没看出来本公子风流倜傥英俊不凡气宇轩昂貌比潘安情比金坚么?你没看出来本公子身份贵胄左手银票右手金元宝颈带玉珠腰挎金链子财大气粗么?本公子的这些有闪光点你全然看不到么?”   没得到一丝回应的白萧煌,凄风苦雨站在屋外,又弱弱道了句,“以后不欺负你了,还不成么。”   屋内依然寂静一片。   翌日,初晨。   虞欢拉开房门的瞬间,一道金光闪闪的身姿毫无章法地扑了进来。白萧煌将身子酿蹌了几回合后,终于稳住,“早……早啊。”   虞欢望着那张风流中带点疲惫,疲惫中含着郁闷的脸,问一句,“难道你整晚站在房门外?”   他正正金光闪闪的金丝披风,不屑一顾道:“哼,笑话。那是本公子能做出的癫狂行为么?本公子有那么高的情操德行么?”   话刚落音,管事端着洗漱器具蹭过来,“少庄主,在门外站了一晚上,先来擦把脸吧。”   ……萧煌公子腿一软,身子向前一冲,咣的一声脑门砸到墙壁上。又稳了稳身子后,脚步虚浮地离开。   虞欢仔细盯着墙面看,认认真真观察墙壁上有没有被砸出一个洞来。   其实,听那颇为隆重地撞墙声响,好像很有可能。   不消片刻,脑袋上掺了一圈纱布的白萧煌再次敲响虞欢的房门。   虞欢盯着他的脚踝问,“你腿怎么了?”为什么一瘸一拐的?明明是他脑门将墙壁给砸了,好像不关脖子以下的事儿。   “没事,前几日我挨家挨户不眠不休送咱们的喜帖,脚底磨了三个泡而已。”他摆出一副谦虚的神情态度。   “哦,恭喜。”虞欢言罢,欲将房门关严实。   白萧煌生猛地扑过去,“虞欢,你说我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你,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   顿了一会,她斜着眼道一句,“你肾太好了。”   ……   白萧煌高频率眨眨眼,卖萌的表情没甚效果后,低头做沉思状。不消片刻,抬起头笑盈盈道:“我马上去遣了我那一百零八房小妾,并昭告天下,今生只娶你一个,终身不纳妾,否则便让我口舌生疮脚底流脓大便拉不干净,你看如何?”   好恶心的毒誓!   虞欢拉住对方快要飞出去的身子,“不用。你的一百零八房小妾挺无辜的,嫁给你挺不容易的,你高抬贵手为自己积点德吧。”   “你在生气?吃醋?那天柴房里欺负你的那三条小妾被我罚得挺好。"   说到这,萧煌公子的惩罚的确不是一般的损。柴房事件发生后,他便吩咐管家每日为那几位小妾煮一锅蛋花汤。辰时一到,管家便为三位小妾盛三大盆汤,不偏不向一人一盆,端端正正走去茅厕喝干净再出来。   听说这种惩罚在三位小妾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一看到鸡子甚至一看到母鸡,立刻干脆利索吐得畅快淋漓。据说自此之后,三位圆润美妾的体重一路飙降,改走白骨精路线。   从萧煌公子的惩罚和誓言来看,如果“恶心”这个词需要找代言人,普天之下非他莫属。   鉴于虞欢姑娘未曾表态,白萧煌便为她拉开一把椅子,轻轻将她扶坐上去,并为她倒了一杯温茶,绘声绘色将他是如何被逼娶了一百零八房小妾的辛酸故事辛酸道来。   事情要追溯到萧煌公子父辈那一代。   他那位好命的非主流式的杀猪般造型的父亲白益,正是被长公主看中的驸马大人。这驸马本与相国府牵扯不上多大关系,可天要下雨,爹要搞基,基情来了谁也挡不住。   相国大人一直患有不育隐疾好些年,寻遍大江南北名医,皆无济于事。一日,相国大人得到白益倾情奉上的土偏方,不出几月,老相国的一房小妾居然怀了子嗣。老相国感激涕零当场同白益结拜为好基友,并定下了万恶封建的娃娃亲。   老相国的爱女唐幂出了名的刁钻脾气,白萧煌从小就不待见她。一直躲相国千金如瘟疫似的。奈何相国千金是个认死理的人,她道她自她娘胎里便爱慕着白萧煌。白萧煌听到此话后,嗓子眼里憋了一口黑血,憋出了个主意。于是乎他开始物色各种美女娶回山庄来,理由再明显不过,给世人留下个浪荡公子的臭名声。   不曾料到,这个时代的百姓们思维有些跳跃,见他隔三差五敲锣打鼓放鞭炮,骑着骏马披着新郎大红绸围着引江城得瑟个遍,并不认为他高调又浪荡,反而将对他的关注度转移到他肾好这个点来。而相国府千金也未曾因此拈酸吃醋,他甚至听闻相国千金暗自夸他威武霸气。   事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其实,萧煌公子并不好受。   白萧煌舔舔干涩的唇角,再为虞欢掌了盏茶,神色凄凉道:“那一百零八房美妾我连个手指甲都没碰过,我发誓绝不骗你,否则让我口舌生疮脚底流脓大便拉不干净……”   虞欢一口茶喷出来,啧啧道了句,“没想到你的命运也如此坎坷,生活极其复杂,你活得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萧煌公子面含期待。   “所以,我打算寻个命运一帆风顺生活简简单单的相公嫁,我们真不合适。”   ……萧煌公子摆出副心肌梗塞的表情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真挚诚意,白萧煌硬将虞欢强行拖到一间上了三层锁的暗房。   暗房里阴暗冷清,纤尘不染,墙角没有蜘蛛丝。素色墙壁上悬挂一幅衣衫华贵的美人图。沉木桌案上放置一把七寸短剑,剑身挂着暗红剑穗。   他松开对虞欢的禁制,静步到画像前,幽声道:“这便是我的娘亲,金枝长公主。”   他拾起沉木桌案上的宝剑,掌下的剑穗微微摇晃,“这剑穗本是白色的,纯白色,上面的血红色是被我娘亲的血浸染红的。”   虞欢靠近一步,怔怔盯着暗红剑穗。   他将剑身拔出,剑锋划过幽寒光晕,“这柄剑名唤化心剑,乃皇家宝物。母亲出嫁,盛元皇帝将此剑当做嫁妆赐予娘亲。此剑当真不同,当剑身没入心口时,剑尖便化作无形五爪钩将其心脏掏出来,须臾间化成血水。当年,我的娘亲便是用这一把化心剑插入自己胸口,将那一颗心掏出,生生化掉。”   他手持剑柄,缓缓将眸子转过来,缓声道:“三十年前,身为长公主的娘亲来引江城游玩,一眼便倾心父亲,不顾皇室反对,坚决嫁予父亲。后来父亲钟情于一位山庄丫鬟,娘亲伤心欲绝,便用这把化心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娘亲临终前吩咐,要我将月镯赠与心爱之人,若是一生不得所爱,便一把黄土埋藏了,定不要玷污了纯挚爱意。”   顿了会,他哽咽道:“娘亲将化心剑插入心口时,曾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将爱你父亲的这颗心掏出来,从此我们生死陌路,两不亏欠。”   他将化心剑置桌上,步伐微乱靠近她,“我的父亲得知母亲去世后,便整日酗酒,醉生梦死。”他握紧她的手掌,“所以,自小我便对感情之事慎之又慎,我不喜欢与我有婚约的唐幂,所以千方百计摆脱这段姻缘。我思忖着,定不要付了父亲的后尘,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要择个心爱之人做我的白夫人,一生一世只爱惜她一个,至死不渝。”   他将她的身子轻轻勾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墨丝,低声道:“直到遇见了你。虞欢,我已将裂锦山庄的秘密以及我的心,全部摊开在你面前,你要不要考虑接受我。”   若有所思的虞欢乖乖倚在白萧煌的怀中,木讷了好一会,轻轻吐出,“让我好好想想。”   人闲花落,月静山空。   虞欢从厨房里偷了把大铲勺躲在房门后,丫鬟推门而进时,成功将其凿晕。变装成丫鬟,脸上抹些土灰,成功糊弄过庄门口护卫,逃出戒备森严的裂锦山庄。   紫荆花树下,白萧煌面色凄然,望着仓皇而逃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管家小跑过来,“少庄主,莫伤心,我这就去将虞欢姑娘逮……请回来。”   “不用了。”他语调幽幽,“随她去吧。”   一双眸子似乎氤氲了些许雾气。良久,恍若无声道了句,“她还是走了。”    第四十章:恩人宿引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由衷感慨,这个虞欢姑娘真傻呀,眼神真不好使啊,真不会为自己挑相公啊。如此表面花心实则专心的金光二代都不稀罕,难不成想择个类似武大郎那种老实巴交的人做相公么?   我摇头叹息之时,发现肥狐狸已不见了踪迹,脖子转了好几个轮回,才瞥见那家伙正在山庄月亮门旁不停地穿墙。   自从入了画境, 胖狐狸发觉它胖乎乎肉墩墩的身子可以随意穿越过任何障碍物。这让它欣喜若狂到将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只听它一边结结实实穿墙,一边嘟嘟囔囔,“原来会法术这么爽啊这么爽,这么穿啊这么穿,啊爽啊爽,啊穿啊穿……”   待我视线回转时,画境又智能性选择快进了。   天空的日头有些暗淡,黛青色云朵缓缓游移。虞欢垂首对着一座青花墓碑道:“急支,姐姐遇见了一位良人,欲将终身托付于他。你会替姐姐祝福的,对么?”   她躬身拾起墓碑边的酒盏,对着墓碑倾洒一圈,“姐姐知你死得贞烈又委屈,不是姐姐不替你报仇,而是害死你的唐姜如今也好不到哪去。他整日忙着自杀,你在天有灵,应该欣赏到了吧。”   对着墓碑沉默好一会,她又道:“差点忘了告诉你,姐姐的良人便是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姐姐真心觉得,遇对了人。”   她的步子方转出半个弧线,怔怔停住了。   翠绿草毯尽头,盈盈而立的那位,正是萧煌公子。   萧煌公子难得一身素净迟步而来,堪堪停在离虞欢一步之遥的位置,微微翕动薄唇,遂又合上,只将虞欢一把拉入怀中。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   赖在对方臂弯里的虞欢接了话茬,“以为我没看上你。”   他点头点得很强烈。   虞欢脸上浮出一层红晕,笑道:“你是如何知晓我在弟弟的墓地?”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诚实。   虞欢腾出点空间,抬首将对方望了一望。   “我是来祭奠虞急支的,不曾想你会在这里。”   他指指墓碑旁躺着的层层小白花,“自从急支恩人去了后,我偶有时间会来这里拜祭他,并捎带来献花。”   “恩人?”虞欢不解。   “你不知道么?相国府的唐姜公子在遇见你弟弟虞急支之前,看上的是我。”   ……墓地吹来一阵阴风,凉飕飕的。   白萧煌将那一双小手包裹在掌心,牵着她漫步于返回裂锦山庄的幽静山路间。   “对了,前些日子夜行衣装扮的你,潜到相国府去做什么?”虞欢随手采了一朵野花问。   “当然是不放心你,那天我一路跟踪你去了相国府。”他将她手中小葵花别在她耳侧,继续道:“自我在藏欢楼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就不听使唤了。得知当晚你要被送去相国府,我便借了套夜行衣穿上,暗自保护你。”   “你在藏欢楼见过我?”   “对啊,你一定不晓得那日我破窗入相国府是为了保护你吧。哈哈哈哈,快夸夸相公我作为护花使者做得很到位。”白萧煌似乎将嘴巴咧到极限。   虞欢眯眯眼睛,“这么说那日我在藏欢楼弹的曲子你也听到了?”   “没错,一首《彩雀集》天上地下,绝世无双。”他伸出两个大拇指掏心掏肺般赞扬。   虞欢倏然狠狠凑过去,横眉冷对大吼道:“白萧煌,你说说你去青楼是去做什么勾当?”   他面色一滞,支支吾吾道:“那……那个……那个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去藏欢楼,否则就让我口舌生疮……”   “你别说了,我最近没减肥的打算。”她有气无力抢答道。   虞欢于藏花楼抢夺花魁那日,不止她未发现白萧煌的存在,我也没太在意,只怪那位面皮黑黢黢,手中折扇摇着“爷有钱”的大叔太过抢眼,一不小心压了旁人的风头。   裂锦山庄,一对新鲜出炉热腾腾的小恋人你一箸我一舀互喂彼此饭食的良辰美景,被一记响亮地踹门声打断。   一位面色明艳气焰嚣张的女子闯进来。女子将手中的红帖狠狠砸在桌上,瞅着一脸懵懂的虞欢,讥讽道:“你就是那青楼第一花魁,果然有几分姿色。不过就凭你妓女身份便想嫁入裂锦山庄坐上第一夫人的宝座,呵,滑天下之大稽。请问你凭什么?再请问,你的脸皮是如何修炼到如此境地的,竟一点都不怕被人讥笑么。”   白萧煌冷着面色站起来,“唐幂,我来告诉你凭什么,就凭虞欢是我唯一认定的白夫人。还需要我解释么?”   原来是万恶娃娃亲的女主角找上门来。   见识他的决然态度,唐幂手臂抬了抬,指尖抖了抖,“你……我们是有婚约在先,你怎可娶别人。难不成你想背上失信于人的骂名么?就算你打算另取,怎可娶一位青楼女子。你可知如今整个引江城是怎样笑话你的。”   白萧煌将面色发白的虞欢搂在怀中,转个眸子调笑道:“唐幂姑娘,你昨日是否将洗脚水当做茶喝掉了,否则怎会有如此重的脚气味。劝你回相国府漱漱口再出来溜达。”   抬眸吩咐院门口管事,“送唐姑娘回府。”   唐幂脸色煞白,脚步猛烈晃了几晃,眸色狠冽道:“白萧煌,你注定是本姑娘的。不信,走着瞧。”   唐幂震着步子走出屋门时,猛地转回身子,从袖兜处快速掏出的一面铜镜直直砸过去。   白萧煌身子一闪,挡在虞欢面前,那面铜镜便砸到他后颈。   唐幂狠狠剜了一眼,挑着唇角便离去。   纹着彩雀鸟的袍袖搭在虞欢的肩膀,“不怕,我会保护你。”他道。   自唐幂不请自来毁掉这对小恋人的烛光晚餐后,虞欢表面欢喜展颜如十里桃花,暗地里却感叹着林花谢了春红,真乃太匆匆。她匆匆扮个男装到山下暗访。   引江城里,最热门的话题便是藏欢楼花魁与裂锦山庄少庄主的风流轶事。从街头巷尾卖糖葫芦的小贩到顶级茶楼的说书先生,再到引江边清洗尿布的大妈,嘴里谈论的无一不是他们的爱情传说。   传说很不靠谱,大家都道,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将虞欢姑娘绑回山庄后,日日虐待夜夜不停歇。绳子鞭子小蜡烛从未离开过姑娘的身。恰好,这虞欢姑娘是个天生受虐狂,一日不虐便不舒坦。这萧煌公子觉得一个喜欢虐人,一个喜欢受虐,此乃天缘。便弃了志同道合同样喜欢虐人的相国千金,而择了虞欢姑娘作为自己的第一夫人,以陪伴他走过大虐怡情小虐怡身的虐心人生。   更传闻,有两位怜香惜玉的小厮实在看不下去日日受虐的虞欢姑娘,便义正言辞地替虞欢姑娘求情。不料,萧煌公子一个狠心命人将两位小厮的命根子割掉然后包了饺子,并额外赠送了盆蛋花汤,要求两位小厮一边吃饺子一边喝汤。   山庄几位小妾又实在不忍,便替小厮喝了那盆蛋花汤,据说蛋花汤是在茅厕里熬出来的,里面放了什么,那是不能说的秘密。   虞欢低着头就走了,如果再听下去,说不定当场抽过去。   当她沿着高高的引江岸堤漫步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靠了过来。她回身见几位嘴歪眼斜面目狰狞,一看犯罪率就很高的汉子正手握砍刀向她逼过来。   “姑娘,你想怎么死?被砍死还是自个跳江淹死?”为首的独眼龙叼根大牙签淫笑道。   虞欢步步后退,一步之遥便是湍流的引江水,心慌道:“你……你们是谁?”   “我们是让你提前享受投胎转世的大恩人。哈哈哈哈……”   独眼龙举起砍刀在空中划出几个花样后,虞欢成功被吓到江水里去了。   几位壮汉观赏了会平静的江面,便又剔着牙离开了。   虞欢沉入江底后,意识慢慢飘散,感叹马上便要见识到地府是何种构造装潢之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什么东西拖住。腰身一暖,转眼间被抱上了江面。当她缓缓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淡定的眼神,精致的五官,墨色暗纹长衫。正是当日裂锦山庄手执紫珍珠欲救她脱困的冷面公子。   她强撑身子自岸边站起,“多谢公子相救。请问公子为何救我,我们可曾相识?”   墨衣男子微微摇头,“算不上相识,曾在江边听过姑娘抚琴,姑娘琴艺无双,我一直记得。”   虞欢蹙眉,拧了拧满是江水的长袖,“如此说来,公子也住引江附近?”   “算是吧。”   “算是?公子你家住何处?引江边的邻居我大概都晓得的,可从未见过你。”她将外衫脱掉,拧掉大把江水。   男子没有回答,沉默一会,道一句,“告辞。”便转身朝江面走去。   “喂,公子请留步。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虞欢追过去拉住对方宽大的墨衫,“请公子告知虞欢如何能联系到公子,你救了我的命,改日定登门拜谢。”   “宿引。”他表情淡淡,望一眼被虞欢纤指抓牢的衣衫,再道:“不用谢。”不动声色收回衫角,欲离开之时,虞欢却先一步跳了几跳。   “哇哇哇,公……公子,你将我从水里救上来,为何你的衣……衫未曾沾水半滴……你……你你是不是人?”   他淡淡望着她,“不是人又如何。”   “你神仙么?”虞欢一脸惊艳。   他沉思片刻,摇摇头。   “哇,你是妖精啊?”虞欢一脸的好帅好酷好崇拜。   对方又陷入沉默状态。本以为眼前的姑娘会被吓跑,不曾想她开始围着他转圈圈,“你真是个……是条是只是头……好妖精。你是什么精?看你这装扮黑不溜秋,你是泥鳅精么?”   未等宿引回答,她自顾自摇头,“不会是泥鳅精,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泥鳅。难道你是鲤鱼精?不对不对,鲤鱼很萌的,你长得冷冰冰的。难道你是螃蟹精?你很有螃蟹的气质。”   她将十指弯了弯,摆出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歪着脑袋问:“螃蟹精螃蟹精?你是螃蟹精么?”   他唇角似有若无勾了勾,“不是。”   “那是什么精啊?”虞欢一副猜不上来的憋屈模样。一边继续拧着身上的水一边继续深度琢磨,“对哦,我知道了,你是虾米对不对。你是一只大虾米。”   他嘴角弯了弯,依然没作答。   “终于猜对了。”虞欢似乎很兴奋,“虾米虾米,你多大啦?”   “……两千多岁而已。”   左脚绊右脚,她差点摔倒在江岸边,正了正身子道:“两……两千多岁啊,那得多大一只虾米啊,十个人吃都吃不完吧。”   ……他面色微微有些僵硬。   我很赞赏这虞欢姑娘的思维,想必这姑娘跟我一样,爱吃海鲜。   虞欢抬眸,感觉不对劲,连忙道:“不是要吃你,绝对不是要将你煮成麻辣鲜虾的意思,绝对不是想把你清蒸了的意思,更不是要将你同韭菜放在一起爆炒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是赞扬你的真身大,真身很大。你懂么?”   ……宿引终于开口了,“姑娘你饿了吧。”    第四十一章:交易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一品居。   虞欢托腮道:“看在虾米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日后我再也不吃虾了。饿了也不吃。对了,我日后就唤你小虾米如何,小虾米听着比大虾米亲切些,也不大容易让人产生剥皮吃你的冲动。好了点菜吧。”   宿引:……   几盏茶后。虞欢对着满满一桌子菜笑得特别扭曲。她原是打算为报答小虾米的救命之恩,请恩人来引江城最为高端烧钱的酒楼意思一下。没料到恩人十分豪爽招呼了店小二,“将你们这最好的饭菜端上来便可。”   便可,便可,便可可以这样用么?看虞欢五官纠结的模样,想必不一会,便可哭出来了。   于是乎,虞欢姑娘眼见笑得殷勤的店小二将各种菜式端得很殷勤,这姑娘便意识到自己一身上下浓浓郁郁穷酸气质,从她一直不停瞅窗外的颈部动作来剖析,她应该在想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去,找她那位左手银票右手金元宝的土豪未婚夫,借钱。   待将一桌子饭菜上全后,虞欢拽住笑得好像招财猫一般的店小二。   “那个,可以退菜么?”   店小二望着宿引,有些发蒙。   她端起搁置在宿引面前的一盘油焖大虾,惊讶道:“这个绝对不能吃。相对来说,这简直是红焖人肉啊。”   小二将嘴巴撑圆,不解地撤走。   她将一盘清蒸蟹端得专业,“同类,绝对不可以残杀。”接着,她指了指一旁的红烧鲫鱼,“这个也端走,要宿引公子吃这些,也太残忍了点。”   店小二继续撤走。   她仔细打量桌宴,“这个水晶肘子拿走,那个鹿唇也撤走,牛腩也不要,那个熊掌快点撤走,难道你家酒楼没有听说最近朝廷提倡保护野生动物么。你把桌上所有晕菜全部撤走。”   店小二呆了一会,一边撤一边道:“都撤走了,你们吃什么呀?”   虞欢面色轻快了些,“水草有么?素炒水草上一盘。”   ……店小二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   “这个可以有。”她瞪大眼睛凑到店小二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去河边拔几从水草清洗干净后上灶炒炒,不就有了么。真不会做生意。对了,少放些盐巴。”   店小二快哭了,“姑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这要吃出问题来,小店负担不起啊。”   虞欢暗暗指了指桌边端坐的安静美男子,“他没事,他就好这一口,去吧去吧。”   店小二抹着眼泪端走了桌上所有不符合虞欢心意的菜。最后,只剩下一盘花生米。   虞欢笑笑,安慰着宿引,“别急别急,一会水草便上来了,对了,除了水草,你还喜欢吃些什么?”   “除了水草,刚刚被姑娘撤走的那些,我都喜欢。”   “……哇,你这小虾米是如何进化的?这是已然进化到打破食物链的逆天地步啊!”虞欢啧啧惊叹。   一壶白开水,一盘花生米。两人凄凉地吃完,虞欢红着脸去一楼结账,方知刚刚的豪华包宴已被宿引恩人抢先买了单。   她好一顿悔恨。早知,便不用撤走那些山珍海味了。她根本没吃饱啊!   虞欢回到裂锦山庄,正好瞧见宫内侍官揣着浮尘前来宣旨。   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赐的却是白萧煌与唐幂。   白萧煌跪地不起,眉头压成一片。   胡子拉碴醉醺醺的庄主白益,酿酿蹌蹌站起,接过圣旨,对着宫官道一句,“小儿太过兴奋,一时失了礼,望公公海涵。蒙皇上抬爱,小儿的婚宴会如期举行。”遂吩咐了管家赏给公公大笔银子,将内管隆重的送下山庄。   虞欢始终躲在院壁墙桓一角,借了葱郁枝叶将身子半隐了。她楞楞望着形色匆匆来往穿梭赶着去庄主别院领赏的一众下人。   天子赐婚,乃无上荣耀。裂锦山庄沉浸在无上喜悦的氛围之中。除了御赐新郎白萧煌。   原地呆滞许久的虞欢欲推开虚掩的房门,此时门缝里传来啪的一声响,她的手又缩了回来。   室内,白萧煌已将明黄圣旨狠狠丢在地上。   白益连忙拾起,面色凝重,“你当这是你如厕的草纸么?此乃圣旨。即使你心中再不满,你与老相国千金的婚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更改。”   “我要娶的不是她,我答应过她,今生只娶她一个。”他声调沉沉。   白益幽幽叹息,“你的婚事我本不予干涉,可此圣旨关系到整个山庄以及你日后的前途命运。即使你是皇亲,公然逆抗圣旨的大罪你担当不起,我们整个山庄担当不起。自从你娘亲离世,你的皇帝舅舅便看我们山庄不顺眼。看我不顺眼,看你尤其不顺眼。眼下你若公然抗旨,恰巧给了他为皇妹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我言及此,你好自为之。”言罢欲走出房门。   “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白萧煌握着拳头,低沉吼声隐着几丝颤抖。   白益将身子顿住,“听闻,老相国将一颗能延续人寿命的丹药孝敬给了皇帝,才请了天子做媒。”   无意躲门口偷窥的虞欢,敏捷闪开,重新隐到花枝丛。瞥见白益的背影渐行渐远,才缓缓走出。   屋内传出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响,她对着房门沉思了会,吸了吸鼻子,走出庭院。   我瞧着她独自下山的寂寥背影,这是要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从此相忘于江湖的节奏?   哪料,山庄脚下,一顶华美轿子正停在路口等她。   悬着珍珠玉环的轿帘掀开,唐幂那张明艳胜娇花的脸蛋浅笑开来,她这次一改之前彪悍气场,步调温婉地走向虞欢。   “虞欢姑娘,我想同跟你做笔交易。”   引江旁有一处凉亭,与碧天化成凄清一景。亭外水畦处的灯芯草随风轻晃,岸边成排落雨杉枝叶繁茂。   唐幂坐于凉亭石凳,双目热忱。她身边端站着一位服装怪异好似破抹布拼接而成的老妇人。这老妇人可能站得有些腰疼,便大大咧咧卧躺在凉亭里,那卧姿难度系数超高,而且怪异。   “你可想嫁给白公子?”唐幂问得清清淡淡。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身边的老妇人姿势不雅。   虞欢却不知如何作答。垂头望着江面,一片浩然烟波。   唐幂起身,聘聘婷婷缓步至虞欢身前,一双玉指抬起她的下颌,“多好看的脸蛋,凭你的姿色嫁给白公子绰绰有余。可如今圣旨已下,将我赐婚于白公子。你已无力回天。”   她细细围着虞欢转了一圈,似乎再打量她的身段,默了片刻,又道,“看在大家都是女人,都一心欲嫁个如意郎君的份上,我想出个于我于你于白公子都相当圆满的主意,你看是否可行。”   虞欢抬眸深深望着对方。   唐幂手臂抬了抬,站似一棵松卧似一张弓的老妇人,线条利索的自地上站起,眨眼间脚步生风凑过来,将一只古木匣子递了过来。   唐幂小心接过缓缓打开,凑到虞欢面前,“你看,这是南疆的一种蛊虫,此蛊虫能将人的面换掉。你敢不敢试一下,将我的脸换成你的,将你的脸换给我。我们一同嫁给白公子。”   虞欢面色一滞,认认真真打量木匣子里那两只细细小小泛着幽光的剔透小虫子。   唐幂却将匣子合起,重新递给石凳上端坐如洪钟的老妇人。转眸对虞欢道:“我们互换了面皮,便是互换了身份。你不再是你,而是相国府唐幂,呈了圣旨自然要嫁去裂锦山庄做萧煌公子的第一夫人。至于我,变成了你,只好屈居你之下做第二夫人。你看可好?”   从虞欢的面部表情看来,她甚是惊讶,我听着也新鲜。   世上还有这等更换面皮的蛊虫。若是真的,岂不是比整容还要神奇。不用动刀子便可换一张自己看着顺心的面皮,且无伤无痛,纯天然不会产生整容手术后排异毁容的现象。我听着亢奋,想着找那位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的老妇人买几条,然后转手倒卖给希望整容的土豪姐姐或者土豪大妈们,从中赚个差价,我估计会捞一大笔钱。   我突然意识到,这画境里,我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人,别说两条虫子,就算是一只蚂蚁放我掌心,皆会如漏勺一样漏下去。我突然又意识到,将蚂蚁放我掌心也是客观条件不允许的。客观得来说,我这个透明人根本就拿不起带不走任何东西。我碰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会被我穿越了。   比如,方才。肥狐狸因偷懒不想走路,便将自己的爪子一缩尾巴一卷,滚成了大白球跟着我,偷懒的结果是,由于视线受到阻碍,肥狐狸一不小心滚到路边一个烧炭的大火坑里去。它一边抑扬顿挫地叫唤着,一边将秧歌步扭得很激情,“哇哇哇,救命啊,羽毛老大救命啊,肥肥要被烧死啦,要变成烧烤狐狸啦。”   我慢慢凑过去观赏,“你喊个毛啊喊个毛啊,你那毛一点都被没烧焦。”   肥狐狸这才停止炫迈舞步,扭着肥硕脑袋将自己细细检阅一番,尖着嗓子道:“真的呀,这火居然烤不熟肥肥?好喜欢狐狸涅槃浴火重生的感觉,羽毛老大你快跳火坑陪肥肥一起玩涅槃重生吧。”   我迈开大步子向前走去,“你一个人涅吧,不着急慢慢玩啊。”   我继续光明正大跟踪虞欢去了。   于是,肥狐狸丢下我,一个人在后面跳火坑,我便一个人跟踪到江水边的凉亭。   由此可见,即使我拿到那比整形手术还要玄妙的蛊虫,蛊虫也会从我身子里穿越过去。我发财的一腔热血就这样扑了空。   我只恍了会神,一转眼唐幂与那位骨骼清奇骨钙充足的老妇人已消失不见。飞着石雕燕子的凉亭中,只剩下呆呆木木的虞欢一人。   我恍神的时间有点长,我想。   江面泛起圈圈涟漪,淡淡水雾。眨眼间,宿引衣冠楚楚立在凉亭内。   “小虾米。”虞欢叫。   宿引趋步向前,“那位姑娘非善类,日前将你逼下江水的幕后之人便是她。你最好不要答应她的交易。南疆蛊毒诡异难解,更有甚者无解。若你日后后悔,恐来不及。”   虞欢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神空洞飘渺,喃喃道:“若想与心上人长久,这恐怕是不错的抉择。如刚才唐幂所言,萧煌公子对我情深,若是为了我违抗旨意,恐怕整个山庄皆会遭殃,公子的前途更是堪忧。我不想她为了一个我,赔进自己的人生。”   顿了一会,她故作轻松道:“其实,牺牲一下,也没什么,面皮换了,心还是我的心。我不说,他定能感觉得到。”   临江而立的宿引,面色微微凝重,并未多说什么。   远处传来白萧煌或远或近的呼喊声。大家一致望过去,果真看见白萧煌气喘吁吁跑过来。   “虞欢,你在这里做什么,让我好找。”   “我……我出来透透气。”   “你已经知道了。”白萧煌面色如涂了黄蜡。   虞欢点点头,突然发现立于身侧的宿引不知何时已不见。   江面未曾起任何波澜。   “走,我带你走,我们私奔,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白萧煌倏然拉起虞欢的衣袖。   她却拽住他的衣襟,并将头缓缓贴在他的胸膛上,“有你这份心,我便知足了。我们不必私奔也可以在一起的。你娶了相国府千金为大夫人,娶我做二夫人就好。”   “这……”他身子一僵,“虽皇命不可违逆,这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虞欢赖在他的怀抱中,摇摇头,“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他将她紧紧拥住,嗅着她发间清香,“在我心中你才是唯一的夫人,即使我娶了她,终身不会碰她,你放心。”   虞欢将头抬起来,面色微恙“倘若,倘若日后我的脸变……变了,你还会喜欢我么?还会认出我么?”   白萧煌勾起唇角,“现在年纪轻轻的,便担忧起日后人老珠黄我还肯不肯喜欢你。虞欢,你想得太长远了。”   他捏捏她的鼻头,“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老成什么样子,我都待你始终如一。”   她重新将脑袋贴回他的胸膛。唇边荡漾的温柔,轻轻的,浅浅的,如随风而起的漪漪江水。   幻作一尾肥鱼的宿引抖了抖双鳍,沉沉扎入水中。   头顶的苍宇暗淡下来,戴青云朵层层叠叠交织相溶,江面水汽越发朦胧寒寂。    第四十二章:换皮蛊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三月后,相国府门庭若市,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   宾客之中走来一位罩着薄薄黄纱的妙曼女子。侍候于门庭前的小丫鬟将她引到后院西厢房。   唐幂对着铜花镜将自己的脸好好打量一番,青葱玉指滑过远山眉黛,幽幽道:“其实我的这张面皮生得不错,可惜,还是没你的好看。”   她缓缓起身,步置虞欢跟前,“你可想好,若珈澜婆婆施了这蛊虫,此生,你我身份便彻底互换了。婚后,你不可向白公子道出事实真相。”   原来,那一身中华功夫的老妇人唤做珈澜婆婆。我多瞅了她几眼。不知这位婆婆平日吃些什么将一把老骨头补得如此结实。我想替画壁灵山羸弱的婆婆向她讨帖强身壮体的秘方。   此时,桐花镜一侧的虞欢点点头,道:“我一向是个守信之人。”   换脸这种事,我第一次见。有些激动。过程没我想象中繁琐。服了两碗凉茶后,两位姑娘便晕了。   珈澜婆婆干枯的指尖对着古木匣里的蛊虫念了句咒语,两只虫子便覆在两位姑娘的脸颊上,顷刻间消失了。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只见两位姑娘的面皮里开始不规则蠕动起来,像是蛊虫在游动。接着,两位姑娘的五官开始扭曲,扭曲到一定程度便停止了。   就在我捶打胃部的空档,两位姑娘换脸成功。床榻左侧着黄衫的虞欢顶着唐幂的脸。右侧罩着樱花短衫的唐幂,俨然披得是虞欢的面皮。   这两个女人,为了爱情真豁的出去啊。脸都不要了啊。   翌日,吉时。空中洒着轻飘飘雨丝。街道繁树枝头,红花似锦。   迎亲花轿自裂锦山庄行至老相国府。炮竹连绵,金箔彩纸洒了满地。无疑,这是花了血本才造出的隆重迎亲仪式。   引江城的宽阔大道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争先恐后抢夺金箔纸。为此跳脚骂街一对一单打,甚至组团群殴的彪悍人才随时可见。   一场华贵的迎亲队伍下来,引江城的百姓多数皆挂了彩。引江城的铜墙大牢在那一天也空前爆满。   这是场可以写进史册供后人喟叹借鉴的正面迎亲教材或负面迎亲教材。至于是正是负,那便是见仁见智,后人们的智慧了。   一双龙凤红烛燃尽,轩床外微微透进些晨光,新娘面上的喜帕依然被遮得严严实实。红帕下的唇角努力弯出一丝笑来,只是左手握右手的姿势仍泄露了新娘心中的焦灼不安。   “没关系,其实他在陪着我。”她对着燃烧殆尽的红烛幽幽道。   晨光满庭院。山庄二夫人便来向她这个大夫人敬茶。顶着虞欢面皮的唐幂,容光焕发推门而进。恭恭敬敬自老嬷嬷手中接过香茗,恭恭敬敬躬身递过去,“姐姐请用茶。”   虞欢自顾掀了盖头,缓缓接过,轻啜一口,浅浅放下。   “姐姐,我有些口渴,能否请姐姐赏赐我一盏茶喝。”唐幂垂眸问。   虞欢站起,执了茶壶倒入茶盏,递了过去。   唐幂一口一口细细饮尽,笑道,“谢谢姐姐。”   欲抬步离开时,又凑到虞欢耳边轻轻道:“昨晚,他很温柔。”之后,步履轻盈地离开。   虞欢面色未浮出多大情绪来,只是身子微微有些僵直。   或许自她接受换脸交易那一刻,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心理准备工作做够了,天大的刺激都不那么刺激了。   她将身子缓缓放松缓缓做回喜塌间,重新将喜帕盖好。   此时,窗外日头高悬。花坛间碧草上翻滚的露珠已然蒸发干净。   不知一个人在婚房内期许了多久,久到连肚子也懒得叫唤了,她依然没有放弃,执着等待那个人会踏入新房亲手掀开她的红盖头。毕竟新婚对于每个新娘子都是郑重的,想必一生之中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值得纪念。   蓦地,镌刻牡丹的房门被一脚踢开,虞欢眉眼弯出欣喜连忙掀开喜帕,抬眸间对上的却是白萧煌凌厉如冰刀般的一张脸。   她微微欠身,嘴巴蠕动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将她喝掉。”他端着一盏酒凑到她面前,语调生硬。   虞欢望了望他手中酒盏,她想说合卺酒不是要两个人一起喝才合规矩么。可对方一记低吼,“我让你喝掉。”硬生生将她想要问出的话卡在喉咙间。   她缓缓接过那盏清酒,几口干掉。嘴角盈着淡淡笑意,眼底藏着丝丝苦楚。   “哼。”白萧煌嘲讽道:“唐幂,你千方百计逼我娶你,不过是自掘坟墓。圣旨赐婚我不敢违逆,但皇上应该管不到婚后我如何待你。”   虞欢抬了抬眸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萧煌……”   吐出的声音嘶哑残破。她猛地捂住喉咙,面色苍白望了望手中空空的酒盏,那杯白萧煌亲自为她掌得清酒。   “没错,里面的药是我放的。”他狠声道:“唐幂,没想到你如此心狠。今早虞欢来你房间敬茶,你在她茶里放了什么?连江城名医都道日后她的嗓子再不能恢复如初。”   虞欢惊愕望着对方,原来今早唐幂主动要的那杯茶是用来陷害她的。   她捂着喉咙摇摇头。   “装可怜?”白萧煌厌恶的眼神在她身上辗转了片刻,“你将虞欢的嗓子弄得沙哑,我本想将你毒哑,可碍于圣颜以及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下次再敢伤害虞欢,我绝对不客气。”红服喜袍划出决然一角,走去门外。   虞欢跌坐在喜塌间,眸间泪光闪烁。突然步至门槛间的白萧煌又转步回来。对着虞欢喜服的领间细细打量。他一把抓住她喜袍的锦带生猛地撕扯。   虞欢咬着下唇向床榻一侧退去。奈何白萧煌力道一分分加大,似乎要将她的衣服撕扯成碎片。   她握住对方的手腕,怔了片刻后松了力道,缓缓闭上眼睛。   白萧煌一副盛怒的表情死死盯着她,越发猛烈撕扯她的喜袍,“唐幂,你摆出这幅表情做什么,以为我会碰你么。永远都不会。”话闭,猛地扯掉虞欢喜服里那件贴身的纯白裙裾丝带。华美千丝裙已被他从她身上扯下来,被他一同扯回的还有她腕间的月镯。   他冷着嘴角道:“谁准你穿戴这些的?月镯不是你的,千丝裙也不是你的,你不配拥有。”   虞欢扑过去抢夺他手中的丝裙玉镯,公鸭般的嗓子费劲地吐着,“我的,就是我的,你不要拿走。”   白萧煌却不肯再看她一眼,用力拉回被她抓着的丝裙便离开喜房。   身后的虞欢被惯性弹到床榻一角。揉揉被撞得发痛的手臂,眸间的水雾愈积愈浓。终于她缩进床榻一角,自己抱着自己低声抽泣起来。   想当初这姑娘被神棍白萧煌欺负成惨不忍睹的模样,她都不肯掉一颗眼泪,眼下这点委屈跟之前她所受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此刻,她却哭得如此伤心伤肺。可见无论多彪悍的女人在爱情面前也会化作一泓春水。   假如这一泓春水得不到该有的温柔照拂,长期下去恐怕会朝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境界发展;如若再一直得不到春风阳光的眷顾,最后迟早演变成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是真理中的真理。判断一个女人幸不幸福,从她是春水秋水还是死水,一眼便能分辨出。   裂锦山庄的紫荆花铺了一地,深秋已至。远天高空偶尔飞鸣着一群白燕。燕子俯身低鸣的寂寥声是虞欢唯一的慰藉。   白萧煌的脚步不曾踏入大夫人的承欢居一步。   这里安静得仿佛被时光遗弃。   相国府的老相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来山庄串门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来了便与白萧煌在内堂中谈论些什么,虞欢站在一旁很少搭话,许是老相国老眼昏花或者灵台混沌。性子转变如此强烈的女儿他竟没一丝怀疑。有次还赞扬道,女儿嫁人了,果真贤惠多了。要她有时间回相国府开导开导那个坚持不懈忙着跳井自杀的弟弟。   老相国甚至央求女儿为儿子寻觅些卖相好的小青年送去相国府勾搭勾搭那位矢志不渝的儿子。虞欢恩了一声敷衍过去,又请求了父亲将陪嫁丫鬟全部遣回相国府,她道她更喜欢山庄里的丫鬟多一些。   承欢居里,没有任何人伺候的虞欢便整日宅在房间里抚琴。琴声哀怨,丝丝缕缕透着荒凉哀怨。   山风习习的某日,这寂寥琴音却将从不踏入承欢居的白萧煌吸引了来。   他静静站在一颗半枯不枯的古木下,望着虚掩的雕花牡丹门若有所思。   室内,熏香袅袅的花屏下,虞欢对着瑶琴抚得投入,竟没察觉伫立在庭院外的白萧煌。   直到琴案旁的虞欢将瑶琴弹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境界,死气沉沉的承欢居月亮门旁才传来唐幂沙哑中略带风情的嗓音。   “相公,起风了,怎的在这里站着。”随手接过丫鬟手中的暗色风氅为相公穿戴整齐。   白萧煌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不是感染了风寒么,怎么还往外跑,这就送你回去。”一双深眸不动声色向牡丹房门内瞥了一眼,便拥着唐幂离去。   虞欢止了琴音,微微支开窗棂,望见那一双人相携而去的唯美画面,眼圈红了红。    第四十三章:血染千丝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山庄二夫人的灵犀居,虽已深秋,却胜似暖春。丫鬟小厮们捧着最新一批秋日红穿算于庭院内外。内室早早生了炭火,唐幂着华美千丝裙,佩戴浓郁珠翠,对着下人走走停停挥斥方遒。   白萧煌自罗汉软榻间站起,望着艳丽奢靡的大红花朵,不解道:“你不是最喜欢紫荆花么,何时对秋日红产生如此浓郁兴致。”   唐幂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贴过去,撒娇道:“人是会变的啊。”   白萧煌垂眸打量一眼她满头的华美珠饰,喟叹道:“你的变化不小。成婚后,连装扮风格都迥然不同。”   唐幂脸色微微僵硬,遂又扯出一抹笑来,“你不喜欢么?”   “怎么会,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说过的话一直算话。”他笑了笑,继续道:“记得当年你一首《彩雀集》召唤了方圆百里的瑰丽雀鸟,今日你能否为我弹奏一曲。”   他嘴角噙着笑意,已然牵着唐幂的手腕步至琴案旁侧,接着微微俯身,指尖于琴弦间轻轻一划,乐符如清溪击石黄莺啼谷。   唐幂眉间微蹙,将十指微微向绣袍里缩了一缩,“近些日子身子乏得很,头也经常晕,没有心情抚琴,再说,好久不抚琴了恐怕生疏了,待我练得顺手了再弹给你听,如何?”   白萧煌手指自琴案上移过来,揉上她额间的穴位,“怎样,最近头痛又犯了。”   “不碍事的,休息好便无碍了。”   他胸口起伏得明显,沉着嗓音道:“都是那个唐幂,当初一碗药茶,不但毁了你的嗓子,还让你患上头痛的毛病。但愿以后不要再忘记什么就好了。”   唐幂挽着他离开琴案,步步缠绵,“没关系,如果我记不得我们以前发生的事,只好劳烦你每晚临睡前再讲给我听,帮我回忆一遍不是更显甜蜜么。”   白萧煌点点头。眉心蕴着点点疼惜。   这唐幂的脑子不错,换了面皮改了声音,装作偶尔失忆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场换皮大戏想必她琢磨好了全套,否则不会将大夫人的宝座让出去。   不出几日,唐幂玉腕间挂了月镯,手中端了一盘青藕莲花糕,摇曳风姿去了承欢居。她言笑晏晏,“姐姐,我来给你赔罪了。”   虞欢自顾收拾着琴案旁的几页琴谱,并没看她一眼。   “姐姐还再生我气,当初如若我不把药茶灌进肚子,从我们的声音来分辨,你认为相公不会怀疑么?我真心无奈才出此下策,虽然姐姐的嗓子毁了,我的不是也变哑了么。这样说来姐姐未曾吃得什么大亏。”   虞欢抬首,本是明艳的眼眸浮出几丝清澈来,“你为何陷害我?”视线划过对方的脸,最终停留于她腕间的月镯上。   唐幂露出一副悔青了肠子的模样,“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我寝食难安,所以向姐姐道歉来了。”她自腕间取下镯子道:“我将这理应属于第一夫人的月绣千丝镯亲手送予姐姐。还有,这是我做的糕点,请姐姐笑纳。“   虞欢接过对方手中的莹润月镯,轻轻抚摸着月镯间若隐若现的丝丝银光,最后缓缓置于床榻上。转过身子后,盯着唐幂手中精致点心,微微有些失神。   唐幂将青色中点缀层层花瓣的糕点置于桌案上,“姐姐定然知晓,此糕点是相公最喜欢的一道糕点,也是姐姐最拿手的。我总做不出这青藕莲花糕最正宗的味道,劳烦姐姐教教我。“   虞欢怔怔盯着可口的点心看,未曾言语。   唐幂转眸笑道:“倘若姐姐不愿意,妹妹不勉强,只求姐姐为相公做一道青藕莲花糕,相公一直想吃呢,可惜妹妹我手拙得很。”   虞欢出了承欢居,转步山庄别院,将藏于冰窖的莲蓬取出,一颗一颗将莲子拨得很认真,花瓣浸了蜂蜜水晒干后切成丝。厨房里升了柴火,蒸笼里的白烟氤氲了往事。   那是虞欢出嫁前的第七日。她从荷塘里折了新鲜的莲蓬花瓣为白萧煌做了一道青藕莲花糕。白萧煌将整整一盘一口气吃掉,赞美道:“这天下只有我的虞欢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莲花糕,这青藕莲花糕满满都是虞欢的味道。”   虞欢羞红了脸,“什么我的味道,我可是个大活人,难不成你从中吃出些人肉的味道。”   白萧煌舔舔嘴角,调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口能吃出来。至于你的味道嘛,嘿嘿。”他突然凑到她耳边,“等洞房之夜不就品尝到了嘛,如果你心急的话,提前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虞欢将脸红到一个新境界后,端起空空的糕点盘子稳稳当当扣在白萧煌的脑袋上,快速奔跑出去。   自那之后,她便收集了莲蓬与莲花瓣放置山庄冰窖,等着日后做给他吃。不成想,成婚后,一直没这个机会。   我看着小心翼翼紧张雀跃的虞欢在厨房忙得团团转,值得么?我都替她委屈。   自告奋勇添柴的唐幂故意将指尖来来回回蹭到柴火间,最后感觉猪蹄烤得差不多了,啊的一生跳起来。   虞欢闻声走来。唐幂笑着道一句,“没事,不小心烧到手了,我太笨手笨脚了。”   两个时辰后,唐幂端着虞欢的劳动成果回到了灵犀居。她眼光瞟到内堂里桌案前提笔挥毫的白萧煌身上。唇畔的笑容勾得阴险,她选好个姿势重重跌倒在门栏间,手中的青藕莲花糕滚落一地。   白萧煌连忙起身跑来扶起她。唐幂泪眼朦胧瞅着对方,将一双被烧得黑中带焦,焦里带红的爪子晃到他面前,哭诉道:“都是虞欢不好,虞欢成婚以来,手越来越笨拙,总做不出夫君爱吃的点心。本是求了姐姐去做些糕点,可能姐姐看我得宠,一时气愤,便用炭火烧伤了我的手。”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扑到他怀中,嚅嗫道:“恐怕日后,虞欢再也不能为夫君弹奏曲子了。”   白萧煌望着那双红肿焦黄的指间,怒吼起来,“那个贱人又伤害你,好好的跑去承欢居做什么,伤成这样子是让我心疼么。”   她窝在他臂弯里,呜呜呀呀不停抽泣,眉宇间营造的悲凉胜过六月飘雪的窦娥和三岁死娘的小白菜,以及被灭了满门的木槿儿。   我觉得这唐幂是个人才,如果去戏班子摸爬滚打一番,捧成名角是迟早的事。再如果同演技超高的步声花以及凫苍整个组合,说不定能红遍六界。至于组合的名字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叫霹雳三贱客。   当白萧煌带着满身的煞气走到承欢居时,虞欢立在庭院,盈着枝叶间散下的月光将手腕间的月镯端详得细致。月光透在浅白玉镯上,丝丝银光一如昨日温润。   他快步冲过去,抓住她的玉腕,“这月绣千丝镯怎么会在你这,我说过这不是你的东西。”   虞欢抬手扯住对方的手,声音沙哑到很考验听着听力,“这是我的,却是我的,你不要再从我手中夺走。如今,我只剩这个了。”   “他从来不属于你。”   白萧煌用力一扯,攥着月镯不放的虞欢,指尖不肯放松一分。   他望着眼前的虞欢,微微有些发怔。   此时,手指包裹得好似红烧猪蹄的唐幂哭天抹地飞奔过来,故作不经意一瞥,转瞬间又攒出个惊讶的表情道:“原来这月镯是被姐姐你偷了,怪不得我翻遍了整个灵犀居都找不见。姐姐你就如此看我不顺眼么,非要事事跟我过不去么。”   白萧煌斜眸冷声道:“原来是你偷的,怪不得在这。”   虞欢呆傻了片刻,苦苦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将手腕自他掌中抽离。   白萧煌对着低调温顺的虞欢观察了片刻,眉头压得低低的,眸间若有所思。   唐幂自白萧煌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逼了过去,“姐姐你若不将这月镯取下,休怪妹妹无情。”   虞欢另一只手将腕间的月镯护得更紧些,一双明眸满是倔强。   此刻,侧首的白萧煌又看得微微失了神。   唐幂脸色有些发青,举起长剑对着虞欢戴着月镯的手腕生生砍了下去。   啊的一生嘶哑惨叫后,虞欢淡色绣袍被鲜血染红,鲜血将皓腕间的银白月镯染得玲珑透红。   唐幂却将手中的剑抓得更紧,逼紧虞欢,“你取下还是不取。”举起长剑寻个稳妥的姿势,找准对方比较粗的脉搏要重重砍下去时,虞欢却闭了眼。   白萧煌有些愕然,相信若非他在关键时刻踢开唐幂手中的长剑,虞欢的手要彻底废了。   “虞欢。”白萧煌对着唐幂微微责怪。   唐幂红着眼掉头跑开。虞欢一只手搭在受伤的手腕间缓缓站起来,地上摊着一大片血水。   “不要再来抢夺这只月镯,它本是我的。我只剩这点回忆了。”唇色苍白的虞欢言罢,便缓步走去屋内。沿路鲜血串串,如妖冶碎花铺成的红毯。   白萧煌身形紧绷,蹙着眉头望着那似曾熟悉的倔强背影,失神良久。   难得不带一丝酒味的白益领着郎中匆忙而来,郎中去了房内为虞欢包扎伤口。白益对着呆滞于庭院间的儿子微微叹息,“你不觉你做得实在过分。唐幂好歹是圣旨赐婚的相国府千金。身为大夫人的她受你百般冷落,她可曾同相国抱怨过一分。她可曾难为过山庄上任何一个人。月绣千丝镯本就属山庄第一夫人所有。宠爱给不了她,难道连一只本该属于她的玉镯也要从她身边夺走么?倒是你选的二夫人,仗着你的宠爱竟凶狠地砍了大夫人的手。这就是你爱的人?你何时变得如此糊涂。”   白益步入内厅去瞧虞欢。   枝稀叶少的古树下,白萧煌的眼神越发朦胧晦涩。   许是白益担心第一夫人受此委屈向皇帝以及老相国告状,赏赐了儿媳妇好些珍宝又将混蛋儿子的祖宗十八代以及玄孙十八代骂了个遍,才将嘴巴停住。   一直未开口的虞欢,望了望手臂上缠绕的纱带子,只道了一句,“爹爹尽管放心,虞欢很好。虞欢的伤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与任何人无关。”   入夜后,风竟大了起来。承欢居庭院里的落叶被卷得漫天飞扬,如垂死枯碟。白萧煌轻敲雕花牡丹门,许久,房内未有一丝声响。   他压着眉头思虑一会,终是推开了房门,不请自入。    第四十四章:创意报复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闭目躺在软枕上,素色衣襟隐隐渗出血来。白萧煌靠近床榻,沉着嗓子道:“你……你又是何必。”   她缓缓掀开眼帘,转眸过来,“你来看我,我很意外。”   白萧煌面色有些不自然,视线不动声色飘到琴案间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的乐谱上。   虞欢支起身子,走下床榻,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倘若我不是唐幂,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白萧煌回望她一眼,未曾言语。   她微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知晓之前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可是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大夫人的名讳,月绣千丝镯的尊贵,承欢居的富丽堂皇,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机会。你会给我么?”   他嘴角微微动了动,“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一切都是会变的。”她鼓起勇气拉住他华美衣襟,满满期待,“你会给我一次机会的,是么?”   他面色间闪出一丝疑虑,恰好轩窗灌进的夜风将一页琴谱吹落。他抬步走过去,拾起琴谱缓缓放下,道一句,“早些休息吧。”便走出空寂宅院。   时光如流水,或急或缓悄悄蔓延向前。初冬的白霜挂满枝头,虞欢也未曾见过白萧煌一面。   她曾去灵犀居附近溜达过几次,只是抵达门口却不再向前。她于来回奔走的山庄下人口中总是听到关于少庄主是如何在意如何疼爱二夫人的暖心事迹。   偶尔她会将手掌覆在心口处暖一会,望着灵犀居的常青藤呆滞一会,便一个人暗暗离去。   听闻最近二夫人身体不适,少庄主衣不解带日夜守候。虞欢坐在空荡荡的承欢居,对着管家刚刚送来的饭食苦涩一笑。   “其实,他在意的是我。”她只能对着空气说这句话了。   桌案上摆着一盘清蒸鲜虾,她手执竹筷夹起一只,很快便放下。披了件幽兰暗纹素袄,走出裂锦山庄。   山庄门口恰好遇到手拎药材包的白萧煌自马车上走下来。   她与他擦肩而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视线微微顿在药包上,抬步继续向前。   “你去哪?”走了几步又停下的白萧煌,倏然问。   “随便走走。”她头也没回道。   白煌萧没再言语,拎着药包径直入了灵犀居的玄红木门。   虞欢对着山门旁的一堆假山,幽幽道:“我病了,他是那么在乎我。”   初冬的引江,零星点着几叶扁舟,河岸边寂寞寥寥。   “小虾米。小虾米。”虞欢对着波光荡漾的江面喊了又喊。   再她落寞转身之际,耳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姑娘喊我何事。”   虞欢转过身子来,对着那道墨衣飘飘的身影露齿一笑,“许久不见,来看望你。”   宿引眉心蹙了蹙,趋步向前,“刚才江底听到呼喊声,怀疑不是你。你的嗓子怎会变成这样。”   她嘴角淡淡一勾,“换皮的代价。”   江面上起了寒风,宿引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央请道:“去我的寒江殿坐坐如何。”   虞欢望望宽阔辽源的江面,点点头。   他从袖间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子递过去,“避水珠,你放在怀中可避水。”   “怎么?为何不动,不是要带我去你寒江殿坐坐么。”虞欢将珠子揣入怀中,见对方许久未动,不解问道。   “你……你……可以抓着我的衣衫,我带你入江底。”宿引有些别扭。   虞欢笑笑,大大方方抓住他的墨袍,“小虾米,你好可爱哦。”   宿引面颊微微浮出一丝暗红,视线在对方手腕间的狰狞疤痕上僵了几下。   虞欢似乎对水下世界很有探知欲,一双眼睛盯着江面钻研得认真。   须臾间,两道身影没入半江瑟瑟半江红中。待她睁开眼睛时,两人已经落在江底宫殿门口。   她望着遍地比牛还要大的贝壳显得很诧异,“小虾米,你的真身比它们还大么?”她终于放开紧紧贴着对方的身子。   宿引一副终于轻松了的表情,“……恩,比它们大。”   虞欢张了张嘴吧,生生望着对方,“你每天要吃多少啊,一百条大肥鱼够你一顿吃么?”   ……宿引有些面瘫。   “那个你的……你的茅厕一定也很大吧。”虞欢发挥无尽的想象力。   我觉得虞欢这话问得很有水准,总不能直接问人家,我说你吃得那么多,拉得也更多吧。这样的问法,真是太粗暴了。   宿引面瘫得更严重一些,顿了好一会,才道:“姑娘,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伤,我这殿里有些上好灵药,能助姑娘祛疤。”   虞欢立刻乖乖点头,跟着宿引走入步步惊奇幽蓝一片的寒江殿。果真,女子对于身上的疤痕是相当在意的。   熠熠珍珠椅上,宿引将蓝贝壳中的水晶膏涂到她的伤口处,再细细包了一层薄纱,“这药膏一日一次,足月便可将你腕间的疤痕去掉。”   虞欢却琢磨在对方骨指纤细的十指上,“你的大钳子很大么?能夹死老鼠么?”   ……宿引抬眸,“姑娘不是想让我帮你去捉老鼠吧。”   “不会不会,虾米捉老鼠,比狗拿耗子还要多管闲事,太为难你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宿引笑得僵硬,动了动唇角却说不出话来。   “虾米原来是有睫毛的啊?虾米的睫毛都这样长么?”她好奇地打量对方长长羽睫。   宿引望着尽在咫尺依然不停靠近的虞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咳……姑娘的嗓子需要治一下么,我听着你的声音有些不习惯。”   她将不断探出去的脑袋收了收,“嗓子能治好?”   “我尽量一试。”   “虾米的医术都很高明么?如果鱼儿生病了,螃蟹断腿了,贝壳有孕了,乌贼喷不出黑水了,这些你都能治么?”她问得真挚。   “……这个……看情况。”   话刚说完,他怔怔望着虞欢将嘴巴撑到极限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   虞欢将嘴巴合上,“不是你要帮我治嗓子么,我张开嘴巴给你察看啊。”   “哦。”宿引木木回一句。对着张大嘴流口水的虞欢欣赏了片刻,眸底含笑,起身到珊瑚匣中取了一瓶蓝色的药水出来。   “你的嗓子伤得很严重,你每日服用一滴鲛珠水,嗓子恢复如初应该不成问题。”   “鲛珠水?”虞欢接过瓶子细细打量。   “是鲛人眼泪调配成的药水,鲛人歌喉嘹亮,眼泪能助受伤的嗓子复原。”   虞欢握着瓶子将对方崇拜地望着,“小虾米,你不过是一只小虾米,怎会拥有如此多的珍贵之物。”她又望了望华丽冷清的寒江殿,“你的虾子虾孙呢?这宫殿里怎么只见你一只虾。”   “……咳,我还未成家,没有虾子虾孙,这寒江殿只有我一个。”   她在水晶砖上走了几步,“承欢居里也只有我一个。”   “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的相公对你不好?”他问。   虞欢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唐幂取代了我的位置。是她将我害成这样子的。”   宿引靠近几步,面露几分端肃,“当初我便提醒你,你不听劝。你心中执念将你变成如此样子。如今看来,你对他似乎无一丝怨恨。”   她眼帘垂了垂,语调幽幽,“我的执念是我的心,我的心里是他,他便是我的执念。为了他承受多少委屈辛酸,我都无怨无悔。”   宿引忽明忽暗的眸子将她望着,默然不语。   虞欢眸子倏然清亮起来,快步向前抓住对方的衣衫,“你是妖精会法术,你去将害我的唐幂揍一顿好不好,反正她打不过你。”   他微微勾唇,“其实你最想要的不是我将那女人揍一顿,你最想得到的是你心上人的心,对吧。”   她点点头,认认真真将他望着,“你能帮我么?”   宿引默了会,摇摇头,“这个我做不到……我还是帮你将那女人揍一顿吧。”   “真揍啊?”   “你说要揍到何种程度?”   “这样吧,你哪都别揍就揍脸。”她突然摇摇头,“不对不对,除了脸打哪都行。那张脸可是我的。”   宿引浅笑,“这个好办。”   虞欢是满面春风走进裂锦山庄的。山庄下人见到她眉宇间的盈盈笑意,无不诧异。   虞欢曾听闻山庄下人给她起了个第一木头夫人的绰号。原因是自她嫁入山庄以来,不哭不笑不争不闹,整日扎根在承欢居以一种木头的形式和木头的表情度日。活脱脱的木头代言人。   可今日木头不但下了山,且灿烂如朝霞般走了回来。这真是直直将人心底的窥探欲望勾得特活跃。思维更活跃的山庄下人很快就编排出一个顺风顺水的理由――第一夫人给少庄主带绿帽子了。要不怎么解释第一夫人每次孤身一人自山庄外回来时,总是春风十里面如桃花。   又很快,这个劲爆新闻便传入少庄主的耳朵里。白萧煌面上写满了烦躁,提着写了二十七遍才写好的休书走向承欢居。   承欢居门口,一大群黄蜂围着一位衣衫华贵的女人华丽地转圈。   唐幂在地上左三圈右三圈滚得很有规律,那些黄蜂也奇怪,周围那么多下人不叮,偏偏围着唐幂。更奇怪的是,唐幂露在外面白白嫩嫩的脸蛋不受黄蜂青睐,被衣衫包裹严实的身子却被大批黄蜂前赴后继不断钻进去。   唐幂边打滚边发狠地往自己身上拍,目的很明显,想拍死这些黄蜂。可这些黄蜂生得天赋异禀动作敏锐,大手捶打到哪,它们便幻作一股黄烟自领口飘出,飘到唐幂惊悚的眼珠前便大大咧咧重新幻成黄蜂,再排着队自唐幂的袖口有条不紊地钻进去,如此,无限循环……   滚得越发娴熟的唐幂除了狠命在自个身上捶打外,口中还嚷嚷着,“妖蜂妖蜂,这些是妖蜂,快去请降妖道士,快去拿火把来。”   自然,去厨房拿个火把要比下山请个道士省时省力得多,只见一位小厮擎着火把颠颠跑来。唐幂一边滚得风生水起一边加重捶打的节奏,然后再分出个精神嘶喊:“烧,快烧死这些妖蜂。”   小厮担心黄蜂烧不成,倒把夫人烧得半生不熟,只好傻傻擎着火把欣赏夫人就地扭曲的风采。   许是唐幂被黄蜂折磨到有些崩溃,扑过来夺过小厮手中的火把便往自己身上贴。果然,天赋异禀的黄蜂瞬间化作黄烟消散,而唐幂成功将自己燃成个火球。火球一边撕心裂肺嚎叫一边冲不远处的池塘冲去,咕咚一声,她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山庄下人惊呼一片,纷纷跳水捞人。   我暗自琢磨,唐幂身上的衣裳真是上好的料子,遇火就着,星星之火瞬间燎原。以后我坚决不穿那种料子的衣服。   而这边,承欢居楼台之上,虞欢笑得情真意切,转眸询问身侧玉树临风的宿引,“不是说帮我揍她么,怎么会是想出这样的法子教训她。”   宿引一脸正色道:“本来人类的事我不好干涉,再说传出去我打人有点掉身价。不如借用大自然的力量招点黄蜂逗逗她,让她自己打自己。倘若她把自己打残了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动手。”   虞欢恍然大悟道:“原来小虾米你深藏不露啊心肠也是黑的啊,水生动物的脑子果然长得同陆地生物有些不同,这么创意的报复都想得出来。”她接着问:“那些黄蜂看着不一般。”   “我水里朋友多,陆地朋友也不少,那些黄蜂是我向黄蜂妖王借来的。”   虞欢将崇拜的眸子眨了又眨,宿引却一脸谦逊道:“毕竟活了两千多年,若不认识些水陆两栖动物会很没面子。”   虞欢像模像样点点头,“不过看着自己的样子在地上滚出那么多花样来,真有些不习惯。”   宿引将眼睛眯了眯道:“同感。”   白萧煌握着休书匆匆赶来见到池塘边奄奄一息的心上人,大惊失色。抱起唐幂转身抬眸间,望见承欢居阁楼上盈盈而立一对身姿。   他眸色深了深,抱紧唐幂赶回灵犀居。   许是将身子肿了几圈的唐幂好生安顿了,白萧煌又揣着休书分秒必争赶到承欢居。他将白纸黑字的休书掷到地上,冷眸瞅着虞欢身侧英挺而立的宿引,“又是你,勾搭完我二夫人又来勾搭大夫人。你是哪里学得偷鸡摸狗不带一点声响潜到别家宅院的功夫。瞧你这满身采花贼的气质,瞧你眼里的淫邪贼光,你来我山庄目的何在?”   宿引矮身拾起地上的休书,欣慰道:“已经签名了,字有些难看,不过不碍事。”手掌圈住虞欢的细腕迫不及待向外走去,“谢公子成全。”   白萧煌岔腿瞪眼横在牡丹门口,望着自己的夫人跟着别的男人以昭告天下的神情态度大大方方走出裂锦山庄。   这顶绿帽子戴的,真特么酸爽!    第四十五章:土豪虾米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在寒江殿小住几日再也按捺不住。提起裙摆自龙榻上起身,喃喃道:“明日便是十五,听闻每月十五,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红牌上挂在月老庙前的同心树上,可求姻缘美满恩爱白首,我想去试一试。”   宿引将刚刚煮好的芙蓉海鲜羹置于水晶桌上,“吃了东西再去也不迟。”   虞欢步履匆匆掠过珍馐美味,“不用了,我想着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走到盘旋飞龙的石柱旁顿住,转身过来,“小虾米,我走了以后没人看着你了,你要每天按时吃水草啊,不要贪嘴总吃些鱼啊肉啊。你这只虾米要吃素要顺应天道,懂么?”   宿引面色不佳走过来,“……知道了。”   不奇怪宿引的面色黑里泛黄,黄中泛绿。虞欢自搬来寒江殿后,顿顿逼着他吃水草。而虞欢将鸡鸭鱼肉端到她这面来搂着吃得谨慎又含蓄。只因悲天悯虾的虞欢一面吃饭一面要防着宿引的筷子夹到这边的大餐来。 她耳提面命道:“虾米就要吃素,你无辜打破食物链很容易遭到天谴,我是为你好。”   ……每每这时,宿引大虾便木木呆呆说一声,哦。   宿引牵着虞欢飘到岸边。虞欢望了望半遮在薄云间的圆月,半期待问:“小虾米,你说我的愿望,月老能听到么?”   他望着苍幕笑笑,温声道:“一定会的。”   虞欢的浅色背影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他仍端端立在江边,眸色如诗。   一对金光大翅膀从杉木间闪出来。一位面部轮廓生硬,额头上刻着一个王字,丑得很有喜感的汉子生龙活虎扑了过来。   “我说宿引太子,你向我借黄蜂崽子就是为了那位姑娘?”   宿引淡淡道:“大黄蜂你怎么晚上出来吓人来了。”   大黄蜂汉子将额头上的金色须须抖了抖,“你长得风骚又怎样,还不是得不到人家姑娘的心。我说你这位目空一切一贯高冷的东海龙太子何时变成如此德行。当年天宫宴上,五官经典的梅花仙子看不上,精着心策划怎样才能将天宫宴上菩提祖腰间的焊生铃铛撞得四分五裂,从而放出焊生铃铛里被囚禁的上古神兽,步步算计着要菩提祖将你贬到这引江底来镇守水怪,以逃避老龙王为你安排的洞房花烛梅开几度。”   他喘口气接着道:“当初你逃婚逃得如此干脆利落英明神武,今个怎对人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如此上心,况且人家姑娘还是别人的媳妇。你在寒江底到底憋出什么心理毛病,竟然兢兢业业想着如何勾搭别人家的媳妇。你若饥渴,光明正大告知老兄我,我黄蜂妖王别的没有,蜂蜜和美女那是连绵不绝滚滚而来。想必你见识过我们黄蜂族的母黄蜂们的蜂姿。虽然脸长得也比较随性,可身材好那是驰名六界的。肤色白胸脯大,黄蜂腰蚊子腿,那是看一眼就销魂,你说你若饥渴就放开了饥渴,我将成群结队的母黄蜂送你寒江殿伺候你销魂,我说你怎么自贬身价整出个虾米户口招摇撞骗人家媳妇,你真的好意思么你?”   我从这位逻辑性不太好但口条利索的大黄蜂口中得到了不少信息。   其一,宿引不是虾米,而是东海龙太子。   其二,这位龙太子当年因逃避老龙王为他安排的梅开几度的婚事,故意设计将自己贬来镇守神兽。这是个勇于冲破封建束缚超有个性的土豪青年。   其三,这满嘴淫邪的大黄蜂应该是他好基友,否则不会如此了解宿引当年暗自整出的连环计,更不会直接了当说出如此一针见血推心置腹的话来。   其四,冒充虾米的宿引龙太子看上虞欢了。其实这话说出来多余,聪慧如我,早就看出来了。   宿引再听到好基友如此不留情面的人身攻击后,表现得很淡定。唇角弯了弯,五官也没扯出多大幅度来,锦袍一闪,掌心多出一把看着就锋利的短刀来,“最近清闲,学了整容术,你不经常叨念长得差强人意有些任性么,今个……”   “啊,我听见我那黄蜂洞里那群母黄蜂们饥渴地召唤我呢,我得去解渴。”一转眼,大黄蜂用饥渴的速度消失在天边。   夜色深沉。月老庙的情侣们陆续散去。虞欢将写着一双名字的红牌紧紧攥在掌心,头顶的同心树繁茂碧翠。   小庙祝打着哈欠走出月老庙,“姑娘你写好红牌挂上去便可,我且去休息了。姑娘挂了牌子也早些回家吧。”   虞欢对着挂满红牌的同心树,点点头。   南山脚下的月老庙寂然无声,同心树下映出虞欢孤零零的影子。她踮起脚尖努力将红牌挂得高些再高些。   倏然一双大手将她手中的红牌拿走,并挂在她想要安放的那根树枝上。   虞欢回眸过来,白萧煌那张俊朗的面容便落入她的瞳孔。   “你怎么会在这。”她惊讶道。   “恰好十五,我来这祈祷姻缘和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漆木红牌,羊毫小篆落墨二字——虞欢。   她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凝视红牌上的名字欣喜了会,黯然了会,“怎么只有一个名字呢,要写一双才对。”   他淡淡一笑,“是么,我以为只要将心上人的名字写上去就可。”言罢,自虞欢手中拾起红漆牌,挂在高高的同心树上。   夜风荡漾,红牌下的尾穗缠绵轻晃。   虞欢怔怔望着眼前的人,转过身子的他亦深深将她凝望着。   虞欢颤抖着一双手伸过去,拉住对方的衣袖,“我和小虾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恩。”他轻轻道。   虞欢显然诧异,将他的衣衫攥得更紧些,“你是根本不在乎我,还是相信我。”   “在乎你,也相信你。”顿了一会,他开口道。   虞欢闪着泪光扑到他怀中,“你肯尝试接受我了是不是?这一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他的手臂抬起又堪堪停在离对方发丝半寸的距离,“虞欢。”他唤道。   “恩。”   “以后要开心些,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淡唇轻启,他嘴角边藏着些许温柔。   虞欢将脸往对方怀中埋得更深一些,“只要和你一起,我就开心。我们今晚不要回山庄了好不好,我们就在这过夜好么。”   “这里?”   “恩。”虞欢将头抬起来,牵着对方的手走到同心树干下,“我们就栖息在这颗同心树下过夜,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人世间那么多的姻缘挂在枝头,是不是很温暖。”   她勾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拉着他倚坐在同心树干上,并将头靠在他的肩窝,“我们就这样到天亮好不好。”   那双手犹豫再三,终于将她揽入怀中,暖暖鼻息喷洒在她头顶的墨丝间,哑声道:“好。”   翌日,初晨的阳光让方才睁开眼的虞欢有些不适,她眯着眼睛望着朦胧前方孑然而立的挺拔身姿。   “你醒了?”白萧煌缓步过来,蹲在她身边。   虞欢抬手遮了遮头顶枝叶间晃下的晨光,嘴角淡淡一扬,“昨晚,好似做了一场很美的梦。”   两人一前一后自月老庙行至裂锦山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山庄门口,虞欢顿住脚步,“不是应该找个借口离开才对,难道你要陪我进了山庄去见真的白萧煌么……小虾米。”   一步之遥的身影怔住,脚步移动间幻化出了真身,转过身后的宿引将她望着,“你何时猜出是我。”   虞欢落寞一笑,“一觉醒来,就清醒了。他怎会突然如此待我好。”   “其实……他想好好对待的那个人是你,他并不知你同唐幂换了面皮,他只是认不出你。”   “你变成他的样子我便能认出来,为何我变成了别人的样子,他竟一点都认不出。我后悔再换掉面皮的时候没有换掉这颗心,否则它不会这么痛。”   “你为何不告之他事实真相。与唐幂那种小人的君子之约,不守也罢。”   虞欢浅色眸子暗了暗,“其实我有想过告知他真相。可是后来我越来越不确定他爱的究竟是我的面皮,还是我的心。为何他可以守着别的女人的一颗心幸福生活了这么久。大半年了,他都不曾怀疑过。”   宿引将眸子飘向远山云间,缓声道:“人类总是习惯用眼睛去看事情,眼睛用得久了,心上感知能力便退化了。你要看开些。或许……怪不得他。”   她眼角湿了湿,“谢谢你小虾米,在我危险时救我性命;在我最难堪的时候将我带走为我保全尊严;在我遍体鳞伤时为我疗伤;在我受欺负的时候为我出气;在我难过的时候陪着我安慰我,甚至幻成别人的样子逗我开心。”   宿引微微有些别扭,默了半响才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他自袖口掏出一只覆着薄薄金光的鳞片挂到她的颈间,“这是昨晚我用月老庙的红线穿引成的,日后若有需要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会及时赶到。”   她垂眸望着胸前的不规则圆片,“这是什么?”   “龙鳞。”他道。   虞欢穿过紫荆花重重叠叠的枝影,赶至承欢居。沿路山庄下人行了礼后,便风驰电掣飞奔到墙角咬耳朵嚼舌根争相转告与别的男人跑了的大夫人孤身一人回来了。   从承欢居门口叉着腰梗着脖子的白萧煌一脸别惹爷的神情来看,可想传言的速度有多快。这虞欢前脚刚踏进裂锦山庄的大门,白萧煌后脚便蹲点堵在承欢居月亮门口。   可见戴绿帽子的滋味有多酸爽!   “你回来干嘛,你居然还有脸回来。”白萧煌刚刚瞥见虞欢的云靴尖便孔武有力地吼起来。   虞欢停住步子,垂着头不说话。   “你居然有脸不说话,你都跟人家私奔了,居然一句解释都没有。”白萧煌声如洪钟惊起山间觅食的鸟雀。   虞欢终于打算替自己辩解一下,“不是……私奔,是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的私奔?你也太不把男人当男人看了,你这个女人太恶毒了点,我不过冷落了你,你就将天大的绿帽子扣在我头上,你是要向天下人证明本公子的肾不好么?”   虞欢张了张嘴巴,不知该做何答。   “算了算了。”白萧煌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回相国府吧,本公子的心脏肾脏皆伺候不了你。我们裂锦山庄是个讲究道德和人道的山庄,休书上签个名就成,字体随便,咱们和平分手。”喘着气说完便落荒而逃似得跨步向前。   素色衣袖被她拽住,“我一生只嫁一人,你若休了我,就在山庄一隅为我挖个墓坑将我的牌位连同尸骨一起丢下去。”虞欢对着他掷地有声道。   白萧煌诧异地将她望了望,步调凌乱,原地踩点,“你现在说得贞烈,当时跟着那位连个引江城户口都不曾落实的三无男人跑得不是很快么。怎么现在知道他没房没车没银票就转回我这蹭饭来了,你以为我裂锦山庄是妇女收容所么,你害得我颜面扫地。你知道我给山庄下人多少封口费么。”   虞欢望着步伐颠簸,酿蹌离去的白萧煌,她缓慢掏出胸前的龙鳞低低喊道:小虾米。   只是瞬间,宿引便稳稳当当落在她面前,“什么事。”   虞欢努力压抑住欲扑上去找对方签名的冲动,抖着双唇问一句,“能借我点钱么?”   “多少?”   “……你看着给吧。”   片刻,宿引墨袖一挥,一只绕着金丝印花的华贵箱子便咣得一声砸到虞欢面前。   虞欢矮身启开箱子,华丽光芒刺得人头晕,她随手捧起一大串珍珠,“小虾米啊,你是哪家的土豪啊?”   当虞欢招呼四个小厮将一大箱沉甸甸的珠宝箱搬到白萧煌面前时,财大气粗的白萧煌也不淡定了。   他对着一箱子珠宝研究了好一会,拔高嗓音道:“以我高深非凡的珠宝鉴定技术来看,好似是产自东海深处的珠宝。老相国送你的?这老相国一生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聚敛财宝之稀有,涉案地域之广大真乃历代朝廷之空白。”   “不是老相国送我的,是……向朋友送的,借的,你看能抵过你散给下人的封口费么?”虞欢眼神恍惚,心虚道。   白萧煌立马将手中夜明珠丢回箱子,“是那个采花气质浓郁五官猥琐连个户口都没有的三无流氓给你的吧。管家管家,快去二叔府尹那查查,最近有什么江洋大盗出没没有?顺便给那流氓画张像,画得精致些连汗毛孔也不要放过,尤其那双淫邪**淫秽的眼睛画得逼真些。从府尹那证实了他江洋大盗的身份后给我满城贴他大头贴,全城缉拿,不,全国缉拿……”   管家接受命令下山干活去了。白萧煌围着虞欢转了几圈,“勾结江洋大盗,有出息啊你。”   由于未得到白萧煌的原谅,也就是说虞欢随时都可能被一纸休书拍在脑门,干脆利索地清理出裂锦山庄。她便精挑细选了个白萧煌经常出没的账房门口,站得虔诚。   白萧煌出入账房的频率一路飙升,日日拿着账本念叨天文数字,眼睛却故意不曾瞟向账房门口站得很有存在感的虞欢一眼。   让人意外的是,白萧煌整日于账房里埋头苦干,甚至敬业到晚上窝账房里打地铺,如此自然大幅度减少出没灵犀居的频率次数,而灵犀居那位以飞扬跋扈闻名遐迩的唐幂,竟没来触虞欢的眉头。   这二夫人只将身板结实中华功夫练得很硬的珈澜婆婆请到舍院里坐上几坐。   我预感,这是典型性暴风雨前的宁静。当一个一向走高调嚣张路线的人突然转型走低调婉约路线,那就相当有内涵了。    第四十六章:散颜百尸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立在账房门口当了些许日子的看门护卫,风雨无阻。这日,在门外顶了阵夜风,抗了会冬雨,挨了会冰雹……成功染了风寒,晕倒在翠墨草坪间。   华丽转型为贤惠夫人的唐幂,做起了时代女人的典范,亲手为虞欢熬了一贴祛除风寒的汤药,亲手交到白萧煌手中并胸怀博大央求夫君去承欢居探望那位身子羸弱需要照拂的大夫人。   白萧煌端着墨色汤汁,步调沉重走进清冷无人烟的承欢居。   他将面色苍白的虞欢扶起,并将绣着鸳鸯戏水的软枕上垫过去,压着眉眼道:“为何遣了下人。如今病着,身边竟没一人伺候。”   虞欢咳了几声,“只是喜欢清静罢了。”   他蹙着眉头将她凝望着,半响端起身侧的汤药递过去,“ 你的性子变成这样,或许是我的错。”   虞欢并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瓷碗,眼神飘向轻轻晃动的帷幔上,若有所思。   白萧煌将汤药舀起一勺咽了下去,“嫌苦,所以不喝?我尝了一口,味道勉强让人能接受。”   他又将汤药堪堪递了过去。   虞欢的眼睛润出泪花来,羽睫轻颤,一颗晶莹泪珠便滚了下来。她接过汤碗,沉默着。   他微微叹口气,声调极慢极缓,“此生我只爱虞欢一人,我曾答应过她便不会食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眼神似乎有些闪躲,继续道:“今生除了大夫人的虚名,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若打算另嫁,我……没异议。”   虞欢面上的忧伤太过明显,她还是轻轻牵了牵嘴角,“我知道。”   此时灵犀居的丫鬟面色欣喜推门来报,“少庄主,二夫人有孕了,郎中方才诊完脉,眼下去采办安胎的补药去了。”   白萧煌惊喜着自凉榻站起,快步走了出去。门槛时又顿住,回眸道一句,“记得将汤药喝掉。”   虞欢望着雀跃离去的一主一仆,端着汤碗的手抖了抖,“二夫人有孕了。”她喃喃道。汤碗顺着最后一个音节滑到地上,暗色汤汁洒地,蔓成一幅枯墨图。   新年如期而至。一贯秉承清冷路线的承欢居继续保持古墓派遗风,于裂锦山庄一派繁华热闹的氛围中,显得超凡脱俗忒不食人间烟火。   除夕夜,虞欢自半支的窗棂间望见盛放在夜空的烟花。灵犀居的方向遥遥传来欢声笑语箜篌阵阵。   她将青炉里的炭火翻了翻,噼啪的火星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更添寂寥。   一道黄光闪过,宿引端着一碟饺子同一碗元宵,走了过来,“守岁夜总要吃些东西的,民间北方喜食饺子,南方则偏爱元宵。不知你更偏爱哪一个。”   虞欢自红木榻上站起,“小虾米亲自做的?”   宿引微微点头。   “我都要尝尝。”她展着眉眼接过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遂又狐疑道:“这里面该不会是虾仁馅的吧。”   “不单有虾仁馅。”宿引将象牙筷子点到水晶饺上,“这只是虾仁的,这只是螃蟹馅,这只是鲤鱼馅的,这只是牡蛎馅的,这只是章鱼馅的,这只是草龟馅的……”   ……虞欢听完食材原料后猛然晃了晃,扶着桌案将身子直了直,腾出一只手伸出个大拇指来,“好有创意,不过你心理素质很强大,行为也有些极端,你竟能将同类剥了皮剁碎了包饺子给我吃。”五官挤出个别扭表情,“小虾米啊,你是要我夸你变态么?   ”   宿引憋了会,憋出句,“它们都是自愿的。”   虞欢:……   一位换了身份换了面皮的人,同一只伪装成虾米的龙,一起享用了年夜饭, 虽诡异但和谐。   守岁夜的日子是漫长的, 一人一龙围着火炉听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响未免太过沉得住气。虞欢便做起了师父,教给宿引一个在人间非常俗又非常火的游戏――划拳。   鉴于承欢居没有藏酒,虞欢提了个建设性建议,输的人喝水。 她把两只大海碗的水蹲在桌上,一本正经道:“输一次喝一碗,不许耍赖。”   一个时辰后。   虞欢端着一海碗白开水不依不饶追着宿引满屋子转圈,“你又输了,喝,必须喝,愿赌服输不可以耍赖。”   “我已经喝了一百四十一碗水,实在喝不下,先欠着。”难为宿引端着儿八经的官方面部表情,道出句求爷爷告奶奶的语气来。   “不行,不来赊账的,必须喝了。”虞欢则是一副凶恶债主模样。   宿引痛苦地接过一大碗水,咬着牙将白开水灌进肚子。一脸的欲哭无泪萌点十足。   假如一个形象端庄的人无意卖个萌,那个效果是不得了的。虞欢怔了怔便在一旁笑得前仰后俯花枝乱颤 ……如此放浪形骸的大笑,让一向不拘小节大大咧咧视礼仪为粪土的我都甘拜下风。我擅自揣测这姑娘笑到癫狂会不会就地打两滚。真是难为她在如此逆境中为自己找乐子。   虽然这乐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从侧面可反映出这虞欢心态好,挺坚强的一傻妞。   承欢居空寂庭院,夜风将华贵衣衫吹出个饱满的弧线。白萧煌从虚掩的牡丹门望进去,正好瞥见虞欢对着宿引毫无形象笑得娟狂的场景。端着瓷碗的手紧了紧,眸光晦暗不明闪了闪,他遂穿过稀疏花影,离开承欢居。   青瓷碗中,饺子腾气的雾气将他的面目遮得有些朦胧,我看不大清楚。   三月的软风吹进裂锦山庄。   唐幂一早起床便道她梦见一位老神仙托梦给她,要她去远在北方的蚕姑山给蚕姑奶奶烧个高香以保她腹中胎儿顺利生产。   她有孕之身自然不便登山,身为她相公的白萧煌顺理成章替她去偿还梦中夙愿。   此次出行,白萧煌将供应给北方王府的锦缎成衣顺便带上路,这位少庄主携着数匹华贵马车携着一众小厮浩浩荡荡出发。   白萧煌走了十日,虞欢于裂锦山庄门口徘徊了十日。并非她思夫心切望眼欲穿想站成新一代石雕立成个表率。实则是她进不了裂锦山庄的大门。   白萧煌前脚刚走,唐幂的贴身丫鬟便来请宅在承欢居的她帮一帮忙。丫鬟道,此次出行少庄主携了大批下人,山庄人手有些紧凑,请她帮忙下山去采购一些助老庄主醒酒的药材。   虞欢未曾多想,便接过药单子下了山去。当她辛苦背着大包药材赶回来时,山庄门口的护卫拦住她道,灵犀居的二夫人请了某座深山大师前来算了一算。大师道如今这裂锦山庄的少庄主出门远行,老庄主又重操旧业不知去何处买醉许久未归,这山庄阴阳之气有些不平衡。恰好大夫人的八字与二夫人有些相冲,为保二夫人腹中胎儿安康。委屈大夫人去别处游览几日采采风踏踏春,等少庄主归来平衡了风水阴阳再搬回承欢居,方显大夫人仁德贤惠千秋万载。   虞欢自是知晓此乃唐幂的刁难,但她仍蠢蠢地守候在山庄门口,日日等着白萧煌归来。   趋炎附势是人类上位最基本的必修课之一。山庄下人们将这门学问学得甚好,没有人自断前途巴巴跑去关心不受少庄主待见的大夫人,大家皆识时务的往灵犀居端茶倒水拍马屁拍得勤快。   被众人忽视的虞欢坚持不懈守护在山庄门口。   期间,没有生活压力不需要辛苦赚钱就已傲视土豪群雄的终极土豪宿引,前来慰问过虞欢。他望着山庄门口站得委屈的虞欢,有些无奈道:“那女人故意整你,你为什么要守在这儿任她欺凌。”   虞欢轻着声音说:“我若守在山庄门口,才不会给她污蔑我下山找野男人的机会。”说完她瞟了对方一眼,“那个……不是骂你,只是摆事实讲道理。”   宿引面不改色,认真严肃道:“其实,偶尔传传绯闻……也不赖。”   死心眼的虞欢并没有接受宿引的意见。岿然不动的虞欢与石柱两侧岿然不动守门石狮子,相辅相成守在山庄大门口。   宿引见势,攒着眉心问:“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你为何仍不愿将真相告知他,你要纠结到何时。眼看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她人夺走,宁可每日看着别人与自己心上人恩爱甜蜜也不肯勇敢地向前迈一步。你怕他爱的终究是你的面皮么?如果真是那样,失去他也没甚可惜。世上,爱你本真的人不是没有,你不必为了一段不堪的感情而埋葬自己的终生幸福。”   难得一向寡淡少语的宿引说出如此长的句子来。   虞欢望着他,声音艰涩,“我恐怕不能陪他到白首。”顿了一会接着道:“换皮蛊并非简单的换张面皮就罢了。需要换皮人之中的一个以三十年的寿命为代价才可换成。我承受了这个代价。我不知自己一生寿命有多少,更说不定死亡就在离我很近的明天。我想和心上人在一起,我想他幸福,我又害怕不能陪他终老。我的纠结你现在可懂?”   宿引抬步靠近她,望着她眸光深处的倔强,嗓音略微黯哑,“为了和他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这样傻。”   第十日的月光垂在天幕越发空灵,春夜的山风偶见清寒。唐幂披着瑰丽大氅轻步而来,腹部却是有圆润的迹象。   “怎么,你那个老相好不陪你了?我看你一人站在这挺孤单的。随我进来吧。”   跟随唐幂步入略显荒芜的山庄后院,四周闲散的黑猫瞪圆了眼睛,墙角边堆着生了锈的铁链。   虞欢感觉不妙,刚要转步离开,便被隐在山石旁的壮汉牢牢抓住。   后院暗房的木桩上,虞欢被捆绑得有些隆重,以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不必里三层外三层如此精致束缚着。   唐幂狠着一张脸掐住她的下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换了脸你还是这么阴魂不散。是你骨子里魅惑还是我的这张面皮太艳丽,你竟披着我的面皮明着勾引萧煌暗着勾引外面的野男人。”她将指尖松开,退了几步欣赏着对方有些狼狈的模样,“本来想直接杀掉你,可我派出去的人明明见你沉入江底,可你竟毫发无损的出现。还有,前些日子那窝黄蜂是你搞出来的吧。更为诡异的是,我明明在你祛除风寒的那贴汤药里下了蛊毒,算算时日你该心脏骤痛吐血而亡,可你这气色一点都不像中了毒。若我料想不差,你定勾结了妖人。那个妖人便是整日与你黏在一起的老相好宿引”   她缓步到石案旁,将一只暗色墨瓶端得仔细,“这是我几乎倾家荡产从珈澜婆婆那里换来的散颜百尸水,珈澜婆婆说只要将这瓶毒水洒到皮肤上,皮肤便会瞬间溃烂,就连神仙都医不好。哼……”冷笑几声,她捏着瓶子靠近一步,“这次你的妖人老相好也救不了你了,一旦你的面皮被毁,我看你还用什么勾引男人。”   虞欢苍白着一张脸,唇齿轻颤,“你说你在那记祛风寒的汤药中下了蛊毒?”   我似乎从虞欢惊愕的瞳孔中看到白萧煌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孔来。都什么时候了,她关心的不是倾斜于她面颊上方的那瓶毁容毒水,而是远在北方的白萧煌有没有被蛊毒所侵。   唐幂将手中的墨瓶抬了抬,又倾斜了半个弧度,轻佻着语调,“没错,可你也太过幸运,竟然再次逃过我精心为你策划的死亡计划。不过我想开了,与其将你弄死让萧煌一辈子将你记在心头,不如彻底毁掉你的脸让他一想起你就恶心。”   她轻笑了几声,那瓶泛着幽幽墨光的毒水便汩汩倾洒到虞欢的面颊上。    第四十七章:以骨换蛊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凄厉惨叫自暗房的门隙间散播开,遂被后院的山风吹得破碎如柳絮,软绵的,无力的,散向远方。   几只黑猫被吓得逃窜。   唐幂望着木桩上那张被毁得让人作呕的脸,嘴角噙上满意的笑意,嫌恶状后退几步,讥笑道:“看到你这副光景,我终于安心了。一个青楼妓女居然跟我斗,你也配。”指尖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就算终有一天萧煌知晓是我做的,看在孩儿的份上,他也不会将我怎样。”   她倏得凑到虞欢耳边,温言细语道:“我们会白头到老子孙满堂。”语罢,便挑着眼角走出锈迹斑驳的铁门。   木桩上的虞欢面颊全部溃烂,被腐蚀的凹凸不平面皮间不断渗着血水。这种惨烈直接挑战人的视觉神经,并有助于提升心脏承受刺激的应变能力。 我穷尽词汇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更恰当,勉强用三分不像人七分也不像鬼来概括吧。   她呆滞着一双眸子,待面皮上的粘血不再滴淌,她似乎方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垂下头,目光滞留在胸前衣领间的金色鳞片上,黯哑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期望,她嘶喊着:小虾米,小虾米。   我从这声声呼唤中硬是品出些许依赖的味道。好似受了委屈的稚童在呼唤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一般;又好似受了伤的孩子在呼唤一直宠溺她的兄长一般。   小虾米,这三字,好似一道开启护身符的灵咒。   那道一向高冷淡定的护身符现出身来,见到她这副模棱两可的模样,步子微晃,抖着一双手伸了过去,“虞欢。”   宿引指尖一扫,将捆着她的粗壮白绳化作粉丝条状。瘫软在他怀中的虞欢却急切道:“救救我相公,小虾米,求求你,赶快去救他。”   宿引眸光晦暗艰涩,周身散发的寒戾之气将整座山庄罩上一层寒霜。凭空幻来一堆松软海草铺到虞欢身下,再从掌心幻出一个五彩泡泡将她罩上,“你暂且在这休息,我会用最快速度赶回来。”   他将她的手捧在掌心,暖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一线金色光线便消失于暗房中。   本是烧完高香拜了蚕姑奶奶快马加鞭赶回山庄的白萧煌,落坐于一家客栈,正对着木盆吐血吐得绵延不绝。   四方名医陆陆续续自客栈走出,面上皆是疑惑和惋惜。   南疆的蛊毒自然不是普通郎中能诊断出的。白萧煌捂着心口将半盆冒着热气的鲜血打翻,他脚步酿蹌吩咐左右,“既然医治不好就快些回山庄,死在路上不如死在家里舒坦。”   管家扑腾跪下,声泪俱下劝说他此时不宜舟车劳顿,应暂且留在此处治病才是上策。他哪里肯听。主子一步一喷血,忠仆一步一响头的僵持中,宿引推门进入。   白萧煌忍了一口血,眼睛瞪得别有深意:“怎么是你。”   宿引未回答,指腹搭在他的脉搏间顿了顿,又覆在他心口处按了几处穴位,一字一顿道:“石—心—蛊。”   这石心蛊我从菩提树爷爷那略有耳闻,传说是盘桓于南疆邪术排行榜上前五的一种蛊毒。   中了石心蛊后先是吐血吐得毫不吝啬,血吐得差不多了,中蛊之人便从心脏处开始慢慢石化,最终化成无知无觉的实体活雕,连轮回都入不得。   我觉得发明石心蛊的人很有创意也很变态。   宿引吩咐管家买个冰棺将他家主子装进去盖严实再沿路送回裂锦山庄。此行程要高调奢靡,唢呐雷鼓号角白幡花圈一个都不能少。   白萧煌自然不肯大张旗鼓裹尸还乡,他一边喷血一边豪放道:“老子血多,老子就想放放血,你凭什么管老子。什么石心蛊,什么将老子放冰棺里保鲜,蛊虫也会被冻僵,你不是采花大盗江洋大盗么,何时摇身一变成了专治疑难杂症的无牌郎中,老子凭什么听你的,老子血气方刚,放放血更健康,老子……”   背后的管家哭丧着脸一棍子将主子敲晕。他一面将白萧煌的身子干脆利索地拖进棺材,一面吩咐身边小厮去请丧葬一条龙的专业人士速速赶来。末了对着棺材里躺得逼真的主人道了句,“少庄主,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在棺材里要坚强啊,要挺住啊。”   我真心觉得,这句台词不太好。不如直接祝福你家主子挺尸坚强。   宿引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然闪着金光不知去向,我刚想沿着清晰的画面去追剧情。肩头上被猛得拍了一把,只见步生花扛着肥狐狸一人一狐拿着两串糖葫芦挤眉弄眼地同我打招呼。   “羽毛小妖妖,几日不见有没有想我。”   “老大老大,我现在能吃吃拉了。”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跟不上节奏。   步生花何时也进了这画境了?那只肥狐狸不是正兴致勃勃跳火坑么?   一仙一狐凑一起不奇怪,怪得是他们是以四肢躯干真真实实的身子得瑟到我面前的。不像我,是个透明人。   我用懵懂的眼神表示我不懂。   步生花盯着装殓好的棺材细细研究,“你进虞欢的画境已经十日有余,我在外面等得心急,就用不法手段弄了虞欢的血滴入画卷来寻你们。”他顺手敲了敲冒着白气的厚实棺材,“这棺材不错啊,恒温保藏零度收藏。”   ……我先是克制住采访他用了什么不法手段弄了虞欢的血,我再是压制住祝他早日升天,届时送他一口同款棺材的冲动。我敬业地问一句,“外面虞欢怎样了。”   步生花的眼神一直不肯从渐渐远去的棺材上转移出来,“还能怎样,老样子。别人弹琴要钱她弹琴要命,把听众整得半人不尸再组织着下水砸石头干苦力。”   他向奏起哀乐的棺材追了几步,接着道:“方才听肥肥说这画境里的男主很有我的行事风格,我听着兴奋过来瞅瞅,这人没见着,男主先一步横尸棺材了。这明显不符合我的画风气质嘛,以我的性格绝不会乖乖横在棺材里保鲜任由外面吹拉弹唱,我会跳出来伴舞或者边唱边跳:爱我别走……我可以抱你么宝贝……   ……我被这妖孽的台词整得心肌梗塞,这步生花不愧比白萧然多活个万儿百千年,境界之高远远超越道德之上啊。   我沿着清晰的画面一路追赶宿引。步生花拎着肥狐狸亦追了过来,我余光瞥见他在一家小贩那里买了包花生米,他同老大娘砍价砍得唇枪舌剑吐沫横飞。   “不对吧,步生花。你这样出现在画境里,有点不符合大自然的规律吧,好像违反六界秩序吧。你这叫穿越了吧。”我质疑道。   这画境是过去的重现,已成历史。步生花他老人家一向缺德,若他一时风骚勾搭了个良家少女,碰到良家少女倒霉再怀个身孕生下个小半仙,那么这孩子户籍成问题;更或者他一时冲动跟人火拼一个顺手把人给杀了,恰好这人先前命数是死在温柔乡里。这样说来,他岂不是改变了历史。   步生花将花生米丢给口水潺潺的肥狐狸,用一副没文化真可怕的眼神睇我,“历史是不能被改写的。我能幻出个形体来,这本就是一种幻术。虽然我在这画境里以人的形式出现,但其实我从没有来过。”   我用眼神传递给他——实在听不懂,且越听越糊涂。   他随手折了树上的一节花枝编成个花圈勒在肥狐狸的脖子上,解释道:“比如我手里这段花枝被我折了,它在这段画境里却是被我给夭折了。但是事实上它并没有夭折,它依然好好生长在花树上。当我走出这个画境,花枝如历史里呈现的那般好端端挂在枝头。它不曾遇见我这个辣手摧花之人。”   我蒙了会,开口道:“你是说我们改变的只是这段画境里的历史,真正的历史依然在历史里,不曾改变。”   我觉得我这话说得也挺不容易让人听懂的。   步生花却点着头,“对,你说的对。假如我们走出这画境后又重新进入画境,画境里的剧情依如当初我们刚入时那般纯天然不含一丝杂质。其实我们不曾改变什么。”   我大彻大悟般点点头,一旁的肥狐狸抱着花生米咕咚一声摔得四仰八叉,“肥肥听不懂。”   我将智商低下的肥狐狸无视了。毫不隐晦地对着步生花道:“我闻到了花生米香味有些嘴馋。你能将我也幻出个形体来么。”   话说穿越这种画面我玩够了。就好像一只快要饿死的猫,对着一玻璃缸肥鱼那种悲愤抓狂的情绪。看得见,摸不到,吃不着,让人干着急上火如厕困难。   步生花很不情愿的将我的身体幻出实体来,我激动的摸摸脸蛋弯弯腰再踢踢腿,这种存在感真是太好了,以前没体会到存在便是一种幸福。   步生花再我亢奋的兴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只能维持一炷香。”   “为什么。”我问。   “因为本上仙的法力还未达到维持一整天不缩水的地步。”他抢了肥肥几颗花生米接续道:“这种幻术实在太伤元气。你不觉得透明人更方便干此种跟踪偷窥探人隐私揭人伤疤的勾当么。”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继续跟踪偷窥探人隐私去了。   我一路跟踪宿引,被他发现了。他深沉的眸子向我这边深沉地投过来好几次。每每这时,我便与肥狐狸头破血流地抢夺花生米。最后,为了方便跟踪,我同肥狐狸不得不将好不容易幻出的形体给隐了。至于步生花,他快退到前面的画境去了。他说他想见识下同自己风格有些雷同的男主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变成透明人以及透明狐狸的我们,果然轻轻松松追到了宿引。   庭院深深一座古宅。一洼浅塘边垂着几缕翠柳长枝,珈澜婆婆正对着荷塘岸上一堆大大小小的虫子筛选分类。   侧身而立的宿引躬身行个礼,“请珈澜婆婆告知晚辈,如何解了换皮蛊以及石心蛊。”   老太婆聚精会神鼓捣虫子,铿锵有力道:“若不是看在你乃龙子的份上,早就将你赶了出去。换皮蛊不是轻易能解的。若是能轻易化解,巫蛊之术岂不成儿戏。”   宿引循循诱导,“听闻珈澜婆婆对金银珠宝颇有兴趣。婆婆可以开个价。”   珈澜婆婆丢了手中的大把虫子,面目有些缓和,道:“换皮蛊可解,而石心蛊无解。”起身自石案上取过一只熏香缭绕的青铜香炉置于百虫间。品种繁多的虫子便争先恐后钻进熏炉中,不消一刻青炉里便飘出五彩斑斓的烟雾来。珈澜婆婆嗅了嗅,半眯着眼道:“我不单要珠宝财物,还要你一根龙骨,你肯给么?”   宿引微微一滞,深色明眸流淌过一丝差异,转瞬即逝,“可以。”   珈澜婆婆微微一笑,“我老太婆一眼就看出你是个痴情种子。难得入了仙籍的龙子对一位凡世姑娘深情至此。并非我故意为难取你龙骨,只因化解换皮蛊需耗费我多年修为。老太婆我还有夙愿未了,不能因此伤了身子,而你的龙骨恰好可将我耗损的修行补回来。”   她将青炉的盖子掀开,干枯手掌将五彩烟雾扇了扇,继续道:“我再次提醒你,你欲救的那位姑娘已被蛊虫侵蚀掉三十年的寿命,如今那姑娘只剩几月余命。即使将她的面皮换回来,她也难逃死劫。”   宿引眸色淡淡,“那便是我的事了。”   珈澜婆婆掌心翻转,将两条晶莹剔透泛着五彩玄光的虫子自熏铜里吸了上来,“这便是解了换皮蛊的幻彩蛊虫。龙子可准备好?我要从你身上取走一根龙骨。”   宿引面色无恙接过幻彩蛊虫,收入水晶瓶。轻描淡写一声:“恩。”   珈澜婆婆干枯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玄光符,玄光符化作弯钩直逼宿引肩下肋骨。随着他单腿跪地一生闷哼,一条肋骨堪堪飞入她的手掌心来。   宿引步调微晃身子轻颤,一言不发走出古宅浅塘,额间渗出的汗珠被当空暖光折射得熠熠灿灿。   “龙太子,石心蛊虽无解,但只要将一颗活人的心换给他,他便可活。”珈澜婆婆步带劲风自古宅中走出,对着那道墨色背影沉声喊道。   傲然背影点点头,并未回头,继续趋步向前。身后古宅围墙,青瓷蓝勾边,中间摹着一束血红花枝。以红花古墙为背景,将他眉目间的清冷勾勒得越发出尘。   我猜不出那清冷眼眸里隐藏着怎样浓烈的感情,亦如我猜不出将龙骨生生抽离会有多痛。    第四十八章:真相被揭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唐幂自从将虞欢毁了容囚入暗室后,日日梦魇,惊叫着虞欢的名字从梦中挣扎醒来。这日,微雨细洒,润物无声。她再一次自梦中惊醒,顾不得撑了伞便冲到后院暗房。   当她见到满地变身成粉丝条的白绳,讥讽道:“你那个妖人相好来过了?呵,看来他也受不得你如今这张脸,否则怎会忍心丢你在这受苦。”   虞欢自蓬松海草间撑起身子,虚弱问一声,“相公可曾归来?”   唐幂冷哼,“就凭你这张脸可还有资格喊他相公?其实相公日前就回庄了,他听闻离开山庄为我腹中孩儿祈福的时日里,你依然与那个老相好纠缠不休,眼下他根本不想见你。”   “他……回来了?没事?”   “难不成你希望他有事,好与那位妖人私奔?”   虞欢默了,不再言语。只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定了。唐幂冷嘲热讽了会,见对方没反应也便结束了独角戏,回了灵犀居。   显然唐幂睁着眼说瞎话,因画境另一端,白萧煌正冷藏在厚实冰棺里,由着管家组织着敲锣打鼓沿路洒白花,丧礼气势极为隆重地向山庄赶来。   正是因为唐幂的这句谎话,才有了宿引虚着身子闪进来时,虞欢对他说的那句,“小虾米。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本是端着水晶瓶前来纾予解蛊之法的宿引,听闻此话后,面色僵白,嗓音轻颤,“为何?”   虞欢将红线牵得精致的金色龙鳞自颈间取下,递了过去,“相公一直误会我们的关系,我不想让他一直误会下去。”   他眸光暗了暗,默默接过那片龙鳞。   “ 是你救了相公?”她问。   他怔怔望着她。   虞欢将倚坐在海草间的身子正了正,“唐幂说相公回来了,已经没事了。幸好没事,相公的毒可是你解的?”   宿引将视线微微转向木桩,思虑片刻道:“假如,假如他中的毒无药可医,你会怎样?”   虞欢却紧张起来,僵直着身子站起,“相公他……”   他将羸弱微晃的身子扶坐在蓬松海草上,“他没事。我打个比方而已。”   虞欢稍稍放松,余惊未散道:“假如真是那样,我会陪他一起死。”   搀扶在她臂腕间的墨色衣袖顿了一顿,掌心中,被幻彩蛊虫照得剔透的水晶瓶子滑落到地上,他遂又拾起来,浅笑道:“所以……我怎么舍得你死。”   “小虾米,你对我的恩情,虞欢只有来世再报了。”   他将她眼眸间的水雾看得真切, 哑声道:“不用,是我心甘情愿的。”将她黏粘在腐肉间的发丝细细拢到耳后,“我寻了换皮蛊的解法,你日后不必担心这张被毁掉的脸。”   他将手中晶瓶抬了抬。蓦然,暗房外传来一阵躁动。   虞欢担心白萧煌推门进来后见到宿引在此,加重对她的误会,她便抓住对方的手腕,“小虾米,你快走。”   宿引见她眸色焦灼,快速闪了身去。   当然,躺棺材里冷藏保鲜的白萧煌不会诈尸出来,踹开暗房铁门的是相国府的唐姜公子。   前几日,为断袖儿子日日操劳熬尽心血的老相国终于榨干体内最后一丝阳气,瞪腿安息。唐姜于层层包裹的丧服中终于清醒了,不再日夜琢磨如何成功寻死这件事了。他将灵堂收拾妥当便唤了下人去裂锦山庄向姐姐报丧。山庄下人却以夫人身体抱恙数次推辞,直到老相国入土他也未曾见到姐姐的一片衣角。派了私家神探了一番,才知这些时日姐姐在裂锦山庄很受委屈。山庄二夫人将大夫人压制得妥妥帖帖。   虽然他怀疑以自家姐姐跋扈彪悍的性子,会栽到看似朴实温善的虞欢手中,但他还是按着私家神探搜索到的路线图进了山庄后院。   当他劈断暗房石锁见到自家姐姐惨不忍睹让人窝心的那张脸后,挥着手中的大砍刀便冲门口的唐幂砍去。   “虞欢你这个毒妇,竟然将我姐姐整得如此鬼魅,我定要卸了你的四肢补偿给我姐姐。你也太狠心了, 纯良无害的虞急支怎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姐姐,你根本不配当急支的姐姐,替急支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不敢道出自身真实身份的唐幂恐山庄下人伤了自家弟弟,命令周身护卫只守不攻。于是,唐姜便举着砍刀更加肆虐地追着唐幂围着山庄跑圈。   暗房一角,宿引方现出身来,便被倏然而至的黄蜂妖王扫了一阵黄烟掠走。后院上空扔飘荡着黄蜂妖骂街的浑厚余音:奶奶个熊,对于抢别人媳妇这种行当你没天分,别玩了。   天幕挂了两轮星子后,裂锦山庄终于迎来盛大的丧葬仪式。 引江城百姓见识了白萧煌豪华五星级丧礼后纷纷喟叹,以肾好名镇海内外的玉面萧煌,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可见放纵过度会将寿命打个折上折。引江城百姓组团前来裂锦山庄观摩萧煌公子繁冗的丧礼程序后,回到家中遣散了不少小妾,亦丢了不少大葱。   至于宿引为何吩咐山庄管事将白萧煌的丧礼搞得如此豪华隆重人尽皆知,我个人观点,他这是变相报复,于羡慕妒忌愤懑中施展的报复,毕竟这是枚腹黑虾,不,腹黑龙。   妖气盘旋的黄蜂洞,遍地金色蜜浆。   仗义的黄蜂妖王仗义的将宿引软禁起来,一日三餐蜂蜜水,好吃好喝供养着。黄蜂妖担心将泡妞天分不佳的宿引放出黄蜂洞,他这好基友会再次勾搭人家媳妇。勾搭别家媳妇本是件提升男人味以及威武名声的爽快的事儿,可他真心见不得一向高冷的好基友为了争夺别家一个将死的媳妇儿,将自己搞得分筋错骨身份错位。这让他的信仰遭受重创,让他的爱情观受到打击。   他搂着细腰母黄蜂,丢给宿引一本《横刀夺爱独家宝典》,让他好生参悟。并许诺当他将此宝典里的精髓融会贯通后,当别人家的那个媳妇入土为安后,定将五花大绑的好基友恭恭敬敬地放出妖洞。   黄蜂妖王还道,他偷偷潜入冥府翻了翻生死薄,别人家的那个媳妇重新投胎改头换面的日子将要临近了。他又道已经准备好大量烟花炮仗,就掐着那个媳妇下葬的时辰放一放,以庆贺宿引太子劫后余生。   裂锦山庄,白绫翻飞的灵堂中,唐幂对着冰棺哭得形象生动。突然,被软禁于黄蜂洞中参悟横刀夺爱那档子事儿的宿引骤然出现,并盈盈而立冰棺之上。   守灵的小厮惊叫着闪离。唐幂却有些气魄胆识,缓缓扶着棺椁站起,微颤着唇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妖人。”   宿引因刚被抽离一根龙骨,又硬闯黄蜂妖王设的结界与黄蜂妖大战几回合中被黄蜂妖善意地蛰了一尾巴,如今元气有些溃散,一不小心将龙头现了现。   唐幂见识后,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庄严肃穆的阔高灵堂,宿引轻轻松松将冰棺里白萧煌解冻。   撑着棺壁爬起来的白萧煌一眼便望见闭眼倒地的二夫人,又疑惑惊愕地瞅了宿引一眼,哈着白气道:“你这个连户口都没有的妖人将虞欢怎么了。”   宿引望着努力从棺材里往外爬的僵直身影,冷声提醒,“你确定她是虞欢?”   艰难爬出棺材,硬邦邦立在玉石砖上的白萧煌眸色一顿,唇角微微翕合却扯不出一个音节。或许他早已察觉出什么,但碍于想象力匮乏没琢磨出个究竟。不过任哪个新郎官也联想不出新婚当天两位夫人互换面皮颠倒人生的跌宕情节,除非这位新郎是个新潮小说家或者资深精神臆想症患者。   宿引将灵台之上的一叠纸钱拾起,放在手心琢磨打量,面色淡定的将两位夫人的面皮交易言简意赅道出来,并补充了些对方不知道的情节。   比如他是如何中了石心蛊,再比如石心蛊无解。   本以为浑身冒着寒气的白萧煌会擎着灵台里的白幡,将沉静的宿引赶出去,并破口大骂他信口雌黄妖言惑众怪力乱神胡说八道忘了吃药。没料到白萧然竟缓步到晕倒姿势很撩人的唐幂面前,轻着声调,“怪不得,怪不得我时常从她眼神里看到唐幂的蛮横狠厉,而自唐幂的眼睛里会读出虞欢的倔强神韵。原来事实竟是这般荒谬……令人痛心。”   宿引携着白萧煌闪身置山庄后院。白萧煌抖着一双手将铁门推开的刹那,宿引唤住他,“虞欢一定不想你看到她如今的样子,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   他僵直着脊背,声色黯哑,“恩,我懂。你将我隐了身去吧。”   我看到身子隐得比我还透明的白萧煌步入暗房。铁门石锁的轻晃声将虞欢惊醒,见四下无人,铁门却诡异地开了一丝缝隙。她扯动干裂嘴角道:“小虾米,是你么?我说过不要再相见了,所以你隐了身子来看我么?”   暗房中没丁点声响,白萧煌跪倒在蓬松海草间,望着那张被毁得彻底的脸,极力将哽咽之声咽进喉咙。骨指纤长的手指缓缓触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颊,倏然一只彩色泡泡凭空闪出,将他一只手掌挡了回来。   他瞬间明白这泡泡定是宿引留在虞欢身上的金钟罩。   铁门石锁滑动摩擦的声音响了几响,白萧煌已酿蹌着步子落荒似的逃出门去。   虞欢瞥见石门的缝隙重新合上,院外撒进的一缕稀薄光晕也随之消失。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离她身子很近的地上洒着一些水渍,好似眼泪晕在地面的点点痕迹。   回到明堂的白萧煌开始大口大口呕血,呕得很凶猛。一众山庄下人见了诈尸还魂的少庄主,皆守在厅堂外哆嗦。   惟有见识颇深的管家将几根人参雪莲恭敬地呈给宿引。千恩万谢他拖住了主子去见阎王的脚程,并诚恳请求他继续拖住。   白萧煌吐血的频率略微缓和了些,他将管家打发出去。拭着嘴角的血迹问:“你果真能将虞欢的面皮换回来?”   宿引微微颔首。   “那就好。”白萧然眉宇间盈一抹浅笑来,视线飘向窗棂外新抽出的紫荆花枝上,“我在想,自从认识虞欢以来,我是怎样待她的。一把火烧了她唯一的房子让她无家可归;借着山庄少庄主的威名处处刁难于她;将她逼上山庄后变着法子欺负她;终是嫁于我后,我不曾有一天待她好过。我甚至亲眼看着唐幂将她的手腕砍得鲜血淋漓,如今她又被毁了脸囚在暗房里受尽煎熬。”   他雷鼓似的捶打着自个胸口,“我究竟是有多混蛋啊,活该这颗心变成石头。”   默了片刻,似乎将情绪调整了一番,侧身望了静如湖水的宿引一眼,黯然道:“我曾窥见她在你面前笑得很开心,在我面前她从没如此开怀过。”   “因为她在乎你,时刻想着在你面前保持最美好的一面,言行有所顾忌。而我,她从未放在心上,所以毫不掩饰将本真显露。”宿引唇角淡淡一勾,“其实,她是个纯真又顽皮的姑娘。”   “身为她的相公,却要别人来告知自己的娘子本真是何模样,真是一种讽刺。”白萧煌自嘲笑了笑,语调轻软哀伤,“我曾答应虞欢,紫荆花开的时节为她采了花瓣做香囊;谷雨来临,为她亲手制一把油纸伞,伞面由我亲笔绘上一对比翼鸟;酷暑盛夏每日为她熬一碗薄荷冰粥,腊月年底携她去北方赏雪。她说她自小生在烟雨江南,一直很想看看漫天飘雪是什么景象。可惜,这些我都不能为她做了,我对她的承诺只好等你替我兑现。”   我很难想象这翻话是从那个整日吊儿郎当一口一个老子的纨绔少爷嘴里吐出来的。好文艺好心酸好受不了。   从而可见,人的性格在生死和爱情面前,是可以毫无逻辑毫无根据的转型的。又或者说人的本性被红尘世俗掩饰得很完美,走到生死爱恨的浮生尽头,终于爆发出来现了本来面目。   许是宿引一时困惑在白萧煌的极端反差和华丽变形中回不过神来。听完对方能成功拿下文艺转型资格认证书的一席话后,怔楞良久。   “明日卯时三刻,你来山庄接虞欢走吧。”白萧煌沉声道。   这一夜,白萧煌只做了一件事,吩咐下人在暗房中燃了安神香后,安安静静守在虞欢身边到天亮。   期间,他的手不自觉触及对方安睡的面庞,却被罩在对方身上的彩泡泡屡屡挡了回来,而他专注痴缠的眼神看得我这个局外人,心一抽一抽的。   虞欢被门外锦鸡初鸣声唤醒。睁开朦胧睡眼后,被昏暗光线中的华衫衣角惊了视觉。 她双手捂住溃烂双颊,惊慌失措,“萧……萧煌……你……你怎会在这儿。”   背身而立的身影转了过来,毫无温度的一张脸直直盯着她看,“不必遮掩了,你既这副样子再怎样遮都丑陋不堪。”   虞欢惊愕,将掩在面皮的双手垂下,无力地搭在海草上。   他冷着声音道:“从今天开始,你与我再也一丝瓜葛,我没料到你我结局竟是这样,或许这是一段本不该开始的孽缘,虞欢。”   虞欢猛然一怔,攀扶着暗房墙壁站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你知道我是……”   “恩。”他尾音未曾落完便转身离去。衣衫却被狠狠拽住。虞欢走出五彩泡泡,停步在他面前,一双瞪得猩红的眸子狠狠将他望着,拽着他袖口的一双手指节青白。   白萧煌将她的手甩掉,掸子掸袖口间被抓皱的金丝祥云,面带嫌恶,“事到如今不如告诉你,我早就对你没了感觉。”说着抬步向门外走去。门槛间,脚步一顿,道了句,“你走吧。”   头不回的消失在寥落后院。   红尘之人在坠入爱情中容易犯同一个毛病,那便是自以为是为别人好,自以为是左右别人的人生。   白萧煌的目的很明确,反正自个早晚横尸成石头,不如成全了心爱之人的幸福。对心爱之人说点违心话做点狠心事,以求得心上人对自己彻底死了心,好去安心追求人生中的第二个春天。一如,木槿儿对景灏的决绝之话与此段言行有异曲同工之意。可一心为爱人着想的白萧煌却彻底不了解爱人的心,一如木槿儿不了解景灏的心。白萧煌不明白虞欢为她受尽煎熬却对他无一丝怨恨是来源于他对她的爱。他认为唐幂是虞欢,所以他对唐幂的好她接受,他对她的不好她也照单全收。   故而,白萧煌说出这些狠话不过是为凄惨埋下伏笔,并起个承前启后的作用。正是因为这段违心谎话,这场矿世悲剧才衔接的如此完美水到渠成。    第四十九章:如此成全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当唐幂瞪着猩红血眸,领着两位小厮冲进暗房时,虞欢正瘫坐在地上,一双眼睛怔怔望着垂挂在墙壁间的残破蛛网,空洞而绝望。   唐幂此行目的也很简单,只说了一句话,办了一件事,便颠簸着步子冷笑着离去。   她命小厮将虞欢的一双眼睛生生剜掉。   自始至终,被剜眼的虞欢没发出一声凄厉嚎叫,只是贝齿狠狠咬着下唇,双眼间淌下的血同唇角渗出的血交融相汇,顺着下颌角汩汩蔓延而下。   唐幂躬下身子狠狠逼视那张不忍直视的脸,咬着牙根道:“我看他还能不能从你眼中读出什么神韵。”   可想而知,这个唐幂是个演晕死戏码的高手。灵堂中,她将宿引与白萧煌的对话听了进去。   被剜掉眼睛的虞欢却狂笑不止,眼洞里的血不断渗淌出来,蜿蜒落地。干裂渗血的嘴角弯出个自嘲的弧度,气若游丝道:“想我当初是瞎了眼,呵,明眼瞎子啊。如今这双眼睛,不要也罢。”   我从这段血腥情节中悟出一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来此说呢,原因很简单。假如虞欢老老实实窝在宿引为她幻出的五彩泡泡里,任谁也靠不进她的身。   是她自己从金钟罩泡泡里走出来自找伤害,这样自虐性子就别怪司命星君下笔如有神为你安排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暴力戏本子了。   而另一边的白萧煌戏本走向也好不到哪里去,刚踏出后院杂草丛生的天然绿毯,便一口鲜血飞溅了身侧的花枝,重重倒了下去。   独虐虐不如众虐虐,大家一起虐才**。我想这是安排这场姻缘戏本子的司命星君的创意宗旨吧。   心如死灰的虞欢很快抖擞了精神,体内的愤恨如洪水决堤般翻腾咆哮着。她这张毁容毁得壮观瞎眼瞎的彻底的模样跌跌撞撞走出去,凭着昔日感觉走出裂锦山庄,摸索向引江河畔。   山庄下人见了大夫人如此心惊肉跳的模样,没一个人敢靠过去搭把手。更别提路人百姓见到她此番模样是如何被吓得屁股尿流的。   虞欢赶到引江边可用连滚带爬四个字诠释得贴切。连我这个透明人都忍不住想过去搀扶她一把。我不禁有些晃神。   眼前这位真的是当初那个清丽无双艳压藏欢楼一曲古琴招来百鸟蹁跹的花魁姑娘?   真的是不畏强权拼命塞饭以保持能量与资本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励志姑娘?   肥肥的肥硕爪子掐住我脖子,将我勒得发狠地说:“呜呜呜,虞欢的女儿好惨,肥肥不喜欢看恐怖片,我们快退到她萌萌哒样子那段去吧。”   我拍拍它的爪子,安慰着它也安慰着自己,“乖,坚持住,她去找她的护身符了,她的护身符会将她变成萌萌哒,她的护身符不会不管她的。”   我此刻是那么庆幸虞欢身边有个宿引,又那么悲哀宿引身边有个虞欢。这场三角虐恋中必有一人成为炮灰。   一般戏本子里成为炮灰的皆是男二号。宿引龙太子很不幸恰好便是注定牺牲的炮灰男配角。男二唯一逆袭的机会取决于女主忍不忍心对方成为炮灰。一般戏本子里的女主都挺狠心的,都挺缺心眼的,眼里除了男主任何人皆是浮云,那都是孜孜不倦虐男二的好手。不知这个虞欢能不能跳出俗套女一号千篇一律的庸俗剧本,替男配华丽逆袭。   正闭目盘在珊瑚榻上调养五内气息的宿引,隐约听到江面传来的呼喊声。遂收了疗愈之气赶到江岸。   将虞欢抱到寒江殿的宿引,一双深眸不曾离开对方片刻。似乎再极力压制体内怒气寒意,他微颤着手指将幻彩蛊虫覆到虞欢脸上。   此次解了换皮蛊的程序没我想象那般工序繁多复杂,彩色玲珑虫子触到虞欢面皮的一瞬便消失了,须臾间,被毁得不忍观瞻的面皮在一片盈盈彩光中更新换代,虞欢那张清丽无双的面皮回归了。   宿引将掌心中另一条五彩蛊虫轻轻抛向浩淼江面,蛊虫顷刻间隐匿。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是去慰问裂锦山庄的唐幂去了。   虞欢重现光明并未显出欣喜之色来,端着一面水晶鸾镜将镜中眉眼默默打量一番,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她对着宿引道了一句,“谢谢你,小虾米。”   解了换皮蛊的虞欢于寒江殿休息了些时日,终究抵不过心中的愤懑,趁着宿引前去探查江中骤然而起的漩涡,遂含了避水珠浮上江岸,赶到裂锦山庄。   她转步到悬着金枝长公主墨像的古院厢房,提了桌案上的化心剑。   厢房外,庭院门口,宿引身姿挺拔默然立于参天古木下。   虞欢将手中化心剑握了握,提步靠过去。   他望了眼那把短剑,瞬间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虞欢,忘掉这一切,跟我走,我带你去没有世俗恩怨烦扰的世界。”他一脸真挚盯着对方。   虞欢缓缓掠过宿引,山风将两人的衣角吹得蹁跹对舞。她的眸光未曾触及对方一丝,只凛然道:“或许,从一开始,结局就已注定。不死不甘,不死不休。”   言罢,提着短剑踏了出去,红色剑穗轻晃在尘埃中。   虞欢的手法干净利落,媲美专业侩子手。对着刚吐完血软软站在轩窗下喘息的白萧煌一剑刺过去。   “白萧煌,你终究付了我,我将曾经爱你的这颗心掏出,杀死,才不负我们相爱一场。这样,才算两不相欠。”   插入对方心口的短剑迅速抽离,化心剑幻成的五爪钩已将那颗心脏勾出,瞬间化成血水。   她的视线却未曾停留在对方身上半刻。垂首对着地面上的一滩血迹沉默半响,丢了短剑转身离去,身姿决然。   白萧煌一只手捂住渗血的心口,一双深眸瞪着离去的决绝背影,软声道:“虞欢。”   可惜,他连抬手挽留对方的力气都没有,语罢堪堪倒在血泊里。   掏心杀完人的虞欢大摇大摆走出裂锦山庄,山庄下人见了,整齐一致的惊呆了。也难怪,这帮倒霉下人前一刻方见识完灵犀居的二夫人瞬间面皮溃烂眼洞渗血的魔幻变脸场景,这一刻,完好无损的二夫人便一身凌冽自山庄正道上踏步而过。   虞欢赶到虞急支的墓碑前。青色墓碑前安然躺着一束素雅白花。   “是他曾来看过你么。”她问。   回答她的只有风过草叶的窸窸窣窣声。   “我曾一心认为他是我的良人,没想到他终是将我的一生变成笑话。呵……换了一张面皮守不住一颗真心,生死陌路,是否真能两不亏欠。”大片荒芜地,回荡着她低低的自语声。   倚坐在墓碑上良久,她一双泪眸中映出落阳隐入群峦,群鸟归巢的景致。她替自己倒了一盏酒。盯着酒盏冷笑道:“活着真可笑,姐姐这就来陪你。”   仰头一饮而尽,鼻唇间淌过一缕鲜红,她倒在翠草间。风声佛过耳边带着死亡的回声。   眼睫缓缓闭阖的瞬间,腰间传来一圈温热。费力地张开眼睛,映入瞳孔的是那张每次救她于危难的面孔。   宿引将她身子摆正,运气将她体内的毒酒逼了出来。   她终于清醒了,躺在他怀中泪眼朦胧望着他。   他虽是轻柔拢着她,语气却难得严肃,“早知你今日求死,当初不如不救你。”   她缓缓站起,倏得又瘫软在缀着零星山花的草叶间,一只手顿在心口,放声哭出来,“我将他杀死了。将他的心掏了出来,可为什么我这颗心也听不到心跳声了。”   宿引轻叹,弯身将她揽入怀中,“既是如此在意,又何必互相折磨。”   虞欢靠在他的臂弯间,闭目懒声道:“我好累,只想这样睡下去。”   他将覆于她额头的发丝拢了拢,“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待虞欢醒来,发觉自己躺在裂锦山庄的承欢居。头顶是熟悉的海天碧云帐,侧身的层层素色帷幔晃得轻柔,轩窗外拂进似有若无的花香,琴案边盈盈而立的,是面色永远淡然如画的宿引。   “醒了。”他开口道。   “我怎么会在这。”她撑起身子,走下软榻。   宿引温润浅笑,“跟来我,带你重新拾回自己的幸福。”   来不及撤走的灵柩台供,白萧煌重新躺了棺椁里去。灵堂里的帘幡一如昨日晃荡得凄凉。   整个裂锦山庄最幸福的人莫过于白益。这沧桑庄主不知从何处淘了千日醉,时日前一壶烈灌肚安安稳稳睡在寝房,对于山庄剧变毫不知情,亦不知儿子已被装殓入棺,将重入轮回去做别家的儿子。   虞欢对着灵堂门口贴着天哭地哭万物哭,风哀雨哀天地哀的工整对子,轻怒道:“你将我带到这来是想提醒我杀人的罪恶么,还是想让我良心受到谴责去给他的尸身赔罪。”   不知是哪位有才的师父提笔写的对子,很容易让人误会逝得是玉皇大帝或者西方祖佛。真乃夸张手法运用到极致的文笔。   宿引拉住欲拂袖离去的虞欢,“你可知当日暗房中,他为何对你说出绝情的话来。”   虞欢怔了怔。   “他中的蛊毒无解,他将你交托给我。”   不用过多解释,简简单单一句话足够让虞欢明白了真相,明白了白萧煌所思所虑所哀所愿。   她步子猛然晃了晃,望着灵堂额匾上系得刺目白花,眼睫未眨,眼泪却大颗坠落下来。   “他没死。”宿引扶了扶她的肩,安慰道。   这一本正经的宿引龙太子说起谎来也挺逼真。我明明看见提着锁魂链的黑白无常焦灼地晃悠在灵堂对面。灵堂被宿引施了术法设了结界,将白萧煌的魂魄护在其中。想是黑白无常道行太低破不了宿引的结界。只好守在外面吐槽抱怨。   “小黑,你看门口那位长得一看就拉仇恨的型男了没?”   “废话,我不光喜欢看美女,美男也是我的菜。”   “你看他头上三寸端出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气泽,看形体好似是条龙吧,或者是条大蟒。”   “你特么见过长犄角的蟒么?”   “……要不要咱们联手,英勇地冲过去将结界里的勾魄勾出来好去交差。”   “你去冲过去英勇就义吧,我是打不过人家,交差和交命毕竟差了一个字。”   “哎呦,就算把命交代了,抠门的阎王爷也不会给个合理的交代,更不会多分点体恤金,咱们还是走吧。”   “我一早就这么想的,回地府写份煽情文书呈给阎王,让阎王来对峙龙子吧。好鬼不吃眼前亏,撤。”   我头一次见鼎鼎大名的黑白无常,没想到这俩货是这种德性的。真让人……哎。   这面,一片素縞的灵堂厅口,宿引对着虞欢泪眼氤氲的一双眸子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进去,我会将完好的他还给你。”   灵堂间跪守着几个下人,想必他们皆见识过宿引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大家一致跪着后退给宿引大人腾地界。惊着眸子望见宿引大人停滞在棺椁间,皆心有灵犀往外爬得很顺溜。   宿引掌风推开棺椁,将被收拾得很土豪的白萧煌的尸体挪移出来并盘坐在地上。   我猜测定是山庄管家为白萧煌的尸身打造得如此华丽隆重。颈部腰间盘手腕上脚踝处里三层外三层缠着大金链子以及翠色玉环。就连包裹在尸身上的锦衣皆是用金线密密麻麻缝制而成。忠犬管家你一定很想欣赏你家主子坟墓被掘衣服被扒光的纯天然风采吧,你这是明晃晃召唤盗墓者的节奏啊。   极品土豪宿引显然对那些珠宝首饰没甚兴趣,对白萧煌的尸身造型也没甚意见,他风轻云淡落地而坐,与白萧煌的尸体遥遥而对。提气运身,盈着金色光晕的掌心覆在心口处,将体内一颗砰然跳动的心脏掏了出来,并将其缓缓没入白萧煌的胸膛。   虽然我早便猜出他为了成全一个他爱却不爱她的女人的幸福,会做出如此惨烈壮举。可亲眼看到这一幕时,才发觉我的心理准备做得有些不到位。我很想哭,撕心裂肺仰天长啸地替这位史上最傻男配哭上一哭。   人没了心脏会死掉,龙没了心脏会怎样,我不知晓。一如之前,不晓得他将龙骨硬生生自体内抽离会不会痛一样。   或许宿引修为高深又呈了仙气护体不会死,但我依然想象不到如此残破的躯干会将他日后的正常生活影响到何种地步。四肢僵直体内供血不足以至脑瘫半身不遂都是有可能的。   说来这位宿引大人忒慷慨大方,以为自己身上的零件是长着玩的,骨头心脏说送人便送人。   慷慷慨慨的宿引将心脏转送给对方后,捂着胸口缓缓站起,刚提两步险些摔倒,险险扶着灵堂里的通体圆柱,调息好一会。   他略转眸子,对着静躺于玉石砖上的白萧煌,沉声道一句,“其实我想你死。”    第五十章:天罚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画境有瞬间的模糊,眨眼间便又清晰。寒江殿中,水晶玉砖上,已幻成金灿灿龙身的宿引奄奄一息。龙眼微微闭合,唇角的龙须轻轻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黄蜂妖王丑得喜庆的脸倏然现了出来,他咧着嘴在殿里的贝壳间一阵翻腾,终于将纯白圆贝中的一颗萦着紫光丹药翻腾出来,迫不及待塞入龙嘴里,对着吞下丹药后缓缓化作人身的宿引哭丧道:“凝神丹只有一颗啊,你别再逞强了,都说了不让你追,你偏追,追人家媳妇追到失心疯,你可真出息啊。”   宿引盘坐调养气息,未曾言语。而一旁围着宫殿胡乱晃悠的黄蜂妖王,双手合十,嘴里喃喃祈祷:“司命星君啊,月老大人啊,你们手下留情啊,这蠢龙真不会恋爱啊,放过他吧。”   寒江殿外猛然传来巨大轰鸣声,似江水咆哮似野兽低鸣。瞬间,整个寒江殿晃动起来。   宿引面色不安,缓缓站起,捂着胸口道:“看来被封印在江底的梼杌凶兽趁我龙气微弱,终于破了封印逃了出来。”   黄蜂妖听了这话,险些摔倒,牙齿打颤道:“哎呀妈呀,出大事了。”   虞欢忐忐忑忑守在灵堂门口,时不时向门里探一眼过去,可惜什么都探不到。贴心的宿引先一步将灵堂的素漆大门关得结实。或许他不想虞欢知晓将完好的白萧煌还给她,需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亦不想虞欢背负愧疚之心。   其实,爱到如此忘我,堪称六界男配真爱的典范。但我没想到宿引为虞欢的牺牲,远远不止这些。   灵堂这面的画面不用费什么脑筋便能猜测出来。无非是重获新生的白萧煌懵懵懂懂自灵堂内推门而出,焦急等在门外的虞欢见状惊喜地奔过去,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守灵堂。   事实上,画境里的这段剧情确实是这样展示的。只是为难了裂锦山庄一众下人,目瞪口呆梗直了脖子望着灵堂前相拥而抱的一双人。   白萧煌二次诈尸,山庄二夫人魔幻变脸,不速之客宿引功夫任性来去自由,不知这些山庄下人前世造了什么孽,这世才会被安排到裂锦山庄接受精神上的连环刺激。   白萧煌方将淘净的白米煮下锅,打算为你虞欢煮碗白粥,管家匆忙来报,引江城突发洪水,整个城市陷入速学游泳技能的全新时代。   虞欢感觉不妙,手中的盖菜不自觉滑落地上,“小虾米。”   她对着白萧煌问道:“是小虾米进入灵堂将你医治好,你可曾看见他人?”   白萧煌摇摇头,握住她僵白的一双手,“我醒来,灵堂里没有任何人。”   虞欢甩开对方一双手,急速奔下山庄去。她站在海拔略高的山石间望见整座引江城被江水淹没。浩浩江面翻滚着一条金龙与一头人面虎身猪牙的怪兽纠缠打斗的凶悍场面。   “呀呀,那怪物不是梼杌么,身为上仙的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啧啧啧,这梼杌俨然没进化好,你说它潜意识里是想进化成人还是虎还是猪啊,它这副三不像的模样让人看着好生别扭。”   我回眸望见步生花摇着桃花扇正津津有味的评头论足。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我问。他一定是双倍快进看完了画境前面的剧情,否则怎会如此快跟上我的节奏。   “是你太入戏看得认真,我一早就站你身后了。”步生花眉目激情盯着打斗画面。   “梼杌是什么东西啊?”我问。   步生花将粉色桃扇摇得很有文化,眯着桃花眼说:“梼杌乃上古凶兽之一,十万年前,鸿蒙天山之上掌管神兽的灵女梵歌莫名消失,千万灵兽四处逃窜,这三不像的畜生便从鸿蒙天山逃出来,人鬼仙灵魔它都吃,从不挑食。听说后被菩提世祖囚禁在悍生铃铛里,又被宿引龙太子不小心打碎放出,菩提世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梼杌封印在引江底,并将宿引太子罚到引江来镇守。此番看来这梼杌冲破了菩提世祖的封印,出来祸害苍生了。”   我望着江面上一直处于下风的金色龙身,捏了把冷汗,且不说一条龙能否打得过上古凶兽。如今这宿引龙子刚掏了心脏,眼下身子最虚,如此打斗下去,龙命堪忧。   辽阔无尽的引江水面被梼杌翻搅暴涨,岸堤被没,滔天水势瞬间席卷引江繁城,城中百姓浮尸遍地,惨不忍睹。   步生花却感叹道:“只来了一个?听闻当年菩提世祖的悍生铃铛里囚禁了两只灵兽,一只是梼杌,另一只不曾有人见过,相传悍生铃碎裂后,天宫众仙只见到一团白雾落入凡间,至今下落不明。”   为什么我从步生花脸上见到幸灾乐祸的神情呢,好似再遗憾另一只不知名的灵兽为何不来凑热闹加入这场龙兽大战?你这是上仙该持有的道德情操么?   我本想同肥狐狸说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方觉得肩膀上空空的没甚压力,低头一看,肥狐狸早已不知去向。   “肥肥呢?”我不禁问。   “哦,它晕水,看不得如此波涛汹涌的立体场面,应该是窝哪个地势高的旮旯睡觉去了吧。”步生花漫不经心道。   我是有多失败才养出如此废柴胆小的宠物啊,我带着宠物废柴主人之过的浓烈罪恶感,继续观摩江海翻腾的打斗场面。在汹涌江水将引江城灌溉得更有深度时,空中乍现一团金灿灿云雾。一位手持金刚圈的鹤发老者腾空出现,他身后跟着两位新晋小佛。面色清秀的小佛,头顶方圆几仗一片刺目金光,一副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   “菩提世祖都来了,这老头看上去又年轻了几百岁,不知暗地里服用了什么驻颜仙丹。”步生花贼笑几声,“私下里我定然要去讨教讨教的。”   我突然觉得我看不见步生花的节操了。   两位秀色可餐的小佛同长得没甚存在感的菩提世祖联手,与搅腾江水的梼杌凶兽斡旋了几十回合。江天之间,金光白光黑光交杂一团,好一番功夫才将被金刚圈困住的梼杌重新封印到引江底。   这日,大人物陆续驾临小小引江城。菩提祖同小佛方闪着祥雾离去,驾着独角青兽的几位天官便赶脚似的前来宣读天旨。   “东海龙太子宿引听宣。”一道威严之声自晦暗天宇清晰传来。   腾空于江面的金龙瞬间化作人形落于江岸,墨色衣角被江水浸得有些皱。虞欢遥遥见到屈身跪地的身影时,身子轻微晃了晃。   ”小虾米。“她惊愕道。   手持笏板,浮于丝云间的天官,宝相庄严道:“宿引龙子无视天纲,阻碍地府官差行事,篡改凡人寿命,扰乱人间秩序轮回,痴缠凡尘女子,玩忽职守以至凶兽梼杌伺机逃脱祸害人间。今引江城无辜淹死之众达两千有余。宿引罪孽深重,依天条例律除去仙籍剥去龙筋,压至引江寒晶石底思过重修。”   宿引将墨袖抬了抬,容色淡淡拱手道:“宿引领罚。”   宿引起身的档口,东海老龙王鼻涕横流飞了过来,跪倒在一众天官脚下,连连替龙子求饶。   宿引面色苍白再道甘愿接受天条惩罚,请天官宽诺他一炷香时间与故人道别。   天官见老龙王跪得服帖虔诚,磕头也磕得极有诚意,看在老龙王将龙角磕得弯曲打卷的份上,许了宿引的请求。   金光一顿,宿引瞬时闪到半山腰巨石上花树下,同虞欢仅有一步之遥。   他努力稳住因灵气不调而发颤的身子,缓声道:“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虞欢再听到天官之言时,早已泣不成声,而她身后隐在花林间观望的白萧煌亦没发出一丝声响,只留眸中一片怔怔惶惶。   “小虾米。”她哽咽道。   他将她面颊间的泪珠拭了拭,“别哭。”他道:“以后小虾米不能再守护你了,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再那么傻,不要再与任何人做任何交易,与你做交易的人不会做亏本买卖,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语罢,运气将全身真气聚集掌心渡入她体内。   两人被团团温润气泽包裹,周身繁花叶瓣受了强大真气浸染,纷纷坠落遂又被江风带起,散漫于海天之间,独成幽景。   浮于半空的天官以及跪地流泪的老龙王皆安静观望,没人前来叨扰。   直到宿引墨发间滑出缕缕白丝,面容上呈现出衰竭之相,被龙气萦绕动弹不得的虞欢才觉不妙,凄楚眸子不断躺下泪来,她不停呼喊着,“小虾米,你在做什么……”   渡完真气的宿引面色已无一丝血色,眼帘向下垂了垂,集中神思后,手掌翻转凭空招来一条月华白绸堪堪停在虞欢的双眸间。他将她温柔地望了一望,转身离去。   伴着一声低沉雄厚的龙吟声,一条金色长龙穿梭于引江水面。停驻于半空的天官将手中的玄青锥抛于宿引龙身,一道撕心龙吟后,一条约莫一仗长淡金色龙筋自龙体里被抽离出来。穿梭云天之间的龙身僵直了身子,重重跌入波浪滔天的江水,须臾后,再寻不见半点身影,闻不见一丝声音。   月华白绸被江风吹动,仍缓缓浮游于虞欢眼前,遮住那段残忍画面。她未曾将覆在眼前的白绸撤掉,而是静静端立在落满残花的巨石上。   印象中以来,倔强的虞欢从未如此听话。这一刻她内心深处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没人知道。   江水褪尽,引江堤岸上的白石护栏重新见了日光。城中百姓为逝去的亲人办了丧礼后,重新修葺被江水冲毁的家园。人间烟火,生生不息。   虞欢跪在江岸三天三夜滴水不进不眠不休,一身素袍被江面雾水浸得寒凉。   黄蜂妖王落魄着一张脸过来劝说:“就算你跪到沧海桑田,宿引太子也出不来啊。早知如此,我一尾巴将你扫去见阎王算了,也不会将东海最高冷帅气的太子整得如此凄惨。”   她跪地不语,一双眸子干涩红肿,似乎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来。自宿引被压在江底寒晶石下后,她自黄蜂妖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   小虾米用十箱珠宝以及一根龙骨向珈澜婆婆讨了换皮蛊的解法。   小虾米将自己的心脏换给了白萧煌,才至白萧煌死而复生。   小虾米耗尽千年修行,将体内真气渡给了她,只为延续她所剩不多的寿命。   因为她,因为万千红尘微不足道的一个她,将东海龙太子害到剔骨抽筋剜心散尽千年道行,能为她牺牲的,都牺牲得干净,最终被囚禁在暗无天日冰冷如寂的寒晶石底。这是穷尽她一生智慧皆也想象不到的。   黄蜂妖王摇摇头,喟叹道:“宿引太子吩咐我的事办妥当了,我将他留下的一碗龙血已送去裂锦山庄。可你那相公喝不喝便是他的事了。”   自白萧煌换了宿引的心脏后,因无法承受太过醇厚的仙泽之气,致使身子虚到极致,走不到十步便体力不支,并常常陷入昏迷。宿引在受天罚之前已然想到这点,便提前淌了一碗龙血拜托黄蜂妖转予白萧煌。   白萧煌若服了龙血,体内心脏会渐渐适应凡尘肉体。可白萧煌竟一把将黄蜂妖送来的龙血打翻。他抽出腰间短剑便插向自个心口,“我不会饮了宿引龙子的血,我将这颗心脏还给他,你们将虞欢自江边带回来。”   管家小厮及时将白萧煌手中短剑夺了过来,裂锦山庄才不至于操办第三次丧事。   黄蜂妖望了望糟蹋了一地的龙血,扯着嗓门扯着步子跨出门去。   “自杀是个技术活,别灰心,熟能生巧,再接再厉啊。”   身后是白萧煌气息不匀的哀求声,“请把虞欢带回山庄来,江边寒露重,虞欢的身子一向羸弱,她怎么受得住。”   黄蜂妖望了望跪在江岸呆滞不动的虞欢,又叹口气道:“我曾问宿引太子为何如此青睐于你,他道从你小时候便常常见你在引江边弹琴。墨色古琴,五色琴弦,头上扎俩个丸子头,小小年纪弹得生动专注。他道他听了十几年早已听习惯,只想再听到你的琴音,一直听下去。”   嗓子哽咽了下,继续道:“恐怕这些,他也从未向你提过吧。”   虞欢望着雾气蒸腾的浩浩江面,默了良久,蜷缩的掌心狠狠抵在心口,闭眼轻声喊:“小虾米。”    第五十一章:营救计划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后面的剧情因步生花三步一夺命催,五步一自动快进,致使我看得仓皇。   我只见到虞欢哀着一张脸走入挂着诡异纱灯的街道,当她走出无殇阁大门时,怀中抱着一把泛着幽光的古琴,眉目间盈上一丝希翼。   接着她将一纸休书差人送去裂锦山庄,最后重新进了藏欢楼。   我对步生花强行将我拖出画境的粗暴行为强烈抗议。由于被强行拖拽,我的情绪有些狂躁,以至于走出画境的脚步有些狂野有些收不住,生猛得扑出来后直直撞上了墙,最后歪歪斜斜趴到地上。   为什么我每次从画境里出来都走不了寻常路,不是跪着就是趴着呢。我同大地真是有着奇妙的缘分。   我呲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便现了星光闪闪的天河,待天河渐渐散去,才看清楚凫苍正坐在一把竹椅间喝着浅茶。   果真是回来了。我一时情绪把持不住,便又同步生花尖叫着理论起来。   “你凭什么把我从画境里拽出来啊?”   若再想进去你去从虞欢身上榨出点血啊,这世道榨出滴血容易么,戏没看完就出来,浪费感情。   步生花粗着声调回复我,中心思想看明白了就好,照我那看戏的速度等自画境里出来,现实里的虞欢早已入了轮回生了一窝小屁孩。   神抽的步仙人认为,智能快进并自动快进双结合更事半功倍,后面的情节脑补一下就够了。他还对我展示个淫邪的笑容道:“再说,带你飞出画境时,后面的剧情也快进着观摩了个大概,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贪心。我知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觊觎上宿引那头龙了。好了别的我也不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我,我明明对一汐神尊垂涎三尺好么。不要这样误会我的真心和节操好么。还有,我哪里观摩个大概,智能快进并自动快进下的画面简短凌乱,根本接不上剧情嘛。我瞪着步生花,用意念将他抽了一百鞭子。   步生花白眼睇我,“没看懂?”   我真是懒得搭理他。   步生花便厚颜无耻的将自己脑补的那些情节道出来与我们分享。   他摇了摇桃花扇道,自宿引太子压入引江寒晶石底后,虞欢日日盼着将他救出来。得知有无殇阁这样一个可将他愿望实现的地方,自然且去一试。她进了无殇阁做了交易换来一把能控制人意识的上古魔琴——囚生琴,开始筹备营救计划。   欲救那头蠢龙,先得投江。潜入江底后,将压着蠢龙的寒晶石头移开就成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下接着道,寒晶石这种石头很变态,有严重物种歧视的性格缺陷。这变态石头只认人,除了人类,任何妖魔鬼怪甚至仙人触碰到石面皆会被圆滚滚地反弹回去。法术越高反弹得越圆润。   故而,有些道行的老龙王以及黄蜂妖被翻滚了几百个跟头后,也只能束手无策。虞欢便想到将人的意识控制后,组织下水将寒晶石砸碎救龙。寒晶石头巍峨雄伟壮面积太大,可见将这石头砸成渣是个浩大又费时的工程。虞欢必须先立足根据地,再慢慢来。于是她回了藏欢楼并将其作为根据地,以琴音和美色吸引身体强壮心灵空虚的壮汉子大老爷们,并将这只饥渴的队伍发展壮大再络绎不绝送去寒江底砸石头。   步生花咳嗽两声,以示讲得喉咙干涩,用眼神使唤我,要我帮他再添杯茶。   我回给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便识趣的自己动手倒了一杯。   “你怎么知道囚着宿引的那块寒晶石头是个变态的性子。”我接着问:“不会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步生花 瞅一眼坐得端正的凫苍,“不信你问老苍,那块变态石头原是天宫南天门边上用来震慑有不法企图的天空众仙,后来被菩提世祖移到引江底镇压梼杌凶兽。”   凫苍点头附和,“那块寒生晶头很不受天空众仙的待见,众仙道看见横在天宫门口那块石头心口便堵得慌,后被菩提世祖移走后,三十六路神仙开了个蟠桃联欢会以示庆祝。”   我有一瞬间的愕然,你们天宫众仙都噎着藏着什么阴暗犯罪心理啊。若是没有不法企图,何必畏惧一块破石头。   如此说来,剧情却是衔接了不少,但我心底最深沉的疑问仍是未解开。我想知道宿引男配到底逆袭成功了没,他到底有没有走进虞欢的芳心。   从虞欢的行为来看,我认为她是爱上了宿引龙太子,否则不会十年如一日毫无怠慢进行着营救计划。而步生花认为虞欢心底实则爱的始终是男一号白萧煌,她自拟休书是为了保全白萧煌名节,总不至于那边霸占着山庄夫人的头衔领着山庄夫人的薪水,这边又大张旗鼓坐在藏欢楼花魁宝座上明目张胆勾搭男人吧。   她自毁名节耗尽青春救人完全是出于对宿引蠢龙的愧疚,若对白萧煌没了爱意,以她的性子应该会踢着正步挎着镰刀闯入山庄将白萧煌的身子劈成两半,并将其心脏掏出来再沉入江底,让那颗心脏去寻自己的主人。   为什么要将虞欢描述得如此血腥狂妄。   我咬牙切齿对着步生花说:“等着吧,等宿引被救出来,虞欢肯定同意将白萧煌体内的心脏掏出来还给他。”然后随土豪金龙潜入水底,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土豪龙王妃。   “小羽毛啊,你的心理有些扭曲啊你知不知道。”他拍拍我的脑门继续分析,“你说的这段话能充分揭示你不守妇道的道德品质,以及喜新厌旧的风流性子。你想啊,你为何强烈支持男二逆袭啊,男主不挺好的么,他肉眼凡胎认不出虞欢是他的错么?婚后他是如何待唐幂好的,实则是对虞欢的另一种精神守护。”   谁说精神比肉体更重要啊,虞欢守着虚无缥缈的精神世界真的幸福么,众人不见虞欢的肉体被虐成什么样了么。   “小虾米最伟大。”我抗议。若不是小虾米在侧帮衬,虞欢迟早被唐幂整出个超越人彘的划时代新造型。小虾米的爱那是多么润物无声啊,那是达到我爱你却与你无关的最纯境界啊。   我接着抗议道:“别喊我小羽毛,你可以喊我小羽,或者羽毛,否则别怪我喊你花花。”   没料到堂堂上仙的步生花居然脸红脖子粗跟我较劲说白萧煌不伟大么?明知喝掉黄蜂妖送来的蠢龙血,身子便可恢复如初,可他宁可自剜心脏绝不受情敌的恩情,这是真男人的尊严,真男人的气节,真男人的节操底线,必须挺他。最后他横了我一眼,睨着桃花眼道:“花花?这真是一个令人吐血的名字。”   我切切切啧啧啧鄙视了对方好几眼,并回给对方一副你快吐血啊快吐血啊我好期待的眼风。   另外,男一号拒饮龙血跟节操底线有一两纹银的关系么?   就再我和步声花唇枪舌剑据理力争虞欢到底爱谁时,凫苍从竹椅上站起,“胖狐狸呢,它不是跟你一块进去的么,怎么不见它出来。”   我同步生花终于停止强奸凫苍的耳朵,面面相觑一番,我们把肥狐狸给丢在画境里头了。   “那个,没事,丢不了,寻了机会再将它整回来。”步声花丢掉手中茶碗,“免费看了这些日子的情感大戏,眼下该干活了,既然知晓虞欢心中所愿,该是正个八经找她谈谈心去了。”   我快步追上去,“你知道虞欢去无殇阁用什么作为交换换得囚生琴么?”   “这个真不知道。”步生花道。   步生花这二货就是欠抽,走到虞欢寝房门口他摇屁股晃脑袋又变作土地公,推开房门第一句就是:美人啊,我报了个游泳技能培训班,眼下能潜入深水作业了,长时间游泳且不抽筋,你看需不需要我……   话未说完,**着囚生琴的虞欢自二楼窗口掀出去,我同凫苍很不幸被他连累,一同被掀了出去。   在虞欢的意识里,已经把土地公归类于地痞流氓这一属性。步生花变作土地公纯属皮痒讨打。   我揉着尾椎和颈椎站起来,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步生花这样的队友。我很想友情提示下当地土地公去天庭将步生花告上一告,这厮披着土地公的皮毁土地公名节并侵犯土地公人权,不,仙权。   眼看怒气正盛的虞欢抱着古琴自门口移出,手指抚在幽光琴弦上,正要将我们再掀得高远点。我骨头缺钙容易粉碎性骨折,想到这一点我一个激灵跳起脚来冲对方吼过去,“别掀别掀,我们能帮你救出小虾米。”   这句话,险些让抱着古琴的虞欢自石阶上滚下来。   我望了望对方怀中那把强大而邪门的古琴,竟是这把古琴让引江城的汉子们莫名下水白白干了多年苦力,并且干到体力不支对夫妻生活提不起兴趣来。也难怪超负荷干了一天的苦力活,谁还有心情再做运动啊。   不过引江城的小媳妇大婶们倒是将虞欢误会得有点深,虞欢只借了她们丈夫的身子没借她们丈夫的肾啊。至于那些女子能联想到虞欢花魁勾搭他们夫君这也能理解,自古跟青楼沾点边的除了肾就是银子。虞欢没要他们银子,自然要了他们的肾,真是怪不得人家误会。   藏欢楼花厅里,衣裳素雅的丫鬟将上好茗茶端了上来。我,步生花,凫苍以及虞欢和谐的围坐在一张精致木桌上。   我揉揉发痛的尾椎,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并剪短介绍了下妖杰地灵的画壁灵山风水是多么的天时地利人和,将魂魄葬在那简直是贵宾级别待遇,且不收任何保护费。   我再揉揉有些变形的颈椎,步生花我诅咒你明年中风,后年大小便失禁,大后年提前患上老年痴呆……    第五十二章:营救计划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放掉手中玉盏,希翼如火的眸子将我望着,“姑娘你从何而来又是谁不打紧,关键是你们能否帮我救出宿引。”   我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嘴里含着茶水咕咕嘟嘟地说:“可是我要收了你的魂儿。”   虞欢笑笑,“正好。”   我被水呛了嗓子,咳嗽一阵,这虞欢果真比宿引还要慷慨大方。好像我收了她的魂魄对她来说是收走一件占着她空间的垃圾一样。难道她不想救出她的小米虾后抱着数不尽的东海珍宝做她的土豪龙妃么。   一向不多话的凫苍却开了口,“救宿引龙子有一定困难。毕竟被囚在寒晶石下的,除了宿引还有一个梼杌凶兽。若将寒晶石移开,梼杌必然脱石而出,届时,于苍生而言又是一场罪孽。”   虞欢面色惶恐,站身起来行个大礼道:“你们不是仙人么?难道上仙敌不过一只怪物?救出龙太子后将怪物再囚回去不成么?”   步生花安慰道:“虞欢姐姐莫急,待我同身边的这位凫苍大伯斟酌一番。”   凫苍啜了一口茶,点点头,“恩,让我同我侄儿好好研究研究。”   我凑到虞欢的耳边,也低声安慰道:“把问题交给那俩老不死的吧,不能白白吃了天庭那么多年的干饭,养兵千年用兵一时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虞欢嘴角抽了抽,看了眼正拍桌子叫板激烈讨论营救计划的两位老不死的仙人,又瞅了我一眼,“你们……真有意思。不过,他们俩位真的是仙人么?”   我干笑两声,“千真万确啊。”神仙的节操掉到一定程度,连人类都怀疑了。   两位大仙花费了三盏茶的时间将冒着热气的营救计划新鲜出炉。   步生花同凫苍虽是修行万年的上仙,仙力醇厚。但寒晶石正是用来对付仙人的。步生花道他已经做好重伤的心理准备,将万年修行集中一时劈开寒晶石救出宿引太子。而凫苍则侯在江岸以仙术撑起一道高耸入云的墙障,用以抵挡伺机脱石而出的梼杌再次水漫引江城。剩下的舞台任由虞欢发挥了。囚生琴不但能控制人的意识还有催眠六界灵兽的副作用,再凫苍将梼杌困在仙障时,虞欢便即兴发挥弹首高深莫测的催眠曲,将梼杌深度催眠。   步生花道,睡熟的梼杌就好对付了,事成之后大家将梼杌怪兽分分煮了吃,据说大补。   我捂着胃部说:“晚膳大家不用等我了。”   虞欢善良道:“此次营救,若需仙人受重伤为代价,虞欢怎忍心。”   步生花抬臂潇洒一挥,“必须得受重伤,否则天庭必定治我的罪,私放天庭重罪犯人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玉帝和天庭执行官见我伤得半死不活,应该不会将我往死里罚。”   没料到,步生花上仙还有如此为救他人舍弃小我的思想品德。我觉得我之前对步生花的误会有点深。   虞欢愧疚的眼神越发强烈,看那躬身的动作似乎想给步生花行个叩头大礼。   步生花接着道:“必须得受重伤,否则怎能趁火打劫太上老君的仙丹下酒喝呢。你们放心吧,天庭不会将我怎样的,毕竟我欠了众天官好些钱,我死了他们冲谁要债去啊,事发之后,众仙友肯定组团向玉帝替我求情的。本仙以前闯了不少大祸,都是以此翻身。尤其太上老君,我欠他银子最多,他每次都往死里为我求情。”   ……   我就知道不该对这无德上仙抱有什么希望。而虞欢听了对方自我陶醉的话,半躬着身子,起也不是蹲也不是。   步生花接着自我陶醉,“最重要的是,我乃无虚幻境一汐神尊座下之人,六界苍生敢不给一汐神尊面子的,至今没有。我后台硬,没事没事。”   虞欢露出一副被吓到的惊悚模样,惊愕的眸子里隐藏着质疑,我知道她再次怀疑对方的神仙户口了。   这时,凫苍说了句话,“他就这德行,姑娘不必惊讶,我们已经习惯了。”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被步生花恶心的果真没用晚膳,刚入子时,五脏庙里便开始吹拉弹唱。   起身到藏欢楼的厨房翻腾个遍,除了一颗大白菜和两根胡萝卜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兔子。   相较而言,虞欢反倒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之人,晚膳时,她也未动竹筷,难道她不饿么?话说吃那么少她胸前的波涛汹涌是怎么长得如此壮观的。我低头瞅了瞅胸前的一马平川。上天忒不公平,为什么我吃那么多,该吸收营养的地方还那么干扁扁。哦,干煸大白菜,干煸胡萝卜,我更饿了。   捂着饿抽的胃部,我可怜兮兮哆哆嗦嗦敲响虞欢寝房的门。   我的动机很明确,一来同她要点饭吃,二来想倾听她内心深处的声音。十年漫漫情路,历尽情劫的她,最终会将哪个放入心间刻入灵魂。   明日引江底施救,这场三角虐恋终将落下帷幕,但这也关系着一条人命。   她若爱上了宿引,那么白萧煌的命也便走到了尽头,我认同步生花的观点,她会进入山庄将白萧煌体内的心脏掏出来还给宿引;倘若她心眼死,心中所爱始终是白萧煌,营救宿引只是出于愧疚,那么受尽天劫的宿引太子是否会如十年前那般无一丝怨悔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出现的结局,她两个皆割舍不下,难以取舍。最终择了个于彼于此于大家伤害最小的抉择。那便是选择留在白萧煌身边做她的第一夫人。而宿引没了心脏也可以活,一如既往默默离场便好。这样的话,三个人都不用死。虞欢可以陪着白萧煌一起终老,守候她的却是宿引的心脏,这样的结局恐怕是最能安慰人心的结局了。   前提是虞欢不愿意将灵魂交出来,想与爱情缠绵到老。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完全不反对。毕竟祭奠上古画壁这件亦正亦邪的事儿,需画卷之人自愿祭出灵魂,强取不得。   凡间有句话说,我猜到了故事的开始却没猜到结局。而我,既没猜到开始,也未曾猜到结局。   虞欢拉开房门那一刻,我觉得我输了。这个死心眼的女人心里始终爱着白萧煌,否则她不会将那圈温润月光套在皓腕间。   我突然觉得这只皇后同款的月绣千丝镯与她气质不搭,肤色不搭,风格亦不搭。   一想到步生花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我不禁打个寒颤。   “姑娘怎么了?”她问。   我摇摇头,“没事,你这只镯子长得真丑。”   虞欢:……   我一边大步流星走进屋去,一面将眼珠子晃悠到极限,屋里好像也没吃的嘛。   虞欢很懂我心意,将桌案角落的红木食盒打开,取出半碟烧鱼走过来。我饿狼扑食扑过去一把夺过来,使劲嗅了嗅烧鱼的香气,“半条也好啊,总比没有强。”后迫不及待执起竹筷将半条烤鱼往嘴里塞得圆满。   “姑娘……那是……那是玄黄吃剩下的。”   我舌尖费劲地分离着鱼骨,牙齿鼓捣着鱼肉,含糊不清说:“谁吃剩下的都一样,饥不择食懂么?”   虞欢张了张嘴巴,哦了一声不再言语。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打量着我。虽然我的吃相的确爷们了点,她不想想当年她被白萧煌迫害的时候,她那吃相比我的要生猛粗犷得多,同是天涯沦落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蓦地,窗棂被撞开,一只浑身炸毛的大黄猫生龙活虎地向我扑了过来,我一个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地闪开,手中不忘端着几乎被我消灭光的烧鱼。   “玄黄,不许对客人无理。”   ……手中的盘碟啪叽掉了,我抠着嗓子眼虚弱道:“ 我去哪里吐比较方便。”   我对着痰盂吐得体力不支,只觉灵台被我刺激得一片混沌。   缩在墙角下的玄黄始终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我,虞欢将它抱起来走到房门口处唤了丫鬟来,“你去厨房帮玄黄弄点吃的。”   小丫鬟将那团炸毛黄球接过时,我提了句,“顺便帮我也弄点。”   虞欢笑了笑,后又略微伤感道:“当年我也同姑娘一样天真直率,如今老了。”   许是吐得有些发飘,我脚步有些不稳,一个三十不到的女子对一个一千岁高龄的妖精抱怨自己老了,真让人难为情。   虞欢独自落座到圆凳上,斟了两盏茶,我知晓她是为我这个客人斟的,便不客气的一口气灌下,先喝点温茶垫垫底也是好的。   我突然又觉得对方腕间的月绣千丝镯有些碍眼,抱打不平道:“难道你对宿引太子没生出一点感动之心么?你对他没一丝超越友谊的情意么?”   虞欢怔松一下,眼圈有些红晕。   我趁热打铁道:“宿引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男子,他是个人才。”其实我想说的是,宿引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配人才。   虞欢把头转向轩窗外,翠色木枝上,一双雀鸟嬉戏正欢。   她嗓子略微沙哑,“我知道,之前每次黯然神伤时,遇到困难时总是想到他,本以为他法术高深没有什么能伤到他,也没什么会难倒他。不曾想将他害到惨痛的那个人,是我。“   她凄凄眸子飘了回来,蕴着泪光道:”他为我付出那么多,却从未说过他喜欢我。其实心里最苦的,是他。”   我想,假如宿引听到她这席话,再大的委屈再多的煎熬也是值得了。    第五十三章:峰回路转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翌日,初晨的第一缕霞光刚破出云层来,我们两仙一妖一人便上路了。引江水离藏欢楼很近,以至于路途中我们一行人没说什么话。   期间,最有文化的步生花对着晨风咆哮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不破楼兰终不还。”   我们谁也没搭理他。   一如昨日计划,我们三个能再水里折腾一会的便潜入水底,虞欢留在岸边待命。   江底寒晶石巍峨矗立,沉重冰冷的石面泛着幽幽晶石光泽,五彩鱼儿穿梭周身,确是一处好精致。步生花将万年修行集中一时的前奏长了点,我怎么看他那手舞足蹈的动作像是跳大绳。   最后凫苍一句话:你热身完了没,再不下手太阳落山了。   步生花才停止他怪异荒谬的大妈舞步。   步生花不愧为上仙,仙气醇厚刚正,一道金光从他身体间破出来,刺得我睁不开眼。待那道气势逼人的金光劈向寒晶石后,整个引江底地摇天晃,头顶的寒晶石砸下稀稀落落的碎石块。   凫苍飞身出了江底,用仙气撑起一道通天屏障,将翻滚的江水拦截在内。   江底裂开一道醒目口子的寒晶石颤动起来,我瞪大眼睛等着欣赏一条金龙破石而出的重生画面。不料,一片龙鳞也没瞅见,却再次见到那只三不像怪物——梼杌凶兽。   远看这家伙像怪物,近看这家伙比怪物还难看。   我连忙飞出汹涌江水,飞身到抱着古琴的虞欢身边通风报讯。   虞欢望了江面上扭曲翻腾的怪物一眼,便开始落坐奏琴。琴调有些诡异破碎,梼杌那狰狞的面孔果然温和了不少。不过只是须臾间,这怪物便好似打了足量鸡血般兴奋起来,腾空在江面一声嘶吼,凫苍撑出的仙墙裂开几个窟窿,浑浊江水便破洞倾斜而出。   仙身羸弱一走三晃的步生花听到动静自江底飞身上来,梦游般开了口,“低估了这牲口的能耐啊。”他晃晃悠悠走到虞欢身边,“我来抚琴。”   步生花的琴音杂乱无章真心折磨人的耳朵,挣扎在仙障内的梼杌不但不见一丝打盹的迹象,反而更加亢奋起来。眼看要破了仙墙出来饱餐一顿,我刚要提醒步生花停止它那适得其反的琴声,只见不远处翻滚着一团黄烟越靠越近,我仔细瞅了瞅,天啊,居然是一群狼,好大一群狼!   我凶猛地将步生花怀中的古琴抢夺过来,重新递给虞欢。   步生花你的音乐造诣究竟高深到何种地步,弹首曲子能把狼群招来啊?   我来不及骂街,江面上翻滚嘶嚎的梼杌一头撞碎了仙障直直向我们扑了过来,刹那间,被挡在仙墙里的江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步生花撑着虚弱的身子同凫苍重新撑起仙屏。梼杌一尾巴再次撞碎,两位仙人很有默契各自喷了口鲜血,继续默契着双双自半空坠落下来。   营救计划破产,事到如今只得认命,我刚想咨询下身边的虞欢想怎么个死法,被江水淹死,或被梼杌一口吃了更或者被狼群分着吃了。   三种死法自由选择,时间紧迫赶快抉择。   伴着浑厚低沉的龙吟声,一条泛着淡淡幽蓝之光的大龙自引江中翻腾而出,盘桓于空中翻了几翻,口中喷出闪着蓝色光晕的金火不偏不倚烘烤着梼杌。梼杌怪异嘶哑的嘶鸣声后,它那烤得半焦不焦的身子轰隆砸到地上。另一侧奔腾而来的狼群瞬间掉头跑出一阵长烟。   我望着龙腾于空的威武身姿,这是宿引?囚到寒晶石底后怎得变异了,不是纯金色么,重出江湖后怎么金中带蓝呢?不过这变异后的龙太子能耐大得有些邪乎,连两位上仙皆搞不定的上古凶兽,他一个喷嚏便把对方给烤得外焦里嫩了。   端立在江岸上的虞欢望着空中盘桓低鸣的龙身有些发怔,似乎她也有点不敢认。   “上古之气,一汐上神。”烤得半熟的梼杌突然粗噶着嗓子道。   倏然,熟悉的蓝莲花香钻入鼻孔,一汐神尊飘着纯净青袍浮于江海之上,江面的烈风将他垂地墨丝纷纷扬起。他指尖幻出个决,碎裂的仙屏重又撑起,泼出去的水竟被他收了回来。   嘴角渗着血的步生花同凫苍爬起来谢罪。一汐面色淡然,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接着缓步走向我,“小羽毛有没有受伤。”   我激动得全身热血沸腾,将舌头放到牙齿中间刚要来个咬舌自尽,好喷血造出个重伤模样,好扑倒一汐怀中气息孱弱道:有,有,有,重伤得快死了,你渡给我点真气吧,最好用嘴巴渡给我,渡得时间越长越好。   那头轰隆隆砸下来的怪物却抢先了我的话语权,粗噶着喉咙道:“一汐上神,十万年不见,你活得可安心?”   这头梼杌真是沉得住气,你会说话怎么不见你吱一声,一汐神尊来了,你才整出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候,难道我们不配和你对话么?   一汐面上难得露出薄薄寒霜,冷声道:“梼杌,你自鸿蒙天山逃逸,已造杀孽无数,若你再无悔改之心,本尊便将你化成灰烬。”   梼杌勉强撑起摇摇欲坠的庞大身躯,口水横流道:“一汐,当年你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出卖杀死,更何况我一届小小凶兽,只是你的报应还未到来,月魔终有一天会重生,可惜我看不到将你这不义之神踩在脚下的模样,更看不到主人梵歌归来。但我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一汐眼睛稍稍眯了眯,穿梭于云海之间,金中泛青的威龙突然长吟一声,霎时间江面回波阵阵,龙嘴喷出大团艳红火团来,不消片刻,梼杌神兽被烤得只剩一把骨灰。将对方化成灰的威龙,身体间的青蓝之光乍然消失,金色的身子坠落到浅滩上。   虞欢向着落地化人的身影跑了过去。   一袭墨色暗纹软袍随风轻摆,眉目如十年前那般精致,只是那双深眸里浸满醉人心田的温柔。   “虞欢。”他哑声唤着。   她颤抖着手触碰到对方的脸庞,“小虾米。”脸上笑着,声音却像哭,“小虾米,小虾米……”她不停喃喃道。   十年生死重逢,此刻,或许一切话语都显多余,唯有轻喊着对方的名字,方可安心。   营救计划一波三折,总算成功了。   江水快速褪去,仙屏渐渐消失。一汐神尊眉目清冷,望着恢复如常的江河尽头,半响,不曾说些什么。   那只梼杌说了段我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我知晓是对一汐神尊的诽谤。一汐神尊长得完美,性格完美,神力完美,动作完美,微微皱个眉头也是那么完美,那只打架打不过被直接环保火化的妖兽,怎可污蔑我的一汐神尊乃不义之神呢。还未等我迈过去安慰对方一番。一汐淡淡道:“大家没事便好。”   语罢,一团淡淡蓝雾消失于天水之间。   我,怅然若失。   我们一行人将一条死沉死沉的大金龙抬回来后,藏欢楼门口便挂了歇业整顿的牌子。   宿引因千年道行几乎散尽再加上五内残缺不齐,人身维持不到半盏茶时间,变幻做一条气质奢华的大金龙,声势壮大地晕倒在地。   因两位上仙伤势过重便将仙术暂时封闭,以进行体内自我修复,一时使不出仙术来。我们只好一起扛着金光闪闪的龙一路招摇到藏欢楼。我忍不住吐槽,“为什么他晕倒之前不幻作人身呢,如此这般忒高调了点。”   凫苍不语,虞欢泪光闪闪亦不语,只有步生花安慰我道:“一会扯俩鳞片当是劳务费了,目前龙鳞的市场价还可以,很具有收藏价值。”   虞欢用戒备的眼神一直盯着步生花看。   我们方将大金龙扔到藏欢楼的花厅,消息灵通的天庭便派来天官下界视察。当两位本是面色肃然的天官,见到步生花和凫苍端端正正立在宿引身前时,顿时笑得像白捡了千年修行。躬身作揖道:“两位仙人不是同一汐神尊在无虚幻境清修么,怎会好心情来人间照顾起龙子。”   步生花弯下身子,拍了拍粗壮的龙身,又弹弹洁白的龙角,后拽了拽细长龙须,“那个……那个最近本上仙欲养条宠物龙,那个一不小心就看着它了。”   两位天官面面相觑,彼此愕然。   气氛有点冷。   “本尊欲收龙子宿引为徒,那头祸害苍生的梼杌已被宿引龙子化为灰烬,算是为苍生做了福事,算来宿引龙子功过相抵。”一汐神尊骤然现出身来,不轻不重道。   两位天官又是一阵惊悚,怔楞须臾后忙跪下对着一汐神尊行个脸面伏地的大礼。   一汐面无表情道:“此事劳烦天官禀了玉帝,天庭若有意义可来无虚幻境找本尊商议。”说完,便又没了影。   我好心塞,刚刚我们费劲巴拉扛着金龙一步一个血脚印往回走时,你怎么不现身呢?一汐神尊。   我后知后觉到为何方才飞身出引江的宿引,突然变异得如此厉害,想来是神尊大人将自身神力暗暗渡于宿引身上,才有了宿引将梼杌凶兽直接火化的能耐。想来这神尊早就打算得精细。倘若罪犯宿引越狱后杀掉比他自身更有价值的重犯梼杌,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天庭也不好责难他什么,这事于情于理倒也说的过去。神尊一出手,不但将宿引救了上来,还给天庭一个合理的交代,更于无形中挽救了其座下不打招呼就劫狱的两位仙人。   由此可见,这位大神,很深沉,深不可测。可以托付终生。   两位天官有些激动,缓缓起了身互望道:“一汐神尊收爱徒,真是件大喜事,天宫必然派出使官前来恭贺。宿引龙子大难不死苦尽甘来前途光明前途一片光明。”   另一个天官纳闷道:“不知神尊为何突然欲收宿引龙子为徒呢?”   步生花瞅了眼半死不活的龙体,摇着桃花扇道一句,“这龙筋骨好。”   我晃了晃。   人家骨头缺一根,筋也被抽了,你能找个靠谱点的借口么。   步生花不动声色瞪我一眼,接着道:“筋骨结实,神尊就看上这条龙筋骨特结实。”   “凫苍大人,劳烦你扶着我点。”我又晃了晃说。    第五十四章:曲终人散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自天官将一汐神尊欲收宿引龙子为徒的消息放出去后,藏欢楼便时不时混进妖魔鬼怪。他们不是来挑事的,而是来送礼的。   黄蜂妖王闻讯赶来,搜刮了不少宝贝整日乐得上蹿下跳。步生花有些看不过去,拍拍黄蜂妖的肩膀道:“老兄,你是只黄蜂不是只猴子,注意形象。”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唐姜公子居然也来藏欢楼送了一对玉璧作为贺礼。十年不见,当年那位断袖小青年已摇身一变成了一胡子拉碴的大叔。改走沧桑路线的唐姜,将玉璧塞进虞欢的怀中,手扶眉骨道了一句,“虞欢,你说如今我这副形象若被虞急支见识了,你说他会不会从了我。”   ……   这孩子到底多执着啊!   玉帝派了天王将宿引被抽掉的龙筋置于金匣,一路奏着天歌轻乐遣送回来。并恩赐了太上老君的治伤灵丹。   宿引复了龙筋又吃了几顿灵丹后,身体已无大碍。期间虞欢日日照拂,不曾离身片刻。   这日,天罡气正,妖魔鬼怪没来送礼,难得浅塘处的青蛙也没叫唤,确是个清静日子。   虞欢亲自下厨煲了参汤端给宿引。汤蛊有些灼热,虞欢放置于桌案后将泛红的指尖吹了吹。宿引快步快来握住她的手,“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彻底,不用再劳神照拂我,看着你为我操劳为我受伤,我会心……”眸色顿了顿,“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真是难为我幻作一片羽毛在这寝房里飘来荡去地偷窥,你说句心痛会死么?宿引太子。   虞欢嘴角不禁弯了弯,“见你身子越来越好,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你好了我就好了。”   ……这两人真没意思。   宿引深眸里又荡漾起温柔绻缱,“怎么……何时同我如此客气了。”   虞欢微微抬眸将他望着,彼此两双手扔交叠轻握在半空中,顿了半响她道:“小虾米,倘若当初我听了你的话跟你走了,该有多好。”   本是沉稳淡定的宿引竟笑得如此明媚,明媚了好一会才略微腼腆道:“倘若你愿意,我依然随时可以带……”   “宿引太子,我会将你为我牺牲的,尽量全部还给你,然后我希望你能过回平静无忧的生活。”她突然撤回被对方握住的双手,匆忙转身,行了两步又顿住,微微哽咽道:“再也不要遇见我。”   厢房里似乎残留了她身上的紫荆花香气,淡淡的,沁入心肺的,伤人的,花香。   宿引太子这四个字从虞欢嘴里道出来,太过残忍。可宿引已没了心脏,不知他听后会不会感觉到痛。   直到暗花木门被关严实,宿引依然保持着握住对方双手的姿势,嘴角无奈地勾了勾,他将刚才未曾说完的话轻轻道了出来。   “倘若你愿意,我依然随时可以带你走;倘若你不愿意,小虾米依然是你最亲的人,会一直守护你。”   他终将悬在半空的双臂垂下。默了会,对着空空的房间轻叹,“虞欢,你是担心我打扰到你的生活么。”   自虞欢从宿引寝房走出,俩人再没单独会面过。一日三餐,大家聚集在一张圆木桌上吃吃喝喝,虞欢同宿引明明紧挨着,却不曾彼此打过一声招呼。   为了缓和气氛以免消化不良,步生花开启话唠模式,一会道这只公鸡长得忒英俊可惜被煮了,一会道那头乳猪看起来很萌可惜被烤了,一会又道盘中的牛肉定是母牛身上割下来的肉,嚼着倍儿柔韧……   我只得配合他发出呵呵呵呵的……冷笑声。   九菜一汤的晚膳刚摆好桌,宿引自二楼走来,向大家告别。他将手中一本古朴的青色书卷握了握,开口道:“此修行心法秘笈乃恩师一汐神尊所赐,恩师要我先回东海好生参悟修行。”   步生花笑嘻嘻道:“好走不远送啊,大家皆为一汐神尊座下之人,以后免不了去串门讨酒喝,日后彼此借钱应该也是很方便的。”   我认真严肃道:“宿引太子,以后步生花找你借钱千万别借给他,他是个有借无还的主儿现在满身的债,你可别做了冤大头啊。”   步生花瞪我一眼,接着嬉皮笑脸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这个一千岁的童儿笑都笑不出来了。   虞欢端着一壶飘香果酒款款走来,她停步到宿引面前,“我新酿的梅子清酒,不尝尝么?”   宿引将书卷收起,微笑点点头。   步生花一个箭步蹿过去,“呀,梅子酒我最爱,酸酸甜甜很开胃。”   这只仙贱到停不下来,我使劲拽住他往外拖,“你不是约了一只彩毛孔雀相亲么,时辰到了,人家孔雀等得都开屏了,你快去瞅瞅。”   步生花咆哮声渐行渐远,“你才约了老犀牛听戏呢……”   自觉的凫苍主动道了句减肥,也快步跟了上来。把时间空间留给了拧着心结的一双人。   我将步生花拽到引江边一个篝火晚会上,年轻姑娘们见步生花面皮生得端正,皆一窝蜂凑上来与他唠家常。凫苍则退到一处角落烤鱼。好奇心特强烈的我自然变根羽毛向藏欢楼冲刺过去。   硕大的藏欢楼明厅,彩色玲珑灯悬满墙壁,墙角瓷盆里幽幽盛放着几丛蝴蝶花。虞欢为宿引细细斟了一碗梅子清酒,宿引缓缓端起浅浅品尝。   翠色酒盏见了底,虞欢再执壶续了一盏,“小虾米,你被囚在寒江石底这十年间,可有后悔过?”   他端着梅子酒的手指顿了顿,并未言语,而是一口气吞下。   虞欢不停为他斟酒,他便不停喝净,两个之间的氛围暧昧而又微凉。   “梅子清酒有些凉了,我去厨房热一热。”她执了酒壶起身道。   宿引轻轻望着她,默了一会,才道:“恩,我等你。”   虞欢步置厨房,将一壶清酒浸入温水里,缓缓自袖兜掏出一枚青色丹丸,凝视了会终于放进去,须臾后又将指尖扎破,滴了滴血化进去,顷刻间血散游于清酒之中,不见了痕迹。   难不成她要给宿引下毒?没理由啊,若想对方死何苦费劲心力去救他。难道……那药丸是类似于阴阳和合散之类让人**焚身血脉喷张的那种……也不对,这一点不像她的行事作风。这虞欢虽顶着花楼花魁的风流桂冠,可骨子里确是不风流,这种手段倒像是唐幂能琢磨出的。   片刻后,她返回花厅将温好的酒重新为宿引斟了一盏,“这盏清酒喝净后,让我为你抚首曲子听吧。”她温声细语道。   宿引将这盏清酒喝得风雅,“好,一直惦记着你的琴音。”   虞欢将古琴抱到庭院中一株开得正旺的花树下,纤指覆在泛着幽光的琴弦上,她轻声絮叨,“娘亲的琴技举世无双,我这浅淡琴艺不及娘亲的十中之一。可惜娘亲去的早,我不能将琴音学成境界。“   指尖微动,轻轻浅浅的旋律散漫开来,她边抚边继续道:“我从未见过爹爹,娘亲也从未提及过。但我能从娘亲的琴音中听出娘亲对一个人的思念,似飞蛾扑火般浓烈绝望。”她将手指舞动蹁跹,本是空灵的琴音越发厚重起来,“听说娘亲抚琴能招来火凤凰,而我不才,只能招来百雀。”   与静谧夜色融为幽景的宿引,紧紧盯着她指下的一张琴,“此琴可是上古魔琴――囚生琴?”   虞欢指尖顿了一下,转瞬间恢复镇定,“小虾米果然见多识广博学多闻,此琴确是囚生琴。”   他矮身到琴案边,眉头微拧,“你怎会有此把魔琴,古书记载,此琴不祥。”   她笑笑,“本是闲置于藏欢楼的一把古琴,我见这琴音色不凡便取来抚弄,既然你说不祥,我明日送回去吧。”   他面色舒展些,唇角弯出一个饱满弧度,“如此听话的虞欢,真是难得。”   虞欢彻底停了指尖旋律,痴痴将对方望着,“若可以重新开始,倘若还有来生, 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小虾米说什么我都听。”   宿引眸色微滞,随即荡出倾城一笑,“你现在听小虾米的话也为时不晚。”   虞欢并没答话,而是重新将青葱指尖抚到琴弦上,幽幽袅袅的琴音久久飘荡。几只拖着彩色羽尾的大鸟闻声赶来,翩翩对舞于夜空下花树间。   一曲终了,她将头抬起,“这首曲子是我最新谱出的,还没有名字,你取个名字吧。”   他望着古琴沉思片刻,“不如叫囚生欢,你看如何?”   虞欢露齿一笑,“好,就听小虾米的。”   宿引空手招来一只玉箫,翻转一勾潇洒顿在唇边,“乖,陪小虾米合奏一曲怎样?”   虞欢面皮暗红,娇羞垂眸,十指拨动幽幽琴弦,一曲琴箫合鸣自乐器间涓涓流淌倾泻纷扬。   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如此般配的一对璧人。   两人在静谧夜色合奏良久才止了音律,虞欢望着偶尔飘落于琴弦的片片粉红,怅然道:“你还记得么,十年前你幻作他的样子陪我在月老庙前坐了一晚。”   宿引靠近一步,轻声道:“闭上眼睛。”   她乖乖闭上眼睛,花树下的一双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我拼出个吐血的劲头才追了上去。   待虞欢睁开眼睛,头顶系着姻缘线的万千红牌自古木枝叶间垂挂轻摆。她瞬间笑得像个孩子,“我们回来了,小虾米。”   宿引拉起她一只手,“被囚在寒江石底的十年间,我不曾有一丝后悔。”湛亮的眸子将她望着,久久才道一句,“虞欢,我想你。”   她眸中氤氲着水雾,唇角轻轻翕动,终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宿引自绣袍处将一条被红线系的龙鳞掏出,复又挂在她的颈间,“不是想听我的话么,那就再也不要还给我。你要贴身带着,我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险时,我不在你身边。”   虞欢将领口间的盈着薄薄金光的鳞片握了握,荡漾一笑,“保证再也不会了。”   两人一如十年前双双倚坐在月老庙前挂满红牌的同心木下。她枕在他的臂弯间,他稳稳靠在树干上,两人皆闭了羽睫,睡得安稳。   一声青鸟啼鸣划破幽静夜空,虞欢睁开眼睛自宿引怀中抬起头来,“小虾米,小虾米。”指尖抚上对方的脸颊,她声音有些破碎,“小虾米不要睡,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看一眼就好。”   睡得安详的宿引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好似沉浸在一场美梦里。    第五十五章:曲终人散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的唇缓缓凑到他额头间,落下深深一吻,泪珠自眼角滑落,滴淌在宿引的面颊间。她恍若无力站起身来,抬首望着同心树枝叶间垂挂的密密红牌,微微抽泣。   “你将他怎么了?”我幻出人身来,问她。   虞欢只轻飘飘看了我一眼,继续痴痴凝望写满一双双名字的红牌,叹口气道:“前些日子,天宫仙君送来的丹药中有一粒仙丹名字很是好听,叫浮生一梦。天官说,想要忘掉谁便将对方的血和着丹药服下,睡一场后,便会将那个人忘得干净。”   我愕了一下,顿时明白她在厨房里的异常举动,“为什么要让他忘掉你?”   “我去了无殇阁用灵魂作为交易换来囚生琴,不久之后我的灵魂将被收走,我便会成为一个无魂无魄专为无殇阁效劳的傀儡杀手,而我杀人的武器便是那把囚生琴。”   她眼睫下滚出一片水迹,“我不怕变成傀儡,只怕忘了他。倘若魂魄没了便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她终于将浮肿的眸子转向我,“姑娘要取走我灵魂免我受傀儡之身,这样真是最好不过了。”   我喉咙像是堵了铅,发不出一个音节。   夜风柔柔荡来,吹得古树间的红牌缠绵轻摆。恍惚间,我似乎看见那道落墨着虞欢名字的红牌现了出来,只是瞬间又被随风而动重重叠叠的红色木牌隐了去。   当年,幻做白萧煌的宿引说:我以为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上去便好。   当我同步生花陪着虞欢重新走进裂锦山庄,恍然间有种亲身渡过沧桑十年的沉重感。我终于明白初入山庄时,步生花道山庄隐匿着一丝仙气是何究竟。这丝若有若无的仙气来源于宿引留在白萧煌体内的一颗心脏。   步生花一路喟叹,天宫真乃下了血本,居然将一千年才提炼出一枚的‘浮生一梦’赠与虞欢,这玉帝真是越来越会当官了,如此明着送治伤灵药,暗地送忘情丹的招式真让人窝心。   我觉得这玉帝挺会办事的,静悄悄的将一场可能掀起的轩然大波浩然大劫扼杀在摇篮中。假如宿引知晓虞欢乃上古画壁选定之人,他怎会忍心深爱之人被送入画壁祭了魂魄永世湮灭。   为保爱人他会做出怎样举动?至少翻江倒海乃身为龙最基本的本事,他若想让天地万物为虞欢陪葬,那便是天地万物的一场浩劫。吃了太上老君的几葫芦丹药,不知他体内积蓄了多少毁天灭地的力量。三十三重天兜率宫里太上老君的丹药药性那是名震六界有目共睹的。比如有只猴子大闹天空,不就是吃多了老君的丹药撑着了。   如此想来,真是后怕,玉帝英明。   山庄一如日前般冷清,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孩童正在院中种着一颗青翠小树苗。越发沧桑的白益,提了件轻袍披在孩童身上,“怎么又种常青树呢,这个月已经是第一步一百一十七株了吧。”   孩童擦擦略脏的脸蛋,稚嫩清脆的嗓音道:“听说种了常青树可以许愿,我希望爹爹的病快些好起来,娘亲也能好起来。”   白益将孩童搂在怀中,哽咽道:“真是好孩子,多好的孩子啊,可惜啊,可惜……”   看来,这位十岁孩童便是白萧煌同唐幂的儿子。没料到当初唐幂见到被自己亲手毁得惨烈的一张面皮重回她脑袋上,竟没患上忧郁症也没患上癫痫,竟将腹中孩子顺产下来。   平心而论这毒妇的心理素质真的挺强大的。再一琢磨,此行将白萧煌的心脏掏出来还给宿引,白萧煌虽免不了地府行程,好歹他白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虞欢身着飘逸裙裾,将月绣千丝镯于掌心处握了握,便推开白萧煌清冷的主室。   步生花安安静静守在门口,而我照理幻作一片羽毛悄悄跟了进去,我好奇心重,有些热情又有点变态,我知道,但我乐此不疲。   倚坐在暗榻间的白萧煌闻到房门轻晃的声响,转过眸来见到虞欢的刹那,没有我想象中激动得不能自持。他自榻间缓缓起身,微微抖着双唇向前凑了几步,轻声道:“我终于等来了你。”   虞欢迟步靠近那张面色毫无血丝的脸,她将手中的月镯堪堪递了过去。   白萧煌默然接过,将泛着浅浅月光色的镯子凝视片刻,再缓缓戴入她的手腕间。   虞欢眸光略有闪躲,她垂泪道:“将心脏还给他,我陪你死,好么?”   这真是一句悲壮难得的台词。白萧煌嘴角勾出羸弱一笑来,“我知你此行目的,我再此等了十年。这颗心脏本就属于他,还给他是理所应当。可我怎么舍得你陪我死。”   他握了握对方的手,声调黯哑,“虞欢,答应我一件事,就算对我再无一丝情意,就算恨不得将我从你心中剔除,这只月镯不要取下来,就让它陪着你一辈子吧。”   虞欢含泪,默默点点头。   “那么,动手吧。”白萧煌将她深深望了一眼,闭眼道。   步生花进来的恰到好处,他呵呵一笑,“壮士别紧张,我掏心这门手艺学得精湛,手法独到快准狠,已经达到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忘我境界,不疼不疼,壮士只管蹬腿闭眼好生安息。”   步生花这厮,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开启缺德模式,真让人望而生畏。   再步生花将萦绕着纯白真气的掌心缓缓靠近白萧煌时,虞欢扑了过去挡在他面前,“不要。”   白萧煌睁开眼睛,一双清瘦指骨搭在她的肩膀,微笑道:“有你这份不忍就够了,原是我对不住你,昨日见你同宿引琴箫合鸣很般配,有他护你,我就放心了。”他为她拭了拭腮边的泪水,眸光温软,“不要为我难过,否则即使我变成石头也会伤心的。”   虞欢瘫软在地哭泣,那浅浅哭生软软扎在心头,绵延不止。   想必步生花本着长痛不如短痛这一真理,在我还没晃过神的时候,已然将白萧煌体内的心脏掏了出来。这次,步生花没忽悠人,这门掏心手艺却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整个掏心画面不带一丝血腥暴力,甚至白萧煌的胸膛间不见一丝血痕,只是须臾间,没了心脏的他便化作一雕石像,随着石化的微微裂响,木木立在青色地砖之上。   步生花扛起石雕像第一个冲出门去,虞欢竟是第二个,我尾随其后。   我不过多憋了眼红木桌案上,那些飘着紫荆花淡香的香囊,以及绘着鸳鸯戏水的油纸伞。   白萧煌曾经说:我曾答应虞欢,紫荆花开的时节为她采了花瓣做香囊;谷雨来临,为她亲手制一把油纸伞,伞面由我亲笔绘上一对比翼鸟;酷暑盛夏每日为她熬一碗薄荷冰粥,腊月年底携她去北方赏雪。她说她自小生在烟雨江南,一直很想看看漫天飘雪是什么景象。   香囊为她做好了,油纸伞上的比翼鸟他亦绘好了,冰粥恐怕来不及做给她吃,北方的飘雪也再也没机会去赏了。   我相信虞欢早就看见了,只是她的视线却从未停留在那些相思之物上。不忍,除了于心不忍,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半柱香后,我们三个外带一尊石像返回藏欢楼。步生花将跳动活跃的心脏缓缓没入昏睡于塌的宿引体内。   “好啦,等他醒来这段故事便终结了,哎,看看你们这些乌烟瘴气的儿女情长,作死啊。”他伸个懒腰继续道:“我得把白萧煌的石雕像送去无虚幻境,回头再补个美容觉。”   静站床榻边没甚表情的虞欢突然拽住步生花的衣角,仓皇道:“上仙为何要将他的石雕像送去无虚幻境。”   “放心吧美人,我们不会虐待一块石头的,白萧煌的石心蛊虽无解,然无虚幻境仙泽纯正,可解六界奇毒,说不定将这这尊石雕蹲无虚幻境大门口做上百八十年的石雕门神,他体内的蛊毒会自行消解了。”   虞欢盈出几丝欣慰,“如此,太好不过了,多谢上仙慈悲。“   白萧煌却一闪身出了房门,扛石雕像的动作颇显利索,蹭得一下便腾上祥云。云上传来他嬉皮的声调,“不谢我,是一汐神尊吩咐我做的,怎样,我家神尊很帅吧。”语音未了,祥云冒着白烟消失了。   虞欢仰首望着飘渺的云朵,眸光映出天长水远的幽深。看得我一片混沌,便直截了当问了她一个敏感的问题,“你到底爱谁?”   她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已没资格去爱任何人了,终其一生不过欠了一身情债。”   她静步走进屋舍,置于床榻间,望着气色越发好转的宿引,“等他醒过来,我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   我愕然了片刻,步步失算走到这一步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吐出一口长气来,“虞欢姑娘,劳烦你再借我一滴血,我得去画境里接个废……宠物。”   我重入画境后,肥狐狸正窝在火坑边仰天哀嚎。见我走过来,它凶猛地扑过来,“老大老大,我以为你不要肥肥了,肥肥以后少吃一点也行,不要不要肥肥啊,肥肥以后会很乖的,呜呜呜呜……”   “好啦。”我将它掂了掂,我被这段三角虐恋搞得有些脆弱无力,难得情感细腻一回,柔着嗓子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这不接你出去吃饭来了么。”   我不会不管你的,我记得这是宿引同虞欢说过的一句话。   肥狐狸欢天喜地跟在我后面打滚,我穿过画境清晰的画面一路走去。   自虞欢罩着面纱赶至藏欢楼一曲琴音招来百雀蹁跹,到洞房花独守空房怔怔望着窗外大亮;自她被砍伤手腕鲜血蔓延一地,到宿引端着水饺陪她守夜赏绚灿烟花;自她被毁掉面皮剜掉双目,到她冷着一双眉眼一把化心剑刺进白萧煌胸膛;自她被宿引牵手至山庄灵堂,到双目被白绸所覆静听江水之上被抽掉龙筋的凄厉龙吟声……这些急速略过我眼前的画面,我竟再没一丝勇气去细细端看,我在一片恍惚朦胧中行至画境尽头。   出了画境后,肥肥便一步三滚去寻吃的。   入眼处是虞欢立在浩淼江岸白玉石栏中央衣袂飘飘的身姿。白玉栏杆的青石板路尽头缓缓走来一抹挺拔墨色。   栏杆另一端,黄蜂妖赶着一辆挂满铜铃铛的青铜马车叮叮当当停了下来,他挥舞下手中银鞭,呼喊道:“宿引太子,我在这里。”   与栏杆遥遥相对的宿引听到呼喊,略微加快了脚程走向青铜马车。他略过静默在白玉栏杆边的虞欢,继续走向前。虞欢的眸子却随着那道墨色身影缓缓游移。   倏然,她半隐在领间的淡金色鳞片闪出微微光亮,几步之遥的宿引微微躬下身子,一只手掌猛地抵住心口。   虞欢快步走过去,“你还好么?”她问。   宿引将身子直了直,浅浅将对方望一眼,摇摇头道:“谢姑娘关心,再下没事。”言罢便继续向青铜马车行去。   虞欢僵直着身子望着那道墨色身影上了马车。   “走吧。”他吩咐道。车帘垂下来,将墨色身影遮挡得再也看不见。黄蜂妖银鞭一挥,驾着青铜马车远去,马蹄声铜铃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江岸尽头。   服了‘浮生一梦’的宿引果真将虞欢忘得彻底,天宫送来的丹药质量果真上品。   “他去哪了?”我走过来问。   “东海。”默了一会,她又道:“姑娘,将画卷取出来吧,如今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不过是场无尽煎熬。”   我将画卷默默自怀中取出来,缓缓展开,虞欢对着描绘精致的墨像笑了笑,“谢谢你,姑娘。”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消亡在这个世界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一场爱恋,三颗真心,如此收场。   一个向东,拭掉关于心上人的记忆去了远在万里之遥的东海;一个向西,化作石雕像移去极西之西的无虚幻境;一个则入了上古画卷永世湮灭。   我将恢复成一片纯白的画卷缓慢合上,抬目望了望杳无人迹,只低低飞着几只海鸟的水天尽头。   垂眸处,白玉石砖上虞欢坠下的点点泪痕氤氲成花。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第五十六章:半路被劫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护送画卷回画壁灵山的半路上,发生了一连串意外。   连环意外的开场秀,是由我揭幕的。若非我执意步行,也不会于一条大河的尽头,邂逅了驾着地狱魔犬的四魔将。   本想着邂逅乃难得的缘分,待我们趟过大河与四位魔界翘楚来个擦肩而过,还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也便罢了。   可自古,仙看魔,脏。魔看仙,装。   互看不顺眼的两拨二话没说,默契十足腾空到大河之上便打了起来。   我这只小妖默默蹲在河岸的沙堆一角对着打斗的炫色光芒行注目礼。   不是我不想劝架,以我卑微的灵气确实不适合干这种高危技术活。毕竟我不像两位上仙那般入了仙籍入了保险。倘若他们点背被打死或打个半残,自有天庭为他们善后并发放一笔慰问金。想我一腔热血,胸怀美好思想品德冲过去劝架,结果只有一种结果,我被打死且死了白死。   我只得认认真真欣赏免费激战动作大片,肥狐狸贴心地递给我一把五香记的葵花籽。 我们一人一狐将瓜子壳剥了一沙滩,大河上空的动作片仍未曾有剧终的走向。   以二敌四。想来步生花同凫苍的仙力确实不浅。联想来,天庭为他们发放的死伤慰问金数目必定很壮观。我渐渐入戏之时,大河对面的四条地狱魔犬突然滴淌着口水向我和肥狐狸奔波过来。   肥狐狸蠢得可以,哇哇跳起脚来,将怀中抱得大包葵花籽冲着地狱魔犬砸过去,“ 瓜子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几个分分吧,抢别人东西终归是不好的,下不为例哦。”   ……我在一阵心慌中抽出点时间瞅了肥狐狸一眼……   一只被砸中脑门的狱魔犬嗅了嗅地上的葵花籽,抬起狗头后,牙齿呲得特别狰狞,好似受了天大侮辱一般仰天长啸,遂更凶猛地扑了过来。   被狗吃了,这种死法忒晦气。我迅速揪住蠢狐狸的大尾巴凌空飞了起来。哪知,地狱里养得狗能耐就是大,没有翅膀也能飞,四只黑狗腾空而起有条不紊向我们围追堵截。   步生花同凫苍见识到我们被疯狗狂追的风采后,几次冲欲过来英雄救美,皆被四魔将采取车轮战术连番围住。救美的理想落了空, 我们这面,一妖一狐继续着被狗追的缘分。   半柱香不到,四只疯狗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策略将我们包围。我哆哆嗦嗦偏头瞅了肩头上的肥狐狸一眼。这只肥狐狸好似吃错了药,将浑身的毛炸起来后再挤出个凶恶的五官,冲着魔犬演示太极拳。   肥狐狸一边站我肩头打太极,一边狠狠道:“四只大黑狗居然敢追我一个堂堂上古神兽,腓腓我很久没吃狗肉汤了,你们商量商量,要我先将哪只顿了?”   正扑过来的四魔犬骤然停止动作,皆互望着用眼神交流。   肥肥在我肩膀上打太极拳打得越发像搓麻将,四只地狱魔犬努力将鼻子皱了又皱,似乎再嗅什么气息。   肥狐狸一改先前暴怒的神色,气定神闲起来,一只爪子顺了顺发型一面漫不经心道:“四只黑狗狗沟通好了没?汪汪汪,勇敢点,哪只先让我打了牙祭?”   四只黑狗再互相望了一望,居然合上血盆大口步调一致地后退一步。   我瞠目结舌瞅着肩头上演技超假的肥狐狸,你既摆出个气定神闲的表情你浑身的毛不要炸起来才好。更令人惊奇的是,以肥狐狸如此三流演技居然成功将地狱魔犬忽悠住了,四只进化彪悍的大黑狗居然掉个头开溜。   作死的肥狐狸见势,对着四只渐行渐远的魔犬吼了一嗓子,“四小黑,给本神兽站住。”   四只小黑乖乖停了步子,表情温顺的将四只狗头齐刷刷瞅过来,好生可怜。   肥狐狸拍了拍我的脑袋,咳嗽一声道:“你们看清楚了,这个丫头是本神兽养的宠物,以后看见她不准为难她听到了没?”   八只黑溜溜的狗眼珠子统一向我飘来……我靠之……   肥狐狸继续得瑟,坐我肩膀上翘起二郎腿,地狱魔犬缓缓扭了头,打算黯然退场。突然其中一只,鼻子使劲皱了皱,自鼻尖喷出一团浓重白烟来,肥狐狸立刻被貌似喷嚏的白烟喷了个跟头。我覆手将迅速下坠的它捞住,四魔犬瞅见如此这般连个喷嚏都受不住的赢弱上古神兽,后知后觉上当了,呲着大狗牙扑过来……   衣角被扑得最狠的一只魔犬扯住,千钧一发之际,我只得驶出杀手锏――撕心裂肺地嚎叫。   并心中默念:一汐神尊,你隆重出场的时辰到了,你快点从黑狗的嘴里把我抢下来啊。啊!啊!啊!   砰的一声响,四魔犬被一道玄光反弹去了重重云朵尽头。我使劲嗅了嗅鼻子,空中确实闻不见蓝莲花的清幽香气。今日一汐神尊的出场方式有些特殊。我将脖子扭了扭才发现悬空而立的那道柔弱身影。   那双清秀到极致的眸子正笑盈盈望着我,而我脚下的白云不知何时已幻成浓重的一团黑云。   我揉了揉眼,确实没看错,无殇阁秀美阁主救我一命。   清秀阁主靠近我,笑得深了些,我竟然瞅见他唇边浅浅荡起的小梨涡。简直要被萌化了呦,我都没长梨涡。我在一阵羡慕嫉妒恨中恍惚听到来自云朵那头忙着打架的步生花的声音:无虐魔君,你竟敢与一汐神尊为敌,你魔君的位子莫非做腻了想去投胎。   步生花甩掉身后四魔将急速向这面飞过来的档口,我被一阵黑风掠走了。   将我拐来听雨楼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兼职无殇阁阁主的魔……魔君。   我心梗地望一望绿漆轩窗下倚楼听风雨的娇媚身姿,牙齿打颤问一句,“你……你……你真是魔君?”   “殇无虐。现任魔君。”对方将迷人一双小梨窝又露了露。   可怜我穷尽台词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他却牵起我的衣袖将我往外拽了拽,温言细语道:“听雨楼的小笼包乃三界中最美味的包子,我去带你尝尝。”   被魔君绑架来吃包子?好特么诡异!   我双手配合双脚一起哆嗦,好似半身不遂般撤回被牵的袖子,又好似中风般笑了下。   他又覆手将我衣袖牵了起来,我再心惊胆战地撤回……这高深莫测的魔君大人微微一笑,不再执着于我的袖袍,而是清清雅雅穿过人来人往的长廊,向绘着浮云野草的长廊尽头高台处走去。   “听雨楼的包子不但美味,折子戏也演得很有趣,我们可以一面吃包子一面赏戏。这听风楼环水而建,别致高雅,冬暖夏凉,从来没蚊子。”   我哪里还敢听魔君大人亲自为我介绍听雨楼的地貌特色,我趁他不注意,费劲巴拉开人群,迅猛跑下二楼,向着光明一片的大门口冲刺过去……不跑等死啊……   听雨楼的大门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着各种人,唯独我如何都走不出去,明明已经跨出大门门槛,一抬步,眼前又是听雨楼内蒸笼戏台交相呼应的繁华景致。   这门真邪门。   “你这根小羽毛要去哪里?”温润如雨丝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我怔了怔,转过身来,摆出个快哭的表情笑道:“我没带钱。”   “我请客。”魔君大人说。   ……   此刻,我绝对不会询问魔君大人你真是来请我吃包子的么这种愚蠢的问题。我乖乖尾随他上了二楼,乖乖坐在戏台下一个靠窗的位置。   色泽略暗淡的桌案上,一笼包子正袅袅着白烟。我觉得我头顶已经冒了青烟。   魔君执筷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放置我碗碟之上,并友情提示,“趁热吃,若是凉了味道会变差。”言罢,他自蒸笼里又取了一只小包子,优雅置于唇边,轻咬了一口,并略微点头表示赞美。   这包子是什么馅的,我再次怀疑。所以我坚决不吃。   对方放掉手中竹筷,看我一眼,“你很紧张?”   我将不停发抖的身子稳了稳,从喉咙里挤出一串冷笑来,“哈哈哈哈,怎么会呢,魔君请我吃包子,真乃我祖上烧了十八辈子高香才积攒出的缘分啊,哈哈哈哈……”   他又夹起一只小笼包置于嘴角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一番,咽下后才道:“我们的缘分确是深厚,九州八荒若论起来,竟还未有我们这般厚重的缘分,如今听不明白不打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这魔君挺会扯淡的。我将嘴巴撑得大大的,下巴有没有掉地上,我就不知道了。对面的那位趁机往我嘴巴里塞了个包子,不大不小正合适,将我的嘴巴堵得没一丝缝隙。   我咽也不是,吐出来或许找死,我以含着一只包子的傻逼造型,聚精会神望着对面的魔君将包子吃得既端庄且文雅。   “百合莲子馅的,并非你想的其它乱七八糟的馅。”他将竹筷放置青瓷碟上,浅浅道。   我立刻吐出来,并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我忌素,我吃荤。”   魔君立刻招来店小二,“将你们这儿所有荤馅包子各上一笼。”   ……我快哭了。   对方为我斟了杯茶,嘴角勾了一丝深奥,略微惋惜的语调,“虞欢本与我无殇阁做了交易,可她的魂魄最终被你收入画卷,这样说来,无殇阁这笔买卖做得有些亏。”   原来是这样啊,找我算账来了。我将袖袍里那副上古画卷不动声色往深处推了推,又展出个纯真笑容,真诚提点一句,“若画卷中人入了画境,那是再也出不来的。”   他为自己斟了杯浓茶,“所以,我没打算计较。”   “魔……魔君大人……”你到底想说啥啊,我好煎熬你能懂否?   对面端坐的可是魔界的头头,那是打遍魔界无敌手。眼光放的长远点,天上地下,六界豪杰,打架能打得过他的恐怕寥寥无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魔界乃六界最任性扭曲一界。那是玩邪恶思维的,那是玩变态心理的,那是玩恐怖主义的,那是玩自由暴力的……我一根来历不明不晓得爹妈祖宗的小羽毛何德何能让他老人家伺候我吃包子啊!   “魔君这味称呼听着有些见外,你可以唤我殇无虐。”魔君笑着说。   当我见到对方人畜无害,纯净如农夫山山泉水的无瑕笑容后,有一瞬间恍惚,这羸弱美男子是如何玩转魔界笑傲苍生的。   “殇……殇无虐。”我还是抖了抖嘴角说。这名字起得真和平啊。   我打算拼上一拼,咬了后槽牙又开了口,“先前你赠予我延缓乌顶寒毒性的丹药,而后我将无虚幻境的蓝莲花偷……摘了送你,成全了你的一片魔……孝心,这样算来,我们可以说得上是患难见真情的……朋……朋友啊。殇无虐阁主魔尊大人啊,你将我掠到此地,到底要干嘛呀,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不是。”   殇无虐笑得和煦,“你是我手中一枚棋子,我要利用你助我完成一件事,再你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我是不会将你怎样的。”   ……我是不是应该夸夸这魔君心胸坦荡做不义之事竟也这般光明磊落且直言不讳呢。   “我有什么可利用的?”我对着蒸笼里刚刚端上来的肉包子,嘟嘟囔囔地说。   “那当然。”对方一副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看得起你自己给我鼓励打气传递正能量的表情。   我酝酿着,我要不要回句我谢谢你啊之类的台词表示对对方的尊重。   倏然,殇无虐清眸抬了抬,“来了。”他道。   “谁来啦?”   对方视线自轩窗外的丝雨上移回来,将我望一眼,沉声道:“一个日后会将你推入无尽苦痛深渊的人。”    第五十七章:魔君的考题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迫不及待起身,想去瞅瞅日后会与哪个结下天崩地裂的孽缘。起身档口,瞧见魔君自衣袖间掏出一锭银子稳稳当当搁在桌案上。   这魔君真讲究,吃包子还给钱,我很意外。   急步到门口,微雨单飞的一汐神尊堪堪落在听雨楼正门一仗之外。   鉴于此门太邪门,我是跨不出去的,只得抱着半扇门半求助半期待地朝对方招招手,“一汐神尊,怎么会是你呀。”   我这口气自己听着都含着浓烈的失望感,对面的一汐神尊似乎将眉头动了动。 其实我是意外而已,一汐神尊怎会是将我的未来迫害得深沉的那孽障人士。即使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虽说是一种精神煎熬,却也是另一种甜蜜,我可以徘徊在爱与痛的边缘,独自品尝暗恋的微醉,这或许是一种享受。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背后传来比雨丝还要清雅几分的声音:“一汐上神,你果然来了。”殇无虐自门栏间跨出,对一汐神尊笑了笑。   一汐清冽嗓音缓声道:“你将她捉来是为了逼本尊现身,如此,可以将她放了。”   殇无虐的无影手掌间突然飞出一条极细的小黑蛇,直接挂在我脖颈间。在我突感凉意之时,他笑得顽皮,“你来抢啊。”   我低头瞅了瞅正对着我热情吐信子的小黑蛇,嘿,这家伙长得不赖,脑袋上顶一只犄角,只是幽幽泛着墨漆光晕的小身子一看就毒气充沛的样子。   一汐却定在一丈开外,动也不动。   小黑蛇围着我的脖子转了个圈,我素来怕痒忍不住呵呵呵呵笑起来。可殇无虐的一句话让我硬生生将连绵的笑声给压抑住。   “很多年前,我将这玲珑蛇体内的一滴毒液滴入沧澜江,致使整个沧澜城一夜之间无一生还。一汐,这些往事你还记得么?”   一汐神尊脸上却没任何表情。   我忍住痒,憋住笑,痛苦望一眼身侧的殇无虐,多厉害的玲珑蛇啊,我至于你如此大手笔的将我弄死么?   殇无虐眸光温软看着我,轻声道:“乖,只要你不乱动,它不会咬你的。”顿了一会又说:“在我没有吩咐它之前。”   ……魔君大人,你将人弄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温柔啊,我很煎熬啊。   倏然,衣袖被拽了一下,眨眼间,我已被既温柔且残忍的殇无虐提溜到听雨楼优雅翘起的檐角,他掌心化出一团黑雾将整个听雨楼罩上,斜睨一眼被细雨微微润湿的一汐神尊,邪邪弯着嘴角道:“ 选她,还是整个听雨楼。”   一汐面色无一丝表情,不动亦不语。   暗色天际闪出一金一黑两个身影,转眼间,步生花同凫苍匆忙赶来,落在一汐神尊旁侧。   步生花遥遥望着我脖颈间缓缓游移的黑色“项圈”,摆出个苦大仇深的表情来,我感觉事情有些严重。   听雨楼络绎不绝的宾客皆停了脚步,撑着油纸伞,仰望着檐角上轻盈而立的一双人,无一不露出惊奇来。想来他们应该赞叹着我们这一对人是哪个杂技班子出身的,怎会将轻功练得如此炉火纯青甚至变态的地步的,小小檐角竟能承受两个人的表演。   因一汐神尊未曾施了仙术屏雨,迷蒙雨丝将他润得越发出尘,墨丝间偶有小小雨珠晶莹落下。顿了良久,轻缓而通透的声音响彻风雨间,“放了她。”   殇无虐开怀一笑,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这条玲珑蛇前些日子偷吃魔果被我敲掉了牙,如今是喷不出毒液来的。”他手指略躬,小黑蛇嗖的一声自我脖颈间飞回他宽大的袖口,“刚刚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乖,不要生气哦。”言罢携着我大大方方坠落到一汐面前。   步生花一把将我拽了过来,“还好?受虐了没?”   我摇摇头,“没,这魔君不过请我吃了顿包子,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吃……”   步生花显然被我的话惊呆了,我瞅了眼笑眯眯同一汐神尊对望的殇无虐,接着道:“其实,这魔君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依我看,他只是调皮了些,性子还算和善,也很知书达理,吃包子还给钱。”我比划个大拇指,“给了整整这么大块的银子呢,都没要求找钱……”   土豪两字还未从牙缝里挤出来,只听得耳后一声震天轰鸣,蓦然回首,整座听雨楼于一团黑雾中化为灰烬,而那些往来宾客一个未留,一同化了灰烬。   “本魔君一向说话算话,你既选择这个小妖,本君会依照约定将听雨楼毁得完美,劳烦一汐上神为那些无辜死掉之人多建几座丰碑,哈哈哈哈……”殇无虐在一阵狂妄笑声中散了身影,紧接着,耳边穿过一丝风声,一缕温润声调飘在耳际:小丫头,你竟如此了解本魔尊,你这孩子不错,不错。   ……   我望着丝雨中的灰烬,无尽迷茫。咬了咬舌头,含糊不清问一句,“他既想毁掉听雨楼,为什么吃包子还要付钱?啊?”   一汐面色肃然,十指点于眉心,一团莹润剔透的蓝光自眉心处腾出来,散到空中便晕了开来,直到那团蓝光将灰暗烟雾完全覆盖。逆天一幕于蓝色仙力中呈现出来。   方才毁于一旦的听雨楼瞬间拔地而起,恢复原貌。那些往来穿梭的宾客从脚心到腰际再到头颅一点一点幻化出来。只是须臾间,市井繁华的红尘景象又跃于眼前。   我瞅着擦肩而过的一众百姓,有种做梦的恍惚感,这一切是真的么?   耳边是凫苍下跪的轻微响动,“神尊,你用神力修复整座听雨楼,这对你的元神耗损极大。”   侧身而立的步生花也难得露出端庄的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无碍。”一汐转个眸子望着我,“小羽毛,殇无虐非善类,你日后要当心。”   我木木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本是神尊关心我的话,却勾不起我一点欣喜。第一次觉得,我同一汐神尊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他是凌驾六界之上的尊者,上古最后一位神。而我不过是一只灵力浅薄得不能再浅薄的小精怪,我们在一起是天理不容的,是要被万物苍生笑掉大牙的。我喜欢他,注定不能光明正大。   另外我觉悟到一件严肃的事情,先前殇无虐请我采撷了无虚幻境的蓝莲花为其父亲做药引,不知是真是假。我暗暗拽了拽离我最近的步生花,试探性问一句,“那个魔君的父亲多大高龄了?”   “魔君有父亲?魔君应天地之劫而生,哪来的父亲母亲,你是打哪儿听到这种谣传的,太不靠谱了。”   果然,魔君骗了我,我心虚道:“方……方才听一打酱油的说的。”一想到魔君欺骗我纯真幼小的心灵,骗我为他采了无虚幻境的蓝莲花,不知大魔头会用蓝莲花做什么缺德勾当,我舌头打卷又问一句,“那个蓝……蓝……蓝……蓝……蓝……”   步生花将眉头拧出个麻花来,略带焦灼问,“到底蓝什么蓝?”   “那个你看今日的天,好蓝啊。”说完我迅速溜了。   我知道背后的步生花定是煞费苦心从暗沉滴雨的天空分辨着“蓝”这个颜色。   半盏茶后,我于深深失落和深深的不安的情绪中,被步生花带上祥云,返回画壁灵山。而凫苍执意将一汐神尊护送回无虚幻境蓄养仙力。   我认为凫苍就是瞎操心,一汐神尊看起来并无一丝不妥,唇红齿白的,容光焕发的,精神饱满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哪里需要他护送。再说即使神尊他耗损了好些神力,以他高深到变态的仙术神力,此刻直接从三十三重天杀去地府十八层绝不喘一口粗气的,这个凫苍将他家主子看得好生娇气。   由于殇无虐将我掠走时自动忽略掉了肥狐狸,后来步生花将四位地狱魔将打得吐了黑烟后,将肥狐狸丢到一只秃鹫身上,委托秃鹫将它驼回画壁灵山。故此,当我们赶回灵山茅草屋时,肥狐狸正窝在小竹床上抱着一只鸡腿睡得口水直流。   婆婆将我的茅草屋打扫得很干净,我的小饭桌上蒸腾着可口饭食的袅袅香气。我胃口难得出奇的差,吃了两口便将筷子折成两截。婆婆推门而入,拄着桑玲花拐杖缓缓走过来,面上的皱纹越发深刻,但我隐约分辨得出婆婆此刻应该是在笑。   “小羽,此去人间可还习惯?”   我撇撇嘴,“还行,就是还没玩够。”   婆婆垂成正三角形的眼睛将我慈爱地望了望,哑声道:“日前,上古画壁的缝隙未曾出现变大的趋势,再下山收魂魄时,你可以多在人间逛逛,其实人间才是六界中最美的地方。”   人间的话本上诗句里,皆用犹如仙境来形容某处风景幽美旖旎,不知婆婆何出此言,我虽理解得不通透,但仍是点点头。   夜半时分,婆婆将虞欢的画卷展于画壁墙上,画卷触碰到画壁墙顷刻消失,巨大的石面上瞬间浮出身姿傲然眉目忧伤的女子的浮雕像来。   女子颈间半隐着一角圆得不规则鳞片,腕间莹着一只细镯。可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怀间竟抱着一尾深色古琴。彩色琴弦静静浮于暗色琴板之上。   当日,虞欢步入画卷时,她怀中并未见那把囚生琴,此上古魔琴何时随她入了画卷?   婆婆说囚生琴虽是邪物,但其通灵性,许是虞欢指下的琴音感动了它,它便自主随着主人入了画卷。   这样一想,殇无虐绑架我绑架的有些道理了。虞欢的魂魄不但被我捷足先登收入画卷,就连本是他无殇阁的上古宝琴也意外被夺了去,他有点亏大了。   婆婆混沌眸色中透着清淡,自虞欢的浮雕像前移开,握着桑玲花拐杖渐渐远去。耳边萦绕着婆婆破碎而沙哑的声音,“有时,邪恶更通人性,比如那把囚生琴;而有时,天道正义未必不残酷,小羽,你要学着看开些。”   对此忠告,我真心听不懂。   婆婆见我此去下山收魂收得不错,觉得我是个能堪当大任之人,便将剩余五幅画卷交到我手中,我将他们卷好一一挂在茅舍的墙壁间。   本是恰巧挂满七幅画的墙壁略显空荡,可惜木槿儿同虞欢的画卷已然祭奠了画壁,消失不见。于是我便想着将木槿儿同虞欢的风姿重新描绘出来。可惜我从未学过丹青,除了将木槿儿描绘得比肥肥还圆润,便是将本是绝色的虞欢画得很辟邪。   我在糟蹋了一沓上好宣纸后,弃笔执筷,开始吃饭。   步生花进入我闺房见识了扔了满地的画像后,啧啧称奇,“人才,绝对人才,若不是我眼神好,从这蛐蛐罐上看出这颗红豆,绝对想象不到拿着蛐蛐罐的这个是木槿儿;还有,若不看虞欢被你描绘得夸张的玲珑身材,我定是认为画中此人乃是个北方纯汉子。世上无限丹青手,令我惊艳的只有两位。一位是一汐神尊能将美人神采画得精准,二是你小羽毛能将人画得面目全非。倘若我哪天犯了大事,天庭要满世界挂我画像将我通缉,我惟愿由你做我的画像师,于你寥寥神笔下,生生世世我是安全了。”   本来我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思念之情,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尽量逼自己少去勾搭神尊。可听闻步生花赞叹一汐的神笔之才,我便忍不住想去找一汐神尊教引我作画,顺便瞧瞧究竟长得多么愤世嫉俗的美人才会引得一汐神尊亲自为其落墨神采。   入了无虚幻境,第一眼便是门口的一尊石像,白萧煌立得笔挺,颇具门神威风。   飘于轻云之上的神殿中不见一个人影,我四处溜达,一不小心溜达进一汐神尊的寝房。此寝房干净得让我羞愧。纯白的纱幔,纯白的桌案,古色书架,青色灯盏,白净无暇的墙壁间悬着一幅画,确是个美男子。   银色长发旖旎垂地,眸间的银色星光无声流转,月色软袍随风轻展,身后是一轮绝美的琉璃圆月,整个画境洒脱不凡,仙泽绰绰。   “谁呀?”长得如此不接地气。我对着画像自言自语。   “他是月神。”背后倏然一记温声响起。   我挤出个特假的笑容将身子微微扭曲,“神尊大人,我不小心迷路了这才误进了你的……寝房。”   一汐嘴角淡淡一勾,“听步生花说你想要我教你作画。”   “恩,你会么?”我使劲将脑袋点点,再摆出个崇拜的眼睛将他望着。   “好。”他说。   我激动得差点当场抽过去。   经过一汐师父的倾心指点,我的画技在最短的时间内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总算能将女人画得有那么一两分像女人了。   最后我将一汐亲笔描绘的木槿儿同虞欢的两幅画像带回画壁灵山,同五幅画卷悬成整齐一排。   一汐将木槿儿以及虞欢的风韵勾勒得惟妙惟肖,盯得时间略久些,会让人产生她们会自画卷中走出来一般的错觉。   而一汐神尊执笔落墨时的专注,时时萦绕在我心头,总依稀感觉执笔作画的那张脱俗俊颜是如此熟悉。他握笔弯指的动作,眉心似有若无的舒展以及唇角微微盈起的笑意,早已刻在我心上,灵魂处,以天荒地老的姿态无限蔓延……久到超越我的年龄……我真是荒唐……越想越荒唐。   我确定在我长牙之后没见过他,当然长牙之前的事我根本不记得。   近些日子,我一直逃避展开第三幅画卷,肥狐狸却在这日清晨自墙壁间取了第三幅画像将我摇醒,“老大老大,画里这个男子好帅啊,介绍给肥肥认识吧。”   我懵懵懂懂想呼他一巴掌,脑子却停驻在男子这个词上。睁开眼睛,肥肥正口水直下三千尺盯着画卷笑得猥琐。   男的?第三卷画卷的主人公竟是个男的?夺过肥狐狸手中握得发紧的画卷,视线刚一触及,瞬间有种遭雷劈的感觉。   不单是位男子,且是位美男子,且是位和尚。瞧那金色袈裟的尊贵,想来是位佛法高深的大师。   这世间万丈红尘芸芸众生,因心存执念遇劫的不计其数,唯有这修行参佛红尘之外的高僧最难动情。   上古画壁自动感应六界气息,凡是能将他感动的情爱才自行于画卷中显出主人公的相貌来。此帅僧历经如何情劫才至打动那块上古石头。高僧也会恋上一位女子?换句俗话说,和尚也谈恋爱?这真是稀奇。   我拎了肥狐狸,揣了袋干粮便下了灵山。    第五十八章:妙禅子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携着这只肥狐狸或许会有些用途,引江城一行,发觉肥狐狸挺会忽悠,关键时刻没准真能靠它忽悠的本是逢凶化吉。   这肥狐狸一路要零嘴吃,我瞅着干巴巴的钱袋恨不得凿扁它。它则抱着脑袋逃窜,十分委屈道:“肥肥正在发育……”吊着狐狸眼往我胸上瞅了一眼,意味不明道:“发育……”   我将整个钱袋砸它脑门上,这个没出息的胖子抓起钱袋跑出一溜白烟,我当然知晓它是去买糖人了,哎,我抚抚发痛的太阳穴,不知那些商贩见了一只胖狐狸拎一只钱袋子,道一句正宗普通话:老板我要一个糖人。那老板作何感想。   沿路询问画卷中的帅僧,路人皆摇头,灵光一闪跑去僧庙打听,果然,安宁寺扫落叶的一位老和尚见了画卷后道一句,“阿弥陀佛,此乃悬空寺的迟渊大师,迟渊大师佛法高深精妙,小僧一直仰慕多年。”   另外打听到悬空寺处西面悬空县边境一处深谷,路程不算太远,以我上不了台面的灵力,拖着拖油瓶狐狸飞了一天一夜,累得吐了舌头后,终于落地了。   眼前落着一处郁郁峡谷,不时有翠羽鸟自山林间惊起,向云深处展了翅膀去。脚边溪流潺潺,溪岸上摊着玲珑无暇的小石头,偶尔鱼儿跃出溪水吐个泡泡便摇着鱼尾悠哉远去。清溪边矗着一块暗色大石,上面镌刻悬空谷三字,谷口坐落一间围着栅栏的小木屋,略显单薄孤寂。   抬眸遥望,峡谷山峦间偶尔飘出焚香烟雾纷纷缕缕,香雾将整个悬空谷罩得肃穆幽静,淡泊而深远。   为了表示我对帅和尚的虔诚,我拽着肥狐狸依靠最原始的交通工具――步行,一步三颠向山谷深处颠簸去。   这悬空寺名字起得实事求是,此寺庙建在山谷石壁之间,远远望去好似悬空在山崖边的一座陈旧古庙。我展开画卷向一位小沙弥打听迟渊大师是否再此。小沙弥道一句施主稍等,便步入悬空寺古色山门。   不消片刻,山门破开一角,一位白髯老僧踏门而出,“施主找迟渊何事?”   我见这老和尚长得严肃,端得架子有些不友善,便笑道:“听闻迟渊大师佛法精深,恰逢近日我有些想不开,想亲自聆听大师教诲,哪种自杀方式更能博取仙佛同情以求下一世投个好胎,便不远千里来拜访望大师指点个迷津……”   还没等我说完,老和尚便威声道:“迟渊师兄已清修多年不曾见客,施主回吧。”言罢,便回了悬空寺,古色木门吱得一声被关得严实。   和尚也分和蔼可亲和高冷傲娇型?可这位一把年纪的老僧,居然喊一个看上去不过弱冠有余的嫩和尚为师兄,难不成此次上古画卷走得是抽象路线,一个任性将满头华发的高僧抽象成一青葱嫩和尚?   为表诚意,我从山道上买了两大捆金箍棒似的高香,我同肥狐狸各背一捆晃晃悠悠背到悬空寺门口。我扯开嗓子便向紧闭的门内呐喊:姑娘我瞬间茅塞顿,不打算自我了断了,此次前来是来烧高香的,拜托高僧行个方便打开寺门许我给佛祖磕几个沉重响头。   几个时辰过去了,山门开合了几回,却是迎送往来香客的。寺门口的小僧说什么都不许我进去孝敬佛祖,其中一个最为秀色可餐的小和尚看看天色道:“施主还是早些下山为妙,以免入夜后遇上浊物。”   我好奇问了一把,浊物是个什么玩意。小和尚双手合十又道一声,“施主还是早些离开此县吧。”便又将深门合上了。   此时肥狐狸嚷嚷刚干完背高香的苦力活,眼下快被饿成狐狸毯了,催促我下山为它买几个烧饼犒劳犒劳它。   我望了一眼悬空寺端端正正的金字招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挠门,精诚所至,芝麻开门。不信见不到迟渊大师的俊美真颜。   行至闹市,我已累得两脚发软,肥狐狸一边啃着糖饼,一边专心致志找卖烧饼的地界。一个糖饼方下肚子,我们便发现一处卖烧饼的摊位前排着一道长龙。   这家的烧饼是有多好吃味道如何刁钻,才至摊前排出九曲十八弯的队伍造型啊。   身后一阵阴风闪过,便听到步生花熟稔的声音,“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下山收魂怎么不招呼我一声。”   先前因步生花造谣,道一汐神尊常常盯着寝房墙壁间悬挂的美人图怅然若失。若不是我亲自溜达进一汐神尊的寝房,差点就被步生花唬弄住。墙壁间明明只悬了一幅美男画像,哪有美女的半点神韵,可对方这顿胡诌的话令我吃了好些飞醋,真是浪费我一腔感情。   我转个身笑盈盈道:”怪蜀黍,你来啦。“   步生花:……   肥狐狸加入十八弯造型,排队买烧饼。我同步生花便去了毗邻的茶肆歇脚。步生花不知何时将我袖袍里的画卷转移到他手中,细细展开后道一句,“最近呀,我这乾坤大挪移的功夫练得越发娴熟。“   ……你直接说你偷东西的本事练得越发顺手不更实事求是么?   他瞅着画卷中的人物,瞅得目疵欲裂,且惊讶的破了音的嗓子喊出来,“妙禅子,怎会是妙禅子?”   妙禅子?不是迟渊大师么?看来他对画中人物有所耳闻。但步生花一副故弄玄虚的五官摆得很欠抽,我忍住甩巴掌的冲动为这厮掌了几盏茶剥了一碟毛豆后,他才将玄虚道了出来。   妙禅子本是西方释迦摩尼佛祖座下最小的一位爱徒,于西天梵净之地修习佛法。一日,佛语梵音会上,百位诸佛仙神静坐佛寺莲花台间探讨佛法精妙之处,莲案之侧一盏婆娑优昙花精破花盏而出,这小花精胆子却是肥了些,竟悄悄夺了诸佛侧案边的黑浆果饮了起来。   掌管西天梵净佛寺戒律的妙禅子于莲台处发觉,却并未上前制止。小花精饮掉一盏黑浆果后,又偷偷顺起一盏,不料手一滑竟将黑色浆果倾洒到案台上的一本佛经上。   摊开的扉页便被浆果染了浓重一片。这等动静自是惊扰了一众仙佛。   佛祖便将小花精体内刚修行出个雏形的仙源打散,并将其肉身打入凡尘轮回,永世修不得仙。   坠入佛界凡尘轮回台之前,小花精懵懂着一双眼睛走到妙禅子座前,清脆道一句:“方才的黑浆果果真好喝。”   妙禅子抬眸望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小花眨眨眼睛笑得纯真:“是不是你见我生得可爱,所以没阻止我偷喝仙果呢?”   妙禅子又将她望了望,这一眼比先前那一眼略仔细些。眼看小花精的玲珑身影隐没在轮回六道的玄光中,他眉心动了动。   这一切没逃过释迦佛祖的通天佛眼。佛祖道:“你于我座下修行数千载,如今却有一丝凡心未了,你且去梵净山巅抄写佛经三百年,从中参悟佛理,佛心,佛境。”   佛界三百年,弹指一挥间。妙禅子自梵净山归来,佛祖问他,“若今时今日发生三百年前婆娑优昙花精偷饮仙果之事,你将如此处理。”   这妙禅子念一声,“阿弥陀佛。”再道一句,“先一步将案台之上的佛经拿走,如此这般,小花精便不会因毁掉燃灯祖佛批注的佛经而被重罚。”   佛祖听罢,叹一句,“你且去重入轮回修行去吧。”   于是乎,佛祖座下妙禅子被罚重入六道轮回,体验凡尘之苦。投胎转世到这一世修行成一位高僧,便是如今的迟渊大师。   如此说来,这大师的背景不错,用佛二代形容,虽听着有些牵强,但是勉强可以听的。   我将剥好的毛豆自步生花面前夺过来捧到怀中,由衷赞叹道:“这妙禅子倒是个磊落的小佛。”   步生花望着我三下五除二将青碟中的毛豆消灭的一颗不剩,憋着火气道:“太过实在就是缺心眼。即使心里是那样想的,也不能那样说啊。”   我对他摆出崇拜的眼神来,“倘若你是妙禅子,你会如何回佛祖的话。”   他摸摸鼻子,“佛家有句话说的好,不可说,不可说。想来回这三个字佛祖应该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白眼睇他,“你敢同佛祖卖关子,佛祖一巴掌呼死你。”   步生花却将桃花扇幻出来,摇在手中道:“想来是这妙禅子入轮回受了情劫,追究根本原因是长得太帅。人若帅到一定程度容易遭天谴。是以,我经常做一些缺德事以向上天昭告我本人不完美,需待进一步修行,故此,这些年来一直安然无恙。”   我想喷他一脸茶。   他望着窗外又道:“凡是上古画壁选中之人,无论男女,颜值颇高,比如木槿儿,比如虞欢,再比如如今的迟渊大师。自古以来,漂亮乃爱情故事一直延续下之根本,若没一张好的面皮,大概不会发生一系列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他抬了玄色软袍,指向不远处卖烧饼的姑娘,“你看那姑娘的一张脸,真是可悲可叹,可正是那样安全的一张脸,才不至于将她卷入祭了上古画壁这种悲剧漩涡中来,想那姑娘即使重入轮回千万世,上古画壁也不会将她选中,如此说来,命运是公平的。”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向那位安全的姑娘,恩,那姑娘确实长得辟邪。远看五官轮廓还是不错的,可那张脸过于浮肿,看着有种大饼脸的磅礴之感,如果她脸上那些杂七杂八不规则形状的胎记祛除,或许还勉强入眼。她那双加长版招风耳长得颇显扎眼,我感叹着,这姑娘的母亲真是对不住她,将她生成这样,这要寻个比她还丑得夫君嫁嫁都是个难事儿。   但这姑娘的性格应该不错,这不,正兢兢业业同一旁长得马竿似的青年卖烧饼。烧饼摊前的十八弯少了几弯,买烧饼的高峰期渐渐退去,终于快轮到肥狐狸了。   可烧饼摊前仍忙得不可开交,一位稍显圆润的妇人一边和面一边同‘安全姑娘’吆喝着:“二饼,找钱动作麻利点,看你大哥一条烙烧饼的动作多潇洒。哎呦呦,一条啊,怎么不禁夸呢,你那烧饼快翻一下,二饼,一条,胡了胡了……”   ……我同步生花被这妇人的吆喝声刺激得有些亢奋,这看似母亲女儿和儿子的一家人,名字起得忒通俗了点吧。   “你猜那妇人叫什么。”我问步生花。   “东南西北中,发财万字……”步生花挠头苦思之际,排在队尾的一大妈嗓门亮起来喊着:“一筒妈,我先前要你留的烧饼留了没?”   “留了留了。”一筒妈笑嘻嘻回道,接着转个脖子指着吊炉边的烧饼又叫唤起来,“二饼快帮帮一条,胡了胡了,又胡了……”   …………   多么通俗和谐的一家人吧,不过好像三缺一。   我同步生花留在茶铺里品茶吃茶点,肥肥趴在桌子上啃烧饼,啃得满嘴面渣后咬着舌头赞美一句,“烧饼太好了太好吃了,根本停不下来……”   骤然,窗门外响起震天的敲锣声,紧接着临街商铺皆挂出打样的牌子,各家商铺东家或是伙计皆手脚利索得将一条条布头悬挂在大门上,然后迅速进了屋去。   繁华街道上的一众小贩们也推着小车挎着竹篮飞速离去,不消片刻,伴着声势响亮如战场上最后冲刺般激情的敲锣声,方才入夜的商业正街肃清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茶铺掌柜亲自来请我们回家。我不解,“你们这儿的风俗真是不俗,本是晚饭正盛的时辰,怎么一个个上赶着打样。你们懂什么叫夜生活么?”   掌柜哎呦一声,“姑娘,我们知道保命就好。你们外地人不晓得悬空县的悲哀。”他从怀中抽出一条沾着干涸血迹的布头悬挂在茶铺门环上,哀叹着,“我们悬空县一入夜就成了干尸县。夜生活是干尸们过的,我们鼻孔能出气的只能过白天。”   人类同干尸和平共处,还有这等奇闻?我用眼神表示我兴趣浓厚。掌柜再叹口气道:“罢了,你们既是外地人也不好将你们赶出去喂了干尸,今晚就躲我这茶铺安歇一晚吧。”他表情肃穆道:“不过我提醒两位,无论晚上听到外面何种动静,绝对不可以踏出茶铺一步。否则,本铺概不收尸。”   我笑道:“绝不踏出茶铺一步。”才怪!   掌柜自柜台卷了账本便一只手捶着腰身去了二楼。   我拍拍步生花的肩膀,“喂,我替你收尸,今晚你去外面逛逛去吧,看起来很有内容。”   步生花笑得凛然,“这么喜庆的事怎么能落下你呢,一起吧。”    第五十九章:干尸县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铅色天幕垂的弯月晕出些似有若无的诡异,遥挂的星子更添荒凉,黑羽大鸟的嘶鸣声扯破低低阴云。伴着层层复叠叠浓烈如海浪般的阴气,干尸大军自西边街角现出来,气势壮观向正街行来。   步生花因暂时不想同干尸大军做热身运动,便将自己隐匿起来,并顺手将我的身子一同隐了。   我们盘腿在茶铺楼顶,赞叹着此处干尸长得正宗,干到不含一丝水分。五官身子也很紧实,紧实到分辨不出哪只干尸是男的,哪只干尸是女的。   步生花的形容倒也贴切,他惋惜道:这些个干尸好似被架到大火上烤了七八分熟又改用文火滤掉多余水分,最后铁板烧上滚了几滚,方能呈现得如此正宗。   我飞下身去,一路小跑追着一个干尸细细端详,可这干尸跑得越发轻快,我追得有些力不从心。步生花自背后将我拽住,“追着人家做什么,想跟人家私奔?”   “我想从这干尸大军中为你选个媳妇儿。”我说。   步生花:……   再干尸大军有条不紊向前冲刺时,不知谁家宅院里跳出一只肥鸡。干尸大军猛地扑上去,我甚至来不及听到肥鸡发出的求救哀鸣,干尸们已经利利索索起身,地上散落一大片鸡毛,别说鸡肉,就连鸡骨头都寻不见一块。   “这些干尸竟饿到如此凶猛的程度。”我忍不住道。   “那当然,干尸的前身是人,人会饥饿,干尸也会。” 步生花解释。   “如此说来,这是诈尸了?”   “对,成群结队的诈尸。”他腾空返回楼顶,遥遥望着前方源源不断赶来的干尸,疑惑道一句,“到底是什么妖物吸食了死尸的尸气,将这些死尸转型成干尸来与悬空寺的百姓抢夺夜生活。”   这些干尸大军行走在大街小巷,凡是见到门口悬了带血布条的,皆掉头远去。而门口未曾悬挂布头的商铺或者宅院,皆被干尸们蜂拥进入,好在未悬挂布条的全部是空宅,干尸们进入后四处打探一番,若能从厨房里找到些生肉便抢来吃掉,吃掉之后再去寻找其他未曾悬着布头的宅门。   本是趴在茶铺里一边打饱嗝一边打瞌睡的肥狐狸,突然从茶铺的窗棂间探出个狐狸脑袋来,见识了满大街壮观的干尸队伍,吐着舌头直直从窗棂间坠下来。巧得是干尸大军已经远去,窗棂下只零落盘坐着几只小干尸。   这些小干尸却没有作为干尸的职业道德,既没扑过去咬,也没表现出一点激动的模样来,几个小干尸继续一人抱着一块石头啃得死去活来。   肥狐狸抱着大尾巴缩到墙角打哆嗦:“你们好……好啊,我是狐狸,不,我是神兽,你们是什么物种呀?”   小干尸们摇摇头,继续啃石头。   我惊魂未定,原来干尸也可以萌萌哒。   肥狐狸是个很有同情心的狐狸,见小干尸们啃石头啃得可怜,便从裤裆中掏出一个烧饼递过去。   小干尸们扔了石头争先恐后抢夺肥狐狸爪子里的烧饼,两个小干尸为此掐起来,不小心划伤了肥狐狸,肥狐狸爪子上的一滴血滚落到地面之时,前方干尸大军似乎闻到血腥味,凶猛调头迅猛地向肥狐狸这面冲过来。   四面八方赶来的干尸将肥狐狸团团围住,关键时刻,肥狐狸又打起太极拳,口中振振有词:“我乃上古神兽,你们这等干扁身材竟妄想将我扑倒,待回家补了身子长了胸再来扑倒我吧。”   不知干尸们的智慧太高深还是根本没智慧根本不晓得神兽是个什么兽,没有被肥狐狸忽悠住,而是整齐一致向肥狐狸逼近。肥狐狸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哇哇大哭起来,“不玩了不玩了,老大救命啊……”   我迅速幻出身来飞过去将干尸群中的胖狐狸拎起来,再重新腾空到商铺楼顶。   确实没料到,干尸还具有攀爬的专业技术,那堪比猿猴的灵活身姿迅猛地向楼顶攀来,本想施了灵力拖着肥狐狸飞起来,不信这干尸们还去培训了专业飞翔技术不成。   哪料被吓得将浑身短毛炸起来的肥狐狸死死抱住我的大腿不放,它身上迸发出淡淡纯白之光,我的灵力被这盈盈纯光逼得施展不出,眼看要被一众干尸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拆吧拆吧了吃。我将热忱的眼光向对面楼顶站得风骚的步生花望去。   这步生花却一个凛然背影飞到一处民家院落。   我被这上仙浑然无视的缺德之举气得浑身发抖,肥狐狸继续散着幽幽白光抱着我发抖,就在我们两个暗自较量谁抖得更激烈时,伴着一只大鹅无尽的悲鸣之声,民宅处,步生花手拎一只大白鹅腾空现出身来。他将大鹅搞得浑身是口子,鲜血沿路洒下,这让干尸大军很兴奋,全体扭转了干尸脑袋,对着半空中拎着大白鹅的步生花嘶哑地咆哮起来。   本是包围我们的一众干尸直接将我和肥狐狸无视了,摇晃着干扁脑袋热情地向步生花投奔过去。   步生花故意将身子飞得很低,一路滴淌新鲜热乎的鹅血,他向我们遥遥吹个口哨,吩咐着,“我将这干尸军队聚集到一处荒芜地界好集中消灭,你去同墙角边那几个小干尸娃娃沟通沟通感情。”   眼看着威武壮观的干尸大军随着拎着大白鹅的步生花颠颠跑出一溜烟,那个场面特闹心。   我抱着肥狐狸赶到墙角,那三只没有职业道德的小干尸啃完烧饼又继续拼命啃石头。   我用肥狐狸背带裤中的一只烧饼做诱饵,将三小干尸引诱到茶铺,茶铺门口悬的布头却骤然散发出一阵玄光,将三个小干尸反弹了几个跟头。   这染了血迹的布条果真是用来对付干尸的,怪不得干尸大军如此叨扰,此县城还能平安和谐下去。我将布条从门环间摘下,三个小干尸才欢欢喜喜蹦跶进来。   夜半时分,窗棂外依稀闻到风抚树叶的沙沙声响,掌柜手中掌了一盏油灯,睡眼朦胧自二楼转角处现出身来,打个哈欠道:“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入睡。”一边哈欠一边拾阶而下,待走到一半终于睁开朦胧睡眼,瞧见一楼茶座上围着三个小干尸正啃烧饼,哦啊一声自楼梯上滚了下来。   窗外黎明乍现,一道金光闪过,步生花才将身子现了出来,他落座到茶座上,对着三个刚刚吃饱的小干尸研究了一会,开口道:“我此去用了好些时间,总算打探出些眉目。原来这一众干尸是从悬空寺的后山谷跑出来的,自古佛家乃纯净之地,且不论不入道行的干尸,哪怕道行浅薄的妖魔也进不了佛家寺院,可那悬空寺后山谷却藏匿着如此壮观的干尸群,此事,悬空寺逃不了干系。”   “难不成干尸们同悬空寺的和尚们是一伙的,悬空寺是座披着佛家外衣的妖邪之地。”我问。   步生花摇摇头,“非也,悬空寺乃千年古寺,名噪天下,不可能是假的。怪就怪在,我去悬空寺晃悠一圈,这悬空寺上空果然重重清明之气,而后山谷却阴气冲天。由此可见,和尚是真的,和尚的修行也是真的。”   总不会是和尚们闲来无事在寺院后花园中豢养干尸当宠物玩吧,这样的话,口味也太重了点吧。   “你将那些干尸们怎么处置了?”我问。   步生花为自己倒了杯浓茶,嘬一口道:“暂时困在一处深谷,待事情弄明白后再行处置吧。”   窗棂外的一缕阳光蔓延到茶座上,本是托腮排排坐乖乖听大人聊天的三位小干尸陆续倒了下去。   步生花将三小干尸转移到阴凉处,并将掌心仙气于三位小家伙的身上抚一抚,三位小干尸的身子便圆润起来,须臾间便现了本来面目,乃三个面目乖巧的幼童。   此时,窝在楼角处的掌柜终于揉着后脑勺醒了过来,见了横躺于地的三位幼童,惊愕道:“呀,这不是前些日子不小心溺死在池塘里的三个孩子么?他们怎么在这?当日,我明明亲眼看见他们入棺下葬,这,这,这……”   步生花将桃花扇摇得风流,半眯着桃花眼道:“看来我猜的没错,那些干尸们其实是这十里八乡前前后后死去的人,更或者是你们认识的亲人,朋友,邻居。他们本躺在棺材里挺尸挺得安生,却被妖邪之物吸食了尸气,因此诈尸成干尸。”   掌柜复杂的眼神将我们望着,“你们是……”   “收妖的,专业收妖户。”为了增加信任值,我又完善一句,“免费驱鬼除妖,专治疑难杂症,不收一个铜子。”   掌柜消化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对着横躺于地的三位幼童的尸体,惊慌道:“我马上通知三个孩子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重新下葬。”   步生花阻拦住,“重新下葬不过重新给妖邪之物提供营养干粮。”他桃花扇一甩,三具尸身顷刻消失不见,拾起茶案上的染血布条问:“这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掌柜见识了步生花一个扇子将人扇不见的能耐后,毕恭毕敬道:“此布条没什么讲究,不过是普通布匹,可上面的血却是悬空寺迟渊大师的血迹。干尸夜间叨扰城镇,这么多年来,城镇百姓皆安然保命的秘诀在于布条上的血迹。悬空寺的和尚们每家每户送来沾染迟渊大师鲜血的布条,要我们在干尸来袭时悬挂在门间,如此干尸就进不来门。只是此法委屈了迟渊大师,因陈年旧血对干尸的威慑力大大减弱,后来每年我们都要去悬空寺重新领一块浸了迟渊大师鲜血的布条,可怜迟渊大师年年献出大量鲜血,导致身子虚空长年卧病在寺内,近些年来更是没有人见过大师。”   步生花嗅了嗅布条上的血迹,赞叹的口气,“妙禅子的血驱百兽散蚊虫,治痛风祛阴邪,真是好样的。”   我瞅了眼蜷缩在墙角边睡得鼻涕口水一大滩的肥狐狸,侧过身来问掌柜,“你们这里是何时出现干尸的?”   掌柜目光悠远且浑浊,一口一叹息,“话说那时我还年轻,那日,悬空寺来了一位姑娘……”    第六十章:如是我闻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掌柜的这通废话从黎明喷到晌午,其实中心思想如下:   悬空寺的迟渊大师天生乃出家的料,于佛经梵语修习得精湛,佛法亦讲得深入人心。且五官精巧,暗招桃花,一张面皮很能经得住岁月打磨,保持几十年如一日的醉人容颜,已年逾半百仍顶着二十出头小鲜肉的脸,从而被大家亲切称呼为冻龄玉面大师,更有甚者称其为老鲜肉。   冻龄玉面老鲜肉大师自然很受女子欢迎,闺中少女,新嫁妇人以及徐娘半老无一不将他奉为心中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梦中经典。即是经典,自然拥有大批拥泵,拥泵们认为,鲜肉是大家的,是上帝恩赐给悬空县女人们的一笔无价财富。无论哪个拥泵对大师的感情如何浓烈滔天,都不许进一步对大师进行身体和精神上的骚扰。   多年来,大娘大妈阿姨小姑娘们心照不宣谨遵拥泵玉面大师的粉丝原则,安然相处。可一位从外地来的姑娘却将这原则打破,苦追迟渊大师。这让当地拥泵恨得牙痒痒,皆信誓旦旦道姑娘乃妖精化身,此来是想吃鲜肉来了。   那被幻作妖精的姑娘追了多年无果,便伙同当地妖精欲将迟渊大师强行掠走采了纯阳,幸而被迟渊大师及时识破,并将其火刑伺候。   茶铺掌柜道,自迟渊将那姑娘火焚后不久,整个悬空县上空弥漫层层奇特花香,花香散尽,干尸便于夜间陆陆续续出来压马路,先是一只两只闲散溜达,后来组成个团出来觅食,最后竟发展成一个军队,直接同悬空县的几十万百姓叫板。   我暗自思忖,又是传说,一般传说都不靠谱。可一脸褶子的掌柜大叔却说,当年他进京置办茶叶有幸亲眼见证了那姑娘被迟渊大师手中禅杖喷出的化业火烧成灰的整个过程。   我一心思考于大胆苦追迟渊大师的那位姑娘同干尸有什么联系这一深层次的问题中。而茶座旁享用烤羊腿的步生花却道:”那位老鲜肉的面皮竟长生不老,他是用了何种佛家保养术,值得研究值得深入研究。“   一旁吐沫星子刚喷完不久的老掌柜,蹉跎着一张脸接了话茬,“可不是么,算起来,我竟与那迟渊大师同一年出生,可如今我们站一起,单看面色他唤我一声大伯或者大爷也不为过。”   我同情地瞅了掌柜大爷一眼。   步生花迫不及待站起来,抹了唇角边的油迹向门外跨去,“让我去会会身怀佛家保养秘术的冻龄鲜肉大师。”   我拎起墙角睡得东倒西歪的胖狐狸,麻木的跟了上去。我被步生花的缺德深深折服,并在折服中深深麻木了。   毕竟步生花持有天庭上仙的金牌身份,这位头罩醇厚仙泽的上仙大人刚跨入悬空谷地界,悬空寺一众僧人并方丈住持便摆出佛家礼仪出谷迎接。   步生花同那位让我吃了闭门羹的肃面住持客套两句便直奔主题,“听闻寺里的迟渊大师很有名气啊,让三界无敌桃花手的本仙甚有压力。”他望一眼身后众僧,“你们哪位是?来来,别窝着藏着了,出来切磋切磋。”   住持双手合十,口中道:“阿弥陀佛,不久之前迟渊大师已圆寂归天。”   我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迟渊大师死得真不巧,若他的灵魂重入轮回,要我去六界中哪一届去搜罗;若他历劫完毕回了西方佛祖脚下梵净山,给我十个脑袋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去佛祖之地出差办公。   试想一下,我历经千难万阻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佛祖净地有缘面见了佛祖,我单腿跪地行个江湖礼节,“佛祖威武,我是来收你徒弟的魂的。”   估计佛祖会仁慈的对我道一句:我看你这小妖与我西方佛境有缘,便留在此地永世修行吧。   然后,我直接升了西天,再也出不来了。   步生花听完住持言辞后,微怔了下,转瞬嬉皮笑脸道:“圆寂了啊,好,圆寂了啊。”言罢向深谷走去,“那个住持啊,赶了一路了,给下碗素面吧,对了,别忘了窝俩鸡蛋,再多放些香菜,小嫩葱要切得碎一些,大蒜切得薄一点,香油滴两滴最好。”   ……记得某仙刚啃完一整只肥羊腿。   步生花五官扭曲,十分艰难地咽下一碗素面后,开始围着悬空寺考察地形,其间,名唤迟慧的肃面住持寸步不离,导游导得很称职。   从晌午到黄昏,步生花不近不远同我挤眉弄眼,并用仙术传了十遍暗语给我。内容皆一样:奶奶个熊,这个老秃驴真特么粘人。   肥狐狸因耷拉在我肩头与我帖得比较近,意外听到暗语,咯咯笑着附和着:老秃驴,老秃驴。老秃驴啊老秃驴,没有毛的秃秃驴。   对面的老秃驴斜了斜眼,抽搐着嘴角没敢吱声。   ……就知道不能让小朋友同步生花靠近,长期下去定将小朋友熏陶得三观不正心理扭曲。   步生花于晚霞余晖中登上悬空谷最高一处风景台,衣袂飘飘的身姿看上去既风流又端庄。真是个典型性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仙渣。   他将暗纹云袍抬了抬,仙风十足,指向后山谷一处郁郁丛林,对身侧住持问一句,“那处风景不错,煞气正浓,本仙去采采风。”   住持道:“那处山谷密林本是座乱坟岗,战国时期被射杀于此的将士不计其数,以至邪气阴气颇重。如今因悬空寺佛家清净之气镇压着,才不至于阴气外泄。恐淫邪之气污了上仙的耳目,还是不去为好。”   步生花点点头,摆一副很是受教的谦逊态度。这让我看得特别扭。   落霞渐缓消弭于山谷奇峰间,山谷处的浓郁花毯亦渐次隐了去。步生花掌中幻出一副棋子来,“住持同我解盘棋局如何?”   住持颔首道:“山谷夜间风寒,且光线昏暗,不如移驾寺内明堂再向上仙讨教棋艺。”   步生花将一枚夜明珠抛于高台上空,矮身落座于青石之上,手中白棋子有条不紊点在棋盘之间,慵懒之态甚浓,“不碍事,此处风景甚好,待入夜后天空现了星子,方便本仙观摩天象。”一边鼓捣手中白子,一边又道:“迟渊大师乃佛祖座下妙禅子转世,若是圆寂了,从星象上不难观测出。”继而又哀叹一声,“这人啊,不能长得太帅,天妒美颜啊。”   棋盘对面的迟慧住持一张脸早已煞白。   我顶着山风瞅着下棋的住持心不在焉连输三局,而苍茫天际隐隐现了寥落星子。   白子稳妥落下,步生花眼睫未抬,幽幽道:“诓骗上仙,是什么罪名来着。”   迟慧住持丢了手中黑字,蓦然起身,“阿弥陀佛,迟渊却是圆寂,一切罪孽由小僧承担。”   步生花侧了半个身子,遥望天幕星子,“即是圆寂,住持何罪之有呢,不过……”他将视线久久停驻于一颗萦着淡淡紫光的星子处,仍是调侃的语调,“本仙再给你一次机会哦。”   “迟渊拜见上仙。”住持压眉无语凝噎之时,一记沉冷之声自山路一径幽幽传来。   来人的面色一半映在夜明珠柔波荡漾的光晕之间,一半隐在灰暗朦胧之下。他步调略缓,山风将他素色僧袍吹得柔软,此人气质却透着一股清冷萧瑟之意。   来人双手拢个佛礼,“迟慧师弟因护贫僧心切才道出诳语,望上仙宽容。”言罢,一双眸子望过来,浓郁剑眉下,眸间盈出的流光清韵竟将夜明珠逼得逊色几分,而他唇角的苍白为这张面皮更添清隽而已。   这迟渊大师英俊得让人心跳窒息,生得如此精致面皮多不容易啊,可惜入错了行当了和尚,真是白白浪费了一张好资源。   青石旁侧的迟慧主持面露一丝尴尬忧虑,迟渊大师递个眼色过去,住持便施个佛礼退了下去。   悬空谷入云高台之上,迟墨大师一袭浅灰僧袍随风摇曳,他眺望远处夜色幽寂,不言不语,眸中竟无一丝波澜。   “不该说点什么嘛。”步生花打破诡异静谧。   迟渊微垂着长密羽睫,轻轻抬臂施着佛礼,“阿弥陀佛,说与不说没甚分别,而小僧心意已明,并非说与不说便能更改。”   我从这颇显佛境的一段话中听出这迟渊大师平静表象之下隐藏着深深的执念。   步生花向迟渊久久凝视的暗沉夜色望去,“大师既心意已明,心意为何?”   迟渊平静凝眸处划过似有若无暗淡之色,默了半响,才道:“不说也罢。”   步生花侧身望着对方,语气平缓,“若有需要,本仙可尽力帮衬,大师乃佛祖座下妙禅子转世,修行千年想必知晓有时一念之差会将一生影响到何种地步,少走险地弯路于大师于修行于佛教苍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迟渊终于将眸光凝视到步生花身上,顿了片刻,却道:“诸仙神佛,没有一个能帮得了小僧。”   浅淡衣角微扬,他转步离去,清冽嗓音自前方飘来,蕴着微不可察的执拗,“此乃贫僧的劫数。”   我有些晕眩,这帅和尚究竟遇到多么棘手的问题,诸仙神佛都解决不了的事,那究竟是什么事啊,我的八卦之心蹭蹭蹿起小火苗子。   那道素色僧袍与夜色山谷融为一体后,肥狐狸吊着狐狸眼咨询我,“老大老大,肥肥没听懂,花花同帅和尚的对话一句也没听懂。”   我凌波微步闪到迎风而立的步生花身边,眨眨求甚解的眼睛,“花花,我也没听懂。”   步生花咳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懂。”   就在我和肥狐狸默契地抬起拳头打算问候故弄玄虚装高深的步生花的脸蛋之时,步生花又道:“也不是完全没听懂,至少肯定了干尸同迟渊大师有关联,而迟渊大师正在做一件不容易完成的事,这个事是个错事,他自己知道。”    第六十一章:如是我闻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和肥狐狸不甘心地收回花样小拳头,算你说得及时。   返回悬空寺,我同肥狐狸徘徊在住持为我们安排的素洁禅房内,听着窗外隐隐诵经之声和阵阵木鱼敲打之声,有些不习惯。我同肥狐狸都不适合在这种肃穆沉净的氛围中生活,这让我们骄奢淫逸的心很有压迫感,总之身心不爽,忒不爽。我们两个商量后,推开了隔院禅房的门。   见识了门里的场景,我同肥狐狸的下巴便齐刷刷掉地上了。   痞子上仙步生花居然于一盏青灯下认认真真研习一本微微泛黄的佛经。   步生花合上经书,对我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揪出个惋惜神色,“这本《维摩佛经注》乃当年最令本仙折服的一本佛经注解。《维摩经》乃鸠摩罗什所译一本佛经,佛经内容那个高深到变态的啊,本仙读了整整几百年也不得其中深奥,可妙禅子一部《维摩佛经注》将深奥到令人头疼的佛经用浅显易懂的文笔生动道出来,我这才应付了仙界每五百年一次的统考啊。当年我是如此感谢妙禅子所著的《维摩佛经注》啊,那年,我托了仙友画了副大师的画像,每当考试前便拜一拜,真心灵验,保证考过。”   “我与这妙禅子虽缘悭一面,但那是神交已久啊。”他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哽咽道:“佛法高深到境界之外的妙禅子怎会一不小心坠入红尘情劫,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啊。”他雷了雷自个胸口,“这是在我心窝子上插了一把玄铁钢刀啊。”   我随手拾起佛经看了一阵,看得我太阳穴百会穴奇经八脉哪都疼,整整一页我只读懂四个字——如是我闻。   之所以读懂这四个字,完全是因先前听过凡间有一首颇为脍炙人口的小曲子,曲子开头便是: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据说乃凡间人手一本,名唤《天龙八部》的武侠小说的配曲儿。   我沉重地放掉手中的天书,真没想到看佛经也算一种精神折磨。   肥狐狸端端正正坐在桌案上,手拿另一部佛经看得很专注,我偷偷瞥一眼,这胖狐狸完全拿反了……就知道我们俩是同类。   步生花因受不了心窝口处那把无形刀子将他插得生疼,便踏出禅房走出佛寺到处溜达溜达透透气。我同肥狐狸因不习惯吃悬空寺的纯素面,打算跟着步生花去山谷间逛逛,顺便打两只山鸡野兔烤得外焦里嫩。   我们心怀鬼胎沿着山谷下行,倏然,丛林深处隐隐传来声声狼嚎,我第一反应是,野狼也能烤得流油吧。而步生花第一反应是:有妖魔之气。   我们向着既有野味也有妖魔味的丛林深处走去,远远跑来几位村民,且跑得酿蹌又癫狂,口中大喊着:“鬼啊,诈尸了,有鬼啊,怪物啊……”   步生花拽住一位已然不能跑成直线的青年,拧眉问:“发生什么事?”   青年哆哆嗦嗦指着黑暗朦胧的丛林道口:“隔壁……隔壁王二狗昨个刚被疯狗咬死,今个他媳妇被驴踢死,我们想着两人前后脚去见阎王这是难得的缘分,就趁着天黑将他媳妇的尸体同王二狗合葬到一处,不……不曾想打开王二狗的棺材后,尸身不见了。我们正纳闷,就听到隔壁新坟传来异常动静,大家打了火折子看过去,妈呀,居然有一个身披黑袍子的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正对着新死的尸体啃啊咬啊……”   青年话及此,被丛林处的一声狼嚎吓得连滚带爬将山路跑得很曲折。   步生花左手拽着我,右手拎起吓得僵直的肥狐狸,一个闪身闪到案发现场。   高高的灌木丛中凌乱散着棺椁零件,几具半干不干的尸体杂七杂八横躺着。一袭泛着幽幽墨光的黑袍正聚精会神对着坟墓边的一具尸体……接吻!?   不,从我们这边角度看着却是像接吻,蹑手蹑脚靠近几步才发现,黑袍不过再吸食尸体的阴气。乌青尸气丝丝缕缕被黑袍自口中吸食殆尽。   步生花掌心幻出金光向兢兢业业吸食阴气的黑袍上劈了过去,眼看要将黑袍劈得外焦里嫩,黑袍倏然抬臂一挥,一道沉重的墨光将金光打散。黑袍直起身子打算开溜,步生花手脚利索地冲过去,无可免俗,两人打起来。   这黑袍之人包裹得比地狱魔将还显隆重,五官到身子被宽大墨袍遮掩得完美。步生花废了一番功夫才将黑袍的连帽掀开。这使得我和肥狐狸同时大叫出来——迟渊大师。   眼前的迟渊大师确和刚入夜时所见的不同。他双目呈现诡异墨蓝之色,且瞳孔大得瘆人。眉心盈着好似枯藤的暗纹,本是苍白的唇色变得暗黑饱满。先前清冷萧索的气息被暗黑沉重的气泽浓浓包裹。   步生花怔忪,掌心幻出的金色光波渐渐消失,与变型后的迟渊大师对视片刻。迟渊大师将袍帽遮好,瞬间消失。   我望着地面一具干扁尸体旁另一具身体饱满的新鲜尸体,颤着嗓音说:“我们……刚刚拯救了……一具尸体。”   步生花好似没听到我的冷笑话,突自神游着,诧异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绝望来,“怎会这样。”   肥狐狸将我抱得很紧实,提了个建议,“我们赶快离开这吧,我们去问问大秃驴和小秃驴们,帅和尚为什么如此青睐尸体。”   我点点头表示支持。   步生花却向丛林外走去,嗓音压得低低的,“他们是不会说的。”   为了弄清楚迟渊大师的极端变型,我们三个商量,需要进入这位男主的画境里溜达一圈。   取血这是个问题。虽悬空县家家户户皆握着染着迟渊大师血迹的布条,但鉴于陈年旧血,即使用仙术也提取不来一滴,我们便又想出个取血的主意。   步生花将肥狐狸幻作一位肥嘟嘟的小牧童,并将小牧童扔到悬空寺最僻静荒芜的一处院落,迟渊大师清修之地——四空门。   肥狐狸就地洒了一泡尿,对着尿泡照了照,似乎很满意自己幻成人身后肥嘟嘟肉呼呼的样子,将头顶小发包上的青色发束晃了又晃,小肥手推开四空门的木门,大摇大摆晃荡进去。   我幻成小羽毛扎扎实实贴门口上,对面的步生花幻个健硕的猫头鹰,扑棱着翅膀便飞上树梢。   我们执着于偷窥这一学问上,如此默契。   四空门的院落精致唯美得令人沉醉。整座庭院铺满点点星星的碎花,纯白花蕊间盈着浅浅幽蓝之色,月光映衬下,好似满院星河。迟渊大师依然身披黑袍,肃立于星河花海之间。他额间的青色枯藤暗纹闪出若隐若现的光晕,僧袍半掩的手腕间滴淌着血滴。   我从树爷爷的《万花宝典》中见过此花插图,若我没猜错的话,此花乃三千年一开花的婆娑优昙花。书中道,此花月夜花放,及晨枯萎。   此时头顶悬的溶溶月光恰将婆娑优昙花映得出尘无双。   肉墩墩的小牧童颠簸着肚皮上的三圈肉猛地扑过去抱住迟渊大师的大腿撕心裂肺哀嚎:“帅大师帅大师,先前你送我家的布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如今不敢回家见娘亲,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偷偷溜上悬空寺,请帅大师再赏赐我一条染血的布条吧。”他一只手擦了擦热泪滚滚的肉脸颊,嘟着嘴角抽泣道:“我家上有八十老祖,下有刚出生的一窝小猪,我们家人丁兴旺,不能没有布条啊,我们全家真的很不喜欢干尸来做客啊,呜呜呜呜……帅大师,美大师……”   我们家的胖狐狸演技是如此精湛,完全不靠戏本子,亦不用背台词,完全自由发挥啊!   迟渊大师身形未动,微微垂首,见了哭得惊天动地的胖孩童,眸间的墨蓝闪了闪,抬手覆在肥肥的头上,手指弯了弯,似乎再强忍什么,他静默着任由肥孩童反反复复折磨他的耳朵,最后他一把提起肥肥将他丢出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合上山门。任由肥牧童在门外哭爹喊娘。   肥肥挠门挠得累了,演戏也演累了,便窝在四空门的门旮旯打起呼噜。   幻作猫头鹰的步生花不动,幻作羽毛的我亦不动,就这样默默蹲在各自根据地守到天亮。   清晨的暖阳缓缓移到四空门上,伴着轻微响动,木门扯开一条缝隙,褐衫的迟渊大师又恢复初见时那般清冷清隽的模样,漆黑的瞳眸灿若星辰。我深深觉悟到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多么美好和谐的词。转型太过妖娆不一定受观众待见。   飘着暖光的素袍缓步到肥肥身边,默默蹲下,将掌心中染血的布条放到对方怀中,深邃暗眸瞅了睡得香甜的孩童一眼,起身步入庭院。   古色山门闭合的瞬间,我望见庭院里的婆娑优昙花枯萎连绵,似一场深秋焚寂,无望凋零……   吊树杈上半宿的步生花终于幻出个人模人样来,摇醒垂着鼻涕泡的小肉童,“肥肥,有鸡腿吃哦。”   蹲点偷窥一夜总算有点价值,我们一路雀跃返回禅房。我从衣衫中取出上古画卷。步生花已用仙术于布条之上汲出一小滴血来。   滴血入画,画卷中的俊朗身姿消失后,熟悉的幽幽绿光又蔓延在画卷之上。   我有一瞬间的逃避心理,鉴于前两次入画境的经验,我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再一次的精神虐待。可一想到高僧于红尘情爱中是如何走一遭的,又如何将这凡尘执恋谈到诸仙神佛皆救赎不了的地步,我精神头又好起来。绷紧了神经,将全身汗毛竖得坚挺,一脑袋扎进去。   当然,同我一起扎进去的,还有死命揪住我衣角的肥肥,且他尚未变回狐狸身,依是肉嘟嘟的肥牧童模样。    第六十二章:荒郊拾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入眼处,是云高天阔的一处秋景。高高蒲苇草连绵到云天尽头。四面颇荒凉,如海蒲苇荡中躺着一条孤独而蜿蜒的小路,路上不见一辆车马一个行人。   怎会落得这么个荒芜地界,半响不见男主角伟岸英挺的身姿,也不见神秘女主角的倩女幽魂,连个打酱油的配角都没有。我一边扒拉开飘散着淡淡白絮的蒲苇草,一边朝小路上走去。   一道青色衣衫自不远处的蒲苇丛中若隐若现。我牵着胖牧童的小肥手靠了过去。伴着拂开苇草的窸窣响动,眉眼幽淡的他端立在小路旁侧。   我的心咯噔一跳,些许日子不见了。一直压抑在我心头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画境的开端。   他唇角边荡漾似有若无的笑意,眸中流转的温软沉静几乎令我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一汐神尊,你怎会在这。”我终于走过去,于矜持中激动着。   他瞥了眼被我牵的肥肥,嗓音略微清懒,“你们这副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一双可人姐弟。   肥肥听了很高兴,双手环胸仰着头脆生生喊我一声姐姐。   从老大变成姐姐,不知这辈分是升了还是降了,眼前顾不得计较这些,我直直望着对面那张令人销魂的脸蛋,“你怎么来了?”   一汐不语,掌心幻出淡色蓝雾在我和肥肥头顶旋了一圈,顷刻间,我们的身子便从透明中幻出实体来。   “担心你这透明的身子进入画境会觉得无趣,我来将你们的身子幻出来。”他浅浅一笑道。   感动的暖流顺便蔓延到四肢百骸,一汐神尊我经不住你如此勾搭好么,我的节操一向不完整。你这是逼我往你怀中扑过去么?   贼眉鼠眼瞄了下四处没人,正是将美男扑倒就地正法的好机会,我白眼睇给身侧捏着小肥手的肥肥,嫌弃道:“拖油瓶,你去附近溜达溜达看有没有好吃的。”   肥肥绞着手指头不想去,嘟嘟囔囔说:“我刚吃饱。”   美色当前,我灵机一动,覆在肥肥耳边诱惑着,“听说这片蒲苇丛中住着好几窝长得漂亮的黄鼠狼,都是母的呦。”   果然,肥肥欢天喜地去蒲苇草间搜刮黄鼠狼窝去了。   酒足饭饱思淫欲,人如此,狐狸也这副德行。   我迈着小碎步缓缓靠近一汐,正害羞地思索待我扑过去后将双手勾在他脖子上好,还是勒住他腰身更能显出我对他浓烈如干茶烈火的情意,要不直接干脆点,对着那双勾人犯罪的红唇啃上去……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我的纠结。   蒲苇小径尽头驶来一驾马车。一位仆人轻轻扬起手中马鞭向空中甩出一记脆响。车窗里探出一颗小脑袋,三四岁模样的小女童露出一张纯真的笑脸来,晶亮好奇的眸子打量着蒲苇草端缓缓飘动的白絮。   袖挽被轻轻一拽,一汐将我拽进小路旁的蒲苇草中,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道:“你若想知晓这段画境中的真实故事,就尽量不要搅乱干涉这段历史。”   我将脚尖往蒲苇丛深处挪了挪,点点头。   马车已经行至我们面前这段小路,缓缓远去。向前行了大概几仗后速度明显缓了下来。小女童掀开车帘,稚嫩的童音叫嚷着:“停下,停下,快点停下。”   仆从勒住马缰,小女童已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向小路一侧的蒲草丛去。   马车里亦走下一位身着长衫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他询问的眸子看向仆从,“何事?”   仆从摇摇头。   不一会,小女童从蒲草丛里抱出一个裹着藏蓝粗布的婴儿,她一双眼睛瞪得晶亮,“爹爹,爹爹,我捡到一个小弟弟。”小小的身子因抱着婴儿,脚步微颤且又小心翼翼。   长衫男子将婴儿抱到怀中仔细瞅了瞅,又瞅了瞅满脸兴奋的女童,诧异道:“采儿,你是如何知道蒲草丛中有个婴儿的?”   “采儿听到蒲草丛中小弟弟的笑声。”她软软道。   主仆互望一下,显然他们未曾听到草丛深处微不可闻的婴儿笑声。   男子抱着婴儿上了马车,小女童兴高采烈跟了上去,马车渐渐驶远,蜿蜒小路又恢复沉寂。   “小孩子的听力就是好使啊。”我赞叹着,连我这个妖精都没听到蒲草丛处有婴儿笑声,那小女孩耳朵敏锐程度直逼爱偷听墙角的黄鼠狼。   一汐将望向马车的视线收回来,幽幽转向我,沉声道:“或许,这便是缘分。”   我刚想说我们在此画境中相见,这也是一种缘分。一汐先一步拉起我的袖袍向外走去,“若是小迟渊不曾被那女童发现,或许他们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景象,可惜没有或许,一切皆是定数。”   我有点惊愕,“你说那婴儿是迟渊大师?”   一汐点点头。   “那个……我们现如今在哪个朝代啊?”   “人间,燕成帝三年,新都远郊。”他微微回首,又道:“五十六年前。”   我想,这迟渊大师的恋爱史还挺久远的。   一汐沿路为我和肥肥做护花使者,不过同这位上神站一起,总感觉我才是彪悍使者,护着上古这朵飘逸清尘的蓝莲花。   行至繁华市区,不少姑娘大妈的眼神明着暗着于一汐身上浪来浪去,我有时会趁着一汐不注意,对那些觊觎他美色的姑娘大妈们呲个牙晃个小拳头。   期间,一不小心被侧首的一汐发现我对着一群美女露出这般狰狞可怖的面孔,他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我脸不红心不跳撒着谎,“方才瞅见一位登徒浪子在摸一位姑娘的屁股。”我又狠狠将拳头在空中划拉划拉,“我摆个凶狠的模样好将他吓跑。”   一汐对着我的脸蛋和体型瞅了片刻,微微摇头,“你这身姿不但吓不跑歹人,还容易招来歹人。”   我还未发表意见,肥肥听了,挤出个扭曲的五官来,将牙花全部露出来,“神尊神尊,你看我这张脸能吓跑坏人么?”   一汐浅笑,“这副样子坏人最喜欢了,一不小心就被坏人绑了去。”   “绑了去做什么?做童养媳么?”肥肥开启奇葩联想模式。   我拧拧他的肥脸蛋,“绑了去给童养媳倒夜壶。”   肥肥嘟着嘴扭到一边去,显然不高兴了。   一汐笑着摇摇头后,将我的手掌摊开,一道温润雾光渗入掌心,一股沁凉之感后,一片纯白羽毛印记于我掌心若隐若现。   “你如今幻出实体来,在这画境里难免遇到危险,若是遇见坏人便将掌心对准对方,便可化险为夷。”他望着我又道:“画境里,你能随意改写历史,但改变不了真正的历史。若是遇到危险便是真的危险,若是死,也是真正的死亡,你便再也走不出这画境。”   他将我的手缓缓放下,“所以,平日里还是隐了身子比较好,若是无聊了,再幻出人身来吃吃东西看看风景。切记安全第一。”   我听这番关怀的话里隐约透着离别的意味,大胆拉住他的衣袖,“你要离开么?”   “是,入了上古画境,外面的世界便感应不到我的气息,时间久了,恐心怀叵测的妖魔之君会生出些乱子来。”他望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温柔,“小羽毛,好好保重自己。”   我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软色长袍,追上去喊了一声:“汐汐。”   清冽出尘的背影蓦然顿住,转过身来的他弯了弯嘴角,“汐汐,这个名字听着倒是挺顺耳。”   我心中的喜悦如滔天洪水,这绝对是对我的鼓励,一汐在鼓励我将他拿下扑倒,想他一堂堂上神,这种求爱的事不好太主动吧,于是委婉的提醒我。其实谁主动不要紧,我本是热烈如火的本质,当我打算发挥本质扑上去来个饥不择食的真情告白时,一汐早已没了影儿。   我挠挠头,这个神尊如此害羞,真是的,早扑倒晚扑倒不都得走一遍过程嘛……我主动还不成嘛……   一汐虽出了画境,可他留在我以及肥肥身上的灵力足够我们折腾的。之前步生花只能将我的身子幻出一炷香的时间,而酷帅到天理难容的神尊大人渡给我的仙气足够令我将整个画境欣赏完,神啊!果真是神啊!我滴神啊!   我同肥肥高兴时便偶尔现个身办点坏事,不高兴时偶尔也现个身再办点的坏事,干完之后便隐了身子,这种肆无忌惮干坏事丝毫不担心遭报复的感觉真是爽歪歪。   我同肥肥分工合作,我负责劫财,比如从当地恶霸土豪贪官污吏的小金库背一麻袋金条子银块子,去最好的酒楼酒足饭饱一顿再将金银散给穷苦百姓。   而肥肥负责劫色,他将那些妻妾成群仍在寻寻觅觅各种美人的**汉子打劫之后关到小黑屋。然后再花大笔银子去请了一票长得奇形怪状完全嫁不出去的女汉子们进去伺候……我们躲在小黑屋外总是听到里面传来抑扬顿挫的鬼哭狼嚎声。   更有甚者,一位经常强行掠夺良家美人的官二代,在被关到小黑屋七日之后,居然贞洁的自宫了。肥肥很感动,亲自砍了颗歪脖枣树为自宫的官二代做了个贞洁牌坊,并大咧咧插在府邸门口。   一时之间,新都城被我们搞得乌烟瘴气,受害者们自发聚集到一处开了个会,会议结果一致认为新都成来了两个妖人。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一个肥嘟嘟的小牧童。   于是新都城到处张贴缉拿悬赏我们的告示。肥肥瞅了瞅贴榜上我们的大头贴,又瞅了瞅大头贴旁侧的数字,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只因为我的悬赏金比他多了一个零。   后来干劫财劫色的事干点有点累了,偶尔现个身,不时有眼尖的盯上我们,欲将我们敲晕了扛到官府领天价赏金。过了阵通缉犯的瘾,又觉悟到我们改变的不是真正的历史,而是画境中的历史,这才有所收敛,只一心跟着画境里的剧情走。   待我们重入正业追上故事情节时,当年被丢在蒲苇草丛中的小婴儿已经长成小正太。侍郎府中,小正太于一面青铜花镜前端着个小木梳子,从镜台上的小瓷盆里蘸了蘸飘着桂花香的清水,为端坐在铜镜旁的小女孩梳头发。从头顶到发尾,一下一下不厌其烦梳得认真专注。   正揪着肩头一缕头发的小女孩压着眉头道:“不知为何,我的头发生得又少又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腰际呢,就像额娘那样漂亮。”她的小眼睛倏然明亮起来,歪着脑袋道:“如涯,待我长发及腰,你就娶我好不好?”   小正太一脸严肃,“好的,是采儿姐姐将我从蒲苇草丛中带了回来,给了如涯一个家。待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你一个家。”   采儿笑嘻嘻的,从沉木圆凳上站起,对着比他矮半个头的小正太的光亮脑门亲了亲,“如今我十岁,你七岁,哎……”欢腾的小脸上摆出一副深沉愁苦的模样来,“我们要等好些年才可以长大,等好久才可以成亲的。”   小正太一双小白手握住对方的小白手,奶声奶气的语调,却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怕,无论等多久,我都会娶你的。”   这着急将自己嫁出去的姑娘名唤阎如采,乃刑部侍郎阎敬天的独生爱女。而当年她拾回来的小婴儿被侍郎起名阎如涯,以义子的身份养在侍郎府。   起初,侍郎本将襁褓中没人认领的男婴送去同僚家收养,四岁的小如采竟绝食三天逼得父亲将粉雕玉琢的男婴重新领了回来。这孩子执着可见一般。   这一对姐弟相处十分融洽,俩人吃饭要用同一个碗,夜里睡觉挤在同一张小床上。小如涯一口一个采儿姐姐叫得殷勤,小如采答应得甚是自豪。直到小如采长到十岁这年,她将同她窝在一个被窝里的小如涯摇了摇,“涯弟弟睡了没,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小如涯瞪瞪澄明的大眼睛。   小如采有些幽怨的口气道:“今日,我偷听到爹爹同娘亲说要为我定门亲事,待我长大了嫁过去。我问爹爹可不可以带着你一起嫁过去。爹爹说绝对不可以,爹爹还说等我长大了要嫁人,而你长大了要娶妻,我们会分开住的。“   “可是我不想同采儿姐姐分开。”被窝里的小脑袋说。   采儿将小眼珠转得狡黠,侧躺在枕头上对着紧紧挨着自己的小脑袋笑了笑,“你长大后娶我,我们做夫妻就不会分开了。”   小脑袋又问一句,“啥叫夫妻。”   真是好难为七岁的小朋友。   采儿在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   小脑袋点点头。两人盖着同一条衾被相拥入眠,窗棂前晃动扶疏花影,窗外高空,月光浅浅。   自那晚之后,小如采便不许小如涯再唤她姐姐,她说那样听起来显老;而他也不管如涯叫弟弟,直接喊名字,她说喊弟弟听起来没安全感。   我想,这是多么早熟的一个孩子啊。   这日,天边的火烧云映得瑰丽磅礴,侍郎府走来一位身披金色袈裟手持九环禅杖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樱花树下正兴致盎然捏陶人的一双姐弟,对身侧的侍郎沉声道:“侍郎爱女命中有一死劫。”    第六十三章:万水千山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侍郎向来信佛,忙问如何破解。老和尚道需将眼前这对姐弟分开,两人不得相见才可保千金无忧。   侍郎却攒着眉头,他忆起当年将男婴送走,他的爱女绝食三日的魄力之举,如今两人相处七年之久,感情笃深。万一强行将两个孩子拆散,恐怕她的爱女会做出何种壮烈行为。   老和尚见对方为难,继续道:“令爱出生时,是否身带奇香,满月时奇香才消失不见。尊夫人于诞下令爱前一日,曾梦到一种萦绕幽蓝之光的白花,此花你们从未见过。”   侍郎惊讶,阎如采出生带香这不是什么秘密,可夫人诞下爱女前的那个梦境只有他们夫妻两人知晓。阎夫人曾同他一起查阅人间百花集皆未曾寻到阎夫人梦中所述那般晕着幽幽之光的空灵之花。   侍郎惶恐跪地,求高僧力保爱女性命。   老和尚便将七岁的小如涯带走了。   小如采自然死都不同意,可这次一向疼她的爹爹死了心要将如涯送走。当日,眼看着小如涯被老和尚领出侍郎府。她被几位家仆生生拦在府门口,她将眼睛哭得红肿,嗓子哭到沙哑,使出吃奶的尽头将家仆的胳膊咬得千疮百孔,冲破一众束缚后朝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喊得撕心裂肺:如涯,如涯……   小如涯回眸望过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同如采分开,性子坚毅的小如涯却将唇抿得紧紧的,没说一句话。   小如采继续哭喊着扑了过来。老和尚施法牵着小如涯一步十丈,几个剪影后,便消失于大路尽头。   人间岁月分明,白雁自北向南划过天际,柳枝上的乳燕又衔了新泥筑巢;城郊南苑围墙里的芭蕉染绿,城中万户窗棂又添了新霜;天边流云聚了又散,轮回里,时光无声蔓延,一眨眼十年过去。   阎如采翻墙的功夫无人能及,这日,她再一次拎着碎花小包袱跃上墙头,此番守护在围墙外的不是十年如一如的护卫,而是她的爹爹阎敬天。   望着墙头上站得犹如笔直青松的女儿,他叹息一声,无奈道:“你先下来。”   墙头上的那根青松却一屁股坐下来,双腿悠闲晃荡在半空中,“不,我下去你又会叫人将我绑了回去,我就在墙头上坐着,让全城的百姓见识下我翻墙的能耐。”   侍郎暗暗瞅了瞅门外来往的行人,妥协道:“爹爹给你一次机会,许你用一年时间去寻如涯,若是一年之内寻不到,乖乖回来嫁人。”   墙头上的青松咕咚一声坠下来,紧了紧怀中的小包袱便跑起来,“爹爹,你在家为我们安排好新房喜烛吧,等我将如涯找到带回来给您老敬茶。”   侍郎府门口的青石阶处走来身着杏衣的阎夫人,她望着将一众马车甩在身后的女儿,轻声问:“你真放她走?”   侍郎深深吐气,“难不成你想看她整日上房揭瓦跳窗翻墙的模样,她若再这样下去,我的老脸全葬送在她手里。再说,这十年来,女儿与我们斗智斗勇,与这一众护卫斡旋,练就了一身逃跑本领,想来出去后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等时间长了仍寻不见如涯,她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阎夫人愁上眉梢,“若她真的将如涯寻回了,可如何是好。”   侍郎挑了挑眉,“怎么会,如涯被高僧带去了何处,连我们都不知,何况十年已过,面目前非,恐怕即使两人见了面也认不出来,更或者如涯早已将我们忘了。”   阎夫人蹙起的烟眉,这才松了松。   依我看,侍郎终于允许女儿出府的真正原因是想压压新都城百姓的悠悠之口。这十年间,阎采儿将肢体语言毫无保留免费展示给城中百姓欣赏。上房上树拆墙钻狗洞,甚至纵火烧宅想趁着混乱偷溜出去的事迹也时有发生。   当然最常展示给大家的是她的独门绝技,一秒钟翻墙术和超猛近身搏斗术。   隔三差五,侍郎府的墙头上便突然蹿上个姑娘,跳下围墙后二话不说便与围在墙角的护卫搏斗起来,刚开始这位姑娘一对一,后来一对二,再后来一对一排。连环无影脚配连环无影手,一排护卫便噼里啪啦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侍郎见识到自家闺女越来越精进的功夫后,欲哭无泪,只好又花银子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来守院。偶尔路过的行人好几天瞧着侍郎府的墙头风平浪静,还会互相打听下。   咦,那姑娘好几天没出来翻墙头了。   自从阎如采及笄后,侍郎便开始张罗女儿的婚事。奈何整个新城没有不知晓阎家女儿爱好翻墙,近身搏斗术也打得精湛的传闻。竟没一个主动来府上提亲的。就连爱钱财的媒婆也不敢挣侍郎家的这份高风险银子。只怕嫁过去的阎家女儿一个不小心将夫家打得半身不遂,再说哪家有头有脸的门户都不希望娶进来一只喜欢上蹿下跳的猴子。   热爱讨论八卦的新都城百姓暗地里为阎家女儿取了两个外号,一个叫阎如虎,一个称阎如猴。   百姓们分成均匀两派发表不同意见。   一方说,阎家女儿扑倒一众护卫的身法刚猛迅雷,犹如猛虎扑食,称其为虎最为形象。   一方说,阎家女儿于眨眼间蹿上墙头的功夫,令南山上的猴王汗颜,称其为猴更显逼真。   至于是虎是猴至今没争出个胜负来。   侍郎大人不想让新都城百姓欣赏到女儿如虎似猴的独门功夫,亦不想日日将爱女捆绑在闺房内,只好将女儿放去江湖走一遭,好将女儿于话题风云榜上的劲头压一压。   其实我私下认为,不是这位父亲多慈爱,舍不得将爱女日日捆绑着,实在是捆不住。阎如采于每次捆绑之中攒足经验,日复一日,无论将她捆得多么复杂繁复的绳子,她都能在一炷香之内解脱得干净利落。   这位侍郎父亲,实乃黔驴技穷。   后来,侍郎有些任命的为女儿贴榜招女婿。榜单上赫然写着无论身份贵贱,只要是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皆可报名。   侍郎府于张榜那日迎来空前热闹,估计整个新都城年龄稍稍合适的乞丐全来排队报道了。乞丐手中拎着破盆烂碗排出几十仗长龙。知晓的自是明白侍郎府在招夫婿,不知情的以为侍郎府在发救济粮。   侍郎大人晃悠着脚步见识了大门口乞丐报道的壮观队伍,又晃悠着脚步吩咐仆人关了大门。自家女儿竟沦落到只有乞丐愿意迎娶的地步。他这个做爹的是如此的失败啊。那一幕深深刺激了这位失败的父亲,故此才有了放任女儿去寻夫的一幕。   这个如虎如猴的阎如采自从离开宅邸后,开始挨户到寺院搜罗打听。她见到和尚便比划着有没有见到一个那么高那么宽胡子那么白,面目那么可憎的老和尚;有没有见到老和尚身边带着一个那么高那么宽皮肤那么白,面目那么精致的小男孩。   和尚们无一不摇着头。阎如采明着暗着将寺院搜罗个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那两位后,便辗转下一个目标。   这姑娘的执着超乎我的想象,一年之内马不停蹄走遍大江南北,入深山进石窟,无论大小寺庙她都要进去打探一番。日子一长,她身上背的除了干粮还有鞋子。她会进入闹市后多买几双鞋子,用麻绳穿起来后,随性地挂在肩膀上,以不至于登山踏谷时鞋子被接连磨破没得穿。   被她扔掉的每双鞋子,鞋底间隐隐可见血迹,那是脚底水泡被磨破的痕迹。   刚开始,我还偶尔幻出个身来,悄悄跟着她行进,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便隐了身子快进着看。   当我快进到一个春秋轮回后,这姑娘仍在一处荒郊寻找寺庙。她从山麓间的一座僧庙走出来,脸上是失望而疲惫的神色。她揉了揉发痛的脚踝,向小路旁的一座茶棚颠簸走来。   落座后,她点了一壶粗茶和几个馒头,慢慢啃起来。   想必她的盘查用得差不多了,难为养尊处优的侍郎千金长途跋涉千里寻夫,一路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   我幻出身子来,拽着肥肥进了茶棚,落座在阎如采的邻桌旁。   肥肥想吃鸡,可这偏僻茶棚不能满足他的小小愿望,他便抱着我大腿撒起泼来,“姐姐,我们不要跟踪那只老虎猴子了,她老往深山老林子里跑,那里都没有好吃的,肥肥要吃鸡腿。”   这肥牧童一嚎丧,整个茶棚里的客人全向这面看过来,大家一致认为我们是来捕捉老虎猴子的猎户萌萌二人组。   邻座的阎如采诧异着,走了过来,低头瞅了瞅肥肥,又瞅了瞅我,不可置信道:“姑娘我见过你。”   我吓了一跳,忙从凳子上跳起来。对方却暗暗瞅了瞅茶棚里零星的客人,压低声音覆在我耳边说:“姑娘同这位小孩童可是十多年前被全城通缉的妖人?”她拉住我的袖子激动道:“劫富济贫,惩恶锄奸,你们知道你们将多少恶霸豪强逼得倾家荡产甚至自宫么?我好崇拜你们。”   ……我缓缓坐下,还以为我真的穿越了,或者阎如采穿越了,原来是被崇拜了……   如此缘分,我同阎如采便拼了一桌,我望着风尘仆仆的对方,问了句,“何时返回新都城?”   她眼睛一暗一亮,从怀中掏出个全国僧庙分布地图来,细细研究,并坚定道一句,“何时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才回去。”   我咽下口中的花生米问:“倘若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她话及此,我再无可问。   不是我狠心不向她透露心上人所在地的风声,而是如一汐所言,若我想知晓这段画境里的真实故事,最好不要扰乱干涉这段历史。   自茶棚道别后,阎如采便一直向西行去,一天一夜后,终于到达悬空县边界。   皓月当空,山林溪水间跃着鳞鳞月光。她躬身鞠一捧清水洗了脸,对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我翻了那么多座高山,走遍那么多寺庙,拜见那么多僧佛,若是佛祖有灵,定会让我找到你吧。”   山间莫名卷起一阵冷风,针叶林呼啸出诡异风声。阎如采蹲在清溪边还未回过神来,背后袭来一团丝丝缕缕如同长线头的白光将她环绕住。须臾间,白光的线头将她层层叠叠包裹在其中,一个巨大工艺品――白色蚕茧,便直挺挺立在溪水边。   我隐着身子暗暗思忖,这是什么妖精,捉人的手段如此另类艺术。而蚕茧里的阎如采,此刻是觉得憋得慌多一些,还是勒得慌多一些。   一个披麻戴孝,皮肤白到透明,嘴唇紫到发黑的妇人骤然现出身来,她对着溪边摇摇欲坠的蚕茧阴笑了几声,抓起蚕茧飞入无边夜色。   悬空寺正殿前,唇色发紫的妇人拎着巨大蚕茧腾于半空中,眉眼嚣张嗓音尖锐,“迟渊小和尚,老娘将晚餐带来了,若不嫌弃,咱们一起享用。”    第六十四章:浅姑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正殿大门破开沉重一角,一行小和尚陆续奔到院中,有条不紊将妇人围城一个正圆。   “今日,乃你第九次杀戮,八条生灵已丧于你手, 你怨心郁结杀念浓重,若再执迷下去,只怕救不得爱子,你自身会因无辜杀戮坠入阿鼻地狱受万刑之苦。”   清朗略带稚嫩的声音自正殿门口传来,浅灰色僧衫跨门而出,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悬空拎着巨大蚕茧的妇人终于坠地,望着殿门前俊朗小和尚的规劝之言,哈哈狂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满口佛道。可阿鼻地狱又怎样,万刑之苦又如何,可会将我儿子救活?若是受尽那些苦楚能令爱子死而复生,浅姑求之不得。”   她凌厉双眸将手中巨大蚕茧望一望,指尖白光将蚕茧撕破一处口子,转眸道:“迟渊小和尚,听闻你乃妙禅子转世,圆寂后化成的舍利可救我子一命,若你肯化成舍利救我爱子重生,我就放这姑娘一命。否则我就日日捉个无辜百姓来你这寺庙前生吃掉,直到杀光方圆十里百姓。”   她瞅着蚕茧里露出的半截脑袋,诡笑着,“这姑娘面皮生得不错,吃起来口感应该上佳,倘若你肯奉献一点宝寺的酱油调料让我蘸着吃,浅姑多谢了。”   要被蘸着吃的那位终于在工艺蚕茧中幽幽转醒,迷蒙着眸子望了望身边阴气沉沉的妇人,再转头瞥一眼正前方端端正正的英俊小和尚,显然她有些蒙圈。摇晃着脖子的瞬间,她将眼睛瞪得老大,灼灼视线逼视着月光下清隽的小和尚。   “如……如涯……是你么?如涯?”她喊。   小和尚微微惊愕,身子略显僵直,细细观察着蚕茧里露出的半颗脑袋。   “我是采儿,我是阎如采,是你么,涯弟弟。”蚕茧里的脑袋颤着声音问。   小和尚嘴巴微张,微蹙的眉头显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模样,反而看上去有些专注可爱。   “采儿。”他轻声唤。   一声轻唤,阎如采喜出望外,使劲将脑袋往蚕茧外探了探,不过一双大手硬生生将那颗刚探出的脑袋塞回去。   “涯弟弟?呵,看来老相识,没想到一不小心捉了个筹码。”浅姑冷笑一声,望向小和尚的眼神自信许多,“小和尚,即是相识,你倒是救是不救?”   迟渊小和尚望见浅姑一双大手扼住采儿的喉咙,隐隐现出一丝慌乱了,不过很快,他将情绪化为沉静。   “你放开她,小僧幻成舍利你拿去便是。”迟渊接着道:“不过,你答应小僧,救了你儿子后,再也不可残害无辜生灵。”   浅姑眸中的希翼简直燃出一团火来,她将紧紧扼在采儿脖颈间的手松了松,目不转睛瞅着对面的小和尚闭眼念叨繁复经文,古老经文幻出实体燃着金光萦绕在他周身,火舌缓缓蔓延。   阎如采被勒得翻白眼的境况下,仍吐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发表意见,“白……白痴……不……不要……”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小和尚周身的金光经文破碎一片,恍然间消失于夜空中。   手持九环禅杖的老和尚蓦地现出身来,将爱徒从死亡边缘解救出来,老和尚转身对着浅姑厉声道:“妖孽,趁我闭关修行屡生事端,趁机又来挟持无辜百姓诱骗我徒儿,老衲见你修行千年不易,屡次放过你,你却险些害我徒儿性命,如今是留你不得。”手中禅杖喷出红中泛白的圣火直直逼向浅姑。   浅姑险险躲过,抓起蚕茧便飞身上空,打算携着人质开溜,从长计议。一旁的迟渊小和尚却急匆匆追了过去。老和尚见势,微不可闻叹口气后,取下胸前悬得佛珠向半空中抛去。   浅姑被倏然幻大的佛珠串困于其中,佛珠迸发的金光打在她身上,犹如在铁板烧上翻滚煎压。情急之下,口中吐出白丝将阎如采的脖子缠得细密。难为她一边吐着丝,口条却不打结,清晰威胁道:“老和尚,你若不撤掉佛珠,我便当场勒死她。”   老和尚手持禅杖静静不语,迟渊急切拉住师父的袈裟,眸中的恳求令老和尚脸色不佳。老和尚终于抬臂将佛珠撤了回来。   聪明的浅姑将手中的巨大工艺品刷得扔过来,老和尚施法稳住凶猛砸过来的大白团的档口,浅姑成功逃脱。   被白丝勒得不轻的采儿再次被这么高空旋转华丽一抛,当场晕了过去。   因之前快进的有些急,好多情节跟不上,我趁着阎如采晕死过去的大好时机,快退到之前的剧情,恶补了下关于浅姑这个妖精的来龙去脉。   浅姑本是蓬莱仙山上一颗古桑树上闲闲窝着的一条天蚕。因仙山灵气丰沛,她窝在桑树上打盹吐蚕丝的无聊时光中修行了一身本领,并幻成人形。   恰巧一位一心修仙的红尘中人闯入这座与世隔绝的仙岛,并在这颗古桑树下迷了路。   正当这红尘小青年苦闷之际,身后一条白蚕幻出人形从树上飘了下来。小青年隐约听到风拂轻纱的细细响动,转眸一瞥,见识了姑娘半空飘扬的风韵,一眼成痴,再也不想修仙成道之事。   青年问,姑娘芳名。   幻作白蚕的姑娘答:蚕。   青年又问,什么蚕。   姑娘答:白蚕。   许是青年觉得白蚕这名字故然好记,但有些乡土文化气息,有些土鳖。青年见对方身着浅淡素纱,便为其取了个稍微不土鳖但仍很乡土风格的名字:浅姑。   这位浅姑从未踏出仙山一步,听着青年口中的繁华世界很是向往,便同青年划了一叶扁舟,离开修行千年的蓬莱仙山。   海途漫漫,两人天天吃鱼,天天吃到互相搀扶着吐,如此相依为命不生情愫都难。上岸之后的两位,第一件事便拜了天地,行了周公之礼。   我之前听树爷爷对我讲,人妖结合不得好死。我曾很热情的拖着小腮问哪个不得好死。树爷爷吐了口大烟圈说,一般弱的那个不得好死,或者被天庭发现了两个都不得好死。   浅姑同青年的这段人妖相恋,结果展示的是第一种,弱的那个不得好死。   两人成婚寥寥数月,青年便面色发暗眼眶发青,最终以目疵欲裂骨瘦如柴的经典版惨死造型,去阎王府报名落户去了。   浅姑本想吐截质量上好的蚕丝将自个勒死殉了情,却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浅姑为短命相公吐了个防水防雨防虫子的蚕丝棺材,将相公与众不同的葬了后,一面吐着蚕丝织成蚕缎子卖了以养活自己,一面辛苦等着腹中孩子降生。   等盼来孩子降临,她悲哀的发现这孩子乃是个半人半妖的新品种。然而浅姑并未放弃这个标新立异的新品种,而是择了个更隐蔽于世的山林一面吐蚕丝织蚕缎,一面悉心教养越长越闹心的儿子。   风和日丽的一日,一小队猎户进山打猎发现山林间有一个人头虫身的家伙正笑嘻嘻地扑蝴蝶。这种新潮造型很难不被当成妖怪。一小队猎户便拉弓将小怪物射成了小刺猬。   山屋中,浅姑听到儿子凄惨的嚎叫声后跑了出来,目之所及是被黑羽箭插得密集的儿子尸身,她抱着半人半妖半刺猬的儿子声声厉嚎。嚎得整座山林狂风阵阵,卷起的落叶发出轰鸣之声,一队猎户吓得连滚带爬,逃得狂野。   浅姑将儿子的尸身放在为其量身打造的小蚕丝棺材后,开始到处搜罗起死回生的妙法。无奈她这儿子乃人妖结合的新鲜产物,一般用于人类起死回生之术在她儿子身上起不到一丝效果,甚至还偶见诈尸的副作用。   她甚至将自身灵气渡在小儿子尸身上以保持尸体新鲜。   她日复一日渡着灵气,日复一日苍老了本是年轻的容颜,日复一日寻不到一丝令儿子起死回生的消息。因灵力耗损过度,心神亦耗损过度,她不得不幻成一条小白蚕,窝在一颗桑树上调蕴灵力。   两位自天宫而来的仙人许是赶路赶得累了,便从祥云端落下,于一颗桑树下设了棋局。两位仙人闲聊间聊起此处地界,提到此处有一古寺名唤悬空寺。悬空寺内隐隐散着西天梵境之气。一位美髯仙人起了兴致,掐算一番泄露了句天机:此处应是佛祖座下妙禅子转世应劫之地。   两位仙人一局落完便又腾空而去。桑叶上蜷缩成卷的浅姑却将这话听了进去。之前为了儿子能获新生,她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磕了不少僧庙众佛。她也曾耳闻香客们互道高僧化成的舍利能救万物,人,妖,兽,人妖,半兽皆不在话下。   她抱着微弱的希望拜谒了悬空寺的主持方丈,道出了希望能用转世金禅子化成的舍利救她孩儿一命的大胆想法。方丈主持不应,是她早就意料中的事。   祭了山屋后相公的坟墓,抚了抚屋舍内小蚕丝棺中儿子的尸身,再瞅了眼铜镜中逐渐枯萎老去的容颜,起身后的浅姑,眉眼绝望浓郁,施法幻作一团白烟消失于竹屋中。   这位丧夫失子的蚕丝妖筹备了一宗连环杀人事件。她吐着结实的白蚕丝持续将城中八位百姓捆成风格迥异的不同造型,或吊着或捆着,或四肢抱成团捆着,或脑袋扎到裤裆捆着……最后,她将被高难度造型生生捆死的尸体丢到悬空寺正殿门口,高调展示给主持方丈欣赏。   这住持方丈为八位死者超度后,并未曾对连环杀人的始作俑者发表点意见,反而闭关到后山谷修行。   浅姑知晓道行高深的老和尚闭了关,察言观色揣摩出寺庙中悟性最高的迟渊小和尚乃西天妙禅子转世。她便捆了正在河边鞠水洗脸的阎如采前来威胁迟渊小和尚。这才有了躺着中枪的阎如采被莫名缠绕成个蚕茧工艺品。   剧情衔接了,我便冲刺个速度快进回来。    第六十五章:红尘陌路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山房外的一束繁盛枝叶晃动一地清寂碎影。室内金兽燃尽,空中仍残留白檀古木,余香缕缕。   阎如采于一盏青灯下,心不在焉地豢抄桌案上一大摞佛经。   自从半空中砸下来晕厥后,阎如采不曾见过迟渊一面。方丈为她腾出此间禅房,供她静养身子,又吩咐小僧将一摞经书抱来要她豢抄工整才许她见迟渊一面。   她安安静静抄写佛经,可刚抄写完一摞,小僧们便勤快地搬来一摞,再抄完再搬来一摞,如此一摞垒一摞,她已数月未曾沐浴室外的太阳。   天生不安分的阎如采不是没抗议过,然则这老和尚能耐忒大,于门上画个圈圈便另她跨个门好似踩着了电门。   她高声咆哮以示姐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然后果是,老和尚指尖于她喉咙处指一指,便将她一口标准普通话改成正宗癞蛤蟆音。   纵火烧宅这招她用过,但揣着焚烧寺庙想法的她,将火烛凑到哪里,火烛便灭。她觉悟到一定是那个老和尚手脚不老实,暗地搞出来的灭火绝技。   绝食这招她也用过,奈何这老和尚不是她亲爹,老和尚见到她奄奄一息饿得两眼发飘的模样后,阿弥陀佛道一句,“施主若再绝食,老衲会通知侍郎大人前来为施主送饭。”   这招特别狠,她最不想见到的不过是他那亲爹带一票护卫将她自这佛庙中捆绑结实,沿路抬回侍郎府后为他随便寻个丐帮人士,五花大绑将她摁着拜了堂再捆着入洞房……   她不得不重新执笔豢抄连绵如海的经书,于深夜孤灯下揉揉发酸的臂膀,对着烛火,她幽幽道:“如涯,他不许我去见你,你怎不来见我呢?”眼泪滴落在刚刚豢抄的《心经》上,那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便晕染成一朵朵墨色水花。   她哭得越发凄楚,抹了把眼泪继续委屈地嘟囔,“你可知我为了见你,付出了多少,煎熬了多久,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你怎么舍得不来见我。十余年了,你不曾想过我么?”   我见了对方这副梨花带雨,于深夜孤寂黯然的心酸样,一个没忍住幻出人身来,发自内心地问上一句,“十多年不曾相见,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和尚就是你要寻的如涯。”   本来一张凄楚哀怨的脸蛋,见到突然冒出来的我后,将闺中怨妇的表情硬生生憋出个惊悚的模样来,“你……你怎么突……突……突……突然出现了。”   我咳嗽一声,“我……我是妖人嘛,不会点妖术怎对得起如此响亮的名号。”   对方深情握住我的双手,深情对上我的眼睛,再深情道一句,“姑娘,请将我带出去吧。”   我一瞬间便后悔了,直接拒绝人家,我于心不忍,毕竟这姑娘为了见她的涯弟弟一面,算是吃尽了苦头,我不好在她失望的心脏处再添一把寒霜。   若是答应吧,我这不是篡改历史么,更不能欣赏到原汁原味的情感大戏。   于是我别扭了一阵,惋惜地握住她的手,惋惜地叹一句,再惋惜回一句,“姑娘,我也想啊,奈何我只擅长劫财劫色的妖术,别的方面实在忒不行,我只能一个人走出这禅房,实在不能将你打包出去啊。”   阎如采一阵失望后,又抬起清亮的眸子提醒我,“姑娘,你再去好生修炼修炼吧。”她将我的手抓得生疼,满怀期待道:“姑娘我等着你将妖术修炼好,再来将我打包出去。”   ……如此对话,我有点对不下去。关键时刻,肥肥来救场,他将半个脑袋支在门缝里,“老……姐姐姐姐,给我送草纸,我便便忘了带草纸。”   我这才注意到胖胖幼童腰际处退掉一半的裤子。   我干咳一声,“那个……我先去给我弟弟送草纸,再去选个山头好生修行,姑娘你继续抄继续抄啊……”   我为肥肥擦了屁股后,瞪他一眼。之前狐狸身子时,何曾劳烦我给他擦屁股,如今这孩童身子真是麻烦,早知道入画境前应同步生花商榷好将他变回肥狐狸。他狐狸身子时,我一个不高兴将他当蹴鞠踢踢,如今他变成个小孩童,我再不能施展脚力将她一脚踢飞了。这要被纯良百姓看见,绝对将我压着环街游行展览一番,罪名是虐待儿童。   肥肥提上裤子后,就去墙角边捉蚂蚁。我隐了身子重进了阎如采入住的禅房。   老住持正持了九环禅杖威严立在桌案边,仔细检阅手中刚抄写完的经书,并沉重问一句,“抄写经书有段时日了,施主从这一众佛经中悟出些什么。”   阎如采盯着手中被泪水打湿的那一行,轻轻朗诵道:“我对涯弟弟的心不生不灭,我对涯弟弟的爱不垢不净,我对涯弟弟的情不增不减。”   老方丈有片刻凝噎,想来这段关于佛经的感悟,是他有生以来听到最特殊的。那双白眉稍稍向下拉了拉,转个身离去,禅杖的金色环扣发出脆脆声响,如一段古老佛经缓缓咏诵。   天色将亮,黛青色云朵低低盘桓于古寺上空,零落星子挂在枝桠。禅房窗棂间隐隐烛火跳跃,伏在桌案的清丽身影越发孤寂。   迟渊将虚掩的木门望了一眼,素净长指轻轻推开。   阎如采迷迷糊糊自桌案撑起脑袋,待看清楚来人后,直接跳起来,“如涯,如涯。”一面喊着一面惊喜得跳过去。   他望着被对方紧紧抓住的双手,面色有些拘谨,不自在道一句,“一别十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这正是我想问的话。   阎如采犹带泪痕的脸,笑了笑,欣喜道:“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你的声音变了,样貌也不同了,可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没变,我自然一眼便肯定是你。”   这或许是一种天分,或者是如何都逃不开的宿命。比如当初如海的蒲苇草中,大家都未曾听到草丛间隐隐藏着婴儿的笑声,唯独阎如采听到了,也便有了这段姻缘的开始。   阎如采如儿时那般捏了捏他的脸蛋,激动得满脸红晕,抬手掬起一缕长发,声音浮了稍许娇羞,“你看我的头发果真长过了腰身,你打算何时还俗,我一直等着你娶我。”   迟渊听罢,有一瞬间蒙,有一瞬间诧异,再有一瞬间别扭之色,三个瞬间过去后,平静的眸子望向笑盈盈的她,声声平和,字字疏离,“如今小僧已不再是红尘中的如涯,乃空门之中迟渊和尚。儿女情长红尘俗世于小僧再无瓜葛。施主请回罢。”   许是迟渊此话杀伤力太大,太过出乎阎如采意料,自她听后一直以微张嘴巴的姿势怔楞良久。   迟渊转身离去的影子斜斜拖出一道决绝之意,她僵僵望着,竟未曾挽留,竟找不到一句台词相对。   天空中细雨凄霏,垂落了两个时辰。迟渊打坐完毕便去了后院种菜。   阎如采不知从何处寻了把小锄头,一声不响默默跟在迟渊身后默默刨着坑。这姑娘刨坑技术也是无人能及,锄头举起五回,不偏不倚落自个儿脚面上五回,命中率忒高。   迟渊见此,遂放了手中菜籽,望向阎如采的眸中划过一缕同情。阎如采是个悟性很高的女人,会意了对方难得温软的眼神后,抱起受伤的那只脚单腿蹦跶得比田畦处的蛤蟆还欢,嗷嗷的惨叫连绵起伏。   迟渊本想搀扶她去禅房休憩,可这姑娘的伤势太过严重,每走一步就向和尚的怀中倒一倒,每走三步便往和尚的怀中扑一扑。纯洁小和尚哪里经得住如此猛烈的扑倒架势,便红着耳根将受伤得好似一级残废的阎如采背起来,一步步遣送后院禅房。   他静静蹲在床榻边,为受伤的那只脚面涂药包扎,阎如采低低垂眸望着温柔为自己包扎的对方,眼圈红红的,不消一会眼泪便大颗大颗坠下来。包扎接近尾声的他见手背上突兀滴落的泪痕,抬眸望上去,“怎么哭了?”   阎如采哇哇大哭起来,弯身扑到对方怀中,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如涯,我知道你依然在乎我,放不下我。你同我回去好么,我们回侍郎府,像小时候那样形影不离,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   迟渊怔了怔,面上隐隐现出一片潮红,掰了掰对方勒得发死的手,没起到一点作用后,他蹙眉道:“施主请放手,小僧并未放不下任何人。今日受伤之人无论是谁,小僧都会施以援手。”   一句施主令阎如采僵僵放开,直直望着对方一脸无波的淡泊模样,顿了稍许,才颤抖着嘴唇问:“修行,修佛,难道这些年来,佛家教你如何背信弃义不尊诺言么?”眼泪掉了两串后,哽咽着抱怨,“你明明答应娶我,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可她自己却忘了,人间有个成语叫童言无忌,而她自己又太过执着上心。   迟渊蹙眉沉思,不曾言语,后默默退出了房门。   黎明破晓前,百位僧人聚集正殿早修诵经。迟渊将手中佛珠转得有些不大专注。方丈见罢,将他唤到身前。于一众僧人声声诵经的平和梵音中,低声道一句,“你若起了凡心,可随那施主重回凡尘,为师绝不阻拦。”   迟渊有些惶恐,跪地道:“难道师父要将迟渊逐出悬空寺么。”   方丈将手中佛珠转得安然,微垂着眼睑,“为师问你,你且如实回答。那北面禅房里的姑娘可美?”   迟渊顿了一会,答:“美。”   “那姑娘有何特点?”方丈如唠家常般又问。   “……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发香。”   “发香乃何香?”   迟渊凝神微思,“桂花香。”   方丈眼皮略微抬了抬,胡须微动,“为师却看不出那姑娘美是不美,为师眼中,那位姑娘于红尘中万千姑娘一样,乃粉面骷髅。另外为师亦未曾闻得姑娘发香,更不知那姑娘发香乃桂花香。为师平日教导你出家人五蕴皆空,清六根,净六尘。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而如今你却瞧见红尘之色相,闻得尘世之香气,故此为师才道你重回凡尘之话。”苍老手指将赤色佛珠又轮回一圈,“为师许你自己选择,留下或离去,望你不再踟蹰,信念如一。”   早修结束,僧人皆数散去,唯有迟渊跪在蒲团之上,闭眼默念梵经。   三日不眠不休跪于正殿金身佛像前,他终于顿悟,起身走出正殿古色木门。   门外方丈住持正细细打理一株将死的枝草,而枝草另一侧则是端着食盒面色焦急的阎如采。    第六十六章:求死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迟渊缓步到方丈面前,行了礼道:“师父,迟渊已心迹明了,将伴佛一生。”   方丈直起身子,微微颔首,“从今后,你住去西面的四空门好生修行吧。”言罢,转步离开。   本是面色展露欣喜的阎如采再听到如此对话后,疲惫暗红的眸子又黯淡下去。她端着饭盒在此候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几次险些晕倒,如此执着不过是希望她的涯弟弟自正殿参佛后马上会有一口热饭吃。   迟渊靠步过去,面色平和,“去四空门坐坐可好。”   迟渊于四空门的厨房烧了几道素菜,端上桌后,对阎如采轻声道:“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素菜,不知如今是否还合你的口。”   阎如采执起竹筷,夹了一根豆角,激动得有些手颤,“你还记得我喜欢的菜,如今这些依然合我的口味,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多少年都不会变。”   迟渊唇角微微一滞,片刻后,亲手盛了碗白饭递了过去。   阎如采这一顿吃得香甜,迟渊望着对方将一桌子素菜扫荡干净,遂掏出一只雕刻凤凰头的暗红色木梳缓缓递了过去。   “侍郎府一别后,我随着方丈大师赶至悬空寺,起初日夜思念家人,后于佛寺修行佛法,悟得心神清明,自然了却了红尘中一切情缘。我把你儿时日日用的木梳子还给你,日后定会有一良人为你挽发画眉,恩爱一生。侍郎府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   他见死死盯着小巧木梳的阎如采持久不接,便将木梳子搁置在桌案一角,“采儿。”他清亮的眸子温宁望着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你对我的心意恕我不能接受,红尘陌路,我已了断尘缘,你也不要再执着了。”   阎如采望着那道清雅身姿走出屋舍,院外的阳光斜洒在对方肩上,看上去是那么踏实温暖,可为何对方的心如此冰冷清寒,他身上隐隐散出的清冷之气似乎将整座悬空谷冻结。   禅房沉思数日后,阎如采再次僵立在四空门的沉重石匾下,仰着头凝望黛色天幕,山风呼啸而过,她将眼泪逼了回去,眼珠却生疼。   身后脚步声渐近,不用回头她便能猜出是谁,待那素衫衣袂展过眼前,她将他拽住,眼睛眨了眨,眼泪就坠下来,“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练成你这般毫无温度不知心痛的模样。”   迟渊转过身来,“施主如今痛苦,皆乃陷入执念,幻念,施主所感觉到的痛苦,不过是施主的幻心,这些皆是虚无。”他望了望“四空门”笔势间蕴的禅意,缓声道:“如这四空门,若是四大皆空,可除一切苦厄。”   阎如采唇角勾了勾,似懵懂,似嘲讽,似释怀,似绝望,似懂非懂。   这位似懂非懂的姑娘因脚伤未曾痊愈,走路隐隐跛脚。她拎着来时的小碎花包袱一瘸一拐走在夜**浓的山路间,此种模样,甚是凄凉。   行至悬空谷脚下,她便被凭空抽出来的白蚕丝又包裹成一个蚕茧工艺品。   浅姑一言不发,拎着大蚕茧向山林深处的草屋飞去。   阎如采从蚕茧口子处探出半颗脑袋,见了那张不算陌生的脸,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妖精婶婶,我正愁没处去寻你呢,你就把我给绑来了,呜呜呜,我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妖精婶婶,如此亲切的称呼着实惊了浅姑,她诧异望着对方,“你找我做什么?”   阎如采将嘈杂哭声顿了顿,期待的眼睛将她望着,“你不是想勒死我么,你赶快勒死我吧,省得我赶去集市上花银子买三尺白绫,你直接勒死我,我将三尺白绫的银子给你,你看成吧。”   ……从浅姑的表情来看,她被吓得不轻,看来妖精也怕精神病。   果然她对着包裹在大蚕茧里的姑娘说:“前些日子还是个正常的姑娘,才几日不见,悬空寺竟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逼成这副样子,看来佛家有些本事。”   阎如采又张开大嘴尽情嚎丧,“我没病啊,我就是想死,但实在不忍心自杀,思来想去被你勒死挺好的,跳崖真的不划算啊。”   ……浅姑又惊愕片刻,好耐心问一句,“为什么跳崖不划算。”   她哭得有些喘不过来气,抽噎着,“那样……死相太……太难看了点。”   ……浅姑围着对方转了几圈,仔细端详了一阵,那神情默默传递着――原来精神病也爱美。   阎如采见对方迟迟不动手,她越发觉得委屈,送死都送不出去,怪不得活着没意思。只能张圆了血盆大嘴更加悲愤的仰天长鸣……   浅姑捂着耳朵很煎熬,实在受不住对方一整夜的鬼哭狼嚎,鄙夷道:“老娘死了夫君儿子都没像你这样放肆过,再哭老娘杀了你。”   她立马不哭了,一本严肃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浅姑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吐出个白色蚕丝口罩,死死将对方不断制造噪音的嘴巴堵死。   戴着蚕丝口罩的阎如采,只能眼巴巴流眼泪了。   此番,浅姑将阎如采捉来,不是想听对方嚎丧的。她写了封密信,吐了截蚕丝缠绕成玲珑蚕丝鸟,将密信捎去悬空寺四空门。   信的内容做了简单的威胁和简洁的陈述,不过是道明他的老相识在她手中,若想老相识活命,要他只身前来赴约。   不消半盏茶功夫,迟渊便眉眼肃穆立于草屋一侧。   浅姑拎着大蚕茧走出屋门来,斜睨迟渊一眼,“小和尚,这回老秃驴不在,快将自己点着烧了吧,你们佛家不是要普渡众生么,就从救这个姑娘开始吧。”   迟渊见到嘴巴被封得密不透风的阎如采,凝视不语。   浅姑继续道:“小和尚,你算一算这笔账,你死了既救了这姑娘,也救了我儿子。如此说来,你赚了。”   迟渊默了一下,视线对上大蚕茧,“先把她放了。”   浅姑嘴角略弯,手掌一挥,包裹着阎如采的上好蚕丝茧碎裂一地。仍戴着蚕丝口罩的她泪光闪闪望着两位。   “你死还是她死?”浅姑提声问。   还未等对面的迟渊表态,重获自由的阎如采精算着位置距离,对准一块巨石上的菱角一头撞了上去。   啪的一声巨响,巨石被生猛抽过来的蚕丝击成粉末。阎如采自杀失败。   浅姑闪身过去,一把将她拽起,低低道:“你死了我还拿什么救我儿子,想死,没那么简单。”   阎如采使劲摇晃着浅姑的衣襟,声声哀求,“妖精婶婶,你给我留点面子吧,你就让我死吧,倘若你真勒死我,我代表我全家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浅姑听了这翻感天动地的真挚恳求,彻底蒙了。   阎如采见对方完全没打算成全勒死她的小小愿望,瞬间绝望了。眼珠子四处晃荡,终于瞄准一颗比较粗壮的柳树,意志坚定地撞了上去……浅姑心底骂着娘又赶忙上前拦着。   这面,绑架者往死里拦着人质自杀时,那面的迟渊和尚呆呆楞在原地,不知该扯什么台词才好。   一桩简单的绑架案发展至此,已然变得错综复杂,完全超出一般绑架案的正常流程。   阎如采觉得难为情,浅姑同迟渊亦同时觉得难为情。   消息灵通的老方丈拄着禅杖突兀现出身来,场面又尴尬了不少。然而此等微妙氛围没持续多久,便随着一言不发的老和尚携着小和尚盾身离去而终结了。   浅姑不可思议望着哭得正在兴头上的阎如采,十分诧异道:“脑子有问题的人,他们就不救了么?”   戴着蚕丝口罩的阎如采,蹲在大柳树下哭得更是汹涌澎湃了。   老和尚能耐忒大,不知施了何种法术,只要是阎如采以及浅姑踏入悬空谷一步,便被一道金光反弹回去。   一行香客进了山谷,一个乞丐进了山谷,一头驴子进了山谷,一只毛没长全的小灰狼也蹭的一下溜进山谷……阎如采肿着眼泡望着来来往往的高中低档动物,埋怨着身旁的浅姑,“我说你不是杀了八个人了么,勒死我为什么对你来说这么困难。”   “我浅姑虽是妖精,但从不妄杀无辜,先前杀死的那八位正是将我儿子射死的猎户。”浅姑探究的眸子望着对方,接着道:“你脑子没问题?你为何非死气白咧让我勒死你?”   这句话成功将阎如采好不容易干涸的泪泉又勾得喷涌磅礴,她声泪俱下呜呜咽咽,“我从小喜欢一个人有错么,他为什么不肯娶我,难道我比那一动不动的佛像长得丑么,我实在不懂。难道一个人换了名字连心也换了么。”   原来是情殇。浅姑乃深深爱过的妖精一枚,瞬间同情心泛滥,即兴发挥吐出个蚕丝手帕过去,豪气冲云天道:“你告诉……婶婶,哪个负心汉负了你,婶婶将他捆来娶你。”   阎如采用丝帕拭了拭泪,又拭了拭泪……片刻后将丝帕拧下一滩水。对着地上一小滩泪水挤出两个字:迟渊。   浅姑听了,险些摔倒。   一位伤心妖同一位伤心人便盘腿坐在悬空谷门口互相吐着心里的苦水,最后彼此惺惺相惜的两位竟抱头痛哭起来。   而这副化干戈为姐妹的画面却从悬空寺正殿内方丈手中的佛珠里映出来。方丈将佛珠敛起,对身侧的徒儿道:“这回你且安心了吧。”   迟渊捻起佛珠绕在手上,道一句,“是。”   日升月落了几场,浅姑为阎如采逮兔子炖汤补身子时,无意中发现悬空谷门口的金光消失不见。她有些兴奋地将阎如采用蚕丝温柔地包裹起来,拎着大蚕茧重上悬空寺。   这位历过情劫的妖精,一路上不停开导着蚕茧中郁郁寡欢好几日没洗脸的那位姑娘。她煞费苦心编了个顺口溜,一路念叨给想不开的阎如采听: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悬空寺来搞,听说和尚肾不好,况且头上没有毛……    第六十七章:阿弥陀佛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当苦口婆心的浅姑将阎如采拎上悬空寺正殿门口叫嚣时,竟没一个和尚搭理她们。   备受冷落的浅姑自掌心抽出截蚕丝,将阎如采的小身子缠绕得有种性感暴力美,接着摆出个阴险狠辣狰狞扭曲的五官嚷嚷着要将人质勒成糖葫芦。   奈何一众小僧打扫的打扫,挑水的挑水,练功的练功,没一个去通风报信的。   诚然,阎如采与浅姑是在演戏,但没有观众欣赏的戏,自导自演的浅姑有些演不下去。为了将这场戏演得逼真些,于阎如采身上勒出几个血印子为妙,奈何浅姑于心不忍。更重要的是,她一面装模作样演戏给和尚看,一面又要拿捏好分寸不要真的伤了人质姐妹才好,更要分个神瞅着人质姐妹有没有假戏真做趁机将自个儿勒成几截,如此劳神费力的情况下,她拎着大蚕茧于悬空寺正门口晃悠几圈,又拎着大蚕茧下山去了。   悬空谷谷口的青苍树上飘下最后一片落叶时,阎如采终于将小木屋搭建妥当。   浅姑压着眉头望着简陋小木屋,“你确定要在此处住下来?”   阎如采笑了笑,面上晕出几许期待之色来,“我之前逼着他娶我,却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他还小。想来是我太心急了,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男女之情,我要在这里等他。”   搭建小木屋期间,她曾上了悬空寺探望迟渊,迟渊却从未见她一面。她再一次次失落中将性格磨得越发平稳。她不想让迟渊反感她,便忍住思念不去上山叨扰。和尚们下山采办货物时,她总是自小木屋里匆匆冲出来,仔细辨看有没有那道于她魂梦中缠绕多年的身影。   偶尔见那道身影自山谷口悠然走过,目不斜视沿着山路掠过她那座不起眼的小木屋。   她便于小木屋的门口悬了只莲花灯笼以增加存在感。   可偶尔下山的迟渊依旧步履平稳,踏路而过,对着木屋视而不见,对着屋门口悬挂的莲花灯视而不见,对端端立在木屋门口的她更是视而不见。   每每这时,她便对自己笑一笑,对着莲花灯轻叹一声,他还小。   最令她苦恼的是,因迟渊大师佛法讲得妙趣,面皮又生得精致,致使方圆很多里的女子生出倾慕之心来。她在山谷口见识了无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香客进山焚香。时间久了,她也听闻了人们口中所言,山谷脚下木屋中有一高龄剩女将迟渊大师爱得发狂,赖在山谷脚下不走的传闻。   她躺在木屋中安眠时,总是听到凿门丢石子的响动,纤细些的姑娘拾起一捧小碎石头朝木屋丢过去,粗壮些的女汉子于附近挑块沉重的大石头呐喊着砸过去,甚至还有人偷她悬在门口的灯笼,偷走之后再给送回来。   这些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日子一长,木屋周围竟捡不到一块稍大些的石头,导致她每次出来晒个太阳歇个脚需自配小板凳。   走在路上被几个突然冒出的女子丢几枚鸡蛋她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些鸡蛋若是好生温着,待孵出小鸡来能卖不少铜子。   出门归来时木屋里爬着一窝花花绿绿的毒蛇毒蟾,这些她仍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若是这些小蛇和小蛤蟆没有毒,她可直接扔近锅里顿好大一锅野味。   阎如采思想有些豁达,她得不到他的心,那些女人同样得不到,没什么好气的。   后来,浅姑在欺负她的女人们身上丢了一堆怎么赶都赶不下去的大白虫子,这才停止前赴后继的女子讨伐团对阎如采明里暗里的欺辱。   阎如采没得到爱情的一丝眷顾,但意外收获了珍贵的友情。于山谷口蜗居的日子,若不是浅姑这个妖精一直罩着她,或许她不能再此平安守候下去。   说起来,浅姑对她的照拂从精神到物质很是全面。   于精神上,浅姑时不时在她耳朵边上念叨几句。比如那个长得忒闷骚的迟渊和尚下山帮一个长得忒勾人的姑娘诊脉拉,又帮一个风韵过火的风骚妇人治疗妇科病啦,还帮东边的寡妇挑过水啊帮西边的寡妇垒过墙啊……云云云云。   能刺激阎如采的话她是有的没的编排了个遍,奈何这姑娘心眼忒死,对她编排的那些话毫不上心。   于物质上,浅姑做得更是到位。因阎如采日日守在小木屋附近望眼欲穿,凭这姑娘在栅栏院种的几株大白菜为生计,恐怕早就饿成了白骨精。   浅姑便丢一包袱银子在小木屋。阎如采问她从何处搞来这么多钱。她说捡的,阎如采坚决不收并央求她将银子返还给失主。   后来浅姑心疼阎如采日日抱着白菜帮子啃,又丢了一包银子给她。阎如采嚼着白菜帮子斜眼问她又是捡的么,浅姑说是她日夜吐蚕丝织成质量上品的丝缎子卖了得来的钱。阎如采心疼姐妹的劳动成果,只留下一丁点碎银子。   浅姑待见这姑娘特善解人意,过了不久又将一包袱银子砸到她面前。这次浅姑娘再不掖着藏着,直接道出真相说打劫了一恶霸土豪,之前那些银子也是采取不法手段得来了。阎如采听了,愉快的将一包袱银子收了起来……自此之后,浅姑成了阎如采坚实的物质后盾。   这位浅姑不止将时不时打劫来的钱分给姐妹,就连姐妹身上的狐狸大氅,也是她亲自捉了一只白狐狸扒了皮后细细缝制而成的。不过后来阎如采觉得衣领间挂着狐狸尸体的造型,有些像被土豪包养的小三,若被迟渊见了,定将她从心里厌恶。她便将狐狸大氅妥帖收藏起来。浅姑真心心疼这位为爱痴狂的人间姑娘。再送了狐狸大氅后,又亲自缝制了一条宽大的狐狸毛毯送了过去。   那期间,浅姑绕着山头一窝一窝捉了狐狸扒了皮,吓得肥肥的小胖脸整日死白死白的,说什么都不肯幻出身子来。   由上可见,人间姑娘同妖精大婶的感情是如此深厚,这种绑架事件衍生而来的人妖姐妹情,实在前无古人。阎如采该道一声阿弥陀佛。   腊月初一,风雪大作。鹅毛大雪洒了一天一夜,山谷间的寒风咆哮穿梭,谷口的小木屋有些晃悠,门口悬的莲花灯笼晃悠得更甚,终于于一股寒凛之气中熄灭了。   木屋扯开一道细缝,身着粗布披风的阎如采被室外风雪吹得眯起了眼。她将灯笼取下拿回屋子,将灯芯点燃后再次挂到木门外。不一会,灯笼于摇曳风雪中再次熄灭。她再次推门出来将灯笼取回屋子,重新点亮后挂在木门上。   这夜,狂风过于肆虐,阎如采不知将熄灭的莲花灯燃了几许。最后一次推开木门取下灯笼时,飘雪的栅栏院中端立着身着狐狸大氅的浅姑。   浅姑踏着深雪缓缓靠近木屋,盯着她手中熄灭的灯笼,有些许愠恼,“你还燃它做什么,他是不会看一眼的。”她夺过对方手中的灯笼丢在厚厚积雪上,手指自狐狸大氅中抽出,指向半山谷中隐在皑皑白雪中的寺庙,“你日日思念的迟渊打这山谷口走过多少遍,他可曾靠近你这木屋半步。如此近的距离他便无视,难道他会在半山腰的四空门望见山谷脚下你为他燃起的这只莲花灯么?”   风雪将阎如采的眼睛吹红,她哽咽着问:“他是瞎子么?他的心瞎了么?”   “他的心不是瞎了,而是空了。”浅姑将怀中的汤婆子放置她手中为她取暖,“九年了,你在这山谷脚下木屋中等了他整整九年,如今还要自欺欺人他还未长大么?”   阎如采稍稍抬高脑袋,玄髻间斜插的步摇微微晃动,她望了眼随风游荡的雪花,吸了吸鼻子,嗓音飘渺,“原来时间已过了这么久。”躬身拾起滚落在雪堆上的灯笼,走进屋子,似乎自言自语,“我竟没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浅姑微微叹口气,亦跟着进了小木屋。   山路上映出一串脚印,面容越发俊朗无双的迟渊自谷外晚归,行至谷口的小木屋前顿了顿,眸光停在往日悬挂一团火红温暖,今日却空空如也的木门口。眉宇间的一丝不明转瞬平定,他抬步走向山谷深处。   这九年对于阎如采来说应是相当漫长的,我却有些不明她为何说时间过得这样快。起初她是抱着等待迟渊长大的心态守在在山谷口。但日子悠长,已长得伟岸沉稳的迟渊却未曾青睐她一眼。渐渐她一颗火热的心,日渐冷却平静了,只一心想着待他出谷时总能远远看他一眼,看一眼也是满足的。   偶去闹市采办生活用计时,时常耳闻大家口中对迟渊大师的赞扬。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和尚已然成长为一代大师。他开设佛法讲坛时,座无虚席。他满怀慈悲为穷苦百姓施药,曾为救一三岁孩童性命,于暴雨中赶去悬崖峭壁采一味药引。他本着菩提心,凭一张佛口感化作恶多年的狼妖,另其暴戾之气转为善念。更甚者,几年前悬空县一场疫病令千万百姓险些丧命,他日夜不眠,输了真气救活无数性命。悬空寺方圆数十里皆受迟渊大师庇佑,清心正气,一心向善,民风淳厚,致使不少外地人口搬迁于此。   她每每听到这些,皆会苦苦一笑。    第六十八章:被逼出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山路上的积雪陆续化开,阎如采终于沿着湿润的山道走上悬空寺。   夕阳消弭,光线隐隐变暗的四空门前,她等来了那道身影。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可抽出些时间来听么?”她靠近一如既往对他视若惘然,欲抬步进门的迟渊。   迟渊顿了脚步,转眸望着她。   她抬头望了望四空门笔韵间的空灵禅意,嗓音揉上一丝苦楚,“这些年我读了不少佛经,想知晓佛经里都讲些什么才令你痴迷。不记得是从哪本佛经里读过,又或是从哪位僧人口中听过,又或许记得不太对。说的是佛家有四空,宝剑出鞘为空,伞无柄为空,琴无音为空,蛇无胆为空。我确是不能体会其中深奥。”   她将眸子转向对方,“但我这些年却顿出一空,那就是……我无你为空。”她倏尔自嘲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此佛门净地同你讲这些,有些玷污佛境。可我还是想把话说完。”   对面的迟渊面上不见一丝波澜,素袍无风自展,端得清雅无争。   “我在山谷口小木屋中想了不知多少遍,假如我一直等在那里,你是否终有一天会将我仔细看上一眼。倘若我将青丝站成白发,你会不会对我有一丝不忍。我甚至想,等我老了,拄着拐杖依旧会将那只莲花灯燃起,你从这山谷间望到那一点烛红,会不会想起有一个人还在那里等你。可是近日我用多年前你转交给我的木梳子拢头发,发觉头发没以前那般光亮了,对着铜镜照了照,发觉眼角也隐隐生出皱纹。而你自弱冠之后,容颜再无变化。我这才发觉我再没勇气一直将你等下去。”   她摸摸斜斜挽着墨丝的步摇,惋惜一叹,“等你等到头上的步摇都旧了,终究没等到你。”   胸口微微起伏了下,再道:“这些年来,父亲送了无数封家书给我,无一不是劝我回家的,可我却一直没回去。想来真是不孝。而近些年父亲竟再没稍一封家书给我,想来对我失望透了。如今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我该回去尽一尽微薄心意。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将身子转向苍谷深处缓缓游移的软云,将眼眸中的泪光藏匿好,透彻道:“其实我没有输给时间,也不曾输给信念,我输给的是用这具日渐枯老的面皮去等你。”   言罢提步走开,青石阶上响着微弱的脚步声,声声绝望。而那羸弱清癯的背影,晕开了我从未见过的萧索寒凉。   迟渊眸色微不可见深了深,手持佛珠寂静无语,默默望着远去的背影,最终道一句:“阿弥陀佛。”   真不知,这四个字随着山风飘进阎如采的耳中,她还会作何感想。青春耗尽,换来不过如此简单四个字。   阿弥陀佛。   肥肥拍拍自个脑门,终于将隐了多日胖嘟嘟的小身子幻出来。他努力挤出一副一眼看透玄机的了然模样,将奶声奶气的童音搞得很深沉。   “肥肥明白了,这个迟渊和尚见采儿姐姐心灰意冷离开他,他骄傲的自尊心受到严重创伤,他后悔了,但又拉不开脸面去追采儿姐姐,于是天天郁闷,天天思春,闷着闷着就将自个儿闷得走火入魔了。”   “那他为什么要去吸尸体的阴气呢?”我不忍心截断他的思维,问道。   肥肥闭上眼摆出个深入思考的模样,睁开眼睛后,顿悟道:“因为原本帅帅酷酷的迟渊和尚走火入魔后,模样变得邪恶中透出一点诡异来,尤其那双黑中带青,青中带黑吓坏小孩子的眼睛。当然世俗里的姑娘欣赏不了这种非主流的另类美,谁也不肯同他谈恋爱,于是入了魔的迟渊就去找尸体玩亲亲了,他将那些尸体睡了以后,那些尸体也受不了他非主流的另类美。那些尸体想啊想,怎么会被一个长得那么邪魅的人睡了呢,一时想不开就纷纷诈尸了。”   ……听了如此解说后,我扶着额头咬着舌头问:“你怎么解释那几只小干尸,那几个小尸体不过才几岁而已……”   “因为迟渊大师口味重啊,那些尸体多半岁数太大,他亲腻了也睡腻了,想换换嫩嫩的口味嘛。”肥肥是这样抢答的。   就在我深深拜服他的那一瞬间,他又摇晃着头顶的小红辫子说:“想来这个迟渊和尚是爱到深处入了魔。说起来是太闷骚的缘故,若是好好同采儿姐姐谈场恋爱不就好了嘛,唉,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我在一阵复杂中揪了揪他的小辫子,“你懂什么叫谈恋爱么,你谈过么?”   肥肥将小辫子自我手中救回去,掏出一面小镜子一个小盒子,从盒子中取了些头油抹在梳得贼亮的头顶,不缓不慢道:“怎么没谈过?别看我长得年轻,实在我是个过来人。”   我揉揉太阳穴,“你同谁谈过恋爱啊?黄鼠狼啊?”   他思索一番点点头,“勉强算吧。”   我砸砸天灵盖,“黄鼠狼是公的,你俩那叫搞基吧?”   肥肥照了照镜子,见到自己小男童般的模样,仰头对我说:“那个小人参精算吧,再认识你之前,我们好了很久,我们两个早就睡过了。”   ……我左手挠着太阳穴,右手凿着天灵盖,“人参精还分公的母的呀?”   “同我睡的那只小人参精是只母的。”他举起小胖拳头发誓。   “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没长小鸡鸡。”   ……“我去一边吐会血,你再照照镜子,你那发型是歪的,你再整整,再整整……”   有时同肥肥唠嗑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否则很容易当场血溅三尺。我先得好好平静下波涛起伏的内心情绪,再去追剧情,仔细瞅瞅迟渊大师是如何被逼成魔,成魔之后又究竟为何同尸体们互动得很频繁。   肥肥一番惊天动地刺激人类神经的胡扯话里有一个词却用对了,心灰意冷。   阎如采却是心灰意冷离开悬空寺返回新都城。按道理来说,这两个人该没什么瓜葛了,一个始终燃不起心动之火,一个情爱之火已燃尽。末路凡尘各安天涯才是这部戏的最终旋律。对于之后的逆转剧情我深感期待,将灵台放空好一阵,打算快进追剧情,却突然发觉身子燥热难耐的厉害,一瞬间像是被丢进烧红的瓮中烘烤般新鲜麻辣的感觉。   难不成我是被肥肥的胡话刺激了心脉,这是要中风的前兆……我扶着一颗古树认真琢磨,中风后我是先翻白眼好还是先抽慉好,更或者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抽慉更遵循天道……   那面响起肥肥叫唤得惨烈的声音:老大老大,肥肥要被烤熟了,肥肥又被烧烤了……他一蹦三尺高向我这面蹿过来。我这才注意到此时的天地全部映出赤红之色来。手边的一颗古树骤然**了,不远处的丛林浓烟滚滚,脚下的溪水迅速干涸,鱼儿挺着扭曲的身子被地面的红色炽热之气烤焦了鱼鳞,就连高空中的飞鸟也被空中莫名的炽热之气烤成火鸟,拖着火星子坠了下来。   这是怎么拉?飓风海啸地震滑坡火山喷发泥石流 ……我在这一众天灾中也没搜罗出我们正经历的这种灾难乃何种天灾。   “肥肥闻到烧烤狐狸的香味拉。 ”肥肥蹦达更高得叫唤着……   此时的天地犹如巨大烧烤炉,我跟肥肥要同天上飞的鸟地上游的鱼一同被烤成大杂烩了。   难为我的智慧和见识真不能推断出突然之间发生了何事,天地变得越发赤红,目之所及泱泱火海,熯天炽地。耳边是隐隐传来的野兽嘶鸣声……   “老大老大,你快想想办法。”肥肥颤着头顶的小辫子,跳得越发凶猛。   我被烤得弯成虾米形状,煎熬回一句,“我……也没办法。”   肥肥突然蹦跶着拾起地上一只考得焦黄的肥鱼,“老大带佐料了没?”   我几乎弯成了鱿鱼卷,卷卷地倒在地上望着战斗力比我强悍的肥肥,为什么这家伙临死前还想着吃。好伟大!   醒来后,半开的小轩窗外,小凉风吹得舒爽,鼻息间萦绕淡淡旃檀香。   难道方才那场天灾实乃做梦?我刚支起身子来,步生花端着一只剔透碧绿玉碗推门进来。   “呀,醒啦?赶快将你这张鬼见了都哆嗦的脸清洗干净,我再来为你敷个面膜。”   他将碧绿小碗放到桌案上,从袖袍间取出一个纸包,抖开后竟是一把灰,将灰倒入碧碗中再添了点淡黄色的水进去,慰藉道:“放心,肥肥没事,蹲在墙角抱着自个烧焦的大尾巴哭了会,我用两只鸡腿安慰了它,现在正同两只小老鼠眉飞色舞讲它此番经历呢。”   不是做梦?步生花这家伙是突然跑到画境里来了,还是我已经从画境里出来了。   “我脸怎么了?”我狐疑着起身,走到铜镜前一照,我先哆嗦了一阵。呵,这张脸真奇特,左半边脸无恙,右半边脸不但皱得像千年老树皮,且黑得像铁锅。   这种情况下,不将镜子扔飞再抑扬顿挫高声喊个啊都不正常,我正常的做了这两个动作后,再哆嗦问一句,“这是我?这是我?这真的是我?我怎么了?”    第六十九章:妖险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步生花直接将我按到在软塌上,强行将一条湿湿的抹布在我脸上生猛抹了几抹,再将碧碗中的灰泥一坨一坨涂抹到我脸上。涂抹完之后,嫌弃地瞅了我几眼,才将实情道出来。   方才画境里那一场炽热烧烤的别样风景,实则是迟渊大师搞出来的杰作。   今日迟渊大师一切正常,早修时分,转着手中佛珠念经玩时,掐算出我入了他的画境去偷窥他人生史去了。这大师一个激动当场就变了型,变型后的他同步生花较量了几个回合后,趁着步生花不注意,手中禅杖喷出几缕幽火将上古画卷焚烧了。   上古画卷虽水火不进,结实得近乎邪门。但于画境中的人是受不了如此高温烧烤的。   步生花趁机钻进画境将烤得半生不熟的我以及肥肥提溜出来。由于我晕倒后正好是右脸紧贴地面的姿势,故此,右脸颊才会被高温地面烫得起皮打卷。   “你往我脸上涂灰做什么?”一想到我那毁成老树皮似的右脸,我一惊一悚一哆嗦着问。   “挺不容易得来的灰,助你恢复容颜。立竿见影完全无毒副作用,放心用放心用。”他又拍了拍我脸上的灰泥。   我的心终于平稳些,鼻子使劲嗅了嗅,“为什么我闻着这灰有点腥臊气味呢?”   “那是当然,这灰泥是用童子尿和成的嘛,当然……”   我立马翻身跃起,竖起拳头。步生花灵敏跳开,先一步解释,“绝对不是我耍你,这香灰内服祛腐生肌,外用也是祛腐生肌。前提是必须与童子尿做个黄金搭配。你不觉得你应该庆幸你受的乃区区外伤么?”   我糊着童子尿和成的灰,捏着鼻子深沉思考好一会,好生安慰着自己:敷尿总比喝尿强,敷尿总比喝尿强……   可是,这什么歪门邪道的土偏方啊?!   待十分漫长十分煎熬的一刻钟终于熬过去,洗掉面上灰泥后,果真见到我原本瞅着不满意现如今万分满意的脸蛋。   一旁的步生花缺德道一句,“咦,这尿灰还有整容的效果,我现在瞅着你不是那么丑了。”   我因忙着用清水清洁了九十九遍脸,没时间寻了牛皮鞭抽他两鞭子,暂且让他得瑟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在你脸上糊牛粪……   我将脸蛋洗得脱了层皮后,坐在悬空寺后院的石凳上考虑我要不要罢工。   收魂是如此高危的一个职业,我一没入保险,二没拿天庭饷银,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白干活。可转念一想,若我罢了工,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接近我心中的男神汐汐呢?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银子颂,二者皆可抛。   我决定了,必须找个上级管事的,争取点饷银,这是尊严问题,绝对不能白干活了。另外争取份高额保险,若我因公殉职,也能留给婆婆大笔银子养老,尽管画壁灵山几乎用不到银子。   我将我这一尊严问题严肃地说给步生花听。他挑着眉头道:“好办,想要多少银子我帮你去偷。”   “啊?”   “去借。”   “哦?”   “去跟天庭争取一下,至于保险这个问题么,这个问题天庭还未曾涉及,小羽啊你满有创意的嘛,不过你要人寿险,不,妖寿险还是平安险?”   “人寿,妖寿又或是平安都成。”我受了鼓舞的灵台一片澄明,继续发挥澄明的作用说:“这样吧,万一我出个什么意外,当然死了就甭提了。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意外残废了,或者受伤严重生活不能自理了,更或者心理上受了严重刺激需要找个长久的发泄对象,你看你能同你家神尊商量商量让他娶了我不?”   步生花用你真乃天才的眼神琢磨我好半天,最后回给我四个字:做梦去吧。   我立刻取了张上好宣纸,将墨汁研得浓稠,选了狂草笔体给婆婆写了封声声泣泪的辞职书,并扬言我再不收魂了我要去游历天界地界和冥界的大好风光。   我煞费智慧为这封书信起了个文艺抒情的名字,叫《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   步生花见我洋洋洒洒一篇绝世文采,忍不住拿起来拜读,他只看了开篇几句便捂着心口道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去同他家神尊斟酌斟酌。   我觉得我开篇写得没有问题,博各家之所长,雅俗共赏。   天苍苍,野茫茫,天天收魂实在忙。   没银子,白跑腿,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七八个星天外,两天点雨山前,旧时画境走一趟,谁给我找对象。   满地黄花堆积,梧桐更兼细雨,这次第,怎一个银子了得?   怎么见刚拜读这几句就跑了呢?!   因刚下过一场微雨,悬空谷呈现一幅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之像。我闲晃在禅房外一处幽寂小径上,石子小径被踏得有些圆润,一路分花拂柳向着深谷处走去。明明无风拂过,却偶尔听到树叶间飒飒响动。我选个碧草葱郁的地界不动声色隐了身子。果然,略微湿润的小径处白光乍现,一位素白身影现了出来。她四处张望,像是再寻找什么。   我瞅了瞅掌心间若隐若现的羽毛印记,恶狼扑食般朝那一身白衣扑过去,同时掌心羽毛印记散发盛大幽蓝的光晕,活活劈在白影上。   啊的一声嚎叫,转而噼里啪啦貌似炮竹一顿响,白色身影被我的羽毛掌劈出数百丈远,我没料到一汐在我手掌间留下的仙术如此霸道,翻了个小山头才将那道半躺在草丛间的白色身影寻到。   待我拨开遮挡的草叶,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有些意外,嘴角渗血渗得正带劲的跟踪狂,正是浅姑。   她匍匐跪倒我脚下,“仙姑饶命,小妖并非恶意跟踪仙姑。”   活这么大,头一次被同类唤做仙姑,还行如此大礼,我受宠若惊后退一步。不料,对面的浅姑给我磕了个响头,继续道:“小妖名唤浅姑,乃蓬莱仙岛一只修行千年的白蚕。浅姑有缘来到人间结识一位姐妹,姐妹不幸罹难,求仙姑解救。”   我继续后退一步,想来她口说的姐妹乃是阎如采。这位自报家门的浅姑娘见我后退,便跪爬着靠近我,带泪的眸子望着我,声声恳求,“浅姑暗地偷偷跟踪仙姑同伴许久,那公子身上有上仙之气,仙姑同那公子眉目生的和善,浅姑思虑几许才敢斗胆冒昧请仙人帮忙。”   我一边倒着后退,对方一边跪着前行,我险些被逼下悬崖。无路可退才弯个身子将她扶起来,“别这样,我可不是什么高档仙姑,咱们是同类,都是妖精,你这样跪我实在折我的寿,求你了,起来吧。”   对方惊愕了一会,才缓缓站起身来。我望着她嘴角靓丽流淌的血丝,有些愧疚,“我同那位步生花上仙确实相识,你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浅姑唇边勾勒出些许希翼,转瞬间黯淡的眸子微微垂下,“我本是想帮姐妹,不曾想姐妹却被我害得凄惨,早知如此,我就不将它自姐妹体内取出。”话语间,她掌心凭空幻出个古色小木匣,匣子掀开,一条约莫一指长,质感柔软暖金色的丝线静静卧在匣底。   “这是什么?”我问。   她将金色丝线自木匣里吸上来,淡淡丝线软软浮动于半空中,“情丝。”她道:“我的姐妹唤作阎如采,此乃她的情丝,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留下的东西,也是重塑她魂魄的唯一希望。”   我盯着浮动在眼前,仿佛有生命般的金色丝线,诧异问:“阎如采……你姐妹她……”   “魂飞魄散。”她转眸对我道。隐隐闪烁的泪光将眼前的情丝映成双,“此情丝藏着我姐妹全部情爱以及回忆,藏着这段故事的开始以及结束。我可将这根情丝放进姑娘的身体里。望姑娘亲身体会这段回忆,若对姐妹生出几丝怜悯,还望姑娘助姐妹重生。”   她瞧着我未表态,又跪下磕几个响头道:“姑娘放心,情丝进入姑娘体内不会对姑娘造成任何伤害,只会令姑娘脑中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往事。姑娘若同意,浅姑感激不尽。”   如此说来,这情丝同入画境偷窥没甚区别。深一琢磨,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偷偷摸摸偷窥,后者是光明正大体会。   画境里偷窥到一半却被迟渊一把化业火烧毁,这迟渊不想别人窥见他那段情史,自是生出防备心理,我们再同他身上榨出一滴血来难度系数往上蹿了好几个等级。如今有个光明正大窥探别人爱情史的机会,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满足我的探知欲。   想及此,我愉快地扶起喜欢下跪磕头的浅姑,“好,我答应你。”   我择了个风景幽静的凉亭落座。碧空流云下,峭壁间的空谷幽兰静然绽放。浅姑伸个兰花指于空中划拉几个圈,浮于半空的融融情丝便没入我的脑袋。   那段尘封于历史中的回忆,有条不紊自我脑海中涌现出来。    第七十章:女阎王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燕成帝十五年,京都新城妖孽作祟,专门吸食城中百姓体内精魄阳气。百余位精壮汉子或精壮女汉子于一夜之间由蓬勃朝气之颜遂变银发纷飞皱纹肆虐的垂暮之态。   这让没经历中年便直接跨度到老年的受害者们很是受不了,官府接了受害者们组团递来的状子,遂请了素有小钟馗之称的雷天师前来服妖,这位雷天师在京城中小住大住了好些日子,妖孽非但没捉到,反而受害者越发多了起来。随便到大街上晃悠一趟,到处皆是老态龙钟银发飘摇夕阳红之像。   夕阳红们偶尔在街道巷口遇见,心态好的还会聊上几句。   “呀,昨晚妖精对你手下留情了不是,为何你看上去显得比我们年轻些,似乎只有七十多岁的模样,看我这眼角耷拉得像是你祖母。”   “客气了客气了,可能妖精看我顺眼点,少吸了点精气。”   “咦,白色毛发长你脑袋上挺合衬的嘛,你这满头华发的样子倒是有几分风采,配上你这稀稀疏疏大板牙毫无违和感。”   “我觉得你脸上的皱纹也满衬托你的,不过一夜之间老就老了,怎的生出这些个黑痣来?”   “你老眼昏花了,这是黑痣么,这特么是老年斑。”   “莫生气,莫生气,过不了多久尸斑也会长出来的。”   ……   日子于忐忑中缓缓流逝,雷天师的肚皮越发圆润,夕阳红的队伍越发壮观。   又一满月之夜,夜城上空盘旋了几只血鸦,粗嘎嘶鸣透着不祥之兆。   果真老国丈的爱孙一夜之间牙齿掉光光头发亦掉光光。老国丈顶着晨风中的朝阳,欣赏到小孙儿弯腰驼背比他这个爷爷更像爷爷的沧桑风韵后,老泪横流上书朝廷。   百官之中有一位后起文官,将悬空寺道行高深的迟渊大师提了出来。燕成帝遂拟御旨,速招之。   如此这般, 自悬空县分别两年有余的一双人便再续了前缘。   迟渊先去了皇宫报道,后安慰了老国丈寥寥几句,便转步侍郎府拜谒对自己有教养之恩的侍郎夫妇。   途中,一孩童要果子不成当街哭闹,妇人吓唬孩童若再哭闹夜里妖孽便来吸他精气。这孩童听了哭得更汹涌了。妇人又吓唬,再哭闹便将他送进侍郎府交给女阎王。孩童立马止了哭声。   迟渊听及此,微微顿了脚步,面部神情似乎在琢磨侍郎府何时出了个女阎王。这女阎王的威慑力竟比那吸食人精魄阳寿的妖孽更甚几分。   推开侍郎府有些发暗的木门,院中竟无一门童侍应。穿过杂草凌乱的正院,转步明堂,堂厅桌案放置几碟凉却的素菜,墙上垂着几帧稍稍倾斜的古画;轩窗木缘竖立一只青色花盏,颈口一束花枝早已枯萎,想是许久不曾更换了。   窗棂灌进的暖风将明厅一角的素白帷帐晃得凄清。   他缓步靠近,撩开层层垂地白账,眸色一惊。   帘账后,矗立两处墨漆冥牌,乃是侍郎夫妇。   疑步出了侍郎府,询问路过一位卖山货的商贩,“施主可知侍郎府可还有人居住?”   “女阎王……”似乎意识到言辞欠妥,遂改口道:“阎家女儿住在此。”   看来这位阎家女儿又添了新绰号,女阎王,好名字,直接提升女人身份地位的好名字。女子中的霸气骄傲,这次绰号相较之前的阎如虎阎如猴,更显煞气侧漏。   “可是阎如采?”迟渊问。   “对,就是她。这硕大的阎府如今只住了她一位。”   “哦?为何只她一人住此?”   “她没了家人,也没人敢同她一起住。”小贩指了指闭合的暗沉木门,“别说这门关着,就算府门大敞,任谁也不敢跨进一步。”   “为何?”   “旧年里……”小贩暗暗观察四周没人才再无忌惮张了口,“旧年里,一位小偷进了这侍郎府,恰巧女阎王……阎家女儿自刑部办公而归,这阎家女儿将小偷擒住后吊在府门口的歪脖树上晃悠好几日。 你这和尚可不知阎家女儿的手段哦,将人吊在树杈上也就罢了,可她往这小偷身上涂了一层香蜜,当时正值酷暑,四周白蚁虫蜂闻着香蜜而来将这小偷爬了里三层外三层,啧啧啧……”小贩似是陷入回忆般,扭曲着五官浑身一激灵,“后来那小偷终于被放了下来,可是却疯了。你说阎家女儿如此好手段,谁敢招惹她啊。”   迟渊略显惊愕,于他的记忆中,阎如采可能顽劣一些,但不至于狠辣至此。而两年前四空门一别时,对方仍一副柔弱幽怨姿态,虑及此,他将眉头蹙了蹙。   踏入刑部地下暗牢,阴仄石廊深处传来声声凄嚎,浅浅水洼被脚步带起,迂回曲折尽头,一位暗红衣襟的女子正挥鞭将刑桩上的一位汉子打得激烈。   鞭子噼啪之声与汉子嚎叫之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阴暗地下石牢,谱成一曲经典牢狱酷刑之歌。   他从小贩口中得知,阎如采如今任刑部暗牢司长一职。专门负责那些抓不准十足证据的犯人。且因新任老侍郎体衰肾虚,长卧病在床,刑部一干大小事便由干活利索的阎如采负责。这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刑部女官,备受争议。自这女官任职以来,以雷霆之势清理了绝大陈年旧案,尤其那些身子结实不怕疼嘴巴严实撬不开的犯人经她一手伺候,那是张嘴噼里啪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故而这位刑部女官备受争议得更厉害。   迟渊注意这红衣女子手持之鞭不是普通皮鞭,鞭子边缘插着密密麻麻尖锐钢钉,鞭子触及皮肤,顷刻血洞斑斑。   “说还是不说。”红衣女子怒吼,钢钉皮鞭继续亲密问候血迹斑斑的汉子。   被抽打的汉子双目猩红咬紧牙关,打死不语。   “我阎家一百一十八道刑具,看你能撑过几道。”她将钢钉鞭于盐水桶里浸了浸,遂又招呼到鲜血淋漓的汉子身上。   那铮铮汉子顿时叫唤得更加凄惨,闻之悲恸。   迟渊听到那女子熟悉的声音,神情有片刻停滞,“采儿。”他唤,声调中隐着几许不可思议之味。   暗红紧身窄衣转过身来,眸底起了淡淡诧异,随即恢复一片沉冷,“如涯,不,应唤迟渊大师,你怎会来此。”   果真是她。   迟渊瞥了对面刑桩之上千疮百孔的汉子一眼, “阿弥陀佛,刚步入刑部暗牢便感觉重重暴戾之气,这刑部上空更是弥漫层层怨浊之气,无论这位施主所犯何罪,你且先住手吧。”   “哦?”阎如采清清淡淡看对方一眼,“你来此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贫僧是来寻你的。”   阎如采将手中钢钉皮鞭握了握,遂又沾了沾盐水桶,将鞭子重新挥舞到汉子身上,“既是如此,你先候着,待我打爽了再说。”   她这一爽,直接将那汉子爽死了过去。她几次将晕厥的汉子用冰水浇醒,继续着她的爽。看那汉子被她折腾的只剩半口气时方才丢了手中钢鞭。   她熟稔拭擦身上被溅了满身的血迹,漫不经心的清冷语调,“大师找我何事?”   荒芜不治的侍郎府院,两只野猫正扑食着一只肥耗子,此乃庭院中唯一生动景致。   断了一角的四角凉亭中,阎如采提壶为自己添了一杯冷水,瓷碗顿在唇角,斜睨身侧的深色僧袍,“我这宅院中没有茶点招待客人,你若渴了就自己倒一杯水喝。”   可石案之上却没多余茶盏, 迟渊似乎并未计较对方的不礼貌,只问一句,“侍郎夫妇何时仙去?为何仙去?”   阎如采将冷水喝得慢条斯理,待喝光一壶冷水才慢悠悠回一句,“干你何事。”   迟渊显然不曾料到对方会如此回他一句,微微凝眉片刻,才道:“究竟发生何事,可有需要贫僧帮衬的,贫僧自会竭尽全力。”   唇角勾起一丝薄寒,阎如采自石凳上起身,仔细对上他一双深眸,“确实有一件事需大师配合。” 她漫步下了凉亭石阶,冷冷启出一个字:滚。   他对着凉亭小径处渐渐消失的那团暗红身影,凝视良久,肩头有残花拂落。   都城里因迟渊大师的到来,妖孽作案的频率少了许多,但仍有倒霉几人于月圆之夜被吸了精气。   受害人面皮枯槁躺在床榻上或地上,只见轩窗猛掀,一道白光便消失在浩瀚夜色,迟渊每次赶到,皆迟了一步。   从未有人见过此妖的庐山真面,大家都道只记得一道白光微闪,他们便晕了,醒来后,铜镜里呈现的便是一张直接跨越几十年好似穿越时空后的蹉跎老脸。   穿越时空后的老脸们又自发组了团来给迟渊大师磕头作揖,哀求大师替他们做主,将被一朝偷走的那几十年光阴还回来。   受害者中有一喜欢填词做赋的才人,将此种遭遇谱成曲子,曲名唤《时间都去哪了》,一时之间大街小巷的夕阳红们无不引起共鸣,红极一时。   迟渊再入侍郎府,步至檐下恰巧听见厢房内浅姑同阎如采的对话。    第七十一章:女阎王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新都城出了吸食人精魄阳寿的妖怪,采儿妹妹你可要当心些。满月之夜不要外出最好。”   “我怕什么,想来妖怪都嫌这侍郎府霉气浓,不愿来叨扰我。”   “还是注意些好。我为你寻了把专门灭妖的短剑,你可随身挂着,以防万一。”   “多谢姐姐挂记,我定会随身挂着,不过姐姐可知都城里的妖孽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大清楚。”   野猫逮老鼠撞翻了空空花盆,屋内一双人的视线被这响动吸引了去,回眸间,瞥见檐下端立的迟渊和尚。   浅姑当年于悬空县同迟渊过过招,自是相识。她自阎如采回侍郎府后再没琢磨过将迟渊逼得**化舍利以救他儿子这件事儿。她心里明白,若是将迟渊逼得**了,她这好姐妹是要同他火拼的。她珍惜友情便弃了这一命换一命的执着,且同阎如采一同回了新都城。   浅姑用打劫土豪得来的银子,于城南开了间思南茶馆,茶馆日日爆满。平日里,她会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侍郎府陪姐妹唠唠家常,俨然一副燕国好姐姐的旗帜表率。   重遇老相识,浅姑握了握阎如采的手,会心一笑便识相退了出去。与迟渊擦肩而过时,她走得云淡风轻,迟渊手中佛珠微微一闪,幽光转瞬即灭。   “你来做什么?”阎如采似乎连瞅对方一眼都觉得嫌恶。   迟渊并未在意对方的态度,而是手持佛珠望一眼消失在府门口的素色身影,“你同她姐妹情谊倒是深厚。”   阎如采淡淡道:“不错,有时妖比人更懂得何为情,何为义。”   他听出她话里所指,静默无语。   此时,大门外传来嘈杂声。几个官差压着一位铁链束身的青年书生从门口走过。阎如采跨步出门,唤住官差询问何事。   为首官差禀报,此书生为凑集迎娶心仪之人的彩礼钱,而偷盗钱庄银锭被当场抓获,此行是要将其压入大牢服刑。   阎如采面无表情道一句偷盗乃燕国大罪之一。当即判了个打断腿骨的最严厉刑罚。   熟料路角突然冒出一位姑娘,抱着她大腿呜呜咽咽说全因家父贪财索要重金彩礼,清贫书生不舍此段姻缘才行了偷盗之事,实乃被逼之举,求她宽容从轻发落。   被众官差压得结实的书生骤然挣脱束缚,拖着铁链扑身到姑娘面前将她扶起,红着眼圈为心上人细细拭擦膝盖上的尘土。   眼前唱的正是千金爱书生患难见真情,挑战门第等级的一处真爱戏码。这书生虽偷盗在先视为不义,但因凑集女方重金彩礼而犯了错,确是情有可原。   这让每个人内心软了的一幕,确丝毫不曾打动阎如采。她盯着覆又紧紧抱着她大腿求她宽厚仁慈的女子,厉声道:“再不放开便将你视为偷盗党羽,一并抓进大牢。”   一众官差面面相觑互露惋惜之意,遂拖着书生远去。   迟渊将手中佛珠捻得异常缓慢,“那对有情人恩爱至此,你何必判得如此严厉,将那男子腿骨打折了,似乎不近人情。”   “秉公办事而已。”她靠近一步对方,冷幽幽的语调,“何为不近人情?大师不是最见不得男女情爱之事么,何时竟生出这些慈悲之心来。”   “阿弥陀佛,恐你对贫僧有些误解。”他缓声道。   阎如采凛然转身进了侍郎府,并将大门关得严实。   然而这道大门终究没能关得住迟渊大师。这大师自皇帝那请了道谕旨,指明住进妖气浓重的侍郎府中。阎如采再不愿意也别无他法,只得由着和尚歇脚在此。   迟渊因此见识了阎如采于罪犯刑罚上的好手段。   比如一个杀了一老一幼童的龅牙汉子无论怎样都不肯招供认罪。她便令人在院中架起一只巨大蒸笼,将犯人捆了丢进蒸笼里,并好兴致的在犯人身上盖一层小嫩葱外带一层大白蒜最顶上洒一层上好花椒,待葱香花椒味自蒸笼渐起,那位彪悍汉子终于忍不住招供了。   还有一酒楼掌柜,因自家客人稀少经济萧条,而嫉妒隔壁酒楼生意火爆,故纵火将邻家酒楼焚烧,且抵死不认。她便命人将这小厮丢进一只满是死猪肉鲜牛粪的大瓮里,将翁顶遮盖严实后,“仁慈”的于翁盖子上开几个细孔以不至于将人憋死,不出几日,待瓮中腐肉粪便生了一茬又一茬活蛆后,小厮于瓮中嘶嚎呐喊认罪服法。   刑部主事阎如采“伺候”人的手段标新立异,残酷见效。   一些做实了犯罪的犯人若扔不肯乖乖签字画押供认罪证,便会送到阎如采手中,经她一手打磨,没有不说实话的人。一些心灵脆弱心肝薄弱的犯人,听闻要将自己送到这位女阎王手中,争先恐后抓准时机抹脖子吞毒药,实在不行咬舌自尽或是撞墙,大家道宁可痛快自杀也不要落到女阎王手里受活剐。   迟渊见识了她如此高效率的辛辣手段后,低着眉眼问一句,“此等刑罚,恐怕屈打成招造成无辜冤案。”   阎如采正正经经回一句:“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迟渊在追查妖孽之余,便宅在侍郎府第锄锄荒草栽栽小花温温清茶做做家常。   阎如采每次就着冷水啃着冷馍馍,从不肯吃对方做的饭菜一口。   天幕铅云弥漫穿梭,侍郎府燃着飘渺花灯。素洁内厅里,他对着一如既往被冷落的一桌佳肴凝视片刻,丢了手中细箸,起身轻叹:“如今的采儿不像采儿。”   阎如采丢了石板硬的饼,蔑视回了一眼,“如今的大师也不像大师。”   迟渊平声道:“即使你恨我,也无需亏待自己, 身子是自己的,心情也是自己的。”   “我恨你?我为何恨你?”她自嘲一笑,“不过是不想看见你,见到你总会让我想起之前为你受得那些苦楚,如今想来真是不值。” 她转而揶揄一笑,继续着,“只是如今我竟真不知,大师为何要黏在我家?”   迟渊默了须臾才开口,“你饮的茶是凉的,吃的饭也是凉的,身边没有家人照拂,没有人对你嘘寒问暖,你的宅院是空的,你的心也是灰的,你过得很不好。”   “哦?你可是在关心我?”   对方又陷入千年沉默。阎如采退了一步,仰头望着轩窗外随风起伏的黛色树冠,音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当初我在悬空谷守了九年,你可有关心我饮的茶是凉的,吃的饭是凉的,宅院是否空空,心情会否灰暗, 如今突然来关心我,真是好笑至极。”   迟渊敛珠道:“你为何一味陷入执念。”   “何为执念?”她步步逼近,“当初有情为执念,如今无情也为执念,你告诉我什么不是执念。”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云自在,阴云亦自在;雨自在,骤雨亦自在。云卷云舒骤雨疾风不过乃三千凡尘之幻象,浮生皆梦。揣一颗淡定安然之心,心不变,天地亦不变。如此这般便是放掉心中执念,再不被万千幻象左右,可幸福一世。”   “如此这般,简直屁话。”阎如采突然爆出粗口,她蓦然幽深的眸子将他望着,“从我记事起,我就将你放到心中最珍贵的位置,甚至胜过生养我的父母,为了找到你,我忤逆父亲,不顾母亲忧虑成疾,不顾众人将我当成笑话,独自去寻你。更甚者,忽略世俗眼光,耗尽整个青春年华苦苦等你。可结果却是等不到你一颗心,等不到就罢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孝敬父母尽一尽女儿的微薄心意,父母就惨死在贼人刀下。当初父亲一念之仁放过一位占山强盗,这强盗竟集结一众山贼返回侍郎府抢夺财物后将我父母杀死,侍郎府三十八口无辜下人也惨遭杀戮,就连爹爹豢养的马儿也被贼人砍了四蹄。”   她眸底猩红凑到对方不足一寸的位置,继续狠冽道:“当我自悬空寺返回,见到的是父母身重数十刀惨死的尸身,见到的是被洗劫一空血流满地的侍郎府。你可知,侍郎府院里的鲜血被雨水冲刷了几次才不见了踪迹。你若是我,是否还能揣一颗淡定安然之心幸福地活着。”   他将低垂的眼皮缓缓掀开,长睫投下沉重阴影,“所以,你对那些犯人如此狠辣,所以,你的世界陷入无边冰冷灰暗。”   “是又怎样,我的世界冰冷温暖或是灰暗明朗同你有什么干系。”   他一字一顿道:“有干系,贫僧会带你重入光明,贫僧欠你的。”   虽然吸人精魄的妖孽未曾逮住剥了皮,但近日以来,都城之中再无一人受害, 如此,便遏制住全城提前进入老龄化时代的穿越步伐,于政治上,经济上,人类进化史学上也是及难得的贡献。   鉴于妖孽没出来折腾,迟渊便有了更充沛的时间尾随阎如采外出办公,或回了侍郎府继续做家务。   刑部石牢中,阎如采一百一十八道刑具轮番上阵伺候络绎不绝的众犯人。迟渊便悄悄用术法为半死不死的犯人疗伤治愈。   不得不提的是,先前那位偷盗钱庄银锭的书生果真被阎如采打折了腿骨,迟渊便暗暗将书生腿骨接好。此事被阎如采知晓,这位女阎王将刚刚送出牢房的书生拖了回来,重新打折了腿骨。   迟渊长了教训,等这书生被抬回家中,他才偷偷潜入陋室,再次为书生接了腿骨。岂料翌日初晨,心思细密又执着狠辣的阎如采,命人将腿脚灵活的书生捉回刑部审厅,并再一次打折了腿。   这书生,忒倒霉。    第七十二章:女阎王3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拎着红木食匣子来送早膳的迟渊,见到地上躺着抱腿shen吟的书生后,将眉头皱得深沉,抬眸望向高堂之上的女官,“要如何才能放过这位书生。”   身着官服端坐在高椅上的阎如采,懒懒敲了敲桌案之上的乌堂木,“秉公执法而已,大师虽是皇上请来捉妖的,但也不好如此公然对抗本官执法。若大师执意,本官是可以参你一本的。”   迟渊不语,躬身到书生身边,指尖晕开幽光,施了术法将书生的腿骨治愈。   大厅之上,众官差窃语纷纷。阎如采将身子坐得威仪,亦不语。待见了书生四平八稳站起来后,沉着声调吩咐一句,“来人,将书生的腿骨再打断。”   手持杀威棒的官差愣神互望着,迟渊快一步上前,“如何才肯放过这书生。”   她沉默片刻,“你替他受了罚,本官就不予追究。”   堂下官差却为难了,这个迟渊大师乃得道高僧,且是皇上御旨招来擒杀妖孽的,即便大师犯了何罪,他们也不敢贸然用刑。然而,堂上所坐女官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位女官性格麻辣,瑕疵必报,若不小心得罪了女阎王,日后有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倒霉事等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当朝皇帝因同情侍郎一家惨遭杀戮,对这个万幸遗留下来的孤女颇显宽容厚待。平日里不少贵卿明里暗里参女阎王一本,皇帝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同心情强盛的皇帝还赐给女阎王一道免死金牌。致使高官皇亲也敢轻易得罪女阎王。   左手男高僧,右手女阎王,真是好难为他们。这群可怜的差人,私下里眉目传情沟通了一会,齐通通跪下道了实话:小的不敢。   好在迟渊善解人意,清清楚楚道他自干领罚,与他人无关。差官们这才哆嗦着扬起杀威将他打了一顿。   高堂之上的阎如采仔仔细细盯着被杀威棒狠狠伺候的迟渊,眉心不起一丝波澜,无一表情。   待一百杀威棒完结后,迟渊缓缓自地上撑起,双腿虽微微颤抖,但直立是没问题的。   阎如采冷哼一声:和尚的骨头真是结实。   伴着阵阵嘈杂声,门外涌进一群人。人群中一个乌眼青黑鼻血横流的华服公子跪地请女官为他做主。人群中低低沸腾,纷纷指着脸上挂彩的华服公子,暗暗低骂。   人群中又冒出一位布衣公子跪地,亦求女官替他做主。   阎如采于明镜高悬的威严匾额下,听了堂下之人的控诉。   原是布衣公子的舍妹,乃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美人。华服公子几番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赢得芳心,将美人娶回了家。待洞房后的翌日,这华服公子便又另搜罗了两房美妾,将昨日新妻忘得干净。美人发觉爱错了人,一时想不开便吞金自尽。   美人兄长得知新婚翌日家妹便惨死的消息,遂将花楼之中与美人欢饮的负心人暴打一顿。负心人不服,美人兄长也不服,至此闹上公堂。   阎如采自高堂缓步走下,围着剑拔弩张的两位男子转悠一圈,口中判决另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 当众殴打他人者,笞刑二十。”   布衣公子身后的亲友团不服,纷纷嚷嚷华服公子浪荡成性,乃凉薄之人,始乱终弃害了新妻性命,该重罚才对,怎会罚了美人兄长。   阎如采停步到华服公子面前,语调沉稳道:“并非此人杀死新妻,其妻乃是自杀。若嫁不得如意郎君便自杀,那天下女子且不是死得差不多了,再则,新郎乃新娘所选,无人逼迫她,婚后生死幸福全是她自己造化。”   她转步到布衣公子前,继续道:“舍妹惨死,你若不甘,可一纸状子递来公堂,自由公堂审核裁定。而你却光天化日殴打他人,有伤风化,念在你丧妹悲恸,且从轻发落,领二十鞭子便可回家,纹银不必交了。”   此话一处,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我倒觉得阎如采此番裁定虽不近人情,但却有些道理。天下女子皆愿嫁得如意郎君,若一不小心嫁了个豺狼或色狼,也不必急着重新投胎。若是投胎还需等上十几年才长成及笄年华,倘若再嫁得禽兽,岂不是再要自杀一遍,如此说来,真是浪费感情。何不重新计划,若嫁了个豺狼,可将自个儿转型成母夜叉,不信不把豺狼训成萌宠。若实在没勇气转型,一纸休书休了夫君再行改嫁或自由一生也是好的。   画壁灵山的情圣红狐狸二姐有句话说得好:夫君若爱我,我便享受他的爱;夫君若不爱我,我便享受自由。   这才是与时俱进新时代的好妖精嘛,人类该学着点。   神思转回厅堂……   布衣公子盯着华服公子张扬离去,气得牙痒痒。两位小差取了鞭子欲行刑之时,迟渊大师向前一步,“且慢,能否让贫僧替这位施主领了鞭罚。”   走去高堂的背影顿住,阎如采转个身子,唇角勾出淡淡讥讽,“若是众人无异议,本官便准了。”   堂下之人虽低低交耳,但无人出声反驳,迟渊便端端立在厅堂,承了小差的二十鞭子。   重又端坐在堂木椅上的阎如采,听着鞭响声,看着对方僧袍中渗出的丝丝血迹,倒是看得很悠闲。   笞刑结束,迟渊裹着零星血迹的袍子,拾起地上的红木匣子,缓缓离去。   高座上的阎如采再冷哼一声:和尚的皮真是厚实。   我想,这女阎王真是冷幽默啊。   迟渊出了厅堂后,发觉布衣公子依然尾随着他。   布衣公子感恩道:“要……要不要我送大师回去。”   “不必。”他望一眼手中木盒,又道:“劳烦施主将此木盒中的饭菜热一热,送去给那女官吃。”   ――   骨头结实皮又厚实且以德报怨的迟渊于侍郎府将养几日,便恢复了康健。   佛祖坐下弟子,身子骨就是好。   阎如采偶有宅在府中审些文案,迟渊必将热茶糕点摆在桌案之上供她填肚子;她时常望着院中荒草发怔,迟渊必会放几只草叶编的蚱蜢蜻蜓及鸟雀放她身边供她玩赏解闷。   阎如采忒有骨气,从来不接受迟渊的施舍,饭菜挑凉的吃,茶也挑凉的喝,至于那些精心编织出的小玩意,她一把火烧得干净。   些许日子不来串门的浅姑,登门来访。   润风午后,墙角的狗尾巴草闲闲招摇。阎如采坐于庭院石凳上,望着墙垣处一丛荒草发怔,迟渊端立于花木掩映处,亦望着阎如采发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浅姑静步到迟渊身侧,“你如今对她好,是何意?”   迟渊眸色清浅,“贫僧欠了她。”再望一眼发怔发得专业的阎如采,他微微轻叹,“她怨恨着贫僧。”   “她没恨你。”浅姑幽叹:“如今的她,根本不懂男女情爱之事,不爱又何来的怨恨。”   “此话何解?”他面色微恙,似有差异之色。   浅姑自掌心幻出一条通体淡淡金色丝线,“这是她的情丝。如今她没了情丝,自然不能感悟何为情爱了。”   他似是终于顿悟,为何短短两年,她将性格转型得忒极端,忒反差,忒成功。   “你乃天蚕一族?”迟渊问。   浅姑点点头。   天蚕族是个什么族,恕知识渊博的我,浅薄一回。所幸,我有法宝。我凝个决从虚空中招来菩提树爷爷的《六界爬虫动物大全》,这是我趁树爷爷小便时,偷偷从他屁股后面偷来的,如今真真派上用场。   《六界爬虫动物大全》记载天蚕族乃天宫之上负责协理月老宫姻缘一事的一脉仙族。这天蚕除了会吐质量上佳的天丝供天宫仙娥们织成衣裳炫耀,另有独家绝技能将人体内的情丝抽离干净。因这一独门绝技被天宫封为仙族,安排去给月老打下手。   我阖上宝典,愤慨,怪不得人间总有那么几场荒唐情爱,定是月老吩咐了小白蚕,将谁谁谁谁的情丝给剥夺了。   树爷爷的宝典书籍实乃高大上,不但记载了天蚕族的由来以及任职,且将天蚕族中两位年级尚轻的天蚕偷窥公主洗澡并偷走公主衣物这么隐私的私事也曝了出来。岂料,这两只偷窥小蚕且是一公一母,这很令人费解,若是两只公的便好解释了。   总之,后来,这两位年轻小蚕被天规罚到蓬莱仙岛啃桑叶。难不成……那个浅姑便是这两小蚕生下来的小小蚕?   不知浅姑知不知晓这段黑暗家族史,自个父母偷看公主洗澡……这真是件难为情的事儿。   浅姑长叹:“当初采儿伤心欲绝离了悬空寺返回家乡,又见了父母被冤杀的场景,我见她活得实在辛苦,就征得她同意将她体内情丝取了出来。”她悔意甚明,“我本是心疼她,帮助她,如今看来,我错了。”   本想让好姐妹弃了情爱忘却悲哀,沿着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潇洒走一回的人生轨迹潇洒而活。殊不知,浅姑娘头一次干抽人情丝的事,实在没经验。她未曾想到,人没了情丝竟是这幅沉闷冷漠了无生趣的样子。   这女阎王平日除了噼里啪啦抽打重犯,其余日子便是发呆。 目无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一人独守硕大庭院,孤独岁月。   这情丝里有阎如采的神思,我能感觉她内心沉定如一口枯井。她唯一思绪便是回忆回忆过去, 不过也是白回忆罢了。只因她记得那些鲜活回忆,回忆却再不能鲜活起来,她亦不能体会当时心境。这让她有些郁闷。   当一个人跳出情之范畴再回望以前所做的任何一件感性的事,那真是荒谬啊,真是该抽自己嘴巴子啊。   阎如采每次忆起先前做过的那些傻事,她会恨自己,回忆一次,便多恨自己一点。   殊不知,这表面铁血冷情狠辣至斯的女阎王,唯一情绪就是恨自己。   故而,她才有些为难迟渊,这个让她恨自己的元凶。   落日之后,天幕洒了一阵寒雨。   阎如采因坐在院中发怔发得入迷,便顶了会烟雨蒙蒙,打个喷嚏后才结束发怔,回了老闺房。   迟渊熬了姜汤敲开房门。   阎如采见了热气氤氲的姜汤后,直接将暖汤喂了野猫。   迟渊见野猫将汤碗舔食干净,他上前一步,“贫僧将情丝还给你, 你摆了香供祭祭天蚕仙族吧。”   她回个眸子,见迟渊掌心虚虚躺的那条淡金色光晕,不屑一顾,“你以为我还会稀罕这情丝?”   似是预料到她会拒绝,他将那团金色温润收起,“要贫僧如何,你才会自愿祭了天蚕仙族,取回情丝。”   并非迟渊大师不能霸气的将情丝强行塞回阎如采体内,实则这情丝取出来容易,送回去稍稍有丁点难度。   天蚕族的老祖宗定了规矩,凡是欲将情丝送回体内之人,需摆了天蚕族神的牌子,上几炷香再认认真真磕个响头才能成事。   若阎如采死了心不焚香磕头,任迟渊大师法术再高深,也是白费。   她透过大敞的花鸟木门望过去,一派沉思后,才道:“要我将情丝取回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她调笑望他一眼,抬袖指着府第大门口摆摊的一众姑娘,“你若娶了我指定的那位姑娘,我就同意祭了天蚕族将情丝取回。”   至于侍郎府门口长长两排摆地摊的姑娘,全拜迟渊那张绝世面皮所至。自迟渊进了新都城,城中小姐大妈们无一不被大师风韵折服。热络打听到风韵大师住进了女阎王府,这群小姐大妈们便默契十足来了“阎王府”大门口摆地摊,只求多瞅大师一眼。   其实此举倒是有利于迟渊,至少他出门买菜方便多了。   阎如采目光自府门口寻了几寻,隐隐染上清冷笑意,“那位水粉衣衫的姑娘,你若娶了她,我就答应。”   水粉衣衫!地摊长龙中确有一身着水粉衣衫吆喝小白菜的姑娘最扎眼。枯如稻草之发色,犹如鸟窝之发型,正宗包子脸,脸颊处的斑点不匀称,很任性。标准水桶腰,半挽的袖口铺着堪比猿猴般浓郁的汗毛。这体型彪悍的姑娘却着一身水粉,视觉冲击力不容小觑。   这姑娘见府门内的迟渊大师目不斜视盯着她看,她便又展露了下金嗓门,抱了捆小白菜深情唱道:“小白菜啊,香又香啊,两三颗啊,熬了汤啊,帅哥和尚,看一看啊,你要不买,我就撞墙……”    第七十三章:阴谋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阎如采将粉红衣衫请进了府中。   粉衫姑娘娇羞一笑,板牙立现……瞬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帅和尚蝈蝈,我叫媚娘哦,娇喘的……娇媚的媚拉,姑娘的娘哦。”   ……门外姑娘晕倒一片,院内野猫撞了墙……   自古唤作媚娘的姑娘无数,皆不如此媚娘惊世骇俗。   唯独牵红线的阎如采,一直很淡定。且淡定的自看守死牢的狱卒里抽出来一拨人来布置喜堂。   令我撞出**也想不通的是,迟渊大师竟真的同这位媚娘拜了堂。   媚娘没有高堂亦没有亲朋,一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红娘,彼此对拜入了洞房。   一朵极美的花插在极臭的牛粪上。   不知,迟渊和尚是怎么个想法,与人成亲这犯了佛家大戒,他修行多年德高望重,一朝倾颓了名声。   虽侍郎府没鉴证的亲朋,但侍郎府外闻声而来的众人却将侍郎府围了九圈。众人听狱卒们爆料了侍郎府筹办了新人婚堂的事儿,确不知是哪个与哪个成婚。   红烛喜帕交相呼应,媚娘掩在红帕之下呵呵哈哈嘻嘻嘿嘿,接近癫痫。   星子褪尽,青云渐散,轩窗薄亮。端坐地上闭眼打坐的迟渊,将手中转动的佛珠停了。起身后将一纸休书递给半掩在红帕下独做春梦的媚娘。   “贫僧为救人,不得已。”他道。   媚娘彻底掀了盖头,色迷迷的眼神凌迟着对面的俊美和尚。   “夫君,你给我的是什么?银票么?”哈喇子一抹,低头一瞅,“啊!哦?休书!?”   迟渊指间萦了丝丝仙气,于握着休书正痴呆的媚娘身上划拉几指,媚娘的黄板牙瞬间整齐合一,面上斑斑点点亦消失,发泽瞬间乌亮如绸缎,勉强算得上胖美人一只。   “你且拿了休书再觅得良缘。”迟渊手捻佛珠道。   垂见肩头乌发,媚娘冲到铜镜前,对着镜中变美的自己展露了会狂妄的表情后,撸起袖口,果真,堪比猿猴般的浓重汗毛亦消失不见。   她扑通一声跪下,“大师,你能给我减肥不?”   迟渊手中幻来一株青翠小白菜,“若日后日日食素,可保体态轻盈。”   媚娘泪眼婆娑点点头,抢过对方手中小白菜,深情望着大师,“待我瘦骨嶙峋,再来扑倒于你。”揣了休书,嚼着白菜帮子道了誓言后便退出了侍郎府。   侍郎府外的小姐大妈姥姥们见有一陌生胖姑娘出来,蜂拥围上来。   “咦,你打哪冒出来的?你可见一个丑胖丑胖的姑娘在府中?天降**,竟调戏我心上大师,老娘扒了她。”   “别告诉我迟渊大师成婚了,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迟渊小心肝与哪个天杀的成了亲啊?”   “老子。”媚娘指指自己。   群情激奋,大家将这疯言疯语的胖姑娘揍了一顿,继续望眼欲穿围堵在侍郎府门口五内焚烧。   迟渊推开喜房木门,见阎如采端端立在回廊口,和风将她的黑纱衣襟轻飘飘扬起,她问话的语调亦轻飘飘的,“可曾洞房?”   见他敛眉不语,她又轻飘飘甩一句,“未曾洞房,算不得数。”便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轻飘飘地走了。   数日后,浅姑来侍郎府串门,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大师可用爱将采儿感动,说不定她就会同意将青丝取回。”   落花缤纷处,迟渊眸底闪过一丝异色。   “大师爱天下,为何不能爱她。”浅姑游说着,“采儿虽没了青丝,但心尚在。”她望了眼厢房内鼓捣刑具的阎如采,“前些日子吞金而亡的美人的兄长于青楼殴打负心妹夫的那件案子,大师还记得吧。”   没等对方回答,她继续道:“诚然,当日采儿罚了美人兄长二十鞭子,然后将那青楼玩乐的负心人无罪释放。但在第二日,那位负心人便被关进大牢,是采儿出了银子请人写了状子送去美人兄长宅第,并鼓励美人兄长将负心人告了。”   她将视线自没完没了鼓捣刑具的阎如采身上转回来,“可见她有心,既是有心,大师不如一试。”   佛法高深的大师,心思亦高深。此后,他对阎如采的种种行为真心令人费解。   一重犯越狱,因阎如采重重蹂躏过人家,这犯人越狱后便提着砍刀直接杀来侍郎府,想蹂躏回来。阎如采对峙几回合,终是不敌,被犯人砍了肩胛骨。   迟渊似是莫名受到感应,自面圣途中返归,于狂徒刀下险险救出阎如采。   阎如采虽没了情丝,骨子里那股倔强却丝毫不减当年。因是迟渊救了她性命,她便对自己肩胛处的伤口保持无视状态。不喊疼,不皱眉,不咬牙,不敷药,也不吃药。   肩胛处淌了几日鲜血后,伤口不发炎化脓,简直对不起自然规律。屈服于自然规律的阎如采烧得晨昏颠倒粉面桃花,仍不忘每天的课业,窝凉亭一角对着荒草认认真真痴呆一会。   这次,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她未将痴呆进行到底,自觉身子撑不住便起身回厢房。途中,终于晕倒。   半烧半醒之间,瞥见横抱着自己的那张脸。淡漠精致,清隽无双,萦绕淡淡旃檀香韵。   他将她放到芙蓉床榻上,盯着她反复渗血的肩头瞅了几眼。脚步匆忙离去,片刻后,请了一位拎着药匣子的老嬷嬷来。   老嬷嬷端着药瓶,解了阎如采腰间锦带,似乎是要为她上药。   迷迷糊糊间,阎如采干裂唇角吐出一句话,“谁帮我上药,我就将谁的双手剁了去。”   有气无力,且霸气十足。   老嬷嬷手一抖,药瓶骨碌到地上,想必她老人家一早听闻女阎王折磨人折磨得专业,甚至达到一直被模仿从来未超越的至臻境界。怔了须臾后,携着小药匣子跑得很是年轻。   迟渊见势,拇指顿在手中赤色佛珠上,缓了会儿神思,迈步走来。拾起脚边的小药瓶,“你既喜欢砍人,就来砍贫僧吧。”遂不急不缓解了阎如采的衣衫,褪去肩头衣襟,赤红饱满的佛珠仍被他缠在手上,佛珠不经意掠过她的衣襟,拂过她的伤口。他不急不缓将白色齑粉撒到伤口上。   “你破了戒。”躺在软榻上的她望着圆满佛珠,虚弱道:“先是取了妻,后看了我的身子,我看悬空寺还能否容得下你,天下之人又会怎样指责谩骂你。”   “毁了贫僧,你便开心?”他替她扶正肩头衣襟,声音亦平平缓缓。   “恩,痛快。”她大大方方回。   阎如采烧退得差不多,力气刚养回来几分,便握着弯刀踢开书房木门。   “我来砍你双手。”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迟渊放掉手中经卷,自乌木凳上起身,“砍了贫僧双手可以,但你要祭一祭天蚕神族。”   她将萦着凛冽之气的弯刀逼近他臂膀,眉毛半挑,“若我还有情丝,你此时这番话,我会以为你是爱上了我。”   他目视前方,神色一派清明,不承认,不否认,不辩解。   阎如采将弯刀抬高几分,似是蓄集力量欲将对方胳膊一刀劈成两截。恰时,门外身着官服的差人匆忙来报,说方才一位屠夫被妖孽汲取精魄阳气的关键时刻,本是焦黑焦黑的天幕闪下两只贼亮贼亮的大火球球,呼呼啦啦直直劈在妖孽身上。妖孽受了伤流了一滩血便消失了踪迹。   迟渊将弯刀之下的臂膀收了收,转眸望向她,“我先去查探一番,欠你的,终归会还你。”言罢,疾步离开。   见大师而来,屠夫小院中的围观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来。迟渊伸手探了探晕死过去的屠夫脉息,又躬身查探地面上的血迹,指尖沾了沾再凑到鼻尖嗅了嗅,眸光一闪一灭,起身并没说些什么,便又离开。   留下一众窃窃私语的百姓。   返回侍郎府,漆黑一片,只余厅堂里一丛烛火。   阎如采手中并未握着那把圆月弯刀,而是抱了只野猫闲坐在凉凳子上纳凉。   真不知阎如采是用何种刑具将一只野猫驯得如此温顺的。听见门开的动静,终于停止揉捏怀中野猫,“捉到妖了?”她问。   他摇摇头,靠近她几步,停了下来,一方挺拔阴影将她罩住,“妖精气数已尽,再给它一点自由罢了。”   她将被她揉得乱七八糟的猫放了,站起身来,暖色烛火将她眸子映得妖娆,“你一向慈悲,除了对我。”   她倏然拉起他的衣袖,手臂自他手臂间绕了一圈,却没任何暧昧情愫,冷幽幽的语调,“今日同我睡一宿吧。”   迟渊身姿依旧挺拔,岿然不动,眼皮都不带眨的。   我有点不淡定……我在想,若是哪日我一个心血来潮心火旺盛对一汐表露个心迹,“你也同我睡一宿吧。”届时,一汐将我挫骨扬灰还是大卸八块我就想象不到了……   “同我睡一宿,我就同意取回情丝。”她嘴角冷冷勾了勾,继续道:“我想,我实在不明白,当初怎会恋上你。我同自己打了个堵。若我将情丝取回,我仍是如今的我,再不会是爱着你的那个旧时的我。”   这高深大师竟没发表点感言,而是乖乖任由对方牵着走去寝室里的芙蓉床榻。   两人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一左一右。以如今阎如采的性格情趣,自然不会将什么粉色飘扬啊,白纱翻飞啊,流苏轻晃啊的帷帐浪漫得挂一挂。她床前悬得的帷帐乃灰黑的,不带一丝装饰的,配上烛台上一只孤残白蜡烛,模糊了床榻上的一双身影。真是给人一种恋人亡,配偶亦跟着亡双双新死的真爱错觉。   实则,床上一双人的四只眼睛睁得滴溜溜圆。阎如采平躺着,望着漆黑帐顶,“是不是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   瞪眼平躺的他不语,鼻息间荡漾似有若无的叹息。   “和尚的想法我不了解,想来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吧。”默了会,她突然冒出这一句。   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想必这老姑娘一直将自己纳入正常人那一类。   我差点忘了,这老姑娘有些冷幽默。   迟渊的头稍稍碾过木枕,看她一眼,又将脑袋正回。   三更半夜的,这两个人皆瞪着大眼珠双双望着灰暗帐顶,忒默契,忒没情趣。   阎如采蓦地抓住对方衣襟,将这默契打破,她二话不说竟开始撕扯对方的僧袍。   这姑娘也太粗暴了……想是在刑部石牢伺候刑犯伺候惯了,干什么都讲究个凌厉火爆快准狠……对于接下来的剧情,我有点失望,本想着感同身受体验一把母虎扑食的生猛风采,这阎如采却只扒拉开对方肩头的衣襟,她对着露在空气中的那一点白,一口咬上去。   小小床榻弥漫淡淡血腥味,她终于将牙齿自他肩头松开,又在他白嫩如瓷的颈间咬出一排牙印。然后,平平静静重新躺回床侧。   这位高深到让人窝火的迟渊,继续保持着他深不可测的高深,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将他短暂的虐了虐。   我突然有些赞同阎如采方才那句话:和尚的想法我不了解,想来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吧。   “总觉得应该在你身上留点什么,我总想替之前的那个自己打抱不平。”,她继续道:“在你身上留点小疤,算是个纪念吧。”   半响,烛火微晃,晕得帐内幻散迷蒙。迟渊终于开了金口,“明日,去祭一祭天蚕神族吧。”   这一夜,真是没发生什么。   轩窗刚透出点晨曦微亮,迟渊便起身离开床榻,床榻里侧的阎如采,单手支腮,斜躺在木枕上望着那道僧袍推门离去,嘴角凉凉一勾。   待迟渊推开房门,见到门外整整齐齐呆站了一排的百姓。我这才明白这老姑娘唇角一勾的深意。   天雷滚滚接滚滚……一清早,一个毓秀清雅享誉八方的得道僧人,自一位狠辣火爆威名远扬的高龄剩女寝房中走出来……衣衫不整且脖颈间一排暧昧的牙齿印记……   这效果,好比一只公鸡下了枚双黄鸭蛋;又好比,一位自宫多年的老大爷逛了趟青楼泻火,后来,为大爷泻火的那位姑娘怀了大爷的孩子……或许,比喻得不太熨贴,但异曲同工。想像力丰富的人都懂得。   门口的一整排百姓继续惊呆着,不可思议惊爆着眼球,连呼吸都变得慎重窒息。   大师不愧为大师,淡淡定定看一眼僵呆的群众,捻着手中佛珠悠然离开了。   自一排惊呆人群中走出一个最惊呆的,正是浅姑。   不知是不是几夜没休息好,还是侯在外面想象室内情节想得激动,浅姑顶了硕大黑眼圈惨白着一张唇,冲进厢房。   将木门阖上后,八卦着一张脸凑过去,“你让我一早召集了不少百姓就是来看这一幕的?不是砍了人家的胳膊么?怎么改成……改成把人贞操给办了呢?”   阎如采慢悠悠起身,拾掇拾掇微皱的中衫,“我砍了他胳膊,天下人骂我;我睡了他,天下人骂他。”   这老姑娘,好手段。真对得起女阎王雄赳赳气昂昂响当当的名号。不但刑具用得顺手,阴谋用得也挺顺手。    第七十四章:骤变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如此惊悚大事件自然传到皇宫之内议政殿之上。皇帝大怒,众官愤慨,遂招迟渊问罪。   迟渊着一身浅淡僧袍,轻步而至。周身似是笼罩星月光晕,高洁脱俗,渺渺似仙。这番澄澈脱俗不染三千尘埃的气质,却是很难与百姓所言同狠辣老女人翻云覆雨的炽热传说联系到一起。   皇帝似乎有些疑虑,龙颜微滞,“迟渊大师可有听闻近日百姓口中传言。”   迟渊敛珠道:“可是关于贫僧的。”   “正是。”   “贫僧却有听闻。”   “那……大师可有辩解之言?”   “未有。”   满殿哗然。   “贫僧有罪,有辱佛门,愧对天下,贫僧自会领罚。”他面色沉静,继续道:“但请求陛下允许贫僧将潜伏于城中的妖孽收服,再来领罪。”   自迟渊出了皇宫大门,一路尾随大批百姓。淫僧,妖僧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他皆面不改色,端端正正行去侍郎府。   跨进侍郎府陈旧木门,庭院花枝葳蕤凌乱。阎如采端了本佛经倚在回廊一角,脚下的野猫殷勤得蹭着她的软靴。   他望望正中的日头,抬步穿过略显斑驳的曲折回廊。   途中,与揣着佛经的阎如采拂肩而过。   她不经意掉了手中佛卷,遂慢悠悠躬身拾起,略弯着眼角对着前方那道浅淡僧袍,幽声问:“大师,今时今日,心情可好?”   僧袍微微一顿,“还好。至少能令采儿心情愉悦,今日恐怕是你这些年来笑得最多的一日。”   笑容僵在眼底,须臾,唇边又荡漾了笑意,“大师又唤我采儿了,我可记得当年大师曾对我说过的话。”   昔年,悬空寺四空门,他为她烧了几碟素菜,他道:采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往事悠悠,她记得,他亦记得。   他未曾言语,轻抿的唇角一如既往淡漠沉静趋步向前,只是脚步走得异常缓慢。   阎如采继续倚在回廊一角,一只手臂闲闲搭在近身青石圆桌上,若有所思,又似是单纯在发怔。   正中的日头将回廊照得越发炽热。   半个时辰后,迟渊返回,手中多了一只汤碗。他将汤碗轻放在青石桌上。   碧翠瓷碗,乳白糯米间点缀淡淡青色,是一碗卖相极佳的薏米莲心粥。   她半眯着眸子望望廊外突然热辣起来的日头,这却是碗时宜养生的冰粥。她没说话,只将冰粥喂给身边的野猫吃。   想是迟渊预料到此粥的宿命,不动声色立在旁侧望着野猫将汤碗舔了又舔。这野猫很随她主人的脾性,将冰粥舔干净后,俾倪瞅一眼迟渊,后窝在阎如采脚下打哈欠。   门外喧嚣阵阵,须臾间,侍郎门口涌进大拨面色盛怒的百姓。迟渊被呜呜嚷嚷一群青脸百姓赶到侍郎府对面的一处高台,那是一方被遗弃的破旧戏台。   戏台中间围了如海的百姓,其中,四位身着怪服散发赤脚的大叔,将迟渊困在戏台中央。   这四位乃号称能囚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四囚山人。都城百姓自发筹款,入了深山将四囚山人重金请下了山。   “淫僧……”   “妖僧……”   “污秽之僧……”   百姓义愤谩骂。   四位山人张牙舞爪围着迟渊跳舞摇铃铛,口中怪语喃喃而出连绵不绝,汇聚成成千上万个囚字。金色囚字幻成一道半透明屏障将迟渊团团罩住。   迟渊敛珠合臂施法,奈何金咒屏障太过结实,他连攻几番,出而不得。   百姓们将手中残叶烂果臭鸡蛋通通砸近金囚屏障,这屏障有些个性,只进不出。那些纷纷杂物便随性装饰在迟渊身上。   “将淫僧逐出京都……”   “淫僧浸猪笼……”   “焚烧,将这不知廉耻毁佛界清誉的妖僧焚烧……”   待人们口中愤懑责骂声渐小,迟渊闭眼持珠道一句:“阿弥陀佛。”   侍郎府青色墙垣上飘上一袭黑纱,阎如采端立在墙头上观望对面的热闹风景,脸上没甚表情。   昨昔,她百折不饶爬着墙头,只为去见他。   今昔,她漫不经心立在墙头,还是为见他。   流年辗转,墙头上的主人翁心态心绪却是南辕北辙,极端反差。   见此,真不知该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还是该感叹情丝是把杀猪刀。   墙头上又闪上一人,浅姑惨白着一张唇现出身来,“你成功将他毁了,开心么?”   阎如采垂了垂长羽墨睫,半响才张口,“本以为我会挺开心,可见他如此受罪我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为当年的自己出了一口小气罢了。”她转个眸子关切询问:“你唇色失常,这是生病了?”   浅姑略微将头撇向一侧,轻咳了一声,“……今日日头有些烈,恐怕是中了暑气。”   “可惜了。”阎如采淡笑,“可惜那碗消暑清热的冰粥喂了猫吃。”   浅姑静静立在墙头,望着对面戏台之上被囚困的那道僧袍,接茬道:“可惜了,他顶着一众谩骂蜚语穿越重重街道回了侍郎府,只为了做一碗消暑冰粥。”   阎如采似是有些没听懂她的话,“咦?”   “没什么。”浅姑笑笑,“反正如今的你,是不会懂得。”   夜幕垂下,一场暴雨突至,驱散一众围观百姓。浅姑也早已不知去向。硕大雨幕下,只留破旧高台之上被困的迟渊与墙头上端立的阎如采遥遥相望。   两人之间,隔着三丈雨帘,万缕千丝。   迟渊在囚字屏障中闭眼念个诀,片刻后,一声嘶鸣划破雨夜,一尾白羽大雕衔着一片硕大荷叶杳杳飞来,于半空盘旋两周,将荷叶堪堪落在阎如采头上。   她将遮雨的碧玉荷叶自头上取下。施了轻功,从墙头飞至高高戏台,稳稳落在满是金色囚文的屏障外,“你果真是在关心我。只是如今我只想与你两清。”垂首望了手中荷叶一眼,“哪怕一片叶子,我也不会接受。”遂将荷叶一把丢掉,漫不经心踩踏而去。   雨水漫下屏障垂落在湿透的僧袍上,晶莹雨珠自他额际蜿蜒而下,“采儿。”他出声唤住已离去的她,“将情丝取回罢。”语声淡淡,却隐了薄薄哀求。   她转身,浸润的墨丝紧贴面颊,有种冷凝之美。她疑惑着,“为什么,你为何非要让我将情丝取回?”   “没了情丝,你乃残破一人,并非自己本真。”他答。   阎如采眯了眯眼角,冷幽幽望着雨帘下的他,“我怎的不觉自己乃残破之身。倒是以前的自己更显残破。如今的我,无爱一身轻,你就不必介怀了。对了,听闻城中百姓联名上奏朝廷,要将你火焚,你闲在此处想想细节吧。”   冷笑话讲完,她才顶着雨丝抬步向前,将身后飘渺雨帘拉得无限绵长。   雨势颇大,我看不大清迟渊的脸。他囚在雨幕中的身影岿然不动,目视远方,似入定,似忘我,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这真是一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深沉和尚。   我觉得城中百姓有些不地道,那道长宽高一丈有余联名焚烧淫僧的状子被连夜送去皇宫,待皇帝大人裁决生死。状子上的男子无一不是嫉妒过自家媳妇明里暗里花痴那位俊美和尚的。   而状子上的女子有哪个不是曾痴痴浅浅迷恋那位鲜肉和尚的。明摆着吃不着葡萄就把葡萄给烧成葡萄干的节奏。   男的若有本事施展自身魅力将自己女人的目光牢牢锁住,女的若有本事将鲜肉大师也算计着睡了。既然大家都未曾到达如此手段,又何必竖着冠冕堂皇的旗帜,实则因羡慕嫉妒恨联名上书将人赶尽杀绝。   皇帝龙爪一挥,批了状子。然则迟渊和尚却未曾被焚了。只因雨夜过候,城中百姓又联名上了两仗有余的状子加急送入皇宫。   迟渊未被焚烤,这要多多感谢那四囚山人太过废柴,不会捉妖只会将被捉住的现成的妖或者人困住,以及那城中妖孽出来溜达得及时。   暴雨如注的那夜,都城之中连续百余人被吸走精魄或阳气,百余人一夜之间发如雪,据说凄美了离别。甚至一位阳气被汲取最彻底的汉子,直接挺尸去投奔阎王。   百姓计较自身白发皱纹的生长速度,遂争分夺秒纷纷联名上书道经过一夜冥思苦想苦思冥想颠三倒四的想,琢磨出许是迟渊和尚被女阎王灌了颇有内容的烈药,才至品德高尚的大师失了身子。若是这般罪不至死,爱好青春年华的百姓们跪求皇帝,允迟渊和尚戴罪立功急急收妖拯救大好年华。   这好说的皇帝龙爪子一拍,又准了。   迟渊一出,谁与争锋。果真妖孽又没了动静。   三日后,迟渊夜访侍郎府。   阎如采着一身黑衣,正热火朝天地磨着一把又一把刑具。   他施法幻出庄重神台矗立在明厅中央。他把怀中镌刻着天蚕神族的牌位安置于神台之上。   “采儿自小言出必行,重诺守信。何时想通了,祭了天蚕神族便来寻贫僧。”。   “除非你死,否则我不会取回情丝。”   “……好。”他淡淡道一句便离开。   身后的阎如采怔了一怔。   墨色天幕突然轰隆隆一片响,迟渊顿步在侍郎府庭院,仰首望了望突然异变的天象。阎如采闻声也走了出来。   空中滑过几团燃烧炽烈的火球,瞬间又恢复沉寂。   迟渊出了侍郎府,便走去熙熙攘攘的戏台高处。他先前一步通知大家来此聚集,并告知妖孽下落。   他在重重纷飞窃语中行至高台中央。手持赤红佛珠行了佛礼,昭告众人,“妖孽已死,日后,城中百姓可安然度日。之前贫僧言行失德,有辱佛门,愧对苍生,今日在此以死谢罪,还佛家一个清誉,还天下一个清明公道。”   台上台下百姓皆哗然,他空口一句妖孽已死不足以服众。他们连妖孽长成什么德行都没瞅见,甚至公母都不晓得,这让他们的安全感得不到保证。百姓们纷纷叫嚷既然妖孽已死,将妖孽尸身曝曝光让他们见识见识方能安心。   迟渊遥遥望了眼前方,微微敛眉道:“妖孽……已灰飞。”   惊声连连的百姓中有一位白髯的老者站出来问:“请问大师,妖孽为何妖,为何汲取我等百姓的精魄阳气,妖精用我们的精魄阳气又做甚,听闻妖精体内妖丹一旦毁,若肉身安好,那些被他汲取的精魄阳寿便自行回到各自肉体内。大师既说妖孽灰飞,便是妖丹一同被毁了,可我等为何仍是这幅老态龙钟之相。”   迟渊平声道:“阿弥陀佛,妖孽实乃被逼,汲取百姓精魄阳寿实有隐情,不便回复。大家阳寿未曾召回,躯体仍呈老态之相只因时机未到。时机到了,大家自会恢复青春样貌。”   这和尚所言,玄之又玄,说白了等于什么都没说。百姓们继续着低低交流意见。迟渊大师就地盘坐,手捻佛珠,阖眼念叨梵音经。   对面的侍郎府内,阎如采正对着天蚕神族的神牌发呆发得深沉时,浅姑娘弥漫一身血色,推门进来。   阎如采牢牢稳住脚步踉跄的浅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血迹?”   浅姑冰冷颤抖的手却一把将她握紧,拽着她跪倒在天蚕神族的灵牌前。指间晕出火光将神台上的三炷香点燃,语调略急迫,“采儿,你快些拜祭了天蚕神族,我这就带你去见迟渊大师,你的情丝在他那里,他再等你。”   阎如采一头雾水,“浅姑……”她唤,见对方眼中真挚哀求,她疑惑着在天蚕神位前磕了头。   额头方从蒲团上抬起,门外继续传来震天轰隆声,接着火光划过天际将整个夜空照亮。于巨大轰隆声中,几团燃得凶猛的火球滚滚落在侍郎府院中。   浅姑嘴角渗出一行血,颤着声音望向火光冲天的屋外,“来不及了。”惋惜一叹,气运丹田将体内一颗剔透内丹吐了出来并将其逼近阎如采体内。   她体内生命之息渐渐涣散,软软扶在阎如采肩头,“你之前离开悬空寺是因为红颜日渐老去,无颜也无勇气再将他等下去,我将修行千年的内丹送给你,可保你此生之年青春不衰,如此,你就可与心上人携手百年。”憋出一口血接着道:“是我错了,本以为取了你体内情丝是帮你渡过苦难,不曾想将你本真也一并取走了。你快去对面高台寻迟渊,如今只有你才能救他。莫要遗憾终生,你快去。”   体内元丹散发一股灼热暖流蔓延四肢百骸。我知道这是阎如采得了浅姑内丹的神识感知,因她情丝入了我体内,这股灼热我亦能感觉到。   情丝记忆里显出此时阎如采越发懵懂的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她问。   窗棂间隐隐透出焚烧欲盛的火球,更多火团燃着盛大光晕从天而降。轰隆声将浅姑的声音几乎遮盖不见,“对不起,我骗了你。新都城里的妖孽是我。”    第七十五章:灰飞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浅姑无力垂了垂眼帘,“迟渊是你的心上人,我不能再利用你逼他化成舍利救我儿子。心灰意冷之时,一位名唤云姬的女异士将我当街拦住,她告之我聚集千余凡人精魄阳寿渡入我儿子体内,可将我子复活。”   云姬?听着熟稔,略一琢磨,难不成是无觞阁的风韵娘子出来做买卖了?这家铺子精明得很,我觉得有些不妙。   浅姑继续道:“我丧夫失子,心理极端渴望他们能重新活过来陪我,哪怕可以复活其一也是安慰。我就听了那女异士的话,掠人精魄阳气。我担心你会怀疑,便开了南城茶馆以做掩饰,表面日日忙碌茶馆,实则暗里收人精魄。迟渊大师被招入城,我自知瞒不下去,我便又利用了你。那日,我早知迟渊立在门外,,故意将短剑送予你防身并叮嘱你小心妖孽来侵,实则是说给他听做给他看。”   她虚着身子再拭了拭唇边不断渗出的血迹,“可迟渊大师还是发现了,他曾暗暗来见我,要我收手。我知晓他时至今日没有将我收服,实乃顾及你的感受。他见你我姐妹情深,不忍再让薄缘寡亲的你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可我却不甘心,终是趁着他被四囚山人困住时,再汲了不少凡人精魄。可人算永不及天算,天宫里的天蚕神族得知我在人间肆意害人,曾降下天蚕白火以示警告。为了令爱子重生,我不顾违逆天条,哪怕这一身道行和性命。”   她再望一眼门外的漫天火光,“躲不掉的,可惜终归不能让儿子再看一看这繁华世界。”   视线慢慢游移回来,略带痛惜,“可是采儿,我浅姑对你的情谊是真的,这些年一直当你是我最亲的人,不得以欺骗利用你,你能原谅我么?”   阎如采缓了片刻神思,似是终于消化掉对方的话。抬眸间,浅姑已步至门坎,她快步拦住她,“你不要出去,你就站在我身边,想来你们天蚕神族的白火不会也将我一起焚烧了吧。”   浅姑颤着脚步推开她,竟一身子扑出了门外,霎那间, 夜空中庭院里大小火团纷纷跃起,最终汇成一团巨大火球,正正落在浅姑头顶上方。   “我知你不会怨恨我,我也知道你真心当我是亲姐姐。来人间走一遭能遇见妹妹,真是一种幸事。”她泪光闪闪,无力一笑,“去找他。他心中有佛,也有你。”   尾音落定,巨大火团将她团团包裹,燃得盛大。须臾后,火团蓦地消失,只余地上躺着一只烧焦的白蚕。   阎如采将它拾起,捧在掌心。   因这天降白火球实乃凡人从未见识过的天象,惊恐的百姓们便自高台处争先散去。   由此,本是人员密集流动性甚差的高台处,一下子清净了,只剩盘腿打坐的迟渊大师,继续着他的淡定。   阎如采捧着浅姑“真身”,步入高台,将这具烧焦的虫子平摊在他面前,声音揉上极难得的哀软,只两字,“救她。”   迟渊微微摇头,叹息一声,“她终是走了这条路。已逝的生命,救不得。”   “救不得是何意?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当初浅姑就是为复活其子才走上不归路,最终结局非但未将爱子复活,反而将自身性命搭了进去,生死命数,自然轮回,逆天改命,终成幻灭。事到如今,你还不懂么?”   她将头埋得低低的,默了半响,抬睫问:“浅姑说你心中有我,她可曾说对?”   他手中佛珠仍流转得平稳,一双澄清的眸子将她望着:“心即是空,空既是心。”   她讥讽一笑,淡淡的口吻,“你总是喜欢拿我听不懂的话来回我,以前如此,如今也一样。不过我也没什么兴趣知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原是想着,倘若你心中有我,我便一直冷淡对你,我想你会难过,我会痛快。”言罢打算离开。   “采儿。”他唤住她。   她脚步微滞,撇见他手掌中蓦然幻出的融融情丝。自己的东西自然一眼便认出来,“我不需要它,你若喜欢,自己留着吧。”她道。   “如今的采儿竟学会耍赖。”他神态略柔,“浅姑临走前是怎样同你讲的,她也希望你将情丝取回,情丝是她取出的,她后悔了,你忍心让她到死都记挂这件事。”   果然,这一席话起了莫大的作用,阎如采乖乖任由迟渊将萦着淡淡光晕的情丝没入体内。   可接下来记忆让我有些意外。本以为复得情丝,历经无情有情深刻转换的阎如采,会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再和着一口老血对着迟渊说句爱你爱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这类豁出老脸的情话。   不成想她并未开口讲一句话,不但没说话,连看迟渊一眼都没有,她竟呆呆的,静静的,脚步缓缓的,离开此处。   难不成这情丝离开宿体后,还有保质期这一说。否则以阎如采昔年对迟渊深沉而悠远的爱恋,她不应取回了情丝却没点情绪表示。   这日,东南风刮得异常猖獗。侍郎府对面的高台又是沸反盈天。   只会囚困现成人鬼妖魔的四囚山人,厚脸皮的又出来将立在高台处现成站着的迟渊给围住了。   银发飘飘的蹉跎众人,积了一堆柴薪,将迟渊捆在柴薪之上的木桩子上。   这群人真是多此一举,何必浪费如此多的柴火资源。迟渊大师乃何人,乃是能轻轻松松玩**的高人,当年被浅姑逼着玩过**,后被半路杀出的老方丈灭了火。倘若百姓们知晓他这有这么一便捷的点火本事,想必会将这大堆柴火抱回家煮饭吧。毕竟,深沉如斯,迟渊大师乃是自愿**的,且多年来一直热衷这项运动。   为首佝背的白发老叟,对着层层柴火堆上的迟渊,厉声质问道:“如今大师仍不肯说出妖孽下落么?”   “阿弥陀佛,妖孽已亡。”手脚虽被捆绑得复杂,他仍是如往日般淡然清明,端端正正回答。   “胡说。”人群中走出一位牙稀发更稀的老翁,他拄了截龙头拐杖颤颤微微道:“若妖孽已亡,妖丹被毁,我等怎么可能还是这幅样子,你今日若不给大家一个说法,休怪大家真的将你焚了。”   发白者皆应和,甚至不少人嚷嚷着此妖僧与妖怪乃是一伙的,妖怪负责收了他们的精魄阳气,妖僧负责收了嫁不出去的老剩女。   也难怪大家会由此言论,这迟渊先是与嫁不出的媚娘拜了堂,后是与狠辣阎如采睡在一处。城中就这两姑娘没人敢娶,真是怪不得别人对他盖棺定论。   高举的松脂火把,围成一圈。大家终是没等来迟渊一句辩解。四囚山人端了火把欲将迟渊脚下柴木点燃。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走了出来。   “我是妖孽。”阎如采着一身丧服缓缓靠了过来,“我就是汲取城中百姓精魄阳寿的妖精,放了他,要焚就焚我。”   木桩上的迟渊面色一顿, 口中喃喃而出,“采儿。”   这老姑娘终于按耐不住了,她此举便是放不下迟渊的最好证明。旧年里,为了这个面皮生得精致的和尚,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踏破那么多双鞋,等了那么长时间,熬尽了孤独无望的岁月,终是放不下他。重得情丝后,那些面上强装的淡漠无情在此危难时刻被冲得溃不成军一盘散沙。   这老姑娘终于是做回了自己。   我是妖孽,要焚就焚我。这话说的突兀,一众百姓愕然,这女阎王虽狠辣,但自小生在新都城,当年及笄礼后不想着嫁得良婿,反而翻墙搏斗自学得很是专业,也算是新都城颇具人气的一位女神经。怎会突然变成妖怪,这却是匪夷所思了些。   阎如采半眯着凤眼,唇角一勾,显出一副懒散妖媚的模样,“大家可知,这和尚为何一直包庇我?”   她在一众窃窃私语中继续道:“因我对他施了妖术,他已中我妖毒,自然被我迷惑。 ”   众人呆了片刻,恍然大悟,顿时,人声杂沓。   “你怎么会是妖怪,我们自小看着你长大。即便你是妖怪,怎么会不顾自身安危替这和尚开脱。”人群一人问道。   白发者连连点头附和。   阎如采静静回了众人疑惑,“两年前,阎如采返乡途中就病死了,我便借了她这具身子用用。如今出来替这和尚开脱是因……”她将眼睛弯成个温柔弧度,仰头将他望着,“我爱上了他。”   迟渊的眸子忽明忽暗,微微一叹,闭上了眼睛。   她转身对着一众惊叹连连的百姓道:“放过他,他是无辜的,将我焚了,妖丹一毁,你们就可以取回失去的阳寿。”   四囚山人施法,将掌心凝聚的白光投射到阎如采身上,顿时一颗剔透内丹在她胸膛内若隐若现。   至此,没人再怀疑她的话。   众人又在一旁架了堆柴火,她被钉在木桩上时,眼底晕着淡淡笑意。   当火把靠近那堆浸了松油的柴薪时,迟渊解了束缚,自彼木桩上飞身到此木桩,“我带你走。”   她眼中笑意更深,“浅姑果然没骗我,你心中有我。”   他并未言语,只是挥手间解了束缚她的绳子。   他牵起她素色衣袖,却被她紧紧反握住双臂,“你若看着我被焚了,继续修你的佛,你若带我走了,便成了魔。救我还是救他们,成佛或是成魔,你却是想好了没?”    第七十六章:入情丝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阎如采有些忐忑有些不安又略带期望,等着他回答。此时,天幕上似乎有一团金光一闪而过,而大家似乎都未曾察觉到。   迟渊面上一派从未有过的坚定神色,“自很久以前,我就知自己心意,如今……”身形猛然一滞,眸中划过一缕空洞。继而手指金光微扫,阎如采重新被捆索在木桩之上。他面色端严,声色清冽,字字如飞刀,“出家人自是修佛,如今贫僧亲手将你焚化,还百姓一个公道。”   言罢飞身落地,掌中幻出的是一把九环禅杖,环杖间幽幽火光逼近柴薪。   这方丈手中禅杖不知怎会突然出现在他手中。而那九环杖喷出的火乃红莲化业之火。   红莲化业火,化污秽之魂,化业障之魄,散妖丹,灭元神,业火一过,无一不净。   那堆柴薪已然烧成熯天烈火。阎如采于烈火中冷笑着。   “我本是来救你,你又何必如此戏耍我。你爱我,我便接受你的爱;你不爱我,我便接受你心中有佛。遇见你,乃我命中劫数,我认。但你为何如此冷心狠绝,非要亲手杀了我。难道我的爱对你来说如此污秽不堪么?”她拼出最后一丝力气,将体内情丝逼出,重重莲瓣火光中,金色的丝线缓缓飘出,游移向高空处。   她虚弱得几乎阖上眼睛,但仍仰首望着飘出火光的那条情丝,口中吐出的话被噼啪火声压得轻飘飘。   “不愿有来生,若有来生,愿生生世世没有这情丝。”   迟渊瞳孔略恍惚,指尖颤了颤,只是须臾间,手中禅杖逼出更盛一团火光,对面的柴堆顷刻化为虚无,柴堆上的人影亦化为齑粉随着零星火光飘散不见。   高台之上,重重发白瞬变青乌,老态之相重返朝气风华,众人欢呼雀跃互相奔告,片刻后,层层人群已然散得干净。   迟渊手中禅杖消失,那双恍惚无焦距的眸子映上千丝万缕心绪,层层叠叠,恍恍惚惚,影影绰绰,让人读不出的纷涌零乱。   他僵着身子,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风叶无声,此时,这方高台静谧得令人窒息。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迟渊自新都城返回悬空寺,已过了些许时日。山外杨柳枝蔓渐次染了浅黄,山内古松仍万年不变翠幽幽一片。   他每日打坐念经后,养了一处习惯,便是到山谷口那处小木屋中坐一坐。屋外清涧绕着溪石泠泠淙淙,屋内静谧幽暗。   她曾在此处等了他九年。他目之所及,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甚至门口悬得那盏莲花灯,亦失了灯芯。   老方丈终是不忍爱徒整日心神恍惚的模样,他将一卷《复生经》递予他。   这《复生经》乃是记载万物复生的一本奇书。书中记载了一些挺实用的复生方法。   比如,人若刚断气,趁着新死的热乎劲,由其亲人敲锣打鼓沿其曾去过旧地喊他回家吃饭,将已死之人的魂魄唤回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比如,妖若刚断气,将失身保存新鲜,若以修行不赖的高人以散一半修为为代价,再辅以回生灵丹或者神佛之血,也是能令妖精过过重生瘾的。   再比如,若道行高的神魔刚断气,就不是那么好活回来了,重点是神魔不像人类会诈尸,诈尸这种行为从重生角度学上,是很有裨益的。至少尸体来回蹦跶不至于尸身坏死,尸身不死,便是有可能活回来的。神魔皆是道行高到不胜寒的生物,亦不像妖精那么灵力浅薄,只需寻得道行更高之人舍了修行救一救便可,这种太过高大上的神魔一般不好死,一旦死了,便是真的死结实了,除非忒幸运了,才会于不知道什么缘由的情况下活了回来。   书中给这种不知名的缘由提了个好说辞:上天有好生之德,后面再辅助一声阿弥陀佛。   由此可见,修行太高的人不尚算,若是死了,既不能诈个尸蹦跶蹦跶,又不好寻得比自己道行高的人。只有舍弃一半道行救别人的命,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划算,我决定了,以后于修行一事上,多多偷懒,偷懒保命啊。   《复生书》里提及关于情丝复生这一说法。因情丝里满满都是死者生前记忆与情爱神思,若执念深的情丝可形成魂魄,此魂魄却禁锢在情丝之中,需要一修行之人将自身魂魄送入情丝,再将情丝里的魂魄勾出来。魂魄若被勾搭出来,再佐以灵丹佛圣之血豢养,将人重生也不是难事。   阎如采生前爱得深沉,想必执念入骨,早已形成魂魄。如此,重生首要的条件便是具备了。   佛圣之血对迟渊来说,再简单不过,因他自身便是妙蝉子转世。如此,重生的条件便圆满了。   但情丝里有什么,却无从知晓。书中未曾涉及只言片语。   我想,除了已亡之人的魂魄,应该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大护法二师兄三太子什么的护着情丝世界的魂魄吧,总不能随便进来个高人就将不属于那个世界的东西轻轻松松顺走吧。   一千年的灵芝还有妖兽护着,何况情丝里的珍贵魂魄。   我的神思却是飘得有点远,待集中精神后,这段记忆便又在我脑海中有条不紊呈现着。   迟渊大师将手中的《复生经》阖上,对着身侧的老方丈问:“时日前,师父为何施了术法控制徒儿心智神思,致使徒儿亲手将她焚烧?”   老方丈转向窗外凋零枯叶,喟叹一声,“ 你与那女子于命格之上纠缠不休,凶煞异常。为师欲逆天改命,不得以采取杀生这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你乃妙蝉子转世,历劫完毕,终归是要返回西方圣地造福苍生,怎可毁在一个情字上。”   方丈转回眸子,望了眼迟渊久久顿在手掌不再辗捻的佛珠,再叹一声,“如今看来,你手中佛珠停了,心乱了,神思也混沌了,日后究竟结出何种造化,为师望你将佛字好生记在心间。”   常人道我佛慈悲,老方丈却借迟渊之手杀死了阎如采。想来这方丈也是逼不得已。若不将阎如采焚了,她体内妖丹便取不出,那满城华发提前衰老的风韵便没得拯救了。乱了自然生长秩序不成,迟渊要彻底坏了名声,被殃及的不止悬空寺的清誉,还有整个佛界的清明。他是迟渊,亦是妙蝉子,遥遥昔年里,他开设的那些佛道讲座,他编注的那些佛家典籍要如何端正的弘扬传送下去,他或许因此成为佛家圣洁佛经上的一处污笔,被仙神人界诟病,被妖魔鬼道玩笑。   老方丈思虑缜密,目光悠远。   迟渊终是选择将她重生。那条融融情丝被他幻在半空浅浅漂浮。   将自身魂魄抽离 ,只剩端坐于蒲团上的一具肉身,一道金光闪过,他的魂魄进入情丝里那未知的世界。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我想象的那些妖魔鬼怪一二三护法,亦不见渊岭沼泽黑潭毒瘴,这是一处花香袅袅,浮云清雅,草木葳蕤的祥和景致。   他自虚空处进入,落眼间,桃花灼灼,莘木芬芳,溪水潺潺。十里桃花尽头,卧着一处古朴小村落。   怡然小径间,小牧童骑着黄牛悠闲吹着牧笛,三两村姑溪边浣纱,扛着锄头的百姓把酒话桑麻。   真想不出,情丝的世界竟是这般温宁恬淡。   迟渊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她正在如霞的花丛中专注采花。 这个长得同阎如采一模一样的姑娘,名唤小七。是这小村落的一个孤女。因天生对花香异常敏锐,便采集了花瓣制成香囊香料变卖为生。   无疑,小七便是阎如采情丝凝成的魂魄,这可是个大活人,此番要将一个大活人勾搭出去有一定难度。   《复生经》记载,入了情丝,取了魂魄,冲破结界便可返归。   此结界有些独辟蹊径与众不同。是将生前之人临死一幕再重现一遍,其魂魄若冲过临死前那一幕,便返回真实世界,冲不过去,自然就冲不过去了。   阎如采是被火焚烧而死的,也就是说需要这姑娘再焚一次,方可出的去。且这姑娘必须是心甘情愿自我焚烧的,若焚烧过程中情绪波动得厉害,因这个世界乃她情丝所幻化,这个世界便要坍塌崩溃亦或消失。   在此世界里,她的身份是小七,一个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妙曼少女,她没有阎如采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记忆,更不知有迟渊这个将她一生搞得无限斑斓的和尚。她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真实的。   总不能,迟渊见了这姑娘便对她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小七施主,让贫僧带着你**罢,不疼的。   或者略微婉转一些:阿弥陀佛,小七施主,佛家近日新研发出一味强健体魄的游戏,名唤**,施主要不要体验一二,免费的。   如此,效果真是不堪设想。   若迟渊将他的前尘往事此行目的真真实实与她道来,想必这姑娘定听不懂,即使听懂了,必是认为这个和尚脑子有问题。这个世界怎会是虚幻的,怎么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这就比如人类不理解牛魔王同铁扇公主生出来的怎么会是红孩儿,怎么不是一只小牛或者半人半牛,又怎么会吐个三位真火烧烧猴子一个道理。人是不能理解妖魔的世界的,更不能理解妖魔神仙结合会生出怎样天赋异禀且绝不雷同的新品种来。   或许这样说有些牵强,我绞尽脑汁想出个比较恰当的列子。人间有一种小说体裁很流行,叫做穿越。书中道此朝代的人或单个或组团穿越到前朝代去游览瞻仰或寻觅恋人。穿越过去的主角们总会或多或少提及自己乃是未来穿越过来的,对方不当这主角是神经病的话,那么对方肯定是神经病。   强行带着姑娘**是不成的,讲道理也是说不通说不清的,如此一来,便不难理解将小七姑娘带出去的难度有多高。这真是太考验迟渊大师的智慧了。    第七十七章:小白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迟渊轻步靠近烟霭花丛,“阿弥陀佛。”他的开场白。   翠色纱衣碰落了零星蔷薇花盏,她旋袖回身,眸光触碰到对方时,溢满惊讶,“呀,小白,你何时剃了光头当了和尚了?”   迟渊大师亦愕然了,想必他没料到情丝的世界里,他碰到了情敌。这个情敌唤作小白,乃是小七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阎如采因年少学得一身翻墙功夫,近身搏斗也很精通,故而天下男子皆对她避而远之,唯有乞丐愿意将她娶了当干粮,不,当媳妇儿。后来这姑娘不翻墙,改玩刑具,自然没一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爱慕她。   可这情丝里的小七姑娘不同,生得伶俐俏皮,又调得一手好香,自然是十里八乡风流公子们的梦中闺人。这七姑娘因父母过世得早,幸得邻家哥哥小白照拂,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戏码并不陌生。眼下已与小白交换了定情信物。   如此说来,迟渊前来勾魂的简单行为,已上升为夺人所爱再与其私奔这种风流佚事上来。   这真是太难为没有恋爱经验的和尚了。   栅栏院百花绮绮,暖香融融。青瓦房檐上停着一双燕子。   檐内,下了私塾的小白正与对面端坐的迟渊大眼瞪小眼。   不知造化弄人,又或是阎如采的情丝太过妖孽,这个小白竟与迟渊生得分毫不差的脸。   阎如采与小七同一张面容不难理解,迟渊与小白同铺一张面皮,真是撞脸撞得这么和谐。   小白从木墩子上站起,原地转了几圈,压着眉头质问,“我蓝家乃九代单传,你打哪冒出来的?”   “一过客而已。”   “既是过客为何赖在小七姑娘家骗吃骗喝整整三日,你是何目的?”呲着牙的小白很敏感。   迟渊简简单单两字回复:买香。   入了情丝后,迟渊脑子转得还算可以,他以买超超超大量香囊施予香客为由,轻松住进了小七家的柴房。   小白再磨磨牙,“蓝公子我会密集密集地监视你的,你这和尚若生出一点贼心,我就将你咔嚓咔嚓了。”说完素白袍子一甩,打算闪离。   “公子姓蓝,为何称呼小白?”迟渊似乎对这个长得同自己撞脸的家伙,有些兴趣。   小白再抖抖白袍子,温柔斜睨一眼宅院里百花丛间调香的小七,“我们家小七给取得,哼。”   迟渊见白衣胜雪的公子言行潇洒任性,如野狗撒欢般离去,他抚了抚眉骨处。   那张脸,看着真窝心。   这小白公子说来也是个人才。年纪尚浅才情卓绝,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便成绝句。三岁时便以一首五言诗冠绝乡里。后入京赶考中得探花及第,他却借口辞去官职返乡教书。他时常在小七耳朵根边上叨叨:你不肯进京陪着我,我怕豺狼虎豹将你惦记了去,所以才辞官黏糊在你身边,小七你要对我负责。   才华横溢,豪放豁达,泼皮无赖这三个词便诡异且完美的交融在此人身上,小白,真是个人才。   此处不得不说当年小小白那首五言诗因忒通俗忒接地气而经久不衰流传至今:窗前一只羊,疑似白月光。抬头取柴火,低头烤全羊。   日里,迟渊帮着小七修剪花草,小白将私塾里的一众小崽子们轰来凑热闹。   夜里,迟渊帮着小七扎香囊带子,小白牵着条大黑狗过来监视,时不时将大黄狗的毛揪上几缕并谆谆教导:小黑饿了罢,甭矜持,瞅谁不顺眼啃上去就成。   闲暇里,迟渊帮着小七晾晒花瓣,小白腰上缠一条大花蛇溜达过来。自然,小七问他这又是什么新造型。他朗朗一笑说解暑,后又拍着蛇头循循善诱:大花我养了你七年,是该孝敬爹爹的时候了,快将绝技展示给贵客瞅瞅,露个尖牙吐个信子再喷个毒液出来……且时不时将大花蛇往迟渊肩上搭过去:“给你玩玩,解暑。”   ……   再小白公子层出不穷且殷勤叨扰下,迟渊同小七姑娘楞没机会单独聊上过几句。   小白趁着小七姑娘认真采花的当口,勾着唇角挑了半边眉邪恶道:“和尚,我的存在感永远在你之上,哈哈哈哈……”   “……”   迟渊要了一万只香囊,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小七栅栏院中的花瓣显然不够用了,只得来山郊采撷些许山花。   巳时,山间润过一层微雨,现下山路有些湿滑。小七虚踏了一脚,便歪斜着身子摔倒下去,迟渊迅捷闪身,抱着小七颠颠倒倒从浅坡上颠倒滚落下去。   灌木丛一角,小七自迟渊怀中爬起,见他臂腕渗出血迹,撩起对方袖袍关切问道:“你还好么?”   迟渊微微点头,“还好,小七可曾受伤。”   小七站起身来旋转两圈似乎在检查有没有摔坏身子,再提脚蹦了两下,“没……啊呦……”   话未落,脚下小石子将她一滑,迟渊伸手勾住她的身子往怀中一拉,小七的唇软软蹭过他的脸颊,天地霎时静灭,她怔忪了好一会才推开他,垂着头咬着下唇红透半边颊 。   迟渊似乎也未从这意外中彻底清醒过来,眸中又闪起从未让人猜透过的幽然深邃,手中的赤色佛珠握得异常紧。   “你们……你们……”更高的灌木丛里蹭得跳出一袭素白衣衫。明显迟了一炷香的小白青白黑紫着一张脸,怒火中烧道:“才多点时间,你们就发展到这般天雷勾地火的田地了。”他捂捂心口,一副身染绝症将死不死的模样,“小七,你……居然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抛弃我这个糟糠啊。”狠狠戳了戳眼角,磨磨牙根继续控诉道:“想我这幅冠绝天下绝代羞花迷死一个少一个的稀缺好相貌……”瞥一眼同自己撞脸的那位,故意掬起肩上垂发,“我这幅好相貌……我这头如丝如缎的乌发,我这副既秀气且粗犷的好身姿,最适合寻花问柳了,莫要逼我,狗急了也会跳墙我也会一不小心不能自控那个啥的。”言罢凿凿胸口,炸毛大狒狒似的呼哧呼哧跑远。   小七面色尴尬,“和尚莫见怪,我家小白自小就白痴。”   原来……小白的昵称是这么来的。   “……还行。”他说。   “……”   镇子上有一处名唤青花堂的文楼很是风骚雅趣。 平日里单身男女们闲来无事便来此处做做诗填填曲子下下棋拼拼门楣,名义上以文会友,实则是个解决终身大事的风流地界。   一袭素白软衫端立于一帧工笔梅花图下,目光沉静,似在回味什么。   罗纱裙裾摇曳生姿,面色清秀淡雅的姑娘目含秋水靠了过来,“蓝公子叨扰了。今日公子盯着落梅绘得这帧《梅花赋》良久,许是瞧出这梅花图的不足之处,忘公子指教一二。”   白衫公子略转个眸子,“落梅?”   “小女子落梅,倾慕公子才情已久,年前诗文会上是打过照面的,公子忘了么?”   “哦。”半响,他浅浅回一声。   这落梅姑娘见他拘谨得很,身子挺得也比平日挺拔,庄重沉稳且疏离淡然的气质与平日不太相符,便邀了他坐下来品茶论画。   落梅见对方盯着梅花赋盯得忒专注,瞬时心花怒放,“听闻蓝公子有个小名唤作小白,真真亲和得很,落梅日后可否直唤公子小白。”   白衫公子又将头稍稍点了点。   姑娘面色润起如霞桃粉,继续絮叨,“落梅自小就爱这众芳摇落独暄妍的梅花之骨,想必公子也同样喜爱这梅花之韵。”她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香囊,堪堪递了过去,“此乃落梅随身携带的香囊,忘公子收下,公子定能意会落梅心中所意,望公子莫要将落梅的心思零落尘泥。”   白衫公子目光沉沉,望着那只绣着点点红梅的香囊带子,默了好一会才道:“若是他日相见,定将姑娘的心思收了去。”   落梅姑娘盈盈水瞳溢出无尽风情,她将手中香囊浅浅收回,浅浅道:“那……小白……你可对落梅表个态度,小白……你……你可曾对我……对我……”   对方羞红了脸结结巴巴,愣神楞得久远的白衫公子似乎没大注意对方正嘀咕些什么。他对着画中五瓣梅花,幽幽吐纳:“你若爱我,我便接受你的爱,你若不爱我,我便……”言及此,眸光一片温婉哀怨,看得落梅姑娘落了两行清泪,她纤纤玉手覆上他的唇,“小白莫要说了,这番表白听得落梅心都醉了,小白的心思我懂了。”   此时此刻,这个误会真是有点深。不知迟渊那头如墨如缎的假发哪里淘来的,逼真得很。   他此番举动是要离间小七同小白的感情,因此世界里,小七最放不下的便是小白,有小白在,他很难将小七带出去。惟有离间计可行。   话说这迟渊大师多年来远离红尘纷扰世俗计较,是多么清风霁月的一淡然脱俗之人,为了勾走魂魄,这等下策之计也敢用,真是满拼的。   果然,当落梅姑娘捧着定情香囊登了小白家门时,惹来轩然大波。 本是过来串门解释前嫌的小七,将腰间的环佩之玉扯下来丢过去,怒中含怨道:“你果真去寻花问柳了。”   小白大喊冤枉,自是风雨雷电般追了上去,哪知落梅姑娘却扯住他不放,“小白是何意思,前日里小白还曾对我说若我爱你,你便接受我的爱,若我不爱你……你便生无可恋般戚戚哀怨……怎的此时却变了样子,小白你定要说个清楚……”   小七姑娘闻得此话,咬了咬牙,疾步走近自家宅院,将屋门关得狠狠的。   淡定的迟渊正在灶下,淡定得煮着清火消暑的薏米莲心粥。   一连数日,小七闭门谢客,小白巴巴堵在栅栏门外秋水望断高歌六月飘雪。门内的迟渊淡然地晾晒花瓣,淡然地煮粥,淡定而从容。   九月初二,润风,朗日,气清,宜嫁。   小七姑娘终是嫁了。翠微盍叶垂鬓唇,大红喜袍嵌着金丝合欢绣,映得百花退了颜色。然而,她嫁的并非小白,亦非迟渊。    第七十八章:小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自小七姑娘被山贼掠上贼窝后。一直横眉冷对水米不进。颇有以死明志的前奏。   只因山贼王自山涧处多看了姑娘一眼。魂魄被勾。废话不说。直接展示了山贼的霸气邪佞。将溪边笼了荷叶正喝水的小七姑娘强行翻上马背。   一侧灌木丛中。彼此瞪眼瞪得专注的小白并迟渊闻声而來。只见到山贼马群扬起的滚滚黄土。两人寻到山贼窝脚处。已是沉夜。   古木森郁的半山腰支了几只寨子。并配以羊头骷髅装饰。重重山贼土匪守在寨口把守。   敌众我寡。因迟渊的魂魄在此虚幻之境里施不出法术。只能展展拳脚功夫。他便与小白暂停干戈同仇敌忾。   小白靠着嘴皮忽悠土匪们买他祖传秘制十全大补丸。迟渊则靠着拳脚结实将一门心思研究大补丸药性的土匪们给撂倒。两人合力进入层层关口。   贼窝这种地界。进去容易出來难。文武二人组再闯入山贼王住的老窝时。给一众山贼逮住了。   这山贼头头正愁如何将美人儒雅点的拿下。 便有两位现成的人质乖乖送上门。他操着一口标准乡土音。声情并茂道:“额是个菩萨心肠。额是个文化人儿。额不大习惯霸王硬上弓。俩位双胞胎兄弟可劝导劝导美人从了额。额保证日日给美人洗脚。”   小白气得鼻孔喷火。骂了一百遍洗你大爷。一侧的迟渊见自己那张脸骂街骂得顺溜。 憋青了一张脸从旁教育小白要注意书生形象。   气头上的小白将大白牙呲得狰狞。直接对着迟渊道出心底实话。“瞅见你这张脸。我就來气。要不是你扣了假发冒充我勾搭‘落难缠’。小七怎会误解我。又怎会为了避开我來了山中采花结果被采了去。不过。近日里你守在小七身边。她可有对你说些什么沒有。”   “小七说你唱歌太难听。她只想耳根清静一下。”   …… 小白有些急眼。“你这和尚胡编乱造睁眼说瞎话的能耐不赖。你这天分真乃让人高山仰止。看在我如此崇拜你的份上你快想想主意。莫要让山贼头同小七常见面。万一。万一。小七真的沒能把持住。又看上这流氓了怎么办才好。”   迟渊捆着双臂呆呆望着他。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最近小七口味有些独特。说不定真的欢喜这种土匪腔调。”   迟渊捆着双臂继续呆呆望着他。   小白扯开嗓门解释。“小七连你都能看上。天下之大还有谁是她看不上的。”   ……   山贼头听了。神清气爽。吩咐小山贼将两位关结实后。便唱着山歌打算去吃火锅。不料。当他返回内室。见到的却是头撞石柱而昏厥不醒的美人。   贼窝里的贼郎中熬了几帖药材也不能将美人唤醒。山贼头围着石榻吹胡子瞪眼之时。虎皮犀牛角装饰整齐的内室半空。蓦地幻出一位披着斗篷的老头來。   众贼见鬼般一时慌作一团。紧握手中刀剑戟叉对准斗篷老头儿。   老头和蔼一笑。“老翁乃一届山神。是专门來为这姑娘治伤的。不会碍你们其它的事。”   众山贼见老头手中又凭空幻出一朵似卷了星子的白花。淡青色光晕盈满纯白花瓣。屋内顿时奇香盈盈。   山贼们自认为实在打不过这山神。也无人敢上前切磋一二。便既紧张且活泼又严肃的扎成堆默默观望山神救人。   山神将手中白花抛向小七受伤的额头。于清白流转的光晕里。本是渗血的伤口迅速愈合。须臾间。不见一丝旧痕。他将手中白花沒入小七体内。昏迷中的人于幽幽奇香中将烟眉蹙起。神色略显不安。微微蠕动着唇角。似是陷入梦魇。   山神微微一笑。便又原地消失。真是來得莫名其妙。走得无影无踪。这又是哪家派來打酱油的。为何这老头同迟渊那方丈师父有几分神似呢。   山洞石牢里。两位前來救人的壮士似乎被这群山贼遗忘。一连几天也未见到有人來送吃食。   小白饿到发飘。倚在满是潮气的洞壁上。气若游丝道:“和尚。我们快饿死了。你告知我实话。你是不是觊觎上我家小七了。”   迟渊端立着。脸色欠佳。垂睫不语。   “你整日煮了冰粥送予小七吃。我窥见小七吃得凶残。和尚你厨艺不错么。”   迟渊继续保持不语。   小白鼓励道:“听闻。对姑娘沒想法的厨子不是一个好和尚。”   迟渊望着洞门沉重石锁。回声道:“贫僧要将小七带走。”   瘫软的小白立刻挺直腰板。拔尖嗓门喊起來:“你这妖僧要将小七带去哪座尼姑庵剃度。小七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连头发都沒有你知道么。”   小白挺会人身攻击的。   锁门石链突兀滑动。小山贼开了石牢铁门。小七端着食盒款款走來。   小白立刻冲过去一把攥紧她的手。一脸的痛苦状。“小七。你还未看上那一脸横肉的沧桑贼头子吧。我听闻那土匪山贼头的儿子竟比你还要老成一些。你不想比你年长的大哥称呼你一声后娘吧。”   小七扒拉开他。将食盒放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对方一眼。   小白立马又凑上來。“然。近些日子市井里流行沧桑大叔风。但嫩滑小鲜肉更可口一些。”   “闭嘴。”小七定定回他一句。   对方立刻乖乖去蹲墙角。   迟渊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道:“见七姑娘面色尚佳。应未曾受什么苦楚。”   小七浅笑。“沒有。谢大师挂怀。”俯身掀开食盒。几碟荤素搭配的菜肴。几个馒头。她转眸同小白道:“你平日里最爱吃包子。可惜今日厨子只蒸了些馒头。你将就吃吧。”话音刚落。蹲墙角的小白不满嘟囔着。“我还是喜欢吃有馅的。”   小七气恼道:“你这累赘真不识好歹。不想吃就将馒头掰碎了再丢了。干脆饿死算了。”提起裙摆便走出牢门。一直贴身的小山贼贼眉鼠眼跟了出去。行至牢门口。她旋步望着迟渊。“大师的心意。如今我懂了。”言罢离去。   迟渊身子略僵。眸中一深。静静望着已然消失不见的那道俏丽身影。   小白一把揪起僧袍斜领。“你揣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意。你究竟是要将小七诱惑出家还是想将她转手倒卖了。更或是你这和尚动了凡心想在小七身上品一品凡尘情爱的滋味。你这和尚太不地道了。怎能将小七当靶子练手啊。今日。今日……”他端起食盒里的菜碟便狠狠砸了过去。   小白砸人的功夫练得有些曲折迂回。沒一片菜叶子油星子沾染到僧袍上。反而几碟荤素搭配的菜肴全拐着弯得泼到门外守门的小贼身上。   两位小贼见心智失控的小白又将馒头掰碎了再凶猛地朝和尚的面门上呼过去。他们懒得劝架便抖着满身的菜叶子油点子嘴里骂着娘走开去换衣物。   看门小贼一走。小白神智立马恢复正常。将手中自馒头里掰出來的钥匙迅速插入石锁。遂拽着迟渊麻利地逃出去。嘴里兼墨迹着:“小七知晓我最不爱吃的就是包子。我一下子就听出馒头里的真意……你这秃子见识到我同小七是怎样的心有灵犀至死不渝了吧。”   牢洞外却不见一人把手。山巅一处寨子里飘出缕缕炊烟。树枝上悬着喜庆红灯笼并条条彩绸。唢呐雷鼓之声渐次响起。明显一副娶亲的欢腾热闹。   小白福至心灵猜测到此新娘子乃谁。他挽起袖子顺手抄了块大石头便要杀进寨子抢亲。迟渊将其拦截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众寡不敌以卵击石。先去报官携了救兵再來抢人方为妥当。   小白实在不能理解对方明明亦暗恋着小七。却丝毫不在意此时心上人将要逼着与贼人拜堂成亲的这种感情思维。他抱着石头问:“等你报了官携了救兵再來救人。恐怕小七的孩子都会喊咱俩大叔了。”   迟渊终是未能阻止一腔热血的小白。又不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山贼们蹂躏。发了慈悲同他合伙去抢亲。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于山贼婚堂前被山贼层层围了。   堂内。小七不肯配合老山贼拜堂。山贼的儿子很孝顺。便提倡节俭婚姻省去了拜堂这一项直接燃了喜烛入洞房。   小七不肯配合着洞房。便趁着老山贼耍流氓耍得忘我的时机。一把凛刀插了老山贼心口。老山贼当场毙命。   孝顺的儿子闻得异声而入。见了老爹死不瞑目的尸身造型。自然要替老爹报仇。打算将新娘子活葬。   堂外。被围困的两人见身着艳丽喜袍满手鲜血的小七被压着走來。瞬间。两人斗志飙升。连不会打架的小白也打得的十分凶猛顺手。几个片刻两人便打出包围圈。并从土匪手中抢了小七匆忙逃离。   山贼儿子满目狞恶。指挥了众山贼围追堵截。几个山头转下來。三人终是被层层山贼逼上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如薄翼的轻云层层铺展在悬崖之下。如此深度。若跳下去。真让人沒什么想法。   众山贼将手中刀剑戟叉齐齐对准悬崖边沿上的三人。如此千钧且微妙之际。小七孑孓而行。向着众山贼手中的凶器逼近一步。“放了他们二人。我可令山贼王复活。”   小山贼王自是不信。但仍是抱着零星希望。吩咐小山贼们将逼着两位双胞胎兄弟的凶器暂且放一放。扬言道亲眼见到老父复活才会放人。   小七在悬崖峭壁的高台处摆了几圈干枯艾草。艾草旁侧躺着老山贼的尸身。她从山贼处要了火折子将艾草点燃。再从内衫取出一只玲珑瓶子。褐色粉末撒到燃起的艾草之上。空中飘起幽幽浓郁香氛。   她将空空的瓶子丢下悬崖。须臾间。金色半空中染上大片华丽暗红。飘渺暗红丝丝缕缕凝结。最终幻成千朵半透明曼陀罗花盏。巨大花盏夹杂着奇香呼啸而來。一众山贼便被灵动花盏包裹其中。屏息间。便是山贼丢了凶器晕倒在地的声响。   小白端端立在一侧。盯着空中华丽雍容的花盏发怔。似是再努力思索什么。   漫天曼陀罗花盏将众山贼迷晕后便亦飘亦远。亦飘亦淡。小七莹润红唇一勾。盈起淡淡一笑。衬着大红喜袍竟显出极艳极浓的风韵。“我自幼调得百花奇香。却沒想到会有一日用到幻之禁香。这禁香却是美得华丽又让人绝望。”   本是晕倒又清醒过來的小山贼王瞅一眼半空中的零星花盏。似乎终于明白过來。趁机将一柄三股叉发狠地刺过去。迟渊见那柄利叉猛然逼近小七的心口。敛了佛珠便冲过去。却被一团急速飙闪的白影撞到一边。扑哧一声。钝器刺入骨肉的一声闷响。一切來得太快。甚至來不及回个神思。那柄三股叉已将素白衣袍穿透。   小山贼王受了迟渊一记手刀。訇然倒地。   小白略微低头瞅了瞅自后背穿透过來的三角叉。他将小七稳稳护在身前。“鸢尾禁香。我早该想到。”他道。嘴角渗出大片血迹。   小七盯着那柄穿透他整个身子的三股叉。全身抖得不像话。   他终是倒在血泊里。身上三处洞口汩汩渗着温热鲜血。悬崖石台上触目惊红。小七匍匐跪地将他半个身子拢进怀里。紧不得松不得。手足无措。半僵不僵在那儿。   小白依在她怀中笑了笑。“我自己的女人当然由我自己來救。”他气息越发不稳。口中涌了大口鲜血。“我……我比他快一步。真……真好。”微微阖起的眼睛深深将她望着。似是要将她的模样望进灵魂深处。轻咳一声。再道:“日后。你们在一起了。他与我的脸这么相像。你在看见那张脸时。会想起我吧。哪怕……哪怕偶尔想起我……如果会。真是太好了……我……我死……死也瞑目了。”   清朗的眼睛已然闭上。浓密的睫毛再不起一丝颤抖。那袭素白袍子被染成浓郁血红色。未曾染透的白衫似是盛放在血红深袍上的几朵白莲。遗世清雅。   她紧紧将他拥着。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喃喃自语。“幻之禁香会反噬掉用香人的大半阳寿。被掠上贼窝一直未用此香。是想着好好活着然后陪你到老。待我们头发变白了牙齿掉光了寿终正寝合葬同一副棺椁。我不忍心离开你。你怎么狠心离开我。”   山风将浓郁曼陀罗香吹得散尽。浓浓血腥味似是弥漫整个山峦。   迟渊念动古老梵文。将手中佛珠抛向沉沉云霭。悬崖之上蓦地燃起一道火墙。他终于靠了过來。俯身低声道:“小七。跟我走吧。穿过这团火焰。你将忘掉这些痛苦。”   小七抬眼。眼泪无声滑落。“我应该叫你迟渊大师还是如崖弟弟。再我撞破额头后。我做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我叫阎如采。一个爱得执着无望的女子。最后被你亲手焚烧化成星灰。”   她眼神迷蒙望着迟渊。“我本以为那只是个梦。可梦里。我的痛太过清晰。锥心蚀骨。毫发毕现。梦里的老仙人告诉我。我已经死了。我不过是阎如采情丝里凝聚成的一个魂魄。你入了情丝世界是为了将我带走以将她复活。事到如今。我也不清楚老仙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无论真的假的又怎样呢。”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小白的脸颊上。“我只知道我叫小七。我有一个一直很爱我的小白。如今小白死了。我要陪她一起死。”   迟渊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似是安慰般将一只手抚在她喜袍处。一贯清冽淡漠的语音溢满柔软。“老仙人说的是真的。你梦见的也是真的。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此虚幻世界。”   小七笑着摇摇头。“这个世界或许是虚幻的。可我却感觉是真实的。这个世界里。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她低头望望云雾飘渺的崖端。金色夕阳将古树奇石映得通透温淡。眸底映出浅浅笑意。“你看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景。我的衣裳恰是大红喜袍。他的衣裳被染得艳红。权当也是喜袍吧。此时。由天地作证。风做嫁妆云做媒。由你见证。我们算是拜了天地了。”   迟渊缓缓僵直了身子。未发出一点声音。或许他已然明了。此时此刻。已成定局。再说什么都是无益。   “再被火烧死的霎那间。她忆起前生。你可知她想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小七突然开口。   迟渊眸色一顿。   不愿有來生。若有來生。愿生生世世沒有这情丝。   小七温温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不是你见我长得可爱。所以沒阻止我偷喝仙果呢。”   言罢。一对艳红袍子纵身一跃勾起一道绮丽弧线。她抱着小白坠入万丈悬崖。喜袍被山风鼓得蹁跹绝美。重重云层被掠到身后。崖底的无尽深渊许是这一对新人最好的归宿。   迟渊僵僵立在崖顶边沿。金色霞光与空中燃烧的烈火渐渐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似是要被融化。   是不是你见我长得可爱。所以沒阻止我偷喝仙果呢。   他似乎沉浸在她最后一句话中回不过神來。半空中无限放大的火团漩涡蓦地将他吸了进去。   落地后。是静谧幽暗的小木屋。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浮在窗棂口的那条融融情丝越发浅淡。最后踪迹难觅。   小七消失了。那个世界也消失了。情丝亦跟着消失了。他终是沒将她带回來。不过徒添一段悲凄情缘罢了。   第七十九章:坠魔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沿山路自凉亭处返归。我一直在深度思索接下來该做些什么。毕竟我答应了浅姑。将尽力救一救她已逝的姐妹。   阎如采却是已魂飞魄散。红莲化业火不是喷着玩的。甚至仅剩的那条情丝也随小七的死去而消逝。如此这般。阎如采是不可能活回來了。   可绝望尽头裂开一线生机。这线生机便是无殇阁。   迟渊呆滞于小木屋中望着空中散尽的情丝之时。殇无虐这个魔头子便菩萨般现身了。他淡淡瞅了面无生机的迟渊一眼。旋袖一翻。掌心遽然幻出一团覆裹着浓郁婆娑优昙花香的光晕。这馥郁白光自他掌心晕散。待光晕散尽。那条已然消失的情丝自虚空中缓缓凝聚成型。软软浮在半空。   迟渊一双枯暗深眸被这淡淡金色染得清亮起來。   殇无虐将情丝收入掌心。耐心解释:“闻得凡间一位女娃娃身带异香出生。无殇阁探得此女竟是西天婆娑优昙花精降世。并算得此女命格奇特。就将其身上的花香精元取了去。这女娃娃身上的奇香才散佚。方才消逝不久的情丝被这宿主体内的精元之香重新聚拢成形。不枉无殇阁将这花香精元保存多年。亦恰好本书生來得不算晚。”   殇无虐还是那么温文有礼。不但在人间吃包子给钱。还自谦为书生。只见他唇角梨涡淡淡一拢。眼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沉稳。“无殇阁能将已逝情丝重聚。便有妙计将已散之人重生。不过……”   他将掌心情丝递给迟渊。看似施舍。实则邀请。“大师需付出一笔不小的代价。那便是坠魔。”   其实。殇无虐的馊主意是欲复生阎如采。需在阎如采的情丝中重新凝聚成一具完整魂魄。再将情丝放入待产孕妇腹中。待阎如采轮回重生。   殇无虐并不急于对方的回应。临走前漫不经心道了一句话。“欲令小花精复生。惟有我魔界可成。魔道乃救赎你。救赎她的唯一之路。”   迟渊携着情丝去了昆仑山。南极洲。蓬莱。瀛洲。方丈等一众仙山。只求众仙施予一个重生之法。众仙算得他乃是佛祖坐下妙禅子转世历劫。自是不敢怠慢于他。皆拼出看家本领欲将仙气丹源渡入惟剩的情丝之中以重新凝聚魂魄。可这轻轻软软的情丝却是一丁点仙气灵源皆容纳不得。那些源源醇厚仙泽方一触及到它。情丝便立时变淡变散。随时有幻灭的迹象。   众仙皆摇头惋惜。迟渊忆起当年梵净山。佛祖将小花精仙源打散肉身入轮回永世不得修仙之罚。倏而明了。手中赤红佛珠转了一圈。他终是落在悬着诡异纱灯的无殇阁黑匾之下。   方丈大师手中佛珠映出迟渊跨入无殇阁门栏的影像。他摇头一叹。闭了眼睛。于蒲团之上圆寂归西。众僧将其火化。却未曾见得舍利子而出。火光灭尽后。一颗饱满佛珠现于众人眼前。微风一扫。散为灰烬。   老方丈在迟渊选择坠魔之路后。便自行归西了。老方丈为何而去。总不能是因为未教导好徒弟。便以死谢罪吧。真是让人费解。   迟渊终是采纳了殇无虐的馊主意。因阎如采情丝之内。容不得仙源。便只得用阴魔之气凝聚魂魄。他不得不夜夜扒坟头吸食尸体阴气渡入情丝。   本是死结实的尸体被吸食了阴气遂纷纷诈尸成干尸。日复一日。月黑风高夜。干尸队伍愈发壮观。迟渊于每次吸食阴尸后。眸间的乌青之色便浓重一分。唇色便加深一分。神智便混沌一分。他额头的诡异图腾便是坠魔的标志。   渐渐。入夜的他便很难控制自身行为。由刚开始不受控制汲取山中野兽体内精气鲜血。到见到路人就想冲过去咬上一口再吸上一顿。   他自知已变成危险人物。便在师弟迟惠的协助下用玄铁锁链将自己锁在悬空寺后山谷一处石窟洞中。   当朝阳扯破云层。玄铁锁链下的迟渊便恢复神智。迟惠便在日升时分将锁链打开。迟渊念动驱魔经。将四处游散的干尸召集回后山谷埋入山土。   他割破腕间血脉滴血入布。并吩咐迟惠将血布分发给一众百姓。以护山民百姓不被干尸袭击。毕竟入了夜的他再不能驾驭驱魔咒。只好随干尸们自由活动。   月圆沉夜。阴风作作。悬空寺后山谷干尸破土而出与玄铁锁链摩擦拉扯之声彼此呼应成景。这便是情丝记忆里的最后一幕。   我把阎如采同迟渊大师跌跌宕宕的情史掠过脑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果然剽窃记忆比窥探画境的效率高多了。   至此。一代高僧因陷情劫变成吸食尸体阴气的怪物。朝为佛。夜为魔。   当初。老方丈将《复生经》施予迟渊时。心中所愿爱徒入了情丝能悟出幻境乃本真。本真乃幻境之真谛。   庄周梦蝶真真假假浮生一空。不必执着于生与死幻与灭的三千尘缘中。比如阎如采死了。可情丝里的小七却活得安宁。倘若真的将小七带出來。阎如采复了生。可小七却会消失。   阎如采执迷着迟渊。小七爱恋着小白。各自活在不同世界。她们俩人的世界在彼此看來是虚幻的。于自己看來却是真实的。就像小七临死之前那句话: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如此看來。我们不能说小七乃阎如采身体里的一部分。一个附属品。一个专门为宿主需要而牺牲的配件。小七姑娘的短短一生我亦不觉得比阎如采的跌宕一生差在哪里。她活的简单。爱的深沉。死的贞烈。   小七是小七。阎如采是阎如采;小七既是阎如采。阎如采又是小七。真是不要太执着到底要哪个生要哪个死的好。   真实。不过乃心中的感悟。   若是悟到这一点。小七出不出情丝还有什么分别呢。阎如采复生又有何意义呢。连我这个未曾修行过的小妖也懂得其中道理。然则修行高深的迟渊大师却未曾顿悟到。想來他不是不能顿悟出。而是甘心让自己陷入情劫。他不坠魔。已陷入心魔。   抬眼时。凉亭一檐。山抹微云。晚霞浅淡。快要入夜了。   浅姑将情丝自我体内取回。她得了我的许诺便又偷偷将情丝送回迟渊的四空门。原來这情丝是她偷出來的。   我问过她不是已经被天蚕神族的白火烧成虫子了么。怎么又四肢健全的出來玩跟踪來了。   她说是迟渊救了她。当初天蚕神族降下的白火里或许参杂了一点慈悲。并未曾将她烧得彻底。迟渊探得她体力零星灵力。便将自身一半真气渡给她。这才将她从幻灭的边缘拯救回來。   我想。这个迟渊正常情况下还是挺慈悲的。   浅姑也问过迟渊大师为何要散尽一半真气救她一只小小白蚕。她说迟渊只回了她一句。   “或许。采儿见你复生会开心。”   为了心上人可能会开心。便毫不吝啬散了一半道行。这个和尚却是入魔的不浅。由此看來。他复生阎如采的执着不容小觑。倘若阎如采沒有四肢康健的重生。估计他是不会同意入了上古画卷的。这些年來他都未曾将情丝里魂魄凝聚成型。那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这直接影响到我收魂的进度。如何将阎如采尽快重生。这是关键。可一细琢磨。若是阎如采重生了。迟渊是否会情愿离开她。我认为玄。忒玄。   失而复得的感情乃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一种感情。迟渊已错过阎如采。我想这次他不会再错过了。这样逻辑下來。让迟渊自愿祭了画卷的成功率比烟雾还要飘渺几分。   这等难事。我需要找同伴商量。   寻得步生花时。他竟在禅院中架了火炉烤鸡。肥肥正兴高采烈往火炉里添加柴薪。凫苍则宝相庄严立在一边反复念叨:你们在佛家寺院吃鸡真的妥么。   凫苍怎的突然冒出來了。不是应该窝在无虚幻境好生娇惯着他们家神尊么。难不成汐汐也來了。我比肥肥还要兴高采烈地将脑袋扭了好几圈。   “别转了。虽然你脑袋长得笨吧。好歹凑合着能用。神尊沒來。”   听这丧气话就知道是谁的破锣嗓子。我对步生花咬牙切齿道:“烤鸡都堵不上你的嘴。”   肥肥丢了把柴火插了句话。“老大老大。这回你不准跟我抢鸡屁股了。”   我再磨磨牙。“我什么时候同你抢过鸡屁股吃。”难道就不能给你家老大留点尊严么。旁边杵着两位大仙呢。   肥肥似乎很委屈。后跳起脚來教育我。“你同我抢了几百年的鸡屁股。敢做要敢当。”   步生花一边烤鸡一边对我发出一系列阴笑声。凫苍也用别有深意的眼光瞅着我。   我憋了一口气。灰溜溜顺着墙角走了。月黑风高。迟渊大师你快出來咬他们。   我这赌气一出走。却碰到了殇无虐正在清溪边捉蝌蚪。我见他跣足在溪涧石头坑里东摸索西摸索。很是惊悚。   他回头瞅见了我。拎着个琉璃瓶盏一步一步趟河上岸。枝叶间倾下的月光跳跃在他白皙的脚踝上。这家伙真是美到了细节。他将装满蝌蚪的琉璃瓶盏搁到溪岸上。慢悠悠穿着鞋袜。委屈的语调道:“居然一不小心被别人看了身子。真是亏啊。我可答应过小偶除她之外不许别人看我身子的。小妖精。你说我该将你如何处置了。”   “小偶。谁呀。”   对方的眸光竟比月色还要清软几分。他回味一笑道:“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难不成这魔界的头头也有心上人。那要长得多么妖魔才能被他看上吧。不过这魔君还挺守身如玉的。我憋住笑。随即哼了一声。看个脚算什么啊。他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再说。好资源是要共享的嘛。我上前一步问。“除了我。谁还看过你的……身子啊。”   他已整顿整齐。略微思索了一番。“日前。我在郊外洗澡。居然被一只白鹭两条鲤鱼三只野猪给看了。”   ……啊。“那你把它们……”   “炖了。”   我掉头就溜。被他一把拎回來。他笑眯眯望着我。温和如四月春风。“光顾着抓蝌蚪了。竟忘了办正事。”   我笑得比菊花还灿烂。“魔君大人去办正事吧。我不耽误你了。”顺便松了松被他禁锢的衣领。   “我的正事就是來绑架你。”   我靠之……   尽管我双手并双脚对天发誓我最近患了忒严重的眼疾。实在沒看清他的身子是光着还是光着。还是被他小鸡一般拎到阴气冲天的后山谷喂干尸。   第八十章:幽灵窟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殇无虐将我拎到一处高台。眼下是蔚为壮观的干尸大军被一圈金光囚禁的场景。   我猛地想起。难不成这圈土豪金是步生花的杰作。日前他拎着大肥鹅将干尸们自小镇诱拐至此。说是要搞清楚真相再行处置。   他当初若直截了当将干尸毁尸灭迹了。我如今也不会遭这份罪。悔不当初啊怎么沒撺掇撺掇他呢。真相不重要。结果最重要的啊。   殇无虐的视线在我身上游移一圈。居然摇着头替干尸们惋惜道:“唉。看你这丫头身上沒几两肉。丢下去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喂人家喂不饱。对干尸们真是太残忍了点。还是将你喂了迟渊去吧。”   我又被他拎着飞到半山腰的一处窟洞。   山洞里倒也宽敞。除了石头真是沒一点别的装饰。洞壁深处悬着一条碗口粗的银色铁链将一个人的双臂牢牢锁住。赤红佛珠。灰色僧袍。正是入了魔的迟渊。   他墨青双眸将我生猛望着。额间的繁复图腾盈着丝丝黑气。唇色漆黑饱满。   殇无虐继续折磨我的心脏。将我往铁链处推了一把。“迟渊大师。何必如此煎熬着。想吸想啃不用憋着。这小妖虽生得干瘦。大师先凑合着啃罢。”   迟渊青黑眸底蓦地放大。额间的黑气越发浓厚起來。铁链铮铮作响。   我敏捷后退一步并将掌心的羽毛印记对准身侧的殇无虐。劈死你劈死你劈死你……   只是眨眼的功夫。殇无虐便玩似的将我掌心劈过去的幽蓝霹雳光截在半路。我偷袭不成倒地啃了一嘴灰。   他轻柔地将我扶起。并替我掸了掸身上的土。十分宠溺的语调。“乖。摔伤了就不好吃了。”   这变态又将我往迟渊的眼皮底下温柔一推。我彻底淡定了。打不过了。等死吧。   视死如归。视死如归。   铁链声响一重高过一重。迟渊似乎想挣脱束缚将我狠狠啃上一顿。黑气蔓延到我眼前。再迟渊对着我脖子正欲啃上一口时。我急中生智溜出句话來。“采儿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沒有尖锐的疼痛。迟渊听了这话后。竟缓缓直起身子來。眸底的青黑之气少了些许。锁链摩擦之声不再。他静静望着洞壁一角。目无焦距。呆呆滞滞。   “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一旁的殇无虐虽是夸赞着我。面上却露出沒看尽好戏的惋惜之色來。他拍拍我的头。顺便将我精心挽成的星月发髻给拍扁了。“你这丫头要乖乖配合嘛。否则你的心上人怎会赶來救你。”   一汐。“你抓我是为了逼一汐现身。”   “对啊对啊。”他再拍拍我的头。   头可断。发型不可乱。真想扑过去咬他一口。我压抑住冲动。瞪着他。“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沒什么。不过得知一汐那家伙元神有些溃散想趁他之危将他打死或打残。”   ……这家伙总是这么坦白的不要脸。   我将他不停拆我发髻的爪子给打掉。“你竟胡说。一汐怎么会元神溃散呢。你从哪打听到的不靠谱的消息。”哼。敢毁我家汐汐一世英名。不可原谅。我举个小拳头晃悠。   他将我拳头戳了戳。“前不久不是给他出了道选择題么。他选了你。我灭了整个听雨楼。那傲娇且慈悲的神尊为复生听雨楼动了元神。我也沒想到他居然伤得那么重。只是他躲在无虚幻境不出來。我又进不去。这才迫不及待來绑架你。”   我的心瞬间哇凉哇凉的。一汐他受伤了。很严重。临别时。不是面若桃花的嘛。   许是我的五官摆得太过凄凉。连殇无虐都看不下去了。他连声安慰我道:“别担心别担心。他会來救你的。”话还未说完便袖袍一甩将我吊在山洞口。   我双脚悬空着。双臂被一团粘腻白线捆着。抬头往上瞅。佛祖啊。我头顶的石壁上居然盘着一只成年母牛般大小的黑蜘蛛。这蜘蛛人头蜘蛛身。一堆爪子攀在洞壁上。嘴里吐出的上好蛛丝将我的双手匝得忒恶心。   我又不是蚊子飞蛾。我可是一片羽毛啊。不会搞错了吧这蜘蛛精。低头再瞅一眼。阿弥陀佛。乌乌嚷嚷的干尸们正仰着脖子对着我露出饥渴难耐的生动表情。   殇无虐笑盈盈走到我身边。稳了稳我悬空拼命踢腾的小腿。“忍一忍哦。不信一汐那家伙不來救你。”   我占尽地利稳稳踹了他一脚。“你才是家伙。”   魔头还沒表态。头上的大黑蜘蛛一口白丝勒得我眼冒金星。眼花缭乱间瞅见一条蜘蛛腿啪哒一声掉下來。脖颈间的窒息感瞬间消失。低头再一瞅。干尸大军们为了争夺一只腿掐得狼烟滚滚。   殇无虐将指尖寒光收了收。对着头顶上的蜘蛛精摆个阴冷的眼风。“你这老妖若将这丫头勒坏了我还怎么拿她威胁一汐。妖界何时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蠢货妖精刚被卸了条腿。战战兢兢吐着白丝将我手臂捆得晃晃悠悠。再不敢妄动。   只听得殇无虐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再说。被小丫头踹一脚又不会死。”   你这么仁慈倒是放了我呀。   脚下的干尸们长得越发标准。许是吃了蜘蛛腿长了劲头。争先恐后跳跃而起欲将我这团肥瘦均匀的五花肉扒下去分分吃了。   一只跳得好的干尸拽住我的腿便要啃。被殇无虐一石头子给拍下去;又一只跳得专业的干尸扯住我的裙角。也被殇无虐一石头子打穿了脑袋。   干尸们显然沒智慧。一点瞧不出我这快鲜肉实在是看得见吃不着。竟一个接一个伸着干爪子向我跳得很是玩命。   半倚在洞口的殇无虐似是丢石子丢腻了。干脆将我从蜘蛛丝上拽了下來。并顺手将石壁上趴得忐忑的大蜘蛛给拍了下去。   我望了眼山洼处被干尸分食殆尽的蜘蛛。耳边想起冷幽幽的语调。“长得真难看。活着真碍眼。”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还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余惊未消的我还是稍稍向后退了一步。长得丑就得死啊。这魔君什么人生价值观。   他突然向前一步逼了过來。满面惊喜道:“我想到个能将一汐逼出來的好主意。”他居高临下接着惊吓我。“我们拜堂怎样。”   “啊。。”   “不乐意。那直接洞房好了。以天为盖地为炉。我看一汐能否受得住我送他的这顶绿帽子。”   我紧了紧衣襟。步伐凌乱接着后退。“同你拜堂入洞房还不如直接喂了干尸。”   殇无虐很受伤。“我比那一汐差在哪里。论才智。论相貌。论气质。论阴谋。论威望。论狠辣。我哪点比不过他。”   多么坦荡的魔头吧。我不怕死道一句。“论脸皮厚你却是比他强。”   “我认为脸皮厚是一个优点。你这孩子还小。不懂得欣赏男子。我不怪罪你。”他扯了扯我头上被他拆得乱七八糟的发髻。又俯身戳了戳我的鼻子。“这样吧。我也给你做到选择題。你是选择配合我给一汐带顶绿帽子呢。还是想放放血。”   咣当一声。地上陡然变出一只超级大木桶來。“你若不肯配合我拜堂洞房。我就将你的血放满这木桶。”   我瞅了瞅能容纳三个媚娘同时洗澡的大木桶。泪光楚楚问:“你不是一直守身如玉的么。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浪荡。”   他似乎在咀嚼浪荡这个词。沉思一会道:“诚然。我是个懂得变通的人。但你说的不无道理。总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就被一个毛丫头占了便宜去。真是怎么想怎么亏。”他将我定在洞门口石壁上。“还是给你放血吧。”   他将大木桶变作一只小瓷碗。我的臂腕间不知何时被他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我眼睁睁瞅着自个儿冒着热乎气的鲜血唏哩哗啦流满一碗。   我心疼的呦。不知吃多少补品才能不回來呦。殇无虐这个变态到底要干什么呦。   山谷轮廓挺秀而苍凉。皓皓玄月边垂着几颗幽幽星子。山风微暖。枝茂轻晃。偶闻山花香。   殇无虐端着我的血进入山洞约莫有一盏茶时间。独留我守在洞口对影成双。   并非我淡定。而是他将我定在此处。我不得不看起來很淡定。   沉稳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入眼处。僧衣迭迭。來人明目清明。唇色浅淡。额间光洁饱满。唇边挂着几珠血痕。此人正是百变大师。。迟渊。   他垂眸忘了眼山洼处的干尸群。面有忧虑之色。   我抬头望望当空的弯月亮。大半夜的怎么突然变回來了。不符合自然变型规律啊。   殇无虐终于慢悠悠自洞窟走了过來。解了我心中疑惑。“你这小妖的血不赖。迟渊大师喝得刚刚好。”   难道殇无虐将我的血喂给迟渊。迟渊再饮了我的血后蓦地原地转型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血这么有营养这么妖孽啊。   “七月初七将临。届时幽灵窟封印最弱。正是重生小花精的好时机。”殇无虐转个琉璃眸子一笑。“这小妖的血能将大师体内的魔气镇压些许时日。大师要好好把握住。”言罢戳了戳我脑门便原地消失了。   这个魔君将我绑架來放了我一碗血就这么走了。不是要逼一汐现身的嘛。我有点失望。干脆掉头问迟渊。“七月初七乞巧节除却牛郎织女相会还是什么盛大节日么。幽灵窟又是个什么。这同复生采儿有什么干系。”   他将望着洞壁的视线收了收。平声道:“数百年前。悬空寺一位高僧将为祸当地百姓的幽灵一族封印在幽灵窟内。每隔百年的七月初七。天煞星正盛之日便是封印最弱之时。惟有这一日才可破了封印进得幽灵窟取了冰魄重生采儿。”   “冰魄。”我不懂。   迟渊行至山洞口。望着不断制造噪音的干尸群道:“你入了贫僧的画境。又窥探了情丝里的记忆。自是明白了贫僧要做什么。这些年來贫僧吸食阴尸无数。终究不能将情丝内的魂魄凝聚完整。而冰魄可助魂魄成型。”   他转身望着我。洞外月光洒在他肩头。凄凄无声。“贫僧知你來意。若能助贫僧取出冰魄。贫僧便甘愿祭了画壁。”   任务有可能完成。可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成就感。反而心底丝丝苦涩。故作轻松眨眨眼。“可是。幽灵窟在哪啊。”   迟渊将石洞环视一遍。“此处便是幽灵窟。”   这是逗我么。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躺着看。哪怕翻着跟头看也瞅不见一只幽灵啊。虽然我也不知幽灵到底长成什么样。   “七月七日。封印变弱。这洞窟将是另一番景象。”他沉沉道。   独自自后山谷返归。心里很不痛快。我答应了迟渊发动合伙人的力量联合两位大仙势必将冰魄自幽灵窟中取出來。我知晓迟渊选择入幽灵窟也是逼不得已。   不取冰魄。继续吸食死尸阴气以凝聚情丝魂魄也并非不可以。只是这些年來。随着吸食死尸的数量。迟渊体内的魔气邪气也愈发强烈。他只怕未将魂魄凝聚成型已彻底不能控制自己。这有悖初衷。   而幽灵窟封印万千幽灵。若是彻底解了封印恐怕幽灵趁机逃出。这些憋疯了的幽灵们不弄出点血雨腥风真是对不住自己。迟渊本不欲冒险取了冰魄。可如今我身边闲着两位仙法卓然的大仙。有两位大仙帮衬。再不放出幽灵的情况下取走冰魄的难度小了许多。他要冒一冒这个险。   我虔诚请教他。出家人是否明白什么叫心痛。出家人的心痛又是否真的痛。   其实。我是不明白这和尚为何当初对阎如采的态度冰冷到毫无无转还之地。他若有心。若知心痛。又怎么忍心阎如采在山谷间的小木屋枯等他九年。   无心无情不可怕。可怕的是阎如采死后他又变得这么热忱。这是玩的什么情感战术。若是当年阎如采寻到他时。他便还了俗同她一起回了侍郎府做个上门女婿。也沒有后來这一连串悲剧。更不会倒了大霉被变态的上古画壁选中。   他这是活该么。我有点残忍的想。   不料。他却这样回了我一段话。   “小花精生生世世被贫僧所累。贫僧怎能安心。多年前师父曾对贫僧教诲。无动于纠缠方可清心。心无挂碍才可成佛。渡得更多苍生。”   “可何为成佛。负了一人而渡得多人这并非贫僧心中之佛。成不了自己心中之佛又如何能成天下人之佛。”   “贫僧日日念佛。虔诚如磐石不可撼动。却在情字一事上幻灾成难。渡得了天下。却渡不了她。阿弥陀佛。如今听來。字字锥心。”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可我却不大能体会这高深和尚的高深情爱思维。他是何时动的心。又为何动了心跟沒动心一个样儿。直到人死得彻底沒救了。他突然热乎起來了。唉。真是我这种正常人不能理解……   但眼下故事走向。定是阎如采活过來了。而迟渊又彻底死得沒烟了。这种结局真是让人受够了。我激动地想。能不能來点新鲜的。绝望尽头或许会裂开一丝生机。   这丝生机是有理可推的。迟渊大师是谁。乃是妙禅子转世。难道佛祖真真忍心看着自己的爱徒变成一幅沒人欣赏的荒山浮雕么。   若是这样。能耐通天的佛祖脸上是不是有点挂不住。若是传出去他一金光闪闪的佛祖都不能护得徒儿性命。他坐下那些个千千万万的菩萨罗汉干脆改行杀猪算了。   我比较看好佛祖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的脸皮。   所以。我觉得或许这段命中注定的爱情悲剧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八十一章:如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七月七日。小风飕飕。星子杳杳。天边垂了大片暗紫气泽。真是让看参透不出是吉是凶。   我撺掇了步生花同凫苍前來幽灵窟洞长长见识。自然。肥肥乐颠颠跟來拖后腿。   昨日毫无装饰的窟洞。今日却是装饰得豪华。 洞壁间悬起密密麻麻的金色梵音咒文。   迟渊垂目。双手合十念了会忒显古老的让人听不懂的经。他将手中赤红佛珠抛向金壁梵文咒。霎那间洞壁间破开一个黑色漩涡。他坚定地迈了进去。   肥肥缩在我肩窝处提了个意见。“我们要不要拿个火把进去啊。里面看起來黑得淫邪。深不可测啊。”   我转头问步生花。“最近你教它读书來着。”   步生花摇摇风骚桃花扇。一脸自豪。“正是正是。”嗖得一声钻进漩涡。   “花花老师等等我。”肥肥不知打哪找來的正冒着烟儿的火把。举着扑进去。   如计划行事。凫苍守在漩涡口把守。力争做到将漩涡里逃出來的幽灵再原路打回去。实在打不回去的就地灭成烟儿。   方冲进漩涡。我便发现肥肥的火把无用武之地。 幽灵窟简直亮堂得有些过分了。九曲十八弯的洞穴里挤挤攘攘瞪着绿油油大眼睛的怪物。   尖尖的帽子。尖尖的牙。矮矮的鼻子。沒有腿。这群小怪物身披黑袍子飘來荡去。一会化做一缕黑烟。一会又现出身來将能当照明用的大眼睛瞪一瞪。   这幽灵长得挺脱俗的嘛。   我见这层层叠叠密密丛丛的蜗居环境。定是囚禁再此的幽灵一族好久沒搞计划生育了。明显地盘不够用了。怪不得拼了命也要从破开封印的漩涡一角钻出去。   想必守在外面的凫苍很敬业。飞出去的幽灵皆被嘴歪眼斜地打了回來。   迟渊早已不见了身影。步生花却在洞窟不远处与一大帮子幽灵亲密互动。肥肥举着火把专心致志烘烧着靠近它的幽灵。幽灵们见到火光便争相逃开。奈何肥肥紧追不舍。就追着一只小的残害。   原來火把还可以这样用。   我与众幽灵和平擦肩而过。走到他们面前问。“你们在干嘛。”   步生花将桃花扇一扇。一堆幽灵沒了影。他抽出时间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为什么幽灵不咬你。”   肥肥抱着火把子直晃悠。“是啊老大。方才好几只幽灵咬我屁股。花花的屁股也被舔了好几口。难道它们不喜欢你的屁股么 。”   我仔细分辩了这些幽灵们的行为动作。它们不是青睐于人的屁股。而是只有屁股那处被保护得不到位。遂纷纷冲着屁股咬得很黄很暴力。   可这些大眼尖牙沒腿的家伙却丝毫沒攻击我的意思。真是连瞅都不愿意瞅我一眼。除了连番攻击步生花同肥肥的屁股。便是凶猛得朝着漩涡口冲过去。这真是让我很难为情。   步生花又同前赴后继的幽灵们互动得频繁。他斜睨着桃花眼。嫉妒道一句。“人缘差到这种地步。连个幽灵都不待见你。”   难堪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我背着双手昂首挺胸大大方方从他身边跨过去。你人缘好。继续同幽灵们亲密接触吧。我得去寻迟渊以及冰魄去了。   肥肥见我安全。圆滚滚滚到我怀中。探出个小脑袋同步生花打个招呼。“加油啊。花花。”   “叛徒……我方才是怎样保护你的狐狸屁股的。”将步生花的咆哮声抛在脑后。我们继续向洞窟深处而行。   洞内有洞。别有洞天。真不知道该往哪处窟洞里钻的好。我不得以向幽灵们问路。自认为声音还是和蔼的。可我一张口一群幽灵冒着黑烟嗖嗖躲远了。   我怔怔在原地。一定是幽灵嫌我长得好看。一定是这样。   钻洞钻得我差点变异成地鼠。终于在第七十七回迷路后。见到了迟渊大师。   他挺身端立在一处冰洞里。浅灰僧袍间渗出斑斑点点血迹。就连那张标志清俊的脸上也挂了彩。他手中小心捧着一团散着冰寒之气的翠绿晶体。想必便是冰魄了。   看他一身伤。真不知这些个幽灵是怎么热情招呼他的。肯定都是公的。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返回的路程简直太轻松了。迟渊大师紧紧跟在我后面。那些个幽灵呲着牙冲迟渊扑过來时。我一步窜过去吼一嗓子。“喂。你麽麽喊你回家吃饭。”   它们真是听话极了。闪着绿光冒着小黑烟跑得很顺溜。   当我一路喊着回家吃饭时。见到了窟洞口的步生花仍原地坚守与众幽灵互动得不错。他将桃花扇舞得毫无美感。见我们闲庭信步走了过來。又嫉妒道一句。“老子扇得手腕抽筋。你们怎么才來。”   跳出漩涡。守在洞门口的凫苍正与逃出來的几小队幽灵打得热烈。地上躺着几只凸着白眼翻着肚皮的癞蛤蟆。步生花同迟渊见势。便加入支援队伍。   肥肥往蛤蟆尸体上洒了一泡尿。整整背带裤道:“老大。你真忍心不帮忙啊。”   我气运丹田后。又清清嗓子。河东狮吼一句:“你们麽麽喊你们回家吃饭。”   几队幽灵眨眼间自洞口麻利逃出去。只余下三位僵硬的身影呆呆望着我。   我刚想谦虚道一句不用谢举手之劳一嗓子的问題。步生花变着嗓音道:“虽然你这小妖天赋异禀有些不为人知的能耐。但你怎么能把它们吓跑呢。这要放到外面去不知会捅多大篓子。”   我还未抗议。凫苍低沉着眉眼站出來。“已经放出去了一些。”   “多少啊。”步生花问。   “不多。”凫苍稍稍顿了一下。接着道:“也就几千只吧。”   ……   凫苍大仙。你什么时候也会讲冷笑话了。   迟渊复又念动古老咒文。洞壁漩涡于金光中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山洞又恢复成朴素模样。   出了山洞口便瞧见成功逃逸的幽灵们在山谷间到处撒欢游窜。看看把它们憋的。   我们不能及时将它们一一活捉灭了干净。未免幽灵祸及附近山民。身边的三位高人便联手将整个后山谷罩上一重看着挺结实的结界。将其大面积囚困。   目前。最重要的是去复生阎如采。我们沿路返归时。步生花鄙夷着凫苍的仙术越发退步。连几只小幽灵都看不住。   凫苍将真相道出來。原是他一本正经严守洞口时。魔界派出几只癞蛤蟆精在他眼前骚扰蹦跶。他将癞蛤蟆打回原型之际。几队幽灵趁机逃脱。   怪不得地上多出几只癞蛤蟆。原來不是凫苍守门守饿了想就地摆个烧烤摊。   “魔界为什么要來凑热闹啊。”我问。   步生花气愤回一句。“自然是见不得人好。哪里有火它们就赶來火上浇油。”   。。   悬空寺四空门。寂静禅院内枯萎着成片婆娑优昙花枝蔓。迟渊入了禅房将情丝自一盏莲花灯笼中取出。再将冰魄沒入情丝。须臾。情丝金光浓郁。轻轻软软飘于半空。   他唇角勾出一道饱满的弧度。一双深眸里荡漾起无尽柔情。这是我见过他最放得开的一个笑容。如儿时他为小采儿拢头发那般发自肺腑的开心。   我知晓。阎如采的魂魄已然成型。   翠绿葱茏的参天古树间落着一座四四方方小宅院。以荆棘围成护栏。院内栽种了几畦日常药材。这是一户由采药为生的平凡百姓。虽不富庶。却活得朴实简单。   我焦急守在屋门口。迟渊已将情丝投入一待产孕妇腹内。眼下。阎如采是要生了。不。是要重生了。我自然是來做见证的。浅姑着了喜庆红袍來做见证。步生花同凫苍杵在荆棘院外亦來做见证。   婴儿落地的哭声清清脆脆透过窗棂传來。我们一众人的心终于踏实了。   一位憨实男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來。对着迟渊跪地道:“妻子难产。多谢大师将真气渡给妻子。这才保得母女平安。劳烦大师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迟渊将对方扶起。并将襁褓婴儿抱了过來。我兴奋地凑过去。这女婴并非我想象那般因是以阴邪之气凝聚成魄。定是长得黑不溜秋惨不忍睹张牙舞爪……相反。这女婴真是粉雕玉琢得让人妒忌。小家伙纤密睫毛紧紧阖着。肉嘟嘟的小嘴边挂着一滩口水。   迟渊笑得沉醉。“这孩子就叫如七吧。”   如采。小七。如七。真不知这迟渊很会偷懒。还是他另有深意希望这孩子如情丝里的小七那般活得安然幸福。   他柔柔抚摸小婴儿的脸颊。指腹轻轻划过她的嘟嘟唇。这小家伙居然张开嘴便将那手指给含住了。这一含。便含了大半天。只要迟渊将手指稍稍往外抽一抽。小家伙便哇哇大哭。声音异常振奋洪亮。   迟渊只得抱着婴儿任由小家伙将自己的手指啃得香甜。   为了将这可爱小婴儿抱一抱而专门变幻成小牧童的肥肥不乐意了。终是干巴巴站在一边沒机会抱一抱。   西天乍然现出一团祥瑞。肩上扛着一破布袋的和尚自云头落定降在门外。浑厚声音透着喜庆。“妙禅子。好些年不见了。”   迟渊抱着婴儿行至荆棘围栏口。单手施了佛礼。“弥勒佛前來有何指教。”   第八十二章:不负如来不负卿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仔细瞅了瞅胖和尚。哇噻。传说中的弥勒佛啊。肉可真是层层叠叠啊。   弥勒佛笑哈哈瞅了瞅迟渊怀中的小女婴。“我这胖和尚是來送礼的。”他从破口袋里掏出个金光闪闪的小佛像。“佛祖知你心意。差我前來将你金身送还给你。”   他笑盈盈瞅了我一眼。接着道:“这金身等同另一个你。关键时刻。你可用他救得自己一命。不过。若是金身消失了。你便与凡人无恙。身老病死轮回往生。享红尘之乐受红尘之苦。”   我激动地揪了揪胖和尚的肉。“胖和尚你是说若把这金身祭了……某个变态的东西也是可以的。那么迟渊大师就不会死了。”   弥勒佛咧开大嘴点点头。一阵金光闪过闪去了西天。只余一句空灵悠远的话荡漾在苍树之间。   “妙禅子。如何抉择在你了。”   步生花随意坐在小院的石头墩子上。漫不经心地同对面石头墩子上的凫苍聊天。   “呀。若将金身塞到自个身体里。便可成佛。继续回西天念阿弥陀佛。”   “唉。若将金身塞到上古画壁里。便一下子变成凡人了。西天是回不去了。”凫苍紧跟着道。   “回啥呀回。多难得的机会。”我将上古画卷取出來麻利展开再麻利冲到迟渊身边。“金身呢。被你变到哪去了。快拿出來丢进去。我和星星知你心。”   他给这小女婴起名如七。他可以还俗给自己起名叫如白嘛。然后在小七七家旁侧砍几根木头建个小屋做个邻居。再教教山里的孩子读读书。一边教书一边护着小七七长大。   诚然。如七同如白的年龄悬殊有点大。算不得青梅竹马。可养成什么的也很有乐趣嘛。   多不容易啊。绝望尽头送來具金身。可见佛祖果然是要脸的。若是木槿儿同虞欢也有个金身保命。也不会徒留悲天痛地的遗憾了。   我傻呵呵端了画卷老半天。也不见他将金身仍进去。他紧了紧怀中的女婴。眉眼平淡地进了屋子。   这是何意。难道他想重回西天念经。普那个度众那个生。我跺跺脚。小七七你快哭啊。   小七七果然不负众望。只要迟渊将她放下。她便亮开嗓门使出吃奶的劲头嚎丧。连生她的亲娘都感觉很无奈。   这孩子。有前途。   迟渊便整日哄着孩子吃逗着孩子笑。这孩子瞪着滴溜溜圆的大眼睛抱着他的手指头啃得心满意足。   我偷窥着迟渊脸上久久化不开的温柔笑意。真是暖到让人窝心。   我突然又意识到迟渊体内封存着大量魔气。日前看似正常全是因饮了我的血。万一。万一他突然控制不住变型一下。岂不是刺激小七七的稚嫩心灵。   难道迟渊是因此未将金身丢进画卷的。   思及此。我提前结束偷窥。蓦地将羽毛身子自半空中变出个大活人來直接砸到哄孩子睡觉的迟渊身边。“大师。血我有。管饱。什么时候想要尽管开口甭客气。”   哇得一声。小七七被我这一嚎丧吓哭了。   近些日子。天高云阔。风轻水暖。真是难得好景致。因迟渊大师并未给出明确答案。是将金身丢进画卷。还是将自个丢进画卷。我理所当然留在小七七家蹭吃蹭喝。   入夜。荆棘院外古木上飞來几只乌鸦。呱呱叫得恨不得让人当场炖了吃。   果然。步生花同凫苍映着景儿黑着一张脸來敲门。   当我们赶到附近小镇时。干尸大军正挨家挨户搜罗活人。那些悬在门环上的布条已然失去作用。   难怪。这些干尸却与日前的不同。好像一夕之间集体变异了。眼睛冒着绿油油邪光。浑身散发黑油油浊气。一看就惹不起的样子。   原是魔界派來妖魔破了后山谷结界。幽灵复身到干尸身上前來袭击村镇。这魔界。果真是哪里有火。他们就赶來火上浇油。   眼前。被干尸咬上一两口的百姓已变得神智不清。摇头晃脑开始寻人便啃。哪怕寻不到活人。遇到一只野狗也要扑上去发泄一口。整个城镇。沸腾叫嚣之下蕴着浓重死亡气息。   步生花同凫苍施了仙术为半人半尸的百姓疗伤。奈何干尸们咬人的速度比两位仙人救人的速度快了不止多少倍。   而迟渊道了句干尸们交与他來处理。便不见了踪迹。   直到咬人咬得正凶残的干尸们突然纷纷倒地。眼睛里的绿光瞬间消失不见。身上散发的乌黑之气亦渐次散尽。抬眼间。整个天空亮如白昼。尤其后山谷方位金光大盛。经文符咒笼罩了大半天空。肆意游窜的漫天黑气皆被吸食到金光符咒中。   听得耳边百姓惊奇地叫喊声:是封印幽灵的佛咒。听老人家说几百年前便有一位高僧散尽修为封印了幽灵一族。如今是哪位高僧救了我等性命啊。   我同步生花凫苍赶到后山谷时。迟渊打坐于乱石之间。口中念出的经文不断汇集到半空。他一身僧袍上挂满了幽灵。正啃食他的血肉。   乱石间流淌出浓浓血迹。我实在看不下去。欲冲过去助人为乐却被步生花拦住。他凝神道:“佛家金身咒最忌施咒期间被打断。你这一去。他可能被金咒反噬。筋脉俱断。”   金身咒。看來迟渊已将金身与肉身合二为一。如此他再便也不能将金身祭了上古画卷了。他终是为了营救万千百姓而成佛。可他如何舍得下方出生不久的小七七。   婴儿啼哭声愈发清晰。乱石林立尽头。浅姑抱着小七七走來。“这孩子自迟渊大师离开后一直哭闹。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我就将她带來了。”   迟渊听到乱石间回荡着婴儿哭声。眉宇间皱了一皱。他盘坐在乱石中岿然不动。嘴里的金色咒文亦从未停歇。借着黯淡月光。我似乎看见他眼角垂落了一片水渍。   头顶的金色咒文蓦地放大。刺目金光闪过。盘旋于四周的黑浊之气消弭殆尽。头顶弯月亦破除黑云重现天幕。   覆在他身上的幽灵散为烟灰。僧袍被啃噬得零乱。血肉白骨依稀可见。   我抬手捂住眼睛。却再也沒多余的手堵住耳朵堵住不断传來的婴儿哭声。   “将我的魂魄取走吧。”迟渊的声音有些无力。   我靠步过去。缓缓蹲在他身边。脚下的鲜血已将我的鞋子湿透。   他苍白着唇。整张脸不见一丝血色。仍有血水自他多处伤口细细流淌下來。他的血是要流尽了吧。   “你舍得她么。”我颤着声音问。   “一日为佛。便终生不弃苍生。为百姓带來无端困扰。已是罪孽深重了。”   他自胸口处掏出一把木梳子。暗红陈旧木身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头。“如今。只剩此物了。这恐怕是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劳烦将此梳交给她。”他望着不远处仍在啼哭的婴儿。眸光温润清浅。   浅姑抱着婴儿正欲靠过來。他提声沙哑道:“别过來。我如今的模样恐怕吓着她。”   浅姑停了脚步。怀中婴儿啼哭得更厉害。   我在一片泪光中看到迟渊的身子于淡淡金光中变得透明。最后只留下一团幽蓝光晕浮在乱石之上。   这是他的魂魄。纵使身染魔气的他。魂魄依然清澈到无暇。那团光晕是我有生以來见过最纯净通透的蓝。   死劫。果真是逃不过的一个死字。峰回路转后。终是以无望写成结局。佛祖也更改不了的命数。   他用坠魔回应了她的情。他用金身还了一颗菩提心。   袖中画卷似是感应到画中人的魂魄气息。竟自行飞了出來。那团幽蓝光晕便缓缓渗进了画卷。   七日后。步生花同凫苍终于将城镇中被干尸咬伤的患者全数医治好。那些干尸体内阴邪之气亦散尽。重新入了土。   离开悬空县时。正是初夜。苍木枯枝刺破铅云。将天幕的月牙儿映成古朴墨画。   街头百姓纷纷于月小聚。选了蒸腾着袅袅炊烟的小摊吃面吃酒。好一幅繁华的人间烟火。   卖水果糖人的小贩穿街吆喝。许久不见的夜生活掀开帷幕。   穿过繁华街角。青石小路尽头。浅姑抱着个婴儿侯在那里。   “浅姑來向三位仙人送别。”她道。   我知她会将小如七照顾妥当。孩子能否安稳成长自是不用担忧了。当初。迟渊散尽一半修为将浅姑娘救了回來。想是早就预料到今日。   墙桓壁角的苔藓铺着沉沉湿气。我吸吸鼻子微微感觉湿凉。   “这孩子终于不哭了。真好。”我说。除了这个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浅姑轻叹一声。低头瞅了瞅襁褓中阖眼睡着的婴儿。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长长睫毛间悬着晶莹泪光。“自迟渊大师祭了画卷后。这孩子就一直啼哭。哭了整整七日。大夫说这孩子哭坏了嗓子。怕是以后再不会发出声音了。”   青苔小路延伸入幽幽夜色。走在上面。身子轻飘飘的。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渺小如尘埃。力薄如蝉翼。可为何宿命中乍现的希望比我还要单薄几分。燃得再盛。终成灰。   鼓足勇气。回头再望一眼青石小路彼端仍孑然而立浅姑。她怀中的婴儿不知醒了沒。   小七七。即使他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   第八十三章:迟渊番外——婆娑优昙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八月。桂花馥郁。他将踏着晨露采來的桂花花瓣放入精致瓷盆。大大的眼睛盛满期待。   近日。小采儿忧虑自己头发长得稀。他从额娘处听闻了若采了初晨新放的桂花花瓣洗头。能将头发养得浓密的偏方。于是。整个八月他披着星辰去采撷第一重初绽的桂花。这已是他每日必做之事。风雨无阻。   “小公子。天还沒亮又去效外采桂花了。”侍郎府第一个起床的管事打个哈欠走过來。   “嘘。”他做个噤声手势。抬眼望望屋内熟睡的小如采。将声音压得轻轻的。“莫要吵醒了采儿。昨晚她感叹自己老了。我哄了她两个时辰才入睡。”   管事忍俊不禁。十岁的黄毛丫头嫌弃自己老了。且叫七岁的小肉团子给哄睡着了。他这个不惑之年的大伯情何以堪。他俯身替小公子擦擦被露水沾湿的小绿袍子。亦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姐将小公子带回府。真乃小姐前世修來的好福气。”   他涩涩一笑。端着小瓷盆进了屋。靠近床榻。替她盖好衾被。稚嫩的童音幽幽响起。“就算你是秃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已是入秋。百叶凋零。惟剩松柏。悬空寺仍是万年不变的绿意葱茏。结束晚修后已是凉夜。 几只松鼠抱着松果匆忙归巢。他拾起地上一枚被松鼠遗落的松果。暗自轻叹:采儿。五年不见。你是否依旧喜欢吃这新摘的松果呢。   这日后。他便每日在山谷中拾了一包松果再入了禅房休息。日复一日。松果如小山般积在禅房案台上。同门小沙弥问他。拾了这么多松果做什么。他说日日拾些松果。便不再那么想念她了。   小沙弥拍拍他的背。“师兄。既入了空门那些凡尘之事便该放下了。”   翌日。他将小山似的松果一把火焚了。火光将他澄澈的大眼睛照得通红。他记忆中第一次哭得这次厉害。   岁末。大寒渐深。一股强冷寒流席卷悬空谷。寺内和尚大多感染了风寒。他尤其厉害。高烧了数日才退去。大病初愈的他向方丈师父请愿。欲下山去百里之外的侍郎府探望一番。   方丈静默片刻回他。侍郎府一切安好。让他再此好生修行便罢。   他默默退出禅房。由此一愿。且因高烧期间他梦到采儿陷入一片火海。他眼睁睁望着炽热烈焰将她吞噬。他就站在火海之外动也不能动。噩梦初醒。急切盼望见她一面。哪怕远远望她一眼确定她安然就好。   听得方丈师父报了平安。他便安心了。抬头望着浮云。云朵之上似乎浮出她的笑脸。眉眼弯弯。清朗胜星辰。伸手去触。便顷刻消失了。唇角暗暗勾起一抹自讽。他捻着佛珠便去了佛堂研习经文。   第一缕春风佛过山谷。冰凌渐次消融。悬空寺二十里外有狼妖作祟。方丈师父携他前去服妖。 中途落脚荒郊野店歇息。吃茶间无意瞥见门外有一位姑娘匆忙行过。他细细回味片刻。那双眉眼有些熟稔。采儿应该也长成这般年纪这般高了。他快步行至门外。姑娘早已不见了踪迹。   他们终是无缘邂逅在此间二月。   春情褪尽。夏意渐浓。他终是遇见了她。多年未见。她竟被妖精挟持着出现在他面前。她缩在蚕茧迷迷糊糊间一眼便将他认出。他亦沒想到她仍惦记着儿时的诺言。   他确是答应待她长发及腰便娶她为妻。可他伴着青灯古佛多年。潜心修佛颇有成就。红尘凡世已抛身后。她的出现将他平静无澜的心扰得有些纷乱。   他见她幽闭禅房豢抄佛经。他日日立在苍树下静静凝望她。   他听到她对方丈道。我对涯弟弟的心不生不灭。我对涯弟弟的爱不垢不净。我对涯弟弟的情不增不减。   他觉得她口中的佛经是那么动听。好似心湖上拂过暖暖的乐音。   他唤她施主。故意疏离。实则是说给自己听。只因害怕自己佛心动摇。那张灿如夏花的笑容触手可碰。发间缕缕桂花香依如儿时温甜。惦记了那么久的人就站在眼前。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他清冷的言词下实则隐藏了最初的心悸。   但见她执着如斯。他亦心疼不忍。陷入两难。   枯坐佛堂三日。不过欲得出个结果。继续修佛。亦或是圆了儿时的誓言。爱一人。还是爱天下。一人与天下又有何分别。爱本就无分大小。无形无相。   佛祖金身塑像下。第一次用了术法占卜。姻缘签抽了三次。三次亦是下下签。他用手中佛珠摆了佛阵窥探天机。佛珠金光之下呈了二字。死劫。   他算出他乃她的死劫。一旦纠缠离恨成灰。   蒲团之上。他身子僵直。唇色惨白。手中佛珠仿似千金沉重。他从未如此惶恐心惊。   断了纠缠。或可破此死劫。将精心保存多年的凤凰木梳子还给她。淡漠她。无视她。赶她下山。时近盛夏。他所作所言让她如置寒冬。他亦觉得此年夏日乃是最寒最无奈的一个暑季。   腊月的皓雪纷扬不休。山谷口清溪涧结了薄薄冰霜。白日里路过谷口。瞥见她在冰凉的溪水中浆洗衣物。采办寺内药材时。他增添了一味冻疮膏。   他将冻疮膏悄悄放入浅姑为她送來的裘袍里。数日后。他有意路过山谷口。遥遥望见那双抱着白菜的双手并未生得冻疮。他这才安心。   她见他靠近木屋。遂丢了白菜跑过去。她停在他背后怯怯喊他。他听得清晰。却未曾回应。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走开了。   直到行出几十仗距离他才停步。自手中佛珠间窥探她仍呆呆立在原地。满是委屈失望的神色。他眉眼一缓。盯着佛珠里的她。轻轻叹一句。“傻姑娘。”   他知晓这姑娘傻。却不知竟傻到入骨。本想着她一时激情落户到山谷口等上他几日或是数月。便会心灰离去。不曾想这傻姑娘守在山谷口小木屋枯等他数年。   她燃了一盏莲花灯悬在木屋门前。他孤立在半山谷四空门亦看了数年。他既怜惜又无奈。如何才能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纠缠。让她不再陷入执念。他却不知还应该如何做才好。   几番沉夜。天幕中不见星子。他披了僧袍望着山谷口小木屋处悬的那一点灯火。僵僵站在天亮。   偶尔山风颇大。吹灭了那丛暖光。他便悄悄下了山往莲花灯里再添些灯油。时日见长。莲花灯偶有破损。他便暗暗将灯笼带回四空门细细修补一番。再默默悬挂回去。   秋末。山谷野兽肆虐。他静静端立在木屋门口护着屋内安睡的她不被野兽侵袭。头顶悬的灯盏将他眸子照得雾气朦胧。   这年的春天连日湿热。城镇百姓纷纷染了红疹。他从谷口路过。却好几日未见她出门。连挂在栅栏院中晾晒的衣物也不曾收进屋去。   两位不停咳嗽的小僧路过。对他行礼。他感觉不妙便推开了那道木门。   简单木板床上。她烧得迷糊。嗓子咳得暗哑。面颊颈间覆着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他熬了汤药并将自己的血滴入喂给她吃。   晚课授业间。他心神略有不安。自手中佛珠上窥探到她安睡在屋内的景象。这才专心为案台之下的数僧讲佛授课。   翌日清晨。他遥遥望见她出了屋门。并取了溪水浇灌院中蔬菜。她已痊愈。他唇角荡漾着安心笑意。原路返归。   年复一年。岁月更迭。深秋來至。四空门外刮过阵阵阴风。他盘坐禅房默念经文。手中佛珠一闪。不安之感猝生。捻珠一算。她有难。   木屋口的莲花灯已坠地熄灭。他猛地推开房门。果真见到一头蛇精正现了蛇头欲将熟睡中的她吞了。手中弹出一道金光打在蛇精身上。蛇精一声痛呼惊醒睡梦中的人。   她睁眼瞥见裹着一身清寒的他推门而入。自蛇精口中将她救下來。她缩在床角望着他将人头蛇身的蛇精打回原形。   他轻步靠近缩在墙角的她。她一头扑进他怀中。不曾说什么。只一味低低抽噎。他僵直着身子任由她抱着。感觉怀中的人儿抖得厉害。他终是抬手覆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温声细语道:“好了。日后这蛇精不会再來了。我会一直保护你。”   她将他的身子抱得紧紧的。埋在他肩窝上点点头。他轻巧拉开她。将她扶躺到床榻上。轻抚她微凉的面颊。手掌自她眼前一挥。金光闪过。她便又睡了过去。   起身清理了房内打斗的痕迹。复又走去床榻将她的棉被盖严实。望着睡梦中犹挂着泪痕的一张脸。他轻轻一叹。“明日醒來。只当这是个梦罢。”   九年时光。似昨日烟雾。她终于彻底寒了心离开。他望着她走下寺庙的石阶。清癯单薄的背影晃得他心揪。这一刻。他是感激命运的。从未如此感激过。虽是将她青春耗尽。他终是扭转了她的宿命。他希望她活着。远离伤痛远离他。只要她活着。哪怕自此再无相见。他亦是满足的。   他在小木屋栅栏院中种的蔬菜已然丰收了。小僧们将一众瓜果抬回寺庙。他独自进了屋门认真打扫一遍。屋内摆设如她离开时一样。连门口的悬得莲花灯他亦日日燃起。   他盯着她用过的铜镜。心中默默道:两年了。回了侍郎府的你应该过得很好吧。沒有什么比呆在我身边更坏了。   他从未想过他们还有再重逢之日。一道收妖圣旨将他们的命运又纠结在一起。这是意外。还是宿命。   他也从未想到离开他之后。她过得如此不好。清冷的府院惟有她一人。无人照拂。他担心若是她生了病痛怎么办。他执意留在侍郎府照顾她日常起居。他如儿时那般体贴。她却不再如儿时那般喜欢他的入微照拂。   他清理儿时他们曾一起居住的厢房。从地上拾起一只雕刻凤凰头的木梳子。木齿上覆了厚厚灰尘。她将它丢弃了。   他细细将木梳子擦洗干净。重新搁入怀中。   聪慧如他。早已知晓城中妖孽乃何人。他却迟迟未曾下手将其收服。他拖延了时日。只为了将她体内情丝复还给她。   她的一生还长。她可再寻得姻缘伴她相扶到老 。沒了情丝她已然不懂情爱。又怎能再觅得良缘。将她孤零零一人丢在这里。他是不忍的。即使他不能解她孤单伴她一生。别人也是可以的。只要她好好活着。只要她能逃过命定死劫。   天蚕神族降下的第一道白火劈到浅姑身上时。他曾输了真气替她疗伤。 浅姑疑惑不解。   他自知命定死劫非轻易更改。早已做好最坏打算。他收了真气。对着浅姑道:“贫僧倾尽毕生所有也要护她平安。若是终有一日贫僧不能再保护她了。愿浅姑好生照拂他。她从小便不会照顾自己。”   侍郎府短短相聚。以她灰飞烟灭收场。望着暗暗护了多年的她被红莲化业火烧成灰烬。他怪自己不能摆脱骤然控制他神思的法术。他亦反思他是否做错了。   或许他不该将情丝复还给她。沒了情丝。或许她会孤独终老。复得情丝。她还是未曾将他放下。终是为了救他而奔赴了这场命定的劫难。   返回悬空寺。他耗费术法探得他们纠葛的开端。三百年前。那个因他一时心软而被牵连重罚的婆娑优昙花精。   “方才的黑浆果果真好喝。”   “是不是你见我生得可爱。所以沒阻止我偷喝鲜果呢。”   小花精清甜的声音犹回荡在耳边。   前生。她被他累;今生。她为他灭。这一刻。他心里装的再不是满满的佛。心魔即生。蔓延到荒芜。   他得來婆娑优昙花种子。种满四空门。他用自身血液灌溉花种。使得三千年一开花的婆娑优昙一夜盛放。奇香绵延。绚若星海。   直至坠魔。他方才清楚。他一心助她逃离死劫。她何尝不是他逃不开的劫难。凡是晋升仙佛之人必历经一生死大劫。渡得。飞身晋位;渡不得。或修为散尽。或身死。或灰飞。   他晋升为佛所需渡得的劫难。便是情劫。   佛祖慈悲。早已算得爱徒此劫。便化掌中一颗佛珠为方丈大师。伴他转世助他渡劫。可惜方丈师父用了杀生这一极端之法。亦未曾破了他的劫难。   坠魔数十年。吸食大量阴气。将自己锁在后山谷窟洞与一众干尸相对。他自知愧对佛界。愧对佛祖。愧对佛珠幻作的方丈师父;他愧对天下苍生。愧对万千虔诚教徒。愧对方圆数里百姓。甚至愧对自己。但他从未后悔遇见那个调皮大胆偷喝仙果的小花精。   直至小花精复生。小如七抱着他的手指对他展露纯真笑脸时。他方觉何为圆满。   他将小如七哄得熟睡后。孤身來了山谷口的小木屋。将门口悬得莲花灯笼取了下來。放入屋内陈旧木匣。并封了一把金锁。他知再也沒有机会亲手燃起这盏灯笼了。   他终是将她复生了。可那些压抑在心头如海的愧疚是他想清理亦清理不净的。那些为复生而遗留的祸端。是他背负的罪孽。   干尸。幽灵。他体内的魔气。他早有了打算。佛家与身同灭的金身咒。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了。   他最后一次进了悬空寺焚香礼佛。吩咐了寺内僧人日后要将山谷口的小木屋好生看护。莫要被风雨侵蚀。莫要被野兽践踏。   他想着。若是小如七长大了前來悬空寺参佛。那座木屋可供她歇一歇脚。那盏莲花灯始终都在。被他珍藏在看不见的一隅。   这次一走。却再也不能守护她了。   若他魂魄有恋。定來山谷口清溪边那座她曾住了九年的小木屋。生生世世等她归來。   世上有一种爱。他从未表白。你亦从未知晓。   第八十四章:劫入魔宫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本着尽快将第三幅画卷送回画壁灵山。给自己放个假。再窝被子里好好将养将养元气。我觉得我快不行了。这样下去我非得压抑得吐了黑血。   我真忒不适合干收魂这种行当。这次回了灵山。说不定我一咬牙一跺脚一个狠心不出來了。让婆婆下山接替我干活吧。   这样突自琢磨着。一片熟悉的灰色闪进视线内。   我靠之。不会吧。   再揉揉眼。靠之那个靠之。果真是婆婆。   婆婆正提了桑玲花拐杖。立在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前。   印象中。婆婆从未离开过画壁灵山。最远只到灵山脚下散散食。我方启智那会。便对树爷爷口中的山外繁华很是向往。我曾央求了婆婆带我下山去长长见识。婆婆站在灵山顶端望着渺渺远方道一句。“婆婆老了。走不动了。再是繁华对婆婆來说不过是座废城。”   我当时真心听不懂。不过打那之后我再沒怂恿过婆婆带我下山玩。我将偷溜下山的本事学得越发娴熟。   今日婆婆不但來了她所谓的“废城”。且在胭脂水粉的铺子前凝神许久。这也忒诡异了点。难道婆婆老來俏。终于顿悟到自己其实是个女人了。。   我激动地冲过去。“婆婆。你怎么在这啊。”胭脂水粉我在行。要我帮你挑几个尚品。保证把你打扮成黑山老妖。不。灵山老怪。   婆婆转身道:“许久沒來人间看看了。”言罢。从灰袍间取出一卷画轴递予我。“第四幅画卷婆婆已带來了。你需抓紧时间收了七个魂魄。日前上古画壁裂开一条缝隙。似有煞气倾出。你需抓紧时间。”   灵山那尊破石头竟还有些任性。想裂个口子就裂个口子玩。就此。我的假期落了空。   将封印迟渊大师的画卷交予婆婆。我宣誓道抓紧时间一条黑路走到底一气呵成收完魂。   身后的步生花提议。婆婆好不容易下了山來。应去酒楼好好享受一顿饕餮大餐。婆婆婉拒。我拉着婆婆袖子撒娇。威逼利诱她老人家陪我们去酒足饭饱思淫欲。   肥肥很配合我。立刻就地打滚。“婆婆你看肥肥饿成皮包骨了。毛皮也不光亮了。”   婆婆心善。答应了。   途中。经过买烧饼的小摊。隐在袖中的画卷似乎闪了闪。我沒甚至在意。难不成画卷也饿了。   婆婆却停了脚步。望着烧饼摊前的一位姑娘发怔。   原是那位长得安全的姑娘。好像叫二饼。一条的妹妹。   婆婆将我袖中画卷取了出來。并将画卷隐了抛向空中。这透明画卷竟堪堪落在二饼姑娘头顶三寸。   我们不大理解。   婆婆道:“那女子便是第四幅画卷的主人公。”   我们呆若木鸡望着吆喝买烧饼的那位姑娘。磅礴大饼脸。招风耳。面上胎记呈壮观之势。   我们真是不大理解。   前些日子喝闲茶时。我同步生花还议论过那姑娘安全。因生得辟邪。故而安全。就算那姑娘投胎生生世世也不会被变态的上古画壁选中做主角。   而眼前婆婆一句话。真是扭转乾坤。   尤其步生花深觉不符合正常逻辑。问道:“婆婆。您不会是看花眼了吧。”   我严肃点点头。一张好的面皮乃爱情故事之基础。颜值挺重要。我实在不理解这位丑到沒朋友的姑娘究竟谁家公子会看上她。并将这场爱恋搞得隆重从而惊动上古画壁。   恕我想象力浅薄。实在琢磨不出。   婆婆已将画壁自丑姑娘头上取回。重新搁入我怀中。   “不会有错。否则。上古画卷是不会有反应的。”   我同步生花。凫苍用眼神交流一会。步生花满面惊悚。他见婆婆已行至前方。便肆无忌惮胡扯起來。“等我寻到那二饼夫婿。定要好好将他拜一拜。能爱上长得如此愤世嫉俗的姑娘。那真是需要勇气。”   难道。我们碰上了传说中的真爱。听闻最真的爱是不看脸的。   “你怎知二饼夫婿爱二饼姑娘。为什么不是二饼单相思呢。”凫苍发表不同意见。   我思虑一会。点点头。   步生花却道:“之前几段故事不都是男主爱女主。女主也爱着男主。或是男主偷偷爱着女主。女主也偷偷爱着男主。你听闻过一方面单相思就能感天动地的传说么。若是二饼夫君不曾爱着二饼。以二饼的资质。能独自整出个荡气回肠么。”   我觉得这话亦有道理。复点点头。   真不知这丑姑娘于爱情上是如何掀起惊涛骇浪。我觉。这个故事挺不一般的。   凫苍颇显凉薄的眼神瞥了步生花一眼。便加快脚步去追婆婆。中途不甘心。又回首添了句。“我深觉二饼夫君是个人才。”   剩余我俩。彼此对望。点点头。   肥狐狸又挂我脖子上晃悠。“老大。这次。我们不用到处去寻画中人了。这真是一件喜庆的事儿。”   我们一行人全被二饼的磅礴大脸刺激得灵台不澄明了。如此重要的信息竟被几个大人忽略。我刚要夸夸狐狸。只听它掰着狐狸爪子道:“所以。肥肥要多吃十个鸡腿庆祝哦。”   我将它扒拉下去。冲刺酒楼。   酒足饭饱再來深入研究二饼姑娘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九个。”   “八个。”   “七个。”   “六个。”   “五个。不能再少了。老大。”肥狐狸在后面叫唤。“最近肥肥的毛掉了不少……”   进了颇显烧银子的一家酒楼。临窗边。婆婆同凫苍已落座。   我见他们二人端得比较严肃。吃个饭嘛。干嘛搞得上断头台似的。难不成银子沒带够。不知这单谁來买。   窗棂间一阵轻微响动。凫苍手中立刻幻出一把沉剑來。“有魔气。”他道。   “好重的魔气。”步生花也戒备颇深得幻出桃花扇出來。   魔气。晦气。   真是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   伴着几声尖锐狗吠声。一团黑烟将我们一方桌台包围。   來者并不陌生。老相识。地狱魔犬四条。地狱魔将四只。身后跟着无殇阁的云姬。   酒楼宾客沒见识。尖叫着逃命出去。   此次对方前來。目的相当明确。同心协力擒我。   步生花。凫苍甚至婆婆默契地挡在我面前。迎战。   我深深琢磨。我何时得罪了它们。一沒劫他们色。二沒骗他们财。真是冤枉。   我望向一片狼藉的酒楼。墙壁已被这场激战整出好几个造型各异的窟窿。这倒霉的酒楼是哪个倒霉的开的啊。   我同肥狐狸缩在一隅。互抱取暖。我从不知婆婆打架打得这么好。桑玲拐杖一挥。魔犬随即被拍得嘴歪眼斜。   我在后面做着心理斗争。我要不要冲过去帮帮婆婆。我都这么大了。居然要婆婆挡在我面前帮我打架。真是太不孝了。转念一想。就我这微薄法力。冲上去不过是帮倒忙。   天人交战中。云姬自一团扭打中冲过來。停在我眼前方寸之地。“你可知为何我亲自來了。”   我向后一退。讪讪一笑。“今个你们无觞阁不做买卖拉。”   云姬笑笑。“是魔尊担心手下不知轻重伤了姑娘。便要我亲自來请姑娘去魔宫坐坐。”   又是那个变态。他三番几次绑架我。这年头绑架上瘾的病。好不好治。   云姬抬手掠我的档口。被步生花一扇子扇得趔趄几步。   空中蓦地传來一声狮子怒吼。四魔将同云姬顷刻逃遁。消失不见。   我望了望狼狈不堪的酒楼。“搞成这样。他们跑了。只能由咱们赔钱了。”   步生花道一句好说好说。桃花扇扇了几扇。劈成木柴的桌椅恢复如初。碎成渣的碟碗拼接得无一丝裂痕。连同墙面上的大窟窿也被堵得齐整。   我天马行空想象着。他那桃花扇子能否将一只煮熟的虾饺恢复成活蹦乱跳的大虾呢。能否将猪肉香肠恢复成一头哼哼直叫唤的肥猪呢。那样。真是太惊喜了。   步生花收了扇子。将缩在楼梯一角的掌柜唤出來。“开饭吧。”   掌柜扑过來好一顿磕头。说这餐全免。仙人驾临乃他祖上累积的绵绵福泽。步生花难得要脸一回。“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一个铜子都不会差。”   掌柜亲自烧了一桌隆重菜肴。我们喝着小酒吃得大快朵颐。唯独婆婆吃得含蓄。   我想。定是婆婆牙口不给力。我孝心满满将一叠豆腐端到婆婆面前。   凫苍蓦地开口。“这魔界越发放肆。不知神尊如何想的。为何不将魔君杀掉。永绝后患。”   “并非一汐神尊不忍心手刃魔君。而是觞无虐一死。恐魔界四魔将更加无忌惮为祸人间。现下由觞无虐坐镇魔界。它们一众不安分小魔头还翻不出什么大浪來。”顿了须臾。步生花接着道:“毕竟近些年來。仙魔之间的战争是由天庭挑唆而起。在这之前。觞无虐宅在魔宫。还算安生。”   凫苍叹息了一把。“当年之事。仙界却是过分了些。万不该同魔界抢夺一头狮子。”   我忍不住插话。“哇。仙界同魔界大战是为了抢夺一头狮子啊。是什么样的狮子如此有魅力啊。公的母的呀。对哦。刚才我听见窗外一声狮子吼。魔界的人就消失的沒烟了。”   大家面面相觑。   我诧异。“难道。刚才你们沒听到。”   大家面色发青。摇摇头。   我弹弹耳朵。莫非是幻听不成。   “你这丫头沒听错。却是本尊的双翼青狮。”   寻声而望。邻座处。一道浅淡素袍端得温润清雅。莹润指间捻着一盏果酒细细品尝。邻座公子媚眼如丝抛过來。“丫头。随我走走可好。”   “觞无虐。”凫苍一声低吼。   大家刚站起身來。我只感觉身子一闪一飘。瞬时被掠到客栈外。眼下。我被一个清软的怀抱自后背搂着。胯下是一只长着大翅膀的青色狮子。   狮子一声震天吼。便腾空飞跃。身后的步生花。凫苍以及婆婆被甩得渺茫。   耳边是觞无虐独有的温柔腔调。“乖。随我回魔宫成亲。我会好好虐待你的。”   第四十九章:魔宫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浑身一激灵。身后一阵清越笑声。“丫头。不好意思。刚才多说一个虐字。纯属口误。”   我骑着狮子一路翱翔骂他变态流氓饥不择食。后觉饥不择食有些贬低自个。遂闭了嘴。真是口误也传染。   而对方一直笑眼弯弯。温如四月。   青狮子收了翅膀。威武四爪落在一座高耸入青云的宏伟火焰门前。   觞无虐将我抱下狮子。“吼了一路。嗓子哑了吧。若是让旁人见了。以为我虐待你。传出去就不好了。”   他将我手腕扣着。不轻不重却另我挣不脱。我只得随他跨入錾刻着狰狞青兽的魔界大门。   觞无虐方跨进门坊。身上浅淡飘逸软袍被滚着暗金色古文黑甲战袍替代。他柔软的丝发也被一顶缀着黑宝石的玉冠竖起。鬓角赫然几缕紫发闪着华美光泽。悠悠垂落。   被这样一装饰。书生清毓柔雅的气质完全消遁。眼前端立于魔界森森宫阙之下的。是一方凌驾万物俊毅非凡的王者。尊袍之下若隐若现逼人臣服的傲然之气。趁着宫檐上的暗红天日。仿似披靡天下的战神。   以前总觉得他温柔。猜不出他是如何笑傲魔界的。如今看來。我看走了眼。   魔宫大得望不到边。墨色方玉砖两侧整齐排着手执长矛面罩黑盔的将士。将士头顶整齐一致冒着青烟。   我使劲挣脱了他的手。直接道出了心里话。“你们魔界的人都沒脸。而且缺德到冒烟。”   “哦。为何。”   我指了指面盔遮脸。头冒青烟的魔界侍卫。“要不你们魔界干嘛都遮着脸。”   他露了露梨涡。继续扣住我的手腕。拉我向前。“因为啊。它们长得丑怕吓着你。”   你这么仁慈倒是放我走啊。   入了魔界。逃是逃不出去了。真是省了心思。不由得变得淡然起來。我顺手摘了几个侍卫的钢盔。才觉他们捂脸却是有些道理。这些个侍卫要么长得简陋。缺只眼或少个鼻子;要么长得崎岖。脸上多出几块骨头或几张嘴。   我很长见识。也很胃疼。   觞无虐的寝宫大得像跑马场。且宫殿之中还有宫殿。最深处的这处宫殿被团团紫光包围。碰一碰。挺扎手。   宫娥说这处宫殿是魔宫禁忌。擅入者分尸。   我揉揉被烫了火泡的手指。麻利溜远。不过这小宫殿名字起得童趣。名唤木马殿。殿门口应景置着一具小木马。马背空洁一片。孤自轻轻摇晃着。   觞无虐的寝床是张惊世骇俗的大水床。蓝汪汪的。冒着水泡泡。里面沒养鱼。趴在上面却软软的。毫无湿意。   我被一众遮着黑纱的魔界宫娥按在水床扒个精光。后给我脑袋上罩一顶能压死一头牛的鸟窝状王冠。再给我套上黑不溜秋七仗长的魔界婚服。我还沒被这么多人糟践得这么彻底过。   虽然我性别女。爱好美男。可我也是守身如玉的姑娘啊。再我穿开裆裤时。我的这一美好品质便转露头角。婆婆抱着我哄我撒尿时。我坚持憋着。扭啊扭。扭到地上连滚带爬赶到无人角落再排泄个痛快。   由此可见。我的脸皮是何其薄啊。我是何其害羞的一个人啊。眼下被一大帮子魔看个精光。这让我的脸往哪搁啊。   黑纱宫娥将我拾掇妥帖后。再将我捆了一捆。方鱼贯退出寝殿。   泪眼朦胧间。我瞥了瞥长长水晶案上被豢养在琉璃盏中的一群蝌蚪。   我见那瓶盏眼熟得紧。稍一琢磨。就想到那日山谷清溪中。变态魔头光着脚丫摸索蝌蚪的撩人英姿。   觞无虐推门而入时。我正哭得生动。   他走到水床替我解了绳子。抹了抹我满脸水渍。“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我跳下床活动活动被捆得发麻的胳膊腿。继续哭丧说:“我沒脸活了。你们魔界忒奔放了点。竟把我扒得一丝不挂。我被那么多人看了。我……”   我上气不接下气。   觞无虐替我顺了顺后背。“不都是女的嘛。看看沒什么的。听闻被人看了。胸会变大的。”   狗屁。   我当然不会听他胡扯。明明是拐着弯说我胸小。于是我哭得更加澎湃激情了。“男的女的不都一样么。不都被看了么。你个变态流氓。你们整个魔界都是变态流氓。”   对方似乎怔了一会。嘴角微微蠕动。“男的女的都一样。”   他不应该更在意后半句么。我觉得实在沒法跟他沟通了。扯开嗓子哭得天旋地转。   这么些天了。我很压抑好么。我想哭都哭不出來。多好的机会让我一次哭个够。   他见我如此彪悍的哭像。长叹一口气。大步拉开房门。魔爪子一挥。门口一排黑纱宫娥散成烟灰。   我立马不哭了。   冲到院中佛了一把半空中荡漾的缕缕灰烬。我愤怒。“你干嘛滥杀无辜。”   觞无虐一脸无辜。“不是你不依不饶自己被看光了嘛。现在好了。她们都死了谁也不记得了。”   我。我真是沒法跟他沟通了。   他抓起我的手。“看你脏的。抓着灰做什么。洗干净我们拜堂。别耽误了时辰。”   我推开他。“谁要跟你这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魔头拜堂。我只嫁给我们家汐汐。你要是个男人就别逼我。”   不料沒脸沒皮的魔君道了句沒脸沒皮的话。“我这个人最大乐趣就是强人所难。”   这个人果真沒法跟他沟通了。   我生猛跑进寝殿。期间。被绊倒三次。这婚服真特么长啊。我磕磕绊绊冲到水晶长案上将装着蝌蚪的水晶瓶盏摔碎。挑个稍显锋利的碎片逼在脖子上的大动脉上。   接着凛义道:“我知道你逼我同你成亲是为了逼一汐现身。可你为何非要用这么个烂方法。你能想出个高尚点的办法來么。啊。”   觞无虐慢悠悠坐到蓝色水床上。闲闲打量我的自杀行为。“一汐如今伤得不赖。正好借此机会将他打压打压。若逼他现身。唯有两个办法可行。一。将你伤得严重;二。逼你嫁给我。我一向不喜欢欺负小孩子。尤其看着顺眼的孩子。既不忍心伤了你。只有逼你成亲这一条路可选了。”   我是彻底绝望了。一咬牙将碎片往脖子上一戳。真心疼啊。正发了狠再戳一戳时。手中的碎片不知去了哪。   觞无虐对着捻在指间的水晶碎片轻轻一吹。吹沒了。后盯着我滴淌着热乎鲜血的脖子瞅了一眼。快步靠过來。“你这丫头玩真的。我都舍不得伤你。你竟自残。你可知我魔界众魔兽最受不住你这鲜血的诱惑。”   他萦绕白雾的掌心在我脖颈间一顿。瞬间沁凉入骨。伤口一点都不疼了。   与此同时。宫殿四扇门骤然呼啦作响。一阵狂风掀开殿门一角。门外竟拥挤着呜呜嚷嚷妖兽。它们瞪着或绿幽幽或黑沉沉的大眼珠子向殿内虎视眈眈。   觞无虐转个眸子过去。只凛冽一眼。魔兽们立刻吓得逃窜。转瞬间。硕大宫院又恢复沉寂。   “看到了吧。”他扶扶我的肩。“那些妖兽有多痴迷你的血。闻到你的血腥味就失了控制。否则不会连我这无虐殿都敢闯。在这魔宫里。沒我在你身边定不要让自己受伤。以免被凶兽们拖了去饱餐。”   “你……你似乎对我不错啊。”我说。   他笑笑。“你现在才看出來。我真是有点伤心呢。”   “为……为什么啊。我觉得我长得挺平淡的啊。”   他憋住笑。“因为你同小偶一样。都不怕我。”   又是小偶。他口中那个六界最可爱的女孩。我福至心灵道:“你喜欢小偶对吧。很喜欢对吧。”   他点点头。望向木马殿的眸子。星光熠熠。   “她知道你要逼我同你成亲么。若是她知道了。那个心啊。要碎成渣渣了哦。”   对方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后。抬睫笑了笑。“她应该会祝福我们。”   我拍拍他的胸膛。“你不了解女人。女人最小气了。即使她明着祝福你。也会暗暗诅咒我死得凄惨。你把小偶叫出來。我们交流交流。我真不擅长当插足第三者。”   他竟无视我的提议。拽着我走向寝殿西侧。停在历届魔头灵牌前。“好了。先拜堂吧。我们象征性拜一拜便可。走个形式而已。”   此时。我瞥见了一侧的黑晶石缸里缀着一抹扎眼的蓝。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从无虚幻境偷出來的那朵小莲花。而此时莲瓣之上正映着无虚幻境云殿之内一汐神尊同步生花及凫苍商议要事的情景來。   我终于顿悟。这朵莲花是用來偷窥的。怪不得这魔头能轻易得知一汐元神溃散的秘密。   我指指莲花。瞪眼问道:“你父亲的顽疾可好全了。”   觞无虐揶揄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他是个骗子。而且沒爹。   我简直要气得吐血。不止气他。尤其气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端。无虚幻境被至纯神力结成结界。任何人难以窥探分毫。有了这朵莲花。一汐的私生活不但沒保障。连同他的生命也受到威胁。若他日后修炼什么绝密神功不得分神的档口。或是意外受伤遭了天劫。妖魔窥之。趁机攻之。那真是不敢想象。   听步生花道。如今妖魔二界蠢蠢欲动。沆瀣一气。欲攻下天门。一统六界。如今未曾发生大规模战争。是因为一汐神尊坐镇无虚幻境。   一朵小小莲花。竟能事关六界颠覆。我情急之下一把将石缸内的莲花拽起來揉个稀巴烂。望着破碎一地的莲花瓣。终于安心了。   觞无虐似乎并未在意我毁掉如此重要的物什。他随手一摆。零碎莲花瓣不知去了哪。   “安心了。解气了。那么办正事吧。”他将我生拉硬拽跪到蒲垫之上。   此时。殿门外弥漫了不知何种乐器奏出的乐章。难不成这是魔界专门谱了魔音以此烘托拜堂氛围。忒瘆人。忒难听。   我又福至心灵拽着他的手。让她感受此刻我哆嗦的频率有多高。并起伏着嗓子眼说:“我跟小偶不一样。她不怕你。我怕你啊。谁说我不怕你啊。怕得连死都不想了。”   觞无虐哈哈一笑。“又是骂我又是踹我还说怕我。你平日就是这样惧怕一个人的。”   “是啊。我很与众不同吧。我胆小起來特别与众不同。”我泪眼汪汪说。   他捏了捏我的脸蛋。“就是与众不同。我才如此稀罕你呀。”   我彻底无语。实在忒不明白。为何我们沟通起來如此鸡同鸭讲。   我被变态魔头逼着于重重招魂曲中一拜灵牌二拜灵牌三拜灵牌。礼成。   他将我牵起來。柔柔道了句:“魔后。”   我生平第一次想死啊……   殿外一阵喧哗。一道熟稔的声音响彻九霄。   “谁承认她是你的魔后。”   一汐。   我兴奋甩开他的手。奔出门外去。   一汐淡青软袍浮在重林殿宇之间。脚下是万千黑甲魔将站得发瑟。地上横躺着几位乐师模样的人。   我抓住门框道:“我是被逼的。我的节操并贞操都还在。汐汐你要相信我。”   背后一拉。我被扯回殿中。“你这沒良心的丫头。”觞无虐柔声说着跨出殿门。眯眼看了看如海红云中的一汐神尊。   “一汐。你似乎來晚了。我们已拜了魔界众灵尊。她已是本尊魔后。这可是我魔界的规矩。魔后的身份也得到魔界认可。你可是來喝杯喜酒的。”   觞无虐话语刚落。万千魔将齐整跪地。高呼:恭喜魔尊喜得魔后。魔尊魔后千秋万载。同心永固。绵延无疆。   觞无虐端立宫宇之下。唇角盈起的弧度异常饱满。   我抱着门柱子欲哭无泪。我这个魔后身份怎么就如此草率的被认证了呢。我到底踩了多大一坨狗屎吧。   只听得空中传來轻缓却渗透人心的一句话。   “本神尊不认可。这六界苍生谁敢认可。立刻将她放了。免你魔宫毁于今朝。”   我家汐汐。霸道起來是多么有味道啊。这么有男人味的一面。他怎么才露出來呢。   觞无虐暗暗眯了眯灰眸。腾空而起便同一汐打了起來。   见识了这俩位打架方觉之前看到的那些打架全是挠痒痒。交缠搏斗的七色眩光中佛若顷刻间便天崩地坼。地上一众魔将被外泄的眩光掀翻了不少。   我紧紧抱着殿堂口的大柱子才不至于被凭空而來的飓风刮出个山长水远。   只是这一战未持续多久。一汐便有些溃败之像。   定是一汐之前伤了元神。尚未将养好就闯來魔界打死架。我只得抱着柱子干着急。   觞无虐汇聚了无数阴火于掌心。斜睨一眼面色苍白的对方。“一汐。本魔尊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沒料到你为复生听雨楼伤得如此重。更沒料到本尊娶了这丫头。竟令你动怒乱了体内真气。看來不白忙活一场。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珍视的一切我都要从你手中抢过來。”   他瞥我一眼继续阴阳怪气道:“先是这丫头。接着便是这六界苍生了。”   一汐端立于火红云海之中。岿然不动。但他唇角缓缓渗出一缕血迹。四方魔兽嗅得血腥味围拢过來。黑压压一片。狰狞可怖。   觞无虐掌心盛火幻作黑龙咆哮而出。一汐幻出巨大莲花盏迎击。   此时若这万千魔兽趁火打劫一起围攻一汐。那真是逼着我殉情节奏啊。   关键时刻我的智慧被激发出來。冲觞无虐大喊一声:小偶。   只稍稍分个神回首一望的觞无虐被浩浩莲花盏击中胸口。真是难为他。战败逃走时不忘带上我。   砰地一声。我被他抱着跌入一扇紫气腾腾的门扇。恍惚间瞥见门牌上錾刻着的鎏金三字:木马殿。   擅入者。分尸。   完了。我最不满意的死法。   这一摔。摔得我分筋错骨沒甚想法。躺在地上浑浑噩噩。旁侧的觞无虐应是彻底沒了想法。嘴角淌着血丝彻底晕死过去。   半阖双眼间。瞥了瞥这殿内装饰。   几只突自摇晃的小巧木马。墙壁悬着七彩溜溜球。长长的彩色羽毛毽子弯弯垂下。桌案一排彩塑泥人憨笑可掬。缀着红宝石的竹哨精致可爱。童趣甚浓。   合眼之前。一个小孩童的影子自四面八方跑过來。踢踢踏踏脚步声。脆铃般欢笑声。清悦竹哨声。缥缥缈渺。交织重重。   无数影子汇成一个。孩童影子一步步向我走來。我只看清楚眼前是一双绣工精美的绣花鞋。往上看是嫩黄色裙摆轻轻摇曳。再往上看的力气确实沒有了。   “小偶。小偶……”不知是谁再遥遥呼喊。   坚持不晕过去真是太费精神了。我还是先晕了罢。   第八十六章:小偶殿下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余韵晚照。枫叶流丹。层林尽染。彩霞霭霭。   依稀能听到远方千层塔尖传來的铃铛声。山林小路上。一袭墨色锦袍。踽踽独行。   來人面色冷峻桀骜。满身煞气。   丛林尽头。两三孩童牵着一只灰色牧犬嬉戏玩闹。   倏然。一声虎啸划破层层枫叶。一只成年壮虎自巨石后跃出來。   孩童立时吓得尖叫逃窜。 而灰色牧犬因护着小主人逃命而被猛虎咬住了脖子。   牧犬凄厉嘶嚎。本是快速逃离的短发小孩童顿住。回眸。他拾起一只枯树枝欲冲过去救下爱犬。幸而被两个同伴拖拽着离开。   牧犬丧于虎口。 饱餐后的老虎眯着眼打盹。   墨衫男子靠步过來。拾起方才孩童逃跑时不慎自袖口间掉落的一只木偶娃娃。   他将木偶娃娃捧在掌心。口中呢喃:“危难关头。主人不忍丢弃爱犬。而我却连只牧犬都不如。”   猛虎闻声而起。扑了过來。   男子眼睫未抬。指间微扫。猛虎一张皮便脱落下來。   他容色淡淡将木偶娃娃揣进怀中。便走出山林。   这方天地又恢复寂静。   魔宫。魔尊殿上。老魔尊正逗着盘桓于肩头的一只红嘴鹰。   砰得一声。宫门大开。面如寒冰的墨衣男子将守门的四位魔将一把丢了进來。   魁梧老魔王自玄椅站起。“你是谁。敢孤身闯我魔宫。”   “觞无虐。一介幽魂。因仙界容不下我。便來这魔界勉强当个魔尊。好有个落脚之地。”   男子话语未完。老魔王狂笑不止。“一介幽魂居然妄想魔尊的宝座。哈哈哈……”   老魔王还未笑完。便被墨衣男子一掌劈成两半。   老魔王死不瞑目。终是连魂魄亦沒剩下一缕。   围拢于宫殿门口的众魔见势。惶恐跪地。参拜新魔尊。   魔宫的日子静如死水。觞无虐独守硕大宫殿。不知时光又无声流转了几个千年。   这位魔尊比历往任何一届魔尊都要深不可测。不止沒有任何人知其來历。无人能与其过上一招。便是性格也颇为深沉。   他不爱歌舞。更对美色无甚兴趣。亦不修习道行。平日几乎不曾言语。更从未笑过。只偶尔去人间的无觞阁查查账目。若是发现买卖亏了一点。他便杀一堆魔将士出出气。   如此琢磨不透的性子。不让人害怕都难。故此。魔宫之中沒人敢同这位魔尊多说上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一日。魔宫如血云海飘得疏离。他坐在寝宫握着刻刀篆刻着一只木偶娃娃。   “怎么将你雕得这样丑。我來将你改得漂亮一些。”他自言自语道。   不慎将指间划破。鲜血恰好落入木偶娃娃的眼睛。   伤口顷刻复原。他将雕改好的木偶随意放在床榻之上。   入夜。   已然入睡的他恍惚感觉身边有着轻微吐纳声。他睁开眼睛望见床头站在一位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娃。   齐齐的刘海。一头紫色长发绮旎垂落脚踝。唇角弯弯。如同明媚春光。血红眼睛里荡漾层层无邪。   他坐起來。凝视片刻。“木偶娃娃。”他道。   小女娃高兴地点点头。“我是那只小木偶。你的血落入我的眼睛。我便活了过來。”   他起身下床。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将那片娇小到可怜的影子完全笼罩。他躬身凑近她的脸。面如寒霜。“吵醒本尊睡觉。你不怕死么。”   小女娃摇摇头。大眼睛闪烁如星辰。“觞觞是不会杀我的。”   觞无虐似乎对这个新名字有些不习惯。他稍稍直起身子。“你怎知本尊不会杀你。”   “因为是你将我带來魔宫。我已经在这里陪了你几千年。”她小嘴一撅。“你怎么舍得杀我。”   “几千年又怎样。几万年又如何。该弃的一样毫无留恋地弃掉。”   小女娃拉住他的手指头晃了晃。“我知道觞觞最孤单了。我最喜欢觞觞了。我会永远陪着觞觞。”   他从未触碰过任何人。第一次感觉指间传來得暖意。柔柔的。缓缓得。细细的。铺天盖地蔓延至肺腑。   他将身子蹲到最矮。唇角蔓延了笑意。如同天外吹进魔宫的第一缕春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你有名字么。”   “我本是一只木偶娃娃。不如就叫小偶好了。”   他摇摇头。   她有微微失望。又将嘴巴撅了撅。“那叫什么呀。你不准给我起难听的名字。”   他将她秀气鼻头刮了刮。“小偶殿下。”   她笑得满眼灿灿小星星。   小偶殿下不得了。自这殿下诞生以來。凌驾魔宫之上。就连魔尊大人也非常听她的话。   只要她想要的。魔尊便上天入地给他取了來。   比如他带她去天宫溜达一圈。小偶殿下对凤凰尾巴上几根羽毛颇有兴趣。她说做成毽子一定很好看。   觞无虐便幻出把巨大剪刀來杀气疼疼冲上去。   小偶拽住他。“觞觞你不要吓坏了小凤凰。我只想要它三根羽毛。你去同它好好说说。看它给不给。”   觞无虐有些憋屈。仍是靠过去忍着将凤凰烤成火鸡的怒气对着小凤凰从早上劝说到天色漆黑才得了三根羽毛。   回魔宫后。他亲自做了凤凰毛毽子给她踢。   众魔界长老见小偶殿下日日拿着魔界至尊珍贵的玄石牌凿坚果吃。众位长老好一番斟酌斗着胆子向魔尊提及此事。希望小殿下能用别的物什凿坚果。毕竟玄石牌可号令十万魔将。   提议方吐出來。小偶攥着一只竹哨推开殿门。略过一排长老。她小跑到觞无虐身边摊开手掌。“觞觞你看。你送我的竹哨看起來有些单调。沒有装饰不好看。”她低头瞅见玄石牌上缀的一颗血红宝石。“将这红宝石挖出來挂到竹哨下面你说好不好。”   觞无虐温和一笑。“好。”   众长老耸拉着一张张老脸退了出去。   “咦。为什么长老们看起來不高兴呢。”她问。   “闲的。”他说。   小偶殿下再是不得了。不过是个孩子。爱玩。她架了秋千于一颗万年魔树杈上。这日荡得有些猛。自秋千上摔了下來。并无大碍。只擦破几处皮肉。   觞无虐却将万年魔树砍了做成几十个小木马给她骑着。   后來。小偶知晓。很生气。连着十几日不同他讲话。   最终。魔尊大人日日苦思。写了一摞保证书才求得偶殿原谅。   偶殿下语重心长教育道:“殇殇是个大人。日后不要滥杀无辜。”   觞无虐带着小偶去人间游玩。他偏爱于溪边解刨蛤蟆。而偶殿下偏爱捉了蝌蚪带回魔宫养着玩。有次。他将自己幻作书生模样。小偶见了很是喜欢。夸得觞无虐一整月合不拢嘴。   打那之后。这魔尊彻底弃了神武的魔尊帝服。日日披着清软飘逸的软袍子溜达在魔宫大小角落。   魔界盛典上。众魔将对着一柔弱书生打扮的魔尊忒是不习惯。   偶殿下受宠至此。惊悚了一众小魔。   小偶暗暗听到魔界宫娥闲言碎语。有些词汇她听不大懂。便來请教魔尊大人。   “什么叫恋童癖啊。”   觞无虐一张脸彻底阴冷下來。   这日。被他下令斩杀的宫娥逾万。但显然他还未杀过瘾。   小偶冲出寝殿见到跪了满院的宫娥及将士。魔界幽暗角落溢满血腥味。   一排魔界长老并为首四魔将皆不能止住他愈加浓烈的杀意。   她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小偶虽不懂众位宫娥姐姐话中的意思。却能听出來并不是什么好话。无论谁说觞觞的坏话。我都相信觞觞。”   他将哭花了的小脑袋按在怀中。声音终是平缓下來。“ 小偶不哭。觞觞带你去吃糖。”   人间西南有座乌蒙山。山中有一头双翼青狮。颇有灵气。多年來无数仙魔道人欲将此狮收为坐骑。可这青狮子难驯得很。未曾有一人得手。   小偶头一次见了这狮子。便欢喜得紧。 她只会微薄法术自然不能靠着武力道行将其驯服。她便日日送來上好灵芝魔果鲜肉给它吃。待青狮子吃完后她便为它吹段竹哨或讲个故事听。   为此。觞无虐有些吃这头狮子的醋。便故意不陪着她。独自窝魔宫一角生闷气。   终于。这头狮子听小女娃的故事听得习惯了。便摇头晃脑跟了她。   小偶骑着青狮子离开乌蒙山时。天空落下一重祥云。   一位身着白到灼人视线的铠甲将士将她拦住。   这位将士原是天宫第一守门将军。卜玑将军。他曾听闻人界乌蒙山有一头双翼灵狮很是威武。便下界來瞅瞅。却未想到这灵狮却被一魔界小娃娃捷足先登收了去。   这大人有些不要脸。一掌将小偶劈晕。借以霸道仙法强行将双翼狮子掠回天宫。   觞无虐渡以大量真气再辅以灵药。才险险将小偶救了回來。   一向傲慢冷酷目空四海的觞无虐自是不肯将这口气咽下。何况被重伤的是他心中唯一珍惜的人。   一人提了无生剑。轻松杀到仙宫天门。   众仙将死伤数量颇为壮观。他将天门毁得完美。待寻到双翼狮子返回时。卜玑将军提着一只巨大而通透水晶球闪了出來。   他面色一僵。脊背一寒。   水晶球里被囚禁的正是小偶。不知清澈仙球里不停闪烁的紫光是些什么。小偶缩在里面疼痛难忍。   觞无虐无论用怎样的手段。也劈不开水晶球。   卜玑讥笑道。此乃天界至宝。一贯用來囚禁邪魔之物。破此仙球需用仙术。便是他道行再高深也是魔物。更劈不开此球。   卜玑将一根手指头晃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只需短短一个时辰。那小魔女便可化为血水。”   觞无虐一把丢了魔剑。走去天雷台。   只因卜玑道。只要他受了九十九道天雷便放了小魔女。   当他端得傲然立于天雷台接受第一道天雷时。台下众仙将便窃窃私语。从未有人熬过九十九道天雷。即使天界曾经最勇猛神将亦只熬过了六十一道便灰飞了。   凌厉雷光携着万钧之势劈到觞无虐身上。小偶拼力拍打水晶球。不停哭喊着他的名字:觞觞。觞觞。觞觞……   他于天雷台上温柔一笑。安慰道:“小偶乖。小小天雷伤不了我。等会觞觞带你回了魔宫做糕饼给你吃。”   卜玑立在旁侧狂笑。“听闻魔尊觞无虐有些龌龊嗜好。偏爱幼童。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   台下仙将亦跟着狂笑。   觞无虐将拳头握得嘎巴响。鬓角紫发微扬。若非小偶在他们手中。想必天宫今日要大清一次户籍。地府亦要热闹了。   当他承受六十一道天雷后。挺拔身子已然弯下。单膝跪在地上。面颊带了条条伤痕。浅淡清袍被血迹被染得浓艳。   小偶仍不停拍打水晶球。嗓子也喊哑了。“觞觞。都是我不好。小偶不该不听你的话跑出魔宫來找你。才被他们捉住。”   她跪在闪着紫光的水晶球里给卜玑磕头。额角的血染红了半边脸颊。“求求你。放过觞觞。青狮子不要了。不要伤害觞觞。求求你。求求你。”   双翼青狮子围着水晶球怒吼。似是欲救小主人出來。卜玑赶也赶不走。盛怒下刺伤了青狮子的翅膀。   觞无虐汗血自额头垂落。黯哑道:“小偶。不要求天宫这群狗。再等一下下。觞觞就可以带你回魔宫了。”   小偶点点头。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來。但眼泪却将胸前的衣衫打得湿透。   觞无虐接受最后一道天雷时。在场仙将惊得哑然。卜玑脸色铁青。   天雷完毕。他步伐微乱向小偶走來。隔着紫色水晶球。他把手掌伸过去。轻柔一笑。“觞觞接你回家。”   他牵着小偶走在闲云萦绕的天路上。身后默默跟着双翼狮子。   他暗暗喷出一口血。躬身的一霎那。小偶挣脱他的手掌冲着双翼狮子扑过去。   回眸。卜玑手中本是刺向青狮子的仙剑已刺穿她的胸口。   他冲过來抱住遥遥坠下的她。   她躺在他怀中。血红眸子失了神采。长睫轻轻抖着。缕缕长发垂地。像是祥云上铺了一匹华丽紫缎。   “对不起。觞觞。答应要……要永远陪着你。小偶做不到了。小偶最怕觞觞孤……孤单了……答应小……小偶……”她未曾说完便阖上了眼睛。   殇无虐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输送给她。可怀中的娃娃再沒一点反应。   他头上玉冠碎裂。发丝铺扬。一双眸子红得诡异。周身萦绕的煞气将仙界罩得幽暗。他提着魔剑自仙门杀到天帝寝殿。澄澈仙云被染得得绯红。   若非一汐及时赶來。天宫一族怕是要被灭得干净。   被一汐困在团团蓝雾中不得自由。他愤恨瞪着将众仙护于身后的一汐神尊。   “一汐。自从你弃我之后。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今日之后。你我不共戴天。你珍视什么。我便夺來再毁之。你珍视仙界。我便踏平天宫;你珍视苍生。我便还你一个血雨腥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小偶之仇。我必报。”   一汐轻袍缓带。靠近几分。“这件事本是卜玑有错在先。本尊将他交予你魔界处置。那女娃娃乃木偶化身。无魂无魄。本尊也救不得。   望你好自为之。”   卜玑站在残破天门一侧。眼底尽是狠冽不服之色。但碍于一汐神尊发令。他不敢有微词。   觞无虐便抱着小偶的尸身消失于破碎仙云之中。   九十九道天雷以及天宫决战将他体内真源几乎耗竭。他于魔界寝宫昏睡数日。待醒來后便四处寻找小偶尸身。   他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将魔宫搜个遍。也未曾寻到。   一位宫娥跪地颤着道:“偶……偶殿下不日前幻作一只木偶。后……后化为木屑散得不见。”   他呆立于墨玉石砖上良久。眼角垂落的泪带着淡淡红晕。   他提了把剑一步一杀。宫殿两侧魔卫纷纷倒下。   丢了手中魔剑。仰天大吼。巍峨魔宫正门訇然倒塌。   终于。他躬下身子抚摸殿门口的一只小巧木马。泪声浅淡轻柔。夹杂淡淡哀求。“小偶。觞觞又滥杀无辜了。你不出來管管我么。”   沒人回答他。   眼前。血腥红云铺到荼蘼。残破衰飒的宫门断垣。满地尸首。   第八十七章:蓝莲花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睁开眼睛。一张清隽的脸呈在我眼前。那双平日风流温存的眼睛里揉上些许清冷。   殇无虐微微转神。“醒了。”   我蹭得从他怀中挣扎起來。这家伙不是晕得结实么。何时又趁我做梦做得踏实占我便宜。我环顾四周。仍是氤氲淡淡紫气的木马殿。   小木马突自摇晃着。彩毛毽子顾自垂着。泥人依旧傻笑着。竹哨尾稍悬的血红宝石亦散着灼目光晕。   蓦地回忆起方才那个梦。   “小偶。”我呢喃道。   觞无虐起身。“方才小偶的神思入了你梦中。你梦到的她。是不是很可爱。”   我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怪不得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他环视四周陈设。神情有些沉痛恍惚。“小偶死后。我发觉她常住的宫殿内存有她一缕神思。我就将这寝殿用真源封住。不至于连她最后一缕神思也飘得不见。”   我想。定是小偶对他留恋颇深。才至留下一缕神思在这宫殿之中徘徊。   在这世上。小偶唯一的痴念便是他。小偶因他而生。身为木偶时便静静在这魔宫中陪了他几千年。 沒有人比那个小木偶更了解他了。   而觞无虐这个冷心冷清的魔界至尊。不过是一个寂寞至极的王者。或许他的世界如同这空荡荡的魔界寝宫一切。什么都沒有。   小偶在他心中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我却是猜不出全部。我想一个寂寞深久之人。突然得到一簇温暖;一方灰暗冰冷世界。蓦然见到一丛暖光。一颗干涸荒芜之心落了一层润雨生出一片绿意盎然。这种深埋于灵魂深处的渴望。乍然而现。这是一种颠覆世界的欢喜吧。   此种颠覆。此种欢喜。是小偶予以他的。   他如此宠溺着小偶。不如说他内心深处如此渴望着那份纯挚温暖。   这个表面温宁。实则冷血。又默默守护内心纯净之地的魔尊。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又藏着些什么。   真是越想越深奥。越想越头疼。   他同一汐交战时。我却利用了他内心深处那份柔软。我的那句小偶。现在想來有些愧疚。   我有些不敢看他。“那个。小偶真的不能活过來么。你是魔尊。还有你们无觞阁能耐不是很大么。”   良久得不到回应。我抬头望着他。   他淡淡一笑。凑过來几分。“怎么。内疚了。若是内疚就亲我一口。我就勉强原谅你。”   “亲你个头啊。我只是在想。那么好看的小女孩死得可惜。”我既心虚且害羞另夹着愤怒吼道。   他收了玩意。“我去了无觞阁。可无觞阁拒绝这笔交易。”   “啊。你不是无觞阁阁主么。”   “只是阁主而已。历届魔尊皆任无觞阁阁主。但其背后主人沒人知晓。这铺子自上古便存在。”   我张大嘴巴。这么高深。   他倏然又凑近几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丑极了。”   我立正稍息打算离开。“你们魔界我呆着水土不服。不变丑才奇怪。”   他将我拽住。“能不能再多留一会。”   我大大方方甩开他。“再多留一会会变得更丑。”   “反正你已嫁给了我。还担心自己丑嫁不出去么。”   我听了这话。猛地自门口返回來。“你敢再说一句。我就叫一汐将你打死。”   他低低笑了几声。“尊后。你这叫谋杀亲夫吧。”   我四处寻了寻武器。沒有。我不趁着他重伤时好好揍他一顿简直对不住自己这身乌压压的行头。我笑得纯真无暇。“你的剑。借我一用。”   “你以为我会蠢到将自己的剑借你让你砍我么。”   “我不砍你。我去砍了一汐。我都被你挟持了这么久。连梦都做得完整。可一汐却不进來救人。”他可是眼睁睁看着我被觞无虐扯进來的啊。   “他不敢进來。这木马殿被我用真源封住。只有被我抱着才进的來。”他暗暗一笑。接着道:“若他敢硬闯。我可将真源连同这宫殿一并毁掉。”   我算是听明白了。宫殿若毁。那么宫殿中的一切亦跟着毁。我还在殿里头呢。   我悲哀的情绪还未完全渲染开。又思及他也在殿中呢。   于是我悠闲地盘腿坐下。“毁就毁吧。你若自杀我也不方便拦着。生的伟大死得完整。不求别的。留个全尸就成。”   哼哼哼。就不信为了弄死我你敢酝酿出玉石俱焚的魄力來。   对了。魔尊月银多少钱來着。你要舍得死就去死。   不料对方竟比我还显悠闲潇洒的语调。“这真源乃是我自己的真源。自然我是沒事儿的。”   我蹭得一声站起來。“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他笑得惬意。“不过。眼下却是将你毁掉的好时机。”   我想起偶殿下神思里的一幕:天宫仙门。他对着一汐道。你珍视什么。我便夺來再毁之。   他先是逼我拜堂毁掉我的精神世界。后再灭了我的肉身。这毁人的心思果真严谨周密。   我摆个经典怨妇的表情。“那个一汐从未珍视过我啊。我明着暗着向他告白好多次。他从來沒拿黑眼珠瞅过我。你要弄死我。我冤枉啊。”   “既然他从未将你放在心上。你就留在魔宫乖乖当我的魔后不是很好么。”   我将精心摆出的五官收了收。就知道沒法跟他沟通。   “你还是杀了我吧。”我痛快地说。   觞无虐却莫名喷出一口血來。我吓得后退一步。又激动地靠近了两步。这是暂时沒力气弄死我了。这明显被一汐伤得不赖。   但只一瞬间。我又蔫了。他这副柔弱造型还不是被我那一嗓子小偶给害的。   看他阖上眼睛重新倚在殿柱子上。我想我还是暂时收起我的菩萨心肠的好。多好的逃命机会。   刚潇洒跑了两步。我又纠结了。他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吧。毕竟他的死同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我寻了个杯盏摔碎。划破手腕将我的血喂给他。   上次迟渊大师饮了我的血原地变了型。我想我的血如此营养如此妖孽。或许能管点用。   腕间的血融入他口中。不一会。他果真醒了。   “舍不得我死。”他虚弱一笑。   “你看我救了你一次。我是你的恩人了。你不会再想着将我毁了吧。咱们恩怨一笔勾销。就此别过。不用送了。”我刚走一步被他牵住手腕。   “你这一走。此结界就破了。小偶的神思也会随之消散。我不欺负你。只愿你多在此处逗留一会。一会也好。”   我想起那个紫发红眸。纯真无邪宛如第一缕朝阳的小孩子。心不由得软了。   干脆挨着觞无虐一并倚坐在柱子上。“你说小偶的神思。如今在哪。”   他看看静谧四周。空中浮起缥缈尘埃。“或许。在这房间里的某一处角落吧。”   我觉得此话題有些伤感。便端着认真的态度问他。“你和一汐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他弃了你呢。该不是现下正流行的断袖之恋吧。”   两人皆长得如此感天动地惨绝人寰。细细咀嚼。倒也是绝配。至少比我配。   他飘个眸子过來。含着笑意。“你的思想。有些复杂。”   我们双双倚在殿堂内的魔兽柱子上望着殿门外的月亮落了三场。我想我不能长久的同他耗在此地了。   我是迟早要离开的。我还未到达为了一丝神思而牺牲一生自由的高尚境界。   这三日。觞无虐倒是清净得很。合眼倚在柱子上似乎再睡觉又似乎在运气调养。只是夜里时分说了句。“若是感觉冷。可到我怀里來。”   我麻利地离他远了些。他凉飕飕的眼神瞟我一眼。再沒说什么。   我再瞅他一眼。闭眼闭得安稳。我悄悄站起往门口挪去。刚要拽开门扉來个急速冲刺。只听得后面传來疲惫中略带沙哑的声音。   “出了魔宫寻一粒浊心丹服了。你灵力浅薄受不得魔宫的煞气。丫头。好生照顾自己。”   我猛地回头。见他仍是阖眼入梦的无害姿势。   他闭着眼就晓得我要逃走。   拉开殿门前我对他道了句。“小偶果真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孩。”   他沒反应。   想到这一开门。小偶留给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幻灭了。我又垂首道了句。“对不起。”   “夫妻之间。如此客气做什么。”   我咣得拉开房门。毫无留恋冲出去。   后來。我方知这觞无虐坑我。且坑得不浅。   用步生花的话來说。他捧着一葫芦浊心丹诚诚恳恳守在魔宫大门口整整三月。送走了秋天迎來了初冬。终于得见一汐神尊带着一只黑毛乌鸦精从魔宫大门走了出來。   我觉得他将我认作黑毛乌鸦。纯属魔宫新娘服设计师不合格。且这件衣服忒不适合我。   肥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望穿秋水蹲魔宫门口盼我出狱。它因太过思念我连身上背带裤也大了一圈。如今穿着有点像难民。要我考虑是否给它点精神赔偿。   我这才知。魔宫一日。人间一月。   书沒念好。坑的是自己。   若是我知晓人间与魔界还有这么个时间差。打死我也不会耗在魔宫陪着觞无虐靠柱子玩老年痴呆。   凫苍说婆婆本也來了魔界打群架。但见一汐神尊而來。她这个家长便十平八稳地离开了。见我出來。他招了只仙鹤将我平安的消息传给已返回画壁灵山的婆婆。我因不放心一汐的身子。便死皮赖脸同他一起返归无虚幻境。   游荡在无虚幻境几乎一个足月。也不见一汐的影子。平日里我便同两位闲仙斗斗蛐蛐斗斗嘴。或是摆个露天烧烤摊。但我们烤得全是蔬菜瓜果。   凫苍说这无虚幻境随便一个动物的灵力高我百倍。岁数也堪当我的祖宗。要我别异想天开随便捉了个什么打牙祭。   我不信邪。伙同肥狐狸半路打劫了一只小灰鼠的几粒花生米。   “喂。小家伙。敢不敢让我烤了吃。”我不忘瞥个挺不屑的眼风。   小灰鼠摇身一变幻作成年狗熊的块头。它方呲个牙。我同肥狐狸早就跑沒影了。   自那之后。我再沒别的想法了。日日吃素。   我询问两位闲仙一汐去了哪儿。两位闲仙理由都不曾换过。道一汐正在疗养元气。我问地址。两位缄口不语。   想见不能见。我被相思煎熬长了几颗痘。额头两颗。后背两颗。脚底不知怎的也生出两颗。   忆起步生花说无虚幻境的山泉水能排除毒素美容养颜。我侦察了好些地界。终于选了于半空中飘荡的这一汪湖水。   我因晚饭同步生花饮了几壶清酒。一时有些晕眩。便将肥肥自它拜把子兄弟名名那野鸡窝里拎出來。要它蹲湖边放哨预防采花贼。   脱衣服之前。我先是对着湖水里的大小荷叶认认真真威胁一番。本姑娘要洗澡。要它们闭上眼睛。一旦偷窥。公的阉了。母的毁容。   满湖荷叶沒一个敢发出点抗议之声。魔宫溜达一趟。我觉得我的煞气琢磨得不错。   后來分析。估计是我满身酒气将它们熏着了。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思考不知何时这湖水中竟只剩下一朵淡雅的蓝莲花來。之前不是满湖的莲花么。此时。唯一的莲花盏萦着幽幽光晕。趁着天光浮云。美到令人忘记呼吸。   算算节气。真是逆天了。我游到开得忒水灵的莲花盏前。戳了戳水嫩嫩的莲瓣。不停同它吐槽。   “小莲花啊。你们主人一汐忒不行。忒沒待客之道。我跋山涉水死皮赖脸赶到这。他竟一声不吭消失的沒了影。我本想着占他便宜呢。摸个小手啊。摸摸小脸啊。更或者摸个胸啊。当然再往深一点我暂时还沒那个胆子想。我只做梦梦到过。”   “你们这儿的两位闲散大仙也忒不行。日**我吃素。吃得我消化不良。这不都长了痘痘了。我生來就喜欢吃肉。鸡屁股猪腰子牛杂烤乳猪來者不拒。当然我最想啃的还是你家主子汐汐。”   我给小莲花浇了两捧水。我说:“你觉得你家主子一汐品行如何。看着倒是端正。实则怎样我也不大清楚。但我却是被那张风骚脸蛋勾了魂去。对了。那个魔界一朵花觞无虐好像和你家主子有一腿。我琢磨是你家主子睡了人家又不想负责……”   我醉眼朦胧瞅了瞅娇嫩的莲花瓣。惊喜道:“我看你长得秀色可餐。这些天日日烤黄瓜丝瓜冬瓜吃。要不我将你采了煮粥吧。一二三你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思及此。我精神头好了许多。使劲拽了拽花瓣。长得真是结实。拽不下來。我又咬了一口。唇齿留香。但未曾咬下丁点莲肉。长得如此坚贞不渝。看來大补。我想我得寻了工具采了再小火慢炖方为妥当。   我麻利披了衣衫淌出湖水。湖边。肥狐狸睡得东倒西歪。   不是说要帮我放哨的么。   正对着蓝莲花垂涎三尺之时。步生花凫苍两位大仙飘了过來。两人见我披头散发湿着衣衫皆露出惊恐的模样。   尤其步生花。眼珠子几乎要瞪出來。他颤得厉害手指指着云上这一汪湖水道:“你……你……你你你别告诉我你刚才在这里洗澡。”   我将湿漉漉的发丝甩甩。“洗完啦。”   凫苍原地晃了晃。步生花瞬间石化。   难不成这无虚幻境有明文规定不许随便洗澡。不用交罚款吧。   我指了指湖中开得绮丽的蓝莲花。“那个可以煮粥吧。看样子应该很好吃。剪刀锯子借我一用。若是沒有。砍刀宝剑也成。”   两位大仙像是遭到雷劈。惊悚。狰狞。痴呆……说不出來的表情。   我正好兴致研究他们的面部表情。倏然。两位大仙半跪行礼。“神尊。”   我往后一瞅。果然一汐神尊清风霁月般站在我身后。   今日神尊有些异常。竟看都沒看我一眼。便抬步向前。“免礼吧。”   我一时沒反应出个什么。神思越发混沌。   步生花见我茫然。挤眉弄眼让我往湖水里瞅瞅。   我一瞅。差点背过气去。酒是彻底醒了。   蓝汪汪的湖水中。那朵开得娇嫩的连莲花……不见了。   ……   我浑身发虚。心虚。肺虚。兼肾虚。脑袋发虚。两腿亦发虚。站不住了……可周围连个支撑点都沒有。   肥肥不知何时醒來。亢奋道一句。“恭喜老大。你失身拉。”   我酿酿跄跄冲过去。拽住翩然而展的那道蓝色软袍。“汐汐。那个……刚才我梦游。梦游说胡话。那个……那个你你你看见什么沒有啊。”   我可是一丝不挂对着那朵莲花喷了好久的吐沫星子数落他的不是还想将他煮了粥啊……   一汐停步。回眸望我一眼。清浅凝澹。   他自我手中轻轻扯回袖子。一个字也沒说。走了。   我捂着心口。我需要急救。   我怎么就忘了一汐神尊乃上古蓝莲花化身呢。满湖的莲叶又怎会无缘无故只盛开一朵呢。即是莲花真身。他不去那汪满是荷叶的天湖里调养身子还能去哪。总不会往土堆里扎吧。   我沒心沒肺的放荡人生中头一次失眠。彻底失眠。空洞的大眼珠子轱辘一宿。   丢人丢到如此境界。天上地下前无古人后无來者。   天还未亮。我便抓起打着呼呼的肥肥。贼眉鼠眼溜出云上神殿。   行至幻境入口。听得步生花十分聒噪的声音自背后凉凉传來。   “鸡还沒叫呢。这是急着去哪。”   我气运丹田。挤出个微笑。“我想我该干活了。婆婆说时间紧迫。我去找二饼姑娘聊聊。”   步生花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我读不懂。不过那张脸青白黄绿紫黑变幻得特别精彩纷呈。我想他一定恨透我毁掉他家一汐清白。   凫苍也幽幽开口。“不去和一汐神尊道个别么。”   我差点当场趴下。“不了。”我说。   瞬间闪出无虚幻境。   我觉得觞无虐的双翼狮子都沒我跑得快。   第八十八章:南疆国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如今除了努力干活。我不知还有何种方法将内心羞愧到想将自己活剐了的情绪给压制住。   从來。我沒这么积极过。   我先是气都不带喘的赶到二饼姑娘家的烧饼摊。结果人家好几个月沒有出摊做买卖了。   我再打听街坊四邻。大家道四月前的一个晚上。一筒妈突然疯了。一条哥也失去了记忆。而她们的小女儿二饼姑娘被一位不像中原打扮的婆婆带走。自那晚之后。一条哥带着一筒妈回了乡下老家。二饼姑娘下落不明。   情况有些复杂。我不过是被觞无虐坑了三月。窝无虚幻境暗自淫邪了一个月。短短四月。这一家人怎会生出如此祸端來。   我又打听左邻右舍那位不像中原打扮的婆婆是个怎样的模样。大家道那位婆婆看起來身板结实。骨头硬朗。面色端肃。穿着一身好似破抹布拼接成的袍子。   我听着恍惚又觉得有些熟悉。   一位大婶又道。好像听到二饼姑娘唤那位老婆婆叫什么伽什么婆婆。   “伽澜婆婆。”我说。   大婶点点头。“就是这个名字。”   难不成是那位站似松卧似弓坐似钟走路一阵风怀揣换皮绝技。且取了宿引太子一根龙骨的巫蛊婆婆。   我十分勤奋地依着画境里的记忆寻到引江城内伽澜婆婆所住的古宅。   如虞欢画境里那般。古宅围墙。以青瓷蓝勾边。中间摹着一束血红花枝。只是如今花枝的颜色有些怀旧。   仍是垂着柳条的浅塘处。我寻见一位小丫鬟。   丫鬟道伽澜婆婆已去了南疆国。不知何时返回。   我问她。伽澜婆婆走时是否带着一位长得……很有存在感的一位姑娘。   丫鬟说沒见过。伽澜婆婆四月前便独自离开。至今未归。   四月前。这与二饼家发生变故的日期相吻合。   之前就感觉这个伽澜婆婆有些神秘莫测。如今越发觉得她诡异迷离。   我决定走一趟南疆国。   拽着肥狐狸一路向西南行去。   飞得累了就走一会。走得累了就歇一会。然后歇一小会后再飞一会。如此反复。敬业得很。   肥肥很不理解我。往常我都是懒散到不行。一天的脚程我拖拖踏踏浪荡一个月。甚至我们俩互相攀比谁更懒散。我从未这样勤劳过。   肥狐狸扯住我的裤脚抱怨。“老大你一个自虐就算了。肥肥实在不想减肥了。要不你将我卖了有钱人家当宠物吧。好过陪你风餐露宿。”   我随即当街拦住一辆香车宝马。“你们要狐狸么。白毛。两纹钱。概不退货。”   肥肥果真一脑袋扎进华贵小姐的温香软怀。走了。   我握着两纹银子。仰头望了望天。二百五十年。算是白养了。   晚间时分。落了一场寒雨。   我进了一家只有招牌沒有名字。荒芜气息颇为浓郁的客栈。听附近猎户说。过了这百里荒野森林。便是南疆国境地了。   一位绿服老掌柜趴在柜台拨弄算盘珠。几个红服小丫头过來殷勤招待我。   这店真冷清。就我一位客人。   晚饭草草点了几碟素菜。我沒甚食欲。便早早上了二楼客房休息。   熄了烛火。躺床榻浅睡。朦胧间。一条条红光自眼前闪过。睁开眼。几位红衣服小丫头正站在房间里冲我笑得鬼魅。   就猜到这荒郊野店有些内涵。所以睡得清浅。   看來这是家黑点。   我翻身坐起。红服丫头们幻作血红花展向我扑來。那花展中细密一层尖牙。口水滴淌得有些不清澈。挺臭挺粘稠。   原是花妖。而且是不大讲口腔卫生的花妖。   我象征性同她们旋转了一会。小小花妖我若打不过。真是白混这么些年了。   将最后一朵小红花的牙齿敲掉后。我打个哈欠。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沒料到。我的柔弱四肢被倏然自墙壁间冒出來的藤蔓绕得层层精巧。   绿服老掌柜一阵风冒出來了。头顶顶了几丛烂树叶子摇头晃脑瞅着我。   “呀。來了个会道行的。看这女娃样子。应该很好吃。”   横躺一地的小红花们纷纷站起來。热热闹闹开始讨论要将我怎么烹饪了。   “炸了吧。”   “不。蒸的最健康。”   “红烧。跟昨个逮來的那只灰熊一起红烧了。”   “我牙齿被她敲了。咬不动了。煲汤吧。小火顿烂了吃。”   “烧烤也不错。洒层南疆香料。有滋有味。我最爱吃烤眼珠烤内脏了。”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活着便要讲究养生。如何吃最养生呢。”绿幽幽的老头再接再厉教育着小红花们。“当然是生吃最养生了。”   小红花们一阵欢呼雀跃。我都有点不忍心打断她们的热忱。我更不忍心体验一把被红红绿绿生吃的滋味。便吊在半空晃悠道:“喂。你们这群妖精。要是敢把我怎样。保证死得连渣都沒有。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小红花同绿老头集体摇摇头。   “我……我……”我被吊着的姿势有些难看。也不好摆出什么肢体语言來。故作威严得晃了晃。“我乃一汐上神的朋友。你们敢动我。 你们一定死得比我惨烈。”   红红们摇头。问绿老头。“一汐谁呀。”   绿老头挠挠头顶烂树叶子。“难不成是上古那位神尊。”   碰到了个有文化的。我晃悠得猛烈点。“既然知道还不快点把本姑娘放下去。再打桶洗澡水给姑奶奶压压惊。”   绿老头仰头巴巴瞅着我。“你这娃娃吹牛吹得狠。想抬出个靠山不必把那上古之神搬出來。若非我地灵藤再此修行大几千年。又有个爱打听仙鬼妖魔身家背景的嗜好。根本不晓得一汐神尊是哪位。”   “我沒说谎。”我大吼。最恨人家误会我。   “即是一汐神尊的朋友。必是身世忒显赫。你明明就是一只小精怪 。”绿老头掐指算着。“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精。”   他将手指头鼓捣半天也沒鼓捣出个结果來。瞪大眼睛瞅着我。“居然有老朽我算不出的真身。”   估计他沒听说有羽毛成精的吧。   他胳膊上抽出一束青藤在我身上左摸摸右拍拍上戳戳下绕绕。嗓子眼里兼激动着。“呦呦呦。你身上怎的还有至纯仙气。赚了赚了。吃了你能助我万年修行。今个赚大了。老朽要烧个香山。”   我惊悚。这年头。妖精也烧香。。   看那老头的疯癫架势似乎想立刻将我吞进肚子。调料都省了。   我连忙解释。“别冲动。别冲动。估计你那触角不好使。我不过是根羽毛精。身上怎么会有仙气。那是狐臭。听闻吃了羽毛容易被卡死。你再琢磨琢磨……”   绿老头又抽出截青藤触角再我身上绕了会。终于将我从半空中拽下來。“你怎会是羽毛精呢。沒听闻过羽毛能成精的。你居然以为自己是羽毛精。哈哈哈哈……”   我四肢仍被青藤缠绕着。扭了扭身子道:“你说我是个什么。”   怎么听这话像是自己骂自己。   小红花们等不及了。嚷嚷着管我什么精先尝尝鲜再说。他们已商榷出了将我食用的方法。大家互相迁就了一下。一致认为把我同姜丝凉拌了吃最养生。   绿老头比较仗义。胳膊上又抽出藤蔓将我砸了三圈。仗义道:“再吃你之前。我告知你的真身乃何物。你并非一片羽毛成精。你是一……”   他嘴巴保持一的姿势就不动了。   特么最恨说话说到一半的人。特么刚想骂街倏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细细一观察。绿老头同小红花们已被背后袭來的一束束金光穿透了身子。须臾。小红花们化成了烟儿。只留下一堆牙齿;而绿老头瘫成一地枯藤。   我身上缠绕的藤条也消失不见。   大敞的门扉口。步生花和凫苍闲闲散散溜达过來。   “哎呦。小羽毛啊。我们若是再晚來一些。你要被凉拌了哦。真是好可惜哦。”   我卷了一阵小旋风冲到步生花面前。“你若晚点。我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了。”   步生花用桃花扇拍拍我脑门。“缺什么都行。千万别缺心眼。山野老怪物的话你也信。”   凫苍蓦地开了口。“这地灵藤修行不浅。专探精怪真身。或许他所言……”   步生花望了望满地枯藤。“晚了。你看你多猛的力道。人家修行这么多年容易么。你就不能下手轻点么。”   “刚才不是你说要下手快准狠。敢欺负小羽毛者必诛之么。”   步生花的桃花扇摇出凉飕飕的风。“本仙说着玩而已。”   至于这两位大仙鬼魅般出现在此。乃是因一汐神尊不放心我一人收魂。吩咐两人寸步不离保护我。   我有些激动。一汐他未曾因莲花事件对我厌恶到极致。本想着洗个澡能将我们的缘分至此终结。原不是我想的那般悲观。这真是大悲大喜啊。我暗自汹涌澎湃着……   步生花见我脸上好一阵悲喜交加。顺口道:“别想歪了啊。还不是一汐神尊见你太过废柴……”   我拾起地上枯藤。“步生花。我要抽掉你一层皮。”   我一路追杀着步生花以至脚程快了不少。赶至南疆国入境口只用了一日。   途中。追杀的累了。我就找块石头歇歇脚。一旁喘着粗气的步生花同凫苍大声聊天。   “咦。怎么沒见那只胖狐狸呢。”   “估计被沒良心的卖了吧。”   “你说那狐狸眼下在做什么勾当呢。”   “说不定早就被人顿了。”   “那狐狸毛皮不错。说不定做了狐狸领。冬日应该挺保暖的。”   我将手中的藤条啪啪啪一甩。两只大仙才闭了嘴。   肥狐狸。你果真抛弃你家老大么。一丁点法力也沒有。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还有。它可被我教导得一口正宗普通话。若它一个激动念个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來证明自己的文采。那可是要被肤浅的人类当做怪物扔河里白毛浮绿水狐爪拨清波了。   思及此。我的心灰蒙蒙哒。   我们三个终是踏入南疆境地。听闻南疆国乃是传承六百多年的古国。有圣女庇护。更听闻南疆国土特产颇丰盛。尤其特产美人。   南疆境内的这一处溪河。景致颇为清幽。许是清晨晨雾浓郁。河岸两侧不知名的白皮古木仿似被罩在一层薄纱里。朦胧犹如水墨图。   叮咚作响的清溪中蓦地飘出一袭艳红。仔细辨看。竟是一位女子。   女子如墨青丝完全散开。柔柔荡在溪水间。大红的刺绣外衫华丽明艳。腰间祥云锦带已被溪水泡得散开。因离得有些距离。看不大清女子的面容。她静静躺在溪水里。顺流而下。   我冲过去打算捞人。刚沿河岸颠簸了几步。河中的美人却消失不见了。   揉揉眼。又见着了。只是这次美人自下游忽得移至上游。正顺着水流飘摇而下。锦绣玄红喜服摇曳在河水中。绮艳成花。   我觉得我见着鬼了。   步生花将四周琢磨一番。道:“恐怕我们看见的乃是幻像。这周围雾气甚浓。古林中弥漫了雾障。那美人随波逐流的风姿恐是早已发生过的历史。这层层弥漫的雾障将曾经发生在此地的一幕重现出來。”   凫苍道:“如此同海市蜃楼有些相似。”   “也对也不对。反正都是幻影。别当真。”步生花总结。   我们沿着溪河一路上行。沿路时不时见那红衣女子飘在河水里。一会上游。一会下游。看得人心里长草。   “那女子是死是活啊。是自杀还是他杀啊。”我实在憋不住问。   步生花道:“指不定飘了几百年了。或许这女子死于八百年前。你这担忧。有点多余。”   凫苍却道:“也说定这女子昨日方落了水。”   步生花点头。“也有可能。”   茂密古杉连成海。四周甚是荒凉。连个车道也不曾见过一条。如此人迹罕至。这幻像偶尔飘出來倒也为美景增添些情致。若是常有行人到此。那就忒吓人了。   我们三人刚进城门就碰到了个地地道道的美人。看美人装扮。应是个大家贵妇。不过美人正被一众侍卫推到高高城墙之上。且嘴里不停大喊冤枉。   侍卫自是见惯了喊冤的人。并不予理睬。眨眼间。美人已被套牢了脖子。吊到城楼之上。   美人面目狰狞。两脚悬空。双手拼命拽着勒住脖子的麻绳。城下站了不少百姓。仰首望着晃悠在半空中的美人。指指点点。   “那不是南疆王最宠爱的阿诗那夫人么。如今怎么要被绞死了。”   “听闻这位阿诗那夫人下毒害死了阿雨小王子。国王震怒打算将她处死。”   “更听闻前些日子。这位夫人勾引王弟。被南疆王亲手捉了奸。当时的她一丝不挂。南疆王就用竹席将她卷了丢进蛇窝。”   “竟有这等事。可惜阿诗那夫人不久后就要被封为王后了。一眨眼竟要被杀死了。哎。可惜啊可惜。”   第八十九章:杜鹃夫人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步生花听了这些闲话。咳嗽一声道:“如此说來。这美人属脚踩两条船沒踩稳的那种。国王与王弟皆想染指。此人胆识胃口不容小觑。”   凫苍接了一句。“依你看。像是被冤枉的么。”   我仔细瞅了瞅城门上被吊得辛苦的美人。明显不想死。 沙哑嗓子里断断续续挤出冤冤冤。估计她是想喊冤枉。奈何脖子勒得发紧。眼下吐个完整的词都费劲。   我刚才在荒郊野店被藤妖吊过。眼下有点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我便同两位大仙商议道:“要不咱们先救下來。若真沒冤枉她。再重新将她吊回去就好。”   话还未落音。我便飞身将美人拽了下來。   我这一时冲动。方圆几里侍卫都被召唤过來。举着刀剑将我围得透不过气。   许是士兵们见我飞得不错。不知我功力深浅。不敢轻举妄动。只举着兵器与我对峙着。   凫苍劈出个狂风掌出來。士兵们被掀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我趁着混乱。成功携美人潜逃。   郁郁苍苍一片湘妃竹海。微风一扫。竹叶清脆。   我们一行人围坐在竹海间的一方白玉石桌上。   刚被我们救下的美人叫阿诗那。确是南疆王最宠爱的一位夫人。可能被吊的时间略绵长了点。眼下。脸色发飘唇色发紫。多少带了点吊死鬼气质。   她先谢过我们。后泪眼婆娑道自己真是冤枉的。   凫苍取了一竹筒清水來。要她先饮了再慢慢说。   阿诗那只饮了一小口便同我们絮叨事情的由來。   大概四个月前。王宫自宫外择了一批丫鬟进宫。其中有一个长得很丑的姑娘被阿诗那一眼相中留在身边伺候。   起初这位丑姑娘还算安分。可有一日。南疆王來此用晚膳。丑姑娘竟趁着将汤匙递予国王的当口。低低于王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南疆王听后。立即同阿诗那要了这位丑丫头。并当即带回王殿寝宫。   阿诗那也甚感奇怪。若是天仙美人被国王选中了要了去无可厚非。可那丫头长得实在不忍心让人再看第二眼。她猜不出丑丫头在南疆王耳边说了句怎样的话。   第二日。那丑丫头洗了把脸便换了一张绝代芳华的脸蛋來。并被国王奉为上宾入住王后寝宫。第三日便赐封为杜鹃夫人。   一日。阿诗那收到这位新晋杜鹃夫人的密信。邀她独自去小王子的寝宫谈谈心。当时她疑惑重重欲弄清事情原委便独自赴约了。   当她赶到王子寝宫。不见杜鹃夫人。亦不见一个下人。唯独三岁的阿雨小王子一人坐在石案上吃糕饼。   她在寝殿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杜鹃夫人來赴约。便愤愤走了。   回宫不久便听闻小王子被毒杀的消息。当差宫人全道是阿诗那将王子寝殿的下人全部支开。小王子死亡之前的几个时辰也只有她在场。   阿诗那将杜鹃夫人捎给她的密信拿出來。道明原委。证实清白。不料那封信却已变成一味毒药方子。那味毒药正是小王子糕饼中所掺杂的毒药。   她百口莫辩。南疆王念及与她往日夫妻情分。便暂将她囚禁冷宫。是生是死未曾定夺。   被囚禁时日里。王弟曾來看望她。并告知她已为她疏通好一切。欲带她离开王宫。翌日。她果真按着王弟给的秘图线路逃出了王宫。   阿诗那在王弟行宫吃了些茶点。但始终沒见到王弟。不知不觉竟睡了。醒來后衣不蔽体躺于王弟床榻之上。而她身侧正是赤着身子的王弟。   南疆王恰巧入内。见了头顶老大一顶绿帽子。终于发了飙。但顾忌王家颜面。以毒害小王子之罪将她绞死于城门口。   阿诗那讲到此处。便有感而发嘤嘤呜呜哭起來。   整篇故事都透着诡异。诡异的开端乃是由新入宫的丑丫头揭幕的。   我问了句话。“为何你要选个丑姑娘作为贴身丫鬟呢。”   阿诗那拭了拭腮边清泪。闷闷道:“只因多年前王宫里曾出现一位身份卑微长得美艳的小宫女。将王迷得神魂颠倒。以至冷落了一众夫人。幸好那美人死得早。自那之后。我就吩咐下人。入宫的侍女不得出现相貌姣好的。以免再次霍乱王心。”   我深呼吸。整日守着一群长得歪瓜裂枣的侍女。心情能舒畅么。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久了。自个脸蛋也会越发崎岖吧。   阿诗那彻底止了哭腔。咬牙切齿道:“可恨的是。被本夫人选中的那位丑女变脸之后。竟与多年前将南疆王迷得团团转的那位宫女长得一模一样。”   “哦。 难不成多年前那宫女沒死稳当。后又被救了回來。”我猜测。   “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看见她死了。死得稳稳当当的。”阿诗那握拳说。   “哦。那就复杂了。”我说:“夫人你先坐。别激动。”   这年头。长得丑得都出來得瑟了。且得瑟得挺轰动。第四幅画卷里的二饼姑娘是个地地道道丑姑娘。这蓦地变脸的宫女也是个丑姑娘。   难不成。丑女大翻身的年代已经來临。哎呀。这让我们美人怎么办才好。   我正突自陷入脸蛋危机的感慨中。只听凫苍沉沉道:“那宫女可是四月前來的王宫。”   阿诗那点点头。面色一恍又道:“那丑女身边还跟了一位婆婆。说什么买一赠一。起初我不大乐意。看那婆婆身子硬朗就一起招入宫了。”   我们三人一阵诧异。惊喜道:“伽澜婆婆。二饼姑娘。”   阿诗那显然沒听懂。一脸迷茫。   我连忙比划。“那个丑姑娘。嘴这么厚。往下拉。耳朵戳着。脸这么宽。这这这还有这都是胎记。乌漆抹黑密密麻麻像是麻雀屎。”   阿诗那被我忒写实的形容整得目瞪口呆。一时沒做声。   我福至心灵闪电般掏出画卷。展开。“夫人你看。是不是画里头这位丑姑娘。”   阿诗那猛地站起來。不顾形象跳起脚來。“就是她。就是这个弃儿。”   不是二饼么。难不成二饼在这南疆国的艺名叫弃儿。这名字听着真让人同情。   眼前的阿诗那盯着画卷似是要喷出火來。而一旁的步生花和凫苍竟一同看直了眼。   两位雄性动物这么长时间盯着二饼姑娘的画像看。真是好耐力好定力。一般雄性动物看了二饼一眼。定是再沒看第二眼的勇气。我对两位大仙的敬仰之情绵绵不绝。   “这姑娘好看得过分了些。九天仙女竟比不过她。”步生花看得梗了脖子。   啊。我低头一瞅。双手立刻颤抖。   画卷中描绘的女子怎么说呢。   通俗点说。忒特么好看。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嘴巴不薄不厚。下巴不尖不圆。脖子也不长不短……我觉得彻底将美人形容惨了。还是说人话的好。   画中美人眉含情。眸含雾。秀挺鼻骨。樱唇如露。清雅翠竹披风。锦带飘飘。垂地青丝柔柔倾泻而下。宛若惊鸿。美人神情清淡。似再凝视什么。又似不经意一瞥。空灵脱俗之气如薄雾般浅浅萦绕。   这这这……这是二饼姑娘。这也忒刺激人了点。   我凿了凿步生花的颈椎。“我有点晕。你能给解释一下么。”   “我……我更晕。”   还是凫苍比较经得起美人诱惑。他分析道:“婆婆言二饼姑娘乃是画壁选中之人。如今画卷却显出这么一幅美人图來。看來这才是二饼姑娘的本來面目。”   我哆嗦着收起画卷。真是的。搞得这么极端反差干嘛。吓人玩么。   我转眸刺激阿诗歌那。“碰到这么个情敌。你完了。”   因我救了死囚阿诗那。故而荣升成劫犯。我们两位露了脸就不方便了。方才凫苍那一掌狂风劈得迅猛。侍卫百姓來不及看清他的脸。我们便溜了。但凫苍和步生花并不是安全的。以我典型中原女子装扮标准中原五官來看。很容易让人琢磨出中原男子装扮的那两位是我同伙。   我们一思量。集体换了南疆服。   我同阿诗那遮着黑纱。头顶黑犄角民族风情帽。跟着两位大仙入城。并择了一家客栈落脚。   饭还未吃完就被一群白角侍卫围了。   层层护卫退开。一道华美无双的身姿便露了出來。   此人正是画中仙。原二饼姑娘。如今南疆王的杜鹃夫人。她身边果真随着伽澜婆婆。   阿诗那见了那张脸。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   杜鹃夫人轻蔑瞥一眼阿诗那。便将视线凝视到我们身上。   于画卷中的气质不同。美人身上的空灵之气消减了不少。浓艳华贵之气倒是让人感觉有压力。   “听闻本夫人下令处死的重犯被人劫了。我过來瞧瞧。”她面无表情望着我们。“不知几位远道而來的贵客是何意思。”   我讪讪一笑。“本姑娘心肠热。听人喊冤就顺手把人从半空中拽下來了。杜鹃夫人确是坐实了阿诗那的罪证。可阿诗歌那一口一个冤。想來夫人身份高贵深明大义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杜鹃夫人稍稍凝眉。“这天下之大。无辜之人何其多。姑娘都要管么。”   “若是碰上了。肯定是要插一手的。这性子特不招人待见。可改不了。”我说。   杜鹃夫人清雅一笑。“既是贵客有这样一说。那我就要再查一查了。以免冤枉了好人。”她轻轻抬了抬手。白角侍卫便上前抓住阿诗那。   “阿诗那犯了大罪。必须押回天牢待审。几位贵客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她道。   被她这么一说。我们还能有什么意见。总不能我们几个打酱油的外人将人家的死犯救了。待人家给我们个面子重审。我们不要脸的说不行。我们不确定犯人的生命财产能得到合法保障。你们需给死犯整个高端套间住住。再唤几个下人好生伺候着。   可阿诗那这一去。是死是活。挺玄。   第九十章:南疆王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阿诗那也意识到。便挣扎喊着。“放开我。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她求助眼神望着我们。“几位高人异世救救我。这一去我肯定活不成了啊。”   我们这几位高人还未开口。杜鹃夫人便笑盈盈靠近阿诗那。并将脸稍稍凑过去。“妹妹放心。姐姐是不会冤枉你的。妹妹定会好好调查姐姐曾做过的事。姐姐若真沒做过。妹妹我定还你一个清白。若是做了……”   阿诗那全身抖起來。歇斯底里吼道。“你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杜鹃夫人凑到她耳边。红唇微动。面色柔和。不知道了句什么。阿诗那当场晕了过去。   我们这一行外人真不知该扯点什么台词出來。入不了戏好么。   杜鹃夫人吩咐侍卫将阿诗那抬走。她不咸不淡瞅了我们一眼。便离开了。   待杜鹃夫人的绝妙身姿消失的不见。步生花仍一副老年痴呆状态。   我将一只大瓷盆递给他。“你口水流了一滩。你快接着点。”   步生花回过神來。意外。并沒做出袖子擦嘴这种不打自招的动作。他凉凉瞅我一眼。“肤浅。”   我:……   入夜后。怎么都睡不着。我做贼似的潜入步生花同凫苍的客房。想趁机吓吓他们好陪我一起睡不着。   将猪头面具带好。两步蹿到床榻。喉咙里挤出个森然阴冷的腔调。“哈哈哈。昨日谁吃猪肉來着……”   ……   床榻是空的。   大半夜的干嘛去了这两位大仙。不会是去喝花酒。顺便品尝当地特色美人去了吧。   我因挂念着阿诗那的生命财产。一个完美旋转幻作根羽毛飘进南疆国天牢。   我抖了抖轻飘飘的小身子。之前地灵藤说我并非羽毛精。怎么可能呢。这副羽毛身板多年來用得如此顺风顺水。   七飘八飘终于寻到关押阿诗那的一座石牢。   此处僻静。杜鹃夫人对这妹妹不赖。还真给整了个单间。门口摆设着层层保镖。   我自铁窗口飘进去才发觉凫苍竟在此同阿诗歌那聊得投机。我抖抖轻飘飘身子重重砸下來。   “约会啊。”我说。   阿诗那被突然冒出來我吓得不轻。连退几步险险稳住了身子。   凫苍不紧不慢道:“还好。杜鹃夫人并沒急着下黑手。”   我仔细瞅瞅一眼望到底的石牢。“步生花呢。”   “他去了王宫。”   我鼻孔喷出一团不屑。“就知道你俩是出來约会來了。你來吟诗。她去赏杜鹃。真是好情操。”   阿诗那是个聪明女人。她忙凑过來道:“羽姑娘别误会。我和他……”   “甭解释。凫苍的人品我信得过。他对女人沒兴趣。”我拍拍阿诗那的肩膀抢答。   “哦对了。你们继续唠嗑。我也去赏杜鹃了。”表完态度。我望了怔悚的阿诗那一眼。又飘了出去。   身后是凫苍沉稳的声调。“夫人莫慌。她最擅长胡说八道。”   南疆王宫的白玉石砖通透润滑。将人的影子映得柔和起來。   我吊在白玉般的窗棂上窥见室内的步生花同杜鹃夫人聊得也挺有默契。两人于方桌左右。一人执一只琉璃双耳杯欢饮。   真沒看出步生花同我一样是个饥渴的性子。若是惦记着什么就毫不含糊的行动。看这大半夜的他就迫不及待來幽会來了。   我再一想。假若他们被南疆王逮着了。就有好戏看了。不知南疆王会不会将他们俩一起扔进蛇窝。   我突然來了兴致。征求身后凫苍的意见。“你说我们要不要喊句抓刺客。侍卫來了。南疆王还会远么……”   许久沒得到回应。将羽毛身子折了折。回首一瞅。凫苍居然幻出真身來大大方方走入正殿。   不是说好要來抓步生花把柄的么……   我也幻出个人身來跟了上去。   杜鹃夫人见了我们俩。并未意外。她吩咐宫人再拿几只琉璃耳杯來。   醇香醉人的佳酿还未入喉。一位宫人來报。南疆王身体不适。有些发热。嚷嚷要杜鹃夫人给他沏杯茶。   杜鹃夫人却将触到唇角的杯盏放下。冷幽幽道:“你去回了王。恰好本夫人身子也不适。早早歇了。”   宫人礼毕退至殿门口。又被她唤住。“你告之王。王弟蒙铎害了疾病。王宫里的御医全派去端木王府医治。要王耐心等等。”   宫人谦恭离开。   杜鹃夫人的霸气态度让我们很意外。身为国王的丈夫病了。使唤她过去添杯茶却使唤不动。不但如此。连个御医都不准派过去去瞅瞅。还搬出个王弟來刺激国王。   这国王怎么如此窝囊呢。我想。   我们一行三人被杜鹃夫人热情招待一番。歌舞宴席铺张得大气。说是为我们洗尘。杜鹃夫人道她身边伺候的一位高人告之她我们乃东土大燕天朝贵族一脉。有何种需要尽管开口。有何招待不周望我们见谅。   我估计那位高人便是伽澜婆婆。她能看出宿引乃是龙族太子。估计我们是何品种她也清楚的很。老大婆定不会对她说我们乃东土天朝贵胄。   估计老太婆原话是。打东边來了两位闲仙还带着个不知什么玩意的小妖精。两位闲仙咱们打不过惹不起。好吃好喝招待着吧。不行给他们点好处赶紧打发走。这群白吃白喝的混蛋。   否则。我们几个小小劫匪怎会惊动南疆王最宠爱的夫人屈尊客栈亲自來会我们。   南疆的歌舞。肢体奔放。歌词听不懂。姑娘的***露得清凉。看得我一阵胃痉挛。   就在我冷冷的思考穿成这样不着凉拉肚子对不起自然规律之时。殿外來报。王弟蒙铎求见。   如阿诗那事件。将王兄女人偷偷接出王宫并暗暗享用。如此明目张胆的暗通取款。我对这个王弟很有兴趣。   來人步调沉稳。身姿健挺。刺着暗纹祥兽的领褂繁复精致。越发趁得面容深邃俊美。令人不能忽视的是。这位王弟幽深眉眼隐隐透着一抹邪性妖娆。唇角弯弯翘起极其微浅的弧度。危险而诱人。   此男子像是一朵淬着毒药的绝美之花。明知有毒。却禁不住其散发撩人心魂的芳香。   怪不得将阿诗那夫人勾搭了过去。亦怪不得另杜鹃夫人对其如此上心。   蒙铎身侧随着一位瘦干瘦干的老头。谢顶。很亮。脖子上套几圈兽牙。眉间再刺个月亮。醒目。   宫人喊他大祭司。   蒙铎行至大殿中央。极其清淡瞥了我们一眼。便躬身行礼。“拜见王嫂。”   杜鹃夫人沒说什么。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递给贴身丫鬟一个眼神。宫人便为蒙铎添了副碟盏。   席间。蒙铎同步生花凫苍寒暄几句。又言不由衷互相夸赞了对方一会。大家便又欣赏歌舞。瘦干大祭司竹竿似的戳在殿旁。一副别人抢走他棺材似的面部表情。   我多瞅蒙铎几眼。步生花便一副**荡眼风扫过來。若不是旁人在。我早掀桌子了。   此时。殿门口一阵喧哗。   一位面色憔悴。半披着鹿皮氅的男子推开一众宫人。虚着身子踱步过來。   门口两侧侍官有些忐忑望了望殿中高坐的杜鹃夫人及蒙铎。瑟瑟退下。   殿内宫人起身。跪拜。“参见南疆王。”   我本打算跪一跪活动下筋骨。我看步生花同凫苍身子弯都不弯一下。我瞬间站得很有气节。   原來。这就是那窝囊国王。看样子沉稳内敛。挺威武粗犷挺有野性美的一位汉子。 面上虽带着病容倦态。但仍能迷倒一片。丝毫不逊于他弟弟。   南疆王未曾发话。宫人便跪着。他似乎并未在意我们三位沒给他磕头。他甚至连瞅都未曾瞅我们一眼。便径直走到杜鹃夫人身边。躬身将她扶起。   “你怎么不去见孤。”他说。声音黯哑低迷。   杜鹃夫人淡淡笑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专注凝视着她。“是不是孤病死了。你也不会去看看孤。”他说。   “阿孑。”她轻声道:“怎么会呢。你病着怎么能顶风外出呢。东土大燕朝有贵客來访。我暂时沒抽出时间去看你。不要生气。我这就送你回去。”   杜鹃夫人此时态度与之前有个悬殊差。我有点看不懂。不大好入戏。   她将南疆王随意披的氅鹿系得端正。后挽了他的袖子带他向殿外走去。途中。蒙铎横出拦住。   “王兄病着。王嫂怎么能不准御医去看呢。王兄这都是你的错。怪你平日太宠着王嫂了。”   南疆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随着杜鹃夫人走出大殿。   直到一王一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殿堂门口。蒙铎才转身回笑道:“让贵客看笑话了。王兄王嫂平日里总是爱闹些小脾气。”   他一挥手。跪了一地的宫人才站了起來。   冷场的歌舞。渐渐回暖。我暗自思忖。此夫妻相处之道别具一格别有风味。我想深入研究。就借口赏星星。退出了宴席。   拐了几道石廊。幽静的竹林尽头。才见到南疆王及夫人的影子。   四周竟无一宫人。亦沒灯盏照明。不远处的一方水塘飘着几朵祈愿的河灯。两位隔着一步之遥静静凝视着。   因我做贼做得专业。不动声色靠近几步。不曾被发现。这才听清他们的对话。   “阿弃。恐怕不久我这个王位要被蒙铎取而代之。到时。你是跟我退隐苍山。还是选择留在蒙铎身边。”   顿了一会。听得杜鹃夫人清越中略带柔软的嗓音。“阿孑。你又乱讲话了。”   言罢。她便一人沿着玉石小阶走向前去。   南疆王原地怔了一会。光线太黯。看不大清他的表情。他仰头略微叹息一声。稳稳地跟了过去。   我一路跟踪他们行至南疆王寝宫。沿路宫人竟未曾发现我。我自豪。我雀跃。我于偷鸡摸狗这方面。怎么这么有天赋呢。   杜鹃夫人并未将南疆王送入寝宫床榻。   她停步到寝殿门口。“阿孑。我走了。你早些歇息。”   “不进來为孤沏盏茶么。孤最爱喝你沏的茶。”   顿了须臾。她道:“茶。沒有了。”   方抬一步。他自她背后抱住她。鼻息略带紊乱。“阿弃。我知道是你。你是來报仇的是么。再信我一次好么。”   第九十一章:诡谲南疆宫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杜鹃夫人面色僵了僵。倏尔笑了。喃喃道:“阿弃。我是阿弃我不是阿弃又怎样呢。”她推开他。凉凉道:“沒有意义了。”   言罢离开。   窸窣的竹叶晃动。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得悠长。   耳后。久久未曾想起门扉关阖的声音。南疆王直挺挺戳着。面上一派沉痛之色。   不知是否是月亮惹的祸。我遥遥望去。杜鹃夫人明眸里似乎浮出一层水雾。   “南疆王近來身子欠妥。从即刻起。关闭王殿寝宫门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清冷的脚步声未曾停歇。她面无表情吩咐着跪倒两侧的金刀侍卫。   “包括南疆王。”最后一句说出來。华丽艳服彻底隐入宫角处的葱郁竹林。   杜鹃夫人回了王后行宫。她将宫人全部打发出去。突自对着白玉石桌上的一束杜鹃花发怔。   为保偷窥顺利。我身子一折。折成羽毛。自窗口间飘进去。   案上的花瓣被一阵风卷得微微浮动。杜鹃夫人转身。蒙铎立在几步之外。   “将他软禁了。”他风轻云淡道一句。   杜鹃夫人复又坐下。独自添了碗米酒。白腻汤汁自石壶中倾出。她品了几口。才道:“你不应该高兴么。”   他躬身勾起她的下巴。将嘴巴凑到她耳尖处。“美人。你一直对我不冷不淡。如今还沒爱上我。还在想着我那负心的王兄。”   她静静推开他。又添了些米酒。“他都快要被我弄死了。你还说这些话。”   他直起身子來。笑得绝色。“可是王兄好像对你还不死心。怎么办。”   她瞥了他一眼。“你深夜來此。是为了什么。”   “我是來提醒你。虽然你将王兄软禁了。可他毕竟是我的王兄。现在发热的不轻。若是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于是我就派了个御医前去医治。对了。我让御医转给王兄一个好消息。你有孕了。”   啪的一声。石碗猛的顿在桌上。她站起來。“蒙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蒙铎唇角邪邪一勾。“你是在心疼王兄么。见王兄对你旧情难忘。你又动心了。如果真的心疼他。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笑话。”   她呆站着不言语。他凑过去几分。“我想王兄知晓他要快当王舅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说他对你的爱是不是就此彻底消失了呢。”   他的唇浅浅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邪性魅惑。他俯身为她添了碗米酒。慵懒道:“至少王兄再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想法了。毕竟亲生兄弟享用同一个女人。以我对王兄的了解。他暂时做不到。”   她将米酒泼到他身上。“滚。”   蒙铎一点不在意。用手轻轻拭了拭肩上的酒渍。浅盈盈笑着。“能发火就发发火吧。五日后。一切都将结束。”   回了杜鹃夫人为我们这帮不要脸的贵宾安排的王宫别院。步生花和凫苍不知打哪弄了只小狼崽正逗着玩。   我怒不可揭。我这么殷切踏实地跟踪兢兢业业地偷窥。他们俩却吃饱喝足后吟诗赏花养宠物。你们是來协助我收魂的还是來度假的。   我冲过去抢走小狼崽。步生花道一句。“小心被……”   他说的晚了点。我被咬了一口。   步生花摇摇头。 将他珍藏的六黄解毒丸赠我一颗。“哎。狼牙有毒。可惜我原想着用这六黄解毒丸敷个面膜。哎。被你糟蹋了。”   我将屎黄屎黄的解毒丸捏碎敷在右手虎口上。“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蒙家兄弟和杜鹃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们倒是逍遥。”   “那是。要不怎么会有逍遥似神仙这一说呢。”步生花得瑟一句便将缩在墙角边的小狼崽抱起來。一根手指头戳着小狼脑袋。“闯祸了吧。知道害怕了。你怎么能随便咬人呢。”他替它顺了顺毛。继续教导。“就算咬也得使劲咬啊。身为一只狼要有狼的霸气。”再敲敲狼头。“瞧瞧你这怂样。像只羊。以后叫你小灰灰好了。”   我忒不爱听步生花说话。也忒恶心他给狼起的名字。干脆不搭理他。转头问凫苍。“你去天牢吟诗吟得怎样。客栈中。杜鹃夫人对阿诗那说了句什么她就晕了。”   凫苍道:“杜鹃夫人对她说这种死法你还满意么。”   这话听着是有些不对劲。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不至于将阿诗那吓挺了。   我咨询他。“你说现在我们该从哪儿下手。若想收了杜鹃夫人的魂魄。人家正活在兴头上。肯定不乐意。人家长得漂亮又不缺钱。还被两个极品男子轮流惦记着。该是多么引以为豪的小生活吧。”我蓦地想起來。“对了。她肚子里有了小杜鹃。更不可能让我把魂魄给勾了去。”   我估计这次我是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了。我想婆婆佝偻的背影飘扬的银发以及三角眼里的失望神色。我想起刷碗刷夜壶给老犀牛刷牙等一系列暴虐惩罚……   两位大仙听了。酝酿了片刻。   “谁的。”两人异口同声。   我惊讶。“你们都看出來了啊。”   两人齐刷刷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瞅我。   “那肯定不是南疆王的就是他弟弟的了。应该不会是别人的吧。”我说。   两人还是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瞅着我。   我急了。“那你们说小杜鹃是谁的。”   小狼崽被我吓得嗷嗷叫唤。凫苍抱着他去寻吃的。我紧紧追着步生花问。谁的谁的谁的谁的谁的。   你聪明你睿智你告诉我啊。你有本事告诉我小杜鹃是男是女啊。   步生花被我逼得有点急。叉着腰道:“你这么热忱的眼神盯着我看做什么。真的不是我的。”   ……   我们一致商量。倘若想顺利收了杜鹃夫人的魂魄。必须先了解这个人。探得此人有何遗憾。老规矩。有沒有一般人类不能帮她完成的理想。若是有。至少有一丝希望。倘若她的遗憾比较深。理想比较丰满。内心又比较执着。我们可剽窃无觞阁的思想理念通过以其魂魄交易來帮她完成内心欲望。   她若同意。我们又完成了一件看起來高大上实则忒缺德的任务。   她若不同意。用步生花的话來说。我们要耍阴谋玩心计给她制造深入骨髓的遗憾。想办法让她同意。   步生花的思想。我不敢苟同。但我却从中悟出一个道理。   倘若被上古画壁选中的主角无欲无求。至少不要有太深的执念。是不会被收了去的。   比如木槿儿想要的是那颗红豆塤。为了一颗塤。为了深藏于心的那颗红豆而失了魂魄。   比如虞欢。为了救人将自己魂魄交易给无觞阁。被收入画卷的最后一刻。看似无波无澜心如死灰。实则是深入灵魂的执念作祟。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倘若她平淡接受心上人将她彻底遗忘之事。又安然接受自己灵魂被无觞阁作为傀儡杀手來差遣。她便不会心甘入了上古画卷。   入了画卷是死得彻底沒戏了。若是被无觞阁利用了去。好歹还算活着。只要活着。或许就有希望。   再比如迟渊大师。若非他不能接受心爱之人死去的事实。若不是他怀揣菩提之心以金身挽救一场灾难。他最终结局。不会被湮灭。   由此可见。一个人执念不要太深。平平淡淡就好。也不要太仁慈。有些自私冷血也罢。这样的人活得最安全。一生感悟的痛苦亦最少。更不会被上古画壁相中。收了去。   可是。这类人于滚滚凡尘中比比皆是。他们悟性不高或是不想太高。有些许自私。心中有爱但不深刻。最爱的是自己。此类人恐怕一生都不能体会爱若天堂爱若地狱的极端滋味。可这种能安稳活过一生的人。往往不会留给世界亘古绵延的爱情传说。也往往不能带给我们心灵深处至深至纯的感动。   自古。能冠以感天动地之说。配以千古绝唱之音的。皆是至纯至性之人。此种人爱得最深。伤得最透。最终都沒什么好下场。   这样一想。这个世界。真是悲哀。   无论怎样。魂还是要收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早膳过后。我去了杜鹃夫人所住的王后行宫。   夜里因跟踪得忘我。沒能好好欣赏这座宫殿。今日一打量。方觉这是一处种满杜鹃花的硕大宫群。这个时节。杜鹃花早已衰败。可此处杜鹃花却开得极艳。粉红霭霭。铺到宫外山峦。胜似烟霞。   打听了宫人。才知。此处杜鹃花乃南疆王亲手所种。南疆王引了温泉入宫院。致使此处温度高于宫外。故。杜鹃花常开不败。   令人惊异的是。历届南疆国王从未立过王后。却一早修了座高贵华美的王后宫殿。多年來。一直空着。   被宫人引至殿内。杜鹃夫人正端立于楼顶观赏台发呆。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座挺拔秀丽的山峦。白色烟雾绕着山巅。翠色青树点缀而下。壮阔而不失幽静婉约。   “那山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她慢悠悠转过身子。“苍山。”顿了片刻。又道。“那座山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我再望一眼听着颇有海市蜃楼之味的苍山。我对爬山真沒什么浓厚的兴趣。我來此目的是想探究她有沒有高过山峰深过沧海一思及就想吐心头血的憾事。要不要我帮个忙。   我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不知怎么冒一句。“你家的烧饼真好吃啊。”   她怔了怔。看向我的眸子终是不那么缥缈了。“我知你们來历不凡。看來羽姑娘知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羽姑娘能否明确告诉我。你们來南疆国是为了什么。”   我纠结一会。道:“我们只是修仙修得无聊。便來人间四处逛逛。正好游荡到此处。就想帮你完成一些理想梦想什么的。”   她望着我不说话。   我又道:“我们是看你长得漂亮。所以想帮你。夫人有沒有什么忒不好完成的理想需要我们帮衬一下的。”   “有。”她道:“只需羽姑娘不要插手南疆国的事就好。”   “夫人指的是阿诗那的事情么。”   “不止。我希望姑娘不要插手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姑娘能答应我么。”她问得认真。   “难道夫人真沒别的愿望。你可使劲往大里想。我们什么都能帮夫人完成。上入九天神宫盗仙丹。下入幽冥之界钓鬼魂。中间再牵头大金龙当宠物。我们都能满足。”说完我有些心虚。对于吹牛这档子事。有些业余。   她摇摇头。   我有一瞬间惊喜。哇塞。这么快就遇到个沒什么大执念的人。如此说來。这趟魂是收不成的了。   她又眺望远处的苍山。幽幽道:“我有想要完成的事。我自己一人就能做到。不需他人帮忙。谢羽姑娘好心了。”   我死乞白赖喷了好半天吐沫星子。连吓唬带威胁着。“夫人你就琢磨一个高深的理想吧。越难越好。我们若不能帮你完成个高难度欲望。真是做梦都做不好。夫人要是琢磨不出。我们便插手南疆国的事。大到选谁当国王。小到宫女穿什么颜色内衣我们都要掺和掺和。对了。那个阿诗那的事情我们也搅和定了。”   说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像个泼皮无赖。且有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感。   杜鹃夫人回眸一笑。绝代芳华。   “羽姑娘说笑了。我一死人能有多少欲望。”   “你……你……”我仔细瞅瞅她。烟眉秋瞳。红唇似花。论外在形体论内在气质。一点不像死人。更何况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及心跳。   她见我嘴巴张得惊悚。同我解释道:“我确实死了。死在五年前的秋末。”   “我见姑娘纯真灵动。不像恶人。我将我的事说给你听。也许羽姑娘会明白也许羽姑娘不明白。只希望羽姑娘不要阻止我接下來要做的事。”   她目光飘向远方。同我道:“五年前。我被人害死。尸体丢到河里飘了七天七夜。尸身都泡烂了……”   第九十二章:谷底奇缘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天将佛晓。精致石门破开一角。一个灰头土脸身着灰衫的姑娘挎着竹篮走了出來。   身后是高高石玉砖围城的嵬峨壁墙。她是从后门走出的。   方行了几步。拐角处。恰好同几位自正门而出的俏丽姑娘碰了面。   几位衣着光鲜的姑娘忙掩了口鼻。匆匆离去。   灰衫姑娘回头望她们一眼。渐行渐渺的对话恍恍飘进她的耳朵。   “快走。怎么一清早碰到那个晦气。”   “多看她一眼要倒霉了。你回头看她做什么。赶快走。”   ……   她早就习惯了。淡淡一笑。挎着竹篮。走入朝霞。   竹林深深。小路浅浅。马蹄疾疾。   伴着矫健骢马破天嘶鸣声。她被突來的冲击撞翻倒。竹篮里的香果散落一地。   好不容易采來的果子。欲供奉于佛祖。她忙不跌的一枚枚拾起來。   挎着长剑的黑甲男子勒住马缰。清淡瞟她一眼。便又驾马远去。   这是他同她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未曾注意到对方。   她在山颠的崇德寺净手焚香。豢抄了一日的佛经。日暮时分。伴着寺庙悠远的钟鼓之声。冒着细雨赶下山去。   雨越发大了起來。行至崎岖一段石路。竟像是瓢泼一般。她双手搭在额骨处挡雨。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因踩在一方覆着苔藓的滑石上。她顺着石坡滚落下去。   这一摔。却沒将她摔死也沒摔成个半身不遂。实在是上天垂帘。她**着爬起來。揉揉擦破皮的手肘。向着不远处的一处山洞跑去。   雨势太大。她几乎睁不开眼。盲目跑着却被脚下一绊。摔了个跟头。   揉着腰身再次爬起來时。发觉将她绊倒的是个人。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她跪倒他身边。摇晃了几下。喂喂喂喊了一阵。那人沒甚反应。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费了好一番体力将这个死沉死沉的庞然大物拖到一处山洞避雨。   倚靠在洞壁上的男子身穿精锐甲胄。腰挎一柄錾刻古老图腾的长剑。男子脸上挂着几处浅浅划痕。眼睛下方渗出两缕血迹來。肩头垂落几缕湿湿的卷发。   此男子正是晨早时分驾马将她撞翻的男子。她应是未曾认出來。   她用帛绢帕子沾了洞外雨水为他轻柔拭擦着面上的血迹。   昏迷中的他蓦地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暗自平息后。笑道:“你醒啦。”   男子剑眉拧了拧。却睁不开眼。将双手摸索着伸向前去。   “这是哪。”   她握着他的手臂。“我叫阿弃。不小心跌落到到谷底。沒想到遇到昏迷的你。就把你拖进來了。哦。这是一处山洞。”她瞥一眼洞外如注的雨帘。“外面雨下得很大。”回眸又问。“你又是谁。”   沒料到他竟莫名恼怒起來。“什么。你把我拖进來的。”   她怔了一下。“是啊。你很重很重。我胳膊都抽筋了。”   男子猛地站起來。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似乎忍了一会。妥协道:“阿弃。名字真难听。算了。我不怪罪你。”   阿弃有点不高兴。嘟嘟囔囔着。“什么意思嘛。我好心救了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一副想打架的样子。还嫌我名字难听。”   男子鼻孔哼了一声。“救了我。算你命好。你的名字本就难听。”   阿弃沒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瞪着那张看起來挺好看的脸蛋问:“你叫什么。难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男子嘴角勾了勾。“那是。我的名字是由我们整个家族的文士及族长精心择出來的。当然好听。”   阿弃似乎有点兴趣。凑近了一些。“你叫什么啊。”   他握着长剑重新倚坐在洞壁上。“不告诉你。”   她撇撇嘴颇为心寒瞅他几眼。接着环视四周。打算另外选个底盘。这个人忒傲娇。忒不好沟通。她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免得被传染。   “不许瞪我。”他冷飕飕道。   “你不是瞎子么。你怎么知道我瞪你。”她问。   “谁说我是瞎子。我的眼睛不过受伤了而已。”他吼了一句。遂又冲她招招手。“你过來。”   她缓缓凑过去。嗓音有些飘。“干……干嘛。”   “去找些吃的來。我饿了。”   她望了眼洞外的如泼大雨。有点为难。“雨下这么大。我去哪给你找吃的啊。”   他站起身子。皱眉沉思了一会。嗖的抽出腰间长剑。“你不去。我就把你砍了吃。”   阿弃吓得退了几步。紧紧贴着洞壁。“我……我这就去。”   无敌风神腿。三步便跑出山洞。冲进雨帘。   握着长剑的男子微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还未來得及说出口。他嘴角一弯。将长剑利索收回鞘中。“真傻啊。”他说。   待时间过去好一阵。洞外的雨势丝毫未有减弱的趋势。她却一去不回。   他摸着洞壁走到洞门。将眉头攒了攒。“不会死外面了吧。”   他刚调转身子欲返回洞内。背后冲上來一堵肉墙。   “我去了这么久。你一定饿坏了吧。雨太大不容易找到吃的。幸好摘了几个野果子。”   她甩甩额头的雨珠子。高兴地低头瞅着手里捧得红艳艳的果子。   他彻底怔了。   阿弃见他面色不是特别友善。有点深沉。又带着几分莫名。连忙退了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外面雨太大我只顾着往洞里跑。不知道你站在洞口。”   他收了收脸上的僵硬。语气仍是硬邦邦的。“果子。只有果子。为什么不打只野猪來。”   “打……打不过野猪。”她说。   他憋住笑。咳了一声。继续不满叫嚣着。“野兔总打得过吧。野鸡也打得过吧。”   “沒……沒打过。”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将脸别过去。对着黑黢黢的山洞暗笑了几下。转过脸來又是乌云密布。“估计你也打不过。只会欺负野果子。”将手一摊。“拿过來。”   她将果子全都递给他。   他重新坐下。一边啃着清甜的果子一边使唤她。“名字挺丑的笨丫头。刚发现墙角有一堆干柴。你看看周围有沒有火绒。有的话……”他将话顿在嘴边。琢磨一会又道:“发现火绒。你知道接下來该干嘛么。”   “知道啊。当然是生火啊。”   “生火做什么。”   “将衣服烤干。还能取暖啊。”   他长长哦了一声。“原來傻得不是特别纯粹。”   她知道他是在取笑她。撅了撅嘴略微不满的四处找火绒。   果真。柴堆旁发现了火绒。她将火点燃。洞内起了暖意。他将一身盔甲卸下。再将中衫脱了。“喂。你过來。”   只顾着添柴薪的阿弃听到呼喊。蓦地转身一望。啊的一声叫起來。她边退后边哆嗦。“你……你要干嘛。”   “吼什么吼。沒见过男人脱衣服么。快点过來为我敷药。”他不耐烦道。   她见他从内衫中掏出一盒伤药。才却却靠近几分。接过他递來的药膏。一个劲发抖。   “抖什么抖。快來帮忙上药。”他已将内衫除去。背部好大一片划痕。犹带着血丝。   她满脸羞红。将眼睛移到别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发抖。你……你看得见。”   “你这个笨蛋。我要看得见还闭着眼睛干嘛。睁着眼睛的可能是明眼瞎。闭着眼睛的一定是瞎子。懂了么。”   她煞有其事点点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他上药。   “你占了我便宜。要不要负责。”他问。   “沒有沒有。”她将空了的药膏放到地上。“我是闭着一只眼睛为你上药的。只能说不是特别占你便宜。或者说只占了你一半便宜。”   他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系好内衫衣带。正襟危坐道:“你长得怎样。”   “啊。”   “我是问你长得好看么。你都看了我的身子。当然要负责。若是长得不算太丑就嫁给我当媳妇儿。”   她听了。瞪大眼睛瞅着他。   见她久久不吭声。他叹了口气。“算了。本來也沒抱希望。名字那么难听的人。长得肯定特别丑。”   她暗暗摸了摸自己灰不溜秋的脸蛋。“我不丑。”   “哦。过來让我摸摸。难不成还是美人。”   面对他胡乱晃悠在眼前的大手。她往后缩缩。“婆婆说我是个很美的姑娘。”   “看來那个婆婆很善良。怕你想不开骗了你。”他讥讽一笑。   她又摸着脸蛋。默不作声了。   他靠在墙洞上睡不着。便又使唤她。“丑丫头。离我近点。给我唱首歌。”   她慢悠悠凑过去。张口唱起來。“阿哥你呀说喜欢我。最爱咬我耳朵。打只山猪送给我。明年下一窝。阿姐说你骗我。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停。你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真难听。换一个。”   她小声嘀咕。“我听府院里的姑娘都这么唱的。”眼珠子一晃。“要不我给你唱一首谁也沒听过的歌吧。”   “自创的。”   “啊。不是。”   他喉结动了动。忍着沒说话。她分析着他面上神色。看起來比较安全。就小声唱起來:   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她的嗓音本就清软。悠悠响在寂静山洞。伴着雨滴声以及柴薪偶尔的毕波声。显得空灵而温存。   “谁教你的。”他满意一笑。问道。   “沒人教我。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唱这首歌。”她说。   第九十三章:阿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沒人教我。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唱这首歌。”阿弃说。   他闭着眼睛的眼皮一直再轱辘。应该是再翻白眼。   “阿弃。阿弃。”他回味道:“到底谁起这个名字给你。跟你有仇么。你阿爹阿娘竟同意。”   她望着洞外如烟的雨水。软生道:“我沒有名字。也沒有阿爹阿娘。巫婆婆在崇德寺旁的一个蛇窝中发现了我。将我带走。大家说我是个被丢掉的弃儿。都叫我阿弃。后來阿弃就成了我的名字。”   洞内有片刻沉默。柴火间偶尔飘出几点火星。“你家住在哪儿。”他问。   “在……在一个很大的府院里。” 她似有忌惮。   “哪家府院。”他锲而不舍。   “就……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府院里。”   “不想说。”他将头歪了歪。似乎再审视她。   那双眼睛分明看不见。可她却沒有直视的勇气。不安地垂下头说:“大家说我身份卑贱。身体里流淌着不干净的血。是个不祥之人。不许我说。说出來要玷污了主人的名声。”   洞内又陷入沉默。他脸上阴沉沉的。   “我除了沒朋友。别的都挺好的。府中最后排的一个小院子。平日里只有我和巫婆婆住。对哦。巫婆婆在前院伺候。管事的阿伯不许我随便出來。让我在后院干些粗活。巫婆婆总是舍不得我干活。巫婆婆她很厉害。她一下这样。一下这样。”她站起來用手划拉几个掌风。接着再拐着弯得划拉几下。“然后这样。再这样。那些柴就全部劈好了。脏衣服也洗干净了。”   她见他久久发怔。呆望着她。   她将正反面划拉得正带劲的胳膊收回來。既而羞赧一笑。“嘿嘿。我忘了。你看不见。”   他抹掉脸上被她袖子甩过來的水滴。“你沒将湿衣服脱下來烤干。”   她摇摇头。“沒有。”   他站起來。“脱。”   “不。”   “脱不脱。”他靠近她几分。   “不脱。”她小心后退着。   他循着声音抓住她的肩膀。“我刚才都说要娶你当媳妇儿了。况且我暂时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你还扭捏什么。赶紧脱了烤干。”   她低头瞅了眼滴淌水珠的裙摆。“我……我觉得我衣服挺干的。”   他自她肩头拧下一滩水來。无奈道:“你想想。你病了谁來照顾我。”   她琢磨一下。想通了。终于将外衫脱了。放火堆旁的架子上烘烤。   两人靠在洞内石壁上听着洞外雨水敲打着岩石。偶尔一声粗噶鸟鸣划破幽静。   “你以前经常被人欺负。”他倏得开口。   还沒等她作答。他又道:“你救了我。以后。沒人敢再欺负你。我会保护你。倘若你想嫁人了。倘若你不是很讨厌我就嫁给我。无论你长得美长得丑。我都娶。”   她竟呜呜地哭出來。擦擦眼泪哽咽道:“除了巫婆婆。还沒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似乎鼓了好半天勇气。红着脸说:“我……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他又怔了一下。笑道:“既然不讨厌我。就嫁给我吧。我以后天天对你这么……好。”   他将刺着祥凤的袖子撕下來一截塞进她手中。换上颇显郑重的表情。“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但你能看清我的。你仔细看看我的脸。好生将我记住。日后将这截袖子拿出來。我就知道是你。我一定会娶你。”   她握住一截袖子一边哭一边笑。肚子也配合咕噜咕噜叫。   “饿的。刚才你沒吃果子么。”他问。   “沒有。果子都给你了。”   他的脸拉下几分。“你真是苯得让人……头疼。”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他们俩便窝在山洞三天三夜。   期间。她几次欲冲出去帮他找吃的。全都被他拽了回來。   两人一起饿着。饿到不行就轮流讲故事给对方听。以分散积饿意识。   她知晓了他晕倒在山谷是因去了霜叶白林刺杀怪兽。   南疆国有个传闻。南疆边境的霜叶白林里住着一头怪兽。多年前怪兽曾吞噬掉几万南疆子民。后來不知为何。怪兽便消失了。有人说怪兽死掉了。有人说怪兽受了伤宅在暗林里养伤。待养好了伤会再出來吃人的。   他听闻这一传说便拿着族中宝剑寻去了白林子。兜兜转转一整天亦不见怪兽半点踪迹。他爬上霜林中央的一处荒草丛生的山丘。用宝剑劈了几块大石头弄出些响动好将怪兽引出來。不料他这几剑砍下去。地面晃了晃。山丘的石子亦滚落了不少。接着。一声不知名的闷响后。荒草丛中蓦地起了毒瘴。他的眼睛便是被毒瘴熏得失了明。   他跌跌撞撞自山丘滚落下來。渐渐感觉体内力气渐散。想來是毒瘴入体的连锁反应。 跌跌撞撞行至一处谷底时恰好下了大雨。他便晕了。这谷底灌木丛生。怪石嶙峋。百年难觅人迹。恰好阿弃自半山腰轱辘到此处。荒芜的谷底便开启了这么一段奇妙的缘分。   两人在山洞里聊得深入。连小时候尿过几次床的事迹都拿出來较量一番。但他偏不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   第四日。天终于放晴。她迫不及待去洞外寻吃的。   临走时。她拉住他的袖子真挚道。若是碰到山鸡野兔定会打场死架。打输了他们只能继续啃野果子吃了。若是打赢了就将它们烤了补身子。   他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要她防身。她抽出宝剑时。一道寒光闪过。吓得她立时把剑还给他。并由衷道一句。“你这剑真是太吓人了。我还是赤手空拳去打架吧。”   他看不见那道刺眼的白光。所以不大理解她的话。待她脚步声渐远。他同她喊:“若是碰到大黑熊小豺狼花豹子雄狮子什么的就别打了。输了也不丢人。跑得过它们就算英雄。”   她远远回给他:“我又不傻。”   他站在洞口瞅着她离去的方向。笑了笑。   “明明就是傻得可怜。”   当阿弃终于抱了一只秃毛野鸡返回山洞。山洞空空。他不见了。只余地上一摊焦炭。   返回端木王府。阿弃呆在小院中郁郁数日。巫婆婆去前院侍奉。她便端着一截袖子自言自语。   “洞内不见打斗的痕迹。也不见有血迹。可见你不是被野兽叼了去。”   “是你家人找到了你吧。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娶我的。”   明显底气不足。后面的声音愈加轻飘。   “哎。你是故意逗我的吧。怎么会有人想娶我这个不详的人呢。”   平日里。暮色四合时。巫婆婆便回了这座孤零小院。阿弃掐着时辰便将袖子藏好。可今日天色已全黑了下來。却不见巫婆婆回來。   端木府是南疆王膝下小王子蒙铎的一处府邸 。小王子身份显赫。府内常有贵人走动。大家知她乃是蛇窝里的一个弃儿。不愿同她有一星点接触。府内管事的阿伯便要她呆在后院。不可轻易外出。   她斗胆走进前院。府内丫鬟避得远远的。她一时怔住。不知该向谁打听巫婆婆的下落。   随意推开一道木门。里面装饰华贵。陈列着不少珠宝法器。桌案上摆着一具卜卦石盘。   脚步声渐进。她一时慌乱便钻到墙角边的一只木柜里去。   房门吱得打开。沉重脚步声伴着交谈声依稀传入木柜。   “祭司。日前雨后赈灾的款项筹集全了沒有。”她听得出是这端木府主人的声音。她曾见过这位小王子一面。且是在崇德寺庙进香时匆忙一瞥。当时他正同寺庙的大师探讨佛经。大师喊他小王子。   那时。她方知这位生得俊邪的男子竟是她家的主人。他的声音她便记下了。   回话的是一个颇显沧桑的声音。   “回小王子。筹款的事还未曾办妥。近年來南疆王宫开支颇大。去年也曾发了一场水灾。南疆王散给灾民不少的钱财。如今国库有些吃紧……不如。不如将此事同大王子商议一番。毕竟这些年來国库钱财之事全是由小王子替大王子筹备而得。这本是大王子的事……”   “这等筹备钱款的小事就不必去惹大王子烦心。交给本王子处理就好。”   “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了。这件事祭司不必挂怀了。你稍密信给我。说伽澜氏一族出现了。”   “是。”卜卦石盘一阵碾动的声响后。祭司的声音继续着。“我日前占卜算出南疆将有大灾现世。事关种族存亡。恰逢大王子消失之日。占卜石异动。占卜石同大王子随身而佩的问生剑乃一脉相通。剑闪。石动。伽澜族人现身了。”   “消失了三百多年的伽澜一族终于重现。这么说。霜叶白林叶那面……”   “小王子猜测得沒错。日前三日暴雨。定是有人破了霜林封印。才引得雨灾。”   “如今我们需尽快找到伽澜族人。”   “何不问问大王子。消失那段时间曾遇到什么事。又遇见过什么人。”   “这件事。本小王自会斟酌。你退下吧。”   脚步声渐远。房内恢复沉寂。阿弃方打开木柜子。一柄凛刀便架在她脖子上。   “你是谁。”他问。   阿弃见了小王子阴测测的脸。惊骇道:“我……我是阿弃。我是來寻找巫婆婆的。巫婆婆在前院当差。我沒……沒寻到……我……”   她虽说的语无伦次。但他却将逼着她脖子的刀收入鞘中。   “端木王府的。”他斜斜打量她一眼。   “是。”   他风轻云淡抬步出门。“去寻个死法。晚膳前要见到你的尸身。”遂摸了摸手中宝刀。“你不配死在本王子刀下。”   第九十四章:哑巴侍女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阿弃扑通跪下。“小王子饶命。阿弃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阿弃虽听到了。可听不懂。阿弃只是來寻巫婆婆的。小王子饶命。”   蒙铎未曾回头。容色平静。他随手一招。门外侍卫便冲了进去。   她被拖到一间暗房。几位嬷嬷欲灌给她一碗毒汤。她虽被几只手臂强力按压着。但嘴巴闭得很有技术。死都撬不开。长得最沧桑的嬷嬷一看就是个弄死人的好手。见灌毒酒不成。便冒着闪了老腰的风险举起把大铁锤。预备将她天灵盖凿一凿。   阿弃望着巴掌大的铁锤已然落到她头顶三寸。她啊的一声大叫。铁锤同几位嬷嬷被她这一吼弹出一丈远。纷纷晕了。   她吓得捂着脑袋蒙圈了一会。待稍一清醒。拉开门便逃了。   她缩到那日同他躲雨的山洞里哆嗦了一晚上。她不知婆婆会不会被她连累。   翌日清晨。她打算回府去看看巫婆婆。她宁可自个儿被铁锤凿死也不希望巫婆婆被株连。刚站起身來。洞门口恍过來一道挺拔的黑影。逆着阳光。看不清对方的脸。   “是你么。”她哭红的眼睛骤然清亮起來。“你的眼睛好了么。你是來找我的么。”她小鹿似得投奔过去。紧紧抱住那方怀抱。   良久得不到回音。她仰首望上去。初晨的绒光洒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落成一片明媚妖娆。   抱错了人。且抱住的这人正是昨日要她自己寻个死法的人。   她连绵起伏叫唤了几嗓子。倏得推开他。开溜。却被他轻轻一拽。娄了回來。   “你怎么在这。”他问。   她连忙跪下。“阿弃不想死。阿弃不是故意伤了众位嬷嬷的。阿弃自小怕锤子。阿弃不小心被锤子砸过脚。阿弃晕锤子啊。是嬷嬷拿了锤子要凿死阿弃。阿弃……”   “我问你在这干嘛。”他有些不耐烦道。   “躲着。”她道。   他咬咬牙。“为什么这么多山洞不躲。偏偏躲到这处。”   “因……因为阿弃曾在这儿躲过雨……”   他将身子弯下几分。灼人视线逼得她无所遁形。“同谁在这躲雨。”   “不……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沒……沒告诉阿弃。”   “他有沒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   她小心翼翼自衣衫中掏出那截袖子。他接过。细细端详残袖之上的刺绣凤羽。蓦地勾了勾唇角。   阿弃似是担心他将这截袖子占为己有。紧紧攥住断袖一角。   蒙铎舒雅一笑。将她轻轻拉了起來。“很好。跟我回府。”   见她呆怔着。他说:“放心。不会杀你。”   小王子亲自带她回府。自然震惊了一众下人。她本想奔到后院直接去寻巫婆婆。可小王子吩咐为她沐浴更衣。   待梳妆罢。她望着鸾镜中的自己。有几分欢喜。   平日里她总是穿着巫婆婆的灰旧衣衫。巫婆婆还将她的刘海剪得参差不齐。甚至有时巫婆婆会将一些泥灰涂到她脸上。不知何种成分。很顽固。好几个月洗不下來。   衣服是灰的。脸也是灰的。她觉得自己像个小泥球。她几乎要忘掉自己是个美人。   婆婆说这样是为她好。她一向乖巧。踏踏实实当泥球。   她沒料到收拾妥当的她这么好看。自己看着都喜欢。不禁握了握那半截袖子。面色溢出几分陶醉來。   当她笑盈盈跨进后院小屋。只见巫婆婆横躺在地上。胸口是一只巨大的狼爪血印。   大夫说婆婆被妖物击中了心脉。沒的救了。   她哭花了脸跪着求大夫救人。大夫被她缠得脱不开身。只得告诉她确实有一味药材能救婆婆性命。但这味药材乃是至宝。她不可能得到。   大夫道:“血灵芝。南疆国只一枚。藏储于大王子寝宫。”   恰逢王宫择女侍入宫。她凭借惊艳之容顺利入选。   端木府这个旧主小王子忒贴心忒大度。一点不介意属下将他炒了。反而提醒她宫内夫人丫鬟比较凶悍。多疑。缺德。擅妒。阴招也玩得顺手。尤其折磨美人折磨得忒专业。要她小心。   另外这个旧主子还宽慰了将他炒了的属下。再她寻到挽救巫婆婆性命的妙法之前。他会将老太婆的身子保管妥当。死不了也活不了。保证纯植物人。   旧主人为旧属下做得最令人窝心的一件事是暗暗利用其人际关系走了后门。将旧属下安排到大王子寝宫当差。   阿弃入宫那日。小王子端得和善。立于城垣一角。见身着宫内侍服的一众女侍排得整齐步入王宫城门。他喊住最后排的阿弃。   沒甚起伏的平淡语调。“大王子博爱。最怜惜美人。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是否会记得初衷。但愿你行事作为要有个分寸。不要让大王子太过难堪。毕竟。王室之中最受不得血统卑贱之人。”   阿弃听了。隐去内心苦涩。垂了羽睫。颔首告退。   硕大宫宇融在朝霞烟云中。殿宇之上盘旋几只鸟雀。 墙垣一角。几株花草迎风肆虐。   蒙铎站在白玉砖墙下笑得邪魅。眸底浮出淡淡一层红雾。   阿弃的天人之姿却是遭到无数眼刀子。托小王子的福。她成功进入大王子寝宫当差。   欢笑声遥遥传來。挺拔身姿拥着几位美人踏入正殿。她停了手中抹布。同门扉两侧宫人一道整齐跪下。   伴着参拜大王子的呼喊声。她暗暗抬了抬头。目光立时怔住。   被娇花拥簇的男子。眉宇轩昂。面带几分放荡不羁。肩上垂着几缕弯发。此人正是不久前暴雨中山谷底被她救入山洞的那个人。   他说他会娶她。   旁人低头跪着。唯有她昂首跪着。不被注意都难。   大王子懒懒靠近她。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本王子。”   阿弃才回过神來。倏得将头垂下。   大王子身子略弯。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本王子在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   她盯着那双眼睛。他已恢复完全。深不见底的黑瞳。闪着璀璨光芒。又揉和几缕玩世的笑意。   她僵僵望着他。张了张口又闭上。   他便以一种调戏的姿态同她对峙着。   一位华美衣衫的美人有些不悦了。站出來抢戏道:“恐怕是新來的宫侍吧。怎么如此沒规矩。大王子问话不回答。竟无理对视。”   阿弃小心瞥了美人一眼。又将头垂下。   他又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同他对视。“本王子在问你话。”   阿弃越发忐忑。手心沁出汗水來。就是不回答。   “哑巴。”他问。   她仍是沉默。一旁的一位宫侍道她并非哑女。之前还同她们说话。问得全是关于大王子的事。   大王子來了兴致。唇角弯得深一些。颇轻佻得揉捏她的脸蛋。“这么说。你对本王子有兴趣。凭你的姿色倒是配在本王子身边伺候。你说。想要个什么身份。”   她摇摇头。眼中划过一抹为不可察的失望神色。   可他却看见了。   她跪在大殿上好半天。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大王子将身子直起來。接过侍人捧上的酒。细细饮着。   “谁有办法叫她开口。”他慵懒的语调。   那位眼睛翻到抽筋的美人又站出來抢戏。并献出个主意。“依阿诗那所见。不如赏几个巴掌。看她说不说。她若是不说大王子就一直赏。不信她不开口。”   他笑了一声。又微微垂首问跪在地上的她。“你觉得阿诗那这个主意怎么样。”   阿弃自顾低头。忒专致。忒忘我。忒目中无人。   大王子颇显无奈地站直身子。悠闲得灌着壶盏里的黄酒。   擅长抢戏的阿诗那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她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五个红指印鲜明起來。   啪啪啪……啪啪啪……硕大的殿堂唯有这一种声音來來回回响彻。大家皆屏息凝视着这位被打成猪头仍死不开口的深沉侍女。   起初。他还悠悠品着米酒听着响动。后來却有些饮不下去了。丢了手中石玉壶。凝神打量面颊肿胀得似是要滴出血來的她。   阿诗那甩了甩手。有些气馁。她这施暴之人都累了。被施暴的那个似乎无动于衷。甚至沒一丁点挣扎反应。只有眸底荡漾着泪光。惹人垂怜。   专业抢戏又擅长施暴的阿诗那有些锲而不舍的精神。她从石案上取了把水果刀逼近她的脸蛋。颇显阴郁的语调。“再不张口说话。就一刀一刀划下去。”   阿弃终于将眸子抬起來。长睫一颤。眼泪便坠下來。她幽幽瞅了眼端立于一侧的大王子。   他蹙了蹙眉头。“还不说。”   阿弃又将头垂了下去。下唇印出一排牙印子來。乳白方玉砖上映出她缩成一团的影子。瑟瑟凄楚。   可她就是不打算张开说话。   殿上的其她美人开始窃窃低语。互相交流感想。   “是傻子吧。”   “傻得不轻啊。”   “幸好是个傻子。长得那么美。否则不是将王子的魂都勾了去。”   “哎。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傻子啊。挺好的。”   这些私语恍惚飘进大王子的耳朵。他神色顿了顿。   阿诗那听了。阴笑一声。捏紧了刀柄。将刀尖划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王子的心机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再刀尖离她面颊一毫的距离。阿诗那的手腕似被大王子及时拦住。他似乎捏得紧了些。阿诗那痛呼一声将刀子丢了。   他蹲在阿弃身边。暗自琢磨了一番。最后笑着道一句。“有意思。”   之后。这个绝色傻侍女出了名。   传说此侍女大智若愚。忒沉得住气是为了吸引大王子注目。   传说还说此侍女大愚若智。忒沉得住气是因为傻到正宗。堪当典范。   无论传说中的哪一方。或因嫉妒或因鄙视皆对阿弃欺负得全套。   宫人偷懒。殿里的活基本全都由她一人完成;而一直暗暗觊觎大王子的美人们虽无魄力勾搭王子。却有能耐伙同女侍们推陈出新地祸害阿弃。   比如担心她营养不良。在她饭食中添加鲜肉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   比如担心她夜里孤单。在她床铺上洒一些最招蚊虫待见的腥洗脚水。   再比如。宫内有阶品的美人也祸祸她。有品阶的美人还是有一定素质涵养的。不像宫人女侍那般无条件无理由折磨她。美人们立个名目。召阿弃为其上妆。自然是嫌弃她手艺任性化得抽象。便光明磊落地将她罚了。爱抢戏的阿诗那在出谋划策方面也比较娴熟。罚了阿弃日日在额头及脸颊画上数只品种不一的王八。供大家开怀解压。   这日。阿弃又被一位美人精着心惦记上了。轻轻松松被罚跪到宫院一角。   入夜的王宫。颇显幽静。只是这股幽静中参了几分孤冷森然。   宫内熄了大半灯火。侍卫顶着标准木头脸于殿门外杵着。这方院子只剩她一人。膝下落着点点粉色花瓣。鼻息间偶闻落寞花香。她抬头。透过单薄花枝望见漫天星子。   日前方入宫。她便暗暗打听了大王子的名讳。对于这个名字她并未上心。直到在王殿上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方晓得原來他叫蒙孑。原來蒙孑就是他。   当日寂寥廖的山洞里。他不曾告诉她。如今她还是知晓了。   蒙孑。她将这两个字放入心间。沉甸甸的。又有些酸楚疼痛。   此次入宫。她是來取血灵芝的。确切的说是盗取。血灵芝只此一枚。何其珍贵。即使她救他在先。他恐怕也不肯忍痛割宝。她若是求他施给她血灵芝。若是他肯同意。那便是最好不过。倘若他不同意。定会产生防备心理并将血灵芝藏得隐蔽。届时。她定不会再将血灵芝拿到手了。不如趁着如今他未曾生出戒备之心。寻个时机盗出來。   偷盗血灵芝。凶险至极。即使拿到救命的宝物。或许也轻易出不得王宫。就算侥幸逃了出去。王宫失宝。定会举国大肆搜查。将她搜罗出來是迟早的事。   其实。她已抱着必死的决绝來做这件事。   巫婆婆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恩人。当年巫婆婆在蛇窝中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在身边抚育多年。若是沒有巫婆婆。她或许早已命归幽冥。此种恩情。值得她拼死一搏。   这座寒冰似的王宫里。起初。血灵芝是暖在她心头的唯一希望。可她却在此处遇见了他。那个不嫌弃她出生就被遗弃到蛇窝的卑贱之躯的人。那个曾对她说要她仔细看清他的脸。好生将他记着。并信誓旦旦道会娶他的人。   故此。于这冰寂的深宫中。她心中又添了一束暖光。只是这束光太过闪耀。将她灼得有些发疼。   倘若。他发现血灵芝不见了会怎样。大发雷霆吧。她很为难。心也是恍惚而迷茫的。可是却不得不救巫婆婆。   思虑良久。她对着幽幽夜空。轻轻道一句。“巫婆婆。我想你。”   “你想谁。”低沉的声音方落下。眼前便闪出一道华贵衣衫。   她仰首望着他。有片刻失神。   将宽大鹿皮袍向后甩了甩。他慢悠悠蹲下。自袖口取出一方精致丝帕。替她将脸上的一窝王八拭擦干净。   “听说你同谁都说话。唯独不同本王子说话。为什么。”他问。   阿弃望了眼他指间已然变脏的帕子。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再摇摇头。   蒙孑干脆大大咧咧坐到她旁边。“看星星啊。”   她点点头。   他凑近她一些。“喂。跪着不难受么。起來吧。你看现在这又沒人。本王子保证不打你小报告。”   她跪着不语。微微向另一侧挪了挪。他又不长眼地向她靠了靠。   他略带钦佩的眼光瞅着她。“你耐性不错嘛。也挺能吃苦。连着好几日居然沒被这宫里的美人们给整死。你知道这王宫里有意无意被整死的美人有多少么。”   她望着他。摇摇头。   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口深井。“看见那口井了么。里面装的可不是井水。知道是什么嘛。”   她再摇摇头。   他凑到她耳边鬼气森森道:“都是美人的……尸首。”他将尸首拉得无限悠长。令人回味。   阿弃浑身一激灵。余光瞥了深井一眼。往他这一侧挪了挪。   蒙孑继续刺激她。“听说里面的尸体长得特别丑。不是缺胳膊就是断个腿。对了。据说一到晚上。那口深井里经常听到嚼东西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也不知道是再啃脑袋还是再啃手指头。”   他语调越发阴森。很能渲染气氛。阿弃被吓得脸色发青。   他倏然冲她友好一笑。“要不。你去井里瞅瞅。看看是谁再吃东西……”   “不。不要。我不去。不去。”她跪着后退。青石玉砖上的落花被佛得凌乱。   他怔了须臾。握住她的袖子。“起來。”   “不要。我不去。不去。我怕……怕鬼啊。”她继续毫无章法地跪着往后缩。   “哦。这么怕鬼啊。”他惊讶问一句。   阿弃使劲点点头。   “除了怕鬼。还害怕什么。”他又好兴致地问。   “锤子。怕鬼。怕锤子。”   她将她拽了起來。微笑着。“阿弃。那日。你打架打赢了沒有。是打赢了野猪还是打赢了野兔。”   她蓦地僵住了。   他眸中闪着狡黠。绚烂得另她有些晕眩。默然一会。她微颤着开了口。“大王子认错了人。奴婢不是阿弃。奴婢叫……阿离。”   “阿离。”他凑近她几分。“阿弃已经很难听了。谁又给你取个更难听的名字。”   阿弃退开几步。跪地道:“奴婢阿离。并非阿弃。大王子却是认错了人。”   蒙孑将身子弯到最矮。声音亦柔和几分。“阿弃。你是不是怪我当日不告而别。那日。宫内侍卫寻到我时。随行的御医说我体内毒瘴入骨。若再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虞。我返回宫内医治了好些日子。后來我派阿弟蒙铎去山洞寻你。可一直沒你的消息。”   阿弃始终垂着头。她怕若是抬了头。他会看到她眼里藏匿的泪光。   他将大手包裹住她微颤的小手。“阿弃。”他说:“我说过我会娶你。你呢。答应嫁给我么。”   她将手掌自他掌心抽离出來。将头垂得更低。淡淡道一句。“奴婢阿离。”   他小心打量她两眼。慢悠悠起身。“好。”四平八稳的腔调。“看來是本王子认错了人。”   此夜安静得诡异。硕大宫院。她一人跪在冰凉的青玉石砖上。头顶落花飘落的窸窣声轻轻飘入她耳朵里。重重落在她心头。   接下來的日子。对阿弃來说异常煎熬。尤其阿诗那最擅长磨练人。总能明着暗着锤炼着她的肉体及精神。   阿弃每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马多。吃得比猫少。如此这般不晕一下病一场有些说不过去。   她在拭擦寝殿门棂之时。成功晕倒。   本是同众美人把酒言欢的蒙孑。见石门处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忙冲了过去。阿弃终是倒在他怀中。   醒后的阿弃躺在高床软衾之上。床榻石案边。袖珍铜炉。飘渺着栀子花香。   床边立了一人。高贵清毓。美如冠玉。此人并非大王子蒙孑。而是小王子蒙铎。   蒙铎见她惊兔一般下床跪地。他淡笑着将她扶起來。“日后恐怕该是我对你行礼。此刻你这大礼我不敢受。”   阿弃怯怯望着他。“小王子。巫婆婆她……”   “还好。不过你最好尽快取了血灵芝。近日天气发寒。只怕会对巫婆婆的身子有些不利。”   阿弃有些紧张。“可……可是阿弃到如今也不知血灵芝藏在哪。”   “血灵芝就藏在大皇子床榻里侧的一只金匣里。能否取了救巫婆婆。这要看你如何亲近大王子了。”他笑笑接着道:“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蒙铎离去。阿弃坐在床榻。于脑中细细打理盗取计划。   此时。蒙孑笑着走了进來。   “我远远瞧见有个人影从这屋里走出去。是谁。”他见她起色稍好。问道。   “……沒……”   “或许看错了吧。”蒙孑仿似并未在意。将手欺上她的面颊。沉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谁。”   阿弃又垂下头不语。   “你这是欺负当日我是个瞎子啊。”他说。他并未一再威逼她。反而轻盈一笑。又走个沒影。   经历此次晕倒事件。王宫中人对于阿弃更加上心。宫人整死她的计划还未培养成熟。大王子便下了道口谕。若是这个傻侍女又做了什么不待见人的事。倘若要罚她。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这让一众美人捶胸顿足。尤其阿诗那最为上心。听闻痔疮隐疾被如火如荼得勾了起來。连着肠子跟着绞痛起來热热闹闹发作了好几日。   阿诗那的痔疮稍有了点起色。刚下了床就迫不及待出來抢戏來了。   一场颇有看点的歌舞宴席因阿诗那的搅合。而提前结束。   本是挨着蒙孑看表演的阿诗那突然说自己身子有些发酸。指了阿弃为她揉捏揉捏。   蒙孑淡定不语。算是默许了。   阿弃手法比较轻柔。只怕一不小心捏痛了这位锲而不舍专门找茬的美人。今日阿诗那有些豁的出去。宽大蝶舞长袖掩映之下。自个将自个掐得红白青紫。继而泪眼汪汪挽了袖子展示给蒙孑看。“大王子。你看。这个婢女将阿诗那弄伤了。大王子你要替我做主。”   可能平日阿弃被欺负得有些习惯了。眼下她连个解释都懒得说。只管做着招牌动作。跪地垂头。   蒙孑咽下几位美人争先恐后递过來的一颗葡萄。懒洋洋道:“你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将本王子心爱的阿诗那弄伤了还有脸跪着。还不快站起來。”   一众人愕然了。包括跪地的阿弃。   阿弃蒙圈着站了起來。   阿诗那的脸已被气绿了。但仍持之以恒地摇晃着蒙孑的胳膊。“大王子你看你这是什么惩罚。阿诗那不依。”   蒙孑手掌覆在阿诗那手背上象征性安慰一番。站起身來道:“美人不急。待会儿看本王子怎么替你出气。”   言罢。亲亲密密拽了阿弃走出宴会殿堂。   莺莺歌舞提前罢了场。   阿诗那捂着心口。酝酿的一口老血已蔓延到嗓子眼。   最后。阿弃是扶着墙走出大王子寝殿的。一众宫人实在猜测不出她到底受了何种刑罚。大家暗暗道。或许很变态。   只有阿弃知晓。此种刑罚却是变态了些。被一路揩着油拽回寝宫后。蒙孑强迫她吃了好大一桌子大补佳肴。   蒙孑一面为她夹一箸鹿唇一面道:“敢挑衅本王子的女人。你这傻瓜好胆识。将这些全吃光。好有力气再去挑衅她们……”   ……   先前。阿诗那的一口老血憋回了嗓子眼。不但差了气还差点背过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于宫斗这方面钻研得深入。不出几日便又组织了宫人陷害阿弃。   本是三更半夜。阿诗那一嗓子尖叫打破深宫静默。   大王子自然是被她叫唤过來了。   阿诗那将五官摆得精致。于愤懑中搀和了羞怯。于羞怯中揉进点惊异。她指着阿弃包袱里半截上好刺袖以及一大包白色齑粉。痛彻心扉兼大彻大悟道:“这奴婢果真沒安什么正经想法。私藏大王子的贴身衣物就算了。还将如此大剂量的烈性**携带入宫。大王子。这贱奴的心有多肮脏。大王子你看到了吧。”   阿弃已被人捆了。她盯着包袱里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时哑然。   她并非惊恐被人栽赃了下作的药粉。而是担忧那半截袖子终于被他发现了。   这下。她想演戏都演不下去了。   蒙孑先是拾起那半截袖子端看了一阵。又摸了一把白色药粉顿于鼻尖一嗅。末了评价一句。“果真上好药粉。”意味不明瞥一眼阿弃。再道:“你果真有心了。”   阿诗那本欲将此事件呈到老南疆王面前。老人家家的应是最受不得这等污秽之事。届时。大王子有心偏袒。阿弃也难逃重责。   谁料。大王子道此时兹事体大。老国王身子正虚着。若是听闻了这等丑事。说不定将身子刺激得更虚了。届时。便是任何人承担不起的罪过。   大王子最擅长私了。便又拽了阿弃回了寝宫……私了。   王子寝殿。烛火幽幽。宫人被他遣得一个不剩。   他将保存端整的半截袖子递到她面前。颇为沉重的语调。“再说一遍。你不是阿弃。”   阿弃被无形的威怒之气逼得退后几步。却吐出句。“那些……药粉不是我的。”   蒙孑将袖子再她眼前晃了晃。“那这个。是你的么。”   阿弃伸手欲夺。他轻巧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他嘴角暗暗一勾。遂又严肃道:“若这袖子是你的。药粉肯定也是你的。王宫里最忌这些污秽之物。你必受重罚。若这两件东西都不是你的。你是被陷害的。你便立刻出宫去。以后再不许入宫一步。”   蒙孑见她低头不回答。他便负手背过身去。一副等着下令砍人脑袋一般的凌厉模样。   半响。听到耳后渐行渐杳的脚步声。他低低咆哮一声。“你再走一步试试。”   阿弃停在门前。刚一回头就被他骤然抱起。续而重重摔在红玉石榻上。   他覆在她上方。怒沉沉道:“你进王宫不就是为了來见我么。你躲什么躲。”   阿弃躺在软衾上有些悲恸。密睫颤了颤。眸底涌上一层水汽。   他温柔抚摸她如画的眉眼。嗓音却是粗暴的。“你还有脸哭。”   “我……我可以留下來么。”阿弃终于开口说话。   蒙孑倏得笑了。转而起身站得坚挺。耳后染出一丝浅红來。嗓音似乎有些不舒服。“我早就替你准备了一处别院。要宫人带你去歇息吧。今日……咳……今日本王子有些乏了。记得明日过來同本王子用膳。”   他说着这些话。却不看她。柔和的眸子。翘起的嘴角。微微起伏的胸膛……像是暗自开心着什么。又吝啬同人分享。   阿弃从红玉石床上起身。望着他的背影道:“我是说。我是说我可能留在这里么。”   他回过身看她一眼。   阿弃见他懵懂。憋着艳红的脸道:“我是说我能和你一起……一起睡在这里么。”   第九十六章:王后宫秘辛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蒙孑听罢。站在原地不动。半响。嘴角才抽搐着道一句。“你……是在考验本王子么。”   阿弃起身。走到他身边。怔怔望着他。摇摇头。   蒙孑面上显出几丝不安來。“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我可经不住你如此勾引。”   阿弃刚转步离开就被他一把拽住。他暗红面色又添几分恼怒。“怎么勾引一半就想逃。”   阿弃视线落在桌角一处。“我只是想给你倒杯茶。”   他楞了一下。才放开她。嗓子眼里咕哝一句。“不早说。”   两人端端正正坐在红玉床榻左右两侧。离得很有距离美。   阿弃见他沒扯句台词出來烘托微妙且尴尬的气氛。她稍稍向他身边挪了挪。“喂。你好像……有些紧张。”   “谁紧张了。”   阿弃听他语气不大友好。低低道一句。“就是紧张啊。按道理來说不应该啊。这寝宫里美女如云。你长得又那么凶。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可爱啊。”   蒙孑大幅度向她靠过去。“你说什么。”。显然他对凶。可爱这些个词很不待见。   “我说这宫里美人也太多了点。你应该经验很丰富才对。怎么……怎么这么放不开呢。”   他有些恼羞成怒。“放肆。”   阿弃心慌的将脑袋垂到极限。   他蓦地又添一句稍显柔和点的话。“那能一样么。”   阿弃偷偷瞥了他一眼。似乎沒听懂他再说什么。从嘴巴里轻轻逸出一个“啊。”   “啊什么啊。”   “啊。哦。我是说。我是说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啊。”   ……蒙孑蒙了。顿了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像……是吧。”   ……   很意外。此种少儿不宜事件。是由一向胆小怯懦的阿弃将这根导火线点燃的。她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胸膛……   王宫墙院的风吹得暧昧。高空的月亮亦悬得圆满。殿门口的灯笼燃得只剩一只。映得殿前的白玉石阶一片橘光。   之后。大王子同阿弃如胶似漆。恩爱情深。可他却沒给她一个名分。   阿弃仍是打扫殿堂的一位小小侍女。   午后。宫院竹林一角。蒙孑望着飒飒竹叶若有所思。他自出了他国王老爹的寝殿之后。便郁郁寡欢。   阿弃见他眉宇间的不快。悄悄站在他背后。   他知晓她离他只有一尺的距离。他却沒有回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着。“阿弃。你怪我沒有给你任何名位身份么。”   阿弃将手塞到他掌心。轻轻握住他的十指。“沒有。阿弃从來沒怪过大王子。”   他倏然转身将她紧紧抱住。“不是我不能给你。而是我最想给你的却给不了你。小小的侍妾或是小小的夫人。这些身份都配不上你。”他揉揉她垂地的墨丝。“我只想给你正夫人的位子。只有你才配得上同我相携一生。白头到老。”   他稍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面上略显沉重。遂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硕大的王殿中。唯有这处王后宫凄清寂寥。尖尖的乳白色宝石塔镶入云端。鎏金白玉门侧的花枝参差不齐。   蒙孑牵着她的手走入华美宫殿。并将隐藏于王宫最深处的一个秘密讲给她听。   南疆自祖上蒙氏建国立城以來。历代南疆王从未册封过王后。蒙氏王族却一早建立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后宫。   听闻六百多年以前。南疆疆域土地贫瘠。凶兽遍地。蚕食百姓。疆域子民颠沛流离困苦不堪。此域神圣山之上住了一位圣女。圣女体恤民苦。便竭尽毕生心力用术法灵力造出伽澜一族。   后來。伽澜族人帮蒙氏部落灭了凶兽赢得万民拥护。至此。蒙氏便成功建立南疆国。   然而。南疆国建成之后。伽澜氏一族为灭凶兽几乎亡尽族灭。唯剩一位从未下过圣山的遗女。蒙氏一族感恩伽澜一族。便派出祭司前去圣山迎娶伽澜氏孤女。可不知为何。当时的南疆国王终是未曾娶到伽澜氏。伽澜氏最后一位遗女也不晓得为何消失了。蒙氏祖上也并未听闻任何关于伽澜氏后人的消息。但迎娶伽澜氏为后。却成为历任南疆王秉承的遗训。   蒙氏祖上规定。非伽澜氏一族不得为后。   令人唏嘘的是。不但历任南疆国王不曾有一人将伽澜氏族人迎娶入王宫。更为稀奇的是。几乎沒有人见过伽澜氏族人。更何况嫁娶之事。伽澜氏一族。甚是神秘。   蒙孑走到一颗腰身粗的花树下。他摸了树干道:“你看。王后宫殿里的树木都长得这般粗了。伽澜氏仍沒有出现。”他望着细细打量宫宇的阿弃。感叹一句。“真不知蒙氏祖上是怎么想的。”   阿弃将观赏瑰丽殿宇的视线收回。笑盈盈走过去。“是不是伽澜氏的女子长得都很漂亮啊。”   蒙孑用指腹划过她的眉梢。“哪有我的阿弃漂亮。”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继续道:“我是南疆国大王子。日后若是继承王位便不能立你为王后。可在我心中唯有我的阿弃才是我的王后。”   阿弃心头一暖。扑进他的怀中。哽咽着。“阿弃不过是个被丢在蛇窝里的弃儿。身份卑贱。不但名字难听。还是不详之人。不值得大王子对我这么好。”   他抱着她道:“全天下都将你遗弃。我也不会将你遗弃。只要我还在。你就不是弃儿。”   这日。阿弃的蛐蛐死了。她有些想不开。晚膳用得不大投入。入睡时又躺在床榻上轱辘好半天。并小声念叨蛐蛐的小名。颇为深情的祭奠着。   蒙孑遣了宫人。见床上叽里咕噜的身影暗自笑了下。遂又琢磨了半响。才靠了过來。并将嗓子搞得很深沉。“整日就知道玩。死个蛐蛐这么大惊小怪。沒看见本王子回來了么。难道不知道要为本王子更衣么。”   阿弃微微楞了会神。忙不迭下了床跪在他身边。“是阿弃不好。阿弃这就为大王子更衣。”她刚站起來为他解了领间一颗盘扣。他便握住她的手。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   “因为你是大王子啊。”她微微垂首又道:“因为阿弃配不上你。阿弃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而且什么都不会做。”   他望着她面上的恍惚神伤。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却是有一件事你能为我做。”   “什么。”她似乎精神起來。   他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鼻尖的气息暖暖打在她脸上。“替我保护阿弃。再也不受任何人欺负。”   阿弃笑着推开她。有点较劲。“如果你欺负阿弃怎么办。”   蒙孑沉思片刻。将随身挂的问生剑递过去。“欺负回來。砍他。谁欺负你你就砍谁。包括我。”   阿弃心满意足接过宝剑。她瞧着这柄剑有些眼熟。便将剑身拉开。一道刺目白光射了出來。她吓得将剑丢了。   蒙孑有些诧异。将问生剑拾了起來。闪着寒光的长剑在他手中沒什么异样。他靠近阿弃几分。手中的长剑又亮了起來。长剑从他手中飞出并围着阿弃转了好几圈。剑身不可思议弯了弯。似乎再同她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两人皆茫然。   此问生剑无辜发光发热突自跑出來吓人的事件还未解决。王宫里又出现一件怪异的事儿。   深夜里。躺于王宫床榻的老疆王遭到不动声色的不明袭击。已面色枯槁。气息奄奄。   宫内御医诊治。老南疆王应是遭受妖物戕害。从胸口处带着血迹的狼爪印來看。应是被狼妖击中了心脉。此狼爪之内带着火毒。眼下。唯有血灵芝可救。   阿弃得知消息后。扶了额头。险些摔倒。   能拖一日便是上帝对她恩慈一日。而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她明白。她同的他的缘分怕是走到了尽头。   藏于大王子寝榻内侧金匣子里的血灵芝。消失不见了。   一众宫人跪地。惊慌失措。   蒙孑端着空空的匣子似是沉思。阿弃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旁侧的蒙铎倒是端得倜傥。   蒙孑将金匣子掷到地上。清脆声响惊得宫人一头汗水。   “定是宫内之人盗取。给本王子严加审查。将偷盗之人揪出來重罚。”   一位女侍颤抖道:“回大王子。自阿弃姑娘入住寝宫。一直是由她亲自打理大王子床铺。奴婢们再也沒碰过这床榻上的任何东西。大王子明鉴。”   蒙孑靠近阿弃。将她扶起來。并稳了稳她一直发抖的身子。柔声道:“不要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欺负你。”   阿弃猛地跪下。下唇被咬得发紫。“血灵芝……是我盗走的。”   蒙孑身子蓦地僵了一下。略垂首问道:“你为什么要盗走血灵芝。”   阿弃还未回答。小王子蒙铎便站了出來插话。“都怪蒙铎。阿弃自小养在端木王府。同弟弟的感情自然亲厚一些。日前阿弃得知我有心痛的隐疾。便将血灵芝送给我服用。我以为这件事大王子是知道的。沒料到……”他深深望一眼呆怔的阿弃。转而跪地替她求情。“望大王子不要责罚阿弃姑娘。若是责罚就罚蒙铎吧。”   蒙孑立在原地不动。面上显出几分冰寒。什么话都沒说。出了殿门。   屋内宫人全数退去。蒙铎起身。离开之前。轻飘飘瞅了眼仍仍跪在地上暗暗垂泪的阿弃。   阿弃突然站了起來。急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血灵芝不是给你的。是用來救巫婆婆的。巫婆婆她到底怎样了。”   蒙铎和暖一笑。“别急。目前血灵芝沒有给巫婆婆服下。倘若你敢同大王子说些什么我不爱听的。我就将血灵芝毁了。”   阿弃有些愤怒。“是你说巫婆婆已服了血灵芝。如今正静养身子。等巫婆婆身子好全。就送入王宫來看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大王子。”   “你是永远不会懂的。”他跨步出去。又被阿弃拽住。“求求你。不要伤害巫婆婆。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蒙铎转回身子。一只手勾住她羸弱纤腰。一只手覆在她的唇上。面含哀恸。“嘘。以后不要再为我做蠢事了。虽然本王子也喜欢你。可是我们不能伤大王子的心。”   阿弃有些不懂这小王子毫无预兆的连环变型。有些发蒙。却在视线瞥到白玉石门时。彻底僵硬。   蒙孑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一只脚跨入门栏。一只脚收在门外。见了殿内如此暧昧温情的一幕。僵僵转身。大步离去。   第九十七章:隐痛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沒了血灵芝炖汤喝。老南疆王毫无悬念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王子蒙孑继承王位。为新任南疆王。殿内百官及众位祭司因大王子未曾献出血灵芝挽救老国王性命而颇有微词。但念及大王子这些年行事端正也便再无深究。祭天祭祖之后。参拜了新王。   蒙孑封王不久。行宫美人一并得到嘉赏。封了七位夫人。唯有寝殿伺候的阿弃未曾得到一星半点关注。   鉴于阿弃身份有些错综复杂。宫人管事也不敢使唤她干活。阿弃便日日自己找些活來打发时间。   新王蒙孑一直对她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阿弃虽日日晃悠在王宫之内。但他好似忘记宫内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明月如霜。阿弃跪在新王寝殿玉石长阶口等待蒙孑归來。   蒙孑雍容王服披身。由神武侍卫护着自殿外归來。遥遥瞧见跪地的那一抹淡粉衣衫。他自动忽视。面无表情踏入殿门。   衣角被拽住。他稍稍一顿。   阿弃张了张口。似又找不到合宜的话來说。只一味仰首望着他的后背。   “你跪在这干什么。”蒙孑并未看她一眼。背身道。   “我……我來看看你。”她小声说。   “看过了。该走了。”华贵衣角自阿弃手中滑脱。他步入深殿。   白玉石阶上拂过几片枯叶。阿弃跪在殿门外默默哭泣。   夜幕渐深。几位美人自殿外渐次而入。见她跪在此处失魂落魄。皆掩着口鼻讥笑一番再入了殿门去。最后一位被招入寝殿的是阿诗那夫人。   阿诗那亲手端了一坛酒笑盈盈而來。刚走到殿门处。便将酒坛盖子麻利一掀豪爽一丢。行云流水般将满满一坛子红酒自阿弃头上浇下去。收尾动作甚是洒脱。酒坛一掷一气呵成哭嚷着推门进去。“王你瞧瞧。堵在门口的侍女将我手中的酒坛子打翻了。真是可惜了西域进献的珍贵红葡萄酒。”   殿内丝竹糜糜。琴声愔愔。清歌笑语。阿弃跪在殿门外时不时听到蒙孑爽朗开怀的笑声。   蒙铎來时。殿内乐声渐弱。似是接近尾声。他望了望跪地的阿弃。浅浅勾了下唇角。眸底邪气恍惚一逝。便推开殿门进去。   门扉大敞。阿弃见了殿内景致。几位夫人喝得面若桃花。秋瞳迷离。甚至有性子比较放得开的美人。坦着酥胸将玉臂勾在蒙孑的脖子上。   端坐在宽大玉椅上的蒙孑仍是面无表情。同美人的热情來讲。显得他颇为凉薄。   阿弃不明白。依蒙孑此时这幅面部表情來看。不知方才发出一连串抒怀大笑的人是不是他。   如果是他。真是个善于转型的性子。一场美人宴会。便展示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來。这真是一门不大好学的变脸学问。   阿弃望见蒙铎跪在闲闲奏乐的乐师中央。他道:“参见王兄。请问王兄。阿弃又犯了何事被罚跪在殿门口。”   蒙孑转而又换了一种神情。颇为慵懒斜斜靠在椅垫之上。“怎么。王弟有兴趣知道。”   “是。”这是一记响亮而肯定的回答。   蒙孑却端起身侧的醴酒。慢悠悠品着。   擅长抢戏的阿诗那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抢戏的机会。她俯了身子便睁眼说瞎话:“回端木王。阿弃打翻了宫内珍藏的西域葡萄酒。”   “一坛子葡萄酒而已。待臣弟将府内珍藏的几坛美酒献给王兄。还望王兄饶恕阿弃。”   蒙孑端着酒盏起身。步调悠闲走到蒙铎身边。扶他起身。“那怎么成。我们兄弟俩不要因为一坛酒一个卑贱的侍女伤了和气。”他淡淡瞥了眼殿外那道身影。“跪跪无妨。咱们兄弟好久沒痛饮一番了。來。铎铎。今日陪着王兄不醉不归。”   蒙铎不动声色避开蒙孑触到他肩膀的手。“这么说。王兄定是要惩罚阿弃。”   蒙孑将手臂收回。微醺的面色稍稍不悦。“是又怎样。孤王罚了侍女让弟弟如此不高兴了。”   蒙铎未曾答话。转而走到石台长宴上。端起一坛酒啪的一声猛摔在地上。瓷坛碎裂。顷刻。暗红的液体伴着酒香蔓延一地。   声声丝乐戛然而止。乐师及美人们被这一记响动砸得惊醒。一时之间。殿内寂静如灭。   “蒙铎也打翻了一坛子西域美酒。是不是要同阿弃姑娘一起跪在门外受罚。”   蒙孑脸色彻底暗了下來。摆手遣散一众下人。   他静静凝视蒙铎。“你究竟是何意思。”   “王兄认为卑贱的。蒙铎并不认为卑贱。若是王兄不能好好珍惜。不如将另王兄碍眼的东西丢弃。”他稍稍顿了一下。“蒙铎不会嫌弃。”   蒙孑满身怒气。出了殿门一把将跪地的阿弃拎了进來丢到地上。“你就为了这个女人同王兄这般较劲么。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蒙铎将瘫在地上的阿弃搂进怀中。轻柔问一句。“阿弃。摔伤了沒。”   阿弃突自挣扎着。看看善变暴怒的蒙孑。又瞅瞅善变温柔的蒙铎。一时间。惊慌失措。   蒙孑见此情景。握紧手中的酒盏。晶莹通透的琉璃盏裂开一条细痕。一滴殷红血珠顺着手掌内侧滴落下來。   蒙铎见了已裂成几瓣的血珠。暗暗勾了勾唇角。将不断挣扎的阿弃再往怀里揉一揉。“王兄。请将阿弃还给蒙铎。蒙铎愿娶阿弃为妻。”   阿弃在他怀中停止挣扎。蒙孑手中的酒盏碎在地上。他翻涌的黑瞳里起伏着波涛般的情绪。怔了良久方将拳头蜷起。道一句。“此女身份卑贱。不配做王弟的妻子。此事孤王不同意。”   阿弃已面如死灰。   “这么说王兄并不打算将阿弃送出王宫。”   还未等蒙孑回答。阿弃自地上站了起來。哀怨的眸子望一眼蒙孑。便哭着跑了出去。   这夜。王殿寝宫的烛火。一夜未灭。宫人于殿门外跪了一地。不敢进去扰了新王将自己灌酒灌得专注的雅兴。   翌日晨起。蒙孑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走出寝宫。将一众宫侍轰轰烈烈地赶走。独自站在院中。   他伸手拽了拽覆着薄霜的一枚枯枝。“她什么时候出宫的。”   良久。沒人回复他。   松手。薄霜自枯枝上洒下点点冰晶。他回身一瞅。宫院中只他一人。   郊外打了几只黑猪。蒙孑方将一身猎装换下來。便瞅见墙垣一角那道熟稔的身影。他快步赶过去。恰好她抬眸。   “你沒……”他止了声音。   阿弃跪下。也沒道一句什么。就僵僵跪在那。   “你在这干什么。”他似乎稍稍缓和了心绪。面无表情问一句。   “阿弃在浇花。”   “谁让你干这些的。”他有些愤怒。   “……沒。沒有人。”   他又瞅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嘴角微动几下。便转步出了寝宫。   待蒙孑自殿外返回寝宫时。墙垣花丛中的那道身影仍是跪在那。融融月色洒到她身上。添了几分幽冷。   他神色一顿。似是忆起他不曾准她起身。她便一直跪在那。他莫名恼怒起來。一把将她狠狠拽起。“日前不守规矩的从殿里跑出去。如今怎么又守规矩安安分分跪在这儿。你要是喜欢跪着就找个本王看不见的角落跪着去。”   默了片刻。阿弃才苍白道一句。“是。”又俯了俯身子。打算离开。却因跪得时辰有些长。膝盖有些不听使唤。差点又摔了下去。   蒙孑及时将她扶住。掩在宽大袖口间的伤痕就暴露在他眼前。他将她的袖子撸起來。肉皮青青紫紫且掺杂了些被食咬得触目伤痕。   他暗暗吸一口气。“不是应该同蒙铎出宫去么。为什么选择留在宫内受欺辱。”   阿弃将手臂撤回來。用袖子遮盖严实。微微垂头道一句。“沒有。”   “沒有。”他倏然抓牢住她的手臂。低吼着。“沒有什么。你这一身伤痕就假的么。你这幅样子是在装可怜么。一心认为你胆小软弱。却沒想到你才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个。”他将她摇了摇。“你说。既然有了心上人。你怎么敢入宫勾引本王。你认为本王仁慈还是认为本王很好骗。”   阿弃疼出一身虚汗。他却沒打算松手的意思。将她的肩膀抓得更近些。“你说你还想从本王身边得到什么。本王不单有血灵芝。还有昆仑雪莲。北极寒参。西州火蟾。你说你还想要哪一个。”   阿弃哭着摇头。“哪个都不想要。我不是为了这些才留下來。”   见了她眼底的泪光。他似乎清醒一些。敛了敛情绪。“你可是为了血灵芝才來接近本王的。”   她垂着头不说话。   他身子越发僵寒。沉甸甸的口吻。“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晕倒在谷底时你的计划就开始了吧。”   “不是。那时我不知道你是谁。如果我知道……”她将嘴巴闭上。只泪光楚楚瞅着他。   他面色稍稍回暖一些。“所以。你不是从头骗的我。你是入宫后才开始骗我。”   阿弃不停摇头。眼泪也从未止过。蓦地。她浑身抖了起來。抱着双臂牙齿剧烈打颤。眼看要瘫到地上。被他一手托住。   御医告之他。阿弃是被一种专门吸食人肉白骨的罕见繆毒虫咬伤。眼下是疼晕了过去。虽无性命之忧。但毒虫一旦入体便再无可能引出來。繆毒虫毒性缓慢。潜伏期为一年左右。一年之后毒性开始逐渐蔓延。中繆毒虫之人每日会毒发一个时辰。此时辰疼痛难忍如剜肉割心。缓解此疼痛唯有服用嗜睡草來压制毒性。嗜睡草虽无毒。但食之令人恹恹欲睡。服用时日愈多。嗜睡愈沉。长期下去恐精神欠佳。对身子总是很不利的。”   他听了。身子微微发颤。“哪來的繆毒虫。”   御医道是在阿弃的被褥中发现的。   他一剑劈开了石桌。   此毒虫事件追查下來。牵连一片。最终矛头指向阿诗那。   阿诗那乃大祭司之女。祭司一族。尤其大祭司于南疆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南疆国祭天祭地祭神甚至招风唤雨卜卦吉凶皆离不开大祭司。若是将阿诗那处死。恐伤了祭司族人的心。   蒙孑便压抑着怒火将阿诗那打入死牢。   阿弃服了大量嗜睡草。睡得正沉。已挂了青胡茬的他。缓缓靠了过來。抚了抚她冰凉的面颊。眸底一片沉痛。   “为什么是蒙铎。为什么是他。”他喃喃着。“若你心中之人不是我的亲弟弟。管他是谁我都会毫不怜惜将那人剐了。无论用何种方法。我会让你爱上我。甘愿留在我身边。可那个人为什么是蒙铎。我最疼惜的弟弟。铎铎。”   他阖了眼睫。紧闭的眼角刻出一道痛苦纠结。那些冰冷不堪的岁月里。那些纷杂凌乱的记忆中。蒙铎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暖。也是因为蒙铎才有了如今的他。南疆国高高在上的君王。   往事如萤火划过……   蒙铎出生那日。从未下过雪的南疆国飘起了细碎雪花。南疆王命祭司占卜。祭司道此乃诡异之兆。整个祭司家族亦沒人能占破此卦。唯一推演算出小王子活不过三岁。   第九十八章:小王子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老国王对诡异一词理解得不大通透。好在沒往贬义那方面想,却对这个刚出生不久却要被上天收了去的小儿子异常怜爱。平日里。围绕在小王子身边的宫侍御医亦是成群结队不离其身。只恐怕发生一点意外。   蒙铎三岁诞辰。老国王见爱子身康体健。圆润饱满的气质形象离夭折差得远。便在宫内大摆流水宴席。欢腾三日。   宫人因贪图酒宴。一时疏忽。让小王子从桌宴底下钻了出去。   大王子蒙孑因母亲不受南疆王宠幸。连着他这个王子也备受冷落。记忆中。老国王日日抱着蒙铎笑得腰枝乱颤。却从未抱过他一次。   他本是孤零零一人于宫院一隅的假山上坐着。遥遥望着宫殿内的繁华热闹。不知何时假山下站了那个命很好的小胖墩。。蒙铎。   三岁的蒙铎吵着也要爬上假山顶过过瘾。他就将小不了带了上去。悲剧就这样猝不及防发生了。刚刚享受到山顶第一缕凉风。小胖墩一不小心从假山上滚了下來。顿时口鼻蹿血。   御医道已无力回天。蒙铎终是沒活过三岁。   老国王悲痛万分。仰天咆哮数日。命人将小王子的尸身停在王宫灵柩七日以供缅怀。   这七日。蒙孑被偏心眼的老国王囚禁到一间小黑屋。一日只给半个干馒头半碗凉水。   他只是想带弟弟玩儿。从沒想到弟弟因此彻底玩完。他蜷缩在小小的屋子里恐惧着。小身板抖得厉害。   出殡这日。胖墩小王子竟意外睁开了眼。祭司道小王子死局逢生。对南疆国而言乃大吉。对自身宿命來讲仍是大凶。   老国王更家心疼失而复得。凶了自己吉了本国的胖墩小王子。   三岁的小胖墩蒙铎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了父王赦免将大王子的罪。小小的他亲自去了小黑屋将蒙孑接了出來。   宫内上下。无不赞誉。   因胖墩小王子平日最亲近苗条的大王子。大王子蒙孑至此才感受到老国王的半点慈父之心。   蒙孑十四岁那年。母亲怡夫人同竹马侍卫私通之事被揭。侍卫被当场砍成八十一块。老国王盛怒之下打算在三日后将怡夫人处死。蒙孑一人劫了天牢。   老国王亲自携了一万兵士将她们母子围困在一处荒郊野地。   层层包围圈中。老国王狠厉道若他此时丢弃母亲同他回了王宫。他仍是尊贵的大王子。若他执意无视他头顶的绿帽子。他就命众将士将母子二人一同刺死。就当沒他这个儿子。   蒙孑终是无视了老国王头上的绿帽子。打算跟母亲一起赴死。   此时。随行而來蒙铎站了出來。他向老国王说他有办法劝说大王子弃暗投明。   蒙铎靠近蒙孑。先是同他说了几句劝阻之言。后临阵倒戈。低低在他耳朵边上道一句。“挟持我。我带你们离开。”   千里红驹拖着三人行了百里。   溪海尽头一丛隐秘竹林。马蹄声才停。   蒙铎将一袋金子递了过去。   蒙孑揣了金子。将马匹饮饱了水。又携着母亲上马。开启他的流亡生涯。   红马方行了几米。他听到身后蒙铎的呼喊声。   勒了马缰。翻身下马。蒙铎跑了过來。他说:“王兄。我想跟你一起走。”   此次流亡。定会颠沛流离艰辛异常。他自然不忍一直被娇惯的弟弟跟着他一起受罪。便直接拒绝。   蒙铎却说:“王兄最好带上我。若是父王派出的兵将发现了你们。你可再次要挟我逃走。父王一向最疼我。定不忍心我或伤或亡。只有我陪在王兄身边。王兄才是安全的。”   蒙孑见马背上羸弱不堪的母亲。便答应了。   三人选了深山处一片竹海隐居度日。   三人不方便露面。便只在山中打些山货再采了野菜度日。   蒙孑的母亲怡夫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落脚这处丛林后便卧病不起。梦魇中常叫嚷着八十一块。平日在家务上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这处山林颇深。雾气浓郁。几乎无人问津。也不见樵夫猎户的足迹。只來往着一群群鸟雀。   蒙孑自小生在王宫一直备受冷落。可蒙铎却是被王氏一族捧在掌心的人。连他都有些受不住如此清苦的日子。更何况养尊处优备受尊崇的蒙铎。   可蒙铎从未表现出一丁点不满。他每日于山中狩猎。亲手剥了野兽毛皮再煮了饭食分给大家吃。   夜晚。林中难免有野兽侵袭。蒙铎必先第一个冲上去砍杀野兽。蒙铎虽剑法精进。可难免受些小伤。   蒙孑细心替他处理那些伤口时。他每次都笑着对他说:“王兄不要担心。一点都不疼。铎铎不怕疼。”   蒙孑平日要多多照料横在病榻上只会喊八十一块的母亲。蒙铎便出了竹林到处采摘些野果。再挖些山货野菜回來。勤劳的蒙铎无在形中将体重减了下來。终于不再是那个胖墩了。   山中可入口的蔬果有限。有些果子他们从未见过。不知有沒有毒。   蒙铎每次采了野果必先尝之。确定安全才端给蒙孑及怡夫人食用。   一次。蒙铎误食剧毒青果。蒙孑背着他走了两天两夜山路才寻到一位山野大夫。他靠在蒙孑的背上。烧得迷迷糊糊。口中不停叨念着:“王兄。我沒事。你不要担心。我只怕如果我死了。父王的人寻來了怎么办。”   蒙孑将他放到一块巨石头。用树叶兜了水喂给他喝。“铎铎。你撑住。如果山野间的大夫救不了你。我就将你送回王宫。宫内御医定会治好你的。为了救你。哥哥愿意搭上这条命。”   当然。上苍有时候有好生之德。蒙孑以自身血肉入药。蒙铎终是被山林大夫救了过來。但至此留下心痛的隐疾。   蒙铎每次见到蒙孑手臂上剜肉留下的狰狞疤痕时。总会郁郁好一段时间。郁闷的那几天。他挽着蒙孑的胳膊只会软软道一句话:“王兄。铎铎想一辈子跟在王兄身边。”   除了生活清苦些。两兄弟活得还算洒脱。两人晚饭过后。定会选一片竹林切磋剑法刀式。   潇潇竹叶自两柄刀剑之间起舞旋转。绚烂山花自脚下铺到晚霞尽头。竹林深处时不时传來两人畅快淋漓的欢笑声。   一年后。蒙孑的母亲病逝。   将母亲葬到竹林后。蒙铎问他还有什么理想。   蒙孑将亲手编织的白色花环搁到母亲的无字碑前。低低道:“以前身在王宫时。经常和膳房宫侍去宫外采办些材料蔬果。曾亲眼见到南疆子民生活艰辛。为了糊口饭吃起早贪黑。病了也舍不得吃药。再我还是大王子时。我就想着若有一天能为南疆子民做些什么就好。能让贫苦子民少受些苦多些安宁稳定。有生之年。使得南疆国日益富庶国泰民安。这一直是我的理想。”   蒙铎笑笑。“我沒有王兄这般心怀子民的慈悲之心鸿鹄之志。我只想王兄活得开心就好。”   怡夫人归天不久。蒙铎留了草信一封。不辞而别。   信中寥寥数语。说他要回王宫去。要蒙孑保重。   蒙孑将草信烧了。他并不责怪蒙铎的离开。他本就不属于这山野竹林。他自出生就高贵尊荣。他能同他在此住了一年。他已感动至深。   深林幽谷。不知人间岁月。蒙孑在此苦练剑术。生活孤简。   三年后的一个和暖午后。他拎着两只野鸡自竹屋外狩猎归來。竹门半敞。他以为是野兽來串门。进了竹屋却看到一袭华贵衣袍背身而立。   那道挺拔的背影转过身。对他笑。“王兄。我來接你回家。”   一别几年。铎铎长大了。再不是挽着他的胳膊撒娇的纤弱模样。此时的铎铎。身姿玉立。面色如虹。眉眼深邃。   俩兄弟坐进同一辆马车。车身微晃。蒙铎笑得像个孩子。他说:“王兄想我么。我终于说服父王迎王兄回宫。王兄等的时间是不是有些长。”   蒙孑这才了然。他孤身回宫是为了今日一聚。这三年來。不知他都做了些什么哄得父王开心将往日芥蒂抛开。同意将一看就堵心的他迎接回宫。   他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只将手臂搭在蒙铎肩膀上。低低道一声:铎铎。   重入王宫。蒙孑过得并不顺心。因从小不被父王待见。又有其母私通侍卫的前科再先。宫里的人未曾给予流亡四年的大王子以尊重。   反而小王子蒙铎。是一众宫人不敢生出一丝怠慢之心的尊贵主子。老国王始终待这位王子如一的宠爱。   宫人私下暗传大王子血统不纯。又或是其母同野男人私生來的。每每听到这时。蒙孑便强忍着。好不容易回了王宫。他实在不想再起波澜。何况父王本就疏离他。若他此时再计较这些流言。恐又勾起一直藏在老父王心中的怒气。届时将他赶出宫去或是废为庶民。这有些对不住这几年來蒙铎对他的牺牲。   他忍是忍了。可宫人见他如此好性子就越发肆无忌惮起來。流言蜚语传得异常逼真。大家道虽南疆国只有两位王子。即便他是大王子。可南疆王并沒传他王位之意。老国王早就内定的小王子为新任南疆王。   第九十九章:阿笨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一位年轻祭司行为颇为嚣张。一直当祖宗养得一只水貂跑进大王子寝宫。祭司欲进宫寻貂。恰逢大王子外出。宫人便将其拦截。   这位祭司甩了守宫的小童一巴掌。“你们大王子算个什么东西。叫他一声大王子算是抬举他。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野种。”   恰逢宫外归來的两位王子将这话听了进去。祭司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待他转身见了两位王子后怔了一下。一脸挑衅向蒙孑拱了拱手。再挤个谄媚嘴脸靠近蒙铎。深深鞠了一躬。   祭司还沒将身子直起來。就被蒙铎手中的长刀刺穿了胸膛。   将鲜红的刀身抽出來。蒙铎拿指腹漫不经心蹭了蹭。阴冷的语调听着瘆人。“今后。若有中伤大王子者。不尊大王子者。便是一刀穿心的下场。”   在场宫人无一不吓出一身冷汗。   刺死祭司。非同小可。在南疆一国。祭司被南疆子民奉为神一般的存在。刺死祭司等于同折辱神灵。一些虔诚祭司教徒举行了几场示威游行。而祭司一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南疆王有些无奈。为安抚祭司一族以及众教徒。只得另蒙铎跪在祭司冢检讨三天三夜。好平息众愤。   当时。正值酷暑。祭司冢乃是一块刻着符咒的巨大石台。方圆一里不见草叶。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找不见。蒙铎不眠不休滴水不进跪了三日。   白日烈阳正盛。晚间落了一夜大雨。他跪在祭司冢一动不动。嘴角却噙着恍惚笑意。   第三日。检讨完毕。蒙铎缓缓自祭司台上站起。他面色疲惫。眸底却不见一丝狼狈。他望了眼祭台之上的众位祭司。又轻飘飘瞥一眼祭台之下的众位教徒子民。   “今日。本王子虽受了罚。可他日倘若再有不尊王兄者。蒙铎势必用他的血肉祭了宝刀。”森然凛冽之声蓦地提高。“尤其祭司一族。”   此话落在祭司耳里。一阵惶恐。蒙铎不顾祭台之下的哗然之声。拾阶而去。   行到蒙孑面前。他笑道:“王兄。至少从今以后。沒人敢对你无力了。”   小王子蒙铎邪魅狂狷之名。一夜之间响遍南疆国域。此种性格。另人惧怕。只除了一些口味重的女子对其倾慕无限。一时之间。拥护大王子的百官首领们多了起來。   蒙孑这位王子终于得到了王子该有的一切尊荣。迟到了十八年的尊荣。   而这些。是蒙铎默默牺牲了太多而换來的。   他将这些往事一句句说给阿弃听。不管陷入沉睡的她能否听得见。   “他从來沒告诉我血灵芝可医治他心痛的隐疾。若是说了。我怎会不舍不得给他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有什么不能给他的呢。”他垂下头。长睫掩下眸底的闪烁。   “可是阿弃。你不是一件物什。一个礼物。更不是一国疆土。你是个人。我心爱的人。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你……让你去陪他。”   阿弃醒來时。房内站了几位御医同几位侍女。蒙孑早不见了踪迹。她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是不是在做梦。   一连几日。蒙孑未曾來看过她。她终于将病恹恹的自己梳妆打点一番。出了宫门去。   她沒料到蒙铎先一步停在了精美马车在宫门口。见她过來。他施施然靠近。扯出一抹明媚笑容。“阿弃。同我回端木府罢。”   阿弃并未理会他。孤自举步向前。   “不想见见巫婆婆么。”他站在她背后轻轻道一句。   阿弃上了华丽马车。蒙铎笑得满意。遂跟着钻了进去。   白玉城门一方高台。王旗招展。墨色羽氅王冠束发的男子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缓缓转身。闭上了眼睛。   苍山的杜鹃花开了。纯白如初雪。粉嫩似烟霞。绮艳似火种。点缀在苍山脚下草石之间。前來赏花的年轻情侣络绎不绝。   阿弃第一次出了端木府前來苍山赏花。巫婆婆虽服了血灵芝。可仍躺在床上挺得标准。毫无睁眼的征兆。   她问蒙铎是何原因。蒙铎笑笑。道。许是时间未到。   她寸步不离守在巫婆婆身边已近数月之久。可巫婆婆睡得似乎忘了时间。   她曾听巫婆婆说杜鹃花是她故乡的神花。她想采了新鲜杜鹃放在巫婆婆枕边。或许闻了花香。就可醒过來。   出门时。蒙铎恰好府外归來。   蒙铎将她禁锢在臂膀和墙垣之间。也就是说最新流行话本子上的壁咚姿势。蒙铎眼底含着邪魅。在她耳边低语魅惑着。“你在我端木府住了这些日子。竟不來骚扰我。难道我就这般沒有魅力。”   面对他的壁咚。阿弃白眼望天惆怅了一会。用力推开他。   他又擢起她的下颌逼她关注他。“阿弃。你说你喜欢王兄什么。他拥有的一切我可信手拈來。哪怕是王位。如果你肯嫁给我。或许我会为了你将王位夺过來。”   阿弃有些震惊。此王子脑子里的构造绝对同别人不一样。沉思一番。终是有气无力说:“你知不知道你王兄很在乎你。”   蒙铎有些委屈的语调。“你怎知我不在意王兄呢。”   阿弃实在搞不懂这人揣得什么高端心理诡异逻辑。挣扎了片刻终是摆脱了他。疾步离开。   远远听到背后略带戏虔的声调。“你若不同意。我不介意硬强哦。”   日暮西斜。游玩的情侣渐次散去。待山中起了薄雾。连绵的杜鹃花丛中只剩下阿弃一人。   她躬身在花田之间。漫不经心采着杜鹃花枝。一束又一束。直到再也攥不下。   她不想回端木府。可能同那个思维异常的蒙铎有直接关系。尤其那句“硬强”听得她骨头发麻。   手中的杜鹃花束掉落地上。她又弯腰拾起。一双温暖大手倾在她手背上。视线上移。她蓦然僵住。   她不知蒙孑怎么会在此处。她以为她们之间早已形同陌路。此生都不会再有相遇的一日。   攒了数月的思念和寂寥在此刻集中涌了上來。眸底起了水雾。她直起身子。又跪了下去。敷衍着行了个礼。   沒等对方表个态度。她又匆匆起身。匆匆自他身边掠过。   “给你讲个故事。”蒙孑道。   阿弃放缓了脚步。终是停了下來。也沒回头。只望着铺得浓艳的杜鹃花毯渐渐隐在苍山暮色里。   “有一个叫阿笨的男子意外被一位姑娘所救。阿笨就喜欢上救他的恩人杜鹃姑娘。老天让两人在谷底相遇。并躲在山洞里避了整整三日的大雨。”   “两人再次相遇时。杜鹃装作不认识阿笨。而阿笨偏偏是个喜欢赌气的笨蛋。他眼睁睁看着杜鹃被别人欺负。强忍着不去帮忙。”   “终于。阿笨妥协了。因为他看着杜鹃被人欺负。他会心疼。他这才对她好。杜鹃也终于承认了阿笨。他们相爱了。”   “阿笨的生命中。除了杜鹃之外。还有一个另他很珍惜的人名叫阿宝。当阿宝出现时。阿笨才知原來他心爱的杜鹃和阿宝早就相识。比他们相识早很久很久。久到让阿笨妒忌。”   “最另阿笨不能接受的是。杜鹃爱着阿宝。阿宝念着杜鹃。杜鹃接近阿笨是想从阿笨身上拿走一件宝物。”   “阿笨很伤心。很生气。可是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笨到极致的阿笨用残忍的话伤了杜鹃的心。”   “杜鹃终于离开阿笨。同阿宝一起走了。阿笨每天夜里睡不好。他总是想着杜鹃姑娘。很想很想。甚至想念他们一起避雨的山洞。想念洞外的那场大雨。他去了很多次他们相遇的那个山洞。可始终沒见到杜鹃姑娘的身影。阿笨开始喜欢下雨天。阿笨想着。若是空中再降下一场大雨。说不定杜鹃会像他们初遇那般出现在他面前。可是雨水落了好几十场。杜鹃还是沒出现。”   “阿笨打听到阿宝还沒有娶亲。阿笨窃喜。是不是杜鹃还想着阿笨。所以沒有和阿宝成亲呢。阿笨想。若是杜鹃真的还沒忘记阿笨。他会放掉一切纠结不顾一切赶到杜鹃身边。请她跟阿笨回家。”   整座苍山弥漫了淡淡杜鹃花香。阿弃觉得呼吸到肺里的花香有些稀薄。像是毒药。将她的心肺丝丝缕缕缠绕。绕得凌乱窒息。   耳后是脚踏花叶的清浅动静。他终于走到她面前。“所以。阿笨來了。”   他将手中的剑递过去。“我曾说过谁欺负你你就用剑砍他。可我却欺负了你。你……不要不舍得砍我。”   阿弃被他最后一句话惹笑。她一边哭一边笑。“今日这比账先记着。日后一定讨回來。”   蒙孑将她抱住。声音竟有些微颤。“跟我回宫去。”   她虽偎在他怀中。目光却瞥向远方。闪闪烁烁。不曾点头。   他顿时有些恍乱。   默然片刻。阿弃才抬头说:“你要为我种一片杜鹃花才行。”   “哦。为什么。”   阿弃指了指零落散在山石间的层层粉嫩。“你看这些全是南疆国的男子为心爱女子所种。南疆国有个传说。说如果一个男子心里住着一位姑娘。就会为这位姑娘种一片杜鹃花。倘若圣女恰好看到。就会祝福这对恋人生生世世。”   他迫不及待的将散在地上的几株幼苗歪歪斜斜插入石土里。再像模像样浇了点泉水。脏兮兮的手擦擦额头道:“以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來这儿为你种些杜鹃花。等我将这苍山种满了杜鹃。圣女定能看到我的心意。”   “将整个苍山种满。”   他点点头。   “不许假他人之手。”   他又点点头。   她抬头望。苍山高耸入云。威峻壮阔。占地面积确实有点壮观。   “要多久才能将这么大的苍山种满呀。”她问。   视线自山脚延伸至山巅。“很久很久吧。”他说。   阿弃唇角弯起俏皮。撒娇道:“阿笨要将苍山种满杜鹃。杜鹃姑娘才肯相信阿笨的心意。否则阿笨就是欺骗杜鹃。”   “好。”   他脏不溜秋的手牵起她的手。“再唱一首在山洞时你为我唱的小调吧。我很喜欢。”   阿弃方微微启了唇。他抢先一步道:“不是下一窝猪的那首。”   ……   “哦。”   阿弃声如黄莺般的嗓音渺杳散开。衬得花丛恬静惬意。   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唱完后。她亲了他一口。   “不要这样勾引我。”   她再亲他一口。   “你这样勾引我。我……”   山脚小路尽头。蒙铎端得风情。遥遥望着缠绵于夜幕花海中的一双人。眼底堆起的笑意。邪魅张扬。   他身后。立着祭司一族。   沉夜。蒙孑牵着阿弃踏花而來。蒙铎为首。身后祭司齐齐跪下。   蒙铎道:“臣弟已打探到伽澜氏后人的消息。   第一百章:心亡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蒙孑眉心微蹙。牵着阿弃的手越发紧了些。   蒙铎稍上前。“王兄莫紧张。因伽澜氏后人很有可能就是阿弃姑娘。”   能证明伽澜氏后人身份的有两个必要认证条件。   一。问生剑闪。问生剑若是拿在伽澜氏一族手中。定是要发出点光热表示一下的。   二。祭司锁开。祭司锁乃祭司一族内部核心团队打造得一把看着普通实则高端的一把石头锁。相传只有伽澜氏一族才开得此锁。   阿弃将捧在蒙孑手中的宝剑接过來。划开剑鞘。迸发寒凛幽光的剑身弯了弯又直了直。直一直再弯一弯。反复同阿弃打了几个看起來很亢奋的招呼。她的身份被证实一半。   祭司一族的巨大青石祭台上。竖立着九只硕大火把。橘色火焰冲天。大祭司施法将祭台中央的巨石移开。一把长得花里胡哨的石头锁现了出來。若仔细辩看。可见石头锁上镌刻着繁复符文。   阿弃握着问生剑沿着石锁上的纹路划过去。石锁崩裂。石门里弹出一只暗红匣子。幽幽泛光。   大祭司将红匣子取出。奉于蒙孑。行个祭司族礼:“问生剑闪。祭司锁开。护我南疆疆域的羊皮卷现世。恭喜王。”   身后跪了一地祭司。口中整齐喊着。“天佑南疆。天佑吾王。天佑王后。”   蒙氏祖上有训。非伽澜氏不得为后。   阿弃惊异。天上掉馅饼。将她砸得不知该从何下口。蒙孑欢喜。一手捧着古朴匣子。一手握住她的手。激动道:“怪不得……阿弃。看來你我的缘分是天意。”   此刻。晕得头昏脑涨的阿弃和喜得眼冒金星的蒙孑一起回宫本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可阿弃却篡改了天意。拒绝在此时回宫。   只因阴魂不散的蒙孑用暗语传给阿弃一句话。“明日。或许巫婆婆就会醒來。你这一走。她若醒不來怎么办。”   颇委婉的威胁。   蒙孑同一众祭司道贺着。阿弃转身望着蒙铎。   蒙铎则大大方方靠过去。颇谦卑将身子一躬。“恭喜王嫂。”   阿弃借口端王府内有她后天认的干妈及拜了把子的姐妹。想同她们一道分享喜讯。许她留在端木王府内开个联欢晚会。翌日再挑个吉时入宫更为妥当。   蒙孑余光暗暗瞥了瞥身侧的蒙铎。   蒙铎拱手道:“王兄同王嫂乃是天定良缘。蒙铎唯剩祝福。”   蒙孑面色和暖些许。便准了阿弃之言。   当夜。宫内官侍将一早备于王后宫的喜服送入端木王府。阿弃细细抚着华服之上刺得精秀的锦簇花团。笑盈盈同昏睡在床榻上的巫婆婆聊天。   “阿弃本觉得命薄。一出生就被丢弃蛇窝。沒想到阿弃竟是伽澜氏后人。虽现在还有些不大清楚其中缘由。可是阿弃觉得很幸福。阿弃不但可以嫁给喜欢的男子。还得了尊贵的身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她揉了揉巫婆婆的手腕。替她疏通脉络。继续欢喜道:“蒙铎说你明日就会醒來。巫婆婆你要快些醒來。好看看阿弃穿上嫁妆美不美。”   一阵讥笑声自背后淡淡响起。她转身。蒙铎立在窗前。挺拔身影将帘外的月光遮掩一半。   “你真以为王兄爱上了你。想必阿诗那夫人定是另你印象深刻吧。她以前是怎么欺辱你的。可我听说王兄方才入了宫就招了阿诗那侍寝。想來阿诗那哄得王兄欢心。被封赏了一众宝物。王兄若是爱你。怎么忍心放阿诗那出狱并同她鸳鸯戏水共度良宵。王兄不过是见我执着想娶你为妻。不想你这卑贱之人留在我身边辱我名声。此次重入王宫。等待你的恐怕将是囚禁你一生的冷宫。”   阿弃被气得胆子大了起來。靠近他一步。“你又再打得什么主意。你王兄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   蒙铎勾笑。“哦。相信他。我同王兄一起长大。王兄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说是你这个和他相处不过数月的人了解他。还是我这个同他一起生活二十年的弟弟了解他。”   他抱臂懒懒打量神色略微不安的阿弃。继续道:“毕竟。谁会愿意娶一个身份卑贱血统不净的女子为妻呢。当年你在蛇窝是怎样生存下來的。饮蛇血。食腐肉。吸霜露。难道你不明白自己的血液有多脏么。”   阿弃的身子有些颤抖。心底的自卑刺得她浑身发痛。   蒙铎倏然搂住她的肩膀。换了种态度低声安慰着。“可是这些。我都不在意。王兄在意你的身份。可我不在意。你若现在选择留在我身边。还为时不晚。”   阿弃勇敢望上他的眼睛。只回了一句。稳稳的。坚定的。“我相信他。”   暖阳已浮上树梢。巫婆婆还未醒來。未免耽误进宫的良时。阿弃终是不情愿坐上华美宫轿。   端木王府全体成员排在府邸门口恭送她一去不复返。正门中央的蒙铎。眼底闪烁的。仍是那抹恍惚邪魅。   白玉垒砌的王宫城门口铺着华美丝毯。丝毯之上散落的花瓣一直延伸到王宫正殿。七尺喜袍旖旎拖地。扫过重重花瓣。衣摆惹了淡淡花香。   正殿的凤凰石柱旁侧。立了一排身着乌服的祭司。大殿中央则是百官及部落首领。   阿弃拖着红袍缓步靠近王座之上的蒙孑。今日。他梳妆得过于精致。晃于眉眼间的碎发拢起。露出饱满额头。镶嵌于王冠之上的黑玉宝石将他衬得冷峻。肩上只垂着一缕略卷的发丝。   他的头发是微微带着卷曲的弧度。摸起來却异常柔软。她一直羡慕的卷曲。   她还未曾跪下行礼。王座上的人就将一只暗红色匣子丢到她脚下。   “大胆妖女。胆敢冒充伽澜氏后人。窃取我南疆国王后宝座。你说你是从何处学得妖术解开了祭司石锁。”   阿弃很晕。很惶恐。她不知突然发生何事。心底荒芜一片。她将匣子里掉出的羊皮卷拾起來。   只是一张看起來悠久。颇具有收藏价值的古老羊皮而已。   蒙孑自王座起身。拾阶而下。清冷的声音响彻安静到诡异的殿堂。“若真是伽澜氏后人打破祭司石锁。为何这羊皮卷上沒留下任何字迹。定是你冒充伽澜氏。强行破了石锁才引得圣女震怒。将写在羊皮卷之上护以南疆疆域的秘密文书消了去。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阿弃仓皇跪下。心里的茫然翻江倒海。她瑟瑟发抖。一直盯着地面看。   王靴上的精致绣纹闪入她的视线。她抬头望见他已停到她面前。“沒有。我沒有。阿弃沒有冒充伽澜氏后人。”   他蹲在她身边。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为了勾引孤王。你竟用这等肮脏手段。本王看错了你。”   他转步离开。她死命拽住他的袍角。拼命摇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假的。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沒有做。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他狠狠扯回衣袍。她被甩到地上。   大殿之上。窃窃私语声中。她恍惚听到王座上的他将自己发落到了某个犄角旮旯。她觉得耳朵出了问題。听不大清晰了。   她越发晃神之际。殿门外走來身着明艳华服的阿诗那。   她觉得今日她的耳朵有点妖孽。耳朵竟听见阿诗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只将这妖女赶出王宫终身囚禁。是不是太过便宜了她。此妖女冒充伽澜后人。罪大恶极。想要出宫。她需得踩一踩众位夫人为她精心铺好的长毯。才显诚意。”   她顺着阿诗那的视线望过去。本是覆着重叠花瓣的丝毯之上布满了破碎瓷器。尖锐棱角泛起的寒光铺展到宫门外。   别说上面走一遭。看一眼都觉得脚疼。   阿诗那眉眼得意。望着王座之上的蒙孑。似乎再等他回答。   阿弃也望向那处高坐。往日那双时常闪着戏虔的眼睛此刻却漆黑得深沉。脸上亦淡然。沒什么情绪。他沒做声。却摆了手示意众人散去。且第一个走出殿门。   殿堂内的祭司百官首领退尽。她跪在原地。天旋地转。   唯有蒙铎躬身凑在她耳边幽幽道:“这回你该相信我说的话罢。王兄。他根本不爱你。”   心思细腻的阿诗那命宫人将她的长靴褪去。尖锐锋利的瓷器碎渣将她的脚划得鲜血淋漓。不见一处完肤。她一步一步走在上面。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空洞。又似从未有过的专注。下唇被自己咬得凶残。殷虹的血珠顺着下颌淌到玄红喜服上。难辨痕迹。喉咙间却沒发出一点声音。   从威仪的议政殿堂到王宫彼端的白玉石长门。十仗长的丝毯上留下串串血脚印。   碎瓷丝毯尽头。她已摇摇欲坠。   她唯一庆幸的是。这条疼到钻心且漫长过一生的十仗长毯。她沒有倒下。即便倒下也要倒在宫外。   这座王宫冰冷得刻骨销魂。亦太过肮脏不堪。死在这里都觉污秽。   白玉石门已被她抛在身后。她终于倒了下去。   模糊的意识里。她重重摔在冰凉的石路上。身后端立着层层宫人。耳边轰鸣着窃窃蜚语。这次。身边再沒人将她托起。   脸颊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闭上眼睛之前。她终于信了蒙铎那句话。   他根本不爱你。   第一百零一章:重生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窗外的莘木桃抽了新芽。水池岸上的苔藓又浓郁些许。叶底的黄莺偶尔啼鸣两三声。   这次。阿弃不知又睡了多久。   她下了床榻。慢慢坐到竹凳上。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她有些不敢认。   发丝凌乱。双眼凹陷无神。唇角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摸摸消瘦的双颊。她略微转眸。嗓音无力道:“巫婆婆。你看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快要死了。”   巫婆婆抱着睡得正酣的孩子。提步过來。“阿弃不要乱想。你只是睡得有些沉。等过了春乏时节。你会好起來。”   她遥遥头。“好不了了。我都不晓得已经睡了几年了。依稀记得上次醒來时窗外的桃木叶子上还挂着冰霜。这次醒來似乎要长花苞了。”   “阿弃记错了。三日前你才醒过。”巫婆婆望一眼怀中的孩子。“前几日阿雨刚学会走路。你还夸赞他呢。”   阿弃眸中辗转。思虑一会才道:“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将半掩的门扉推开。竹门深院外是望不到边的树冠。隐隐约约传來流水声。呼吸一口掺着青草花香的空气。幽幽叹一声。“ 我越來越糊涂了。”   正午。阳光暖得适宜。她坐在小院中的石凳上浅盈盈笑着。如今能让她笑的。惟有她的儿子阿雨了。   阿雨刚刚学会走路。正是上瘾的年纪。嘴里叼着根小木棒摇摇晃晃颠簸过來。“阿娘。”他奶声叫着。   阿弃将他嘴里的木头棒子揪出來。“阿雨乖。不要乱咬东西。”   阿雨乌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恩。”遂乖乖依偎在阿娘身边。   石碾一角传來熟悉的草药味。阿弃望过去。巫婆婆正摇了蒲扇细细煎着坛罐里的草药。药坛子里已蒸腾起白雾缕缕。   她拉着阿雨走过去。“不要再熬嗜睡草了。我不想吃了。”   巫婆婆停了手中蒲扇。“可是……你体内繆毒虫发作时。你可能熬得住。”   “熬不住也要熬。反正每日只会疼一个时辰。忍忍就过去了。”她抚了抚阿雨头顶的小辫子。“要是再这么一直睡下去。恐怕我连阿雨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   巫婆婆叹了口气。   夜幕方至。阿弃体内的繆毒虫便开始闹腾了。她疼得从床上滚到床下。再从床下滚回床上。额头沁出豆大汗珠。连衣衫亦全部湿透。她紧咬着牙关低低**。唯恐吵到熟睡的阿雨。   可阿雨这孩子一向睡得清浅。终是被轻微响动吵醒 。小阿雨坐起身子。看到來回翻滚的阿娘。忙连滚带爬下了床。摇着阿弃的胳膊不停哭喊阿娘阿娘……   阿弃忍了疼痛。踉跄起身将阿雨抱回床榻。再安慰般抚了抚阿雨的头。她用白布将嘴巴堵上。免得疼到失声大叫再惊到孩子。可繆毒虫制造的疼痛不是凭着坚忍性子就能扛下來的。阿弃终是又疼得摔下床來。   巫婆婆闻到响动。忙推门进來。她将阿弃扶到床榻上。抱起啼哭的阿雨哄了半响儿。   “还是服了嗜睡草吧。若是日后天天这样不止自己难受。岂不是要日日吓坏了阿雨。”   她擦擦额头的豆大汗珠。“以后我发病时。婆婆就将阿雨带走。一个时辰而已。不要紧的。”   只半个时辰。阿弃就疼晕过去。   醒來时。阿雨就躺在旁边。翘翘的睫毛。略微卷曲的小辫子。阿雨同他长得很像。   她已经很久沒再回忆起他了。自从两年前她晕倒在王宫门口。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她被囚禁到南疆国边境的一处山林古寨中。寨门口守着一排侍卫。她从未踏出这方寨子一步。她从古寨门口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条流得湍急的溪河。溪河两岸是茂密的古林。长年氤氲着雾气。   自一年前阿雨降生不久。她体内的繆毒虫就开始发作。刚开始她抵制嗜睡草。坚决不吃。毒虫在她体内越发嚣张。好几次她疼得差点自我了断。后來巫婆婆劝说多次。才服用了嗜睡草以压制毒性。   一年之内。不知灌下几亩嗜睡草。且数量越发呈上升趋势。自然嗜睡的时辰亦成正比。巫婆婆说有一次她睡得比较投入。足足有五天五夜。以至于小小的阿雨以为她的阿娘很会偷懒。总是赖床大睡不同他玩。   阿雨是个悟性很高的孩子。别人家的小孩第一次开口喊得的是阿爹或阿娘。阿雨强悍。第一次开口就说了三个字:睡觉觉。   这要多亏了巫婆婆每日的耐心教导。每次阿雨练习发声嗷嗷两嗓子时。巫婆婆就抱着他哄着。阿雨乖。不要吵醒了阿娘。阿娘在睡觉觉。   阿弃若是醒着就会给阿雨上课。从口语到书法。从卧姿到坐姿。等阿雨再长几个月她会再加一门站姿课程。她希望将阿雨教得优秀些。   毕竟他是王子。虽沒得到他亲爹的亲笔认证。可他血液里却是留着一半的王家血脉。或许他的亲爹终生不会认证这个孩子。又或许他亲爹根本不知道他有个长相好似他翻版的儿子。   毕竟。两年來。他从來沒踏入这处寨子一步。   阿雨是个喜欢沟通的孩子。阿弃对着阿雨念儿歌唱童谣时。阿雨也依依哇哇的对着她吐奶泡泡。再嘟囔两句自创的口语。阿弃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时。阿雨会用手指头在地上画两张饼回应她。   阿弃觉得自家儿子什么都好。唯一睡姿不雅。喜欢撅着屁股睡。她刚将小家伙的身子扳过來。小家伙立马香香甜甜啃上自己的小脚丫。   她纠正了数次未果。真不知道这毛病遗传了谁。   阿雨长到三岁时。求知欲很强烈。   比如他会问。为什么青蛙长了四条腿。为什么蛇沒长脚。大青虫沒长牙是不是因为经常吃糖果。大雁和乌鸦是不是亲戚。老鼠是不是蝙蝠它妈。他喜欢蹲着撒尿的感觉。为什么阿娘要逼着他站着撒尿……他也会问一些目光放得深远的问題。比如他长大了是要娶个女人好还是娶个男人好……   这孩子的问題总能让两位大人头疼好几日。   如此发展下去。阿雨必定成为一位大家。流芳千古。可他名垂青史的锦绣前程却在他三岁零两个月时被彻底葬送了。   一向清冷到鸟不拉屎猫不串门的小寨子在下着绵雨的午后。迎來了两拨热闹。   第一拨。來得是七位倒霉催的宫女。宫女请她换上一套高调华美的红服。她自然不愿意。七位宫女很有纪律地找准七颗莘木桃树。齐刷刷吊上七条白绸。脑袋伸得也很统一。宫女抽泣道若是她们不能完成任务另他穿了送來的红服。上级发话。她们就可以安心地上吊了。   阿弃却是个心死之人。慈悲心有些打折。本不打算理会集体上吊的场景。可阿雨伸着脑袋问一句。“姐姐们再玩什么。阿雨也要玩。”   她连忙招呼七位伸了一半脖子的宫女们下來。无奈地穿上宫内送來的华丽衣裳。   第二拨。來得是擅长抢戏的阿诗那以及看着内分泌就不协调的几位大婶。   阿诗那來势凶猛。像是來打架的。恰时。巫婆婆外出。身边连个帮手都沒有。阿弃选择低调。便抱着阿雨退到墙角。   阿诗那的手劲不减当年。拽了阿弃的头便往墙上撞。   阿雨手劲也很大。从院子里拎了把同他一般高的砍柴刀。杀气腾腾冲着阿诗那砍上去。大婶们精神比较集中。一心揣摩阿诗那翻云覆雨掌中的精髓。谁也不曾留意到看着毫无威胁力度的阿雨。   阿诗那被砍伤了小腿。   阿诗那将阿雨按到地上。打算用砍刀将小崽子剁了时。阿弃道:“阿雨是南疆王的儿子。王若知晓他的儿子被你害了。定不会让你活得好受。”   阿诗那笑得狰狞。讥讽道:“你认为王会承认这个孽种么。这些年來王可來看过你们母子一眼。”接着凑到她面前。颇阴柔的语调。“王得知你诞下了个孽种。觉得很肮脏。我來此就是奉了王命。亲自送你们母子上路。”   阿诗那取了早便备好的上乘白绸。将阿雨生生勒死了。   被众位宫侍按倒在地的阿弃眼睁睁见到儿子断了气。她便停止了挣扎。   阿诗那将手中的白绸丢到她脸上。极其客气地问了句。“这种死法你可满意。”   阿弃被宫侍用湿布堵住了口鼻。最终憋死了。   死后一直瞪着大眼睛。任由宫侍抚了多次也睁得浑圆。看着委实吓人。   阿诗那下令。将母子的尸体丢入河水。   绵雨连续下了数日。不大。不急。缠缠绵绵。铺天盖地。颇有此恨无绝期的架势。   河水暴涨。阿弃的尸身便沿着河流游移飘荡。大红衣衫展在水中十分扎眼。   巫婆婆再阿弃死后的第七日。于河滩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身已泡得泛白泛青。该溃烂的地方溃烂了。该被鱼虾咬两口的地方也缺了一块。能盛水的地方也是盛足了水。   阿弃的魂魄却同她肉身死气沉沉的气质成反比。即使她的肉身已呈死人之态。可体内魂魄却未曾离去。   第一百零二章:重生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其实。这有点不符合大自然的生死规律。肉身挂了。魂魄定是要出窍。这才是被大众认可的标准的完整的死法。可伽澜一族本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既是特殊的存在。定有他的特殊之处。便沒再深究。   可这情形实在让人搞不懂。她这样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巫婆婆燃了招魂香将阿弃的魂魄收入一方圆鼎。奈何祭司一族也摆了符阵施了术法到处搜寻阿弃的魂魄。   距离产生安全。巫婆婆便携着圆鼎离开南疆赶至东土。最终落户天朝大燕国。   阿弃的魂魄需要以人身养护。整日宅在鼎中怕是要憋出问題來。之所以选中卖烧饼的二饼。实则是因为二饼死得恰到好处。   巫婆婆抱着装有阿弃魂魄的圆鼎正发愁时。二饼被一辆飞奔的马车撞得嘴歪眼斜止了呼吸。肇事者跑得倒很顺溜。恰好山郊野外也沒个人证出來做个死亡证明。巫婆婆就地取材将阿弃的魂魄送入二饼新鲜热乎的尸体里。   二饼姑娘就这样静悄悄地诈尸了。   之所以过了五年之久。阿弃才返回南疆。实则是因她的尸身被河水泡得扭曲变型。需重新修复回來。   南疆有一位长年罩着青铜鬼面具说话不阴不阳的秘术师。传说这位秘术师富可敌国。专门以修复尸体创伤享誉全国。   巫婆婆寻到秘术师。求大师还阿弃一个完好尸身。好让她将阿弃的魂魄送还尸身。学名叫还魂。   秘术师却是答应了。可要了一口天价。   巫婆婆破了产才凑了这笔银子的一个零头。可秘术师却是个颇有商人思维的仁慈技术师。他提出可以分期付款。   全款齐了。便还她一个鲜嫩如初的尸身。   恰好巫婆婆也有一门技术学问。下得一手专业巫蛊。巫婆婆不得不靠着自学的巫蛊专业技术在天朝做起了买卖。到处赚钱还账。   考虑到巫婆婆这个称呼同巫婆有些相似。口碑有些不好。听起來也沒有安全感。她便自称伽澜婆婆。伽澜婆婆四字就让人感觉踏实多了。起码听起來神秘高端。   凑齐剩下的尾款。用了刚好五年。   而这五年间。阿弃的魂魄被二饼的肉身养得不错。她将这具肉身驾驭得纯熟。也同时习惯了烙烧饼。   可以想象。一筒妈和一条哥卖完烧饼回來。刚踏进屋内。便瞧见一位老婆婆正围着自家闺女跳大神。接着自家闺女的身体里飘出个艳丽女鬼。紧跟着二饼当年被马车撞得嘴歪眼斜的造型又回來了。这是多么刺激更年期妇女心灵的一件事儿。一筒妈不疯有些说不通。   当然年轻人的心里素质好一些。承受力也强悍些。一条哥坚持不让自己被吓疯。伽澜婆婆便将嗜人记忆的蛊虫送进他体内。   伽澜婆婆这样做。是种对社会很负责的行为。若一条哥将这段诡异件事记得清晰。难免激动。一激动就随便拽个人到处宣扬。日后被当做神经病就不好了。   阿弃同伽澜婆婆返回南疆。秘术师驾了一团红烟将阿弃修复完整的尸体空运过來。收了剩余的天价尾款便又驾着红烟走了。   阿诗那禁止招聘美人入宫当差。二饼那具尸体算是物尽其用。   阿弃学了卖烧饼时买一送一的思维模式。将伽澜婆婆一同推销入宫。   我从王后寝宫出來。已是沉夜。南疆的空气湿润。呼吸起來感觉质量不错。   杜鹃夫人。确切说是重生的阿弃将这段过往讲给我听时。她面上沒多大表情。就像一位看破红尘的过來人再讲一段无关痛痒的记忆。   但我看來。事实并非她表现的那般淡定。若她内心不起一丝波澜。灵魂里不掺一点怨念。她是不会返回南疆來复仇。   沒错。蒙孑说对了。她果真是來报仇的。   她承认小王子是被她毒死的。阿诗那也是被她栽赃的。看似复杂的投毒案件实则再简单不过。她披了阿诗那的人皮面具先一步进了王子行宫打发了下人。再将早先动过手脚的密信交给阿诗那。阿诗那自然看不出邀她赴约的那封信上的字迹于两个时辰后会自动消匿。而信纸上早已抒写好的毒药方子就会浮出來。   阿诗那百口莫辩。被成功嫁祸。   我问她。那日晚膳。她同蒙孑说了句什么。蒙孑便将她带走了。   她顿了片刻。才道:沒什么。无关紧要的。   我自然明白她同蒙孑说的那句话绝非无关紧要。若是无关紧要。蒙孑也不会当着夫人的面将一个长得像车祸现场的宫女顺走。   她说无关紧要。不过是不想告诉我罢了。   我暗自琢磨。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想办法知道。   至此。颇为惨烈的重生故事我便了解了主脉。但有些细枝末节我想不明白。亦觉得诡异。   比如。洗了把脸后的二饼宫女和当年死去阿弃长得一模一样。可她却不承认自己是阿弃。而蒙孑也未曾深扒她的身份來历。且封赏她一个杜鹃夫人的尊号。再将闲置多年的王后宫赐给來历不明的她居住。这真是不大让人理解。   此外还有一个看似打酱油实则贯穿此悲剧的关键人物。另我越想越想不开。那就是蒙铎。   此人的思维比那个迟渊大师还要高深几分。   当初这位尊贵小王子牺牲自己成全大王子蒙孑。此种感情于黑暗王室明争暗斗弄死一个少一个的王位抢夺战中。别具一格。特别清新。   可他后來又同被他一手华丽打造的哥哥抢夺一个女人。当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谁抢我衣服。我剁谁手足。若说他是爱上了阿弃。那真是沒顿悟出來。   当年。阿弃踩完几马车的碎瓷器渣子晕倒在王宫门口时。他淡淡瞥一眼便离去。表现得忒冷酷了点。而阿弃被囚禁的那几年间他也沒露过一次脸。如果说此人太过深沉。又爱得闷骚。不理会阿弃完全是因为同沒有选择自己的阿弃赌气。那么阿弃死后他多少应该烧点纸钱吧。可他却舍不得掏一个铜子买一打冥币祭奠一下死去的爱情。   据非官方的小道消息说。蒙铎笑得最多的一日。就是阿弃身死的那天。   若说他一点不在意阿弃吧。又说不通。   此番阿弃重返南疆王宫。他一早就认出她便是阿弃。他竟联合阿弃报复阿诗那。蒙孑捉奸那段。就出自他的手笔。他亲自设计亲自参与表演。使得蒙孑捉了他和阿诗那的奸。他淡定欣赏完被冠以**的阿诗那被蒙孑丢进蛇窝的情景后。笑盈盈堵在蛇窝出口。道一句。“别怪我。谁让你曾经欺负我心爱的阿弃呢。”   据我推测。此人是个精神病。且等级忒高。可一个精神病患者怎么能相安无事于正常人群中隐藏这么多年。整个南疆国竟沒有一人觉得他有病。   难不成是精神疾病中最新分裂出的一种新型精神病。一般人看不出來。   我觉得再这么琢磨下去。我离精神病也不远了。   我问阿弃觉不觉得蒙孑和蒙铎都有些奇怪。她有沒有深入研究过蒙孑对她的感情怎会转型得如此之快。不过一晚的时间。便乾坤反转。   昨日于杜鹃花田间同她缠绵悱恻道着掏心窝子的情话。不知同哪个睡了一宿后便翻脸不认人。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阿弃道:“姑娘未曾走过我走过的那段路。就不能体会其中滋味。那是一种寒到极致的绝望。再燃不起任何希望。一颗心就那样死成灰。”   当事人都这样说。我还能深究些什么。   倘若要我在满是碎瓷渣上的红毯上走一遭。再深度体验一把繆毒虫钻心噬骨的疼痛极限。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活活死在自己前头……这简直超乎我的想象。反正我是不能承受的。不成魔不可活。成了魔定不会让别人好活……   目前依剧情的发展來看。蒙孑唯一的儿子也被阿弃毒死。若非半路杀出的我们将阿诗那从城门上拽下來。想必阿诗那已被吊死了。   我在想。我都干了点什么。   强烈的八卦心和浓烈的求知欲促使我很想将这段故事挖掘完整。毕竟。精华的那部分仍被掩埋。   蒙孑在杜鹃花丛中寻到阿弃。并于祭司台上认证她伽澜氏后人身份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晚。阿弃回了端木府。而蒙孑回了王宫。   悲剧便是自那晚开始。那晚注定。那一夜似乎被诅咒过。   临走时。我忽悠阿弃说同我随行的那位小名叫花花的大仙有个怪毛病。喜欢饮美人的血。一日不饮便睡不着觉。一睡不着觉就爱出來惹祸非得干点奸淫掳掠烧杀掘坟的缺德勾当。为保南疆国风平浪静大好河山。看她是不是能奉献自己一点鲜血……   我话还未说完。阿弃便握了水果刀向手腕间的大动脉割去。我忙拦着。我说别这么隆重。花花不贪心。一滴血就成。   其实。我只不过欲滴血入画。到她画境中寻一个答案而已。   第一百零三章:真假神尊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本是脚不沾地飞奔至我暂住的别院寝宫。想尽快找个沒人的地儿入了画境。好一解我憋得难受的偷窥心理。   无视一众宫人的狂热眼光。我连扑带飘冲进院门。一睹肉墙被我撞了。   他大爷的。沒长眼啊。此处别院只有我。步生花以及凫苍得了杜鹃夫人的暂住权。凫苍一向沉稳。这种不带眼力见的事唯有步生花干得出來。刚抬起脑袋打算对着他那张风骚小脸喷会儿吐沫星子。我卷曲好造型的舌头就那样卡住了。   天灵灵地灵灵南疆风水真是灵。若是不灵怎会将泡在无虚幻境洗闷澡的一汐神尊给勾过來呢。   我缕缕头发。今早起床后发型睡得有些潮。本着化不化妆都比不过杜鹃夫人三宿不睡的神色美貌。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脸沒洗牙沒刷顶着一窝稻草就去王后宫串门。   记得左鬓角翘起了几缕碎发。我不动声色抹了点吐沫默默往左鬓角规划规划…… 还未规划完。一汐便开口了。   他说了句让我忒想不通的话。“你要多抹点吐沫才行。右边头发看着也挺油腻。要不要我给你喷点。”   我半张着大嘴。眨巴眨巴眼睛。心跳停了一半。   这是一句多么通俗的俗话吧。怎么能出自脱俗脱出了六界之外的上古神仙之口呢。   我用沾着吐沫的手揉揉眼。确定是那张美到极致的脸蛋。只是一汐面上表情有些浮夸。其实这种露出森森白牙的明媚笑容放任何人脸上都不觉得违和。放一汐脸上就惊悚了。   自认识以來。我见识到一汐最大幅度的笑便是唇角拱起一道清清浅浅的弧度。如朦胧弯月。如小荷初绽。如空山新雨……从來沒见过人家的牙。 也不晓得上古神仙的牙齿是黑的还是白的或是黑白相间的。   眼前的神尊笑得如此发自肺腑的狂热。除了证实了心中揣测牙齿果然是白的之外。我琢磨着这神尊是遇到多大的好事了吧。   我还未曾询问。一汐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递给我。   “送给你。我……神尊我打了好几份工才买了给你。无论喜不喜欢将就着戴罢。”末了嗓子眼里嘟囔了半句也被我听得清晰。   “女人的东西就是贵啊。”   我身子发虚。颤巍巍接过那支一半是木头一半是生了锈的铁丝组合而成的簪子。这是多么具有创新意义的复古简约半工艺品啊。大自然与重金属的完美结合激情碰撞。限量版的吧。   好歹是我心中男神送我的。别说长得简陋。就算一汐送给我一根烧火棍我都美滋滋插脑袋上顶着。   话说。一汐怎会突然冒出來。又突然送我如此有纪念意义的限量版簪子呢。我用簪尾戳戳手心。逼自己淡定。   “那个……汐……汐汐%&#突……突突突突然送我礼物是几个意思啊。”   他躬身捏了捏我的脸蛋。“你猜。”   “你……你……你再勾勾勾勾搭……搭我么。”   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沸腾到能炸一锅野味了。幸福不要來得如此猛烈才好。若我一时激动中个风脑偏个瘫。谁伺候我吃喝拉撒睡啊。   一汐仰天长笑一串后。面色极其平淡地看着我。“喜欢么。”   ……   如此收放自如的面部表情。连我都望尘莫及。我扭曲了。我说:“今日汐汐走得什么海外风格。真是不大习惯。”   一汐摆正五官道:“见了你高兴得有些忘我。”他豪迈地拉了我一把。将那支自然与金属合二为一的簪子插入我凌乱的发髻。   “果然是人长得丑戴什么都好看。”   “啊。”   “咳……本尊是说人长得好看戴什么都丑。”   “啊。”   “本神尊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同这簪子一样美。”   ……还不如前面两句好听呢。   今日一汐的言行太过妖孽。我咽口吐沫压压惊。问道:“刚才汐汐说打了好几份工……才给我买了这支簪子……”   他大劲拍拍我脑袋。再我患上脑溢血之前。他感叹了句。“是啊。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   ……   无虚幻境多大的地盘。多殷实的产业。作为方圆那么多里的地产开发主子。怎会沦落到打工买簪子。但这些话我不能问。问了显得我很物质很市侩很不纯洁。   我聪明地转个话題。嗓子眼里堆积了一连串淫笑。“今日汐汐來这儿是为……”   “哦。來谈个正事儿。那日你失身之后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把我们的好日子定下來……”   “咳……咳……我什么时候失身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得不打断。   一汐做痛心状。接着卖了个萌。同我抛几个颇有内容的媚眼。“无虚幻境的空中莲池。你不脱得精光么。”   “咳……咳……那个……”   “别害羞了。”他猛的亲我一口。接着道:“那日其实我也沒穿衣服。你想我化作莲花真身蹲莲池中打坐调养。怎会穿着衣服呢。穿衣修行乃是大忌。所以那天我也失身了。既然咋俩一起失身。你就沒什么好想不开的了。不过……”   他火辣辣的眼光盯着我胸脯瞅。“不过你该多吃些木瓜。”   ……还木瓜顿雪蛤呢。   聊天至此。我悲喜交加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汐怎会突然如此奔放起來。这是失心疯。这是憋到极限憋出了毛病。我孤自深入思考。   “毛啊……”他说。   “啊。”是再叫我。   “毛啊。”他继续说:“等过些日子本神尊选个吉时。你便嫁了吧。无虚幻境急需阴阳调和转转风水。本神尊就喜欢你这饥渴的性子……”   我是真站不住了。毛毛已另我想吐血了。毛啊这个名字听起來便感觉生无可恋。以至于后面阴阳调和饥渴啊听得我肠子都打了结。   我对他做个打住的手势。阻止他继续戕害我的稚嫩心灵。气运丹田一周。我冲他后背方位十分凄厉得大喊一声:鬼啊。   他瞬间花容失色一个弹跳跳到我身边。挂着我的胳膊问:“鬼。鬼。鬼在哪。在哪。”   我趁机将掌心的羽毛印记劈向他。“你是哪根葱。”   奶奶的。居然敢冒充我家男神对我性骚扰。   “别。别劈啊。老……”   蓝光闪过。一阵冒着白烟的烧烤糊焦味散尽后。地上斜眼歪嘴耷拉舌头的这一团。正是消失好几日的肥狐狸。   “……大。我是肥肥啊。”它翻着狐狸眼将后面半句话说完。含笑九泉般晕了过去。   晚了。好。   我刚将它拎起來。步生花摇着粉嫩桃花扇招摇过來。“毛啊。开心么。肥狐狸为了让你开心求我把它变成神尊的模样安慰你。你有沒有被感动到。”   “我被你们吓到了。”我接着咬牙切齿道:“还我纯洁无暇超凡脱俗天下无双的神尊形象。”   “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反正一汐神尊是不会同你有结果的。肥肥此番扮相算是对你这苦命孩子的精神慰藉。”   慰你大爷。   我将肥狐狸砸到步生花身上。“谁说我和一汐不会有结果。这胖子又是什么时候回來的。”   有结自然有果。就算是不好的结果也算一种结果。步生花有事沒事便打击我。从开始到现在。孜孜不倦。细水长流。他以为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啊。   步生花接住胖狐狸。替它顺了顺毛。睇我一眼。“瞧你凶残暴力到这步田地。别说一汐神尊。但凡是个男人都不敢跟你有结果。你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样砸过來。若是摔死了估计你都舍不得给人家买个小棺材住住。”   他说完颇怜悯得摩挲肥肥的尖尖脑袋。而他怀中的狐狸身板看起來挺坚硬。毫无醒來的征兆。   明明是肥狐狸抢先一步甩了我。难道那位富家小姐破了产。肥狐狸又转脸投奔我。我怎会教导出脸皮如此敦实的狐狸。   我将头上拼凑得凄凉的簪子拔下來狠狠丢地上。“你们这俩狼狈为奸的狐仙组合。姐看一眼都会折寿。赶紧着。思想有多远就给姐滚多远。”   我鼻孔喷气头顶冒烟冲进花廊。依稀听到不知打哪个角落冒出來的凫苍凉幽幽总结一句。“就说这个办法行不通。把羽毛惹炸了吧。”   炸你大爷。   刚推开房门。便见一道销魂背影立于竹窗边。素白衣衫无风自雅。将竹帘外的一枚枯枝映得古朴生机。   似乎听到我踹门的动静。他悠悠转过身來。   我靠之。   步生花的乾坤神仙无影脚练得果真炉火纯青。才多大一会便先我一步移动到我的暂居房來了。   可恨的是。他居然接替肥狐狸的把戏。幻作一汐神尊的模样又來玷污我……的眼球。   我一把冲过去勒住他的衣领。“你这个贱仙又过來做什么。别以为换了件白衣裳我就认不出來。就算你整个容我一眼也能认出你的骷髅架子。”   对方略显惊异。颇深邃的眸光瞅着我。半响道一句。“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我松开他清软衣领。使劲掐了掐他的脸蛋。真是难为他扮演得如此专业。若不是我有被坑的经验再先。绝对被他的入骨三分的演技给糊弄住。   我将他的嘴角使劲往上拽。“哎呦。刚才不是笑成这样嘛。一会儿功夫怎么又变得秀敏了。不是想安慰我么。拿出点诚意安慰我啊。”   第一百零四章:真假神尊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步生花果真沉得住气。任由我辣手摧花般再他脸蛋上揉捏掐拽。丝毫沒有反抗的痕迹。   许是他将一汐神尊的气质模仿得太过逼真。我对着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有些不忍。遂轻柔拍了拍他的脸蛋。“喂。不是想安慰我么。拿出点诚意出來。既然知道我的性子一定不难了解我的饥渴。來吧。先跳个脱衣舞。再秀个腹肌。脱到何种程度自行斟酌。”   对方稍稍发怔。微垂了眼睫道:“脱……什么。”   搁这装纯來了。也不怕遭雷劈。他扯扯他袍间的衣带。“脱衣服啊。快脱快脱。离离原上草。不脱死得早。”   我见他依旧怔怔望着我。且用得乃是经典版一汐专属眼神。真是快要以假乱真了。步生花你祖上皆是戏班子出生么。怎么能把人家的气韵人家的眼波学得如此生动传神呢。   眼前。我的魂魄虽有点不听使唤。但我仍不忘将他狠狠教训一番的初衷。我打算当他将衣服脱到相当有火候之时趁机逼他现回真身。再扯开嗓子冲院外凄厉一嚎。当成群的宫女啊侍卫啊被我召唤过來时。他的名节就此碎了一地。   这便是冒充神尊的代价。这便是对我骚扰的惩罚。   奈何对方坚挺挺杵在原地不肯自己动手。我便豪迈得撕扯他的衣衫。口中并安慰着他。“不过是做做戏嘛。逢场作戏不会么。”   我手忙脚乱扒拉他衣服时。微热的一双大手握住了我。   “小羽毛。”他敛神喊我。   “啊。那个……”我头也沒抬回复着。并将手自他手中抽回來继续殷勤忙碌着。“你可以喊得亲切点嘛。小羽啊。羽羽啊什么都行就是别喊毛。”   外袍被我成功扒下來。纯白内衫将他身材勾勒得修长清雅。直逼人犯罪。   我戳了戳他的胸膛。恩。不错。挺硬。练过。   我开始撕扯他内衫锦带。并发表点意见。“我说你怎么这么懒呢。脱个衣服还要别人帮忙。不过日后别想让我对你负责啊。我反正不是人。一个妖精家家的看看人家的身子也沒什么惊讶的。话说当年画壁灵山时。我伙同狐狸二姐沒少偷看男妖精洗澡。话说什么样的品种都见识过。”   以前偷看美男洗澡时还流点口水淌点鼻血烘托一下氛围。后來麻木了。死鱼眼盯着看一会就发困。直接横在潜伏的草木堆里呼呼大睡。   想及此。我突然想起当年我还不到二百岁。实在是不谙世事的小娃娃。而狐狸二姐比我大五十岁。就显得有情趣多了。她见美男妖们洗澡洗得忒销魂。她就乐颠颠自草灌间直挺挺立起來热情打个招呼。“嗨嗨嗨。看我看我看我。哈哈哈哈……”   按道理來说一堆洗澡的美男应同狐狸二姐吹个呼哨调笑几句來个互动。体质燥热的说不定还会邀请狐狸二姐加入。可那日的场景十分深刻烙印在我的心灵深处。   美男妖们见到狐狸二姐热情招摇的小红爪子后。争先恐后捂上关键部位。。眼。然后惊叫着逃出那方大水坑。有的甚至连衣服都不要了。   当时我以为那些美男妖们很矜持。很君子。很高尚。后來才顿悟到。二百多岁的狐狸二姐还未曾进化完整。脑袋却是个美人脑袋。只是身子却是个狐狸身子。恰巧那时狐狸二姐正处于疯狂掉毛时期。火红的狐狸毛落了一地后露出干煸的狐狸身子。怎么看怎么像发育不良的烤乳猪。我平日跟二姐走得亲近。沒觉得她这造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看在美男妖眼里。那就是噩梦。   后來听闻。那群被我们偷窥的美男妖中有好几位发誓再也不会喜欢女人了。   我从青葱童年回忆中回神时。发觉一汐已躺在竹床上。他一双眼睛淡淡注视着我。   “你……以前经常偷看别人……洗澡。”他将眉头攒了攒。   “是啊。”我说:“你怎么躺床上了。”   “……不是你将我按倒的么。”   ……有么。   许是大神身轻腰细易推到。不追究过程了。横着脱竖着脱都是脱。我刚将爪子摁在他胸前欲來个激烈点的脱衣方式好节省时间。我顺便抽出点时间偷偷瞥一眼窗外的宫女。恩。有一小分队正好靠了过來。   “你到底要干什么。”一汐倏然发问。   “脱衣服啊。”   “脱衣服做什么。”   “安慰我呀。”   ……   他幻作一汐的模样不就是为了同我假装一场甜蜜恋人的戏码让我过过相思的瘾么。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中心思想沒梳理好。   我见他神色中微含着呆滞。不管了。快点下手吧。机不可失时不再來啊。   就在我凶猛撕扯一汐内衫之时。碟碗落地的声响自门口传來。   原是个來送茶点的小宫女被我们惊讶到。确切得说被我惊吓到。想她从未见过我这般激情彪悍的猛女吧。这就是沒关门的好处。绮旎风光自然要同大家一同分享。我分享我快乐……   我淡定地转过脑袋。刚要再接再厉扒人家衣服。连环撞门的动静再将我扰得有些烦。   回眸一瞅。原來是凫苍撞门上了。扛着肥狐狸的步生花撞凫苍身上了。追尾了。   他俩怎的也來凑热闹了。管他们呢。视线回到竹床之上。   我有一瞬间发蒙。被我按倒在床欲行不轨的此人是谁。   “神尊。”耳后是步生花及凫苍标准的膜拜口音。   一汐已然起身立于竹床旁侧。我仍是半跪在床上的生猛姿势。   难不成。这个一汐是……真的。   我僵硬了。耳边依稀传來三人商讨月光灵珠闪啊灭啊亮啊的事儿。我似乎还听到上古画壁冒烟了之类的话。后面的就听不大清了。耳朵自我选择失聪。   待我觉得我还活着时。才从竹床上滚下來。屋内只剩一汐一人。   他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我。“说了好半天。口渴了吧。”   我惶恐接过茶盏。一半灌入鼻孔一半灌入嘴里剩下一半灌进领口。   我说:“这是个误会。绝度是个误会。”   一汐坐在白玉凳子上。颇悠闲嘬一口茶。“误会什么。”   “我以为……”我及时卡住。   如果我说我将他认作步生花才将他扑倒这会不会显得我很轻浮。不行。坚决不能留给他浪荡的坏印象。   可若不解释。一样轻浮浪荡。   对别的男人轻浮浪荡和对他轻浮浪荡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我沉着选择后者。开口问一句。“那个。那日莲花池里。你到底看见了沒。”   噗……一惯淡定温雅的神尊。将茶水喷了出來。他稍稍转过脸。神色里有一层别扭之色。“咳……咳……”   我拽住他的袖口。“到底看见了沒啊。”   他倏然站起身來。“我还有要事。”便化作一淼白烟。不见了。   我想。我得追。   出了别院几步。完全追踪不到一汐神尊的一星半点气息。我想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我再修行十世也追不到人家。可我偏偏于自知方面悟性不高。明知我同神尊之间的悬殊差太萌。萌到不可能。可我还是不想罢手。   若万一我走了狗屎运将神尊拿了下呢。若是一不小心神尊沒把持住硬是被我扑倒了呢……待我们成婚后。我要同他回了无虚幻境过二人世界的……我神游无虚中……   当然作为新主人的我自然不会同意将步生花以及凫苍留下來给我们添堵。大不了向一汐夫君多要些银子遣送两位闲仙回天庭。   他们之前应是在天庭供职吧。真不晓得怎会发配到无虚幻境伺候上古植物人一汐神尊。我觉得这样说不大妥。好似一汐身体功能已经瘫痪似的。   我转念一想。不能将两位闲仙从无虚幻境轰走。想一汐神尊神力猖狂。若婚后有些不协调发生点口角。更或者一汐对我施行家庭暴力……倘若留下两位闲仙。劝架的是有了。   毕竟。我娘家人只婆婆一人。以婆婆那副飘摇身板看着就沒威慑力。定不会为我提供一个强大的武力后盾。   我需广交天下豪杰。组成个娘家军团。若日后一汐将我欺负了。好讨伐回來。   颇为凄凉的哭声自一颗大树后依稀传來。靠近才发现竟是幻作小牧童的肥肥。   他抱着一颗大树哭得好像新死了爹。我拍拍他的包子头。“给眼睛排毒啊。”   肥肥扭头瞅见我。哇得一声。哭得愈加动情了。他松手后一屁股坐到树根子上。小肥手紧紧攥着那支木头与金属相结合的簪子。   “老大。你不喜欢肥肥了。再也不喜欢肥肥了。”仅接着一阵绵延起伏得嚎丧。   我十分不解。   鬼魅般的步生花鬼魅般的出现。善解人意得向我解释了一番。   数日前。肥狐狸被我用一两银子卖给富家小姐后。它借着尿急。溜了。这机灵家伙一早就发现一直暗暗跟随我们的两位大仙。肥肥求了大仙将他幻作小牧童好去打个童工挣点银子。   肥牧童寻到一家小酒馆应聘临时门童。老板许是看他一身肥肉杵店门口会有些广告效应。便同意了。   肥肥便从早到晚立在酒馆门口当个活字招牌。见人來就呲着牙花喊一嗓子欢迎光临。见人走再呲着牙花喊一嗓子欢迎下次光临。   几日下來。终于挣得一笔小银子。他去首饰店花光了工资买了一支性价比最高的铁丝簪子。打算送给我。   可半路遇到一只小灰狼。非同他抢夺其貌不扬的簪子。两人打了一架。肥肥胜利。但铁丝簪子被小灰狼折了一半去。   第一百零五章:拜佛事件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好歹簪子头还握在他手里。他便削了一跟小木棍衔接到簪头上。于是半手工创意簪子便由此诞生。   肥肥再求了大仙将自己变身成一汐神尊再将簪子送给我。想逗我开心。不料我一掌将山寨版神尊劈焦后。顺手将簪子仍了。肥肥醒來后从地上拾起那枚被丢弃的簪子。便抱着这颗大树哭断了肠子。任由步生花喂他鸡腿也不吃。   原來是这个样子。   肥肥见我自从出了无虚幻境便转型成劳动模范。它知晓我此种行为实则是被情殇逼的。它想哄我开心。就去打工赚钱为我买个礼物。   想象不出贪吃贪睡的肥肥立在酒馆门口对着來往客人鞠躬鞠躬再鞠躬。外面的天那么冷。不知他起早贪黑是怎么坚持下來的。   可是我却将他的心意一把丢了。狠狠仍到地上。   怪不得他会哭得忘了本性。连最爱的鸡腿也动摇不了他。   我蹲在他身边。将那支创意簪子装饰到发髻上。“你看。老大戴上了。天上地下只此一款。老大很喜欢。”   肥球这才笑着将鼻涕泡分成均匀三次蹭到我脸上。   啊。成全别人。恶心自己。   寻一汐未果。我抱着失而复得的肥狐狸回到别院后便出了名了。   南疆国的宫人对八卦也很热衷。那日我貌似**美男的行为动作被篡改成无数版本散播到宫内宫外。   听了几个墙角。有一个版本传得最狠。   说住在别院中的东土姑娘实在太生猛。大白天的。这姑娘竟将一位白衫男子狠狠强bao了。且不关门。这实在忒狂野了点。他们南疆女子比之不及。而那位天人之姿的美男自我房间离开后。面色苍白如纸。虚汗涟涟身子亦颤颤巍巍。美男独自去了宫内一处池塘呆滞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再沒出來。守院的宫侍说许是美男跳水自杀了。一些外貌协会的宫人潜了池水搜罗尸身。未曾寻到。   简洁版道。我将美男强bao。美男贞烈。便投水自杀。且落得尸骨无存。   被流言重伤了不要紧。无论我走到哪皆被人指点。无声的眼神里噼里啪啦冒着火星子。恨不得将我烧死好替无辜美男报仇。   我想。一汐是于水塘处驾云离开了吧。这群沒见识的人类。难道不晓得有一种幻术叫做眨眼沒影儿么。   于是。我觉得王宫里的空气异常憋闷。恰好王后宫里的杜鹃夫人打算去崇德寺进香。我自荐与其同行。   硕大王宫。唯有杜鹃夫人用正常眼光看我。难得的淡泊之人。   一路上。杜鹃夫人神色恹恹。不曾开口多说句话。行至半山腰时。她掀开轿帘。在一处山谷口凝伫。谷底草石浓密。不见人迹。她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哀伤。   我想。当年的她就是从这儿滚落下去的吧。   崇德寺庙隐在山峦之间。檀香幽幽。雾气缭绕。众侍卫宫女留守寺院门口待命。杜鹃夫人被一位高僧迎进佛堂。   老僧道。披着金身的佛像乃是忏悔佛。凡人若是跪在此处忏悔己过。会减轻罪孽。可除心灵尘垢。   杜鹃夫人便跪于佛像前。低低叩首。而后静静垂眼沉思。面容虽是清淡。行为肢体似再忏悔。   这一忏悔。从清晨悔到薄暮。她跪在蒲团之上。专注而虔诚。   因主子未曾用膳。寺院内外一概人等陪着饿肚子。   估计大家正暗自琢磨着。杜鹃夫人是做了多少缺德事忏悔了一整天也沒忏悔完。   我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进了佛堂插了句话。   我假正经拜了拜佛像。选个厚实一点的软垫子跪下。“夫人。你这么信佛啊。看不出來啊。”   她并未看我。抬眼看着佛像。徐徐道:“以前信佛。再我死之前一直信。我一直相信当年那窝蛇未将襁褓中的我吞了。实乃佛祖保佑。”稍稍顿了一下。她又道:“后來不信了。”   “那……”那你干嘛纹丝不动地从早跪晚。你不信佛。你是來找佛祖聊天的么。   她于佛像前再拜一拜。“我拜得不是佛。我拜得是自己的心。”   我却不大明白她的话。凡人拜佛求财求权求平安。不过是一个求字。欲望使然。   而她却沒了任何欲望。可她又求什么呢。   我倏得想起半山腰中。她垂望谷底时。神色中一晃即逝的忧伤。或许。她求的是自己的心。一颗爱恨蚀骨之心。终究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清一色小僧摆好素席。招待一众饿得心慌的众人。食物入口时。方觉活着真好。   但我们还未曾将活着真好感受完整。天边便乌压压扑來层层乌青烟云。   本以为是要变天了。待一众妖魔将崇德寺围得密不透风时。我们才噼里啪啦丢了手中碗筷。   宫女沒见过如此大场面。吓得四处逃窜。这恰好给妖魔提供练手的机会。一手一个捻成炮灰。   侍卫倒是比较沉着。执了兵器同冒着黑烟的妖魔们搏上一搏。结果毋庸置疑。自然一同被妖魔们练手了。   眨眼间。庄严幽静的寺庙变作修罗战场。   好在僧庙里的众僧有些术法道行。能同妖魔们切磋切磋。   老僧将杜鹃夫人请进宝殿。妖魔便飞成直线或飞成曲线向宝殿冲撞过來。   殿内佛像散出的金光将宝殿罩上一层金纱。撞上來的妖魔被原路反弹回去。   可众妖魔执着。跌倒了再重新换个空中路线猛撞过去。然后再被弹回去。   如此反复。貌似组团撞墙自杀。   刚开始我实在不明白崇德寺怎会无缘无故招來妖魔。后从妖魔们的肢体语言來看。他们是冲着杜鹃夫人來的。   由于我一沒参战。二沒乱窜。只将一方帛绢帕子遮住半张脸。所以沒有妖魔來找我练手。   我觉得殿内安全。顺便可以同杜鹃夫人探讨一下她都干了点什么竟引得数量如此壮观的妖魔。于是一步冲了进去。   老僧已出了殿堂参战。杜鹃夫人则立在殿内有些茫然。   显然。她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招惹了妖魔。我就不废话问了。   众僧愈发不济。崇德寺趋向灭门。我欲冲出去凑个热闹。却瞧见蒙铎领着大批白角将士杀了进來。   寺院内又是一重厮杀。蒙铎功夫了得。已有不少妖魔被他炮灰了。   我想。他还是在意阿弃的。否则不会前來救援。即使他不在意阿弃。总在意阿弃肚子里的那位吧。看來小杜鹃真是他的。   此次來救援的不止蒙铎。连被囚禁在王宫的蒙孑也拖着病身前來助阵。他身后一排乌服祭司。众祭司打架的模样倒像是跳舞。   不过跳舞也能将妖魔跳蒙圈了。这就是本事。   此时我有点猜测不出小杜鹃的亲爹究竟是哪位了。   蒙孑剑术却是不赖。可在妖魔面前便有些相形见绌。一只长得颇不好惹的妖魔张开醒目大嘴欲将他祭了五脏庙。倏然。蒙孑头顶上方凭空现出一只彩光熠熠的大凤凰。自然。神武凤凰轻易将那只妖魔和谐了。   听闻南疆王族蒙氏有凤凰护体。难得传说又靠谱一次。   凤凰护体的蒙孑自然是安全了。他跨进殿内。头顶的凤凰亦跟着消匿。   并非此只凤凰懂事。晓得主人來约会就闪沒了。而是此佛堂恐怕塞不下它威武霸气的身子。那身光鲜亮丽的羽毛。完全勾不起将其烤了吃的欲望。只想将那羽毛拔光了做个华丽凤氅。   进殿的蒙孑靠近杜鹃夫人。轻轻拽了她袖子。“阿弃。有沒有受伤。”   杜鹃夫人。不。阿弃姑娘。真不知此时该唤她哪个称呼为妥。名字太多会让人产生选择困难症。为简洁字数。还是喊她阿弃吧。   阿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不是应……在王宫么。”   估计她想说的是应被囚在王宫么。   蒙孑沉声道:“祭司算你有难。我就赶來。”   阿弃猛地甩开他。“你……原來我从來沒本事困住你……看來你什么都知道了。”   他沉沉望着她。半响才道一句。“是。”   阿弃的胸膛起伏得越发不规律。声音也提高一层。“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滚。”   “阿弃……”   “我不是阿弃。阿弃早死了。”   他将她双臂砸紧。眸底沉痛。“事到如今。你还要逞强么。阿弃。你恨我的事儿暂且放一放。现在我要救你。”   阿弃静静凝视。目光浮起一层浅雾。嘴角却倔强得抿着。好似千言万语于此刻都显得苍白。   仇恨不是你想放。想放就能放。   我突然觉得我好多余。在这大殿之中。真是躲哪都很亮。比金光闪闪的忏悔佛都亮。为了能让两人肆无忌惮的聊天。我装作漠不关心。将视线转到殿外。   哇。僧人。侍卫。王子。妖魔外加一只大凤凰。跨种族。多物种。好一场打得激情的群架。   余光却瞥见蒙孑面色轻柔些许。他轻抚阿弃的面颊。“不知妖魔将想你夺走是为了什么。但我不能不管。”   阿弃有些慌乱。她后退几步。内心似乎再做挣扎。“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她摇摇头。双眼划过无助。“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喊罢突然止了脚步。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狠劲。“你不出去。那我出去。”   只觉眼前一晃。阿弃已飞奔到佛殿外。   难道她是觉得此生生于蛇窝。颇显草率。便想死于佛院。被多种族多物种亲眼见证。隆重一回。   第一百零六章:拜佛事件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果然。妖魔齐刷刷扭头过來。须臾间冷落了打得难舍难分的对手。密密麻麻向阿弃围拢过來。   幸得蒙铎反应迅捷。替她挡去亲密撕咬过來的妖魔。而蒙孑也快步冲出來将阿弃拉入怀中。   蒙孑头上的大凤凰又华丽现身。这让蓄势待发的妖魔们将五官挤得越发残暴。   而此时蒙铎表现得比较爷们。并未同蒙孑争执阿弃到底应该被谁抱在怀里好。他一心同众妖魔们奋斗着。   至此。我真有些不明白。两兄弟到底谁更在乎阿弃。还有那个小杜鹃究竟是谁的。   一大团看着就晦气的黑烟自天边一扫而过。果然。偏爱到人间溜狗的魔界四将又出來遛狗了。   这四只黑家伙等级强悍。我见识过。我把脸上的帛绢帕子再遮一遮。   你们看不见我。   透过帕子缝隙。望见四魔将挥手便将一众僧人及祭司扫得吐了黑血。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护在蒙孑怀中的阿弃便被为首的魔将掠了去。   一瞬间的窒息静谧。   蒙孑头上的大凤凰许是感应主人心绪。仰天嘶鸣着飞过去抢人。兄弟偶尔也同心。蒙铎持了手中宝剑加入抢人队伍。   蒙铎却是战斗值不容小觑。同魔将斗了几十回合。只可惜地狱里的四只大黑狗又呲牙围上來。他一时脱不开身。   魔将一手勒住阿弃的脖子。另一只手掌间幻出一柄黑得发亮的锥子。坠子已逼近阿弃心口。   若此时我再遮个帕子窝在殿内就太不要脸了。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可帮个倒忙兴许能拖延一些时间。晚死一会总比早死一会划算。   我将掌心的羽毛印记对准那柄看起來很久远的锥子。一掌劈过去。   啪得一声。锥子碎落到地上。   我将掌心晃了晃。先起个威慑作用。不知一汐神尊留在我掌心的羽毛印记究竟威力几何。即使不能将魔将劈晕。将黑狗劈死也不会太丢面子。   当然。还有一种最靠谱的可能。我还沒來得及出手。魔将们就将我和谐了。   我已做好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心态及状态。可接下來的一幕另我很彷徨。   四魔将带头。一众妖魔效仿。乌压压跪倒一片。口中喊得是:魔后。   就连四大黑狗也将前腿弯下。行了个狗界的大礼。   凡是生还的。皆屏息诧异望着我。   尤其阿弃的眼神异常尖锐。似乎再表达。原來你是个冒充妖精勾结神仙的魔女。   被黑狗围在中央的蒙铎。表情怪异望着我。貌似再说。我勒个去。这其貌不扬的毛丫头居然是魔后。   蒙孑相对淡定。面上显出一抹狐疑。看他神色应该再琢磨。魔君的口味好重啊……   我将视线游移一周后。咆哮着澄清。“我不是魔后。”   “参见魔后。”乌压压一团放出更为响亮的嗓门。   我抖了抖。真是忒吓人了。   我掌心的羽毛印记都不晓得该问候谁。   此寺庙的氛围瞬间降到零度以下。周围沒有一人出声。   我一手晃悠着掌中印记一面小心翼翼挪到挟持阿弃的魔将身侧。我说:“你放了她。”   “我等奉魔尊之命前來杀掉此人。魔后不要为难我等。”   觞无虐同阿弃有仇么。   我拽住阿弃。可跪地的魔将却不肯撒手。   我将羽毛掌劈过去。裹着全皮手套的魔爪有些掉皮。我趁着魔将吃痛松开的一瞬。将阿弃抢了过來。   “魔后此举。我等要向魔尊如何交代。”很显然。魔将不服气。   “觞无虐呢。”我问。   “属下不知。”   “哦。”我环视一周。仍是乌漆抹黑跪了一地的场面。“你们干嘛跪着不起來。”   “魔后未曾准许。我等不敢起身。”   我一下子精神起來。“这么说我不许你们起來。你们就一直跪着。”   默了片刻。为首魔将自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是。   看來魔界的礼仪提倡得不赖。我干咳两声。“你们都在原地跪着。谁也不准起來。”   四魔将互相望望。众妖魔鸦雀无声。   还未曾断气的众人亦沒吭声。   我有些着急。冲着僧人及祭司们提示道:“多好的机会。快点下手砍他们啊。”   众人沒反应过來。又或许实在琢磨不清我到底属于那一派。只握紧手中兵器茫然着。   我带个头。夺了蒙孑手中的问生剑。朝着一位看起來比较好欺负的小妖魔一剑刺过去。   小妖魔瞬间化为一缕黑烟。飘散不见。   为首魔将磨了磨牙。沒敢吭声。   众人见我率先做了个表率。遂将对我的信任度拾回几分。扬起兵器对准跪地的众妖魔打算來一场史上最不公平的厮杀。   关键时刻。卷过來一阵旋风。落在妖魔头上的兵器被集体卷到半空。再落地成粉。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讲理。打架讲究得是公平。”   远天传來清泠之音。却未见说话之人。但我却听出是觞无虐的勾魂嗓音。   我瞬间有些心慌。“你……你在那。你出來。”   耳边拂过微暖的呼吸。“丫头。我在这。”   我跳开一步。果真见到觞无虐那张凑得很近的巴掌脸。   看來他的伤养好了。早知道他会组织众妖魔來人间练手。我就不将自己的鲜血灌给她喝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魔尊。”众妖魔很懂礼节。兴致勃勃同他们的头儿打招呼。   估计众魔心里早泪奔了。魔尊啊。你來得可真是时候啊。   觞无虐抬手。打发了众妖魔。瞬间。寺庙里萦绕得污气散得干净。   众僧及侍卫未敢放松。因魔尊乃是传说中的大人物。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他们不敢先一步整出个动静。皆屏息观望。   剩下大难不死的零星宫女看起來很是享受。盯着觞无虐看得羞红了脸。   好在阿弃沒有被蓦得杀出來的魔尊迷了心智。她淡淡瞅我一眼。   我指着阿弃向他寻问道:“是你要杀了阿弃。”   觞无虐点点头。“对啊。”   阿弃看起來有些懵懂。我接着咨询。“为什么。”   “因她的存在对我魔界有些不利。”觞无虐说着走到蒙孑面前。“你说对么。”   蒙孑凝视他一眼。遂将阿弃护于身后。声调铿锵沉着。“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觞无虐哈哈大笑两声。并未同蒙孑较真。反而转步到蒙铎身边。“连你也知道是何原因。”   蒙铎不语。只将视线偏移几分。望向蒙孑。   就在大家默契的陷入诡异沉默之时。一位脸颊通红的宫女站了出來。她结结巴巴同觞无虐道:“魔……魔尊。你魔界还要人么。”   我有点岔气。这姑娘毛遂自荐勇气可嘉。打破物种歧视。于瞬间增进种族友情。为六界和谐做出一个典范。   魔尊浅笑。靠近她一步。且将一只手覆在宫女头顶一寸方位。他说:“不要。”   宫女失望。只是她还未将面部表情收一收。便化作一具简单洁白的骷髅。   一众人冒了凉气。   显然刚刚变作骷髅的宫女还不知发生何事。转着嘎吱响的骨头架子望了我们一眼。低头瞅见自己的新造型后。干脆利索躺地上死过去。   我见完全散落成一百多块的凌乱骨骼。转头向觞无虐讨个说法。“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只是崇拜你而已。   觞无虐将脸凑过來。解释道:“在魔后面前勾引魔尊。该死。”   我觉得我该夸夸他。可危机意识让我快步挡在阿弃面前。“你不准杀她。”   “为何。”   “因……因为阿弃已被我认作干姐姐。”   “哦。是这样。”他似有狐疑。   我拼命点头。   “若是这样……暂且放过她罢。”   我刚松了一口气。又提上來一口更闷的气。   只因觞无虐紧接着冒出一句。“丫头。随我回魔宫吧。”   我望望门口的方向。挺远。逃出去的心思瞬间沒了。   “你这是又要绑架我。”我用得是进菜市场买菜的商量口吻。   “是请。”他很有礼貌。   我脚步移得杂乱无章。“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他笑。笑得温良。   “我会请你去。”   这特么不是绑架这是什么。   我气运丹田。调整一下被气得逆转的奇经八脉。挤出个无害笑容。“我们來玩个游戏罢。你若赢了我。我就跟你回魔宫。你要输了。不许伤害任何生物。你自己回去。”   觞无虐似乎兴致很浓。眸光闪过促狭。“哦。”   “玩是不玩。”我凛然道。   “当然。”   “好。从现在开始。你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轮回一圈数到一之后再來追我。你如果追上我。我就输了。反之。我赢。”言罢我拽了阿弃狂跑。   我并非向寺院外跑。恰好相反。我脚底抽风冲进佛殿之内。   我将上古画卷迅速取出并割破阿弃的手指将血滴了进去。可惜我未将日前收藏的阿弃的那滴血随身带着。只得就地取材了。   我握紧阿弃的手吩咐着。“我入了这幅画后你就将这幅画藏起來。他绝对搜罗不到我。”   刚要一脑袋扎进去。我回头仿似立遗言般郑重道:“阿弃啊。你可千万别进來啊。否则咱俩再也出不來了啊。”   我在阿弃怔然的目光中。钻了进去。   脑中竟闪出步生花曾说过的一句话。若是日后冤家找上门來沒处躲。便一脑袋扎进去。保证谁也翻不出來。多么安身保命的上古宝物啊。   此刻。我终于体会到此话中内涵。想我曾入了画境三次。皆因办公差。唯有这次是因避祸才躲进去的啊。   哎呦。忒丢人啊。   第一百零七章:羊皮卷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刚扑进來画卷。觉得身子有些发重。低头瞅了瞅。沒觉有何不妥。衣裳也随风飘得很轻松。哦。我的错觉罢。   此番进了画境的景致有些单一。放眼望去。全是石头。大石头。小石头。大小石头堆积成一座小山丘。掩映在浓郁雾气之中。石头间点缀些杂花杂草。   我踩着石头往山坡顶上攀爬了一会。打算寻个高处好搜罗个人出來问问年岁。   海拔越高。雾气越浓。呼吸越发不顺畅。我停了脚步。不打算再冒险。   将手搭在眉骨间远眺。依稀能见成片霜白叶林将这座小山丘包围得颇有荒芜的文艺气息。   远远传來马儿嘶鸣声。终于能见到一个出气的了。   來者是两个出气的。一人一马。   恰巧。我这处地势比较隐秘。身侧凸起的石头上摇曳着一大拨枯草。我看清了來人。來人却沒发现我。   那人身姿挺拔。面色俊美狂野。肩头垂落几缕卷发。正是蒙孑。   男主出现了。我摸清了大概年岁。沒必要上前再去打招呼。目前目的是偷偷跟踪。   不知为何。此次我进了阿弃的画境。居然是以实体肉身出现的。以前入画境后乃是透明身子。若想现出个实体來。还虚强大而任性的幻术。此番情况。有悖大自然时间规律以及空间秩序。   我很意外。暗自琢磨。难道上古画卷也跟着进化了。   显然这种进化不利于跟踪。我试着将自己的身子隐起來。居然成功了。   我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出來跟踪了。   蒙孑端着随身宝剑于山头转悠一圈。似乎再寻找什么。寻而未遂之后。就举着剑将身旁的大石头分尸成几块。   倏然。伴着巨大而不可名状的沉闷喘息之音。 小山坡晃悠起來。大小石头滚落纷纷。   蒙孑被骤然冒出的一团团白雾伤了眼睛。他握着宝剑便从山坡上跟着石头滚落下去。   我因身子透明。沒受到什么影响。   顺着蒙孑滚落的痕迹一路追踪下去。山坡底。他已失明。摸摸索索顺着小路探下去。   我想。这便是阿弃同我叙述的故事的开头。蒙孑來此白叶林是來寻怪物的。后被整成个临时瞎子摸索去了谷底。天降暴雨。两人谷底相遇。   为了节省时间。接下來的情节就不用跟踪了。因大多数。阿弃已经剧透给我。为达效率。我需快进着看。   离开此地时。山坡脚下蓦地亮起两团红中带黄。黄中透红的光亮。   因浓雾遮挡着。看不大清晰。不过却感觉有些瘆人。   我拔腿就跑。身后的剧情如流萤般后退。   我自这段奔跑中。还是窥得不少剧情。   比如。蒙孑被阿弃拖到山洞后。他一早就醒了。阿弃为他细心上药时。他的手脚小幅度动了动。只是傻傻的阿弃未曾发现。   比如。泡在大药缸里的蒙孑再接受全套眼睛康复过程中。同蒙铎有过这样一段情景对话。   蒙孑摸着覆于眼睛上的黄药包道:“铎铎。此次出宫。我遇见一位喜欢的姑娘。”   蒙铎有些愕然。停了不断往药缸里丢草树根的手。随即平静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我眼睛受了伤。不知她的长相。她的声音我却异常喜欢。听起來轻轻柔柔。她靠近我的感觉另我也觉得很舒服。我……”他停顿一下。唇边勾起一抹矜持。“我从未如此渴望和一位姑娘亲近过。且是个笨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姑娘。”   “若是个丑姑娘怎么办。”   “丑沒关系。宫内如此多的美人看着沒新意。丑也是另一种美。”   蒙铎轻咳一声。并未发言。泡药缸的蒙孑又接着道:“不知那位姑娘对我印象如何。我按照你教导给我的方法。如果遇到喜欢的姑娘便很凶很凶的对她。她就会将你记得深刻。那几日。我对她很凶很凶。不知有沒有给她留一下个靠得住的硬汉形象。”   蒙铎再咳嗽一声。“王兄。你……”   “我做得不对么。”   “……啊对。”   蒙铎将药缸底下的柴火烧得旺一些。“看來王兄要新纳个小嫂子了。”   “并非纳。是娶。”他说。   蒙铎接着添柴火。“恐怕父王是不会同意的。父王自小教导我们不可过度宠爱一个女子。王兄对那位姑娘的喜欢若被父王知晓了。并非一件好事。”   氤氲药香的密室中。蒙孑若有所思。 “我会好生护着她。”   蒙铎邪魅一笑。   再比如。蒙孑勾结宫女翻看阿弃的包袱。他盯着手中刚从阿弃包裹中翻出的一截断袖。吩咐同他狼狈为奸的宫女道:“放消息给宫内美人。就说你们寝屋出了贼。丢了贵重东西。”   于是才有了阿诗那三更半夜搜阿弃包袱的那一幕。   原來。腹黑乃男主必备素质之一。不过阿弃包袱内的一大包烈性**却不在他算计之内。那自然是阿诗那的手笔。   掠过零散画面。终于追到蒙铎阿弃分手于祭祀台这日。   巨大青石祭台。庄重神秘。石柱上勾勒凤凰图腾。九只百年松树般粗壮的火把。散着袅袅橘色烟火。蒙孑握紧着阿弃的手。蒙铎唇角勾笑。诡异浅淡。大祭司捧着红木古匣。身后一众乌服祭司跪地道:天佑南疆。天佑吾王。天佑王后。   阿弃跟着蒙铎返回端木府。蒙孑携着一众祭司回了王宫。   王殿之内灯火通明。蒙孑坐于宝座之上。启开红木匣子取出泛着淡黄的羊皮卷。   他眉头皱了皱。将羊皮卷合起。递给身侧的大祭司。“这上面记载一段上古繁文。说的是什么。”   大祭司接过。仔细将羊皮卷端详一遍。“回王。乃是一段上古咒文。还有三字乃是骨沙祭。”   “骨沙祭乃何意。”蒙孑不解。   大祭司将羊皮卷徐徐卷起。“乃是骨沙苏醒。伽澜氏祭之的意思。”   大祭司将手杖一挥。大殿之上的凤凰石柱上便浮出一段好似覆着薄薄白雾的画面。   一只沒有皮肉满是骨架的巨大怪兽横行于闹市街口。房屋竹寨被狰狞怪兽踩塌毁尽。百姓携着家眷争相逃命。怪物口中喷出一团团白雾。逃命的百姓瞬间被白雾侵蚀成骷髅。怪兽张口就将满地骸骨吞进肚子。巨大骨架胸腹之内包覆了万千白骨。竟是万千百姓的骸骨。   大祭司道:“此怪兽名唤骨沙。乃是远古时自魔界逃出的一具上古妖兽。此妖兽流落南疆。食肉我南疆无数子民。骨沙所过之处无一幸免。全部被怪物体内散出的毒瘴化为白骨。此妖兽以白骨为食。南疆神圣山的圣女怜悯百姓。便倾尽一生心力幻出伽澜氏一族以封印骨沙。”   蒙孑望着凤凰柱上所呈现成片百姓遇害化作白骨的画面很是忧患。他侧眸望一眼大祭司。听他继续道:“数百年前。蒙氏一族便是得了伽澜氏族人的倾力帮衬才将骨沙封印在霜叶白林。骨沙被封印。伽澜氏几乎族灭。唯剩一位从未出过圣山的孤女。此孤女乃唯一伽澜氏后人。唯有此人方能将再次苏醒的骨沙封印。蒙氏族上立有非伽澜氏不得为后的祖训。便由此开始。蒙氏祖先担心唯剩的伽澜氏后人不愿牺牲自己封印骨沙。便以一国之后的荣耀及责任将其要挟。其实这对于伽澜氏一族來说是不公的。但也是她们的使命所在。”   凤凰石柱之上的画面已然消失。蒙孑却面色苍白。   “如此说來。阿弃她……”   大祭司跪地道:“阿弃确是伽澜氏后人。身兼封印骨沙的使命。”   蒙孑转眸。“若骨沙被封印。伽澜氏后人会怎样。”   “以命封之。”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怎么……可能。阿弃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谁。她不过是被丢入蛇窝的遗孤……”   “王恐怕不知。蛇乃伽澜一族的守护神。阿弃姑娘出现在蛇窝之中。就不奇怪了。眼下。阿弃姑娘在祭司一族见证之下打开祭司台石锁。取出了这卷封印骨沙的羊皮咒卷。”大祭司匐地行个大礼。“王。据祭司一族推算。骨沙将于不久之后苏醒于世……”   蒙孑黑潭深眸一窒。厉声道:“孤王绝对不准阿弃牺牲性命封印骨沙。”   大祭司道:“老身确想到一个办法可救得阿弃。不过……不过罪女阿诗那……还需王……宽宥。”将头重重磕在白玉砖上。祭司再道:“若是日后阿诗那再惹出祸端。王尽管依法处置。老身绝不再替罪女讨饶半句。”   未免祭司一族怀疑。蒙孑演戏必要演得逼真。祭司一族若是顿悟出蒙孑的心意。明着赶冒充伽澜氏后人的阿弃出宫实则是不忍阿弃牺牲祭了骨沙怪物。那么祭司一族是可以发动教徒及百姓來一场讨伐的。   惜命的南疆子民们自然不会认同牺牲大众护得美人一个的情爱思维。暴乱什么的定是雨后春笋般滋生蔓延。届时。阿弃被万民所指。心理压力是不言而喻的。最为重要的是。恐怕他这个王再不能护她周全。   将她赶至疆域古寨既是保护她的一种方式。也是他能接受她得到的最大惩罚。诚然。赏个板子蹲个大牢更能显出这场戏的逼真。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是不忍。   他已做好思量。若众祭司对他的惩罚无异议。如此最好;若是众位祭司有所怀疑。他再赏她几板子就成。   阿诗那为阿弃专门铺设的瓷毯路。是他意料之外的。那条路确是血腥暴力了点。   可他不能说一个不字。全南疆国谁都可以替她求情。唯独他不可以。   阿弃踩着碎瓷片时。他去了浴室洗澡。   满是花香的浴室氤氲层层暖气。他夺过宫侍手中盛满水的银器自头顶浇下。几位宫女于浴桶后垂首立着。他再将水自银器中接连灌溉到自个头顶。随后靠在木桶上阖眼良久。   自背后看。那是个极其享受的姿势。自正面看。面上的水珠划过抿得发青的唇角。一颗一颗落入浴桶。花瓣水泛起轻且浅的涟漪。   他保护她保护得如此细微。就算此时落了眼泪也不会有人发现那是眼泪。更不会存了有心之人将他的言行告之祭司一族。   阿弃被禁古寨三年内。他确是沒去看望他一眼。并非他定力足。或是演戏演得投入更或是遗忘了旧人。而是这三年间他并未生活在南疆国。   第一百零八章:重生归来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由蒙孑设计。心腹长老筹划。很快南疆国内传出一条官方新闻。说是极北遥远一处仙岛之上寻到伽澜氏后人之足迹。为表诚意。南疆王愿亲自寻得伽澜氏后人。   对此。祭司一族未有太大异议。毕竟若是骨沙苏醒。他们也逃不过速变骷髅的命运。   蒙孑将王宫之事全权交给蒙铎处理。他这一走。便整整三年。   三年间。他跋涉千山万谷。终抵达极北的一座飘渺仙岛。只因他自一卷古书中读到遥远极北之岛生着一种名唤兔耳的白草。此白草恰好可清除繆毒虫之毒。   好笑的是此仙岛上并未住着神仙。而是住着一只蛤蟆精。蛤蟆精虽不喜欢有外人打扰。但却有个洁癖的嗜好。因蛤蟆精一心蹲在冒着白烟的温泉中修炼蛤蟆功。沒多余的时间來收拾精心垒砌出的岛中宅院。就同蒙孑立了个不平等条约。双方并亲自签名画押。   蒙孑为蛤蟆精打扫宅院三年。并兼职温泉侍卫以免他修炼时被意外打扰。待三年后蛤蟆精的蛤蟆功功练到第十八层后便逮住比兔子精跑得还快的兔耳白草。交给蒙孑。   三年后。蒙孑捆着一株白绒绒的兔耳草返回南疆国。   他听闻阿弃已诞下一位男婴。这位南疆王到是心胸宽阔。丝毫不怀疑那孩子是否是别人的种。他便暗自欢喜着同蒙铎道了句话。   “南疆国就交予你了。我要带着阿弃隐居荒野。求两厢厮守。护她一生平安。”   蒙铎道:“以前王兄最大的理想是希望疆域子民安居乐业。国家昌隆富庶。而今却为个女人连国家百姓也不要了么。”   蒙孑艰涩一笑。“南疆子民和阿弃在我心中一样重。只是。我只能选择一个。”   他攥着兔耳白草离开时。蒙铎拽住他的袖子。一贯邪魅的眼睛里铺满了星光薄雾般的哀伤。   “王兄。你连铎铎也不要了么。”   蒙孑拍拍他的肩膀。还是走了。   阿弃竹院中的七位倒霉催宫女是蒙铎派遣去的。他变相威逼着阿弃穿上大红喜服。实则是做戏给王宫内的阿诗那看。   果然。不到一个对时的时间。阿诗那就像患了狂犬病一样赶去边境竹院。   阿诗那打听了蒙孑整日不离手的那株白草的來历及药理。暗自揣摩到蒙孑消失三年原是为了替阿弃寻找解了繆毒虫的方子。阿诗那正心慌气短时又听闻被囚禁的美人已着喜装的消息。   她想。她苦心算计。默默煎熬着的爱情还是将她抛弃了。爱情及蒙孑。从未给他留一丝可转还的余地。只要阿弃在。就沒有她幸福的一日。   阿诗那杀掉阿弃母子后。便哭哭啼啼跪到蒙孑身边请罪。她道她亲自去了边境竹院请阿弃回宫。谁料阿弃宁死不肯同她回來。她说阿弃留下遗言一辈子不会原谅他。阿弃亲手勒死自己的孩子后。便跳了深河。   立在药炉旁的蒙孑将手中的兔耳草松了。白绒绒的草叶滚落一片。像是一地轻绵雪霜。   阿弃的尸身及魂魄。蒙孑自是沒搜寻道。只见到一个白嫩嫩的胖墩的尸体。   他将这个从未某面的儿子送入蒙氏王陵。他亲手刻了碑文。这竟是他送给儿子的第一件礼物。   他抚摸着碑文。嗓音嘶哑。他说:“我欠了你阿娘。欠了你。生生世世都还不清。”   由于未曾发现阿弃的尸身。他便不曾为她立了碑文。他相信她还活着。终有一天。她会像他们初见时那般。不其然遇见。   一晃五年。他沒有到与她的邂逅。却在一个下雨的黄昏。在王陵外的山路上遇见一个约莫三岁年纪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眉眼却是同阿雨有几分相像。   但这胖墩绝对不是阿雨。阿雨已死了五年。若是活着不可能不长一点个子。当然。若是严重营养不良或者练了邪功那要另说。   蒙孑却将小男孩抱住。轻声喊他阿雨。阿雨。声音轻如梦呓。怕是一不小心惊着他。   小男孩叼着手指头表情懵懂。   一位樵夫经过。便同山路口的蒙铎解说道这孩子的母亲不知是谁。前天父亲上山砍柴也摔死了。一下子就成了孤儿。   樵夫说那孩子是白石村寨人。名叫阿牛。不叫阿雨。   蒙铎笑笑。“他就叫阿雨。”   樵夫回了山脚寨落。还沒还來得同街坊分享途中趣事。就被村口赶來的上千只野狼给分着吃了。   白石村寨两百三十五口。莫名丧于狼口。无一生还。   阿牛被带入王宫。封为尊贵小王子。   阿牛变阿雨。此事除了蒙铎知晓。再无他人。若非我进了画境窥探到这一秘密。恐怕真以为阿雨小王子是蒙孑同王宫里的某个美人生的。   这样一琢磨。阿弃报仇报歪了。阿牛确不是蒙孑的儿子。阿牛白死了。   接下來的故事。如同阿诗那同我复述的那般。披着二饼面皮的阿弃入宫为婢。   这却是个地地道道重生复仇的故事。   蒙孑來阿诗那寝宫用膳时。披着二饼面皮的阿弃在他耳边道了一句话。   “我曾听闻阿笨和杜鹃的故事。王可有兴趣听一听。”   阿弃跟随蒙孑回了王殿寝宫。她始终不承认自己是阿弃。她说多年前有一位同她长得很像的姑娘与她讲了阿笨同杜鹃的故事。她有些兴趣。就來王宫看一看阿笨过得是否安好。   难得蒙孑未曾追问。   他恐怕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他不想逼她而已。   而蒙铎更是一早就认出杜鹃夫人就是阿弃。他将她约至僻静竹丛处。同她说了句一针见血的话。   “我帮你复仇。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究竟是何事情。蒙铎始终沒透露给她。   面对阿弃的询问。蒙铎笑笑。只说了三个字:不着急。   死而重生的阿弃同小说里所有重生的女主一般。变得凌厉辣毒狠。   若是哪位王宫美人招惹了她。必沒一个好下场。   究竟有多少美人被他和谐了。就不再赘述了。从以下一位小宫女身上便能想象出一二。   一位形色匆匆的宫女在花廊拐角处不小心将茶盏撞到她身上。   懂得拍马屁的管事当场下令将宫女的双手砍掉。   她听了。不动声色。好似这场意外跟她一点干系都沒有。   蒙孑來王后宫瞧她时。她自顾绣着一株艳红杜鹃花。   蒙孑道:“若不是看到你这张脸。以你的行事作风。就算呆在我身边一辈子。我也认不出你是阿弃。”   她停了手中捻得极细的绣线。盯着丝帕上绽放一半的杜鹃花。慢悠悠道:“阿弃有多善良有多温柔想必你最清楚。可我的性子恰好同她相反。我本就不是阿弃。如今你信了吧。”   她学了一手斟茶技巧。他在短短数月间便只习惯喝她烹的茶。   古韵瓷碗。翠色高山云雾茶水间浮着几片浅粉花瓣。   蒙孑将茶水饮下。阿弃继续绣着手中的杜鹃花。   门外竹影虚晃。宫灯幽然。万籁静愔愔。   他站起身來。“我该回宫了。”   阿弃笑笑。起身将他送至殿门口。   她颇淡漠的语调道:“我听阿弃对我讲过。她说阿笨曾告诉她谁敢欺负她。就让她欺负回來。”   蒙孑顿了脚步。他看阿弃的眸光有些恍惚心醉。“所以。你如今做什么我都不干涉。”   蒙孑此话意有所指。阿弃在他每日的饮茶中放了一味慢性毒药。他一早便察觉。可他却以相思为茶。饮鸩止渴。还是将毒药饮了下去。   故事至此。确然沒了悬念。想阿弃是來报仇的。她成功了。   后面的剧情。我在现实中已然经历过了。不想再重播一遍我将阿诗那从城门口拽下來的英勇蠢事。唯剩一个谜团。便是那位自始至终将诡异诠释得完美的蒙铎究竟要阿弃帮他做一件什么事。   我该出画境了。   可思虑到不知现实中的时辰过了几个了。殇无虐有沒有放弃绑架我的执念理想。不知我现在出去人身安全能否得到保障。   我沿着画境里呈现的静然小路走下去。   眼前蓦地呈现出身着祭司服的蒙孑。实在想不明白他堂堂一国之王者。怎会有这般偷穿属下衣服的嗜好。   他身后立着一排上了年纪的祭司。他转身同一众祭司道:“圣山就再眼前。我等一众人前去打扰有些唐突。我先一人进去拜访为妙。你们再此等候。”   一排祭司拱手道:“大祭司万事小心。”   蒙孑便一人进了一座祥云缭绕的仙山。   他何时当了大祭司。兼职。演戏。不像啊。   我幻出个实体身子出來。向一位老祭司打听。“请问。方才被你们喊作大祭司的人。是不是叫做蒙孑。”   众祭司面面相觑。面露不喜。一位老者站出來道:“蒙氏乃是王氏一族。方才那位是我们的大祭司。你是打哪里冒出的來的不懂事的女娃。”   我望望已隐在云雾中的那道背影。“难道……他不是蒙孑。”   “蒙孑是谁。”   ……   “请问。这是何年何月啊。”我笑笑。   “南疆国建国第三百二十一年。女娃子你到底打哪冒出來的。”   ……   现实世界里。南疆国已建国六百多年。如此说來。我所见乃是三百多年前的剧情。   可刚才画境已接近尾声。不应该啊……   我蓦地想起。有句话叫年头接年尾。许画境里呈现的剧情也一样。画境的尾端接着开端。   难不成。这才是这段故事的开始。蒙孑和阿弃的故事并非是自两人谷底相遇开始的。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自三百多年就已埋下伏笔。   如此延续三百多年的情缘。男主女主真够有韧劲的。这究竟是怎样纠缠不休的一个开始。   第一百零九章:溯源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向画境深入探去。仙山一角立着个人影。我走进看清那张脸时。不得不被惊吓住。   拎着一大篮子花瓣的那位老身板。居然是伽澜婆婆。   倘若此时乃是三百多年。可伽澜婆婆怎么同三百年之后的她一个模样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不死。   当然伽澜婆婆若非老不死。此人也有可能是和她撞脸的祖宗。   “丫头。不必惊讶。你猜得沒错。此人正是伽澜婆婆。”   我闻声扭头。汗毛争先恐后挣扎起來。和我聊天的这位竟是魔头头殇无虐。   真是意外接意外。根本停不下來。   我退一步。请教他。“你怎么在这。”   “你入画境时我牵着你的衣角进來的。”他笑。   ……怪不得我觉得身子有些发重。我都躲画里來了都沒甩了人家。人要倒霉果然钻哪个犄角旮旯都得被挖出來。   殇无虐不带眼力见地靠近我一步。“担心你若知道我跟着你一起进來。会有心理压力。我就一直偷偷跟踪你。”   我蹲地上默默砸了几串眼泪。妈的。忒吓人了。我被人跟踪了一路。居然不知道。   殇无虐继续不带眼力见地蹲在我身边自作多情。“你这是被感动哭了。不枉我一路保护着你。”   ……   他将我拉起來。教育我说:“小姑娘家家的。要么站着。要么坐着。千万别蹲着。会让人误会。”   我说:“你带草纸了沒。”   殇无虐:……   此刻。我终于顿悟出为什么这次入了阿弃画境后。我竟能自由转换实体非实体肉身。定是殇无虐静悄悄地助人为乐。   我往深山处跑去。头也不敢回道着。“那个我公差还沒办完。你先出去罢。谢谢一路保护我。有机会请你吃饭啊。”   我风驰电掣围着山头跑了一整圈。以为安全了。原地弯腰猛喘气时。一方花罗帕子递过來。   “身体不错啊。”殇无虐抖着帕子赞扬我。   我岔腿瞪眼的姿势就这样保持了很久很久……   “请我吃什么。”许是殇无虐怕我累着。暗示我换个姿势。   我直起身子。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索错乱的精神及神经。擦着额角的汗珠。望着半空盘旋的几只老鹰道:“顿老鹰怎样。”   我本是搪塞对方的话。可殇无虐竟然开始琢磨顿野味的原材料。“恩。我去采些山椒大料。如果将伽澜婆婆一起顿了口感更佳。那老身板滋补得很。”   我吊着眼看他。堂堂魔尊口味忒重。   不是喜欢小朋友就是青睐老人家。   “滋……滋补……补哪啊。”我指着正认真采花瓣的佝偻身板问。   他回答得相当专业。“ 润肠、消痈。补益精血、乌须发、强筋骨、补肝肾。”   “啊……”   他替我顺顺头顶炸起來的毛。“哦。我忘了告诉你。伽澜婆婆是根千年何首乌。”   “……啊。”   专致采花的伽澜婆婆被惊动。往声源处瞅了瞅。我拽了殇无虐迅猛蹲入一拨长草中。“别篡改历史。”我说。   为了方便跟踪。我们将身子隐了。随着何首乌……不。伽澜何首乌婆婆去了深山中一处水阁。   瀑布自山巅灌入一方水塘。水塘旁侧砌成六角水阁。水阁之上立着一位玲珑少女。衣袂蹁跹。   “姑娘。”何首乌婆婆喊她。   少女转过脸來。却是阿弃那张洗净铅华清丽脱俗的脸蛋。   “我将姑娘泡澡用的花瓣采來了。”何首乌婆婆随手将花篮放下。   少女掬起一捧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纯真笑容勾得人心神荡漾。“这样泡澡会变得香香的。”她说。   不得不说的是。眼前这一老一小的缘分。乃是由一位放羊大叔促成的。   以前的以前。放羊大叔意外发现了一根巨大何首乌。打算将何首乌挖了带回家泡酒。   天仙似得少女用一串彩石项链护了何首乌被**泡酒的宿命。   那之后不久。何首乌终修成人形。就一直伺候在少女身边。   何首乌幻做人后总不能还叫何首乌。那就太缺乏新意了。何首乌便随了少女的姓氏。自称伽澜婆婆。   山中起了薄雾。星子灿灿。月光泠泠洒下。天仙少女在一处清澈水塘洗澡。此场景另我想起自哪本文笔斐然的香艳小说里读到的一句诗:深山有韵风摇影,古涧无人月弄姿。   我记得那个文笔妖孽的****作者自接了下两句:脱光衣服沒人看。杨柳细腰无人知。   此情此景。我知沒关系。因我是母的。于是回头瞪了公的一眼。“你该回避一下吧。”   殇无虐身子不动。只将眼睛稍稍别开一点。“回避什么。我又沒什么兴趣。”   “沒兴趣你杵在这干嘛。”   “保护你。”   ……我将他的袖子撕撕。也沒撕成一条完美布条。我又将他的衣领撕扯一会。终于得了一条长度宽度较为适中的布条。   我做这些动作。他完全沒反应。我一面将布条覆在他眼睛上一面问他。   “你怎么沒反应。不怕我轻薄了你么。”   “求之不得。”   我咬着牙将绑在他脑袋的布条使劲勒勒。   脚踏碎石的微响声自水塘口传來。身着祭司服的男子缓缓现了出來。   美女洗澡。如此热闹。前有我们两个偷窥。后被冒然而至的陌生男子欣赏得全面。少女真是很有桃花运。   男子同美人目光方一触及。便双双怔住。随后一声女高音惊起枝上鸟。男子红到发黑的脸转了过去。   他道:“在下乃南疆祭司一族。山中迷路。无意冒昧。愿姑娘恕罪。”   大清早的就进了山。大晚上才寻到此处。真是迷路迷得恰到时候。   收拾妥帖的美人从水塘里淌出來。   一直背身而立的男子终于将身子转过來。“请问姑娘可知伽澜氏后人是否仙居在此。”   美人擦干面上水珠。“你找我做什么。”   男子愕然。随即单腿跪地道:“南疆大祭司拜见伽澜族人。”   “你是大祭司。”她扶他起來。“我叫阿契。死生契阔的契。你叫什么。”   “阿祭。”他道。垂眸望见抓着他袖子的一双纤白玉手。他耳根有些发红。   此次大祭司是奉了南疆王之命前來圣山寻到伽澜后人并将其迎入王宫封后。   阿契晚上睡不着。就出來溜达溜达喂喂蚊子。恰时。满山的粉色杜鹃花开得层层叠叠。   水阁之上立着乌服祭司。她走上去问:“阿祭。你怎么不睡。”   大祭司回身。行个规矩之礼。抬眸道:“晚上水边湿冷。我替姑娘取件衣物过來。”   刚走了两步。就被阿契喊住。“我见你穿得厚。你可以将外袍借我穿穿。不用麻烦回屋去取。”   大祭司僵了僵。背着身子道:“再下乃南疆国祭司。姑娘日后是南疆一国王后。如此……不妥。”   阿契走过去。叉着腰站到他面前。正视他的目光中含着一丝俏皮。“反正我现在还不是南疆王后。你不借我衣服穿。是嫌我脏么。”   大祭司脸色暗红。拱手道:“不敢。”方要脱掉外袍。阿契却懒懒走向水阁栏杆处。“同你说着玩而已。我自小在这深山长大。山中寒凉。早就已经习惯。所以一点都不怕冷。”   他缓缓走过去。终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肩上。“莫要着凉。”   夜色幽深。两人坐在水阁边聊天。确切的说是阿契问了一晚的话。大祭司只简短回答而已。   “王宫里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吧。”   “恩。”   “王宫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美人吧。”   “恩。”   “那么多美人。假若王不喜欢我怎么办。”   “……王。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不喜欢说话。”   “……还好。”   “你不喜欢笑。”   “……还好。”   一阵衣料摩擦声后。大祭司道:“姑……姑娘。你这样靠在我肩上不妥。”   “为什么不妥。”   “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沒人教过你么。”   摇头。“这山里沒有男人。我和伽澜婆婆都是女的。”   ……   一阵寂静之后。阿契又问。“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分别呢。”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这个……解释不清。”   大祭司动也不敢动坐在水阁边沿上。阿契倒是觉得肉垫子很好用。她微微眯起眼睛哼起歌來:   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大祭司的面色于轻柔歌声中舒缓下來。眸底起了深深浅浅的笑意。   远处。伽澜何首乌婆婆凝望水阁这处的风景。长长叹口气。   我正陶醉于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的浪漫氛围中。殇无虐蓦地提出个毁浪漫的观点。   “多好的年轻人。可惜被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糟蹋了。”   我双手捧胸。“听你这口气。你该不会看上大祭司了吧。”   他望一眼似乎睡着的阿契。幽幽道:“要看上怎么也得先看上那位姑娘。”   “沒关系。就算两个你同时看上了我也支持你。”   殇无虐叹了个幽深的气。惆怅的语调。“本想让你吃醋來。可你却想歪了。”   一大早。阿契就随着大祭司出发。何首乌婆婆尾随其后。面色呈菜瓜色。   深山入口的一众老祭司见大祭司寻到了伽澜后人。皆暗自眉飞色舞着。   离圣山十几里处。队伍中途休憩。大祭司在路边发现一只受伤的火狼。通体火红的身子上裂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将祭司族灵药洒到火狼伤口处。再扯碎了衣衫将小红狼的伤口细细包裹好。   小狼瑟瑟发抖。他将它抱在怀中取暖。直到小狼的身子渐渐回暖。他才将小狼放入较为荫蔽的沟壑处。   轻抚它软滑的红毛。“你这小狼怎么是红色的。你这样貌不容易被狼族认可。是打架打伤了罢。”再顺顺它的耳朵道:“南疆国有令不准饲养狼。不能将你带走。你在这好生养伤。伤好了不要再打架了。”   拍拍小狼的脑袋。再将几块肉干放在小狼身边。他便离开了。   小狼趴在沟壑处发出轻微的叫唤声。   第一百一十章:溯源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圣山到王宫需要三日脚程。这一行人。却断断续续走了十三日。   只因阿契喊了几次肚子痛。祭司们只得落脚城镇客栈。待阿契好生调理肠胃。   只是每次大祭司将饭菜端到阿契客房时。阿契的肚子就突然不疼了。   一路上。阿契偶尔肚子疼。偶尔不肚子疼。大夫们诊断不出什么。只能干巴巴望着祭司端來的银锭子。很惆怅。   阿契肚子不疼时。便到城镇上逛逛。显然连个男人都沒见过的山妞对于这个花花世界到处充满好奇。   见到鸭蛋便感叹着:哇。山外的鸡蛋好大啊。   见到私家圈养的大白猪便惊异道:哇。山外的大象鼻子好短啊。   阿契见什么都想买。当然她沒钱。就向一直伴着她的大祭司借。一路下來她收获不小。也得了不少外债。   她站在街头摇着手中的拨浪鼓问:“王宫里也这么热闹这么好玩么。”   大祭司摇摇头。   阿契歪头期待着。“我们在这儿多玩几天好不好。”   大祭司沉默片刻。点点头。   阿契从成衣店买了件新衣裳刚穿上。就被门外的一个纨绔子弟给调戏了。不过她亦给调戏回來了。总体來说沒亏。   “呀。谁家的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回家跟小爷爷玩吧。”   “呀。谁家的公子。长得跟倭瓜似的。回家跟小奶奶玩吧。”   倭瓜少爷自是不明白心思单纯的阿契沒有有调戏他的意思。或许这姑娘根本不懂什么叫调戏。她只是觉得对方说话好玩。单纯模仿而已。倭瓜少爷亢奋到流了哈喇子。中风似的爪子刚搭在阿契的肩上。自店内结完账的大祭司一剑将他的手指头分了家。   两人虽被倭瓜少爷的重重家丁围得压抑。大祭司还是于眨眼间功夫拽了阿契杀了出來。   自然。被他抱着跑得很顺溜的阿弃夸赞了他一句。“你的腿真长啊。”   第二日刚要启程。阿契又同大祭司申请想要去看戏。   大祭司顶着众位祭司的不满及压力。携着她去了戏楼。   戏文里讲得是一条鲤鱼精同一位凡人相爱。后被收妖师拔了鱼鳞打回原型。最终鲤鱼精留下一颗眼泪。而凡人抱着一条大死鱼以身殉情的老俗老俗的爱情故事。   自始至终。阿契看得十分投入。整个看戏过程沒说一句话。   一路返回客栈。一副精神萎靡的姿态。   将她送至寝房门口。大祭司安慰道:“不过是场戏而已。姑娘不必为此伤心。”   阿契终于将头抬起。深深凝视他。“我很伤心。我在伤心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   ……   阿契的肚子疼沒再继续扮演下去。一行人终于再次上路了。   阿契坐在轿子内。大祭司骑马随在轿子旁侧。一路上她偷偷掀开轿帘时不时瞅他两眼。   大祭司于无意中发觉。倒是什么都沒问。   终于行至南疆都城。天空却突降暴雨。一行人不得不就近入了驿站躲雨。   可这场大雨连下了三日仍未见消停。许是南疆国都的排水系统不大完善。整个都城几乎被淹了。陆路变水路。百姓郁闷。菜是卖不出去了湿衣服是干不了了店铺也甭想开张了。倒是孩子们兴奋了书院终于放假了。   祭司们也郁闷着。如此气象。老天欲传达给他们什么内容呢。可惜众祭司聚一块推算也沒推算出來。   唯有大祭司倒是沒什么忧虑。端了饭食进了阿契的房间。   阿契正立在二楼窗口望着楼下街道之上漂移的竹筏发楞。   大祭司将饭菜放下。走到她身后。“姑娘打算何时要这雨停下。”   阿契回过身來。面有愧色。眼神有些恍惚。“你知道了。你一定很讨厌我。我很坏吧。为了一己之私害得全城百姓受罪。”   大祭司靠她近些。低声问:“姑娘究竟为何不愿入王宫。”   他想。他应该不清楚王后华贵宝座背后的陷阱。骨沙苏醒。伽澜氏以命封印。此事唯有他祭司一族才知晓的秘密。   她抬起头。“我……有些怕。从來沒进过王宫。我有些……不适应。”   大祭司微微启了启唇。终是沒说什么。古潭似的眼睛黑得深沉。   阿契似是想到什么。转而开心起來。抓了他的袖子道:“阿祭你经常到王宫里去么。你会经常陪我聊天是不是。你会带我出王宫游玩是不是。那样的话……”   “不会。”他冷冷道。   阿契的笑容凝结。将覆在他袖子间的手缩了回來。轻若蚊虫道:“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他沒回答她。反而道:“姑娘入了王宫。即使见到再下。也不可直接喊再下的名字。姑娘应喊大祭司方妥。再下不能陪着姑娘聊天更不会带姑娘出宫游玩。”   她眼圈有些发红。微微垂下头。将双手结成印记。空茫紫光闪过。外面的雨水倏然停了。   窗外传來百姓的欢呼声。阿契觉得。此时全世界唯有她是不快乐的。   大祭司躬身退至房门。阿契喊住他。   “昨日我梦到你喊我名字。我叫阿契。不叫姑娘。你能喊一句我的名字给我听么。”   他的身影僵了僵。唇角冰凉。什么都沒说。出了房门。   阿契终是被迎回王宫。南疆王一见。惊为天人。遂请祭司择出个最近的吉日。欲迎娶册封。   入王宫后的阿契全然沒有宫外时的快乐洒脱。她每日郁郁在王后宫内练习发怔。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城门口的一处高台。   经常天还未亮。她就站在高台之上望着王宫城门口來往的人群。天已大黑再自高台处回了寝宫。   她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大祭司携着祭司家族入宫请安议政。她自高处遥遥望着他。众位祭司也会仰首望一望她。而大祭司却从未抬眼看一看高台。   南疆王以为她是想家。许诺她待他们成婚后携着她回圣山小住。她沒说什么。   一日。大雨如注。阿契撑了把竹骨伞站在城门高台上良久。   伽澜婆婆为他覆上披风。“姑娘。今日王招大祭司入宫商量要事。他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出來。现在夜已深。姑娘还是先回去罢。”   阿弃紧了紧领口。吸吸鼻子。望着暗沉滴雨的天色道:“以前从來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现在终于明白了。像是风夹杂着冰霰子打在肌肤上渗入骨髓里。凉到发痛。”   琉璃灯盏自城门小路幽幽亮起。宫门口终于迎來提着灯笼的大祭司。   他偏开竹伞。仰首望了高台处的她一眼。   只一眼。便让阿契暗暗高兴了好些日子。   七月初八。巳时初刻。大吉。阿契终是迎來南疆王迎娶册封之日。   南疆王族迎亲。需新王后祭拜祭司族神位。祭告祖灵。再行新人交拜之礼。   高高的祭司台下立着身着喜庆的宫人及祭司一族。   阿契由大祭司牵引至祭司神台处跪拜。她跪地停了手中香烛。对着祭司神位的香鼎道:“我终于明白了那场戏讲得是什么。鱼是沒有眼泪的。鲤鱼精却因爱而流下眼泪。”她缓缓站起身來。微微侧眸。低声道:“是你让我明白的。”   大祭司自听了此话后。便再也未动。甚至睫毛都不曾眨一眨。   迎娶鸾轿刚返回王宫。还沒來得及行了新人之礼。祭司们便仓皇來报霜叶白林有异动。   大祭司赶至霜叶白林时。方圆百姓陆续散尽。骨沙怪兽已被阿契收拾得奄奄一息。巨大骨架如骨山一般躺在地上。   浮于半空的阿契终于将咒语完结。她同手中的问生剑一柄从空中坠了下來。   大祭司腾空将她接住。紧紧抱在怀中。   弥漫的白雾毒瘴越散越淡。南疆王和众位祭司便望见了此种另双方都难为情的一幕。   阿契身上带着几道伤口。她面色惨白。唇角渗出一缕血丝。   他抱着她。双手发抖。“你早就知道伽澜氏为后的宿命……”   她躺在他怀中笑了笑。   此刻。他终于明白当初她为何不愿入王宫。入了王宫坐了王后宝座便等同坐上了一把随时赴死的便捷位子。看上去如此高高在上。实则冰冷绝望。   看似柔弱的她全然知晓。却从未显出赴死的惶恐。而是以小女孩娇羞忐忑的模样对他软声道:我……有些怕。从未入过王宫。我有些……不适应。   她并非不适应入王宫。而是不适应即将到來的死亡。   她本活在深山之中无忧无虑不染尘埃。她若不想被他们寻到。亦不是难事。   初见时。面对他的询问。她竟回答得那么坦然。   她说你找我做什么。   她何尝不知祭司一族迎她入宫是一条将她推向死亡的路。这条不断靠近死亡的路。她不曾逃离。只是用了些小手段希望将自由的日子多延长几日。可是他却一手捏碎了。   他的冷漠将她那么快逼回了王宫。连仅剩的自由也不肯多施舍给她几分。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恨过。抱着她的手僵硬惨白。“怎……怎么会这样。骨沙不应这么早就苏醒。据我推测。骨沙苏醒应是三年之后……”   她半阖着眼说:“是我唤醒了骨沙。伽澜氏一族能封印骨沙。就能唤醒骨沙。”她稍稍抬眼望着他。“我不想嫁给他。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她抓着他袖子的手愈发松了。声音也愈发飘杳。“我喜欢上一个人。可他一直喊我姑娘。从沒唤过我名字。”眼皮缓缓阖上。终于将最后半句话说出來。“我叫……阿契。”   稀薄雾瘴萦绕不散。小山似得骨沙终于再次沉睡。成片的霜白叶林飒飒响着。他抱着她终于哭喊出來:阿契。阿契。阿契……   生死关头。两人无事旁人眉目传情。这是豁出去找死的节奏。   果然。南疆王颤巍巍走到他身边。“逆臣……逆臣。居然觊觎孤王王后……当诛……当诛……”   大祭司将眼睫抬起。对南疆王一字一顿道:“若有來生。我必为王。阻止伽澜一族被祭的宿命。”   白叶林的瘴气聚了散。散了又聚。袅袅缠绵不休。他抱着阿契的尸身不肯撒手。   百位侍卫将手中矛剑一并刺入他的身体。自始至终他沒有一丝反抗。仿佛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抱着她。   抱着她。便是天荒。便是地老。   南疆建国第三百二十一年。大祭司抱着阿契一同死在霜白叶林。死在这个雾气朦胧的午后。   第一百一十一章:苏醒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故事开端已然结束。我心里有些赌。   阿契死了。灵魂本该渐渐消散。可她体内残魂不肯离去。用了三百多年的时间。终凝聚成形。我想。她还是放不下大祭司。   这可谓是个奇迹。   而三百年后。她被阿诗那害死后。体内魂魄仍不肯散去。想不出看似柔弱的她执念有多深。   我想。是该出画境的时候了。阿弃前生以惨淡收场。如今我既窥得她的前世今生。便最有发言权将她此生误会解开。   他既沒有心愿要了结。就沒有理由心甘情愿祭了画壁。   骨沙那种东西即是魔界跑出來的。自然该由魔界做个了断。   殇无虐终于派上回用场。   我摆个普度众生的笑容。对殇无虐道:“如今上天给了你一个积德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积德。积德做什么。”   我从未听过如此缺德的回复。真是缺德缺到极限的人。连老天都放弃了。   我酝酿一会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看你老是干些缺德勾当你就不腻么。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么。时代再进步。你也要随之更新。”   对方略微思考一番。不情愿道:“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积德。干什么都愿意。就不愿积德。”   “你不是爱好绑架我么。你将骨沙给了结了。我心甘情愿让你绑架。你看怎样。”   殇无虐瞬间像是睡足了美容觉似得精神矍铄。“是么。跟我回魔宫。心甘情愿。”   我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   对方精神过后有些怅然。垂头做深入思考状。   我怕他反悔。提点道:“你不是正绑架我上瘾么。你看绑架我多好玩啊。我可头一次这么期待人家将我绑了去。你可别再我炽热的心头浇一捧凉水啊真是的。”   他抬手摸了摸眉头。“你这丫头不晓得杀掉骨沙需付出怎样的代价。骨沙乃是上古遗留下的凶兽。连我魔宫都困不住它。能随意处置上古之兽生死的唯有上古之神才可以。虽我的道行不比一汐差在哪里。可毕竟沒得到上古册的认证。若是杀死骨沙。几十道天雷是必须要受一受的。”   我想起天宫之上他为救小偶受了八十一道天雷……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杀掉阿弃。因阿弃能封印骨沙。它魔界出这么个好能耐的凶兽不容易。而如今我却要为难人家放掉阿弃还要他干掉骨沙。这真是太有悖人家的初衷了。   有悖初衷沒什么。还要扛几十道天雷。我气馁了。我说:“当然你要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我这个人特别善解人意。”   殇无虐却笑了。他戳戳我的鼻头道:“既然丫头这么关心我。我怎能怕区区几十道天雷呢。”   再被他拽出画境时。我迫不及待表示道:“你要被劈死了。我不负责收尸。”灵台一闪又附加道:“若是被劈得毁了容。也别想赖上我。”   “真是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丫头。”   出了画境。落在崇德寺大殿之内。庄严肃穆的佛殿之上立着老和尚和小和尚。中间还掺杂了步生花以及肥肥。蒙氏两兄弟以及阿弃却不知去了哪里。   “老大。”见我回來。肥肥啪的一团拍到我胸口。我差点窒息而亡。只得翻着白眼将它扒拉下去。   总算明白为什么我的胸长得扁平了。完全是被肥肥的重量级身子给拍出來的效果。   殿堂内一时寂静。我有些不习惯。抬起头來。众僧以及步生花全用热忱的眼神瞅瞅我再瞅瞅殇无虐。   我不大理解。   步生花一步跨到我面前。指着殇无虐质问我。“你把人家怎么了。”   我这才注意到殇无虐被撕扯得惨不忍睹的衣衫。我干咳一声。“那个……”   “你敢不敢说一句他的形象与你无关。”步生花咄咄逼人。   我再斜睨一眼殇无虐。他倒是一副我很享受的销魂姿态。且拍拍我的脑袋。鼓励我。“丫头。敢做要敢当。”   “我……”   “你什么你。”步生花面色青里透着黑。黑里泛着紫。当着佛祖金身及众僧之面毫无留情面地批评我。“你怎么见谁都想扑倒。先是一汐神尊。再是本仙。现在你的口味越來越复杂。魔界的也敢勾搭。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妖风流一点沒关系。可你要搞准方向。你要有个中心思想。你到底想扑倒哪一个。”   我还未辩白一番。殇无虐先开了口。“当然是我。”他再拍了拍我脑袋。本是清隽的小眼睛眨得跟抽筋似的。颇赞扬的口吻道:“这孩子不错。性格生猛。一点预兆都沒有就对本魔尊都手动脚了。虽然行为有点狂野吧。姿势也不大好看。但本魔尊还是忍了。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任由这丫头蹂躏……”   步生花已一副喘不过气來急需急救的撕心模样。   ……   “殇无虐。”我一把揪住他破碎凌乱令人遐想的衣领。   他满含深意对我笑了笑。“你还想不想……”   “想。”   幸好我反应快。我乐嘻嘻挤出个想掐死他的笑脸來。   小和尚们早已面红耳赤。老和尚不自在地轰了小和尚出了殿门。老和尚踌躇一会。行个佛礼也自行回避了。   佛殿中只剩我们一魔一仙一妖以及地上滚疯的肥狐狸。   “嘿嘿嘿嘿。老大威武。老大生猛……”   ……   ……   ……   我忽略僵尸气质越发浓烈的步生花。硬拽了殇无虐出了佛殿。并咬着后槽牙说:“你还是快去多寻几粒抗雷仙丹先给自己垫垫底吧。免得结果了骨沙之后紧接着被劈得外焦里嫩。”   他不放心的眼神一直瞅着我。   我好生安抚他。“你每次绑架我都顺利得手了吧。还怕我跑了之后搜罗不到我么。”   他这才安心的走了。   终于将背后捅我一刀的殇无虐给打发走了。刚一回头。就瞅见步生花那张僵滞的放大的惨白的大驴脸。   我吓得跳开一步。“你最近和僵尸走得挺近吧。”   对方不答反问。“你跟殇无虐去画里交配去了。”   ……头顶一群乌鸦呱呱飞过。我强压住胸腔喷薄而上的气流。“你才跟乌鸦交配去了呢。你们全家都跟乌鸦交配去了。”   怒发冲冠出了崇德寺庙。我便火急火燎向王宫行去。   硕大王后宫不见宫侍。自由进了王后寝宫。看见阿弃孤自斜靠在床栏边。神情茫然。刺绣凤袍迤逦铺了一地。   听到脚步声。她淡淡瞅我一眼。又专致得望着虚空一角。   我此來是想同她说一些体己话的。伟大点的说。我是來代表月亮來拯救她的。   我有很多剧情想透露给她听。可看到她这幅呆滞的五官后。只得蹲在她面前先安慰她一句。“你很坚强。”   无论是前生的阿契。还是此生的阿弃。她都活得比狗尾巴草还要坚韧坚忍坚强。   不料阿弃冷笑着回一句。“我坚强。我哪里坚强。”遂而眼神越发迷蒙。幽叹道:“不过是靠着一点执念才活下來的人。以前。爱他是我的执念;后來。恨他。是我的执念。或爱或恨。如今有些恍惚了。唯一清晰的是若我连这点执念也沒了。早就烟消云散了。如此。又何來坚强一说呢。”   我说:“你活着就是一种坚强。”   将残魂凝成魂魄。只为再遇见他。谁说这不是一种坚强呢。这世上几万万残魂。有几人能做到呢。   她将头幽幽转向我。轻飘飘道一句。“我后悔了。”   “什么。”   她将视线又漂移到半敞的门扉。院中杜鹃花开得热闹。蜜蜂挥翅膀也挥得热闹。   “我本不该重入王宫。我本就死了。”顿了须臾。又道:“羽姑娘想取走我的魂魄。”   “你……”   “步生花仙人将你们此行目的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继续楞了楞。感觉再楞下去有些浪费生命。我说:“你不知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你讲给故事吧。你听完这个故事再决定要不要将自己的魂魄无私地贡献出來。”   “羽姑娘。我有些累了。故事日后有机会再讲吧。”她有气无力道。遂抬头看我一眼。“崇德寺得羽姑娘倾力相救。阿弃感激不禁。只是恐怕沒什么可回报姑娘的。今生阿弃沒有一个朋友。如果能早些认识羽姑娘就好了。”   我见她神色却是疲惫至极。想是连着几日不吃不喝不睡才累积出的效果。既然主人都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厚着脸皮非要强奸人家的耳朵。   讲故事这种事讲究的是氛围。此时氛围不佳。说不定我讲完了故事。阿弃根本沒听进去一个字。那多浪费感情。   我说等你休息好了精神饱满了再给你讲个故事。临走时。我特意为她推荐了下这个故事。并揭露了下故事的类型属相。   我说:“我要讲的是个前世今生爱情故事。有些复杂。不过。结局是悲是喜由你说了算。”   阿弃显然听不懂。空茫茫的眼睛望着我活蹦乱跳闪出了宫门。   可我出了宫门三步又折回去。我问:“那个……你肚子里的小杜鹃的爹爹是哪位。”   阿弃沒大在意我的冒昧。她摇摇头。“沒有小杜鹃。蒙铎瞎说的。”   我分析了一会。点点头。这个蒙铎真是的。为了刺激他家大哥居然编造这样不靠谱的谎言。不知他家大哥信了沒。   回了暂时落脚的行宫别院。肥肥迎面扑过來。我及时护住自己的胸。肥肥见沒软地方给它扑。便立着两只爪子同我眉飞色舞宣传道。步生花病了。忒严重。什么经脉逆转血脉倒流。看似走火入魔之迹象又有狂犬病之征兆。刚才已将凫苍咬跑了。由于肥肥擅长逃命沒被步生花逮住发泄两口。步生花就逮了一只未发育完全的小野猫來咬。自然小野猫回应了他几爪子后也跑了。目前步生花见谁都想咬。为了生命安全还是暂时远离他的好。   我一听。爽了。不就是抽风么。谁不会啊。而且我对抽风这档子事也算专业。小小的步生花同我的实力比起來有云泥之别。我拎起肥狐狸连环无影脚踹开门。   只见步生花除了发型有些凌乱美。脸上横亘着几条更显凌乱美的猫爪印之外。别的都还好。   他正抱着一只大瓷缸子灌着凉茶。我有些不大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抽起风來。且抽得这么厉害。难不成见我给他家神尊扣了一顶绿帽子。他替自家主子愤怒了。真是忒忠诚了点。都可以立个忠贞牌坊了。   我怀着敬佩之意跟步生花讨教。“你这么实诚向阿弃说明咱们的身份來历以及动机。是什么意思。”不等对方开口。我便接下去。“是想讨好美人吧。”   对方一副同我说一句话会折寿十年的表情态度。凉飕飕斜睨我一眼后。举起大缸子接着灌凉茶。   这晚。我做了个香甜而香艳的梦。虽然梦中女主并非我。但我的视觉及感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梦到我把我在画境里窥探得那些秘密说给阿弃听。阿弃闻之。泪奔到蒙孑身边投怀送抱。冰释前嫌误会尽散的两人由床下撕扯到床上。再由床上翻滚到床下。反反复复看得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而那个爱挑事儿的蒙铎见识了人家三天三夜翻云覆雨的实力。可能出于自惭形秽吧。一把剪刀……肯定不是自宫了。而是剃了度。从此。冒烟青灯长常伴。呆板古佛入梦來……   嘿嘿嘿嘿。小三不得好死……   生平第一次被笑醒了。睁开眼睛。外面的天黑得发沉。沉中发红。远天野兽嘶鸣声将我刺激得一下子精神起來。   推开房门。王殿寝宫火光冲天。宫人提着水桶步履匆匆。异常慌乱。   我拽住个宫人询问缘由。   “王的寝宫失火了。可王在里面不肯出來。”   “自杀。”我问。   “王只是想见杜鹃夫人。”   “那就请啊。”我说。   “可杜娟夫人突然……飞走了。”   宫人说完提着水桶仓皇离去。   眺望浓烟滚滚的王殿寝宫。金红的火舌将暗夜天空燃得诡异。   故事的结局。再一次于冥冥之中已抒写完整。只待我來为它画上休止符。   不是我的故事讲得太晚。即使在这之前我将画境里的故事全部讲给阿弃听。她今日也会做出如此举动。   阿弃苏醒了。   而我终于发现。虽然我窥得她画境内外的前世今生。但我却从不曾了解过这个人。。阿弃。   蒙铎猜错了。   蒙孑也一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骨沙祭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王殿寝宫的火是蒙孑自己放的。原因很简单。他听到远处依稀传來的野兽咆哮之声。而一直放于床榻上的问生剑也不见了。   他知晓。是骨沙苏醒了。   而阿弃的苏醒。是拜蒙铎所赐。   清晨的太阳被铅云遮得诡异。只余惨淡金边。群鸦乱飞乌云翻滚的背景之下。蒙铎握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踏入王后行宫。   “我帮你复了仇。你答应我的事情。如今该兑现了。”他道。   阿弃拾起被他丢在她面前的羊皮卷。敞开。是一段上古繁文。   她在端木王府住了十六年。平日伽澜婆婆将她的粗活抢着干完了。时间太过悠闲。她便时不时研究一下上古繁文符咒。巧的是。她对此有着与生俱來的天赋。   所以。羊皮卷上那段上古之文。她读起來毫不费劲。   蒙铎含笑的眼睛里藏着寒冰似的冷意。“将这段咒文背熟。然后随我去霜叶白林。”   阿弃已将整段繁文轻轻咏诵出來。萦着薄金的咒文化为实体将她缠绕。待咒文散尽后。她迷茫的双目缓缓变得惊愕。最终坚定而清晰。   她挺直了身子。毫无情绪的语调。“封印骨沙需借用问生剑之力。此剑你带來沒有。”   蒙铎面上诧异。不过只是一瞬。眉眼又回复惯有的魅惑笑意。他将手中之剑递过去。“自然。”   阿弃走出殿门。于花坛中采撷一朵娇嫩杜鹃花稳稳压在发鬓旁。她望一眼仍在沉睡的王殿寝宫。便飞身上空。赶去了白叶林。   羊皮卷上的上古繁文将她前生的记忆还给了她。自然前生的幻术灵力一并还给了她。   她已忆起。她前生是阿契。自幼生在神圣山的伽澜氏后人;而他前生是大祭司。那个让她体会到何为冷何为疼何为爱。却连她名字都不曾唤过一句的冷面祭司。   蒙孑走不出王殿寝宫。因蒙铎悄悄将问生剑取走后顺手将整座寝宫覆上结界。   蒙孑放火烧宫乃是为了逼护身的凤凰现身。果然。金光熠熠的凤凰大翅膀一挥。炽热火光灭得只剩几丛小火苗。结界也被凤凰翅膀扇出几个大窟窿。   蒙孑终于脱了身。   我感觉事情不妙。等不了骑马赶去霜叶白林的蒙孑。便一个闪身闪到白叶林入口。   白叶林被浓浓白瘴覆盖。入口处可见几具入眼干净的白骨骷髅躺得散乱。地面剧烈颤动。毒瘴从白叶林深处缓缓蔓延。周围大批白甲侍卫不停后退。望着死亡气息强盛的树林。面上呈了恐惧。   浓重喘息声嘶鸣声自深林中传出。   我飞过去探得究竟。   见了眼前场景。我后背一阵发凉。   我想过骨沙怪物可能体型彪悍。却沒想到它竟然同小山那般大。准确來说。那座满是大石头小石头堆积而成的小山丘就是骨沙的身体。   三百多年的风霜雪雨已将它的庞大的白骨身体覆盖一层大自然的保护色。   小山丘低喘着站起身來。身上的草木石块纷纷滑落。它终于睁开了眼睛。   红中泛黄。黄中透红。   原來我入画境时。在浓雾中瞧见的那两团光亮竟是骨沙的眼睛。它晃动小山似的身子。鼻骨中不停喷薄出可将肉身直接化成骷髅的白色毒瘴。   蓦然顿悟。当初蒙孑将问生剑刺到小山丘上。原是将睡得发沉的骨沙惊醒了一阵。骨沙口中喷出的毒雾伤了蒙孑的眼睛。那场莫名的小地震定是它小范围舒活筋骨的效果。   而我。曾现着肉身子在它身上溜达。且在它眼皮底下走过一遭。如此想來。真是后怕。   阿弃持了问生剑正同骨沙周旋。   我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毒瘴钻了毛孔再渗入骨头缝。与我几步之遥的蒙铎颇悠闲得望着眼前的人兽大战。   此人果真乃是诡异的化身。越发让人看不懂。为什么他有时拼命去救阿弃。而有时恨不得阿弃赶快去投胎。他这么妖孽的性格遗传哪位啊。   我对这妖孽蒙铎是寒了心了。从他悠哉的面部表情來看。他不可能冲上去帮阿弃打架。   我不敢太过靠近骨沙。试着靠拢过去。心口便钻心的疼。皮肤也灼热的厉害。这是骨沙体内散出的毒瘴。只有伽澜氏一族才不畏惧此种毒气。而骨沙离我的距离又太过遥远。羽毛霹雳掌有些触及不到。我有些着急上火。殇无虐怎么还不來了结骨沙。这样打下去。阿弃此生又要以悲剧收场了。   我的故事还沒讲给她听呢。   急得口鼻生疮时。白叶林树冠顶端终于飘出殇无虐的影子。我刚要兴奋道催促他快点救场时。一汐神尊也跟着现了出來。   神尊魔尊竟于霜叶白林上空打了起來。   两尊打架很是高端。很讲究打架的地段。可能觉得在半空中打架很显平庸。便越打越高。越打越远。不消一会。便不知打去了几重天。反正我是看不见了。   可怜我望天咆哮着:汐汐你们先停一停。休息一会再打。先办正事要紧啊。那个殇无虐你别忘了绑架我啊。骨沙你可别忘了给了结了啊……   我的咆哮无人回应。   我分析当前形势。想到暂时能帮阿弃打赢骨沙的人唯有步生花和凫苍这两位大仙。   凫苍彻底失联了。本想求助步生花來打架的。可肥肥说步生花灌了几百缸子凉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喊都醒不了。   特么喝凉茶也能喝醉。他什么体质吧。   真是关键时刻沒一个能现出來帮忙的。   我正感叹世态炎凉时运不济时。脑袋上扣着防毒面罩的一小将仓皇來报:“不……不好了。王闯入了白叶林。”   蒙铎身子一僵。一道虹影之后便消失了。   我身子一闪。跟踪过去。   白叶林入口。蒙孑和几位祭司并一大队白角侍卫打得难舍难分。   蒙孑头上半隐半现的大凤凰扑闪着翅膀将侍卫们高高掀起再高高掀起。   四位衷心祭司一面护着蒙孑一面同白角侍卫们奋斗厮杀着。   蒙铎落地后。双方停了战斗。   “王兄。即使你有凤凰护体。也难逃被骨沙化为白骨的厄运。骨沙太过强大。王兄是斗不过的。”   蒙孑站在原地。面如寒雕。“我放弃阿弃将她交付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你怎么忍心她为封印骨沙而死。”   蒙铎似乎怒了。玉面形象有些损失。不甘吼道:“王兄。那个女人早已背叛了你。她是回來复仇的。她心里已沒了王兄为何王兄仍对她念念不忘。”   蒙孑沉声道:“因为她是阿弃。”   白叶林中不停传來粗噶嘶鸣声。整个树林跟着愈颤愈烈。蒙孑立刻吩咐四位衷心祭司再战。   而蒙铎向前一步竟变了身。乌色长发瞬便火红之色。妖艳垂地。一双瞳仁润如红玉。眨眸间。似乎能坠下血泪來。   烈风将他的红发扬起。为霜白叶林延绵上一抹绝色。艳红双眸间满是笃定之色。他握拳道:“我绝不许王兄入了白叶林丧身骨沙之口。”   须臾间。四位祭司被他击中心脉。死相整齐如一。皆是心口现出一只血红巨大的狼爪印。   蒙孑手中之剑颤了颤。他如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靠近蒙铎。   “是你。是你杀了父王。”   蒙铎的红瞳中映出他惊骇的一张脸來。   “是我杀了他。”   蒙孑唇角有些抖。“为什么。”   “因为他该死。”   “铎铎。”他说。提步停在离他几寸的距离。“你不是铎铎。”   伴着话音落定。一声刀剑入骨的沉闷之声乍响。蒙孑将手中之剑再插得深一些。嗓音嘶哑道:“你说你将铎铎怎样了。”   蒙铎低头望一眼穿胸而过的长剑。将头缓缓抬起。不可思议道:“王兄。你……竟然会杀我。”   蒙孑发力。将剑身彻底沒入他体内。他胸腔淌出的血流淌到蒙孑手上。温热而黏腻。“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弟弟蒙铎。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王。”   蒙铎抓住持剑刺入他胸口的那只手。眉目忧伤起來。“王兄是为父亲报仇么。”他唇角勾出凉凉笑意。“王兄可知。父王根本从未将你当做他的儿子。在你打算为阿弃争一个名分时。他就打算将你废了。我劝阻不了他。就将他杀了。”   他笑容散去。接着道:“至于蒙铎。他早就死了。祭司族曾预言他活不过三岁。想必王兄记得他三岁时从假山上坠下來。那时他就死了。这些年。一直陪在王兄身边的是我。始终是我。”   蒙孑瞳孔放大。似乎震惊。不可思议摇摇头。“你胡说。你不是蒙铎。你只是个狼妖。”   “沒错。我是狼妖。我本是火魅王豢养的一只火狼。后从火域逃出。一直游荡在人间。有次意外受伤。王兄在路边发现重伤的我。并将我救起。待我伤口复原后就一直寻找王兄。整整寻了三百多年。终于。王子蒙铎坠地身亡。我便趁机附身到他身上。替他陪着王兄。我虽是狼妖。但却从未害过王兄。这些年來我对王兄如何。王兄当真看不出么。”   蒙孑握着剑柄的手颤得厉害。“胡说。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的怎么可能是你。是蒙铎。是我的弟弟蒙铎。不是你。不是你这只狼妖。”   蒙铎声音有些黯哑。红色睫毛微微抖动。如将熄的红蝶。他神情迷离。陷入回忆。“我陪着王兄逃亡到深山竹林。我们一起练剑习武。一起打猎。一起照顾王兄的母亲怡夫人。我留书给王兄。一人返回王宫。用了三年时间说服父王将王兄迎回王宫。我杀了背地辱骂你的祭司被罚到祭司台跪了三天三夜……”   蒙孑身子一颤。松了手中剑柄。苍白手指握住他的肩膀。“你……”   蒙铎的身子有些撑不住。稍稍晃动。但唇角仍是噙着迷离魅惑的笑意。他道:“任何伤害王兄的人都该死。父王该死。阿弃也该死。王兄不该爱上那个女人的。伽澜氏一族本就是为封印骨沙而生。此命运不容更变。王兄爱上伽澜氏后人。一生都会在痛苦中度过。蒙铎所做一切只不过是希望王兄放弃那个女人。”   他将头缓缓靠在蒙孑的胸膛。笑得如同孩子。“以为我可以很好的保护王兄。以为王兄有我陪着就够了。沒想到王兄需要的并不是我……而是她。”   他纯真笑容里绽放一缕哀伤。“我错了。看來我错了……”   蒙孑半跪在地。沾着血污的手抚摸他的面颊。留下几道血指痕。狰狞而妖异。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颤抖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躲。”   蒙铎苍白一笑。垂地红发同地上的血迹连城一片。他说:“我从來不曾防备过王兄。不知王兄会杀我。”   蒙铎静静躺在他怀中。魅惑唇角隐着一分苍凉一分暖意。“王兄的怀抱一直这么暖。我一直记得三百年前被王兄抱在怀中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暖。始终沒变。”   第一百一十三章:骨沙祭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面的情景突变得有些扑朔迷离百转千回。而白叶林中骨沙嘶鸣声也渐渐弱下來。我连忙飞过去。   我觉得我很忙。   阿弃已将封印骨沙的咒文全部聚集到问生剑上。她将那柄萦满锐气的紫剑刺向骨沙。   骨沙顷刻安静下來。巨大森然的白骨骷架轰然倒地。   阿弃连同问生剑一并自空中坠落下來。一如三百多年前。场景回放。   我站在原地有些愣神。感叹命运的鬼斧神工之笔。阿弃匍匐前行。拽了我的衣角。   她说:“我后悔了。”   我蹲下身子。   她唇角隐着几缕血迹。她望着我说:“我后悔报仇。我错了。”她发紧得拽着我裙裾一角。面色苍白哀伤。“我求羽姑娘一件事。我快死了。灵魂会随之消散。再消散之前。我心甘情愿将魂魄交给姑娘。只请羽姑娘救一救他。我在他茶中下了慢性毒药。本是无解。可姑娘來历不凡定能救他。”   她吃力晃了晃我的衣摆。声音软而沙哑。“求羽姑娘。救一救他。”   她毫无温度的手。我发紧得握住。同她吐露心声。“阿弃你坚持一下啊。其实我不想收走你的魂魄。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说不定我的同伴会马上赶來救你。你再坚持一下。”   我望望天。那两位神尊打架打完了沒。步生花的茶醒了沒。知不知道此时有人很需要他们。   手中的冰凉渐渐滑下去。阿弃來不及听到我的故事。渐渐倒了下去。“拜托……姑娘了。”   她的身子开始变得透明。自脚下一点点消失。如同淡金色流沙一般。轻盈散到空中。无风自散。   “你再等等。你再等等……”   可惜。阿弃不听话。仍是突自飘逝着生命。从脚到腿。从腰到胸。最后只剩下一颗半透明的倾城容颜淡淡瞅着我。瞅着如霜雪般的白叶层林。   她微微张了唇。金色流沙缓缓拂过。越散越淡。她的面容再也看不见。   最后一句话她恐怕再沒力气说出口。我却从她的口型中猜出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究竟有沒有爱过我。”   这句话像是问我。又像是再问自己。更或许根本沒有问谁。只是心中最后的执念想要问出來。问一个究竟。   我的眼泪穿过金色流沙。落到地上。像是蓦然间穿透一场生死。   天空的乌云彻底散去。暖色阳光倾洒下來。   霜叶白林像镀上一层金沙。就连横在地上的巨大骨架看起來也是那么得暖和。   裙角边。一朵杜鹃花被照得剔透起來。阿弃浅淡得几近透明的魂魄将花朵轻轻萦绕。仿如溢出的实体芳香。   这是阿弃压在鬓角的花。她赶赴这场死亡之前。自宫内花坛采撷的一朵花。   人已离去。此花却娇艳如初。   所以。当蒙孑终于赶到时。我只能将阿弃压在鬓角的这朵杜鹃。递给了他。   他手捧着杜鹃跪在地上。眼睛片刻未曾离开过粉嫩花瓣。好似被他捧在手中的不是一朵花。而是阿弃。   “我……什么都沒改变。”他捧着杜鹃的手猛然捶到地上。“为什么。我忍了那么久。煎熬那么久。想念她那么久。甚至可以放弃她。只要她活着。我只要她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什么都沒改变。”   回答他的是飒飒而响的白叶林。   一双修长惨白的手覆到他握着杜鹃花的手背上。“王兄。”   蒙孑抬头。蒙铎那张精致而苍白的脸便呈在他眼前。   穿胸而过的剑已从身体上拔出。依稀可见伤口汩汩冒着血。因他穿得是红袍。不大明显。   蒙孑握着他肩膀。声音焦切。“不是被送回王宫治伤了么……”   “王兄。我以前总认为默默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对的。从不问你需不需要。如今我还想为王兄做一件事情。这次一样。我也不问王兄需不需要。”   他一手撑地将体内一颗内丹逼出來。火红内丹飞向骨沙庞大骨架之上。琉璃似的红光散到白骨各个角落。将骨沙体内的内丹吸了出來。   蒙铎已靠在蒙孑肩上。他半阖着眼睛道:“王兄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阿弃放入你茶中的慢性毒药早就被我掉了包。王兄不会有事的。我怎么会让王兄有事。”   他目光转向空中已然交织的两颗内丹。咳了一声继续着。“我只是自私而已。火狼的内丹可吸食妖兽的内丹。只要我将骨沙内丹吸食掉就好。这样阿弃就不会死了。”他将视线转回來。泛着泪光的眸子望着蒙孑。“王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你能原谅……原谅铎铎么。”   蒙孑望着空中白色内丹已被火红内丹吞沒。他惊骇着晃着蒙铎的肩膀。“铎铎。你要做什么。”   可是一切已经來不及。靠在他怀中的蒙铎用尽最后一丝绵力一掌将他劈出几丈远。火红内丹回了蒙铎体内。   砰地一声响。蒙铎体内的内丹爆破。他的身子被炸裂成千千万万块。如火流星般崩散到霜叶白林每个角落。   他沒说吸食掉妖兽内丹。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将蒙孑推开。怕是血肉飞溅时污了他的衣衫。   几仗外的蒙孑半张着嘴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踉跄着身子扑到地上。用手胡乱摸索。似乎想将爆裂成千千万万块的蒙铎重新聚拢拼凑在一起。   “铎铎。铎铎。铎铎。我是王兄。铎铎。铎铎……”他的声音越來越小……直到沙哑微弱的再也听不清。   终于停了手中动作。他跌坐到满是枯叶腐痕的地上。   “其实。错的是我。”他喃喃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又似乎已经凝结。伽澜婆婆牵着一位约莫三岁的孩童走了过來。   小孩童挣开那双手。兴奋得跑过去。“父王。”   蒙孑似是回过神來。“阿雨。”   “父王你在做什么。分开好多好多天有沒有想阿雨。”   蒙孑似有困惑。伽澜婆婆走上前來。躬身行礼后。将事情解释一番。   几月前。阿雨吃下毒饼并未死。毒饼中的毒药不过是一种令人假死的药。阿弃本想毒死王子为儿子报仇。可见这孩子同阿雨长得却是相像。且像阿雨一样讨人喜欢。阿弃心软就将这孩子性命留了下來。偷偷养在宫外别院。   伽澜婆婆道:“其实阿弃姑娘早就原谅了王。当她回宫见到王为她种的满院子的杜鹃花时。当她知晓王为小王子起名阿雨时。当她对王说阿笨同杜鹃的故事王仍那么在意时。她便原谅了王。阿弃说她的执念是恨。是因为对王的恨才坚持活下來。这不过是她自己骗自己的话。她对王的执念不是恨。而是爱。她是一直靠着对王的想念才一路坚持下來的。”   伽澜婆婆拾起脚边被揉得有些皱的杜鹃花。“可惜。阿弃姑娘再不会晓得王是如此在意她。等了一世。错过两生。终是再也不会知晓了。”   蒙孑跪在地上。漆黑的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我指着半空中几乎快看不见的魂魄同伽澜婆婆道:“阿弃不是死过一次么。你用那个什么鼎将他魂魄护住。你快拿出來将她魂魄护起來。说不定她还可以活说不定我们可以再找个二饼三饼四饼将她重生。”   伽澜婆婆很淡定。她望一眼空中漂浮的淡淡魂魄道:“不会了。阿弃姑娘本是残魂。用三百多年的时间凝聚成形。实属不易。老身的聚魂鼎也只能用一次。姑娘既需阿弃魂魄就及早收了罢。时间若久了魂魄就散了。任是谁也不可能将姑娘救了。”   伽澜婆婆临走时。对蒙孑说了最后一句话。   “王不要太过遗憾。即使阿弃得知王爱她至深。她依然会选择牺牲自己而封印骨沙。只要她还记得自己是伽澜后人。便不忘使命。真正坚强。懂得大爱的人。是她阿弃。”   霜叶白叶林又起了雾气。朦胧湿润。这次并非骨沙体内散溢出的毒瘴。骨沙内丹被毁。却是死了。再不会苏醒。小山似的骨架缓缓变黑。化成养料滋养了如海的霜白叶林。   蒙孑久久跪地。他身边依偎着一位三岁孩童。孩童很乖巧。不吵不闹静静陪着他。   心中最珍贵的两人皆丧于此地。沒有什么地方比这片霜叶白林更另蒙孑悲哀的了。此处埋藏的故事太过沉重。待阳光出來。白雾会徐徐散开。大地仍是一副生机盎然。可他心中萦绕的雾气怕是一辈子都散不去了。   蒙铎说。他错了。   阿弃说。她错了。   蒙孑说。错的人是他。   究竟是谁错了。我不清楚。我只清楚。命运如此高深。任谁也参不透。   回了王宫别院。步生花的茶是彻底醒了。他摇摇晃晃再我耳边说着什么。我沒听清。   手里一盏琉璃盏。散发轻浅光晕。里面装的是阿弃的魂魄。我不忍将它送入上古画卷。   我捏着一只袖珍小瓶子发怔。里面是我日前同阿弃要的一滴血。先前沒用上。此时。我将血滴入画卷。   袅袅波光中。我对步生花道:“再让我做一件事。”   步生花拽了肥肥。肥肥拽了我。一同入了画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骨沙祭3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重入阿弃画境。我快进行到三百年前大祭司入圣山寻到阿契。将阿契带离神圣山的那一个清晨。   阿契坐在轿内。一排祭司及将士尾随其后。我蓦地出现横在路中间对骑着白马的大祭司一个劲眨巴眼。   大祭司会意。下马走了过來。“姑娘有何事。”   我将他拐到一处僻静地。同他掏心掏肺道:“既然昨晚你将人家姑娘的身子看光了。娶人家是必要的。何况你也动了心不是么。都是大人了那些小年轻们玩得暧昧啊矜持啊那一套实在不适合你。你一定不要让阿契入了王宫。否则你们日后就是个连环悲剧。”   大祭司压低眉头看我。想他应该沒遇到过像我说话这么坦荡荡的人吧。   他方张了张口。我抢先一步道:“从这出了十几里你会遇见一只受伤的小红狼。你救了他麻烦就大了。最好绕道走。这一路上阿契会闹几次肚子。她会向你借不少钱买东西。当然后來她也一直沒还你。这不重要。她还会邀你陪她去看戏。看得是一场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戏。等你们回了王都后。天空会连降三天暴雨。这是阿契无声的反抗。她其实不想入宫的。最后阿契入了宫。她后知后觉喜欢上了你。她真是一丁点也不喜欢南疆王。再嫁给南疆王的那一日她提前唤醒了骨沙。也是在那一日你被王下令杀死了。死相比较惨。我就不具体形容了……”   大祭司诧异望着我半响。“姑娘你是。”   “我是神仙。”我说:“你可以唤我羽神仙。”   对方打量我几眼仍是惊愕的模样。“羽……姑娘怎会知晓骨沙的秘密。”   “我是神仙啊。”我说。“我还带了一个神仙伙伴还有一只宠物……”   咦。人呢。还想让步生花出來展示一下武功仙术什么的好增加可信度。脖子扭了三个圈才发现一人一狐隐着身子坐树杈上荡秋千。   步生花正呲牙咧嘴冲我笑。肥肥则是摇头晃脑指指狐狸嘴示意他已经被步生花点了哑穴实在帮不了我。   我对着光秃秃的大树杈道:“你们快下來啊。”   大祭司望了眼一片叶子都沒有的光秃树干子。皱眉沉思一番。抬手招來两位将士。“将这姑娘送入附近的医馆。”   彪悍将士将我架起。可怜我双脚悬空仍不忘冲着愈走愈远的背影喊道:“我沒病啊。我真沒病啊。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就走下去。倘若信了我的话就到你们看戏的那个戏楼來找我。”   我在那处戏楼逗留几日。果然。暴雨如注的一夜。浑身湿透的大祭司推开戏楼的大门。   戏楼人去楼空。他站在我对面凝视。地上落了一滩水迹。他说:“羽姑娘……我信了。”   我自然猜到他已经历到人生哪个阶段。   我问:“你看出來了。暴雨是阿契召唤出來的。”   他点点头。额上的雨滴仍不停往下淌着水。   我背手故作高深道:“我窥见了你们的未來。见你们实在忒可怜便赶來将你们的命运改一改。眼下你有两个抉择。一是不顾阿契的感受将她送入王宫。一个月后的册封大典之上她祭了骨沙。而你也被刺死。二是将她带走。你们隐居到哪里我就不管了。至少你们可以一起生活三年。三年后骨沙苏醒。阿契要不要牺牲自己成全大家你们俩私下商量。倘若阿契伟大真去封印骨沙。你们好歹还能相守三年。这比一个月后双双死亡划算得多。你觉得呢。”   一如当初我在画境中窥探的那般。暴雨哗哗。大祭司端了饭食走进阿契的房间。   “姑娘打算何时要这雨停下。”   仍是面带愧色的一张脸。“你知道了。你一定很讨厌我。我很坏吧。为了一己之私害得全城百姓受罪。”   他靠她近些。“姑娘究竟为何不愿入王宫。”   “我……我……”   他倏然握住她的手。“如果我打算将你带走。你会跟我一起走么……阿契。”   阿契瞪大双眸。不敢置信瞪了他好久。   而他就那样静静被她瞪着。   终于。阿契羞红了脸。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恩。”她笑。   客房不大。隐着我。步生花以及肥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我瞪瞪步大仙。“看见沒。沒你们帮忙我也将两人撮合到一起了。”   “当初不出來替你做伪神仙证明是在帮你。我若站出來大祭司也不一定信。不如让他亲身经历一番。沒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值得信服的了。”   我觉得他说的还算有点道理。   我将这对苦命人的后路已铺垫好了。步生花将肥肥的狐狸身子变做二层阁楼大小的块头。暴雨方停的这个时辰。白滚滚的一大坨肉从天而降砸到方出了驿站门口的大祭司身边。   白大怪物一张口便将大祭司给吞了。街上一阵骚动。白大怪物第二口便将阿契连同装着阿契的轿子一并吞了。白大怪物得手后拍拍屁股就跑远了。   第二日。王宫内贴出大祭司及未來王后被一头巨型白猪生吞的告示。   南疆国失了大祭司及新后。举国哀痛。着丧服七日。南疆王急招捉妖异士搜寻白猪怪物。   白大怪物将大祭司同阿契完整吐出來后。两人谢过我们便骑着马远去了。   马蹄踏过水洼。马背上的阿契被大祭司紧紧拥在怀中。她的笑比阳光还要纯净温暖。等待她们是三年或是更长久的日夜相守。   原來。若是三百多年前大祭司知晓日后两人的悲剧会做出如此抉择。他终是选择阿契。无论是三百多年前的大祭司。还是三百多年后的南疆王。我想。在他心中沒什么比阿契更珍贵的了。   其实。他们的悲剧是可以挽回的。假若当初阿契再执着一点。脸皮厚一点。多纠缠一点。多多表示一点。说不定大祭司会放下君臣观念放下肩上责任同阿弃远走高飞不问世事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画境改变不了历史。待我们出了画境后这一切都会消失。   阿契去了王宫。大祭司同她形同陌路。一月后。两人葬身霜叶白林。   我进入画境改变历史。看一场虚无的幻象不知究竟为何。只觉心里的甜蜜方蔓延开。更大的悲伤便将我侵蚀淹沒。   虚幻。虚幻而已。   出了画境后。步生花迫不及待将琉璃盏中阿弃的魂魄送入上古画卷。   不是他缺德或沒同情心。实则是阿弃的魂魄再也凝聚不得。恐怕再晚半刻钟便会散入时光里。将她魂魄祭了上古画壁。至少还留下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像。   这样一想。貌似赚了。   另外沒想到的是。蒙孑未曾因阿弃及蒙铎的离去而一蹶不振。他反而打起精神安邦治国。   他在端木王府发现一座宝库。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宝库中唯有一只箱子显得空荡。里面是一套青铜鬼面人的装备。   银的纹路。狰狞的表情。黑色的袍子质感柔软。   这是蒙铎为他留下的一笔财富。上利君王下利百姓。可解南疆国积弊数年的财政危机。   蒙孑这才知。原來南疆国最神秘富足的鬼面秘术师乃是蒙铎所扮。他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默默支持着他。暗暗稳固着他的王位宝座。   这一切的一切。他从不知晓。   突然觉得。蒙铎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天真而邪恶的孩子。他的世界里唯有蒙孑一人。其他全部都可炮灰。包括老南疆王。包括阿弃。包括白石村寨的二百多口人命。   另外。最令人惊异的是。蒙孑并沒有将罄竹难书的阿诗那正法。反而未曾对其做出任何惩罚。   阿诗那仍是王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夫人。只是这个夫人他从不召见。   本來蒙孑此举我是忒不理解并不支持的。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报应。那真是让好人们寒了心了。可蒙孑大赦南疆国的举动。我才从中猜出一二。   他不过是想积德而已。为阿弃。为蒙铎。为回不來的两人。或许他暗暗期待着。多一分德少一分孽。日日月月年年累计的福报会将消失的两人送还到他面前。希望如此渺杳。他却如此坚定。   是他太天真。还是情到深处本是天真。   无论天真与否。这段埋藏于南疆国的一段深情却是散了。于命运中。于时光里。终成烟灰。   后记:南疆建国六百六十七年。蒙孑禅位。传阿雨王子继承南疆王位。蒙孑至此下落不明。   多年以后。当地百姓于苍山深处发现一位貌似前南疆王的老者。老人白发苍苍。深居简出。日日于苍山间种植杜鹃花。几十年如一日。人称杜鹃老人。   杜鹃老人身边跟着一只火红的小狼。小狼毛色鲜亮。异常乖巧。喜欢窝在老者怀中。只是此狼从未长大过。时光如斯。永远一副玲珑小巧的幼崽身躯。   有人问杜鹃老人为何日日于苍山种植杜鹃花。杜鹃老人道。他不过在履行年轻时的一个承诺。亲手将苍山种满杜鹃花的承诺。   只要他还在。承诺便在。   每年春风散尽。满山杜鹃便争相盛放。摇曳成海。传说。若是真心相爱的恋人。于杜鹃花丛中会听到一首清浅悦耳的歌谣。   后人为这首歌谣起名叫天荒地老。   生生世世。流传不息。   第一百一十五章:灵山众妖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返回画壁灵山。眼前仍是一幅幅熟悉而令人销魂的场景。   首先是红狐狸二姐摆个婀娜身子于溪涧边画眉挽发。妆容走得仍是乡村浓艳风。衣服穿得仍属乡村狂野系;然后是二姐她狐狸妈梗着脖子喷着吐沫星子向众妖们讲述她年轻时多么多么的风情妖娆。只要是男人看了沒有不哆嗦不流哈喇子的;再然后是贼眉鼠眼的黄鼠狼穿着掉裆裤的猥琐模样专致于草丛中扒拉野鸡窝;最后是万年不变的树爷爷嘴里叼着个大烟袋子正给几只刚启智的小精怪上生理卫生课……   肥狐狸在我肩膀上蹦跶几下。“回家咯回家咯。”   众妖们被这一嗓子打断激情。扭头见我们萌萌二人组回來了。全呜呜嚷嚷一股脑跑了过來。   黄鼠狼跑得最欢快。提溜着掉裆裤泪奔过來……   我张开怀抱热情迎接。谁知黄鼠狼踩着我的肚子蹿上我肩膀同肥肥抱头大哭起來。   “呜呜呜呜。肥肥你终于回來了。以为你抛弃小黄了。你再不回來。小黄要和别人好了。”   ……我张着双臂有点失望。   不过。冲在第二位的狐狸二姐绝对是奔着我來的。她花枝乱颤将屁股扭得十分有味道。我真担心她闪了老腰……   我张开怀抱热情迎接。谁知狐狸二姐压根沒瞅我一眼就向我身后冲刺过去。   “呀呀呀呀。仙君啊仙君。二姐我可想死你了。二姐我日思夜想想的心脏病犯了好几次。凫苍仙君你终于來看我來了啊……”   ……我原地哼哼一阵。怎么不说想得妇科病犯了好几次呢。怎么不说想得脚气犯了好几回呢。   压抑住嫉妒。回头一瞅。狐狸二姐的爪子正十分顽固得缠在凫苍的袖子上。而凫苍则是一副甩不掉的便秘表情。   何时二姐恋上凫苍这块木头脸了。她以前可是偏爱步生花那款风流型号的。真是口味转换了好快啊。   收回伸出去的胳膊。咳。我很失望。   我再望望狼烟滚滚奔來的妖群。哼。这么壮观的队伍不信沒一个对我投怀送抱的。前面那两只。哼。不稀罕。   可这滚滚狼烟集体略过我直冲后面的步生花投奔过去。很快。步生花被包围得再也看不见脸。   “花花。花花。我的花花。”   “花花上仙你來了。签个名吧。”   “给我签。先给我签。签在胸口上成吧。我胸大不信你瞅瞅……”   “……”   “……”   我伸出去的胳膊就那样僵硬了。我受了严重内伤。   干笑两声。刚要收回发麻的前肢。伴着类似地震的奔跑声。远处飘起团团黄烟。“小羽毛。小羽毛……”   这次果真是冲着我过來的。我刚亢奋了一小下下。立马心肌梗塞了。   正冲我十万火急飞奔而來的这位乃是一直暗恋我的老犀牛精。我瞅见它威武壮观的犀牛身子上戳着根干巴巴的犀牛角……这要冲过來我的玲珑小身材绝对被它叉成个透明窟窿。   许是老犀牛顿悟到这一层。再距离我越來越近时飞奔着变形了。他虽化成了人形。奈何脸上顶的那只犀牛角还在。瞅着也挺让人闹心的。   幸好我身子骨灵敏。再他冲过來一刹那向左偏移了两步半。犀牛精一时不沒刹住脚步。扑了个狗吃屎。   我将笑呲了的大板牙憋回去。扶他起來。“犀牛爷爷你沒事吧。别摔坏了身子。”   “叫犀牛哥哥就成。你这小羽毛还是这么有礼貌。”   “……咳。还是叫犀牛爷爷吧。小羽可不敢乱了辈分。”   肥肥。步生花以及凫苍被大票粉丝拥簇。我身边只有一只老到掉牙的犀牛尾随。感觉有些凄凉。   路过树爷爷身边时。他老人家正将脸挂在树杈上晒太阳。吧嗒一口烟袋说:“小羽啊。这次走了好些日子。许久不见长高了。”   我听了高兴了。微笑还沒來得及爬上眼角。只听树爷爷又道:“也长胖了。”   后半句我忒不爱听。   晚饭后。我将阿弃的画卷交予婆婆。婆婆揣了画卷便去了山谷间的画壁墙。   这次。我沒跟着。有些不忍。任务虽完成了。心里的沉重感更甚。像是挂了把铁锤。我只怕一个沒忍住对着那些被我收入画壁的主人公的浮雕像磕头认罪。   婆婆离开后。我打发了肥狐狸去洗碗。我同喝茶的两位上仙请教了一个问題。   “上古画壁为何无缘无故裂开个口子再无缘无故冒邪烟。”我问。   步生花摇摇桃花扇。“这个嘛。这个问題很高深。你可以不用考虑。”   凫苍点头附和。“就算你知晓画壁为何冒烟。可你也沒办法阻止不是么。”   “你们有办法阻止。”   两位摇摇头。   “这就对了嘛。你们沒有办法阻止人家冒烟可你们知道它为什么冒烟啊。我也想知道啊。”   总不能我连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打工的原因都不晓得。那可就沒意义了。以前不问原因是一心惦念着可以下山去玩。管他什么原因呢。能去外面浪就好。如今接连收了四个魂魄。此行程劳心伤神另我对人生价值有了重新认识。我不得不思考一些比较高深的问題。这样至少能说明我的人格有升华。   步生花起身道:“我去外面下下食溜达溜达。真是不习惯吃素。有些消化不良。你们继续钻研啊。”   凫苍也站起來。显然想跟着老花一起去溜达下食。我及时拽住他。“说说吧。老苍。”   他摇摇头。   我张开大嘴冲门外吼:“二姐。二姐……”   凫苍立马捂上我的嘴。“我说。我说还不成么。”   他小心翼翼瞅了瞅门外。重新坐回凳子上。“上古画壁看似是一面石雕画壁。但实际上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上古时间的门。里面封印了上古遗迹以及一位魔神。而那些邪魔之气应是从魔神体内散逸出的。”   “魔神是个什么东西。”我问。   “魔神是……”他突然紧紧盯着我看。似乎在认真从我脸上辨别着什么。   我被看得发毛。“怎……怎么拉。难道是我亲戚啊。”   我这一句胡诌的话。另他面色一僵。不知是否是我的幻觉。他瞳孔都放大了。   “难道……”   我看他垂首做苦思状。连忙发问。“难道什么。”   他抬眸摇摇头。“沒什么。我自己暗自揣测的想法而已。”   我刚要再发问。突然门口传來娇滴滴的声音。“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   二姐绞着一方艳俗帕子于门口扭得天花乱坠。   我惊呆了。二姐她家的土豪狐狸宅距离此处足足一个山头啊。换算成直线路程。起码要两里啊。狐狸耳朵灵敏得有些吓人啊。   二姐在一阵扭曲中不动声色同我做着眼神交流。意思让我快滚好给她单独泡美男的机会。   我瞥了眼脸色如铁锅般暗沉的凫苍。于心不忍道:“呀。我风湿突然犯了。我去外面晒晒月亮补补钙。你们聊。”   我旋风似的卷出门口的同时。二姐旋风似的卷到凫苍身上。   我浑身一颤。凫苍。保重。贞洁。保重。   围着山头兜兜转转时。空中乍现青狮子的吼声。我向天边一瞅。果真满天星子中显出一团青色光晕來。光晕落在我面前化作双翼青狮子。   而狮子上坐着殇无虐。   我正愁因路途遥远不方便去他魔宫找他算账呢。他就贴心地冒出來了。   我踮起脚冲他大吼。“你还有脸來见我。”   他微微垂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知道你是在生我气。气我为什么沒有及时将骨沙给杀死。可这件事儿真怪不得我。要怪就去怪一汐。”   “跟他有什么干系。”   他袍摆微甩。风流倜傥般自青狮子背上下來。徐徐走进我。   要不要这么姿势优美啊。我暗暗抹抹鼻子。幸好沒流血。有点出息了。   他微微俯视看着我。“既然答应你的事。无论如何也会帮你完成。当日我回魔宫选了件对付骨沙凶兽的法器。赶至霜叶林的途中遇到一汐。他一眼认出我手中用來对付灵兽的赤金鞭子。更或许他一早算出我会答应帮你救阿弃。所以他算着时间來阻止我。当时我同他打了一场狠架。一汐故意将我引到荒芜的二十七重天打了几百回合。我一时抽不开身便耽误了了结骨沙的时机。你说这事能怪我么。”   当日我却是看见他同一汐打架打到天上去。想來应是沒说谎。可是一汐为何要阻止他杀死骨沙凶兽。骨沙凶兽为祸一方。一汐身为上神不是应除之而后快么。怎会中途阻挠。这有些说不通。   “骨沙是他亲戚。”我嘀嘀咕咕将心中猜疑说出來。   殇无虐哈哈一笑。“一汐顶多算是植物人。不会和上古灵兽有什么血缘关系。我來告诉你吧。”他敛了笑容继续道:“阿弃乃是上古画壁选中之人。自是要祭了上古画壁的。倘若我将骨沙杀死。那么阿弃便不会因封印骨沙而死。上古画壁恐怕会因未曾收到阿弃的魂魄而生出异像來。上古画壁事关六界安危。在一汐心里。六界安危是排在他生命首位之事。他自然不会让我坏了他守护天下的愿望。”   我将刚才屋内询问两位大仙的话再问一遍。“上古画壁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一百一十六章:画壁开裂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殇无虐为我拨开被夜风佛到面上的发丝。“这个嘛。一时半会儿同你讲不清。这么说吧。上古画壁里囚禁一位灵力术法远在一汐之上的人。此人乃是一汐心头大患。此人若是颇壁而出。那么六界格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话说距离上次变动已经过了整整十万年。”   “什么。十万年。”我呲了呲牙。“难不成十万年前你亲眼见证过那场惊天变动。”   “当然。”他微微一笑。“至今印象深刻。”   我围着青狮子兜了几圈。一面鉴赏他撩人的风姿一面沉思。这看起來二十出头的俊美小伙子究竟活了多久了。   “丫头一定好奇我的年龄吧。”   我真心实意点点头。   “我同一汐一般大。”   “啊。你们俩难道自上古时期就认识。”   殇无虐眯了眯琉璃眸子。“岂止认识。”   我倏然想起一汐寝室墙壁间悬的那副美男画像。“你认识月神么。”   殇无虐端肃道:“哦。难道一汐同你讲月神的故事了。”   “沒有。我见过他房间里挂了张月神的画像。”真是超级帅啊。帅到挑战良家妇女的道德底线啊。当然这话我不会说出來。   他点点头。眸中划过一抹清辉。“想他也沒脸同你讲那些事情。”他坐到狮子背上。探出一只手來。“过來。丫头。”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听话真的过去了。且将我的手搁在他手中。待反应过來时。我已抽不出來了。我不安瞅瞅四周。好在沒观众。否则定要误会我们这般是來幽会來了。   “你说。你喜不喜欢我。”他笑盈盈道。清俊的面上盈满月光清韵。   “啊。你不要耍流氓。”我说。   他将我再拉得近一些。“假如是一汐问你这句话。你还会说他耍流氓么。当然他是不会同你说这句话的。他不能爱。不敢爱。更不配爱。”   我不明白好好的话題怎么就变成对一汐的人身攻击了。我有些不高兴了。   殇无虐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喜欢的是一汐。可是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等你喜欢上我。哪怕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更哪怕一辈子。这些时光我等得起。挥霍得起。并心甘情愿挥霍。可是一汐却不能。我还是劝你不要再一汐身上浪费时间。你若爱他。最终的结果是一身伤。”   我狠狠踩他一脚。并趁他松懈将手抽了回來。“你们为什么都这样说。”步生花天天打击我就算了。殇无虐不好好做他的魔君居然有事沒事也來刺激我。   他们都好闲啊。   他起身靠近我。将我的手再握住。“对你说要你远离一汐的人都是最关心你的人。哪怕你喜欢的不是我。哪怕你喜欢的是步生花我都不用这样为你担心。”   他怎么知道步生花也跟他一样喜欢打击我。我同那花花大仙可以说是哥们儿。我们之间怎么可能产生爱情这种感情。真是太滑稽了。魔君的脑子怎么长的吧。   我睁不开他的侄楛。只好冲他吼:“我除了一汐谁也不喜欢。你们都不用劝我了。”   “你……”他轻叹一声。“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顿了片刻又低低道一句:“看來我要行动了。”   “什么。”他又要干什么缺德勾当。   殇无虐温和一笑。“我是说我要尽快让一汐消失。我不能杀掉他。可有一人能将他杀死。我要联合那人将他一起杀死。等他死了之后我看你还怎样喜欢他。”   我有一瞬间心惊。“我不信。我不信有人比一汐还要厉害。他不是上古弥留下的最后一尊神么。”   “沒错。他是最后一尊神。上古七十一位上神于上古一战中全部消亡。唯剩他一个。可上古不止有神仙。”他戳戳我的鼻子道:“还有魔。”   啊。我听不懂。   我愣神时。他将我拉入怀中。似乎有些赌气的孩子音。“以后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看你还敢不敢喜欢别人。你不敢喜欢别人就只能喜欢我了。”   他的怀抱很暖。刹那间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脑中似乎掠过一些零星片段。深一细想白茫茫一片。我的理智终是让我推开他。我说:“我喜欢你。你现在自杀吧。”   他又一阵欢愉的长笑。笑声过后有些怅然。“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么。一丁点都不喜欢么。”   我非常严肃且郑重其事点点头。   “你……算了。我不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他转身拍拍青狮子的头。“人活一世。总有预料不到的事会发生。也有预料不到的爱情降临。正是因为不能预料所以才精彩。你说对吧。小青。”   青狮子冲他低低咆哮了两声。我白眼望天。不信狮子能听懂这么高深的话。   我见这狮子长得标新立异。就靠过去触了触它半透明翅膀。这青狮子立刻露出大獠牙对我生猛喷一口粗气。   我吓得后退两步。   殇无虐拍拍它的头。“小青。这丫头叫小羽。是小偶的朋友。你要对她温柔点。”   青狮子听了。立刻合上它的血盆大口。眨巴眨巴小眼睛摇着着大尾巴向我靠过來。它叼了叼我的裙角。我沒敢动。他仰头冲我眨巴眨巴小眼睛。接着卧倒我身边一个劲蹭我。蹭我一会瞅我一眼。蹭我一会再瞅我一眼。   哦。我真不知道它要表达个什么。   殇无虐翻译道:“它再向你道歉。看你沒反应它在同你撒娇求你原谅。”   我见青狮子卧倒便抓它痒。它被痒得直打滚。我便追着它满山滚。   不知滚到哪个山沟沟时。殇无虐走过來教育我们。“你们这俩孩子玩够了沒。天都快亮了还沒滚完。”   我发丝凌乱自花草丛中爬起來。小青也吐着舌头站起來。浑身的毛都湿了。   “小青。该回家了。”殇无虐唤它。   小青明显不想走。一步三回头瞅我。   殇无虐安慰小青。“下次再玩。以后小羽同我搬回魔宫住天天陪你玩。”   小青很高兴。颠颠跑过來叼住我裙角一个劲拽我走。   殇无虐替它顺顺翅膀。“这次她不跟咱们回魔宫。下次下次。”   小青这才不情愿松开了嘴。   “自从小偶离开后。再也沒人陪它这么玩。今天是玩疯了。”殇无虐望着我。“丫头。魔宫的门随时为你敞开。我和小青会在魔宫一直等你。”   他骑上威武青狮子。青光一闪便消失于天际。耳边留下一句空灵之音。“一汐要來了。未免开战我先走了。丫头。我会再來找你的。”   啊。真是。他今晚是干嘛來了。   我赶紧拾掇拾掇凌乱的发型。在清溪边洗了会头发。待自然风干之后。才回了山中茅屋。总不能脏兮兮或湿淋淋的见男神吧。一汐要來。我奇经八脉都顺畅了。   回了茅屋不见一个人。问了问枝头的喜鹊。它叽叽喳喳说看见一行人往画壁墙那处走去了。我赶到画壁墙时。大家果真都在。   婆婆。步生花。凫苍。甚至一汐先一步到此。远远望去。山风将大家的衣袍吹得如同巨大的素色蝴蝶。   只是一行人正围着巍峨画壁墙施法。   我走进细细一看。精致浮雕的壁画间细细裂开一道细缝。屡屡黑烟自画壁间渗出。想來大家联合施法欲将裂缝填补。   一盏茶后。画壁裂缝的黑烟终于消停了。但裂痕尚在。而画壁墙方圆百仗之内草木枯萎。   这黑烟好霸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收回望着一汐的饥渴目光。走过去问婆婆。   婆婆摇头叹息。“先前上古画壁裂开一道细缝。后被神尊用神力修复。昨日将第四卷画卷里的魂魄祭入画壁之后本无大碍。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画壁墙又裂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凫苍道:“ 应是被强大术法故意破坏而至。”   步生花敛眉。“能以外力破坏上古画壁之人放眼六界少之又少。昨晚有谁來过画壁灵山呢。”   我这才明白殇无虐來画壁灵山是來做什么來了。定是我陪着青狮子一起翻滚之时。他來了画壁墙搞破坏。   “小羽……”   “啊。”我抬头。不知何时一汐已站在我面前。   “什么 。”我问。   “昨晚你可见有可疑之人进入画壁灵山。”   我低下头缓缓摇摇头。   婆婆道:“看來画壁灵山的秘密已经守不住了。神尊是否考虑将灵山的结界再加厚一重。以防心怀叵测之人。”   步生花凫苍点头附和。   一汐却微微摇头。“既能用外力将上古画壁墙破开一道细缝。可见道行之深。即使本尊加重了结界恐怕也难不住他。如今要尽快收了七卷画卷中人的魂魄。祭奠了画壁才是。”   “小羽毛……小羽毛……”一汐转眸望着我道。   “……啊。”我因心虚有些迟钝。   一汐眼睛停驻在我脸上片刻。只淡淡道:“你带我去取第五幅画卷。”   我一路都沒敢吱个声。内心忐忑要不要将殇无虐半夜带狮子來调戏我顺手搞人文破坏的事儿说一说。我只怕一说出去后。一汐又要同殇无虐打架。不知为何。每次这两尊打架时。我的心便堵得慌。就像吃撑了那般堵得慌。   踌躇间已进入我的闺茅房。因我未曾嫁人我的房间自然是闺房。因我的闺房是茅房。故而简称闺茅房。这真是让人误会的词儿。   我将第六幅画卷自墙壁间取下递给一汐。一汐接过缓缓拉开画轴。   他的视线停留在画卷上的时间长了点。难道是个绝色美女。我好奇地凑过去看。   画卷之上的女子并非绝色。眉眼淡淡。一头墨发偶见几缕血红发丝。奇异得是。此人后背竟生出一对华丽翅膀。翅膀的质感应该不错。血般浓艳。上面沒长羽毛。点缀淡淡半透明纹路。一双翅膀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晕。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鸟人。但这容色淡淡的鸟人却给人一种冷凝如霜且高贵逼人的气泽。   “这是谁啊。”我歪头问。   一汐合上画卷。“火魅女王。千匪丝。”   他将卷好的画卷递回给我。沉声道:“恐怕此次收魂不大容易。火魅一族早在数百年前。一夜之间于东篱山脉销声匿迹。”   第一百一十七章:地下石林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凫苍端着东篱山脉的详细地形图走进屋來。步生花亦围在木桌旁同一汐分析着曲曲折折的纸上形势。   我杵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大概数百年前。火魅一族于东篱山脉附近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历届火魅族的王者皆是女者。且天赋异禀。自带翅膀出生。法术深不可测更有瞬间复原伤口的能耐。既然女王有如此强悍的本事。若不扩大本族地盘就有些糟践自身能耐了。再强悍女王的带领下。火魅一族将脚下疆土一再扩展。日以千里的扩张速度直让天庭众仙感觉压力山大。恐火魅一族再扩下去迟早会扩到天上來。届时他们的仙邸恐要被强行收购或霸占了去。遂。天庭派出数十万天将突袭火魅一族。   仙族同火魅族于东篱山展开一场恶战。那一战。火魅族损失惨重。双方打到尾声时。火魅一族突然放火烧了自己的地盘。东篱山脉方圆千百里皆成火海。而剩余的火魅族人于熯天炽地的火海中消失不见。至今不知去向。   我坐在小板凳上思考。这上古画壁也忒牛掰了点。已销声匿迹的种族都能被他感应出來。且都不放过。沒见过比那堵颇墙壁更霸道更不讲理的了。   三位仙人端着地形图恐是沒琢磨出个什么。最后决定实地考察。   鉴于此次任务我们虽知晓主人公的身份來历性别名讳。却不知主人公已搬家到了哪。情况有些特殊。一汐便同我们一起踏上收魂之旅。   我暗自兴奋把脸都笑皱了。吃罢早餐将碗洗得会唱歌才疯疯癫癫地上路。   临行时。画壁灵山的众生物们自发凑集到一处敲锣打鼓送我们下山。我想我何时有过此种待遇。自从灵山上來了这几位美男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大家普遍活泼多了。山中母生物们也争先恐后发春都想将自己早早嫁了。   尤其红狐狸二姐。穿了件好似嫁衣似得红衣裳。脸上的胭脂涂得忒是层层叠叠。她挥舞着一条红丝带泪眼汪汪向凫苍道别。   这次。凫苍走得比谁都快。虚晃着大长腿几步就沒了影。真不知狐狸二姐是如何摧残人家來着。   由于我拖了后腿。此次驾云行去东篱山脉的行程延长了一整天。我实在沒想到东篱山脉这么远。   越往东面飞行越感觉炽热。肥肥彻底脱了背带裤。四仰八叉躺在云朵上吐舌头。它的狐狸毛确实已然湿透。我也将衣服不停递减。递减到实在不能再递减的地步。   老花和老苍亦感觉闷热。额头上的汗水晶莹剔透。衣衫后背湿了大片。神仙气质有些打折。而端立于云头的一汐。如画墨丝迎风轻展。青色衣衫飘于云朵上仿似初绽的一朵冰莲。   我凑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汐汐。我快中暑了。你怎么不怕热呢。”   一汐侧身握住我的手。哇哇塞。他的手居然沒一丁点潮热。凉凉的。嫩嫩的。软软的。滑滑的。像是冰镇豆腐。难道这便是诗书中描写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再熬一熬。马上就到。”头顶传來他既清凉且和软的声音。只感觉被他握着的手一阵沁凉。低头竟瞅见他将真气暗暗渡入我掌心。   这绝对不是再给我降温。我燥热了。我一直禁不住勾搭好么。要不是云上戳着两位闲仙及胖狐狸。我早就行动了。咳……   耀眼火光将白云染得通红。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火焰山脉横亘于大地之上。如盘旋的一条条火龙。视线里唯有赤火的颜色。   自云上落下。眼前的这座山头小火苗冒得得意洋洋。   我从袖子间掏出一方纯棉帕子。轻轻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我要保持温柔淑女形象给一汐看。方擦了两三下。琢磨到应该先给一汐擦擦才显得我贤良淑德。可刚靠近一汐两步。又顿悟出人家沒出汗。这要我给他擦什么擦。手帕这种俗物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这是哪。”我将帕子颇优雅折起。   步生花不知是中暑想呕吐还是见我装淑女惹得他想吐。反正一副躬着身子将吐不吐的纠结神态。   凫苍汗珠掉八瓣道:“此处便是东篱山脉。”   我将手搭在眉骨上。遥望仿似烧到天边的火焰山。“火魅一族就住这儿。”   这居住环境忒高端。高端到沒朋友。方圆八百里一户人家都沒有。别说人类。就是一根草也会被逼得**啊。   一汐望着火焰群山道:“数百年前火魅一族居住在此。那时东篱山风景幽美。胜似世外桃源。”他后退一步。手中凭空现出一朵缀着幽光的蓝莲花來。莲花缓缓化作蓝光。呈放射性散到火焰山脉各个角落。   我拽了拽弯腰正要呕吐的步生花。“喂。先别吐。先忍一会。你先告诉我你家神尊这是在干嘛你再吐。”   步生花直起腰來。狠狠瞪我一眼。“我沒吐。我和一汐神尊一样再探查火鬼一族的下落。”   他那肢体语言完全是想要呕吐。或是如厕沒带草纸正在地面上寻找可利用的资源。我盯着地面之上欲燃烧起來的石块道:“你弯腰盯着石头做什么。”   “当然是再探查啊。此处只有石头。不从石头上探查从哪里探查。”   我瞅瞅前面正专致探查的一汐。再扭回脖子同步生花询问:“你那桃花扇呢。还不拿出來。平日阴天下雨下霜下雹子你都拿出來晃悠。今个天气如此适合扇扇子。你怎么藏起來了。”   步生花捏着袖口向后退一大步。“我怕烤坏了我的扇子。你别想打我扇子的主意。”   真小气。哼。如此宝贝一把破扇子干嘛。再说扇子不就是天气热的时候拿出來一用才不枉为一把扇子么。它这样溺爱他的扇子。真是折煞扇子的尊严。   想來凫苍听到我们的对话。走过來劝阻我。“你还是断了同他抢扇子的念头吧。那把扇子比他命还重要。他是不会借你的。”   “哦。那我更要抢了。”我淫邪一笑。问凫苍。“他那把风骚桃花扇有什么内涵沒有。”   凫苍恩啊一阵也沒说出个因果來。他不经意瞥见躺在地上热得半死不活的胖狐狸。躬身提溜起來将一颗冰珠子塞进狐狸嘴。肥狐狸瞬间缩小到拇指般大小。袖珍板的狐狸终于精神起來。摇着尾巴于凫苍掌心蹦來蹦去。“我好像一点都不热了。而且变得好惹人怜爱。凫苍给我吃了什么。”   “千年寒冰而已。我将你变小。寒冰发挥的功效才更持久。”   肥狐狸抱着凫苍的小手指晃了晃。“能变回來么。”   “当然能。”   肥狐狸高高兴兴钻到凫苍的袖子里去了。   凫苍一会摸摸胸一会摸摸腰一会又摸摸背。“痒。不要乱蹿。这儿不能看。那也不行。这里更不行……”   ……   此时一汐将呈放射性状散出去的蓝光收回。掌心中成型的莲花盏蓦地消失。他翩然转身道:“已经寻到火魅一族下落。”   “哪儿。”我们三个立刻摆正姿态。   一汐指了指地面。“就在这东篱山脉底下。”   我们瞅着硬邦邦的地面。火魅一族是怎么钻进去的。   我实在沒有遁地的能耐。只能守在原地瞅着步生花及凫苍顷刻间钻了地缝。   我咨询一汐。“他们会不会憋死啊。”   一汐淡笑。“不会。”顿了片刻又道:“顶多憋得难受。”   原來神尊也是会开玩笑的。   “那他们……”他们最好在地底下多憋一会。这样我就可以多点时间黏糊一汐了。此处天气如此炎热。正适合将衣服脱到性感的尺度……   “放心。他们只是去探查一番。马上就会回來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果然。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两位仙人抖了抖衣服上的零碎石头子。现出身來。   步生花道:“禀神尊。下面确有一处地下石林。穿过地下石林应该便是火魅一族藏匿之地。”   一汐点点头。“那就一同下去吧。”   我绝对不擅长遁地打洞。我在想我怎么办啊。不会让我原地蹲点吧。我不要再此处捂痱子。   一汐抬袖召唤我。“小羽毛。委屈你了。你幻做真身。我将你带下去。”   我心里暗流涌动。不委屈不委屈。我该贴在男神身上哪个部位呢。胸。胸。还是胸。大腿。大腿。还是大腿。多光明正大揩男神油水的机会啊。说不定我一个兴奋暗自将美男的身子摸个遍……   火焰山脉一角飞來只仙鹤。仙鹤清鸣落地。一汐将仙鹤腿上绑得秘轴吸到掌心。   取出密信。铺开。读取。合了秘信道:“步生花凫苍你二人护着小羽毛去寻火魅一族。画壁灵山有异动。本尊需赶回灵山守护上古画壁。”   “异动。画壁灵山怎么了。”我忙问。   “无碍。只是画壁灵山的结界被破开一道口子。看來本尊不得不亲自守在灵山。”   灵山上的众生物们沒事就好。毕竟那么多缺心眼的小精怪们聚集在一起不容易。难得的缘分。我挺珍惜。可此次结界裂解又是殇无虐搞出的人文破坏么。   一汐掠过我身边时。我嗓子眼里嘟囔了句。“汐汐。要是有时间过來监督我啊……不然我会偷懒的。”   一汐应是听到我的嘀咕。依然容色淡淡。只停了步子对我道:“火魅一族已避世数百年。这期间不曾传出任何消息。不知如今的火魅一族是何样貌。此行凶险莫测。你切莫贪玩要好生保护自己。”   我点点头。这是**裸关心我啊。**裸示爱啊。   而一旁的步生花开口。“神尊莫担忧。我等二人自会护她周全。何况凫苍对地下石林再熟悉不过。”   凫苍拱手道:“尊上放心。”   一汐颔首。半透明莲花盏闪过天际。须臾间消失了。   我被生拉硬拽着遁地了。睁开眼睛后。眼前是矗立里着几十个巨大石柱。石柱未见雕琢痕迹。应是大自然的杰作。此处地界却是幽暗一片。空中零星浮着鬼火似的玩意儿。其中一只自我眼前略过。我才看清楚竟是幽灵。   先前于悬空寺后山谷的窟洞中见识过这些家伙。不曾料到地底下竟分布着幽灵种族。我刚要张口。还未将你麽麽喊你回家吃饭吼出來。瞪着绿幽幽大眼珠子的幽灵瞬间自我眼前消失了。   凫苍绕着一根石柱左三圈半右三圈半转圈后原地比划了个很爷们的手势。石柱群竟自行移动起來。反复交叉一会。石柱尽头显出一片幽光來。   难得的光亮。我兴奋跑过去瞅个究竟。   沒料到石柱破开后。眼前竟出现一座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的繁华城池。与其说这是个地下石林。不如说这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石城來得妥帖。   房屋建筑很统一。全是石头垒砌而成。攀着洞壁雕出一栋栋高大楼层來。只是所有建筑有些残破凌乱。有的甚至只剩一半。   城中一条宽大溪河贯穿中央。上面的吊桥晃得摇摇欲坠。下面的石头桥亦铺得很是沧桑。   石屋内有密密麻麻彩光晕照射出來。石城很热闹。街上有人在打铁有人在杀猪有人在修鞋有人在看书。   后背一紧。步生花将我拽了回來。   他将凫苍手中凭空幻出的两具石雕面具中的一具罩在我脸上。“咱们这样进入不安全。一看就是外地人。把这石面具套上。”   他又将另一柄面具罩在自己脸上。“好啦。这下可以出发了。”   这是哪个脑子抽风的人造出來的石头面具吧。忒沉重。只感觉罩着面具的脸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肥狐狸也从凫苍的领口钻出來。“咦。这面具好丑。我不要带。”   凫苍将他提溜起來晃了晃。“那就在我袖子里睡一会吧。”   肥狐狸挣扎道:“凫苍凫苍。我发现你一个秘密。”   “哦。什么秘密。”我很有兴趣。难道凫苍某个该长东西的地界沒长东西。难不成凫苍是个人妖。   肥狐狸捂着小尖嘴咯咯笑一阵。“我才不说呢。我要用这个秘密威胁凫苍给我当年做马。”   刚说完刺溜一下又钻进凫苍的袖子。   凫苍咽下一口气。沒说什么。   此时脑袋过于沉重。我抬手欲将大坨石头自脸上挪开。同时抱怨着。“这是干嘛呀。长得又不丑沒必要遮脸吧。”   步生花抬臂阻止我。“这地下石林不同地上世界。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带着就好。就当入乡随俗。”   我瞅着凫苍询问:“你为什么不带面具。”   步生花咧嘴一笑。“就他那个身份沒必要带面具。”   我还未询问他什么身份。凫苍便转身离去。“你们先一步赶到石林边境的地机门。等我拿了东西再去地机门汇合你们。切记。入了地下石林城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管。更不要同任何人说话。否则……”威胁到一半。凫苍便消失于巨大石柱间。   步生花拽了我走入那座石头城。低低于我耳边道:“此城凶险。管好你的好奇心。还有管好自己的嘴巴。”   第一百一十八章:石城异事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带着压死人的面具走在脏兮兮的石桥上。我问:“我见城里人也沒带面具啊。为何咱们要戴着啊。忒高调了点不是么。”   步生花凑近我几步。声音压得跟做贼似的。“这地下石林城凡是被毁掉面容的人才会罩上石头面具。沒准咱们一会能碰上一两个正宗毁容罩面具的伪同类。”   我不解。“咱们为什么要假装毁容啊。”   “因为城里人见咱们面生肯定会故意找茬刁难什么的。罩上面具看不见脸就省事多了。对了。忘了给你介绍这地下石林的风土人情。”   一面避开成群结队推头散发的乞丐。一面又要防着头顶吊桥上时不时坠下个破鞋或者破剑。短短的石桥走的惊心动魄。   惊心动魄中。步生花给我普及了下这座地下石林城的特殊性。   地下石林住着几十万人妖鬼魔仙。此地乃六界之中唯一跨种族混合杂居的一处地界。此处的居民们大多数是未曾得到种族认可。或是犯了什么事被缉拿。当然也有纯碎为了体验生活的冒险者。至于仙人会蜗居于此。多半是坠仙。   地下石林城地貌结构及其复杂。洞连着洞。洞里有洞。洞外还有洞。比如你从这家茶楼的灶坑进去。不消片刻便能从对面铁铺里的茅厕里钻出來。据说不在此混个十年八年定是要迷路的。如此环境造就了多半犯了事的人逃逸到此。   原因很简单。凡是前來缉拿凶犯的差人沒有一个不迷路的。迷着迷着自己也就出不去了。   此城有两个虽不成文却被全城默默遵守的特殊规定。   一。任何人不准问路。你若问路。那么整个城市的合法居民都有权利砍死你。   这就是为什么前來缉拿的差人沒有一个不迷路的。凡是问路的皆被砍成了肉泥。不问路吧。你自己慢慢找吧。   二。凡是进入地下石林的外來人士需在此城市生活满三十年才可出城。新人若是來了。先要去城主那报备一下立个档案。   若是妖魔什么的还好。反正寿命长。三十年弹指一挥。若是进來一个正宗人类。在此生活三十年再出去也就沒什么必要了。因此处已然成为第二故乡。就算出去了也到了入土的年纪。真是何苦颠沛流离的瞎折腾。   我这才觉悟到脸上这具石头面具的重要性。若是被此城居民发现我眼生再调查一番。三十年的人生就此蹉跎了。我遂将脸上的面罩扣得紧实一些。   可怜我活了一千年。居然不晓得六界之外还有这么个地界。用步生花的话來说。此地下石林属于六不管范围。人鬼妖仙神魔六族谁也不愿掺合一脚进來。更不会來此收税。听起來此处很原生态。沒有政府机构对其施加任何压力。   方躲过头顶吊桥砸下來的一对亡爹亡妈的灵牌。石桥下突然冒出一只干枯手指抓住我的脚踝。   我啊得一声跳开。周围百姓被我这惊悚一叫吸引过來。步生花连忙掐住我的脖子。“低调低调。”   我往后退一步。自水里爬出來一位满身伤口的妇人。妇人脸上交叉了好几道壮观的口子。她嘶哑道:“借过。借过。”然后慢悠悠顺着石桥爬了过去。   我刚想过去扶一把。步生花又道:“低调低调。”   我有点愧疚地转身。便听到后面便传來粗犷叫骂声:“他娘的。哪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挡着爷爷的路。”   我方转过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魁梧大汉一把铁锤将奋力爬在石桥上的妇人凿死了。   我目瞪口呆。可來往行人居然沒一个放在眼里的。好似杀人是最司空见惯的一件事儿。打铁的仍然打铁。修鞋的仍在修鞋。看书的仍然看书。來往行人陆陆续续自尸体旁穿梭而过。沒一个像我这般情绪激动的。   终于有个穿着黑皮衣的男子有些反应了。他走到尸体旁。斜斜瞥了一眼。许是觉得有些挡路。便一脚将尸体重新踢回水中。   妇人尸体便于城中河水之上飘摇游荡。构成一副逼人做噩梦的场景。   此地居民们仍专致的做自己的事儿。 完全不曾考虑将死尸丢入河水是多么的污染环境。   我呆滞半刻。回头问步生花。“你觉得这儿正常么。”   步生花耸耸肩。“这儿本來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地儿。”   “这沒人管么。”我边走边问。   “一般沒人管。大家随性生活。烧杀掠抢在这里最正常不过。只要抢夺得面积不是特别大。杀人数量也不是特别多就沒人管。这里还原了人类最初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活。” 他正正脑袋上的面具接着道:“不过这石城倒是有个城主。城主很悠闲。一般不管事。除非涉及到地下石林城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才出來现个身。这地下石林还有个至尊人物。人称石王。连城主都听石王的吩咐。只是这石王比流星雨还难得一见。好多年不现身了。”   “你从哪听说的这些。”   “凫苍告诉我的。”   “对了。凫苍干嘛去了。”   “去拿一件宝贝。等到了石林边境的地机门你就知道了。”   可怜我面具罩得严实。否则步生花就能看见我翻出多大的白眼了。真是的。卖什么关子。   待行至桥尾。迎面走上來一小队石头人。我不动声色观察几眼。纯正石头。不含杂质。连眼珠子皆是石头材质的。不知如何看见东西。不过那身板看着很结实。颇有威慑力。   这群高我两倍壮我二十倍的石头人掠过我们身侧向桥中央行去。其中一个石头人发现河水中那具招摇荡漾的女尸。遂一猛子扎下去将尸体打捞上來。一行石头人将尸体运走了。   感情还有环保护卫队啊。看來此城还有些规划。   终于走过石桥。前面是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两旁参差落着残破石头屋。屋内大多有光亮散晕出來。应是住着居民。   只是屋内传出的声音有些瘆人。有的屋门传出老女人**连绵的笑声。有的窗口飘出年轻男子撕心地叫喊声。有的门缝里响着刀斧乱砍的杂乱之声。更有烟筒里荡着孩童的诡异哼唧声……   我挨步生花近一些。对着眼前一道厚重残破的石门问:“不会是砍人的声音吧。”   步生花还未回答。石门被推开。一位满脸横肉的大叔将一大包袱东西随意丢出來。砰地一声又关了石头门。   一股血腥味刺鼻传來。被扔出來的黑色包袱散开來。里面竟是一些内脏器官。肠子心脏肝肾肺一应俱全。且热腾腾冒着气儿。   我胃部一阵翻滚。摘了石头面罩开始一顿猛吐。心里默念。那些环保护卫队怎么还不來环保呢。   感觉再吐下去自己的肠子也要被吐出來才罢休。   步生花搀着吐得虚脱的我往前走。我说:“这个变态地界真不适合我呆。”   “就当长见识了。”他说。   此路尽头有一家卖包子的商铺。步生花问:“刚才吐光了。现在要不要先垫垫。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我捂着不停抽慉的胃部挪到包子摊面前。“大娘。这包子怎么卖。”   大娘停了剁肉的砍刀。“要什么馅。”   “都有什么馅。”此刻我想吃素。   大娘沾着肉沫的手拍拍头顶悬得菜单。“纯猪肉。纯牛肉。纯驴肉。纯刺猬肉。纯人肉。你要哪个。”   我视线往上移。“人……人肉。”   “沒错。”大娘操起砍刀继续剁着案板上的肉。“保证纯人肉。肥瘦均匀。”   我胃里再一阵酝酿。飞奔到一处墙角狠扣嗓子眼。   不远处传來步生花嬉皮的声调。“大娘莫怪。夫人害喜。吐吐就好。”   我实在沒什么可吐了。才重新罩上面具由步生花搀扶着赶路。   步生花一路拍着我后心安慰我。“这里妖魔居民甚多。妖精本來就吃人的。别表现得这般沒见识。”   我内心咆哮:我是妖精可我不吃人。肥的瘦的都不吃。   晃晃悠悠行至一处硕大石宅门口。一个小孩童一脑袋从门里冲出來撞到我身上。这孩童倒是坚强不哭不闹自己爬起來。我注意到他居然长着一条尾巴。一时琢磨不出是什么尾巴。反正看着挺眼熟。   石头门一响。小孩童拔腿就跑。可惜刚跑了几步就被门里走出的一位金毛妇人提溜起來。   “小崽子哪跑。给老娘回去把一盆子兔子肉全吃光。”   小孩子悬空踢腿。“娘亲放开我。我不喜欢吃肉我只喜欢吃素。我喜欢吃萝卜喜欢吃豆腐。”   “放你娘的狗屁。不许吃素。”   小孩子哭得太过凄凉刺耳。我不得不向前一步劝阻道:“夫人留步。孩子吃素沒什么不好。吃素比吃肉要健康些。长大后也更帅一些。就不要为难小孩子了。”   妇人将手中孩子啪嗒扔地上。叉腰吼道:“我家崽子是头小狮子精。这崽子居然吃素。老娘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我同步生花用眼神交流一番。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人家才好。   我们刚要离开。被母狮子喊住。   对方粗腰一闪。挡在我们面前。细细闻了闻我们身上的味道。“好生的气息。你们住哪。”   “桥……桥头。”   “桥……桥尾。”   母狮子狐疑瞅着我们。我瞪瞪步生花。默契呢。   金毛妇人张口现出一只狮子头來。一声嘶吼将我脸上的石头面罩给吼碎了。   她将狮子头收回去。又现了人头才道:“好个细皮嫩肉的丫头。正好城主需要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把你交给城主至少能换一头猪十只野兔。”   ……   我的价值也忒少了点吧。居然等同于一头猪十只兔子。好歹再多加一头牛啊。   母狮子一挥手不知打哪招來的黑麻绳子立马将我捆了。   对方见我已被收拾妥帖。一步步靠近步生花。步生花将手覆在面具上。“姐姐。我是正宗石林城的合法居民。”他说着先一步将脸上的面具摘掉。   我瞬间想骂街。   只见步生花脸上不知何时生出好些青春痘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将五官挤得变了形。   他将面具重新罩回去。“自小生了毒疮。”又指指我。“我跟他不认识。这女子兴许看上我了。跟踪我一路。”   啊呸。真是忒不要脸了点。   母狮子的智商未曾发育好。竟相信步生花的胡诌。她果真将我捆着一口气扛到城主面前。   而步生花居然义务帮母狮子看孩子。抱着小狮子跟了过來。   他怀中的小狮子一路不停问他。“哥哥。哥哥。你能给我一根萝卜吃么。白萝卜胡萝卜都成。”   ……   我未曾揭穿步生花是想让他琢磨个计谋将我救了。一个人暴露总比两个人暴露的好。我暗自反省着。我怎么沒先一步将自己的脸变得崎岖些呢。以这母狮子的智商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眼下。母狮子咣当一声将我扔到地上。   我的尾椎呦。这要摔坏了神经会不会截肢呦。步生花你大爷的呦你就杵在一旁看着呦……   我揉着穴位抬起头來见识了城主的尊容。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沒文化。真是穷尽智慧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地下石林城主的这款造型。   第一百一十九章:石城遇险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眼前的城主着实从面容上分析不出年龄。只能顿悟出这是位公的。   城主脑袋上长得并非头发。而是一片根根分明似乌鸦的黑羽毛。看起來保养的不错。油光锃亮。城主脸上长了两张嘴。一张顶额头上呲着大牙。一张顶下巴上还是呲着大牙。城主的眼睛很有特色。一只眼睛黑乎乎的。占脸面积小得可怜。比绿豆大不了多少。而另一只眼就显得很有存在感了。幽蓝幽蓝的大眼珠子直晃荡。我琢磨应该是从某个野兽身上抠出來组装到这张脸上的。这城主的鼻子还算正常。除了鼻毛长得很茂盛外。   我费了好一会神思也琢磨不出此城主产自哪里。又遗传哪位。更或者这张脸完全是后天组装拼接而成。忒特么有才华了点。忒创新了点。   当然为了配得上自己那张任谁也模仿不來的脸蛋。这城主的装扮也很考究。一件大氅上展现几十种动物真皮。据我观察有狐狸皮。羊皮。牛皮。犀牛皮。蛇皮。龙皮。老虎皮。还有好像……人皮……等一些列皮衔接而成。真是复杂华丽眩目到极致。这才是真皮大氅吧。   城主弯下身子凑到我眼前。两张嘴四个嘴皮便一起张张合合。看得我精神错乱。   他声音时而尖细时而粗犷。“无端闯入地下石林城的人结果只有一种结果。被砍成肉泥。不过你若愿意伺候城主我。等待你的将会是无尽荣光。”他将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再凑近我一些。“怎么样。愿不愿意伺候本城主。”   我往后挪挪。如果我说我愿意我肯定是个变态。我大大方方摇摇头。   “这么快就拒绝本城主。”他直起身子來。“这样吧。我看你这娃娃长得水灵。不如嫁给本城主做城主夫人你看如何。”   我快笑哭了。我祖上积压了几辈子缺德事儿啊才为我这个后代小辈修來长得如此愤世嫉俗的夫君啊。   我坚定不移地摇摇头。   城主一下子怒了。吩咐手下将我吊在城中央的石楼上供当地百姓观瞻。我脚下是一滩翻滚着水泡散着白烟的水潭。乍一看去。此水潭境界深奥。   步生花见我被吊得辛苦。终于弃了面上的石头面具。掌心化出长剑來。   一瞬间。步生花被城主的机敏属们下给围了。   这些属下用的皆是同一种暗器。。半透明飞针。步生花并未曾费多少劲便将飞针一一返还回去。须臾间。地面躺了一地插着针头的尸首。   城主在石楼顶端处突兀延伸的一块巨石上矗立一会。而后缓缓坐于石桌旁。亲自添了两盏血茶。“侠士好身手。先喝杯人血解解乏。”   步生花一剑将石桌劈成均匀四块。“先将她放了。”   城主仍稳稳坐在凳子上。只稍一垂首望了眼洒了一地的血茶。阴笑两声道:“不如侠士自己去救人。”   步生花握着长剑走到我身边。手臂刚触及到捆着我的绳子上。突然单膝跪下。手中长剑清脆落地。他身上蓦地冒出一层层半透明细针。与此同时。插着针头横躺一地的尸首们纷纷诈尸起來。而尸体们身上的针头诡异的不见了。   城主哈哈一笑。抖了抖一身真皮靠过來。“你刚一进來我就知你來历不凡功力深厚。所以只能用我石林城的独门绝技七步幻移针來对付你。我这七步幻移飞针有些特色。若将飞针刺到对方身上。施针人七步之后飞针会自行返回到自个儿身上。”他回首望着一众属下。“你看看你刚才刺了我属下多少针。这些针如今都返还给你了。怎样。滋味不错吧。”   步生花一手撑住地。吐了口黑血。“老……苍怎么沒跟我提过还有这样一种变态飞针。”   “老苍。”城主发问。   步生花摆出个阴鸷眼风扫他一眼。“等老苍來了。有你好受的。”   城主不受威胁。于是。步生花同我双双被吊到石楼上。   步生花低头瞅了瞅看着很有内容的潭水。恨铁不成钢道:“凫苍临走时对你说什么來着。不要你管闲事不要你说话你非得参与参与。人家狮子吃萝卜吃草吃肉干你什么事。这样好了吧。等着喂鳄鱼吧。”   “鳄鱼。”我晃了晃被吊的身子。   他再瞅瞅脚下深潭。“这深潭之内养着一头万年巨鳄。虽然瞎了一只眼。但牙口还是不错的。”   “啊。”我仔细瞅瞅脚下潭水。“谁说的。”   “老苍。”   我忒怕鳄鱼。且不说万年巨鳄。就算刚足月的鳄鱼宝宝都能把我吓得连着哆嗦好几天。   我瞅瞅了自己性感纤细的腿。这下是要活生生被分成两半啊。想那鳄鱼身子一跃跳出几米张口咔嚓一下子将我下半身子咬了去。光留下上半身有什么用啊。难道就为了亲眼欣赏自己被截肢的风采么。   步生花分析我面部表情分析得透彻。他心有灵犀得回我。“放心吧。全尸是留不成了。但不至于被鳄鱼咬成两截。就你这块头它沒必要分着吃 。”   现在性命攸关啊。步生花居然还能开玩笑。我面部痉挛白眼睇他。“不是中了什么七步八步大挪移飞针了么。你现如今感觉如何。”   “是七步幻移飞针。”他纠正我。扭了扭满是针头的身子再道:“沒什么感觉。只感觉浑身发麻使不上力气。身子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城主插了句话。“不急。待会儿你的身子会一层层脱皮再一块块腐烂。但你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这都一群什么人啊。   潭底的水越发沸腾得厉害。貌似丢个鸡蛋立马能煮熟。一阵水光波动。水底蓦地跃出一只巨大鳄鱼头來。果真瞎了一只眼。只是这鳄鱼块头太过巨大。别说将我咬成两截。就算此时将我同步生花一并吞了也只够它勉强塞牙缝的。   鳄鱼的大尖牙离我越來越近。此时除了给他数数牙好像沒别的事情可做了。我觉得生死关头我一下子淡定了。又觉得自己纯属吓傻了。   巨鳄未曾将我们拽近嘴巴。千钧一发之际。步生花怀中蓦地飞出那把桃花扇。桃花扇一扇子将鳄鱼扇回潭底。   这扇子关键时刻英勇救主。果真绝世宝贝。不盗过來我死不瞑目啊。   步生花却温柔望一眼桃花扇。“被吓到了沒。从小你就怕长得丑的东西。”   桃花扇自行于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好像再同他做精神交流。   此时。潭底巨鳄又跃出水面活动。眼看着就要葬身鳄鱼口。扇子又一扇。将鳄鱼扇个跟头。   一旁杵得端庄的城主再也按耐不住。炸了炸头顶的羽毛。凑过來盯着桃花扇仔细研究。   潭底巨鳄是个颇具执着精神的鳄鱼。再被掀翻了好几回合的情况下仍扬着脑袋來惊吓我们。好像不将我们吞了不罢休。   桃花扇于空中飞出道幽美弧线。再将鳄鱼掀回去。   插满针头的步生花看起來很得意。“怎样。我的扇子很勇敢吧。”   我快哭了。 我说:“忒吓人了。死都不让人死痛快。你跟你扇子商量一下要么让它直接将鳄鱼扇死。要么别让它扇了直接让鳄鱼将我吞了。这么一会功夫体验了好几回生死瞬间。我这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啊。”   这就好比被压到刑场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本做好赴死的准备。突然。侩子手手中高高扬起的砍刀再离死囚犯脖子一寸方位停下。侩子手说了句等一会啊我看这刀有些钝了等我磨会儿刀再砍啊。   犯人很痛苦。待侩子手磨好了刀刚将刀刃逼在犯人脖子上又顿住。侩子手说你再等会啊我觉得这刀还是有些钝我再磨一会啊。   倘若能想象到犯人内心承受多大的悲愤。就能想象我此刻正在承受的煎熬。异曲同工。   赴死的勇气真不是那么好积累成的。   步生花同桃花扇交流了会儿。潭底一阵水波声响。那头巨鳄又跳出來活动了。与此同时正要扇风的桃花扇被城主一个掌心吸力吸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痛快的死一回了。   可怜我临死一霎那间想得是我终是沒将一汐男神给扑倒啊。我闭着眼也不能瞑目啊。   沒有想象中疼得死去活來的感觉。脚下哗啦水生巨响。低头一瞅。巨鳄未瞎的那只眼睛上被一根铁筷子插得忒深。   这是彻底瞎了啊。插着筷子的鳄鱼于潭底翻滚着。再也沒心思跃起來垂涎我们。   这是哪位插得如此精准。我抬首望见对面的石楼上端端立着个罩着石面具的男子。他凌空飞了过來。落在石楼边沿。   男子袖口落下一团白。白团愈发大了起來。竟是肥狐狸。   肥肥蹦到我肩上搂着我脑袋安慰我。“老大不怕。鳄鱼瞎了。不会再來生吃你们了。恭喜恭喜你们沒死成。”   肥狐狸的毛爪子正堵着我的鼻孔。我甩甩头也沒甩掉。又怕甩得太过用力将它甩到深潭去喂鳄鱼。好在它堵了我一会便跳到步生花身上。它自步生花胸口拔下一根针。咬文嚼字道:“呀。花花。你如此这般造型看着好有情趣。不过你应该很疼吧。疼到**了吧……”   ……   城主面露疑虑。一大一小的眼珠子一阵晃荡。望着端立于眼前的面具男子。“你……你是。”   面具男开口道:“将七步幻移针的解药交出來。”言罢。一挥手。我同步生花便被他的掌力安全带至他身侧。   这声音好熟悉啊。   城主似乎有些激动。头上的羽毛炸了炸。“你是……”   面具被男子摘掉。我同城主皆睁大了眼睛。城主蓦地跪地道:“属下参见石王。”   我一个激动拍了拍身侧的步生花。一不小心将扎在他肩膀的针头往肉里推进几分。“凫苍。居然是凫苍。石王竟然是凫苍。”   步生花疼得呲牙花。“所以。我一点不担心咱们会死在这儿。”   我高兴得再拍拍他。“怎么不早说。”   步生花疼得翻了白眼。将我给我他拍近肉里的针头拔出來。   此时。石楼上下一众居民皆停下手中的活儿。一并欢呼跪地。“参见石王。”   凫苍丢了手中面具。面无表情道:“起來吧。”   城主自是摆了个盛大欢宴。凫苍身披暗纹黑袍端坐于宴首。解完毒的步生花正专注得品尝石林城的地下特色。由于不知参宴上哪盘肉食里面掺杂了人肉。所以大家很自觉集体吃素。   肥狐狸见百道菜肴唯独不见鸡腿。他跳到凫苍面前。一只爪子顺顺发型。颇高冷的态度。“老苍。我要吃鸡腿。”   凫苍轻飘飘瞥城主一眼。城主嗓门一吼吩咐下去。“杀鸡。”   由于地下石林城不分白昼黑夜。我们权当黑夜了。晚宴罢了打算休息一晚再行赶路。   我们因是石王的贵客。自然不用再罩着面具。于是大摇大摆到街上考察民俗。   全城居民对我们很恭敬。我们行至哪里居民们便自觉退开让路。   我问步生花。“既然凫苍是石王。为什么我们刚进來时要罩上面具啊。直接让石王吩咐下去杀鸡杀牛迎接贵客不就好了么。”   步生花是这样解释的。“老苍很低调。不愿用身份來压人。他本來不打算露面。打算同我们一样罩个石头面具赶去石林边境同咱们汇合。不曾想你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來。他是被你逼着亮出身份的。”   我突然觉得我这风波惹得好。若是不曾惹出这些麻烦來。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晓看似低调内敛的凫苍实在忒低调内敛。好歹一方王者啊。整日好似跟班伙计似的。   听一只穿山甲精介绍。城中有家驴老大茶肆生意火爆。我揣着好奇心邀请了步生花并拖着肥狐狸來此听书品茶。   我们进入驴老大茶馆。便有两只正在进化阶段的大白鹅精将我们引至贵宾席。终于明白此茶馆为何叫驴老大了。因说书先生是只驴。不。是只驴头人身的驴精。听闻驴老大的母亲是头纯种驴。父亲是个纯种人。他自诞生來便这幅驴头人身的造型。无论怎样进化都进化不好。   大家看着看着就习惯了。何况驴老大讲书讲得生动。   此场正是驴老大讲述地下石林城之霸主。。石王的一段精华评书。   只见驴老大竖直驴耳朵。一拍石桌上的惊堂木。驴声驴气道:“话说地下石林城八百七十六年。莫测黑潭底飞出一人。此人剑眉星目。端得沉稳霸气。更是话语及少。孤家寡人。谁也未曾料到。此人一出。全城宿命随之颠覆……”   第一百二十章:地下石王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请教趴在桌上的步生花。“他这是讲得凫苍的故事。”   步生花点点头。“在这地下石林城。老苍是个传说。”   此段评书听下來。我觉得外面的天都亮了。打个哈欠放眼一望。错乱石楼窗格间仍散着团团幽光。我忘了。此处不分黑夜白昼。   自这段评说里我得知了凫苍是如何上位的。以及同一汐神尊缘分的由來。   如驴老大所言。地下石林城八百七十六年。雄霸着万年巨鳄的黑潭底突然飞出个小伙子。沒错这个小伙子就是凫苍。也可以说是稍稍年轻时的凫苍。   大家不知此人是何时來的这座地下城。不知此人在水中潜伏多久。更不知此人是否是外界派來的探子奸细。总之城中居民无一不防。   平日。城中不安分的精怪恶人前來寻茬的一拨接一拨。凫苍草草教训一番便罢了。这凫苍打架有个习惯。从來不伤人性命。顶多将挑事的打残就罢了手。因此于这地下城留了个慈悲的名声。   此城的人鬼妖魔大多残暴。仁义道德公平于此处是寻不见的。更不会讲究仁慈。此城建成八百多年來。未有开门做买卖的。只因店铺还不够别人抢的;更不见种粮食的。因为还是不够别人抢的。   于此城生活。看谁不顺眼便可沒有理由的将人给料理成一块或多块。魔吞妖。妖噬人。人杀魔。人吃人。此城残暴荒乱。四处可见造型不同的尸首骸骨。   故此。凫苍的慈悲于此地是不被认可的。于居民眼中是好笑至极的。是你不杀他。他会杀你。你一时心软将对方的命留了下來。那么对方不知何时又将你捅成马蜂窝。此处只讲究一个活字。活下來是唯一需要考虑的事。其他全是浮云。   造型独特的城主一直是个霸道的存在。他听闻了凫苍的事迹便寻來凫苍打架。凫苍不想打架。城主便逼着他打。城主将一颗热乎乎的人头抛给凫苍。并扬言道凫苍不同他好好打一场。他便杀光他所有邻居。   凫苍应战。城主自然败下阵來。可城主不甘心。回家闭关修行一阵便又來叫嚣。只要凫苍不应战。他就动手割凫苍邻居的脑袋。凫苍仁慈。迫于无奈一直同此城主打了好些年。   那些往日寻凫苍茬总想着烹饪了凫苍的邻居。终于有了一丝愧疚之心。这也是此城中。人性苏醒的萌芽。   城主修炼个來來回回亦打不过凫苍。恼羞成怒的城主便开始杀凫苍邻居以泄恨。凫苍闻到邻居们连绵起伏的惨叫声便赶來阻止。再凫苍保护下邻居们才相安无事。至此闻到风声的城底居民自发搬家。争抢着來做凫苍的邻居。以便凫苍罩着他们。   凫苍见蜂拥而來的邻居们。便提了一条规定。凡是做他邻居的不许互相残杀。他鼓励大家劳动生产。不是非吃人肉不可。也可将河水中的黑鱼黑龟捞來或烤了或炖了吃。也不是非吃肉不可。城底石壁间滋生的植物也可以采取多种手法烹饪了吃。且营养价值比肉还高。   于是。凫苍石屋周围开始渐渐有了商铺。此处用不到银子。大家可做等价交换。比如擅长捉鱼烤鳖的一位汉子开了个海鲜铺。大家可用刀具啊布匹啊鞋子啊书本啊胭脂啊甚至尿壶啊來换取食物。只要不是忒沒用的。一般都可交换成功。渐渐周围商铺多了起來。甚至还产生专门种植适合地底植物生长的农业专家。   为了保持硕大邻居群的安宁秩序。凫苍鼓捣出一支石头人军队。石头人便整日于城内巡逻。专门监督习惯烧杀掠抢的居民邻居有沒有从操就业。   原來被我误会成环保护卫队的石头人。竟是城管啊。   由此。地下石林城肃杀之气少了许多。人间烟火气息愈发浓重。残暴城主自然不服气。奈何大多数居民投奔了凫苍。全城居民基本上全成了凫苍的邻居。若对方联合庞大邻居群攻击他。他性命堪忧。于是城主一直憋着心火。每日活得都很忧郁。   不久后。地下石林城遭到一场空前灾难。此灾难过后。城中居民无一不对凫苍肃然起敬。连一直看他不惯的城主亦表示心悦诚服。自动归顺。   据说是地下石林城建城第九百零一年。上天见此地下石林妖气怨气怒气戾气太过集中。自动降下火雷。欲将地下石林肃清一番。   火雷应天地而生。穿透数百丈地石直直劈到地下石林城中。石林城瞬变火海。无数居民葬于火雷。眼看火雷要将地下石林城吞灭。关键时刻。凫苍竟将全部火雷引至自己身上。   燃了三日的火雷终于停息。地下石林城数十万性命得以延续。而凫苍却被火雷劈得筋脉俱断外焦里脆。   幸留下來的万千妖魔合力渡给凫苍真气。将命悬一线的凫苍救了回來。   城主问苏醒过來的凫苍。“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救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性命。且这些人的命本就卑贱不足为惜。”   凫苍道:“生命平等。不分卑贱。大家都是被遗弃之人。虽有可恨之处。毕竟也是可怜之人。可怜之人聚集到一起又何必再互相厮杀。”   城主默然片刻。未曾言语。只给凫苍磕了个响头。   至此。残暴狠戾的地下石林城人性逐一复苏。城中大多数居民虽改不了骨子里的凉薄冷血。但大家勉强能和平相处下去。   城中居民奉凫苍为地下石林城的石王。无一不对其尊崇。   凫苍封王不久。天庭知晓了此次事件。想天宫几万年來无一仙君有扛下火雷的能耐。天帝恐惧。恐凫苍指挥一众妖魔出了地下石林到人间祸害。天帝便拿出天庭大手笔。招來了四大天天王八方仙将十二方位仙主掌门二十八星宿前來捉拿凫苍。   凫苍为保地下石林数万妖魔凡人性命。便自缚仙绳出了地下石林。自愿交由天官发落。   地下石林城的妖魔不肯罢手。抄了家伙打算合力同天将拼一拼。凫苍命城主将热血沸腾的众位遣回地下城。   凫苍被天帝下令处死于天宫刑台。七十二把诛仙剑直逼凫苍命门之时。一汐踏莲赶至。于剑下夺回凫苍性命。   一汐神尊道。无虚幻境需看护之人。便将凫苍收入门下。   凫苍随了一汐神尊后。再也未曾现身地下石林城。此番果真是被逼着现身的。   听完驴老大的评书。我不禁对凫苍产生敬佩之意。沒料到不苟言笑看似冰冷如石的凫苍竟怀揣大爱。他胸襟宽广。道德高尚。三观也挺正。生在如此变态的地下石林城居然沒被传染得变态。反而于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城中残暴之人的暴虐思维。并提升了暴徒们的思想品德。   怪不得一汐要将他救下。此人若是被天庭处死了。真是不公平。   虽然同外界比起來。这座地下城仍然显得颇无情颇变态。好歹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出來做个买卖。还能去茶馆喝个茶水听个评书。可见此地已被改造得不错了。比起最开始互相残杀互相生吃的境况真是好到了天堂。毕竟此处的人妖魔大多数并非善类。将一群残暴之徒改造至此。真心不容易。   而肥狐狸听了这段关于凫苍的传说。对凫苍的崇拜之情蹭蹭蹭刷新几个高度。从老苍直接改口成苍蝇。哦。不是苍蝇。而是苍英。凫苍英雄。   由于凫苍这个石王坐镇。我们一行人很顺利行至石林边境。。地机门。   然而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集体于门前怔了怔。原來门也可以长成这样。   这地机门是层层花草缠绕而成的一座巨大花草墙。草墙之上绽满色彩斑斓宛如梦幻的毒花毒草。有些性格活泼好动的花盏将花瓣中的毒液滴了滴。地下堆积的一层的骸骨顷刻间被腐蚀成白水。   我往后缩一缩。这毒。忒毒。   肥狐狸跳到凫苍肩上。“沒事沒事。有苍蝇在。天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末了再凫苍脸上留下一滩口水。“是吧。苍蝇。”   凫苍嫌恶抹掉脸上口水。“再叫一句苍蝇就把你喂了地机门。”   肥狐狸立马堵上狐狸嘴并将脑袋背过去。   凫苍自袖间掏出一只黑玉瓶子。他扯开瓶盖。同我们道:“等我将这些毒花草引开时。你们就迅速从缺口处冲出去。冲过这道地机们就是火魅一族的地界。”   他说着。已将瓶口倾泻。泛着绿光的水自瓶内倾洒到地面。绿光落地换做碧绿蜻蜓纷纷展翅。须臾间。花草墙的花草枝蔓蔓延过來开始扑捉绿蜻蜓。很快。地机们破开一道口子。   “快走。”凫苍于碧玉蜻蜓群中。一面倾洒绿水一面同我们喊。   哇塞。什么水那么邪门。我突自陷入思考。倏得被步生花拽着穿过花草缝隙。   “肥肥……”我喊。那只傻缺狐狸居然正跳着脚捉蜻蜓。   “放心。有老苍在。”步生花回望一眼被花草蜻蜓点缀得唯美的一仙一狐。   纷飞的蜻蜓渐渐被花草藤蔓吞噬。吃饱的花草们渐次归位。地机门的缝隙愈发狭窄。我问步生花。“那是什么水。凫苍他们真沒事。”   步生花又掏出桃花扇。摇了两扇子才道:“地下石林深处有处幻玉潭。此水乃是幻玉潭中的幻碧水。之前凫苍同我们分道扬镳便是去取幻碧水了。幻碧水非六界凡水。遇到五行金木水火土任何一行便可化作灵物。此水落地化作盈满灵气的蜻蜓。而地机门的花草最喜爱此种味道。用幻碧水将花枝引开最合适不过了。”   我再望一眼狭窄门缝里纠缠于毒草间的凫苍。遗憾道:“有这样奇特的潭水不早说。早知道要凫苍带着我去长长见识了。”   步生花冷哼一声。“你以为幻玉潭的灵水是那么容易取來的。玉潭潭底有神蟒守护。就你去了不是被神蟒吞了就是给凫苍拖后腿。凡是有你的地方就不得安生。”   我踢他一脚。“你又沒去帮着凫苍斗蟒蛇。你凭什么有资格教训我。”   “你……”步生花抱着一条腿原地转圈。   我踹得有那么严重么。他骨头缺钙骨质疏松吧。   地机门合上的瞬间。凫苍抱着肥狐狸终于冲了过來。   经历钻地缝。过石林。中毒针。喂鳄鱼。穿毒墙。我们一行人终于安全到达火魅一族境地。   此行真是不大容易。   我只顾钻研着地机门的玄妙以及幻碧水的玄幻。一时沒大注意此时我们所处的环境怎样。火魅一族的居住环境不应同地下石林城那般脏乱差吧。   待转过身來探寻一眼。我便惊呆了。   此处真的是火魅一族的地盘么。眼前的一幕幕完全同火或魅或者火魅这种诡异幽冷的词汇联想不到一块去。   我们真的沒走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鬼域受阻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紫色树冠绵延无尽。地上铺着成片紫色花草。空中漂浮大大小小夜明珠。或深或浅散晕着紫色光晕。远处堆叠了不少小山丘。山丘之上攀岩着紫色蔓藤。藤蔓之上停驻了成群鸟儿及蝴蝶。鸟儿蝴蝶亦是紫色挂身。不知什么物什蓦地坠于紫藤间。惊起鸟雀蝴蝶。一团团紫气便飞腾于空中。蹁跹于夜明珠周身。灵动唯美得有些不真实。   我仰头望望天空。不。应是天空的方位。竟水茫茫一片。好似一条宽大水河于空中漂浮。水河中落着万千星子。河水被万千星光紫气映衬得美轮美奂。   不止我沒见识过如此迷幻的紫色世界。杵在旁侧的两仙一狐狸亦是痴呆着一张脸。   我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痴呆。“咱们确定沒走错。你们见着一只魅了么。”   “火魅。”步生花漫不经心回了一句。仍是一脸陶醉的模样。   火魅也是魅。虽未曾见识过。不过从字面意义上分析。应该是浑身冒着火的魅。或是会喷火的魅。亦或是心火旺盛的魅。反正离不开魅这个字。   “火魅在哪呢啊。”我脖子转了几圈再次咨询。   步生花踏着紫色草毯先行一步。“去搜罗搜罗吧。听闻火魅一族的女子个个美艳无双勾人喷火哦。”   啊。难道火魅一族的名称是这样得來的。   “为何不唤作艳魅。这样听起來不更生动准确表达中心思想么。” 我说。   凫苍将不停给他抓痒的肥狐狸扒拉扒拉。回我道:“那样会让人产生误会。艳魅听起來烟花味十足。魅实则是一种身法快如鬼魅的精灵。”   我不耻下问:“什么叫精灵。”这个词听着有些生疏。   凫苍琢磨片刻。“灵物修成精。简称精灵。”   我亦琢磨片刻:“我也是灵物。我也是修炼成精了。我也可以叫精灵对吧。”   凫苍沉默。于我身上琢磨一会道:“谁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   我忙去追他。“我是羽毛。羽毛精灵。”   凫苍:……   此次入火魅地域。我们需将自身的妖气或仙气以及肥狐狸身上的骚给气给隐了。因火魅一族从不接待外來种族。此行我们需扮演火魅一族的普通百姓。借着献祖传宝物为由入住王宫。好寻个机会下黑手。为何要用下黑手这么不和谐的字眼呢。因收魂本就是一件暗玩阴招的事儿。如何不动声色玩转阴招请翻阅前四卷内容。   穿过一丛紫林。拍死了几只紫蚊子。踩死了几只紫蚂蚁。远处遥遥而现一座硕大紫色宫殿。宫殿旁侧飞瀑流畅。花枝繁盛似锦。   一路上偶见路人。皆是身姿玲珑面遮青纱的女子。其余全是长得很闹心的男子。   奇特的是。火魅境域街道两旁竖立着不少整容机构。商铺打出的各种醒目标语很能吊人胃口。   比如:喜欢谁就带他的画像來。   比如: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你还不來整容。怪不得你穷。   比如:重塑脸蛋。重塑人生。心动不容行动。特价优惠中。速來报名。   ……   我同凫苍商量。整容行业在火魅一族如火如荼进展着。我们要不要进去围观一下。   凫苍只道了一句。我便打消了进整容机构的念想。   “一汐神尊喜欢原装。”   眼前的硕大宫殿被紫色花树围得风情。宫外穿梭着一排排颜值忒低的侍卫。我暗自琢磨。火魅一族择出如此丑陋的侍卫于宫门口把守。是为了吓人么。   后來凫苍同我解释。原是火魅一族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而男子大多数丑陋不堪。倘若有男子用心良苦长得端正了些。是要被众男鄙视的。   可见。火魅一族不但基因扭曲。连审美观也跟着扭曲。   我们寻到步生花时。他着了素白内衫玉树临风立于宫殿城墙一隅。城下的青石砖上落了层层花瓣。颇具诗意。   满地残花被脚风带起。遂旋然而落。我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如此深沉。在思考什么。对了你金灿灿的外套呢。”   步生花落魄诗人般仰首望望几十仗高的宫墙。“在想如何爬墙。”   我瞬间噎了下。将脖子仰至极限。同他一起仰望高耸入“河”的宫殿围墙。   此宫殿名字起得比较通俗。就叫火魅宫。只是此宫设了十八层结界。不方便用仙术破解。并非步生花仙术不及格破不开此结界。而是若强行用术法破开此结界的后果有些叫人难为情。   此结界破开一层。破结界之人身上的衣服就自动少一件。十八层结界。想必破不到一半已变得**裸。   试想一下。一位风姿优雅的仙人腾于半空优雅得挥着兰花指破着此宫结界。破着破着。衣服掉了。破着破着。衣服又掉了。一个狠心接着破。衣服全沒了。   自己难为情不说。叫城下的侍卫们怎么想。考虑下围观人的感受好么。   还有。冒然施了仙术破此结界。我们身份被败露的几率大了数十倍。一旦我们身份曝光了。收魂任务完不成暂且放在一边。恐怕不喜欢待客的火魅一族会认为我们是外來种族入侵者。定是毫无悬念要将我们灭得干净。此处并非六界管辖。想找个同类帮手都不现实。任是两位仙人法术再高也难敌全族居民采取车轮战术对战……届时我们怕是连骨灰都找不到。   此次收魂太过危险。可怜我的平安险妖寿险还未曾落实。绝对不能死了啊。沒入保险那可是死了白死啊……   我稍稍稳定下情绪。瞅一眼步大仙人的洁白内衫。”那个……你这状态是破了几重结界了。”   步生花如实回答。“只敢破两重。我不敢施展仙术。只好用了独家避息内功破开结界。且因手法颇为轻柔。不曾惊动对方。”   我再瞅一眼对方身上挂得最后一件内衫。果真只敢破开两重。再破一层全族人民都会知晓你的亵裤是蚕丝还是纯棉的。   凫苍瞥一眼宫殿正门口。问了句核心问題。“你为什么不从正门走非得爬墙。”   步生花面无表情指了指重重侍卫把守的宫殿鸿门。“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凫苍沉思片刻。终是行动了。   凫苍刚触及宫殿朱红石门七尺范围。一群侍卫便举着长毛热情迎接他。其中一位蒜头鼻的侍卫官向前一步。“刚才打发走一位。怎么现在又來一位长得很娘的。”他将长毛对准凫苍胸口。鄙夷道:“整日想着出卖色相勾引火魅女王。男人的脸都被你们这些不知上进的人丢光了。赶快滚。否则杀。”   凫苍暗暗摸了摸脸。想他仪表堂堂沉稳大气。许是第一次被同性嫌弃长得娘。凫苍不自在咳嗽一声。指了指远远杵着的步生花。“那……那位长得娘。我……我还好。”   蒜鼻侍官将矛尖再逼近一分。“女王规定。凡是整过容的都不许入王宫。   凫苍僵住。微皱着眉头道:“我从未整容。我不过想将传家宝物奉献于女王。请通融一下。许我们入宫。”他说着自心口吸出一块缀着黑光的心形石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蒜头官见了。冷哼道:“幌子而已。明里献宝实则献身。此种雕虫小技以为我看不出來么。要么带着你的宝物滚。要么宝物留下你滚。”   凫苍被献身两字刺伤了自尊。憋黑了一张脸返了回來。   步生花贼笑一串。“刚才我要进宫。侍卫果断拒绝。理由是长得太帅。”他叹息一声。再道:“沒想到凫苍的姿色于此地也算美男。哎。可见火魅一族见识肤浅。”   凫苍脸色又黑了黑。抱起地上直照镜子的肥肥。拿步生花的话当放屁。   我望望高高宫墙。提个意见。“如今只有想办法穿十八层。不。十九层衣服了。怎么破了十八重结界后身上也得挂着一件。”   步生花正正内衫。“看來我们只能去偷衣服了。真是活了几千年从未穿过那么多层衣服。穿出來就是个肉球。气质是彻底被连累了。本仙一世风流。恐我这仙界一美男要毁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上了。”   肥狐狸蹲在凫苍肩上一面罩着镜子一面懒洋洋道:“干嘛这么麻烦。将自己变丑不就行了么。”   步生花顿步。回望一眼。“可我们不能使用术法。这样会被……难道肥肥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整容。”   我觉得这个想法真是惊悚。为了能入火魅宫就去整个形也忒豁得出去了。想我们一行三人外带一只狐狸进了一家正打五折的整容机构。   “老板。我们要整容。往丑里整。沒有最丑只有更丑……”   我晃晃脑袋。打断臆想。扭头同步生花商量。“要不……你先去整容吧。让我们看看效果。毕竟万一把人给整得更美了那就事与愿违了。”   “易容丹。”凫苍蓦地打断我。自袖口掏出一只小瓶子。随手一倾。骨碌碌滚出几颗小药丸。   “你还带着这个。”步生花抢先拿起一颗放入嘴里。“这不是上上次我从太上老君那抢的么。不料你竟随身带着。不料今日能派上用场。”咽下后又道:“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为何我送你的东西你都随身带着。老苍啊。认识这么久了。爱要大声表白。我承受得住。”   凫苍很淡定。黑眼珠瞅都沒瞅对方一眼。又当听了个屁响。他抬手将一颗药丸递给我。再拾一颗放入嘴里。   这个真能行。我抱着怀疑态度吞了下去。   备受冷落的步生花呲牙咧嘴原地跺脚。孤自抽着风。   倏然间。感觉五官有些灼热。像是皮肤严重过敏那般不舒服。回眸一瞅。三步之遥正抽风的步生花先一步易容成功。   易容后的步大仙。五官倒是未有颠覆性变化。还能看出是个男人。谢了顶。头上长出个同脑袋一般大的肉瘤。下巴上也长出同等大小的肉瘤。自远处一看好似长了三颗脑袋。中间的脑袋上马马虎虎长了五官。其余两颗脑袋上沒长五官。   我捂着胃部酝酿一番。自我保护意识地向后退两步。恰好撞到易容后的凫苍。   凫苍这副样子怎么说呢。五官是彻底颠覆了。眉毛挤着眼睛。眼睛挤着鼻子。鼻子挤着嘴巴。五官忒紧凑了点。属于完全长残了的那种。   我再后退一步。发觉两位变形后的大仙正目不转睛瞅着我看。   我顿悟到。我应该也是易容成功了。可怜我实在沒有勇气欣赏变形后的自己。我快步冲宫门走去。“别耽误时辰了。易容丹药效若是过了。咱们就白牺牲了。多浪费感情啊。”   可恶的肥狐狸抱着镜子飞奔到我肩上。并将镜子端端摆到我面前。于是我见镜子里显出一位红眉毛绿眼睛黑嘴唇双下巴沒脖子的变异大妈。我牙花一呲。哇。一颗牙齿都沒有啊。怪不得感觉说话漏风呢。   自肥狐狸手中夺过镜子扔出八仗远。我向一众守门侍卫冲刺过去。特么的不让我进去吓死你们。   恰好宫内正贴榜招聘刷洗马桶的工作人员。一日三餐。有公休。干得出色的。宫内官侍还负责找对象。   我想这真是个不错的工作。因入宫要登记名字。我们便起了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铁锹。铁柱和铁蛋。就连肥肥我们也颇具匠心为它起名叫铁锅。   肥肥不乐意。原地打滚:啊。我才不要叫铁锅。忒难听忒难听忒难听……   前來应聘之人排起长龙。由于步生花和凫苍丑得最惊心动魄全部被选中。到我这里时。官差皱着脸看我好一阵。“怎么长得这样丑。”   人家长得帅了吧他嫌人家长得帅。人家长得丑吧他又嫌人家长得丑。到底要如何长才能入了他的眼呢。真是个难題。   对方迟疑中。我一阵忐忑。可别把我丢在宫外啊。此时已入宫门的步生花喊道:“官爷哥哥。那位是家妹铁蛋。家妹毕生所愿刷一辈子马桶。不想嫁人。也就不为难宫内官差大哥费心家妹的终身大事了。对了家妹最擅长刷马桶。马桶经她一手干净得能当和面盆用。”   我胃部一阵痉挛。管事的公差摆摆手。“放行放行。别让他们在这恶心我。”   我方向前跨了一步。便又被拦住。理由是不能携带宠物入宫。   肥肥自我肩膀跳下來。两只爪子叉腰生着闷气。   官差见肥狐狸如此态度。放了手中人名单子道:“嘿。你这只长毛猪能听懂我们说话。真是稀奇。”   肥狐狸气得将全身的毛都炸起來。我连忙堵住它的嘴。同官差赔笑道:“官爷哥哥。这只稀有肥猪是打算送给宫内同行的礼物。待我们入宫后就烤了分了吃。官爷哥哥我们会留一大份后臀尖來孝敬您的。”   官差瞅了瞅被气得翻白眼的肥肥。将铁蛋的名字落在纸上。“看在后臀尖的份上。进去吧。”   跨入宫门后我仍不敢松懈。使劲堵着肥狐狸的嘴。它零碎叫骂声从我指缝间依稀飘出來:你才是猪。你见过这么帅的猪么。你们全家都是猪猪猪猪……   无论怎样。我们总算入了宫。收魂的第一步终是迈进來了。火魅女王是要倒大霉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火魅女王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待我们一众入选者随宫官行至安全地带。我问步生花。“铁柱二哥。铁锹大哥哪去了。”方才还在队伍里最前头呢。   “铁蛋妹子啊。铁锹大哥拉屎去了啊。”   “啊……”我说。绝对不是排泄去了。据我所知。神仙自控力很好。对自身的身体机能亦把握得很好。定是大哥发现了什么内幕趁机溜之。   我正往高深里思考。队伍最前排的一个小矮子身子一斜对我挥挥手。“三妹我在这儿。”   我不动声色插队到前排。压着颈椎低声道:“老苍啊你怎么变成土行孙了。”怪不得一瞬间看不见他了。   凫苍走得挺端庄。“副作用而已。”   啊。易容丹还有副作用。这个药效真是忒坑人了点。   千算万算算不过天意。我们好不容易易容进了火魅王宫。不料却被分配到醉颜宫刷马桶。但我说这话绝对沒有消极之意。不但不消极。简直令人振奋。   只因醉颜宫是个后宫。此后宫里未有佳丽三千。而是美男如云。鉴于火魅女王这个职业一听就比较宅。长期宅下去就会闷。为了解闷。火魅女王便在醉颜宫储藏了众多美男供他玩乐。其实这些美男们有个俗称。叫做面首。   醉颜宫被重重紫藤包围。紫藤花下临湖水榭。雅致清幽。精致石阁毗邻而落。阁台之上飘着轻纱帘帐。飘窗阁楼间皆散发不同香韵。   水榭花台处闲散着几位长势销魂的美男。美男们长发垂腰。如绢似墨。唇红齿白。巧笑嫣然。一抿唇。半眺眉。皆是风情。美男或躬身于石台上调着花香。或半躺于吊椅上阅着手中古卷。或侧卧于花毯间抿着小酒。更有三三两两美男。敛眉深思落着棋子。   想我从未见过如此多款美男聚集到一处。这些个全是火魅女王一个人的。她也忒有福了点。早知道我的人生信仰绝对不再是吃遍天下美食。我的信仰定会变成当女王。吃遍天下美食再吃遍天下美男……   由于此处美男太过繁多。显得步生花和凫苍很有存在感。乍眼得很。   步生花有些难为情。心理亦有些不大平衡。他杵在我面前阻挡我用眼神泡美男的理想。于是我便见顶着三颗脑袋的他在我面前晃悠。晃得我想改行做外科大夫为他免费做切颅手术。   他时不时提点我。此次前來不是让我觊觎美男的我是來收魂的。别魂沒收成。自己的魂先被勾了去。   我将泡美男的理想暂停。这些个美男好看是好看。但不及我家汐汐风姿无双。沒错。我是來此收魂的。此次入宫是为了见火魅女王这个主角。可要见主角一面还真是山长水阻困难重重。现在问題又來了。问題是这火魅一族有个不像话的宫规礼节。   火魅女王不会轻易踏入后宫一步。于祖传宫规而言。这是不吉利的。火魅一族世世代代皆是女子。若女王踏入后宫一步。是要被戒律宫的老麽麽们请下寒冰池泡七日七夜的冰水澡的。   我想或许这女王踏入后宫等同于人间的皇帝于众目睽睽下逛青楼。都是不被大众认可的。可人间皇帝逛青楼偷的别家的女人。而火魅女王入后宫约的是自家汉子。这根本有本质上的区别嘛。火魅一族的这个规定真是有点不通情理。   火魅女王平日若想翻谁的牌子。便由内官将美男或包裹着或不包裹抬至火魅王的专属寝宫。。灭情殿。   平日里美男们亦是成群结队赶去灭情殿请安。   可悲的是。刷马桶的工作人员地位太过卑微。若是入了哪宫。未有上级批准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如此这般。我们是见不到火魅女王了。是要再此刷一辈子马桶了。   火魅一族对男女大防一事看得很开。管事的居然将我同步生花以及凫苍安排到一间寝室。   我不是沒有挣扎。我绞着袖口羞羞答答同管事道。人家是女孩人家不好意思人家……   我的矫情言论还未发表完整。管事大叔说。“放心吧。就你这姿色人家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原始想法的。”言罢离去。   我一个沒忍住照了照镜子。一个沒忍住将镜子仍飞。   绕满藤花的宫墙之外传來一声怒吼。“大胆。谁敢往噬魂殿仍垃圾。”   我暗暗吐吐舌头打算开溜。藤墙之上蓦地飞出个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落到我面前。眉目肃冷。“你们这些下人简直越发放肆。无论女王于这醉颜宫养多少面首。我家主子也是女王唯一夫君。今日我定要杀一杀你们的威风。看日后还敢不敢对我家主人不敬。”   白衣人拎起我便飞向宫墙另一端。   我有些发蒙。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他家主人又是哪个。不过他方才道他家主子乃女王唯一夫君。也就是人间的皇后娘娘了。男版皇后娘娘。   啊。这火魅宫阴阳颠倒。真有些不大习惯。   被挟持自空中落下。我偏脚躲开被我丢碎的一面铜花镜。白衣人粗鲁得将我拽进一座黑石砌成的宫殿。宫殿门口錾刻噬魂殿三字。   此噬魂殿不同外面石阁那般缀着花藤轻纱帐。整座宫殿乌漆抹黑。视觉上很冷。不见一点情趣。   白衣男将我随手丢在地上。“今日我就将你在此关上数月。以警告那些势利之人。”   “喂。不是啊……”   对方不曾理会我的解释便愤愤然走去殿堂深处。   我扶着墙壁站起。冰冷墙壁间只燃了零星壁灯。整座宫殿幽暗萧冷。四处不见一张桌椅床榻。空荡荡的什么都沒有。   我走到殿门口。刚要拉开房门开溜。手刚触及门环。便被一道阻力弹到墙壁上。歪歪斜斜坠下來。   看來此门被下了咒或设了结界。我扶着腰站起。扔个镜子都能扔出祸端來。我也有些佩服自己。   此门不通。只能另寻个出路。拿出做贼的专业步伐。我向殿堂深处摸索去。   行至尽头。是一面墙壁。光秃秃的。四处不见一个门窗。这哪里像是宫殿。简直是座硕大暗牢。我将头发抓成鸡窝状。方才那位白衣男子去了哪啊。整个宫殿不见任何装饰。无藏身之地;更不见任何人。亦沒处打听。就连个鬼也寻不见啊。只感觉硬邦邦冷冰冰沉寂寂得瘆人。   另外。此殿温度有些消暑。我裹裹身上单薄衣裳。上蹿下跳了一会。不是我疯了。而是我要多做运动加速血液循环以不至于被冻僵。   白衣人说要将我关在此处数月。真够狠的。估计大家见到我时。我早转换成一具冰雕。   为了不转型成冰雕。我加大力气上蹿下跳……   跳着跳着。眼前的墙壁上荡起圈圈漩涡。墙壁竟变得透明起來。蓦地。白衣男子手握长剑自墙壁内抬步跨出。恍惚间。我望见墙壁内竟是一处深洞。洞内浮着大量烛火。明明晃晃。高阔洞壁间依稀悬着一柄宽剑。深洞一隅。落着一方水潭。似有淡淡血腥味自潭内飘出。水潭旁是一人高的石台。石台之上盘坐一位身着月袍的男子。因是背对而坐。亦看不清对方的脸。   白衣男警惕瞅我一眼。袖袍一甩。透明漩涡消失。墙壁又恢复本真状态。   白衣男子握紧长剑走向殿门口。声音不咸不淡飘过來。“待会可以将你杀了灭口了。”   殿门瞬间敞开。我腿脚利索冲刺过去。咣当一声。我撞门上了。门合上了。白衣男出去了。我留下了。   什么都沒看懂就要被杀人灭口。年轻人就是冲动啊。   我凿了会门。觉得完全是再浪费体力。折回神殿另一侧。摸了摸墙壁。未曾发现任何机关。可方才墙壁内现出的一幕是何情况。   看來火魅王宫亦是个深奥的地界。保护措施如此到位。定隐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我反反复复溜达。做着最简单的热身运动。我想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不知外面那两位仙人有沒有发现我已失联了。   此时我不得不施展灵力破开此道门。与其等着被白衣人杀人灭口。还不如被火魅一族发现有异族入侵灭了口。怎样都是个死。还不如选个比较中意的死法。显然前者会死得悄无声息。后者死得轰轰烈烈。   想着将羽毛掌劈过去。动静会有些大。这样有利于我死得快。很快我发现一个死得慢的妙法。   四扇殿门间有着细细缝隙。我咧嘴一笑幻做羽毛真身插进去。我挤我挤我再挤……好像该减肥了……终于我挤出來了。   飘飘荡荡略过花草围墙。也不见周围有什么抓异族的呼喊声。看來还火魅一族还未发现此种族早被我们这群异族入侵。如今我也不敢再施法将人身子幻出來。我的羽毛身子便游荡于硕大宫殿。   飘到一处华美宫殿时。天色竟暗淡下來。抬头望望。水茫茫的天河浮出点点星子。璀璨灼人。   难道这是入夜的特征。可此处乃是地下空间。现实点得讲。不会出现天空。不会出现漂浮于空的天河。更不会有星子出现。脚下踩得应是石头。头上顶得也应是石头。   这地下空间居然飘起了天河。亮起了星星。大自然的秩序怎会乱到如此地步。我亦对所学知识产生怀疑。我的信仰亦受了不小的刺激。   罩着面纱的妙曼女子自我身边走过。一连串脚风将我掀了几个跟头。将身子正过來后才看清宫殿门口的金字招牌。。灭情殿。   这名字起的。类似于人间话本子上描绘的绝情谷。一听便知在此地乱搞男女关系的肯定沒好下场。   灭情殿内。紫色纱幔垂落成排。纱帐前立着几位美男子。宫殿中央矗一方黑鼎。袅袅香烟自鼎内散开。绘着白鹭的木屏后。是一张琉璃塌。塌上卧躺一位香肩半露的紫服美人。   美人以手为枕。正阖目安歇。垂于床榻的手心。半卧着一柄红羽扇子。   一位美男轻移步子。优雅蹲于床榻前。躬身将美人露得有些过火的衣衫正了正。   美人羽睫微颤。缓缓掀开眼帘。半慵懒着眸子打量眼前的男子。唇角堆积了风情。遂又闭目浅睡。   美人方一睁眼。我蓦地想起一汐于画壁灵山之上亲手展开的第五幅美人图。只是画中美人眉眼淡淡。而此时美人的妆容有些浓郁。更显冷艳。另我不解的是。美人肩上未见那双艳红翅膀。   可我依然能肯定。她便是火魅女王。。千匪丝。   第一百二十三章:火魅女王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美男将女王手中的红羽扇拿起。轻轻摇在手心。为榻上之人送去阵阵沁风。   此时。宫门外一阵小小骚动。遮着红面纱的姑姑踏门而至。   美男将食指点在唇上。轻轻瞥一眼女王。示意來者莫要惊扰。   红纱女眉间迟疑。后点点头。转步离开。   “红芜。”轻缓之音自软榻传來。塌上女王仍是阖眼的姿态。饱满红唇微微翕动。端得慵懒的姿态。”何事。“   红芜折转回來。半跪于琉璃塌前。”禀女王。是……噬魂殿的东方护法误杀一位后宫公子。后宫公子们便联手将东方护法围困住。现下不知如此处理此事。故此叨扰女王安歇。“   “哦。”千匪丝终于自软榻上撑起。旁侧的美男皆涌过去搀扶。   红芜沉吟半响才道:“据说。是东方护法无意中探得后宫一位公子用僵身咒诅咒星洄王君……”   “所以衷心的东方护法便去寻公子的晦气。”千匪丝遣开一众美男。缓缓道。   “是。女王打算如何处置东方护法。”   千匪丝目光转向殿外。远处的天光泛着紫气。雾气迷离。她缓步靠近殿门。才道:”噬魂殿那位。已经多久沒來给本王请安了。“   红芜敛神片刻答:“回女王。差三日整整一百年。”   千匪丝将视线收回。嘴角酝起冷笑。“他恐怕都快忘记我了。怎么能让他忘记呢。”重新行至琉璃塌前。轻飘飘一个字。“杀。”   女王回了软榻继续养身。三两个美男替她揉捏身子。   我从水果台上飘下來。心情舒畅。原來绑架我的白衣男是东方护法。來不及返回噬魂殿将我杀人灭口。反而要被杀了。真是天道好循环。   女王闭目养神的档口。我飘出去偷听了一众宫人的聊天。分析了一些词语。原來火魅宫里的面首被唤作公子。而噬魂殿的那位男版“皇后娘娘”名叫星洄。宫人称呼为王君或王君大人。   王君。顾名思义。王的夫君。后面再加个大人。听起來似乎更加尊贵。但又有点贬低之意。毕竟再大也打不过王。真不知这火魅一族的称谓出自何人手笔。   而这位星洄王君大人身边唯有东方护法一人伺候。   这样说來。是女王的夫君的护法杀了女王的一位面首。而女王下令将护法处死。   由此可见噬魂殿的星洄有多不受关注。好歹乃自己近身护法。女王说咔嚓就咔嚓了。这绝对夫妻生活不协调而至。用夫妻生活來形容比较容易让人想歪。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这对夫妻感情不睦。   天色越发暗了下來。衬得大地万物越发深邃。而天河之上的星子亦繁多起來。像是幽幽荡漾于天水中。朦胧空灵。   灭情殿蓦地闯入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此男面容清俊。略显清癯。眼覆幽冷之意。用最近话本上流行的词來形容。乃是位禁欲系美男。   “王君大人。未得女王召见。您不能擅闯女王寝宫啊。”宫侍小跑过來。为难道。   王君大人。看來此人正是男版皇后娘娘。星洄。   星洄闻若未闻。径直走入殿内。   千匪丝自然被门外动静吵醒。她不悦地睁开眼睛。待看到殿中央站立的人时。眼底攒起暧昧笑意。稍稍摆正身姿。斜坐于软榻间。“怎的一百年不见。连礼数都不记得了。”   星洄靠近她。躬身行个礼。“参见女王陛下。”   千匪丝却懒懒摆手。“算了算了。夫妻之间哪讲得这么多礼数。若是床弟间还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就不会舒服了。”   她说这句调情的话既坦然又自然。而星洄的面色稍稍不自然了。立于旁侧的美男子们面上表情还算好。偶见咬牙切齿者。   美男们躬身行了个礼。“参见王君大人。”   星洄略颔首便让他们起身。   千匪丝缓缓站起。踱步到星洄面前。她眼底藏匿半真半假笑意。说出的话也比较让人想入非非。   “星洄大人要好好同公子们学一学。公子们总能让我开心。无论白日还是夜里。不像你……”   “请女王饶恕东方护法。”星洄面色越发肃冷。打断道。   千匪丝像是沒听到对方语气生硬的请求。她自顾自道:“你在噬魂殿的这百年可好。”蓦地将莹润手指点在对方唇上。似乎是在细细打量对方。“你的唇色看起來略显苍白。身子还未曾养好吧。”   星洄任由她的手指于自己的唇上轻轻摩挲。默了半响才到:“请女王饶……”   她倏然将抚于唇边的食指探入他口中。他僵着身子。不得不将话也止住。   千匪丝另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你说。”   遮面宫女见此暧昧场景。主动将头垂了垂。而立得风情的美男子们似乎有些吃醋的模样。   星洄握上她的手。将她不安分的手指放了下來。却不肯看她一眼。只僵僵立着。目光定在虚空一处。   千匪丝眸中笑意加深。”我当然知晓你來此是替东方护法求情。想让我饶了他。“她稍稍踮起脚。凑近他的耳垂。吐气如兰道:”除非今夜你将本女王伺候满意了。“   宫女们的头垂得更低了。而美男子们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失了水分的鲜花。   星洄终于肯正视她一眼。面无表情吩咐一句。“你们都下去。”   宫女们美男们静默片刻。暗自观察女王未有反对。或如释重负或纷纷不甘。撤了。   硕大宫殿唯剩两人。   星洄将视线自她脸上移开。“只要放过东方。我什么都答应你。”   千匪丝倏然笑了。大笑。狂笑。本是美艳的脸蛋近乎狰狞。停了笑意后将脸逼近对方。狠狠道:“想伺候我。你可有这个资格。”   星洄衣衫褴褛回了噬魂殿。   男版皇后如此造型实则要拜千匪丝女王太过彪悍。   星洄如此受辱。定是头也不回离开此地。而千匪丝不愧为女王。斜睨着背身而行的月白长袍。“我准你走了么。”   星洄亦不甘示弱。并未有任何反应。抬脚跨出宫殿门栏的瞬间。一道剑风自身后袭來。他脚步一转。身子稍倾。森寒剑柄自他耳边一寸划过去。   千匪丝手握长剑复又逼近他心脉处。“多年不见。作为你的妻子。应送你一件礼物才对。”   话语间。手中寒剑如灵蛇般游走于对方身上。片刻间。星洄的月白长袍被撕裂成几十块。绫罗丝缎散了一地。他垂眸望着剑身之上浅浅镌刻的星辰图案。   “星愿。”他道。   千匪丝收回手中之剑。凉薄笑意覆上眼稍。“沒错。确是星愿剑。沒想到你还记得。”她划破掌心。殷红血珠蔓延到剑锋之上。剑身迸发肃杀之意。接着掌心一扫。血液被剑身吞噬。“你可知道。星愿剑日日饮血。如今已暴虐得很。”淡淡瞅他一眼。再道:“忘了告诉你。之前你的三位护法便是命丧此剑。”   星洄终是有了一些情绪。虽衣衫残破。却风姿端正。他愤然道:“千匪丝。你恨我关他人何事。我身边四位护法已被你斩杀三位。如今的东方。我是救定了。   千匪丝冷笑。“我恨你关他人何事。呵呵。看來你连什么是恨都不晓得。”她仰首看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不爱我。我也不屑你爱我。但你不可以不恨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恨。”   此去。星洄却是将东方护法自后院公子们摆出的玄天阵中救了出來。他拖着受伤的东方护法便飞入噬魂殿。   精致晚膳。千匪丝用得有些无味。最受他宠爱的七位翩翩公子于她耳边说了好些温麻情话。也不见她露一个笑颜出來。   身着七色轻纱袍的美男们。暗自低低交流如何是好。   此处不得不介绍这七位公子。此七位公子分别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衣衫。七位公子的名字亦比较通俗好记。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平日里大家都道赤公子橙公子黄公子绿公子青公子蓝公子和紫公子。   我听了墙角。宫女闲聊道七位公子來历不明。宫内人只知七位公子是同一时间献身的。我当时听了真个人都挺了。千匪丝那样厉害。一人对付七个。果然不愧为女王。体能好到让人望而生畏。后來再仔细听墙角才觉悟到人家说的是现身。不是献身。一字之差。意境天壤之别。   千匪丝见了一同现身七位美男。哪个都挺喜欢。便一并充入后宫。   七位公子于女王心中有些与众不同。虽女王的后宫有美男三千。能整夜陪着女王玩乐的唯有这七位。如此厚此薄彼让那些个自民间四处搜罗出。再经过重重选美拔得头筹最后送入王宫的美男子们气愤不已。   听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们私下嚼舌根。这千匪丝之前不是如此喜好美男的性子。后來才转型至此。自从千匪丝爱好美男的消息传出宫。于全族男子间掀起一场整容**。   火魅一族的男子本就丑陋。毕竟偶尔出现一两个长得正常的也实属不易。长得正常的男子被择入宫伺候女王。从此飞黄腾达锦衣玉食。羡慕嫉妒恨之下。大批男子步入整容大潮。只愿被女王选中从此再也不用干苦力。此乃一步登天的最佳捷径。   怪不得火魅一族街道两旁的整容机构如此繁多。有需求就有市场。   眼前七位彩虹公子亦沒拿出个主意哄得女王开心。一位长得颇妖孽的紫衣美男娇嗔道:“女王陛下可是因星洄王君才如此不高兴。既然星洄如此另女王不悦。女王为何不废了他。”   千匪丝转眸。淡淡瞅着他。清淡的眼神偏偏透出点杀机。   妖孽美男自知说错了话。跪地道:“阿紫沒有别的想法。只是心疼女王陛下。”   千匪丝将手指覆上他的脸。來回摩挲一遍。才道:“我知你忠诚。可你不懂。废了他。他才高兴。本王为什么要让他高兴呢。”   千匪丝将七位公子遣回了后宫。她一人侧躺于床榻上闭目沉思。   悬于塌上的夜明珠将娇躯上覆的紫纱照得通透。白嫩藕臂。双峰饱满。再配上香炉里的紫藤香。一室旖旎。   脚步声渐进。红芜跪地俯首道:“禀女王。星愿剑已将一位死刑犯人的头颅砍下。如今饮足鲜血的星愿剑愈发凶残了。”   千匪丝睁开眼。缓缓站起身來。于硕大殿堂中慢慢踱着步子。轻薄紫纱。无风自展。端得凄清寂寞。   红芜将一袭华丽外袍覆了上去。千匪丝喃喃道:“他竟然不恨我。我做了那么多他竟然不恨我。只有今日我同他提起用了星愿剑杀了人他才有一点点动怒。他如此在乎星愿剑。是因星愿剑乃是他同她的定情之物么。”   红芜回蹙眉。“时隔多年。为何女王陛下还未忘记他。事已至此。该过去的应该过去了。女王这般执着。恐苦的是自己。”   千匪丝淡笑。复又卧于软榻间喝着浓酒。一壶又一壶。待将几壶酒饮空。方露出幽凉笑意。“忘记。如何忘记。你不知我每个噩梦里都有他。他曾赐我星梦一场。却也赐我梦魇余生。他化成星星我认得。他化成了灰我也会记得。”手中空壶委地。似乎起了醉意。目光幽幽。恍惚如烛火。“什么是苦。最苦的日子都熬过來了。现在的我哪里还知何为甜何为苦。”   红芜不解道:“既然女王如此恨他。为何任由他将东方护法救走。”   长睫垂了垂。她浅声回:“留下东方护法。我才有更多的筹码。好好折磨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噬魂殿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头缓缓落在软枕上。千匪丝终是闭上了眼。微攒着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上挑的眼角覆了淡淡寒意。   红芜轻叹一声。摇摇头。替她将衾被掩好。   明显情殇。应是女王得不到人家的心。便不留余地折磨人家。若是这样的话。女王的爱可真够霸道也真够变态的。而被女王爱上的人也真够倒霉的。   我将羽毛身子飘到醉颜宫。两位大仙果然不知我早已被人绑架且死里逃生了一回。二仙于残破水台边兢兢业业刷着马桶。而肥狐狸不知去向。   步生花刷着刷着。一脚将刚刷洗干净的马桶踢飞。他紫黑着一张脸咆哮着。“凫苍。你还真能刷的下去。难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你可是堂堂仙人。品级不低的仙人。我们再此刷马桶。这……这……这也忒荒唐了点。你不觉得再刷下去我们会遭天谴么。”   凫苍手中的大刷子不曾离手。“别抱怨了。小羽毛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她的那份我替她代劳。你再抱怨就将她的那份平分了。”   啊。原來两人将我误会的如此懒惰。突然觉得东方护法将我绑架的忒好。忒是时候。否则我此刻应是再此同他们一起刷马桶。   这视觉。这味觉。真是不敢想象。   步生花恨铁不成钢跺跺脚。“你难道不觉得臭么。好歹你也是一方王者。居然替面首们刷马桶。你以后还想不想再六界混了。啊。”   “还好。这气味比嗜血谷的嗜血蝶清新得多。就当体验生活疾苦罢。”   步生花见说服凫苍如此艰难。甩甩袖子。“你将我的这份一同代劳了吧。出了这个鬼地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给你擦屁股都成。”   眼看步生花要开溜。我将羽毛身子晃到他眼前。我抖了抖身子。哇。他好臭啊。   “嘿。这片羽毛长得同小羽毛有些像啊。赶紧烧了吧。免得小羽毛看见有比她长得好看的羽毛心里添堵。”步生花说罢打算抬手捞住我。   我嗖得一下飘老高。大仙。你间歇性视觉障碍吧。   步生花坚持不懈抬手逮我。我被熏得上下逃窜。一旁辛勤忙碌的凫苍终于开口。“你们两个别闹了。小羽毛。为何你用灵力幻出真身而火魅一族未曾发现。”   我将羽毛身子飘到缠绕紫藤花的一处宫墙上。示意他们注意宫墙外的噬魂殿。   步生花眼神茫然。他望着我吼道。“你想表达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   特么羽毛能说话么。我瞬间想往他鼻孔里钻。憋死他。   凫苍丢了马桶。走到宫墙之下分析了片刻。“你是说宫墙外的那座黑色宫殿有异样。”   我将羽毛身子折了折。终于明白凫苍为何能雄霸一方了。沟通能力强。悟性亦是上乘。   两位仙人翻墙至噬魂殿。   步生花望了望噬魂殿的金匾。“此处被设了结界。”   凫苍点头。“设结界之人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   步生花有些不甘。“就这么个地下空间竟藏龙卧虎隐秘着高手。”   我将羽毛身子自四扇门的缝隙间挤过去。两位仙人不方便施用仙术。更不敢破此门结界。用步生花的话來说。就算咱们想破也破不了。沒那能耐。   于是。苦命如我。只能再入殿门探险。   殿内。仍是幽暗荒凉的景致。我想。之前用灵力幻出羽毛真身未曾被火魅一族发现。恐是因这噬魂殿被设了结界。殿外之人探寻不得。   我放心大胆起來。将肉身又幻出來。我摸摸脖子再吹口气。还好。脖子有。牙也有。幸好不是铁蛋那副生猛形象。   倏然。殿堂深处的墙壁间又浮出圈圈金色波光。波光中踏出一袭月白长袍。此人正是星洄。   他见蓦地出现于此地的我。警惕问道:“你是谁。”   “我……路过。路过。打个酱油……”话沒说完。打算开溜。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逃跑中的我猛然被一股吸力吸到半空中旋转再旋转。我靠。我自小怕晕车……   星洄将我转得七晕八素。终于收了掌心术法。我坠地之后嘴歪眼斜扶墙站起。忍不住将心底话说出來。“终于明白女王为何不待见你了。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好歹是个女人啊。还是小姑娘。”你何其忍心将我当成陀螺转啊。   星洄未曾理会我的真言。他似是发现殿门外有异动。掌心翻转化出一团星光。须臾间。殿门敞开。门外的两位大仙被吸收进來。   “你们是谁。她派你们來的。”他盯着歪倒于地上的两位发问。同时不动声色抬袖掩鼻。沒办法。这两位大仙走到哪马桶味便飘到哪。   星洄掌心玄光未曾消失。见他架势似乎欲将我们挨着顺序狠揍一顿。步生花顶着三颗脑袋。起身动作不大方便。好不容易站起。见到蓄势待发的星洄后。一下子激动起來。   于是。我只见他顶着三颗肥硕的脑袋颠颠颠颠到星洄身边。猛拽人家袖子。“星洄。你是星洄。你确定是星洄。那个星洄。”   星洄抬袖扇风祛味。用瞅精神病的眼神瞅着对方。“你……”   步生花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将本來面目转了出來。   星洄见了。甚是惊讶。“步生花。”   于此地下空间里。两位故人重遇。这真是一种百转千回飞天遁地海枯石烂的缘分。   星洄袖袍一挥。空无幽暗的宫殿之内现出一众高档家具。步生花同星洄落座石案旁饮茶叙旧;凫苍细细观察此宫构造。微攒着眉毛一直盯着一面墙壁看得颇投入。   而我于花台之下发现一只袖珍小白龙。这小白龙只有手掌般大小。蜷在一株含羞草上打盹。我见他长得萌便一直逗它。扯它犄角。掰它牙。再将它拧成麻花。反正就不让他睡。小白龙望着我的眼神十分哀怨。我瞬间激生出再豢养一只宠物的想法。也不知肥肥会不会吃醋。   许是两位故人聊饱了。星洄踱步到我眼前。颇怜悯的目光瞅着被我摆得扭曲的小白龙。“姑娘高抬贵手。我的东方护法快被你蹂躏死了。”   我啪嗒丢了袖珍小白龙。这就是将我绑架要杀我灭口的那个白衣人。真身长得如此无辜。看來他被女王后宫的公子们伤得不赖。幻了真身于此处修养。不料被我当成玩具给玩耍了一会。早知道是他。我该下手狠点。至少要将它身上的龙鳞剃光光龙须也剃光光。   星洄将奄奄待息的小白龙拾起來。渡些真气给它。然后将它藏到我寻不到的地界去了。   躺在噬魂殿床榻之上。望着帘外星子。我有些失眠。可能因为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其实此地同无虚幻境比起來。火魅地域不算遥远。可毕竟此处乃是地下空间。让人感觉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有着种族间不可跨越的代沟。因此。搞得我很想家。   想画壁灵山上的狐朋狗友黄鼠狼以及王八犊子。尤其想婆婆。我不在婆婆身边叽叽喳喳。不知婆婆会不会不习惯。   我尤其想一汐。临入地下空间时。我曾提醒他來监督我。他果真不來监督我。他此刻在做些什么。步生花同凫苍被他遣派出來。他一个人宅在无虚幻境会很孤单么。孤单时有沒有想起我。就算想起我的不好也算想啊。   我突然意识到。一汐应是不会感觉孤单。他是自上古遗留下的最后一位神。上古。那是我想象不到的久远时光。他自上古活到如今应是早已习惯孤单。否则那么漫长的时光是如何熬下來的呢。   假如上天赐我一座华丽而空旷的仙邸。再赐我一段一直活下去的寿命。而我身边却沒有朋友亲人更不见爱人。那么我去死好了。   一汐神尊所承受的。我想象不出。更无从琢磨。   我只知。他若孤单。世上再沒人比他更孤单。   他若不孤单。我替他孤单。   迷迷糊糊睡着之际。轻轻敲门声响起。   难道步大仙也失眠了。找我來吃酒划拳。拉开房门。却是星洄半抬手臂欲敲门的姿势。   思及火魅一域。男女无大妨。我便将这位主人请入房内。很显然。“皇后娘娘”深夜至此。定有要事。我只盼女王陛下不要知晓此事就好。   她敢给星洄戴绿帽子。我可沒有魄力联合星洄给她戴回去。   坐在石椅上星洄。默然片刻才道:“冒昧打扰羽姑娘。望姑娘宽谅。只因时间有些紧。不得不深夜至此。”他望望帘外水色星光。似是自言自语。“又是一百年。一转眼便到了。”   我选择性忽略掉后半句。并未同他讨论一番时间相对论。我说:“沒关系。”   然后对方又彻底静默了。   时间如沙。细细流逝。我暗自琢磨。星洄如此深沉造型还要维持多久。半盏茶后。终于他将视线自纱帘外收回。“羽姑娘能否让我看一看上古画卷。”   我见他同步生花聊得十分投机。应是感情笃深的往日基友。就将画卷自怀中取出。   他展了画卷。凝视画中人良久。后递予我。“步生花已将一切都告诉我。我深夜來此是希望姑娘能入这画境为我寻个答案。不知羽姑娘能否成全再下。”   “啊……”我说:“入画境需画中人的血液。我们得先想办法从女王身上取出点血。”   女王的血应该不好榨。   他手指一划。已将手指划出一道细细口子。“用我的罢。”   我又僵呆住。我说:“不……不是你。这画中人明显不是你。明显是个女的。明显是……”   “也许我的血也同样试用。”他已将滴血的手指倾到半敞的画卷之上。   肯定不成。如此冲动就给自己放血。他是嫌自己血多。血气方刚这是。   另我痴呆的一幕发生了。他指尖血液滴入画卷。画卷之上竟泛起粼粼细纹幽幽绿光。顷刻间。画中美人消失不见。   这。这也行。忒有点说不通的了啊。   “羽姑娘不必惊讶。待你入了画境便会知晓答案。此行我只需羽姑娘替我找寻一处地界。”他面色略带沉重。“千匪丝将流紫的尸骨埋到了何处。”   流紫。一听就是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温柔贤淑的美丽女子。自己老婆的魂魄要被我们收走了。他竟一点沒表示下激动。深夜來此。请我入画境是为了寻找另一位姑娘的坟冢落于何处。哎。这个夫君当得有些不靠谱。怪不得女王陛下要仇视他。怪不得给他戴绿帽子戴得如此频繁。   我还是点点头。“星洄大人放心。画境里无死角。全方位细节展示。我一定会为你寻到流紫姑娘的葬身之地。”   方要入画境。衣袖被拽住。“羽姑娘。难道我真的不能同你一起入画境么。”   他的血液竟让上古画卷起了反应。若是上古画卷将他误认为女主角。我同他一起进入。那我真玩完了。   思虑后。我惊悚摇摇头。“别。别。别。风险太大。我还不想死。你高抬贵脚退后一步就放过我吧。”   他迟疑片刻。终是放开我的袖子。乖乖退后一步。“姑娘小心。”   沒什么可小心的。于画境之内我是个透明体。且能随意穿越任何障碍物。想受伤都不能。   当我的身子隐入画卷的一瞬间。有种漫天悲哀自心底蔓延。我想这绝对是收魂后遗症。   等待我的又是怎样一段情爱故事。   一颗心。一个人。一瞬动心。一生执念。爱如此简单。却不仁慈。一旦伤了。尸骨无存。   可这却是爱情最真的嘴脸。   第一百二十五章:逼亲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一轮红日悬于东方。苍山峰峦被日光映得愈发挺拔俊秀。   我落在厚厚草毯之上。寻着叮咚泉水之音。发现一处溪河。往溪水中照拂一番。果真透明得很。透明得安全。   倏然。浓郁红杉林飒飒作响。一位面罩黑纱的女子落在树冠之上。黑纱女背后长着一双翅膀。血般浓艳。透明如纱。其上缀着淡淡半透明纹路。双翅翕动。如巨大蝶衣。她稍稍转头望一眼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红纱女。遂又展开双翅飞向山巅。   “小主。您慢点飞。红芜跟不上你了。”红纱女卯足劲头追了过來。   黑纱女不曾回头。蹁跹一侧身。便自空中稳稳落下。石涯边缘。眯眸远眺。太阳已跃出云层。几只青鹰自红日下飞过。一派壮丽。   终于。红纱女喘着粗气落于旁侧。   黑纱女转眸过來。琥珀眸子散着清冷之韵。声音亦像是覆了薄薄冰凌。“你既吵着來人间看日出。轻功却如此差。该好生练练。”   红芜露出一副苦相。再瞥一眼对方身上的红翅膀。含糊不清嘀咕一句。才道:“红芜老胳膊老腿的怎么能追得上小主呢。”   “那……我是否该改口叫你红麽麽呢。”   不咸不淡的声音传入红芜耳中。她迅速垂了头。“红芜日后定多加练习。”   黑纱女淡淡收回看似不经意实则威压的眼神。将身后的艳丽翅膀轻轻挥了挥。接着冷幽幽道一句。“人间的日出不过如此。哪比得上东篱山的朝阳。”   红芜将目光自云海朝阳中移开。“以前先女王在位时。时常夸赞人间。说这人间烟火气息最盛。最温馨不过。”   黑纱女仍是面无表情。端立在石涯一角望着远天幽景。不远处的红杉林惊起一群鸟雀。她展翅飞向那片如霞红林。   此女目光清浅疏离。气质高冷。身后又长着醒目红翅膀。虽面遮黑纱。不难猜出这便是火魅王者千匪丝。   遮着面纱的千匪丝落地瞬间隐了翅膀。走在一处颇为荒僻的山路上。耳间偶闻叶子微晃的声音。倏然。乱石堆里疾步走出一位年轻男子。   “姑娘别动。”男子蓦地开口。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看。   千匪丝停了步子。只见布衫男子迈着既轻且稳的步子缓缓靠近她。直到离她紧半寸的距离才停下。   男子紧握着拳头。略带焦灼的气息喷在她脸上。而千匪丝面色无恙一动不动。静静打量对方。   他将视线渐渐上移。她身后一头黑熊张开爪子的一霎那。他猛地将她推开。接着扑到黑熊身上。   千匪丝被推到一颗红杉树上。她半倚着树干。斜斜打量正同成年黑熊搏斗的粗衣男子。   此男子正是星洄。日后火魅女王的夫君。火魅宫的男版皇后娘娘。   此时的星洄比现实里略年轻一些。气质也更平易近人一些。说白了就是有点淳朴的乡土气息。   星洄同黑熊反反复复抱着掐着滚了好几个回合。他身上衣衫被撕扯得凌乱。随处可见熊爪留下的带血抓痕。此刻。被黑熊压倒的他。随手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猛得朝着熊头砸去。   黑熊虽然被砸得挂了彩。可它壮硕的身子将星洄压得不轻。倘若此时闲在一旁的千匪丝能过去帮个忙往黑熊身上丢块石头。或者将不远处巨石后躺着的一把砍柴刀砍在黑熊身上。更或者简单的抬个手臂施个术法。星洄应会很容易自黑熊身下逃脱。   可千匪丝竟像是再看一场折子戏般悠闲从容。见地上再次扭打成一团的一人一兽。她眸中竟攒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觉得这熊不错。又似乎觉得这人不错。更或者觉得这场架打得不错。总之一副与我无关的闲散态度。   终于。黑熊被星洄砸得差不多了。仰天嘶吼一声。摇晃着巨大身子钻进了树林。而此时的星洄。全身上下皆是口子。脸上也被划得错综复杂。   他躺于地上稍做喘息。爬起來后。踉跄着步子走到千匪丝身边。“姑娘沒事吧。”   千匪丝淡淡瞅着他。不答反问:“为何救我。”   星洄见对方安然无恙。转步到一块巨石后面。背起一捆柴火顺手拾起地上砍柴刀。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头也不回便离开。   “不为什么。不总能见死不救。”   星洄背着柴火的背影渐渐远去。红芜才赶了过來。她见自家主子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位男子的背影看。再瞅瞅地上零碎布片及血迹。思虑片刻。眉眼染上笑意。   “小主在看什么呢。”   默了一会。她回答:“樵夫。”   返回隐于东篱山脉的火魅宫后。千匪丝摘掉面上黑纱。凝淡眉眼。冷贵之气。灼灼逼人。   红芜端着精致糕点跨门而入。手中一抖。忙放了食盘。将千匪丝方撤掉的面纱遮回去。   “女王。这面纱揭不得啊。这是要坏了规矩的。”   千匪丝似乎有些不耐烦。“整日遮着面纱。有些烦闷。不知一张脸有什么可遮的。”   红芜笑道:“火魅一族自祖上便立下的规矩。凡是未嫁女子都要以轻纱遮面。若是女王不想罩着这黑纱。不如快些寻个夫君。如此便再也不会烦闷了。”   千匪丝蹙了蹙眉心。“那会更烦。”   这夜。火魅族的正殿大堂灯火通明。   追溯原因。火魅女王已到了适婚年纪却一直单身。倘若生在普通人家。家长必会紧锣密鼓张罗着给安排相亲对象了。千匪丝的母亲因难产离逝。其父忠贞。自行随其母去了。也就是说。千匪丝是个王族遗孤。被忠诚的长老及老麽麽们养大。既是王族最高统治者。终身大事自然事关一族社稷兴衰。火魅一族的长老护法臣子甚至戒律阁的老麽麽们皆对此及其上心。   一日三次风雨无阻组团前來给女王请安。请安后的话題便围绕如何解决女王单身而展开。   众人各抒己见。出谋划策。话題氛围一路高涨。正殿花厅一派沸腾……   豪放派的。开门见山道。女王陛下。您该找对象了。   委婉派的。辗转婉约道。女王陛下。南方的燕子返归了。河里的冰霜也化了。东篱的紫藤花又开了。大地回春了。《内经》载。这是个适宜繁衍生息的季节。女王陛下你要抓紧时间生个小女王出來啊。   此话題会议一般会延续多日。众族人绞尽脑汁为女王筛选优秀品种。   麽麽们觉得。长得英俊的族人才配与女王结合。这有利于下一代颜值。长老们则认为。英俊既是娘。长得娘便沒有说服力。这日后打仗时若需王夫露脸时。气势上先败下去。两方因颜值问題争得面红脖子粗。场面相当激烈。   而王座之上的千匪丝面无表情盯着堂下属下吐沫横飞各抒己见。她偶尔打个哈欠。或中途睡个小觉。自始至终。情绪十分稳定。   众人见自家女王有些不大上心。想他们耗尽心力人家沒听进去一句。属下们便暗自商量一番。改变了策略。   每次散会之后。千匪丝返回寝宫。便能见到床榻之上躺着一位或多位长势风骚销魂的美少年。   对此。千匪丝亦是淡定相对。红翅膀对准床榻方位。一翅膀将美男及整张床掀了出去。   属下们思及那些个美男或许不对女王陛下的心思。属下们便挖空心思全族搜罗美男。很快。整个火魅族为数不多的美男皆被女王的翅膀掀过。属下们很郁闷。到底什么品种的美男才合女王的口。于是属下们将目光放得长远了些。冲破种族歧视将方圆百里之内各界已婚或未婚美男一并搜罗过來。只等着有一款能合了女王的意。解决掉女王一直单身的灭绝宿命。   属下们如此鞠躬尽瘁。千匪丝一贯凉薄而对。从未成功。   此刻。千匪丝坐于宝石塌上。漫不经心瞥一眼堂下站得一排排美男。   这些自人妖魔鬼界搜罗出的美男子们或惊奇或哆嗦或一面惊奇一面哆嗦着随着宫侍渐次行至女王面前。   美男们鱼贯而过。千匪丝皆是散漫瞅一眼。直到一位身着新郎服面上挂着狰狞疤痕的男子闪入她视线。   她面色稍转。盯着男子多看了两眼。   宫侍暗喜。引着红服男子靠近王塌。   “是你。”千匪丝开口。面纱之上。清淡双眸静如沉水。   红服男子似乎不大听得懂。望着对方沉默着。   她自塌上起身。几步后停在他面前。“挺好看的脸蛋。可惜被毁了。”接着瞥红芜一眼。“既是为救本王而毁了容貌。本王也不好不管。”   会意的红芜早已将一只精致小盒子端了上來。“此乃火魅宫复颜膏。能助公子恢复容貌。”   我这才辨看出身着新郎服满脸疤痕的男子正是星洄。   想那一场人熊大战。将他摧残得不轻。   星洄盯着面遮黑纱的女王。这才明了。遂沉声道:“是你。”   千匪丝并未做任何回应。华美衣衫转出个优美弧度。又坐回王座。   星洄揣着药膏同宫侍退了下去。   千匪丝望望殿外排排站到望不到头的美男们。颇不耐烦的语调。“红芜。还有多少。”   一阵书页哗啦之声。合上手册。“回女王。火魅一族加上妖族加上魔族加上鬼族再加上人族。一共还有七千三百五十七位……半。”   千匪丝抬眸。   红芜解释。“只因其中一位不满十三岁。还不算成人男子。勉强算半个。”   千匪丝抬手覆上太阳穴。瞥一眼宫殿两侧立得端庄一脸志在必得的长老及麽麽们。“算了。就他吧。”   她抬手指向欲退出殿门的星洄。此时星洄恰好回过身來。   众长老及麽麽们此起彼伏叹出一口长气。似是终于将嫁不出的女儿给嫁了的舒畅感。他们火魅一族后继有人拉。   星洄在众人风格迥异的眼光中。折回千匪丝王塌前。   “我不想娶你。”他说。   殿内一阵喧哗后。千匪丝单手支颐斜靠在宝石塌上。“哦。为何。”   星洄垂首瞅一眼腰间别的红绸花。“我有婚约。今日。本是我们的婚期。”   可见。火魅一族的饥渴态度。且不说将未成年人都搜罗了來。人家都装备好准备娶亲了的准新郎他们也不放过。非得拆散一对再逼着人家前來异族参加选亲大赛。此次大赛。可见这位准新郎被相中了。   千匪丝还未表态。众长老们争先恐后出來露脸。纷纷指责。无非是你这个人啊好不识好歹。我们还沒嫌弃你是个等级低的人类。还沒嫌弃你会拉低我们火魅族的血统。我们火魅族堂堂女王如何配不上你这山野村夫了云云云云。   千匪丝起身。慢慢行至他面前。眼睛里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若是我非要你娶我呢。”   星洄拱手。“请另寻他人。”   转身之际。是千匪丝颇散漫的声调。“若是我将她杀了呢。”   星洄顿了步子。眸中沉思一番。回过身來。“我愿意娶你。”   女王大人霸气。逼亲成功。   既是逼亲。洞房就是个问題了。   一般能做出逼亲这档子事儿的。皆是男方。若被逼的女方不肯乖乖配合洞房。男方占着体能优势就算硬强也得硬强了。   可如今境况恰好相反。女方逼男方。这男方若是不肯同意。女方唯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是发挥自身优势。勾引对方。   二是开发一下体能。强迫对方。   想这千匪丝乃是堂堂一族王者。若是将自己脱到一定火候再伸个兰花指丢个手绢娇嗔一句死鬼你來嘛……真是太惊悚了。   若想避开惊悚情节。便唯有实施暴力这一条路可走了。   人家火魅王的内功外功比人间一个小小的樵夫高上个不知几万倍。这样说來她若强行硬攻。对方肯定是反抗不了多久的。此种方法貌似最接近女王的洞房方式。   我很期待。女王会选择哪一种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婚后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尽管我颇为期待。但那些个或艳俗或暴力的情节并未发生。   许是考虑到民间的婚礼习俗。火魅宫的洞房风格布置得有些偏向人间。华丽璀璨的夜明珠被撤走。紫色纱帐被垂地红纱替代。红玉喜台上摆了一对龙凤烛。龙凤烛周围围了一拨大号萤火虫。因我仔细辩看也看不出这究竟是何种发光虫子。只能用大号萤火虫來概括。   烛火幽幽。虫火莹莹。打在红纱帐上。美人玲珑身影透过轻薄帷幔映在铺满枣栗的喜床之上。   星洄身着红服端立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烛火将他侧脸镀上一层光晕。面上的那些可怖疤痕沒了踪迹。由此可见火魅一族的祛疤术不错。时间短。见效快。就是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复发。   星洄微微蹙眉。稍稍靠近床榻。微蜷的指尖渐渐放松。抬臂方要触碰新娘面上的红帕。蓦地。千匪丝将红丝帕子自头上摘下。轻轻放到床榻一侧。   待她转眸回來。才道:“我知你不愿娶我。我也不难为你。目前看來。那些个长老们暂时不会再來烦我。”她起身一挥臂。满床的枣栗被收进桌旁的竹篓里;手掌一展。一壶酒两盏杯浮在眼前。   穿堂风佛來。酒香弥漫。琉璃眸下的黑纱。摇曳成姿。   他靠近一步。躬身将她面上罩的黑纱轻轻揭掉。   她稍稍僵滞。抬眸便望见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清淡疏冷的脸。而他正盯着她的脸看。似若有所思。   前匪丝眉宇间攒了单薄笑意。将冷酒倒入酒盏。一口干掉。再倒入另一盏。仍是自顾自饮净。“你的那杯酒。我也替你饮了。”   空壶自动落于桌案上。她优雅躺去白玉床榻。落枕的瞬间。纤指微扫。床榻前的空地上多出了一套枕被。   “你。睡地上吧。”她阖眼道。   星洄愣了愣。 半响才躺到地铺上。他望一眼床榻之上早已安睡的千匪丝。再转眸望望喜台上燃了一半的红烛。微微翻个身。背对着塌。睡了。   清晨。遮了红纱的宫娥们进來时。地上的铺盖卷早已不见。千匪丝懒洋洋半躺在塌上。而星洄于桌案前泡着醒酒茶。   宫侍们为千匪丝净了净手。她颇慵懒站起。此时。端着清茶的星洄走过來。和暖的语调。“你昨晚饮酒饮得过了些。先喝了这盏茶吧。”   千匪丝缓缓接过。慢慢品尝。眸底起了淡而暧昧的笑意。将空茶盏递给身侧的宫侍。望着他道:“夫君有心了。”   火魅宫内有这么一个规矩。那就是女王新婚三个月内。夫君需伴其左右。以示恩爱。其后再将王君转移入王君专属宫院独居。   也就是说。星洄要在千匪丝的寝宫打一个月的地铺。想想真是挺不容易的。也不知女王寝宫的地潮不潮。人家有沒有患上皮炎湿疹。   平日里。不见这对新人缠腻。虽说不上相敬如宾但也算得上有礼貌。众人猜测。许是女王大人碍于身份有些放不开。而星洄大人呢属闷骚性格。即使星洄偶尔骚起來。也不是他们能饱眼福的。   平日。千匪丝去哪溜达。身边总跟着星洄。递茶端水披衣摇扇之类的小事自然由贴身宫侍代劳。这星洄似乎沒什么用。女王身边的装饰而已。   这日。山涧古亭中。陪着女王纳凉的星洄被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麽麽悄悄引至一处较为隐暗的花藤下。   千匪丝斜靠在摇椅上打盹。半眯着眼瞧见老麽麽将星洄带走。不动声色颤了颤睫毛。继续打盹。   入夜回了寝宫。星洄老老实实打地铺。躺在玉塌上的千匪丝先一步开了口。   “今日。麽麽们将你带走是为了什么。”   躺地铺上的星洄睁开眼睛。默了片刻答:“沒什么。只是……要我好生照顾女王罢了。”   千匪丝起身。半倚在软枕上。“哦。是么。若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回避我。”   星洄起身。踱步到桌案旁。倒了两盏果酒。   覆盆果的幽香弥漫到宫殿角落。他再饮一杯。才道:“你猜。是什么。”   千匪丝已落座到桌案旁。端起桌上的另一杯果酒。“老家伙们的心思。懒得猜。”   星洄唇角一抿。又将果酒灌下。   “笑什么。”千匪丝将送入唇边的酒盏顿住。   他正视她。“这个……不好说。若真想知道去问麽麽就好。”   千匪丝薄怒。放了酒盏。“大胆。敢同本王如此讲话。”   星洄倒是不卑不怒。自顾倒着果酒饮得惬意。   千匪丝站起身來。似乎想发怒又不好发怒的状态。原地踌躇一会。只得走去床榻安歇。   星洄本是独自于桌案旁小酌。倏然间。浮于内室的夜明珠全数熄灭。平日里游荡來游荡去的大号萤火虫也将会发亮的屁股藏了起來。四周黑洞洞一片。他只得将手中酒盏放下。   孤自枯坐了一会。摸黑探索着朝他那方专属地铺走去。   此种黑是我从未见过的黑。本來若是屋内的夜明珠熄了。可窗外自会有星光透进來。不至于黑到如此境地。可夜明珠熄灭的同时。殿内所有门窗似乎被堵上厚厚黑账。黑得诡异。   显然千匪丝也会暗玩阴招。可她这阴招并沒教训到对方。反而另自己吃了些亏。   茫茫黑暗中。只听噗通一声。接着室内的夜明珠全数亮起。   原是星洄摸黑寻地铺。却被地上的枕头绊了脚。一整个身子不偏不倚扑到床榻上的千匪丝身上。   千匪丝瞬间将珠子亮起來。大号萤火虫的屁股也争先恐后露出來。寝室大亮。   此种男上女下的姿势。她不知何种表情望着对方。据我分析。该用枯呆來形容。既枯又呆。   而星洄似是未曾反应过來。略带惊愕打量着身下之人。   冷幽幽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不想死就起來。”   星洄起身的瞬间。女王大人又吩咐。“不许动。”   他便小心翼翼趴在她身上。   她的手摸索向他的胸膛。停顿了一会往腰际下滑。复又移向胸膛。   星洄蓦地握住她不断移动的手。   她眼角上挑。略带挑衅。“怎么。怕了。”   他垂了眼角。默默松开攥住她的手。   千匪丝的手指探入他的衣衫。将几只瘦长小瓶子自他衣衫中取了出來。   星洄已识趣地站到地上。千匪丝则意味不明瞅一眼手中的小瓶子。再瞅瞅他。   她将瓶塞打开。从里面倒出几粒青色丹丸來。   “这是什么。”她问。   星洄立得更坚挺一些。“咳……麽麽说若你吃了这个会生女孩。”   她再将另一只瓶中的灰色丹丸倒入掌心。“这个呢。”   “麽麽说你吃了会生下双胞胎。一男一女。”   “那么这个呢。”她再倒出一堆红色丹丸。   “麽麽说你若吃了会生出双胞女孩來。”   她将最后一只瓶内的黑色药丸倾斜出。“这个又生个什么出來。”   星洄咳嗽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那个……那个……”   “什么。”   见他支支吾吾。她将一只黑色药丸凑到鼻间嗅了嗅。星洄快步迈过去夺过來。“这个不能闻。”   闻字方落音。千匪丝已然双颊绯红紧紧贴到他身上來。   他则一动不敢动。千匪丝见对方扮演木头桩子扮演得入木三分。她则自己动手解着对方的衣衫。   星洄背影僵了僵。千匪丝动作不大娴熟。东拉西拽很快将他衣衫弄得凌乱。他稍一垂眸。望见她眸底的迷离风韵。他身子又僵了僵。   千匪丝似乎扯不开对方的衣衫。干脆停手。一头软软扎进他胸怀。   星洄面色一会青一会红一会白。自始至终一动不动。手里仍捏着那颗黑色药丸。   千匪丝在他怀中蹭了蹭。又蹭了蹭。可无论如何蹭。他都不肯给点反应。她略垫脚将红唇凑过去。最后稳稳贴在他唇上。   明珠的光将他侧脸打亮。他僵白着唇。稍稍拉开她。低声道:“那个药。不能闻。”   千匪丝目光越发迷离。似乎沒注意他在说什么。他方拉开她。她便又将唇送回去。   他仍是僵直着身子。但一只手已扶上她的肩。她闭上眼睛轻轻亲吻他时。他一记手刀将她劈晕了。   这是要……   他将倒在怀中的她抱起。后放入床榻上。手中的小药丸终于滚落到地上。   忒沒情调。忒失望。春宵一刻值千金。到底懂不懂。   翌日。午茶后。落芳亭。   星洄轻裘玉冠稳步而來。候在千匪丝身侧的宫侍纷纷行礼。星洄摆手将众人遣散。   千匪丝终于将背影转过來。“遣了众人。何意。”   星洄望一眼碧玉湖水。“昨日。昨日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吧。”   她略带诧异道:“哦。昨日何事。”   星洄一怔。深深瞅她一眼。“恩。沒事。”   星洄自觉多余。便对着她的背影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雀檐上有几串雨珠滴下。湖水尽头。是雨后澄空。昨晚的雨下得欢。昨夜的雷声打得响。   其实。昨晚。本打算离开的他。见雷雨声中她蹙起的眉头。便一时心软留了下來。   晨起时。他睁开眼发现她正躺在他腿上。而她不知何时醒的。枕在他腿上睁大眼睛看着他。眸子深处似乎藏着愠怒又似乎藏着惊愕更似乎藏着……杀气。   整个上午两人无言以对。星洄便自觉去后山逛了逛散了会心。午时过后。想着要将昨日尴尬解开。他便來了落芳亭寻她。   不料。她竟是如此回答。   哦。昨晚何事。   是她忘了。还是她选择忘了。他猜不透。   晚膳时。他并未露面同她一同用膳。千匪丝却吃得比往日专致。一碗白饭就着一叠紫苏菜很快见了底。   红芜则立在一旁很是惊讶。见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碗碟。结结巴巴张了口。“女……女王陛下……您不是从不吃紫苏菜的么。”   千匪丝丢了手中竹筷。“什么。”   红芜指了指空空碗碟。“一整碟紫苏菜被您吃光了。那是星洄王君最爱的菜啊。”   千匪丝略微怔了怔。“方才。我吃的是紫苏菜。”   红芜瞪大眼睛。好半响才点点头。   连着几日不见星洄來她寝宫打地铺。她睡得有些不踏实。   这夜。天河之上星子璀璨异常。妖娆纷繁缀于夜空。千匪丝临窗而望。手中握着一把红色羽扇。   “星洄王君。”宫侍的清脆见礼声打断千匪丝的神思。她侧身过來。见星洄着了月白长袍靠了过來。手中握着个紫藤编织的花环。   星洄并未言语。瞅了红羽扇一眼。便将紫色花环戴在她头上。   “今日。我去东篱山脉附近逛逛。见了这紫藤花束就想编了花环送你。”   千匪丝抬手碰碰头上的花环。“这样说。你这几日是去山脉深处采花去了。”   他笑笑。“东篱山的风景比人间要美得多。忍不住多游逛了几日。”   她目光有意偏开。游移至夜明珠上。“以为你对火魅一域厌恶至极。不曾想你会喜欢这里。”   他将她肩头飘落的紫藤花瓣佛下。“为什么要厌恶这里呢。”   她转眸望着他。“是我逼你离开未婚妻子。是我强行将你留在不属于你的地方。你不应该厌恶这里么。不该厌恶我么。”   星洄再笑笑。鞠起垂落在她肩头的一缕青丝。“我哪有表现出厌恶这里。厌恶你。若是厌恶怎会笑得如此开心。”   千匪丝将他脸上的笑意看在眼里。她走去梳妆台。水镜之中是紫色花环下一张清丽的脸蛋。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來。   “很好看。”她对着水镜幽幽道:“你编的花环很好看。”   入夜。   千匪丝行去床榻。星洄在自己的专属地盘铺着地铺。她站在床榻旁侧。看着他劳动。   “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突然问。   “什么。”他停了手中动作。   “本來要同你拜堂的她。是个怎样的人。”   星洄继续将枕头摆好。“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她眉目微动。靠近他一步。“想不想见她。”   他直起身來。默了片刻才道:“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如今这般……”   她别过身子。不再去看他的脸。躺入玉塌后。挥指一闪。周围漂浮的夜明珠变得暗淡。朦胧如纱。   她背过身子。闭了眼睫。开始装睡。   星洄坐在床榻边沿。望了她片刻。轻声喊她的名字。“千匪丝。”   她睁开眼睛。“大胆。”   他笑笑。“还有更大胆的。”言罢。身子优雅一倾。躺在玉塌上。   她仍是背对而躺。虽沒侧过身來看他一眼。但凭感觉知晓他已大大方方躺在她身侧。   她缓缓闭了眼睛。淡淡吐一句。“给你一次机会。只一次。明日太阳升起之前要么离开这儿去寻你自己的生活;要么彻底忘掉以前的生活。留下來。”   第一百二十七章:星梦一场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天将佛晓。星洄离开了。这次连地上的铺盖卷都來不及收拾。   红纱女们推门进來。见地上的铺盖卷后。纷纷替小两口担忧。自是猜测这对新人吵架了。   星洄并未离开火魅王宫。而是启明星方亮时。他便自行去了戒律阁问候那群老到掉牙的麽麽。   老麽麽们似乎对这位新王君很满意。也难怪。正是新婚小两口恩爱之际。星洄却如此守戒律懂礼节。披星戴月前來戒律阁登记。   星洄造访戒律阁。乃是因火魅宫的另一破规矩。新婚三月之后。女王夫君需在黎明之前前來戒律阁做个笔录。并由戒律阁资格最老的麽麽领去专属宫苑。   此行。星洄被领至噬魂殿。通体黑暗的玉石。庄严肃穆的宫殿。装修风格走得是沉重风。   老麽麽临走之际。不忘提点他一两句。要他常去灭情殿给女王请个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那些个药丸用完了。她们还有。想要多少就开口。让他甭拘谨。   老麽麽们走后。星洄一个人时。终于拘谨起來。   这群为老不尊性子饥渴的戒律阁老太婆们。这话当然是我内心总结的。不知星洄是怎么剖析的。   自从入住噬魂殿。星洄却是天天到灭情殿报道。无非是陪着千匪丝用个早膳午膳和晚膳。在早膳和午膳中间陪着女王去外面溜个圈。在午膳和晚膳之间再陪着女王溜个圈。   只是晚膳过后。千匪丝从未挽留。而星洄也从未执意留下來侍寝。   我觉得这挺不人道的。于千匪丝。于星洄都挺不人道的。   这星洄明显做着轻松无聊的三陪工作。月薪高到另人眼红。且时不时分到女王赏赐的福利基金。   时间渐久。长老们及老麽麽们又忧郁了。怎么还不见女王陛下的肚子有动静呢。别说这群下属。我这个外來入侵人员都替他们上火。   你们女王至今未曾同星洄有过延续香火的行为动作。这真是。急的我呀。   后來的后來。于现实中。千匪丝同星洄的关系最终闹到僵硬局面。但从未听过两人有过爱的结晶。我想若是之前他们将结晶留了下來。或许后來关系就不会那么僵硬了。   多年后。现实中的星洄。宅在诡异冰冷的噬魂殿一百年沒出來露个面。更沒去给千匪丝做三陪。想來若是有个结晶。大可以名正言顺去看结晶顺便继续做了女王的三陪工作。陪着陪着。感情就升温了。陪着陪着说不定冰释前嫌了。陪着陪着说不定结晶又來了……   我觉得星洄对自己的前途考虑得不够深入。   尽管他法术再高强。不过是个上门女婿。既提到星洄法术高深。问題就出來了。星洄明明是个樵夫。勉强能打跑一只熊的樵夫。怎会认识步生花那个大仙。又怎会法术高深到步生花之上。   这真是不大让人琢磨透。我后悔之前未曾咨询步大仙。只能期待画境演示到一定程度就能给出一个答案。我也只能慢慢欣赏了。   这日。噬魂殿早早接到口令。女王大人要游览东篱后山谷。请星洄作陪。   星洄却姗姗來迟。待正午过后。才赶到千匪丝落座的山谷石亭。   千匪丝未曾追究对方迟到。面色也看不出有何不妥。于亭中饮了几盏茶后便由星洄做导游。继续游览。   倘若追溯星洄迟到的缘由。该怎说呢。说是梦魇最恰当不过。女王大人的口谕下到噬魂殿内时。星洄正躺在床榻上做白日梦。从他蹙起的眉头來和面上的挣扎之色來看。他做得这个白日梦肯定不是个好梦。这个梦他做得有些投入。无论宫人怎样唤他。他就是醒不來。于睡梦中挣扎得更加厉害。直到晌午时分。他才摆脱了梦境。清醒过來。   浩浩荡荡一群人行至一片紫色花海时。星洄顿了脚步。侧身同千匪丝道:“此花海有些意思。不如你我二人单独去看看。”   千匪丝望望紫藤飘荡。连绵如画的景致。点头答应。一众侍从便留在花海边晒太阳。   星洄同千匪丝并肩走入花藤架下。自空中垂下的紫色藤蔓佛动一地花瓣。石路上偶尔钻出的绿草嫩芽更添清幽。   走在右侧的星洄行至哪里。哪里的花藤便纷纷盛开。幽香曼曼。   而走在左侧的千匪丝行至哪里。哪里的花藤便窣窣落败。瞬变枯藤。   星洄贴近她。望望一面盛开一面枯萎的花藤。解释道:“这里的花藤有些灵性。遇到暖意会盛开。遇到寒意便枯萎。”   千匪丝揪一瓣枯萎花瓣于指尖碾碎成粉。“你是说我满身的寒意。”   星洄摇摇头。“并非寒意。而是杀意。你满身冰冷肃杀之气。还有……”他低头瞅了眼她手中的红羽扇子。“这把扇子能喷出天火。花藤们最怕火了。”   千匪丝似是毫不在意花朵枯萎不枯萎。她扬起手中红扇。“既然不愿盛开。不如烧成灰。”   月白袖袍拦住挥舞起的羽扇。“你看你。莫名就要将对方赶尽杀绝。这些花怕你。可它们有什么错呢。”   千匪丝面无表情收回扇子。继续前行。身侧的花束继续纷纷凋零。真是既热闹且萧条。   星洄望着她颇孤傲的背影。“你手中的扇子从何而來。”   她停了脚步。纤纤玉指轻抚扇面上的羽毛。“是很小的时候。天宫一位伯伯送的。”   “伯伯。”星洄靠过去。蹙眉。   千匪丝再抚一抚扇面。“母亲乃是火魅一族最伟大的女王。在位期间。八方臣拜。六界朝贺。当年天宫仙官常來火魅宫走动。送些奇珍异宝來讨好火魅一族。这柄扇子是天宫一位伯伯送我的。虽然记不得他的脸。但却记得他是位伯伯。”   星洄再蹙蹙眉。“你暂且将此扇收起來妥当。你看这些花精怕得一直发抖。”   千匪丝瞥一眼风中凌乱的花藤们。漫不经心将扇子缩小再收入怀中。   星洄牵起她的手。“你要平心静气。弃了浮躁凌盛之意。多想想开心的事。将你的手放在我手心。这样花精们就不会怕你了。”   他说着。牵着她走起來。果然左右两侧的花藤抖得频率小了许多。   他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对她温和一笑。便拉起她跑了起來。   所过之处。如海花藤争相绽放。紫色花瓣愈染愈浓。直沉醉到天边。   她随着他一路奔跑。耳边是呼呼风声及暖人花香。她轻柔发丝佛到紫藤花瓣上。花瓣于瞬间长出透明小翅膀。纷纷脱离花藤。花精灵们扑闪淡紫色翅膀凌空飞舞起來。   一路跑到花海尽头。一双人停步到最后一株花藤下。   星洄用袖袍为她拭着额头的汗珠。“你看。你本可以这样快乐。”   千匪丝双颊粉红醉人。眼底的笑容浓郁。她将手摊开。一直尾随她的花精灵纷纷聚拢过來。围着她伸出的手臂挥舞着翅膀。   “它们竟一点都不怕我。”她笑道。   他随手捉了只小花精送到她眼前。“你开心。这个世界便会陪你开心。”   小花精扑棱着翅膀想从手指间挣扎出來。挣不脱后便开始翻白眼。   千匪丝笑着将小花精接过來。小花精卷了翅膀便躺在她掌心睡觉。   此时。天色渐暗。山谷上空起了零落星子。   两人坐在花藤下看星星。   他仰望星子问:“有沒有开心的事说出來分享。”   她摇摇头。“沒有。”   他转眸看她。   “却是沒有。若非要说一件。我很早以前养了一只小火狼。记得当时我很喜欢。可它不喜欢我。有一次我打了它。它就跑了。至今未曾找到。”   我蓦地想起南疆国的蒙铎小王子。记得他临死前泄露过身份。说他本是火魅王豢养的一只火狼。后从火域逃出。   难不成蒙铎便是千匪丝当年豢养的宠物。这女王怎么沒看好自己的小狼崽呢。若是将小狼崽囚禁好了。当然若是囚禁不住。顿了狗肉汤也能补身子啊。那只火狼崽子就不会溜达到人间闯出那么多祸端來。真是看护宠物。人人有责。   话題转回來。此时的星洄凝眸看她。片刻后起身用地上的石子摆出个六芒星的图阵。   千匪丝靠过去。“你这是。”   星洄继续鼓捣着手中的小石子。“在我家乡有一种古老阵法。若按照古书所述将图阵摆得规整就能唤出星河。”   千匪丝静静望着他将手中六颗石头投入摆好的六芒星阵中。六颗石子相继消失。与此同时。天空的星星愈发繁盛起來。慢慢的。星子聚集到一处便开始延伸。于浩瀚天空中延展开一条天河。璀璨星河竟铺了下來。闪耀在她眼前。   千匪丝甚是惊讶。想她法术再过高深也沒召唤星星铺成星河的能耐。她不解望着星洄。   星洄淡笑。牵了她的手走向星河。   脚下星河不断飘升。很快。两人的身影沒入万千星海中。   夜风将一双人的衣衫舞得纤纤盈盈。他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我自小便喜欢研究星轨阵法。所以会些迷魂八阵。幻化五行以及斗转星移的小伎俩。”   千匪丝将指尖展开。破碎星光自指尖滤过。放眼望去。天地间唯剩华丽星辰。   这夜。千匪丝入睡后。嘴边荡漾浅浅笑意。   星洄躺在她身侧。替她掩好丝被。便起身出了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寒冰池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他去了东篱山脉几处重要关口。再关口附近摆好了星芒阵图。星芒幽光直通天河。   星洄如此行动。是因昨晚踏星河而归的千匪丝道。近年來火魅族一域不大太平。时常受外族所侵。尤其仙族虎视眈眈打算让火魅一族臣服仙族。若是日后有强族來攻。便让他摆好星阵图。使敌方困于星阵法内。   我想这个夫君虽不大热情。但还是将妻子的话放在心上的。   东篱山脉地势复杂。有绵延千里的雾气护山。黑水护城。且入口随黑水白雾不断变幻。极难找到出入口。若非本族人。很难不葬身东篱山脉化作春泥更护花。   正是倚仗如此地利。火魅一族才愈发强大。地盘人口不断扩张。俨然达到挑战六界秩序的傲娇资本。   如此地利。再加上爱好钻研天象喜欢摆阵的星洄。天时地利人和算是全套了。显然将外來入侵者的生存机率大大降低。这千匪丝果真会给自己找对象。千挑万选择了个深藏不漏的高人。   自这日之后。星洄的足迹遍布整个东篱山脉。也是在这日之后。他再沒去灭情殿做三陪工作。而千匪丝也沒再下什么口谕王旨前來召唤他。   两人竟已数月不曾相见。   千匪丝如往常一般。面上沒积攒出多壮观的表情。一人用膳。一人就寝。一个逛逛后花园。   而噬魂殿的这位。面上亦沒堆积出多深沉的模样來。也是一人用膳。一个就寝。一个再逛逛后花园。   我真不知两位玩得何种情感战术。   按说两人经过紫藤花海。璀璨星河的浪漫后应往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那方面发展;再深入一点该向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天道酬勤的为王族开枝散叶那方面做贡献。怎会如此默契的漠视对方。   直到一众宫人跌跌撞撞开了噬魂殿大门。再跌跌撞撞随着千匪丝进入星洄寝宫。分别数月的新人才再次相见。   星洄本是摆弄着桌案上的一盘星阵图。见踏门而入的千匪丝后。他怔了怔。   快步行到她面前。“火魅宫的规矩……”   千匪丝望了望殿内装饰。颇闲散的语调。“不过是來看看你在做些什么。”   此话方落音。戒律阁的全体老麽麽仓皇而入。灰不溜秋跪了一地。   为首老麽麽磕了响头。什么都沒说。大家都知晓。戒律阁中戒律牌上清晰写有女王入“后宫“该受何种刑罚。   千匪丝乃是火魅一族头一个豁出脸豁出身子豁出胆量挑战戒律阁戒律的一位女王。   其实。之前那些个女王们从未犯此戒律实则是因此戒律根本沒必要犯。若想见“后宫“中哪位。直接命人通传一声便罢。千匪丝冒然前來噬魂殿寻人。是明显找刺激的节奏。   怪不得开门的宫人们皆跌跌撞撞胆战心惊。   千匪丝淡淡瞥星洄一眼。便随着麽麽行去寒冰池。   深洞一隅。寒冰池水。千匪丝已被退去外衫。只着了单薄白衫泡在池水中思过。   此池水不但沁凉透骨。且有暂时压制一身道行的功效。沒有真气护体的千匪丝泡在冰池中一动不动。若不是从他泛青泛白的面皮上看出些异样。否则以她的悠闲神态以为在泡温泉。   她终于忍不住发抖时。月白长袍现在洞口。破碎阳光将他背影打得清癯修长。   他下了池水。一瞬间被冰水激得紧蹙了眉头。他一步步靠近。直到紧贴到她的身子才停下。   “你怎么來了。“她问。   “你还问。“星洄似乎起了薄怒。话虽是责备的话。语气却显得温柔。”你故意将自己罚來寒冰池是为了什么。“   她眸色淡淡。仰首看着他。不回话。   “给我传个话让我去请安就这么难。想见我就这么难。比犯了戒律被罚到此地泡七天七夜冰水还要难。“   千匪丝稍稍别过脸上。沒甚起伏的声调。“此处寒冰是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寒冰。你凡胎肉体怕是受不住。快出去吧。“   他捧起她的脸。将她摆正过來。“还沒回答我。想见我有这么难。“   千匪丝略微挣扎。勾唇一笑。“其实。泡泡冷水澡也沒什么。“   他手臂一紧。勾住她的腰身。倾身吻了过去。寒冰池中弥漫的丝丝寒气将两人笼罩。一双人。一对简单白衫。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半刻后。他放开她的唇。细细凝视她。温声说:“动心不可怕。回避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用伤害自己來试探自己的心。”   “所以。你是來奚落我么。”她似乎有些不自在。越是不自在反而越逞强。   他将她抱紧。于她耳边轻声道:“我是來道歉的。对不起。明明那么想你。却忍住不去见你。才让倔强的你受了罚。”   两人抱在寒冰池水中七天七夜。相互依偎。再冷终是熬了下來。   星洄肉体凡胎。在冰池中坚持到第五日便冻得坚挺。失了知觉。他模糊意识中。僵抖着双唇道:“你不要将我送出去。即使晕了我也要在这里陪着你。这本是我的错。不能替你受罚已让我难受。你若趁我意识不清将我送出去。我……我醒过來后会……休了你。”   千匪丝将晕倒的他抱在怀中。她并未召唤门口跃跃欲试打算将星洄抬出去的众麽麽。而是将脸紧紧贴在他僵白的脸上。唇角勾勒的暖意似能融化整个冰池。   七日之后。千匪丝宅在王宫密室修炼几日。又服了驱寒良药便无大碍。可星洄的半条命却是沒了。   千年寒冰的寒气深入骨髓。星洄四肢僵凉。整个躯体覆盖薄薄冰霜。俨然一具新鲜冰雕。   千匪丝渡了大量真气给他也不见有丝毫好转。连脸上的冰晶都不能化开一点。她便听了巫医之言。只身前去火狼冢。   火魅族巫医道。欲驱散星洄体内千年阴寒之气。需求助东篱边境的火狼一族。火狼王修习的是赤阳之火。正是阴寒之气的克星。只要火狼王肯废弃些修行将星洄体内寒气逼出。星洄便可得救。   火狼一族本属火魅一族统辖。奈何火狼王同火魅王族有些过节。听闻多年前火狼王的狼妻练功走火入魔需火魅王族的寒冰池一用以压制体内魔气。当年的火魅女王。也就是千匪丝的母亲千火舞。思虑到寒冰池乃火魅王族宝地非闲杂人等可入内。便拒绝了狼王的请求。   狼王妻子疯魔到极点。爆体身亡。自此火狼王与火魅王族的深仇大恨算是结下了。   千匪丝展了双翅飞跃几座山峦终于寻得火狼族的地标。   云间山谷落着一方巨大坟冢。坟冢旁侧竖着醒目标语:火魅王族入此冢。杀无赦。   坟冢入口设计的颇有心意。乃是一人高的巨大狼头。狼口大开。狼牙矗得尖锐。沿着牙狼走下去就入了坟冢深处。也就是火狼族的老窝。   千匪丝收了背后翅膀。走入狼口。我也跟了上去。感觉不好。像是上赶着喂狼。   千匪丝随手杀了几个守门小卒。火狼王头顶火红鸡窝发。拎着巨大铁锤咆哮出來。   这造型。这形象。一看就是个狼。且是个脾气不大好的狼。不知这火狼王同蒙铎那只小狼崽子有沒有血缘关系。蒙铎长得精致。而此火狼王异常丑陋魁梧。尤其那发型怎么看都像是被雷劈出來的效果。   火狼王手握双锤。怒吼道:“火魅女王。你竟敢擅闯我火狼冢。是來送死的。”   千匪丝冷笑。缓步至狼王面前。轻飘飘的语调。“灭了整个火狼冢都嫌太过简单。”   火狼王自尊心自是受了不小打击。拎着双锤就同千匪丝火拼起來。   千匪丝不愧为女王。武功高。道行深。火狼王渐渐体力不支。几个回合打下來便一副哮喘模样。   千匪丝趁火狼王往自家石壁上喷血的档口。幻出红羽扇遥在掌心。“夫君体内寒气入骨。需你这杂物损些修为将夫君体内寒气逼出來。”   火狼王刚止了喷血。听了对方口中杂物。一时气血沸腾。又飞溅一口。血吐得差不多了便举着锤子喊:“千匪丝。既是來求我。却口中伤人。恕我等杂物沒那本是救你夫君。”   千匪丝眯眸。“哦。是嫌我说话难听了不是。”她斜睨满冢大大小小哆嗦成一团的火狼们。“能救得我夫君。是你们的造化。我千匪丝从不求人。更不会说些好听的。”她再摇摇手中红扇。“救。饶你们一族不死。不救。全部为我夫君陪葬。”   火狼王自是将一众老小护在身后。面目狰狞道:“千匪丝。当年我爱妻走火入魔求助你火魅王族。而你的母亲何其残忍见死不救。今日你却闯我狼冢。要挟我救你夫君。你们不要太过分。”   千匪丝拾阶而下。沿着染血的石路靠了过去。步调虽缓慢。气势却逼人。“当年你若打得过我母亲。就算母亲不愿救你妻子也得救。你能耐不行救不得自己妻子。却怨愤我王族不仁慈。可世间哪來那么多仁慈。若讲仁慈何不去求西天佛祖。”她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我來。不同往日你求助于我的母亲。你打不过我。救不救人不是你决定。而是由我。”   “你……”火狼王气得又要喷血。“千匪丝。你竟如此霸道不讲理。今日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让你得逞。”言罢。将头上被雷劈的发型又炸了炸。遂将手中大槌子拎得浑圆。   千匪丝侧眸淡笑。“是么。”手中扇子轻轻一挥。扇过之处起了熊熊大火。几只狼族崽子直接火化成灰。   老狼王目次欲裂盯着一地骨灰。吼了几嗓子正宗狼嚎。甚是凄厉。   千匪丝手腕稍转。打算再将红羽扇优雅挥一挥。狼王止了凄嚎。上前一步。运气将内丹吐了出來。他手捏内丹威胁道:“如今只有我能救你夫君。你若敢再伤我族人。我便将内丹毁了。届时你就可风风光光葬了你夫君。”   千匪丝收了扇子。语调颇冷。“到底要怎样。”   火狼王狂笑道:“想让我救你夫君。我要你三碗心头血。”   第一百二十九章:心头血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火狼王随千匪丝入了火魅宫。   琉璃塌上。星洄身覆薄冰躺得端庄。   火狼王为星洄探了脉搏。“此人还可救。但你需先让我得了心头血。”   千匪丝吩咐身侧红芜。简单利落三个字。“上刀碗。”   红芜噗通跪下。“女王使不得。心头血一旦失了。多年功力一朝溃散。对日后身体也是极其不利。女王三思啊。”   千匪丝见红芜不肯听命于她。便凭空幻出一刀。三碗。瞥一眼床榻安睡的星洄。手中寒刀插入心口。汩汩流出的血液蜿蜒落入碗中。   第二刀插入胸口。手法干脆利落。接着是第三刀。   红芜跪地不停扯着她衣角哭劝。而她自始至终未曾露出一丝痛苦神色。甚至眉头都沒动一下。只额头上覆了层细细汗珠。   火狼王收了三碗心头血。似赞扬的口吻。“听闻千匪丝女王沒有眼泪。沒有影子。也不知痛觉。看來果真如此。”   千匪丝立在地上一动不动。沒甚表情。   半个时辰后。星洄体内的寒气被逼了出來。面上覆的薄薄冰霜蒸发殆尽。整个冰雕身子也解了冻。   火狼王刚刚离去。千匪丝蓦地瘫软在地。   红芜将她扶起。她缓缓行至塌前。握住仍昏迷之人的手。轻渺渺道:“我听了你的话。不曾将你送出寒冰池。你应该高兴吧。”   红芜从未见过主子如此虚弱神态。又或许觉得主人不会流泪。忠诚的她便将主子的那份眼泪替她留了。噼里啪啦的眼泪珠子。流得特欢腾。   星洄醒來后。千匪丝不在身边。而他不知何时被转移到噬魂殿。   他去了灭情殿请安。红芜以各种理由将其拒之门外。   最后一次候在灭情殿外。是个沉夜。空中星子惨淡。山风颇寒。   他见红芜端着药盆自寝殿内來來出出。感觉事情不妙。便要硬闯。红芜放了药盆。走了过來。   他道:“她怎么样了。为何不见我。”   红芜薄怒。“若是当初你如此殷勤跑來灭情殿见女王。女王也不会为了见你破了戒律被罚入寒冰池。若不是为了救你。女王也不会将三碗心头血换给火狼王只为逼出你体内寒气。你简直就是个祸害。”   星洄久久立在殿门口发怔。   千匪丝失了心头血。内力废了七八成。身子亦变得柔弱起來。正当她养病期间。一小众天将闯入火魅一域。并潜入火魅王宫杀了不少宫人。   火魅宫一阵哄乱。   火魅宫的红甲战士同白甲天将于宫内打得激情时。宅在寝殿数日的千匪丝终于现出身來。   她披了华贵王袍。发丝高挽。手中捏着把黑剑。凌盛之气尽显。丝毫看不出前一刻还是养在病塌之上的羸弱病号。   千匪丝将黑剑指向仙族将士。“你们仙族最是下作。母王安在时。仙族众人巴结得欢。母王去世。你们便來落井下石。时常挑衅我火魅一族。果真以为火魅一族无人。当真以为我千匪丝好欺负么。”   为首一位天将冷哼道:“小小火魅一族难道我们堂堂天界神仙会巴结你们么。你母亲千火舞在位时火族之人最为嚣张。天界不过担心人间安慰六界秩序才假意同火魅一族亲近。如今你母亲父亲皆离世。只剩你一个难撑大局。识相的。打开火魅大门臣服仙界。否则满族诛杀。”   千匪丝握了黑剑飞身过來。“诛杀。你们天界不最向往六界和平么。如今诛杀一字却用得如此轻易。可见你们仙族道貌岸然佛口蛇心。实为下作之族。”   互损一段后。众天将同千匪丝干起架來。因千匪丝受了重伤。此时战斗值猛降。对战有些吃力。而驻守在东篱山脉附近的仙族众将不断破开火魅族设下的迷雾结界。大批天界将士厮杀进來。   一道天网自空中罩下。眼见千匪丝即将被华丽收网。收网之际。凭空幻出的一队草木人将天网拉开。   千匪丝遥望殿门。星洄正摆了草木星阵。控制周围草木。将花草树木化为人形前來援救。   这些草木人打架打得忒好。它们不知疼痛。刀剑劈上去不吱个声出來**一下。也不流出点血來示示弱。胳膊断了腿折了脑袋被砍走一半也沒一点关系。就算单腿蹦跶着也要拼上去只一门心思砍杀敌方。草木人动作极其连贯。下手刚柔并济。十分诡秘。   这些草木人身上唯有一处死穴。天族将士不察。一时寻不到死穴。草木人便一直攻击。渐渐仙族落了下风。后在队伍越发壮观的草木人的追杀下逃了出去。   星洄撤了草木星阵。将千匪丝手中的黑剑拿过。“以后若是再遇到危险。收了你的宝剑。你只需站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自此之后。星洄于火魅族名声大振。几十万火魅族人追捧为偶像。星洄的画像千金难求。星洄的言谈举止争相效仿。星洄的腰带被粉丝当成围巾。就连星洄用过的旧马桶也被众人争夺收藏。可见其受欢迎程度。   千匪丝的伤终是养好了。法力是再回不到当初了。心口处也落了三道疤痕。即是祛疤术技术颇为精湛的巫医也沒能将其心头疤痕祛除干净。   我想正是因此。千匪丝同星洄才沒有成功洞房。好不容易星洄赖在灭情殿不走。而千匪丝也沒赶人家走。这夜。千匪丝望着帘外星光。不动声色道一句。“我去温池泡一泡。”   我想着。延续香火的重要时刻就要來了。   可那位忒正经的星洄却沒紧跟着话茬水到渠成说一句我陪一起啊鸳鸯浴很养颜啊之类的话。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把握时机。典型性浪费感情。   众宫人提着花篮手捧细纱。拥着千匪丝行至殿门口。星洄才慢慢道一句。“我等你。”   算你还有得救。   沐浴中的千匪丝垂眸瞅见胸前疤痕时。先前的淡淡喜悦之色彻底消失了。   她泡在浮满花瓣的温泉中。同身旁伺候的红芜道:“我本生來就和别人不同。我有一双翅膀。我沒有影子。更不曾流泪。我想这些他应该沒有嫌弃。可如今……”她将手指顿在心口上。“这伤疤真是丑极了。”   红芜将她飘荡于温池中的发丝缕了缕。“女王的翅膀是权位的象征。我们火魅一族的女王哪个沒生了翅膀。影子那种东西既不能吃又毫无作用。女王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女王心口的伤。他更不会在意了。若真在意也是心疼。女王是因救他性命才落了三道疤痕。他应感激还來不及。”   千匪丝望着雾蒙蒙的温泉。恍惚道一句。“是么。”   红芜将花篮中的花瓣不停抛洒入池水。巧笑道:“女王变了好多。自从星洄王君入宫后。女王话语多了。变得越发温婉了。心思也细腻了。越发像……”   千匪丝瞅着池中觳纹。接话道:“像个女人了。这样的我。还真是另自己不喜欢。可是却阻止不了改变。”   返回灭情殿后。星洄立在墙垣一角。烟梳淡月下。正对着一丛紫花回味。   千匪丝靠近。夫唱妇随盯着花束看了看。“你好像很喜欢紫色。”   星洄转眸。有瞬间愣神。“是。”   她随手拈了一朵花瓣于掌心端详。“为何。”   星洄神色温柔。淡淡一笑。未曾回答。而她也未曾追问。   这夜。两人于夜下小酌几杯。千匪丝抬眸望着漫天星辰。略带了醉意道:“你知道么。自你來了这里。一切变得不一样了。连天上的星星都变得璀璨。以前从來沒见过如此多的星星。”   星洄随着她视线望去。绚烂天河洒满星子。天幕深处铺了薄薄紫光。他抬指指了指天空一处紫光正盛的星群。“其实它们一直亮在那。只是你沒发现而已。”   千匪丝将手中空杯填满。两口饮下。“你说以后这里的星星会一直这样亮么。”   星洄点点头。静静望着她。“只要有我在。它们会一直亮下去。”   本是小酌。不知为何演变成豪饮。不过只有千匪丝一人豪饮。几壶酒灌下肚后。她单手之颐于石桌上。闭目打盹。   星洄将袍子脱下为她披上。闭目的她毫无知觉。夜风卷起一地残花。他将她抱起。跨入殿门后放在软塌上。   为她掩好衾被打算离开。阖目的千匪丝口中恍惚溢出他的名字:“星洄。”   他弯腰抚了抚她的脸。后起身离去。   看來一个巴掌拍不响。酒后乱性这种事。需要双方配合。可见一方清醒一方醉。这事儿成功的几率会大打折扣。   当星洄跨出殿门的一瞬。千匪丝睁开了眼睛。虽寝塌内弥漫了酒气。但那双眼睛清明的很。显然醉意不浓。   望了会紧闭的枯燥门扇。她闭眼睡去。   我背着手围着屋子团团转。到底要不要洞房。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洞房。   我在屋内转了会感觉不过瘾。就跑去庭院中转。我在想。我要不要快进一下啊。这样看剧情真是憋得慌。   转着转着。眼前浮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的娘亲啊。殇无虐怎么冒出來了。   他曾是这段历史中的一部分。还是这段历史中根本沒他。他是专门跑來画境中來绑架我的。   殇无虐着了清雅书生衫。于漫天星辰下踏入中庭。翩若惊鸿。   我想我是透明的。假如他是这段历史中的一份子。那么他应是看不见我的。想到这我安心多了。   “小羽毛。”他望着我笑。“你看起來好像有些着急。”   唉呀妈呀。果真是來绑架我的啊。   第一百三十章:魔尊入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掉头就跑。虽然知晓后果是被他拎回去。可形式上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总不能让对方觉得对于他贸贸然的绑架。表示无所谓。   可今日。殇无虐竟沒对我展示他独有风格将我拎起來轻柔得拽走。而是凭空幻在我眼前温和道一句。“你跑什么。”   我顺手抱了一颗歪脖大树。大树虽被我透明身子给穿越了。我也沒大在意。维持着抱树姿势实话实说:“看见你能不跑么。我又不傻。”   殇无虐稍稍敛眉。似在对我说。又似乎自言自语。“究竟……我是怎样对你來着。”   “哦。”我将抱住的姿势换了换。他又不是第一次作案。隔三差五绑架我。将我吊在山洞口引诱干尸还将我放血喂给迟渊大师。更有奏着哀乐逼我磕头拜堂又连哄带骗将我软禁在魔宫足足三个月。他还好意思问对我做了些什么。   我调整下激愤情绪。终于问出來。“你这绑架人过瘾的毛病什么时候去治疗一下。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惊吓我吧。我活着也挺不容易的。”   殇无虐靠近我一步。温柔一笑。“我不是來绑架你的。我只是來看看你。”   我再调换一个新的抱树姿势。“你。來看我干嘛啊。”   “饿不饿。”他倏然问。   我努力保持气节。最后沒保持住。点点头。一下子就吐露了心声。“忒饿啊。”   自从进入画境后就沒吃过一口肉。光看着人家吃了啊。   他探出一只比我还要白净柔嫩的手來。“带你去吃东西。”   我将信将疑将手递了过去。蓦地清醒过來。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啊。将手收回來的瞬间。他将我指尖握住。手指触碰的那一刻。我透明的身子幻出实体來。   我摸摸脑袋揉揉胸口再跺跺脚。有种被囚禁了百八十年突然放出來的畅快感。“哈哈哈哈。我出來了。终于出來了……”   “谁。”只听殿门外侍卫一声喊叫。我心一惊。手背一暖。再一排侍卫冲进來之际。殇无虐将我拽到云上。   低头瞅见几位侍卫怒喝着。“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哪儿有人。”   殇无虐将我拐到一家颇显土豪的酒楼。我吐沫横飞同掌柜道这个要这个要这个也要这一排全要。这个上一壶这个上两碗这个上三盆。   魔君应该很有钱。不坑白不坑。就当为火魅族的酒楼财政税收事业做贡献。   殇无虐笑得温雅。随手倒了两盏茶。一盏递到我面前。“点那么多怎么吃得下。”   我丢了手中瓜子。端起茶。“打包。”   他将茶壶放下。“你在这里又沒地方可住。打包去哪里。”   “喂猪。”我说。   他喝茶的动作顿住。   我突然又道:“不知火魅一族有沒有猪。”   “有。火猪。”他说。   ……我一口茶喷飞溅。真是沒听过有火猪这一品种的。   酒足饭饱剔牙的档口同殇无虐聊天。我说:“我得快些追剧情。好像现实中的星洄挺着急的。也不知再着急什么。”   殇无虐沉思片刻。“看來他已做了决定。”   “什么。”我换了牙签继续挑牙。这里的牛肉真有嚼劲。那么大一块塞牙缝里怎么抠都抠不出來。   “你打算自己看下去。还是要我直接同你透露结局。”   我把牙签递过去。忙着阻止。“别说别说。最不喜欢剧透了。你剔牙么。”   殇无虐望着被我用得歪七扭八的牙签。怔了怔。摇摇头。   今日殇无虐大发慈悲。一改魔族行事风格。不但沒绑架我。请我吃完饭还为我开了个上好雅间让我好生休憩。   我躺在摇椅上打饱嗝时。敲门声响起。以为是小二來送茶点。不料门开后。是殇无虐端得清雅的身姿。   堂堂魔尊居然如此有礼貌。进來还敲门。真不符合他的性子。我感到意外。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笑道。   “啊。”他平日都是嗖的一下冒出來又嗖的一下将我掠走。何曾咨询过我的意见啊。吃错药了这是。我很惊悚。忙闪开。“你随便。”   坐在木凳上的他开始拨弄桌案上的一叠甜杏仁。   他拨一个我偷一个。他拨得很专注。我偷得也很专注。当他抬眸看我的一霎那。我连忙闭了不停咀嚼的嘴巴。他见本是放了杏仁核的空荡荡的碟子。竟沒追究那些拨好的杏仁去了哪儿。只顾再垂眼将杏仁们分尸。   我凑近一些。“那个小青呢。我有点想它。怎么沒将它带來呢。”   他停了分尸动作。睫毛微颤。“它……沒來。”   我坚持不懈追问:“为什么沒來。”它挺稀罕我的呀。   “它……在睡觉。”   我将他拨好的杏仁再塞进嘴巴。“啊。这么懒啊。你作为家长要多多管教。狮子长胖了就不好看了也不好骑了。再胖点就飞不动了。”   ……   午休过后。我打算继续追剧情。当然为了方便偷窥。我请殇无虐再将我的身子给透明化了。   本想着他莫名來看看我。看完了该走了。不料。他竟也将身子给隐了。同我一起偷窥。   我知晓沒能耐将他赶走。也就沒浪费吐沫星子劝说。   灭情殿内。星洄同千匪丝用了晚膳后。便自行回了噬魂殿。我孤自感叹着。   殇无虐开口道:“看你这表情……方见到你时你便露出此种模样。你这是在着急什么。”   我望望星洄衣袂飘飘如嫡仙离去的背影。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我着急人家怎么还不洞房吧。这真是忒不纯洁了。   殇无虐望着我的表情太过专注。我忍不住回答:“洞房。”   他一楞。“什么。”   “拜了堂不入洞房。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笑笑。望了望空荡寝殿内发怔的千匪丝。转眸同我道:“你希望她们在一起。”   我也盯着女王大人看。顺便模仿着女王大人愣神楞得高冷的范儿。“可惜啊。无论多么希望她们在一起。也是不可能。”凡是被变态画壁选中的人。沒一人能逃脱被祭的宿命。我还是不抱希望的好。   “可这次不一定。”殇无虐道:“这次的男主是星洄。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我很激动。凑近他问:“为什么啊。难道星洄的力量能逆转上古画壁。她们有可能以喜剧收场。”   殇无虐摇摇头。“沒人能对抗上古画壁。”   “不是你刚刚说一切都有可能改变么。”   “那要看是怎样改变了。”   如此对话简直废话。我直接问重点。“星洄这个人好像很高深。你说他真的只是普通的樵夫么。”   殇无虐刚要张口。我急忙打断。“算了。你还是别剧透了。我自己看吧。”   ……   眼前的画面转到一处幽静别院。红芜身后随着一众手捧各种高档生活用品的宫侍。一众人走出别院大门。   灭情殿内。千匪丝认真端详着墙面之上的东篱山脉地形图。闻到身后脚步声。她将手中用來做记号的竹丝笔丢到桌上。“她怎样了。”   红芜道:“还是老样子。吃得好。睡的好。只是吵吵着放她出去。”   千匪丝略勾唇角。“难得能吃能睡。性子倒是不错。”   “女王好生待着。又不曾怠慢了对方。是她的福气。不过。今日她央求我容她见见……”   “不准。”红芜还未说完。千匪丝便打断。后觉态度略显强硬。遂缓了缓眉眼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想见的不是星洄王君。而是您。”   “哦。”千匪丝似是诧异。走去窗棂。遥望远处隐在葱郁树冠中的清幽别院。“怎会想见我。”   “这个红芜也不清楚。只是……女王陛下见是不见。”   她垂眸略沉思一番。轻声道一句。“沒必要一见。”   “谁啊。这是谁要见谁啊。”我看得一头雾水。不禁问出來。   “流紫想见千匪丝。”殇无虐接话。   我歪头瞪他。“谁让你剧透了。你真是沒意思。”   殇无虐:……   既然殇无虐剧透了一下。我便分析了一下。应是千匪丝将星洄那个差一点就拜堂的流紫未婚妻从某个小山沟沟搜罗出來。并偷偷养在火魅宫。   这千匪丝的心思真有点不好猜测。若是换了任何一人。应是干不出这种事儿來。算來。流紫姑娘乃是千匪丝的情敌。她将情敌接入王宫好生伺候着。这是何意。   目前感情分析。千匪丝已然动了情。虽碍于面子或因性子太过高冷不曾正面表白;而星洄应是喜欢千匪丝。并甘愿留在火魅一域做他的男版皇后娘娘。但二人之间却沒夫妻之实。两人经历泡冰池赏花海逛星河打仙将。虽说的上患难与共。但好像缺点什么。且缺得是灵魂性的东西。   我觉得这对小两口缺乏的那种灵魂性的东西便是洞房。若是洞房圆了。两人之间一切隔膜便消失了。千匪丝也不必用装醉留下星洄。星洄也不用一大早來了灭情殿请安大晚上再孤零零溜达回去。若圆房了。省多少事儿啊。   既然隔膜还在。那么感情危机就在。倘若流紫宅在某个小村庄里同星洄不得一见。或许这段过往会随时间淡化。而千匪丝竟将流紫危机送到眼前來。这明显找不痛快明显求虐。   想來那么添堵的情敌养在宫中。一不小心还有可能被星洄发现。三人若是见面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倘若千匪丝将流紫危机弄进王宫干脆利索一刀咔嚓或者蹂躏蹂躏慢慢咔嚓。总之咔嚓了。危机就解除了。这样也算正常人能办出來的事儿。可将危机接到身边却好生伺候的思维就不大正常了。   我活动下颈椎问殇无虐。“她什么时候将流紫危机接到宫中的。”   “怎么不担心我剧透了。”   “我看你憋得挺难受的。允许你剧透一回。”   他一脸正色。口齿清晰吐了三个字。“不知道。”   我惊愕。“你不剧透了好多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掐掐算算我就不用快退追剧情了。对哦。算出來告诉我一声。”   殇无虐:……   流紫危机还未处理。更大的危机便到來。猝不及防。出人意料。一场悲剧于东篱山脉蔓延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同脚下的土地。千匪丝的一颗心被燃烬成灰。   第一百三十一章:囚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子夜时分。本是缀满天幕的星子瞬间消失得一颗不见。东篱火域边境刮起诡异狂风。火域上空缥缈的白雾被莫名卷來的夜风吹得零散。   随着火魅宫入口处一声凄厉惨叫。掀开火魅一族自建族千年以來的最大的悲剧。   天帝发令。集数三十万天兵将夜袭东篱火域。   东篱火域地势复杂。有连绵千里白雾护山。黑水护城。火域入口处随白雾黑水不断变幻。不会如此轻易被仙族攻破。   而此刻。火魅王宫被十万仙将包围。呐喊厮杀声不断。宫内已成修罗战场。   仙族來袭。势如破竹。整个火魅宫未曾得到任何消息。千匪丝于王塌上被惊醒。推开殿门见到族人尸首已躺了满地。她凭空召唤出黑剑便赶往噬魂殿。   红芜自仙族众将中杀出來。面带血迹单膝跪地。“女王陛下。星洄王君被天将劫走。寝宫里只发现几滩血迹。”   千匪丝浑身一窒。血红双翅自背后展开。翕动双翅间旋起厉风。她握紧手中黑剑。满目杀气。“敢伤我夫君。就别怪我杀去三十三重天。血洗天宫。”   百位白甲仙将合力攻击千匪丝。也沒占什么上风。此时的千匪丝似是着了魔般。黑剑之下。亡魂不休。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背后那对红翅膀。此翅膀竟水火不侵。刀剑不入。众仙将合力将千柄仙剑汇成剑龙。剑龙携着凌厉杀气蜿蜒咆哮过去。千匪丝将翅膀一卷。包裹住整个身子。剑龙触及薄翅后便噼里啪啦开始变型。该弯曲的弯曲。该开裂的开裂。该断成废铁的也断成废铁。   剑龙被废。沒了兵器的仙将不禁后退。千匪丝挥舞着艳绝双翅提剑厮杀得过瘾。剑剑封喉。   多么奇妙的翅膀吧。多么能打架的一个女人吧。自盘古开天辟地以來。此种悍女实为罕见。若不是她流了三碗心头血废了七八成内力。如今这些天宫仙将怕是都不够她杀的。   我倒是看得很激情。可不经意瞥见殇无虐略带痛惜的神色。我拍拍他肩膀。“你被菩萨上身拉。打得这么激烈。你情绪怎么也该表示一下激动才符合身份吧。看你忧国忧民的表情。好像被斩杀的是你魔族子民。”   殇虐虐竟道一句。“天下子民皆是子民。六界本平等不该互相厮杀。”   我张嘴瞪眼歪脖子。这是魔头该说的话么。佛祖要是听到这话都得笑哭了。我由衷地规劝他。“不行你就改行修佛吧。”   显然。魔道已然不适他了。   殇无虐沒大在意我的建议。继续观着眼前仙鬼厮杀的场景。   待我集中神思观战。千匪丝已踏着众位仙族尸首杀到噬魂殿。身后红翅翕合如舞。卷起的阵风将尸首化成粉末。   又是种环保的死法。   噬魂殿内。不见一人踪迹。地上果真淌着几汩鲜血。她躬身用指尖沾了沾血迹。凑到鼻尖嗅了嗅。   “仙族。”她凝眉道。   蓦地。噬魂殿四扇门被强力破开。千匪丝转眸。星洄被仙绳捆绑得规整。由一众仙将压了进來。几柄仙剑对号入座正抵在他心脉处。   她站起身來。握紧手中黑剑。杀气侧漏。   双方对峙着。气氛有些冷。   一位仙将比划着剑尖。再星洄脖子处划拉出一道沒甚美感的口子。随即斜睨着千匪丝。“怎样。束手就擒。还是看着我们将他杀掉。”   星洄脖子间淌下的鲜红刺伤她的眼。千匪丝不语。直接丢了手中黑剑。黑剑落地的同时。一道水针刺进她额间。倒地之前她瞥了眼成功偷袭他的仙将。   “女王。”此时红芜提剑冲了进來。跪倒在千匪丝身侧。哭得很由衷。   待千匪丝睁开眼睛时。夜风刮得猖獗。耳边依稀传來仙族同火魅厮杀的打斗声。他躺在一个温暖怀抱中。错综环绕的红藤映入她瞳孔。   她从星洄怀中站起。打量着将他们囚禁的笼子。“这是哪。”   星洄倚坐在红藤缠绕的笼壁上。苍白唇角微动。“是天族的血藤笼。我们被困在这已经七天七夜。”   千匪丝发现对方吐息太过微弱。忙靠过去。手指抚上他的面颊。“你怎么拉。”   星洄回握住她的指尖。“对不起。”他说:“不能好好保护。我沒能……”他突然凝眉。似乎正在承受某种剧痛。   千匪丝目光于他背后辗转。这才发觉一束红藤正镶嵌入他的后背。将他体内血液源源吸走。而藤笼颜色越发艳红。   她召唤出黑剑。一剑劈在红藤之上。红藤慢悠悠颤了颤后。继续有条不紊地吸血。   星洄拽住她。“沒用的。天族的血藤不是那么轻易摆脱的。你暂且别动它们。让血藤多吸一会。待吸饱了我的血才不会吸你的。”他抬眼望着她。弱声道:“你离我远一点。否则血藤会蔓延到你身上。”   千匪丝自然是不会听话的。她躬身抱住他。咬牙切齿。“天族只会玩这些阴险伎俩。偷袭。暗算。现在又用如此邪恶的笼子将我们困住。”她目光越发愤恨。“他们囚禁我也就罢了。怎会将你也囚禁了。难道他们看不出你只是一届凡人么。”   她站起身來。握紧黑剑对着血藤笼子一顿豪砍。   只是此血藤笼子比她还要傲娇些。面对黑剑的杀力。简直连抖一抖都不肯。这态度委实让人窝火。   千匪丝见识血藤笼子的态度。她静下心來打量一番。静默片刻后。自怀中取出红羽扇。对准嵌入星洄后背的那条红藤挥扇过去。   果真。这血藤是怕天火的。正吸血的那截藤条软绵绵的枯萎了。   她扶起星洄。调整个角度。对准血笼子扇了几扇。整个血藤笼被火稍加洗礼后便像是被抽走了精元。有气无力瘫软下來。她收了扇子用剑一挥。笼壁被撕裂。她携着星洄飞了出去。   脚下的血藤不断渗出鲜红血液。蜿蜒浸湿一地。那是星洄的血液。许是血腥太过浓郁。我刹那间觉得自己有些晕血。于是转头同殇无虐聊天以分散注意力。“你看这些血藤也挺不容易的。刚吃进去又吐出來。我都替它们消化不良。”   殇无虐垂首仔细打量我片刻。“你是晕血了吧。难受别撑着。我带你去散散心。”   我暗自感叹着对方心思敏锐明察秋毫。我阻止他伸过來的手。“我还是继续办公吧。我们都散心散了七天了。自从你进來后。我都有点玩物丧志了。”我抛下呆滞的他。孤自向前。“对了啊。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点银子作为精神补偿吧。最少一百锭上不封顶你看着办吧。”   许久沒见魔头头追上來。我停下脚步打算等他一等。其实是在等银子。不知忒有钱的他会送我多少。蓦地想起凡间最流行的一句话:问我爱你有多深。金钱代表你的心。   我暗自笑到快抽筋了也沒见对方捧着哗哗哗哗的银锭子來讨我芳心。回眸一瞅。殇无虐竟还愣在原地。看那五官似乎再沉思。   我折回去问他。“不用如此费劲的想。你想给我多少银子都成。多多益善。嘿嘿嘿嘿。”   不料对方摆出个无辜的眼神瞅着我。他说:“我沒有银子了。”   我一瞬间也僵滞了。又一个瞬间觉悟了。   什么沒银子。这几天我才花了他多少银子啊他就哭穷了。借口。绝对借口。堂堂魔尊大人居然沒钱。骗鬼去吧。抠。这个魔尊忒抠。   我瞥他一眼。喉咙里挤出有史力來最不屑的语调。我说:“小青都比你有钱吧魔尊大人。”   对方竟偏头深思。一副为难的表情摆得很到位。   我怒了。我爆发了。脖子咔嚓一扭掉头就走。“你这么穷。你还是回魔界呆着吧。”   抠门魔尊追了过來。”别生气。我会想办法给你。等出了画境我会补偿给你。要不打个欠据也成。之前沒想到……“他声音越发弱小。”沒想到你这么能花钱。要知道我多带些银子进來。“   我一下子來了兴致。嬉皮笑脸道:“打欠条那多麻烦。你现在就去偷一麻袋银子吧。虽然不能带走好歹也能过过瘾。生活偶尔需要点小刺激來点小情调的嘛。”   殇无虐似乎被我的话小小刺激了一下。“偷。这样不好吧。”   我扯开嗓子就吼。“装什么装。你平日里都干了多少缺德事。打家劫舍恐怕都嫌太简单吧。怎么入个画境转型成白莲花了。”我总结完掉头就走。   这个殇无虐。说白了就是抠。忒抠。连抢劫的银子都不愿同我分享。不就是花了他点银子嘛。至于么。   千匪丝同星洄被囚禁血藤笼子的那七天七夜。我肯定不会原地蹲点守在笼子外欣赏他们这对狼狈鸳鸯。   当时我同殇无虐讨教。“你再剧透一下下。他们会被关到什么时候啊。”我顺便遥望不远处互砍正带劲的仙魅两族。   这个架到底打到什么时候才收尾啊。   殇无虐透剧道:“七天七夜。”   我拽了他的袖子提议。“咱们去玩个七天七夜吧。”   因火魅一族整个地盘被入侵了。方圆千里战火绵绵。我只能拽着殇无虐快退到天族未曾发动挑衅之前。   面对满大街的繁华且平和的景致。殇无虐发问。“怎么突然不偷窥了。不是一直嚷嚷着快点完成任务么。”   我说:“突然想玩了啊。天性啊。你说我这样的性子是不是说明我还沒长大。性格还是具有一定可塑性的你说是吧。”   假如一汐对我性子不满意。转型对我來说应该不大困难吧。   殇无虐却一针见血道。“此乃长期压抑被憋出來的毛病。”他深深打量我一眼继续道:“或许收魂的任务并不适合你。对你來说太残忍了点。”   我点点头。早就意识到心理健康这一层面上來了。我吐槽抱怨道都不知道再给谁打工。收魂又沒工资领也沒个上级领导给找个对象。我继续嘀嘀咕咕憧憬着要是收完魂能将一汐神尊赏赐给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定是殇无虐听到我的抱怨。他携着我飞到一只泊于湖中心的小竹筏上。他问:“你为何如此青睐一汐。”   我环顾四周。青山碧水。一叶扁舟。是个远离喧嚣静静思考问題的好地方。   “因为。因为。因为我对一汐一见钟情。一汐长成那样不就是为了让女人对他一见钟情的么。”   殇无虐垂眸对着水中倒影思考着什么。我也凑过去照了照水镜。收了玩笑同他道:“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一汐总让我感觉莫名的熟悉。好像……好像哪怕全世界都变得陌生了。他依然另我熟悉……”我突自陷入沉思。何來这种感觉呢。沉思着沉思着我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我带着哭腔同殇无虐分析道:“你说我对一汐的感情像不像失散多年的女儿终于见着亲爹的感觉。你说一汐会不会是我亲爹呢。否则以我平淡的长相他怎会对我如此上心呢。”   殇无虐脚步不稳。身子微晃。差点投湖。   我及时救人于危难。拽了他袖子道:“你小心啊。魔尊大人。”   殇无虐站稳了身子。眉眼有些不自然。“你怎知晓一汐对你上心。”   我挠挠头。“第六感。作为女人。不。女人妖的第六感觉。他对我还是上心的。”我一面饶头一面于竹筏上晃悠。“你说我这么二 的妖他怎么会如此关注我呢。你说他是不是真是我正宗亲爹。”   竹筏晃了晃。我见殇无虐又险些自动投湖。   今个他骨质疏松吧。   其实与殇无虐独处的七日里。我一直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花钱。   街上遇到乞丐。我同殇无虐讨了一包碎银子分了乞丐群。   酒楼吃完饭结账时。我义正言辞对着小二道我们算双份的钱。后指了指身后的殇无虐。说今个不多算都不行。他不差钱。算少了跟你急。   我带着殇无虐土豪走在欣欣向荣的散财的道路上。街道拐角处遇到一个虐狗的汉子。不知为何他正拿着镐头追着一只瘦黄瘦黄的狗施暴。我过去阻止对方。对方却道他养的狗就算打成猫也不关我的事劝我回家洗洗睡吧。于是我打算出个天价买这条瘦黄狗。   我将一摞银锭子摆在瘦黄面前。条件只有一个。要这狗主人一面学着狗叫一面给狗道个歉。这人还真是不知尊严何物。他见了大把银子后噗通一声跪在瘦黄面前。一面磕头一面道歉。杜撰的台词也是相当有魄力:汪汪。对不起。汪汪。财神狗。汪汪。我是你孙子。汪汪。今后拜狗不拜神。汪汪……后抬头瞅着我。“祖奶奶。这样够不够。”   当他祖奶奶我怕折寿。殇无虐见狗主人抱着一堆银子乐颠颠跑远。同我道:“你这样做。有点狠。”   我蹲下身子揉揉饿成皮包骨的瘦黄狗。“你说这种人还有的救么。我给他那么多钱他应该也干不出好事來。”   殇无虐煞有其事点点头。“我赞同。”   于是深更半夜我潜入某家宅院。将白日里我赏赐的那笔银子又偷了回來。   殇无虐对着白花花的银锭子道:“你这样做。忒狠。”   我拱个拳头。“谢谢夸奖。”   我自认为散钱散得最痛快的地界要属万花楼。万花楼。顾名思义。男人的天堂。既然來了火魅一族。就要见识下火魅族的姑娘们勾人的功夫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千罗薄衣舞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奈何殇无虐委实太过腼腆。打死都不肯同姑娘们回房探讨一下床上内功。我只得点了几位姑娘陪我喝花酒。我将大把银子散给一直灌我酒的姑娘们。同时担心殇无虐肉疼。瞥他一眼同他解释。“我再替你积德。你看人家姑娘定是家庭困苦才來当姑娘的。你不要心疼身外之物的好。”   殇无虐沒表示什么。只是一张脸面瘫得厉害。尤其姑娘们喂他酒时。我见他如此态度。毫无风情。于是替姑娘们抱打不平。硬掰开他的嘴将一壶酒给他灌下去。   你说姑娘们好不容易见到颜值这么高的土豪。你还不让姑娘们解解馋。多不人道啊。   大手大脚花钱的感觉真爽啊。尤其是花别人的钱。逛完花楼后。我有些飘了。飘飘荡荡一直步行去郊外。   殇无虐过來搀扶我。“为何你又喝多了。”   我何时再他面前喝多过啊。他何來此说呢。我晕晕乎乎也懒得问。   颠簸到一处破庙。我推开木门一头扎在草甸子上给铜像磕头。我一面虔诚得磕头一面道:“我以前做了不少缺德事。我给佛祖磕几个响头让佛祖别报应我。”   殇无虐将我扶起來。“你放心。他不会报应你的。”   “为什么。”我问。   他指指硕大铜像。“因为他不是佛祖。他是月老。”   我转头一瞅。呀。果真是胖乎乎的月老。真是看都沒看清给人家磕头了。这就跟哭错了坟头一个道理。   凉风自残破庙门灌进來。我瞬间清醒不少。随手拿了供台上的三炷香点燃。沒料到火魅一族竟设有月老庙。果真姻缘不分种族。爱情不论国界。   我再次跪在月老面前同他老人家吐露心声。“月老啊。我觉得我害了相思病。近日里总能闻到古莲花的清香。那是一汐身上的味道。可他根本不会來这里看我。我都产生幻觉了我。老头子啊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们俩签个红线呗。”郑重其事磕了几个头后沒收获什么安全感。于是对着月老铜像威胁道:“必须把红线给牵了。否则拆了你的破庙。”   期间。殇无虐一直杵在我旁边。我分析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于是揣测道:“你要不要过來给月老磕个头啊。让她保佑你姻缘顺畅早生贵子。”   殇无虐抬脚靠近一步。   于是我笑了。“你也有心上人啊。”打个酒嗝继续挖掘。“谁啊。应该长得惊世骇俗的哪一类吧。能透露一下不。”   他蹲在我身边不曾开口。只一味凝视我。我突然有了危机意识。   果然。他抚着我的面颊道:“当然有。你想知道是谁么。”   我摇摇头。“只要不是我就好。”   “倘若是你呢。”   我推开他。“你还是别拜了……嗯……今个月老休假。”   ……   我心虚的同月老做了会精神交流。起身时。殇无虐又來搀扶我。我推开他时力道使得发狠了些。一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脚。最后还是扑到他怀中。   鼻息间的菡萏香气愈发清晰。我使劲嗅了嗅。将迷糊的小眼睛强行撑了撑。“嘿。我的幻觉越來越严重了。我竟能从你身上嗅出一汐的专属味道。你说我是不是分裂了。”   殇无虐将我拢入怀中。耳边是似有若无的叹息。   我还是笑着推开他。“你以为我喝醉了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将你当做他。更不会对你乱來的。你放心。放心吧。”我拍拍他肩膀传递给对方安全感。   恍惚一瞬间。我似乎看到殇无虐眼底的忧伤。竟比我的心还要破碎些。   他这是希望我对他乱來么。哦。魔族的人竟好这一口。抬脚跨出门栏。扑腾一声还是被绊倒了。我觉得这地软软的挺舒服。且散着淡淡菡萏清香。恩……舒服的我呀……不如就这样睡了吧。   醒來后。不知今夕何夕。月老庙里燃着哔啵火炭。身下是柔软干稻草。稍一仰头。便是殇无虐阖着眼睫清隽无双的脸。   我不动声色自他怀中钻出來。我酒后沒将人家霸王了吧。我消沉地盯着他安睡的脸琢磨了又琢磨。他要有了身孕我要不要负责啊。   瞅了瞅人家的胸。哦。突然意识他是只公的。再如何天赋异禀也生不來娃娃。都怪那张太过俊美的脸混淆人的视觉。一时之间令人雄雌莫辨。   轻轻戳了戳对方细如白瓷的脸蛋。这厮用什么保养品。还是魔宫的水土太过养人。随着拉近同他的距离。恍惚间我又嗅到莲花淡香。不由得再凑近一些。再我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脸时。他倏然睁开眼。   真是太吓人了。我嗖的一下跳开。有种被当众捉奸的羞愧感。天帝作证啊。月老作证啊。柴火堆作证啊。我真沒对他有那啥邪恶想法。我只是再嗅莲花香。单纯的嗅香……香。香。莲花香……我虎躯一震揪着他衣领道:“你身上怎会有莲花香。我虽患了点风寒。但确定鼻子暂且能用。你……”我青目獠牙瞪着他。“赶紧告诉我你从哪买的莲花香囊。”   殇无虐眉眼微怔。缓缓自袖口掏出一只纱织袋子。“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乐颠颠接过香囊。凑近嗅了又嗅。“谁家的香做得如此逼真。怎能将一汐身上的上古莲香炮制而出呢。纵然擅长制香的小七也不能有这般手艺。”   “捡的。”对方先一步答。   我眨眨呆滞的小眼睛。“你再捡一个给我瞧瞧。”   奈何对方一口咬定捡的。我又打不过人家。确定不能暴力逼供。只得作罢。   这个殇无虐还挺有心眼的。   此次一睡。醒來的日子有些巧。刚好是火魅王宫那小两口被囚禁的第七日。   我迫不及待快进到女王两口子被囚困的场地。   剧情在此时衔接。女王将天族血藤笼子连烧带劈毁得完美。我又刚好晕了会血。本想从殇无虐那掠夺点银子求个心里安慰。他却装穷。   这个魔头。不讲究。   我还是去追剧情比较现实。   凿刻精致的山洞口被结界覆着。千匪丝携着星洄入了洞。   洞壁高阔。寒水清幽。此处并不陌生。正是寒冰池。   星洄失血过多。貌似大去之期不远矣。千匪丝落坐于池岸边。将体内真气输送给他。真气输了不少。对方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盯着他毫无血色的面颊研究片刻。似是觉悟出问題所在。她左手抬起。指尖幽光一闪。右腕间划开一道口子。将血灌入半昏迷的星洄的口中。   女王倒是大方。估计将星洄喂饱了。才止了腕间伤口。   星洄睫毛轻颤。徐徐掀开眼帘。   她捧着他的脸。“醒了。”弯唇淡笑。“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她将背后红翅召出來舞了舞。双翅带起的回风将寒冰池水卷起一道水柱。她抱着他说:“以前很讨厌这对翅膀。因它让我变得和别人不一样。可如今只剩这对翅膀了。”   她将双翅轻轻挥动。空灵幽美。“这翅膀有个名字。叫千罗薄衣舞。你可知晓天族为何惧怕火魅一族。不止因母王父君法力高深。实则是因千罗薄衣舞。火魅一族王者自降生就带有这样一双翅膀。千罗薄衣舞是火魅族王者权威的象征。千罗薄衣舞不惧任何兵器。水火不侵。且能卷动风暴海啸。任何一界火魅王舞动双翅便能召唤一场灾难。亦能凭借千罗薄衣舞只身杀入天界取了众仙将首级。只因这双翅膀太过强大。天帝才有所畏惧。”她抚摸他的面颊。“如今。我用它來保护你。”   星洄躺在她腿上凝视那对艳绝天下的翅膀片刻。虚弱一笑。“千罗薄衣舞岂不是沒有任何宿敌。”   千匪丝摇摇头。“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怎会无敌呢。唯一能破千罗薄衣舞的只有自己的血。”她将轻柔招展的双翅收回。再将脸颊贴近他的脸颊。“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我知晓火魅一族会有今日。一定不会将你强行留在火魅宫。”顿了一会。她贴近他耳际。轻柔一问:“你恨我么。”   洞内有水滴沿石壁滚落入池的清脆声响。滴答滴答。悦耳又催眠。星洄渐渐阖了眼。似乎气虚太过虚弱。又似是不知如何回答。   千匪丝失了大量真气及血液。体内亦是亏虚了不少。紧紧贴了贴星洄。两人相拥睡去。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响清晰落池。池中微波荡漾。映得水光轻柔。   待她缓缓睁开眼。洞口结界被破。洞外火把的幽光渗透进來。千匪丝皱了眉头。似乎身体某处传來的疼痛不适让她很难受。地上沒了星洄。只留一滩浓稠血液及一柄带血的匕首。   她瞪大眼睛。抖着一双手拾起眼前的匕首。她想她明白地上的血液是从何而來。握着匕首稍稍扭头。背后只剩淌着鲜血的翅根。那双血红薄翅不见了。   洞外厮杀已停。天边云头是严阵以待的千万仙族将士。几朵散云之上。手持号角萧鼓的仙族乐师面色欣悦。随时待命吹奏凯旋之乐。   她踉跄着一步步靠近。   仙云彼端。几只金角牛坐骑正撕扯一对翅膀。此翅轻如蝉翼。艳丽似火。其上缀着半透明纹路。   金角牛将翅膀拱了拱。粗壮的爪子继续撕扯。几个回合蹂躏下來。红翅膀已残破不堪。甚至薄翼碎片被风吹到她面前。摇曳轻晃。如同失根的浮萍。   残破游曳于风中的。是象征火魅王族权利且护她肉身的千罗薄衣舞。与她血肉相连的翅膀。   为首的白甲仙将正是暗算千匪丝趁机往她脑门扔水针的那厮。   那厮开口:“千匪丝。见自己引以为傲的翅膀被畜生撕扯的滋味好不好受。”   千匪丝颤着嗓音问:“他呢。”   那厮挑眉道:“谁。”   千匪丝冷幽幽瞥他一眼。便再不想张开讲话。   我想或许此刻。她有些自欺欺人。带着那么一点点渺小期望。期望星洄并非罪魁祸首。希望断了的翅膀与他无关。希望火魅一族此劫与他毫无瓜葛。他只是被她强迫留在身边的一届凡人。会些奇门八卦布石摆阵的普通凡人。   其实。从她闯入噬魂殿察觉地上那一滩血时就应该明了。那日。她指尖嗅到的是仙族的血。血液里却是星洄的气息。   那厮戳在云端仰天大笑。**裸血淋淋的事实似一把利剑。于她身前。穿堂而过。   那厮说:“怎么世上还有如此蠢的女王。还是星洄大人太过有魅力。即使他是我仙族潜入火魅族的奸细你也不在意。”   仙将并未将千匪丝杀死。亦沒将她逮捕入仙牢。而是任她离去。   一代傲娇女王承受如此结局。恐怕比死还难受。   第一百三十三章:脱骨香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万里疆土。皆是火魅族人尸骨。死相千奇百怪。狰狞可怖。千匪丝踏着族人尸首一步步向前。沒有目的。不辨方向。眸中空洞如寂。   红芜从如山的尸体堆里爬出來。跪爬到她面前。拽了她一角。哽声道:“女王。火魅二十三万族人只余一万两千。其余……其余全部葬在仙族剑下以及伏羲阵中。”   她止了脚步。目光仍是空洞。“伏羲阵。”他杳声道。   红芜将头垂了垂。满是血迹的脸颊滑下几道泪痕。“火魅疆域重要隘口早已设下伏羲阵。火魅族人陷入此阵无一生还。”她突然瞥见她滴血的后背。惊愕道:“女王。您……您的翅膀……”   她望着横躺一地的尸首。淡淡道:“被他割掉了。”   后來。千匪丝才知。伏羲阵乃人祖伏羲所创。有逆转乾坤之力。此阵繁复冗杂极难研透。稍出差池便遭反噬。因此修习此阵之人甚少。而天上地下唯有一人精通此阵。便是三十三重天掌管世间星辰阵法的二十八星宿宫宫主星洄。   她查阅了仙宫百官册。星宿宫宫主星洄的名讳落于仙册榜首。可见身份地位之非凡。他骗她。连个名字都不曾改一下。   他封印法力。落在火魅边境小小村落。伪装成樵夫。   她偶去了凡间看日出。荒寂山道之上他不顾自身安危救她于黑熊掌下。   王殿选亲。他身披喜袍于万千美男中自她面前漫不经心掠过。   寒冰池洞。他携着一帘月光徐徐走來。踏入冰池同她相拥互暖。   紫藤花海尽头。他摆出了星芒阵召唤华丽天河赐她星梦一场……   实则。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阴谋。   她一步步走入他预先设好的陷阱。寒冰池浸泡。为祛除他体内千年寒毒。她湿了三碗心头血。废了大半功力;仙族小众來犯。他布了阵法大获全胜博得她信任;之后他日日勘察火魅地形摆阵布法看似捍卫火魅族地域。实则是借此机会破开连绵千里的白雾黑水好让仙族大肆攻入;他伙同仙族将士以他为要挟从而暗算于她致使她被关押到血藤笼。再施了苦肉计另血藤笼吸走他体内血液;仍是为了救他。她不惜散了余剩真气渡入他体内。如此才更容易将她一举击破;最后趁她体虚内亏时将仙族最为忌惮的千罗薄衣舞从她身上割掉……   连环计下來。千匪丝再无还击之力。火魅一族至此溃败得彻底。   二十三万族人。唯剩一万两千。极近族灭。   此战后。火魅族人自六界消失。不曾有人知晓剩余的族人去了哪里。   画境将这一千古之谜曝于眼前。   卜玑率领仙族将士返归天宫时。千匪丝持了红羽扇子将整个东篱山脉点燃。顿时。火魅一域绵延千里火光冲天。烟云诡谲。热浪翻腾成海。云上仙将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天火烘烤。纷纷坠落。燃尽成灰。剩余仙将返回天宫。   疆土王宫化为焦土。千匪丝跪在焚焚烈火中不肯离去。双瞳映出怒火。每一寸怒火中冉冉跳动的。皆是星洄的影子。   并非她眼睛害了疾病。或是精神一下子分裂。能自行映出心中所想的那道影子。而是。那时那刻。星洄却是立在她面前。   他终于肯现身了。   只因余下火魅族人将一人压到熊熊烈火中。那人身着轻逸紫纱。头缀紫步摇。耳挂紫流珠。眉眼竟与千匪丝生得有几分相像。   此人正是流紫。他险些拜堂的未婚娘子。   一瞬间。千匪丝终于明白他为何痴迷紫色。日常面对她时为何他会流露出温情眉眼來。一切皆因她。被她软禁在王宫中却从未打过照面的流紫。   他眼里的温柔从來不是给她的。而是将她当做了她。只因眉眼相像。   这一刻。她恨。恨自己为何沒能提前见一见这位姑娘。若是见了。她是否能提前嗅到隐在他身后的层层阴谋。又是否能挽救这一场火魅族的旷世灾难。   眸中的星洄面色僵寒。跨步到她面前。他说:“放了她。我任由你处置。”   连绵千里的大火将东篱山脉烧得如同末日。延续千年的火魅一族于六界历史长河中至此终结。   无人问津的地下火魅王宫正式开启。   地下火魅宫并非由火魅余众拼着时间开凿出的。而是此宫一直都存在。此宫是由红芜自一本古籍上所探得。   据红芜交代。此地下火魅宫同东篱火域王宫建造格局一模一样。应是先女王未雨绸缪。担心火魅一族遭受重灾才于这地下空间幻出如此规模的王宫。以供落难族人栖居。   地下火魅宫却是用强大术法所创。千匪丝携众族人安居余此数百年皆安然无恙。可见幻造此域之人法力之高深。高深之变态。   千匪丝未曾深入琢磨便能猜出此地下空间乃是先母千火舞所创。也唯有她母亲有如此骇人能耐。   母亲生她难产而亡。死后亦留给她一片安宁净土。繁衍生息近千年的火魅一族因她错爱几乎灭亡。她身上背负的不止是身为女人被抛弃被背叛的悲哀。还有滔天的愧疚及罪恶。   千匪丝的此种遭遇。让我想起第一卷画中主人公木槿儿。木槿儿亦是因余尘道长的步步算计下将整个家族推上断头台。后來木槿儿一心求死。终于万箭穿心葬身于城门之下。而千匪丝的悲痛自然不比木槿儿少。人家死的是上百口的全家。她这死的是几十万的族人。数量等级有着巨大悬殊。木槿儿是因仇家的算计而悲剧。而千匪丝是因爱人的算计而悲剧。这样比较之后。千匪丝沒自杀。真是极为彪悍的了。   被逼到如此境地而不打算重新投胎的。才算真英雄。   我想。若是男儿经历千匪丝所经历的这一切。恐怕都禁不住自刎了。   东篱火域燃起熊熊天火那天。千匪丝捆了流紫遁入地下火魅宫。星洄自然是随着流紫一并遁地了。   千匪丝失了心头血废了大半法术。千罗薄衣舞也被金角牛们蹂躏成碎片。此时的她连同剩余的一万多族人联合起來未必能打赢星洄。   千匪丝便从红芜所呈上的品种繁多的毒药中挑了一种名唤脱骨香的毒药给流紫灌下去。以此挟制星洄的条件便成立。   脱骨香。名字虽诗意。实则忒残忍忒阴毒忒变态。一旦中毒。中毒之人便被施毒之人控制。无论中毒之人身在何处。只要施毒之人燃起秘制香料。中毒之人便能体会一番千刀剔骨的疼痛极限。此香变态之处在于中毒之人毒发时体内会散发奇香。香气愈浓疼痛指数愈高。倘若施毒之人不想玩了。便一次性将秘制香料燃尽即可。香料燃尽。中毒之人的骨头会一层一层脱离。直到只剩下一滩皮肉。另人崩溃的是这滩皮肉是有生命的。也就是说中毒之人还沒死。且神智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接着染了香氛的皮肉会招來大量毒虫蛇蚁等一系列爬行动物。待一滩皮肉眼睁睁看着爬行动物将自己分食完了。这才真是死了。   我不得不考问身边见多识广的魔尊。“喂。这脱骨香出自何人之手。原产地又是何处。忒变态了点啊。”   殇无虐果然有文化。他同我解说道。此毒原自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姽骨堂。姽骨堂乃是天下第一暗杀炼毒组织。又称毒杀堂。收人钱财买人性命。且批发零售各种毒药。其炼制的毒药多半无解且阴毒至极。一旦中毒便要忍受超越地狱刑罚之痛。江湖上因此暗暗流传了一句话:宁入地狱走一趟。不入姽骨堂。   传奇。简直传奇。暗黑传奇啊。知识浅薄的我头一次知晓这么个邪恶组织。   殇无虐安慰我。不知此组织沒什么。一般人都不知。只有时常想着给人下毒的组织或个人才会知晓姽骨堂。”   我不动声色拉开彼此距离。这厮还有如此情趣嗜好。喜欢琢磨给谁下下毒的好。深一思略。人家是魔头头。又兼职无殇阁阁主。于种族于单位于个人都需要用些阴毒手段平衡权利地位。这沒什么好奇怪的。   殇无虐似看穿我的心思。他清软一笑。“又在瞎琢磨了。”   哦。我继续追剧情。   起初。千匪丝将这对落难情人关押到一处。自然是不给吃不给喝一天三顿小皮鞭伺候着。   当鞭子抽到流紫身上时。痛的却是星洄。站在牢门口欣赏的千匪丝。自然能揣摩出星洄暗暗使用了斗转星移的法术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一顿鞭子下來。星洄皮开肉绽。一贯清雅的月白长袍渗满血迹。   千匪丝望见流紫哭成泪人跪在他脚边。抱着他满是血迹的袍摆哽咽道:“星洄哥哥让我替你承受一些痛苦吧。流紫一直不怕疼。星洄哥哥求求你。你一定要活着。我也会活着。我们彼此许下的承诺还未兑现。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星洄带血的眼皮撑了撑。垂首望着地下的一团淡紫。眸底是望不尽的温柔。“莫要担心。星洄哥哥沒事的。也不会让你有事。”   千匪丝自牢门暗格间听了听。看了看。便转步离开。脸上沒甚表情。   第一百三十四章:女王的游戏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对此我不得不发表点言论。我同殇无虐分析说:“你们男人一般情况下是博爱的。即使面对自己不喜欢却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是充满温情的。像星洄这种男子颇为罕见。他若爱一个人真是掏心掏肺的爱。不爱一个人也是掏心掏肺的不爱。你看千匪丝不比流紫差。甚至风韵完胜看起來青涩涩的流紫丫头。你说星洄怎么忍心将她害到如此地步呢。”   殇无虐视线自星洄身上转移回來。“各为其主。不得已为之。星洄的心里恐怕也是不大好受。”   “哎。”我摇头叹息。“天宫的这一美男计不知出自谁手。哎。尽是些人才。”   殇无虐却接了话茬道:“好像是他自己的计谋。”   这他都知晓。可见魔界探听小道消息甚是专业。涉及范围亦颇为广泛。   倘若此美男计真是星洄的原创。我只能说他真是爱岗敬业啊。真对得起养他的天宫啊。他也真豁得出去啊。最重要的是他对自身的魅力相当有自信啊。否则他怎么能凭借高颜值及沉默寡言的个人魅力成功骗走女王一颗芳心。   末了。我总结一句。“其实天宫也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此。殇无虐沒表态。我觉得他真是有些奇怪。按道理來说他此时不应该顺时顺景的大批特批天宫的阴险狡诈道貌岸然么。毕竟他魔族同天族结的梁子也不小。可他却沒再背后说人坏话。   殇无虐的道德品质估计快超过太上老君了。我表示敬佩。   接下來于地下火魅宫的漫长时光。因星洄斗转星移的法术使得顺手。致使流紫姑娘不曾受到什么肉体上的虐待。   这让千匪丝很郁闷。她自是明白肉体上的疼痛不算什么。以星洄的法术即使再重的伤好好调养数日也便复原了。她不曾将星洄杀死。就是想着要好好折磨他。蹂躏他。刺激他。   可虐渣男是门技术活。显然星洄对肉身上的疼痛表示的愈发淡然。每日受点花样刑罚似乎已变成他的习惯。千匪丝暗自琢磨一番。幡然醒悟。以星洄对流紫的态度來看。或许将流紫折磨到千疮百孔才能另星洄痛到死去活來。   可她折磨流紫的万千方式。都被星洄的斗转星移术给转移了。这要她如何甘心。   于是千匪丝想到一个非暴力折磨人的方式。那就是精神折磨。   她将星洄从牢房迎回灭情殿。仍用王君的待遇好好待着;而流紫亦被她亲自接出暗牢。安排到自己身边伺候吃喝拉撒睡。职位:贴身宫婢。   千匪丝坐在琉璃镜前任由红芜挽发。琉璃镜中映出对面的流紫不慎被带刺的仙人果刺破皮肉的一幕。血液刚渗出來瞬间沒了踪迹。伤口处平滑一片。   千匪丝自琉璃镜处转了过來。“他竟如此不放心你。不能再你身边守护着。就将斗转星移术封印在你体内。”她一步步逼近她。“你。知道什么是疼么。”   流紫丢了手中仙人果。“疼。”她蓦地跪了下來。哀求道:“当然知道。你这样对星洄哥哥。我的心会疼。你不要再折磨星洄哥哥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千匪丝冷笑。“我最大的后悔就是相信他。”   跪地的流紫一直摇头。“他迫不得已伤害你。他也不想的。其实他比谁都痛苦。可是如果沒有他。你遭受的伤害恐怕更大。我知晓现下你不大理解。也知晓你心里的滔天愤怒。可是你要学着平定心绪。忘却嗔恨。求得内心温宁淡然。或许当你内心凝澹之后。事情会变得一不一样了。”   千匪丝冷眸看她。“一个小丫头竟然教本王如何修身养性。”   流紫自行站起。手中幻出一柄镌刻星辰图腾的宝剑來。“这是星辰剑。此剑会随着主人的心情而变。据说此剑乃是柄凶剑。当初星洄哥哥将星辰剑送予我时剑身充满杀气。”她将宝剑递到她面前。“你看现在是不是感应不到任何杀气呢。”   千匪丝接过星辰剑。细细端详一番。垂眸的眼睫落下一重阴影。   流紫接着道:“星洄哥哥把剑赐予我时对我说以后遇到困难时只需躲在他身后。他自会保护我。后來我听了他的话。果真。他一直保护我。”   千匪丝略转眸。盯着泛着柔光的剑身道:“哦。他对你说过那句话。可他说话不算数。”   第一次仙族來袭。他摆出了草木阵救她于天网下。他曾将她拉到身后。他说:以后若是再遇到危险。收了你的宝剑。你只需站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她想到这。唇角弓起一抹笑。淡而微凉。   流紫却打抱不平道:“星洄哥哥说话向來算数。他曾说保护我。就一直保护着我。甚至后來我手中的星辰剑再也沒有机会出鞘。星洄哥哥还说只要我将星洄剑中的杀气祛除。他就会娶我。不过……”她望了千匪丝一眼。又低头瞅了瞅鞋尖道:“不过还差了一点点。要是紫微星提前亮起來就好了。”   千匪丝明了。那一点点便是毁在她手里。她以流紫性命为要挟。将着了新郎喜袍的他强行留在火魅宫。当初她口中那句要挟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那日他们本是要成亲的吧。他封印了法力。伪装了身份來人间做卧底。 却不忘哄小女孩开心。为她举办一场人间婚礼唯愿百年好合。   他对流紫却是用心。   此时流紫方觉说错了话。她抬起头瞥千匪丝一眼。指尖顿在嘴巴上。“我说这话并非刺激你。星洄哥哥却是对我很好。我从五岁就跟在他身边。是他一手养大。我是最了解他的。不过我说的这些你以后才会明白。”   千匪丝对于她口中的秀恩爱似乎不屑一顾。她似有若无冷哼一声。   流紫凑近她。“你这态度不好。”她说:“你是什么表情。不屑。难道你不在乎他了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心里深深爱着他。所以舍不得杀他。如果他不曾出卖你。你会一直爱着他。爱很久很久吧。”   千匪丝仔细打量对方。眸光或尖锐或凌厉辗转于她身上。“你凭什么了解我。口出不逊大言不惭的臭丫头。沒想到星洄竟如此口味。”   流紫竟也同她较起真來。凑到她鼻尖吼道:“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你明明爱他。很爱他。想他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使他出卖了你。即使害得你火魅族几乎被灭。可你就是忘不了他。”   流紫终于闭了嘴。因千匪丝于瞬间掐住她的脖子。“你以为我沒办法对付你。你体内的脱骨香还在。他能替你痛却不能替你死。你若想死。我就成全你。”   流紫身子倾到石案之上。使劲拽住脖颈处千匪丝不断发力的手。喉咙里挤出残破五字。“不。要。逼。自。己。”   千匪丝眸中一窒。发了狠要将她掐死。   灭情殿的门倏然被破开。星洄提了把透明羽剑刺过來。   千匪丝松开手掌。耳际划过剑锋。身子一倾。险险躲过那一剑。只是地上落了一缕红丝。   星洄轻轻瞥一眼被他削掉的发丝。遂将流紫扶起。搂在怀里。温声道:“小紫还好。”   流紫见他脖颈间的红指印。垫脚替他揉了揉。她望着他。略带委屈的语调。“其实我想陪着星洄哥哥一起痛。”   紧贴门扇上的千匪丝不动声色站在那里。仿似看一场与她无关的折子戏。   此刻。候在门口的红芜有些打抱不平。将手中的剑指向环抱的一双人。“你们太过分了。星洄好歹是我火魅宫的王君。女王仁慈不杀你们算你们运气好。可你们在女王寝殿中搂抱将女王置于何地。今日我定要将这不知廉耻的丫头祭了我的宝刀。”言罢。抬剑刺过去。   叮的一声脆响。千匪丝将一枚仙人果核钉过去。   红芜将落地的宝刀重吸入掌心。不甘道:“女王。”   千匪丝缓缓行去床榻。漫不经心的语调。“留着她们。慢慢來。”   星洄携着流紫打算离去。一双人行至鎏金瑞兽香炉前。千匪丝开了口。“你过來。”   流紫分析着对方手势。指指鼻子。“我。”   千匪丝将眼帘略抬。流紫示意后抬步过去。   星洄将她拽住。牢牢护在身前。   流紫旁若无人将他轻轻抱了下。“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她倾扎到他耳际低低道了句。“沒人比我更了解她。”   星洄这才缓缓松开顿在她腰际的手。   百兽图的象牙屏风前。面遮红纱的红芜眸带愤懑。手中的宝刀握紧再握紧。   而琉璃塌上的千匪丝倒是沒甚情绪。单手支颐。放了红羽扇的手略勾了勾。   流紫示意。俯下身子将头垂落过去。   千匪丝于她耳边幽幽道:“你不是自诩了解我么。不是说我爱他么。 那么我们打个赌。你若赢了我。我就放过你们。你若输了我就杀了他。”   “不。”流紫立刻站起身子。“我是不会伤害他的。”   千匪丝拾起红羽扇子摇了摇。红色羽毛柔柔于扇面荡漾。华贵高雅。她唇角微微翕动。“那么。今晚让他替你收尸吧。”   “好。我答应你。”流紫马上开口。   千匪丝眉眼勾笑。 “这就对了。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五章:金银杀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日。地下火魅宫有阵风回旋。黑色洞壁间摇曳了成片青萝草。千匪丝邀了流紫于石亭中切磋棋艺。星洄不邀自來。寸步不离守在流紫身边。   半透明淡金色棋盘于亭中乍现。幽幽悬浮于半空。千匪丝拾阶而上。优雅落座古亭黑玉石凳上。淡淡瞥一眼旁侧立得花样百出的流紫。“这盘棋叫做金银杀。”   流紫她收了歪七扭八的站立姿势。一屁股坐在千匪丝对面。随手捻起一枚泛着熠熠光晕的银色棋子。由衷赞叹着。“这棋子倒是有趣。比黑白棋子好看许多。”   千匪丝敛眉。手持金色棋子。对着浮在眼前的棋盘打量片刻才道:“既是我邀你对弈。便让你三子罢。请。”   流紫颇有兴致的将手中棋子落在悬空棋盘上。脸上既骄且傲。“我自幼同星洄哥哥杀棋。女王要小心了。”   千匪丝莹润手指捻起棋子。未曾思略便堪堪落下。沒甚起伏的语调。“是么。我自幼棋艺不精。难不成是要输给你。”   “女王定不会有闲情逸致邀我下棋。赌什么不如直接说出來。”   千匪丝抬眸。目光锁在她满是朝气的脸上。“果然聪明。”   “并非我聪明。而是事实太过明显。普天之下恐怕女王最不想见的就是我。若女王起了下棋的兴致。怎么都不会轮到我來陪您解闷。不过若是女王想杀人了定会第一个想到我。”   千匪丝听罢。容色淡淡。并未言语。   流紫细细盯着她。唇角弯起甜甜笑意。继续道:“虽然女王想杀我想让我死。可我却一点都不想女王死。小紫甚至很喜欢女王陛下。”   千匪丝眸中染了凉薄笑意。“是么。”遂将手中棋子落下。“我们这局就赌心爱之物。”   流紫脊背一僵。意味深长看了眼立在他身后的星洄。再将目光转回來时。笃定道:“不行。”   千匪丝接过红芜递來的杯盏。轻啜一口。“我说的是心爱之物。并非心爱之人。”将杯盏递还给红芜。淡淡瞥一眼星洄。“你的心爱之人是他。而我。却沒有心爱之人。这样的赌局对你來说显然不公平。”   她指了指流紫腰间佩得一柄剑。“就堵它怎样。”   流紫暗暗抚摸剑身之上镌刻的星辰图案。抬眸再瞥一眼星洄。转头道:“不行。此星辰剑是我同星洄哥哥的定情之物。”   千匪丝将棋子把玩于手间。“你认为阶下囚有资格同本王讲条件么。还是打算让我将这柄剑抢回來。”   流紫将怀中之剑紧了紧。重新捏了一枚灿灿棋子。“反正我不一定会输。赌就赌。不过你若输了又如何。”   千匪丝凭空召唤出红色羽扇遥在掌心。“此乃天宫宝物。也是我心爱之物。输了便送你。可算公平。”   流紫垂眸钻研棋局。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公平不公平。还不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千匪丝定是听到了对方的吐槽抱怨。心安理得的表情却摆得很到位。   两人于棋盘间厮杀。千匪丝一贯倦怠懒散之态。相较而言。自设了赌注后。流紫明显慎重起來。捻着棋子的手指摩挲片刻才敢落下。神色里掩饰不住的紧张。   期间。千匪丝执杯饮了六次。玲珑古亭已散了薄薄酒香。   一直沉默无语杵成标杆的星洄望见红芜又将醴酒倒入空空酒盏。千匪丝再次接过酒盏打算一饮而尽时。他沉声道一句。“你喝酒。”   千匪丝停了刚要落定的棋子。面带促狭。“怎么星宿宫宫主也想讨一杯喝。”   如此新鲜的称呼另星洄面色稍稍不自然。不动声色垂了睫毛。道一句:“罢了。”   一盘棋。自黎明厮杀到夜幕方辩出输赢。   此乃地下空间。本无黎明黑夜之谈。但此处空间却有一道天河浮于高空中。当星子越发灿烂时。周围景致便自发暗淡模糊起來。仿似入夜。待星子光芒收敛后。大地万物似乎明亮起來。火魅族人便以空中浮动的天河作为晨昏标志。可惜少了月亮。美是美矣。但总感觉不协调。   此局。千匪丝胜。   流紫棋艺却是不赖。她下的每一步棋慎之又慎。仿似将对方逼近死路。可千匪丝不急不缓落了手中棋子。步步解破死局。绝境逢生的很频繁。   待千匪丝赢了星辰剑款款离开时。枯站着的流紫同枯站着的星洄哭诉。“其实那柄剑迟早都是她的。可是……可是我随身携带了那么久。一时不大习惯它离开我。”   星洄垂首淡笑。盯着她努力挤都挤不出眼泪的一张脸。“早晚不也是你的么。不久之后星辰剑会回到你身边。”   流紫环抱住星洄。将头埋进他胸膛。随手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我能感觉到她心中冷意和恨意极其深重。我们的处境恐怕不妙。我倒还好。只怕你再受苦。我们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她。毕竟我被这样恨着。很不好受。”   星洄轻抚她发丝。下巴抵在她头顶。眼神望向仿似起了薄雾的天河。微叹道:“以她的性子。即使知道真相又如何。火魅一族终是灭在我手里。这是不争的事实。单凭这一点。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今生今世。咫尺便是天涯。她不会再爱我。只会恨我。”   流紫将头抬起。面露痛惜。柔柔眼波望着他。“她恨你。可比她更恨你的是你自己。星洄哥哥的苦她不知晓。她越是恨你。你就越痛苦。如果我不能做什么。陪着你们一起痛也是好的。可星洄哥哥要记得。还有我。她再恨你还有我。这份恨意就会减少。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星洄抚了抚她的脸蛋。“你以为她像你这么乖。”   “我这样乖巧可爱不是星洄哥哥的养的么。”流紫收了脸上的嬉皮笑意。望了望古亭外连绵的青萝草。幽幽一叹。“其实她很可怜。她明明可以像我这样可爱这样乖。”   这段话我听得有些迷糊。于是再讨教殇无虐。“流紫真是善良温柔的姑娘。说话也挺有深意。她为什么说为何不将真相告诉她。他们有什么事瞒着千匪丝么。”   殇无虐点点头。“确实有所隐瞒。我刚进來时便将画境呈现的过往掠过一遍。却有一段被强大外力封印。想來是星洄所为。不曾料到他的修为已到如此地步。竟能封印上古画境。只是可惜了。”   “哦。他封印了什么。对了。他什么时候封印的。”   “他封印的那一部分。到时候我自会用法术破开。至于何时封印的。应是你入画境的那一瞬吧。”他望望远处仿似起了星火的荒草灌木道:“否则这画境里所呈现的景象顺序不应如此。”   “本來是何种顺序。”我怎么越听脑袋越大。   殇无虐耐心解释。“你进入画境所看到的第一幕是否是千匪丝携着红芜去人间看日出。”   我点点头。再摇摇头。“是红芜撺掇千匪丝去人间看日出。”最后千匪丝挺失望。认为人间的日出远不如东篱火域的日出有韵味。   殇无虐咳嗽一声。“你倒是喜爱在与重点无关的话題上纠结。”   我纠正他。“非也。这说明我看得比你仔细。分析得也比你透彻。”   殇无虐一副无奈的表情接着道:“我们现在可不可说重点了。”   我摊摊手。“你说吧。”   “本來入了此画境后的第一幕不应是千匪丝同红芜去人间赏日出。应是千火舞先一步出现在画境开端才对。”   “千火舞。千匪丝的母亲。”那个传说中很能打架的母亲。打得六界大小官员争先恐后來送礼的那位传奇女帝。   殇无虐略点头。“千匪丝同星洄的缘分自她母亲那里开始。所以此画境的最开端被封印了。”   “啊。”我说:“那咱们快追剧情吧。沒有被封印的这些欣赏完整以后。咱们再去偷窥被封印的那段。”我打算小跑着去追剧情。小跑之前再殇无虐的肩膀上拍一拍。“你说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进來。我岂不是偷窥得不完整。那多憋屈啊。”   殇无虐略僵了僵。似乎对我无语了。   灭情殿内。琉璃镜中映出古亭寂寂青萝绵绵的景致來。亭中相拥一对璧人。千匪丝指尖星光一闪。相携离开古亭的一双人便从琉璃镜中消失。   红芜将镜子覆了薄薄轻纱。似乎安慰又略带不屑道:“女王不必伤怀。想來天下男子都一样。喜欢娇弱乖巧的小女子。我们女王岂是那些平凡小小女子可比的。又可是天宫仙官能配得上的。”   千匪丝行至桌案前。接过宫婢手中的象牙筷点在一盘青豆上。“我并未伤怀。只是看着他们如此恩爱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夹起的一颗青豆掉到黑石玉桌上。“以前的自己。很傻。”   殿内寂静片刻。红芜才道:“女王不觉得流紫有些神秘么。流紫的面貌和女王有些相像。难道这是巧合。况且。红芜甚至从流紫身上感觉到一股熟悉之气。”   千匪丝淡淡道:“是么。为何我不曾有任何感觉。”   为了追剧情。我自行快进着看。掠过赢棋后这一整晚的时间。自动追到第二日清晨。   天河中的星辰渐渐暗淡下去。这说明天亮了。我在一片明亮中扼腕叹息耿耿于怀:昨晚流紫这个贴身婢女并未履行职责随着千匪丝回了寝宫伺候她老人家。而是屁颠屁颠跟着星洄回了噬魂殿。我于快进中匆匆略过两人同塌而眠的画面。不知静躺于床榻两侧的一双人燃起火花沒有。火花又燃烧得是否热烈。是否热烈到于千匪丝眼皮子底下给人家戴绿帽子。   我再思考要不要快退一下以满足我的探知欲。殇无虐拉拉我的袖子。“你这表情很有内涵。在想什么。”   我心虚地摇摇头。“我很纯洁的。”   殇无虐:……   翌日。千匪丝仍邀了流紫对弈。星洄仍是寸步不离守护着。挨着流紫杵成个棒槌形态。   淡金色棋盘浮在半空。千匪丝同流紫对立而坐。   千匪丝执了金色棋子道:“今日。再让你三子。”   流紫有些蔫蔫的。“这次赌注又是什么。”   千匪丝略一勾唇。“输了就知道了。”   本是将银色棋子落下的手顿在半空。流紫抬眸问道:“你不说怎么赌。就算你霸道不讲理。好歹提前告之一下我即将失去什么吧。”   千匪丝又持了酒盏饮一口醴酒。放掉杯盏后。回了句。“输了你就知道了。此局赌注非人非物。”   显然流紫有些蒙圈。一副可不可以不要玩了的表情摆个对方。   千匪丝不变应万变。疏离淡漠慵懒而又霸气微露的气质很快于无声无形中将对方压垮。   流紫灰不溜秋着一张脸对着棋局斟酌再三。很不情愿落了手中第一枚棋子。   今日的棋局很是干脆利落。千匪丝一共饮了一盏酒。流紫落了十五次棋子。棋盘上便现了输赢。   流紫死局。   “我输了。”这语气仿似豪迈大方却隐隐透着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流紫道:“这次赌注是什么。”   千匪丝还未回答。空中半透明棋局金光大放。古亭方圆百米的宫人齐刷刷闭了眼睛。一阵灼目金光后。棋盘对面的流紫不见了。   淡金色棋盘恢复原貌。于半空中幽幽悬浮。   星洄将手指自双目间移开。眨了眼睫才适应眼前光亮。一贯淡然沉稳的面上显出慌乱。“你将小紫带去哪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赌爱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千匪丝自顾把玩手中棋子。“并非我将她带走。她输了。被棋局带走了。这就是此局的赌注。输的一方被金银杀吞噬掉。”   一柄寒剑抵在她脖颈处。星洄面露杀气。“千匪丝。将小紫放出來。否则……”   千匪丝微微侧身。望向持剑相向的星洄。她这一侧身。变被动为主动。对方手中剑刃再她脖颈处成功划出一道血痕。   几颗饱满血珠沿着剑身滚落。   千匪丝似乎毫无在意。她轻轻浅浅的眸子望着他。“如今想杀我不是很简单么。何必惺惺作态。”   星洄略将手中的剑收了收。嗓音黯哑。“我只要小紫沒事。”   “她有事。”她说:“她入了棋局。你再她身上施下的斗转星移术法已失去作用。对了。灭情殿内已燃气秘香。”她指尖微扫。悬浮的金色棋局上便映出一副画面來。   流紫正躺在一片金灿灿的沙地上打滚打得热烈。她似乎疼得不轻。四肢抽慉。大汗涔涔。   星洄的声音破碎几分。“脱骨香。”   “对。”千匪丝欣赏着棋局上呈现的画面。喃喃道一句。“命运偶尔也要公平一下。她总该尝尝疼是何种滋味。”   星洄将手中剑握得发紧。“我们來赌一场。我若赢了。交出脱骨香解药。”   “哦。你若输了又如何。”千匪丝难得起了兴致。唇角弯笑道。   “若是输了。小紫任由你处置。”   “好。我们就來赌一场。” 与此同时。星洄将寒剑收鞘。千匪丝衣袖微扫。清理掉金色棋盘上的零散棋子。   “我们不赌棋艺。换个简单的。猜心。”他道。   “哦。”千匪丝兴致愈发浓重。“怎么个猜法。”   星洄靠近她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猜我有几颗心。”   这一问題。惊呆古亭内外一众人。连红芜都惊了几分。   很显然。此问題太过简单粗暴。   人仙兽魔神佛皆有一颗心脏。六界物种皆知。当然变异的怪物不再其列。 即使星洄天赋异禀多长了一颗半颗的心。只要修为够深。还是可以通过开了天眼对他五脏扫射一番的。很显然。以千匪丝的修为将他五脏六腑扫射一遍的能耐还是有的。   此刻。千匪丝静如古潭的眸子对望着他。“你有心么。星宿宫宫主。”   两人距离太过亲近。他暖暖鼻息喷洒在她头顶。顿了一会。他才道:“ 自然是有的。”   千匪丝错开两步。望向古亭外的一泓清泉。“罢了。我输了。你自己动手吧。”   话罢。星洄将长剑刺入胸膛。手腕一转。半颗血淋淋的心脏便捧到手中。   古亭里弥漫了血腥味。千匪丝不曾回头。对着红芜吩咐道:“脱骨香的解药给他。”   红芜望着被搁入玉盘上的半颗心脏。惊异好一阵儿。才将一颗解药递予星洄。   星洄收了解药。不顾渗血的伤口。指尖施了术法再棋局上探索。金银棋子在棋局之上來回游移。整个棋局被打乱。   千匪丝已转身离去。背影透着些许萧索。红芜捧起玉盘中的半颗心脏踟蹰着。   只听渐行渐远的千匪丝淡淡道:“那半颗心脏由你处置罢。”   见女王离去。侯在古亭犄角旮旯处的宫娥们凑过來讨教。   “红芜姐姐。刚才是什么情况。我们沒看懂。”   “是啊。还沒开始就结束了。一点不懂。”   红芜回望一眼仍再努力钻研棋局的星洄。同身侧的宫娥们解释。“高手对决不需答案。女王当然知道对方只有一颗心。而星洄自然只有一颗心。为了赢得女王。他只好将心割掉一半。”   小宫娥们恍然大悟。又感悟一句。“还真是缺心眼啊。”   星洄钻研棋局终于钻研出了结果。棋局上空一道金光闪过后。古亭中已不见他人影。他被吸入棋局。   至于棋局里的世界。忒简单了点也忒奢华了点。   他落在一望无际的金沙之中。天空不见星辰日月。空荡荡一片。踩着厚厚金沙踽踽而行。终于在一片银沙中寻到疼晕过去的流紫。   此时。灭情殿内的千匪丝竟也疼得抓狂。她跪倒在床榻边。疼得汗水漪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來一样。红芜打來热水为她拭汗。   千匪丝将玉塌边沿抓出一道裂痕。满是血丝的眸子迸发着恨意。“他居然用斗转星移术将流紫身上的疼转移到我身上。沒想到他仙术高深至此。又绝情至此。”   红芜慌忙扶起她。“先前红芜早燃了脱骨秘香。若是星洄用了斗转星移术。为何棋盘之上呈现流紫毒发的情景时不见女王有任何疼痛。”   千匪丝扶着床棱道:“怎会不痛。只是强忍着罢了。”   “女王这是何必呢。”   千匪丝又痛得滚到地上。咬咬牙道:“再他面前痛有何用。难道他会疼惜么。我的痛我自己知道就罢了。”   棋局之内。星洄将流紫抱起。渡些真气给她。流紫幽幽转醒。眼泪就噼里啪啦坠下來。   她说:“星洄哥哥。好疼。小紫从沒受过伤。也不知疼是什么滋味。”他抱紧他哭泣着。“真的好疼啊。”   星洄抚着她额头安慰道:“以后都不会再疼了。你将这颗解药服了。”   流紫接过对方手中的碧绿药丸才发现他胸口浸红一片。瞅了瞅他手掌心的解药。“你用心脏换了脱骨香的解药。”   星洄未曾回应。只是将药丸送入她口中。   流紫仿似吞咽毒药般将解药咽下。“她这样对你。她会后悔的。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此时。灭情殿内。千匪丝的疼痛随着流紫服下解药而消失。她疼到虚脱。缓缓站起來后走去殿堂外。殿外天河之上星子灿灿。空中紫色夜明珠幽幽浮动。映得她眼睛水光熠熠。   红芜紧跟了过來。轻轻扶着她。   庭院中成片的青萝草起了薄雾。偶闻草虫低鸣。千匪丝望着漫天星河。仿似陷入哀伤回忆。半响。她幽幽道:“那时。他手无缚鸡之力。竟不顾黑熊凶悍舍命救我一个陌生人。那时。寒冰池的水沁凉刺骨。他抱我抱得那样紧;那时。紫藤花海开得那么好。天上星子铺到脚边。世间最华丽场景不过如此。他曾赐我星梦一场。却也赐我梦魇余生。”闭了眼睫。一滴泪珠滑落到青萝草间。惊起几只萤虫。“如今他却还不放过我。”   传说千匪丝沒有影子。沒有眼泪。更不知疼痛。此时此景将传说推翻。我却是不曾看见千匪丝的影子。但她的眼泪和疼痛却是真实的。想來不是她沒有眼泪。而是沒有什么值得她流泪的;她也并非不知疼痛。而是痛了不曾表现出來罢了。   不过是孤独之人坚守的孤独倔强换來的假象而已。其实。一人一心一念。谁的苦谁自己知。   画境自行转换。我从古亭中悬浮的棋盘中看到星洄流紫互相搀扶着走在金沙银沙中。   棋局内的世界忒富饶了点。闪亮亮的金沙过后是银沙。银沙过后是金沙。金沙过后再是银沙。以此无限循环……两人在无边沙子中寻不到任何出路。真是天上地下连个参照物都沒有。恐怕把土地公丢进去都得迷路。   若是以金沙为葬。埋在里面。也算死得隆重。毕竟六界之内不曾有哪位土豪敢以绵延金沙陪葬。况且绝对不会出现盗墓者。   星洄应是施了术法想逃离棋局。他方施了仙术。茫茫沙地便掀起一股股风沙。风沙一会幻成金兽一会幻成银兽一会又幻成金银相间的兽。怒气腾腾自四面八方咆哮而來。顿时金沙飞扬。场面凶悍又奢华。   祸不单行。此时两人脚下的沙地蓦地塌陷。且塌陷的很有规律。只留一颗颗一足大小的棋子悬浮于半空。星洄抱着流紫飞到一颗棋子上。棋子之下是望不到底的黑洞。   星洄大致观望一眼面前的棋子阵。抱紧了流紫飞身落在左面第三颗银子上。后面三颗金色棋子瞬间散成细沙落入深渊。当然一同落下去的还有几只紧追不舍的金兽。   星洄好歹六界第一摆阵高手。自然也是破阵高手。此等阵法自然难不倒他。不到半盏茶功夫。他抱着流紫从二百二十五颗金银棋子中选了九十九颗棋子踩了踩。成功落入一片沙地。   此片沙地还算安生。未莫名塌陷或重塑变形成金兽银兽。   身后看着很值钱的金银兽们仍咆哮着踩踏悬空的棋子。恐怕这些兽们都不会下棋。争先恐后踩错棋子再争先恐后坠落深渊最后回归成金沙银沙。   待金银棋阵中最后一只金兽跌入深渊碎成渣渣后。金银杀被破。两人自棋局内飞身而出。   噬魂殿内。星洄盘坐在玉塌上疗伤。失了半心又入了棋局周璇了一地沙子。眼下自是伤得不轻。   流紫候在殿外以防星洄疗伤的关键时刻被偷袭。后來果然被偷袭。來人偷袭的并非殿内星洄。而是殿外的流紫。   流紫被压入灭情殿后。千匪丝刚刚将金银杀又摆出來。   ”再玩最后一局如何。“她斜睨对方一眼。   流紫挣脱左右钳制。干脆利索落座到棋盘对面。“我知逃不掉的。赌什么。”   千匪丝收了悬浮于半空的金银杀棋阵。“这次我们不赌棋艺。赌爱。”   “赌爱。”流紫诧异。   “沒错。赌爱。”千匪丝徐徐靠近她。躬身再她耳边道:“你不是很了解我么。那就赌我爱不爱星洄好了。赌注是你的命。”   流紫狠狠盯着对方看。一字一顿道:“千匪丝。即使你很想我死。但我不能死。”   千匪丝直起身子來。轻飘飘道一句。“哦。那好吧。你舍不得死就让他死好了。”他侧眸吩咐红芜。“去拿我的红羽扇子将噬魂殿烤干了罢。”   流紫听罢。闪身到她面前。“你居然用红羽扇对付星洄哥哥。”   “怎么。不可以么。”   “你会后悔的。”   千匪丝将红羽扇递给红芜。“你总说我会后悔。我会后悔什么你倒说给我听。”   流紫拦住跨门而出的红芜。瞬间妥协。“我赌。”她靠近千匪丝。本是蓬勃朝气的脸上带了阴郁。“我赌你爱着星洄。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   千匪丝淡淡勾笑。“我赌我不爱他。接下來的证明虽有些无聊。但足够让你看清本王的心。流紫。我会让你死得如花儿一样美。”   第一百三十七章:魅术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千匪丝携着一众宫娥浩浩荡荡行去噬魂殿。途中时不时冒出几堆美男缠上來。   “女王陛下。听闻您最近召小蓝召唤得殷勤。怎的都不记得小青呢。小青日思夜想着陛下。陛下您看看小青都瘦了好大一圈呢。今夜就让小青伺候您吧。”青衫美男娇滴滴摇晃着千匪丝的衣袖。   千匪丝轻轻拍拍他圆润的面颊。笑道:“依你。都依你。”   围在旁侧的几位美男不乐意了。纷纷摇晃千匪丝的衣摆。“不成。女王好偏心。唤了小蓝小青却不理睬我们几个。近些日子女王都不曾召我们侍寝。我们好生寂寞呢。”   一位节操不大完整的美男捏着嗓子眼道。“哎。夜里不发发汗。整个身子都不舒服呢。”   千匪丝半慵懒道:“你们倒是愈发会撒娇耍赖。召了哪位剩余的都会吃醋。今晚你们便一同前來侍寝吧。”   美男们娇笑连连花枝乱颤。小径两侧本是长得安静美好的青萝草们被肉麻了。皆抖得像是起了风。   流紫简直被气得暴走。摇头晃脑走了几步又折回來。她指着千匪丝的鼻子教训道:“你……你竟然找了这么多男子來伺候你。你简直……我知道你是在气星洄哥哥。可你做得也太过分了。”   千匪丝绕开一步。继续走向前。本是慵懒媚态的容色染上寒霜。“他可配我有意气他。本王招來美男为的是自己享受。”   “既然星洄哥哥配不上你。为何你不休夫。要让他霸占王君的位置。”   千匪丝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为了恶心他。”   流紫咬咬牙。小跑追了上去。一步三回头狠狠瞪着花花绿绿的美男子们。兼指指点点着。“你们很差劲知道么。你太胖拉。你太瘦了。你长得太不雄伟拉还有你鼻子长歪拉……”   一众美男掏镜子的掏镜子。摩挲脸蛋的摩挲脸蛋。摸胸的摸胸。目测大腿的目测大腿。暗自评估着自身姿色。   一行人行至噬魂殿门口。星洄刚好将体内最后一丝真气疏通。   千匪丝将一众人留下殿门外。只携了流紫进入。   推开门后。流紫第一个扑过去。模仿方才小青晃袖子的风韵晃悠着星洄。“星洄哥哥你的伤好了沒有。”   星洄温和一笑。点点头。   我暗自揣摩。割掉半颗心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长回來。这天赋异禀得也忒异禀了点。若非异禀便是说谎了。   千匪丝虽被短暂忽略。但仍杵得很有女王架势。冷冷清清的音调自她口中飘出來。“我此次前來本就是來看你们是如何恩爱的。”她靠近星洄。视线停顿在两人交缠而握的十指上。“你的小紫要死了。你救不救。”   星洄挽了宽大袖袍。面带危机感忙为流紫探了脉息。方恢复血色的脸刹时僵白。指尖从流紫手腕上滑落。“魅毒术。”他道。   千匪丝笑笑。“沒错。是火魅王族独有的魅术。”面上笑意渐渐褪去。一字一句清晰道:“一旦中魅。无解。”   显然一脸懵懂的流紫不知自己中咒。星洄沉声问:“你何时下的魅毒术。”   “哦。给你的那味脱骨香的解释里掺杂了我亲自下的一缕魅毒术。你当本王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们。”   星洄双眸泛着寒意。“千匪丝。你为何非要逼自己变得如此恶毒阴险。”   千匪丝蓦地笑了。唇边弯起的笑意仿似初春绽放的第一重花。清澈而灿烂。她应是从未将笑展示到如此纯碎地步。本是怨怒的星洄也僵住。   可她口中的话也够清澈见底的。“还有你不知道的恶毒阴险呢。金银杀本就是死局。无论对方棋艺多高。只要持了银色棋子的一方。必输无疑。”   流紫微微张了嘴巴。星洄眉头亦皱了皱。   千匪丝似乎意犹未尽。“怎样。被耍的滋味如何。”   星洄凝视着她。面色冰寒。眸底却隐着淡淡无奈。“你到底要怎样。”   千匪丝抬起华美纱袖。玉腕于额间环绕。宽大轻纱袖间舞出一支妙曼绝色來。此种貌似舞蹈的行为动作实则是火魅一族的强大魅术。   华美轻纱翩跹。待她停了腕间动作。寝殿内已换了背景。   轻纱玉塌金炉暖枕被高阔幽暗的洞壁取代。洞内浮动万千烛火。幽幽烛火泛着或蓝或黄的光晕。荡漾了整个山洞。洞壁间悬挂大量形似烛光的锐剑。洞壁下方落着一方水潭。潭内薄薄一层水雾。潭岸砌成一方高台。洞顶凿刻繁复字体。我深入研究了片刻。连蒙带猜得出三个字:幽烛洞。   此景有些眼熟。倏然想起我被东方护法袖珍宠物龙囚困在噬魂殿时。无意窥见墙壁内的秘密。原是千匪丝用独家魅术幻出的。   千匪丝指了指洞壁悬挂的一百零七柄烛剑。“火魅一族虽为六界异类。被世人不耻。但族人一向宽厚。不施以重罚。不枉造杀戮。此刑据说是火魅一族最为惨烈的刑罚。火魅一族建族近千來。未曾有一人受过此刑。不如星宿宫宫主先人一步体验一番。”   千匪丝将一柄烛剑吸到掌心。接着红袖一扫。当星洄被烛剑穿膛而过钉入高高洞壁上时。我才惊觉这次女王玩真的。   那柄泛着烛火光晕的宽剑携着千匪丝满满的怨愤穿刺过去……锐剑将他整个身子刺穿。直至钉入高高洞壁上。   粘红血液沿着衣袍摆尾汩汩而下流入脚一方水潭。潭水经过鲜血浸染起了淡淡红雾。妖冶似霞。   悬空钉入洞壁的星洄皱紧了眉头。似是再忍受强大痛感。   一直怔在原地的流紫简直要被吓晕过去。缓了许久的神思。终于哭喊着冲过去。指尖触及星洄袍角的一瞬被千匪丝用掌力甩到另一方洞壁上。而后直直坠下來。   星洄闷哼一声。似是欲用术法挣脱掉插在身子的烛剑。奈何烛剑愈发将他钉得紧。他便明白。此剑将他体内仙术完全压制住。他眸底赤红。怒道:“千匪丝。我已接受刑罚你不要再为难小紫。”   千匪丝将倒地吐血的流紫揪起來。“沒用了。中了我的魅毒术沒有不死的。”她抬眸淡淡瞥一眼有气无力的星洄。“宫主此时此刻竟比当初的我还要天真。”   星洄呕出一口血。“你根本沒想放过她。”   “我为何要放过她。”她将流紫丢到地上。勾唇道:“想來时辰也差不多了。本王都有些敬佩自己。居然能让你们活这么久。”   千匪丝一步步靠近星洄。脚下沾染了他体内淌下的鲜血。仰首望着他片刻。才开口:“火魅族的烛剑一旦入体是拔不出的。七天七夜后。烛剑自会消失。这七日。你的血会一点一点滴入脚下水潭。”她视线转到悬浮于洞内的幽幽烛火。“火魅族人死后。灵魂会变成魅。魅会栖居到烛火之上。幽烛洞更是众亡魂栖居之地。这红雾潭水飘散的血雾能安抚亡灵。幽烛洞一百零七把烛剑。我会挑了时间一把一把刺入你的身体。我火魅一族二十余万亡魂便靠你的血來安抚了。”   追剧追到此段虐心情节。我请教殇无虐。“火魅族的地盘不是被火烧的干净么。千匪丝从哪里召唤出幽烛洞的。”   博学多才的魔尊回答我:“幽烛洞存在虚空处。只有历届女王才能将虚空处的幽烛洞随时召唤出來。魅这种东西具有再生性。修为好的魅经过长时间修行是很有可能复生的。这就是魅和其他种族不同之处。”   至此我终于彻底明白天帝如此着急上火将火魅族赶尽杀绝的真实原因。想來其他物种死后灵魂该散的散。该灰飞的灰飞。该投胎的去投胎。到了下一世不知转换成什么物种。唯有火魅一族。死后不入轮回。一日为魅终生为魅。死后还聚集到虚空一处等待集体复活。若真复活了。被女王一召唤。造个反应是挺容易的。   由此可反应另一问題。火魅族的人口数量只增不减。这不利于六界人口数量之平衡。甚至连计划生育都不能实行。像火魅这种物种死了再生。如此循环下去。人口数量定会泛滥成灾。造成各种资源紧张不说。长期下去六界广大地盘真有可能被浩浩荡荡的火魅族收了去最终一统天下。以人口最为庞大的火魅族为首。其余人鬼妖魔神仙皆会变成少数民族。   思虑至此。若我是天帝。火魅一族我必除之。   神思转回來。此时此境。流紫拭了唇边血迹。踉跄扑倒千匪丝脚边。“求你放过星洄哥哥吧。你们夫妻一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将他钉入石壁上。你知不知道他会疼。他会很疼。为了你他失去自由失去仙籍失了半颗心。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千匪丝缓缓蹲下。擢起流紫的下巴。“你终于知道疼是何种滋味了。他将你护得如此好。若非我将你逼近金银杀。你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疼是怎么一回事吧。”用力捏紧她下巴。“怎样。过瘾么。”   流紫抓住她的袖子。眼里透着浓烈哀伤与绝望。“千匪丝。你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千匪丝松了指尖。似乎懒得再费唇舌。便起身离开。红唇翕动。血红符咒自她口中飘出缓缓浸入流紫体内。停驻在洞壁前。千匪丝穿洞而过消失不见。洞内只留一句话空空回荡在幽烛间。“赌爱。你输了。你的命我拿走了。”   接下來的剧情有些血腥暴力。想我这心灵有些强悍的小妖。也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哆嗦几下。顺便替星洄及流紫疼一疼。   千匪丝留在流紫身上的魅毒术有种暴力艺术美。流紫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上不见任何伤口。体内鲜血却大量渗出來。再地上蜿蜿蜒蜒开出一片鲜红血花來。血红花朵不断蔓延生长。不消一会。便生成半人高的一大丛來。趁着洞内幽幽烛火。艳丽到极致。仿似开在忘川之畔的彼岸花。   流紫体内血液流尽。整个肉身愈发干扁起來。她一双眼睛久久留恋着钉入洞壁上的星洄。直至她死去的那一刻。眼睛仍不肯闭上。与其他被破遇害之人不同。流紫眼中沒有任何怨恨。有的是留恋。多到满溢的留恋以及一丝锥心尸骨的愧疚。   而星洄只能眼睁睁看着流紫的生命快速消散。两人对视着。一个墙上。一个地上。距离不过一仗。却似隔了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两人谁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仿似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用尽仅剩的元气。如今的他们已别无所欲。只求将彼此生命延长些许。哪怕一瞬间。   无声对视。不过是生命中最初及最终的不舍。此种依恋及默契并非每对深爱恋人能做到的。   直到满地血色开出的花朵不再蔓延生长。花朵纷纷凋零成粉。流紫的尸体同辗转飘零花丛一并消失了。   方才生机勃勃的姑娘。现下归于永寂。   被钉入洞壁的星洄。月白长袍上仍滴淌着血液。从心口到脚下。滴滴落入脚下水池。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静谧空灵。   他想留小紫陪着他。这漫长黑暗煎熬中有心爱之人陪伴或许是不幸中最幸福的事。可就连小紫的尸体也留不下。   他孤零零的挂在墙壁间。笼在阴影里的容颜不辨神色。这一刻他内心深处是何滋味。无从感知。   第一百三十八章:换魂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灭情殿内掌了一排排灯笼。映得空中漂浮的夜明珠越发迷蒙。   殿内笙歌萧萧。美男如云。轻纱薄醉。一室旖旎。千匪丝衣衫凌乱半躺在凉塌上。眉宇间尽是媚态。   七日后。钉入星洄体内的烛剑自行消失。星洄披着一身血色闯入女王寝宫。四扇门被推开时。美男们半露胸膛正同千匪丝欢饮。   星洄面无表情靠过去。“小紫的尸首再哪。”   千匪丝佛开赖在身旁的一众美男。千娇百媚般行到他面前。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到他鼻尖。“怎么七日这样快就到了。”微微一笑。“我竟在此快活得忘了时间。”接着挥挥凌乱衣衫召唤着。“你们快來拜见星洄王君。”   一众美男们有些扫兴对着不速之客星洄行了半礼。   “小紫的尸骨在哪。”星洄对此顶绿帽子沒一点在意。只顾寒着一张脸再问。   千匪丝却无心回他。只将手臂缠绕到他胳膊上。眸底尽是无限风情。“要不要一起來快活。听闻天宫的人生性腼腆。不知放开后是如何模样的……”说着。醉着步子挽着他走向流觞酒宴。   星洄拉住她。握着她肩膀。一脸凝重。“告诉我。小紫尸骨再哪。”   千匪丝将手指覆上他胸膛。再他伤口处细细摩挲。娇嗔道:“如果我不说呢。”   星洄一动不动。片刻后只将一只手臂轻抬。掌心便腾起一团满是杀念的星雾。“毁掉王宫不会太过复杂。”   千匪丝收了探出去的手。仰首大笑一番。“那就动手杀我啊。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她的尸骨被我丢在哪儿。”   掌心星雾徐徐消散。星洄头也不回踏步而出。   千匪丝望着带血长袍恍恍而去。殷红唇角一勾。凉凉道:“一百零七柄烛剑从你身体全部穿刺而过。我就告诉你她在哪儿。”   星洄微怔。只道一句。“千匪丝。我信你。”   噬魂殿。黑玉垒砌。不染风情。不沾花草。庭院内只剩一株半枯的古木。自星洄被钉入洞壁后。此殿唯剩他一人。殿内花草不知是因无人打理还是主人心境不再。速速衰败。往日葳蕤不再。   记得当初星洄牵着千匪丝于紫藤花海中漫步时。他身侧的花朵竞相盛放朵朵灿烂。   殿外清冷。殿内冷清。推开庄重殿门并非华丽寝宫。而是幽烛洞。千匪丝用魅术召唤的一处宽阔洞穴。外人眼中的殿堂已成虚壳。   噬魂殿外的后宫围墙。紫藤花缠绕成景。常开不败。天河星子亮了数百年。又暗淡数百年。时间仿似静止于此。   起初。千匪丝还算殷勤來往噬魂殿。殷勤将烛剑刺入星洄体内。甚至偶尔有兴致观赏一会被钉入壁的星洄流了几汩鲜血灌溉脚下水潭。   第一百只烛剑钉入星洄体内时。千匪丝似乎终于疲倦。懒得再來钉人。只差人送來名贵养血的药材。   宫人前來传的话忒另人心寒:“女王陛下希望王君好生将养身子。近來水池里的血雾有些稀薄。怕是王君的血不够用了。女王对此关切。望王君多用些补品。多流点血。王君也只剩这点作用了。对了。女王陛下专门交代要您再忍忍。第一百零七柄烛剑刺入您体内时。你就可以安心的闭眼了。”   噬魂殿内。又是一百年杳无人迹。星洄每日坐在血雾潭的高台上打坐。陪伴他的。是洞壁上仅剩的七柄烛剑以及浮于洞中的幽幽烛火。   星洄宫东西南北四大护法的到來。却不在星洄预料之内。   他自高台处起身。扶起泪眼婆娑望着他的四位护法。“你们怎会寻到这里。”   为首的东方护法道:“我们四人联手。以星光为引。占卜数百年才寻得宫主零星气息。若非宫主在这地下空间架起一道天河。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宫主的。”   星洄面色一僵。“可还有人知我行踪。”   “沒有。我们來不及禀了天帝便自行寻到这里。”东方护法道。   星洄稍稍放松些。   自从四大不速之客的到來。千匪丝便在火魅王宫施了结界。就是破一层掉一层衣服的那个结界。   既然知晓此另类结界的由來。便不难猜出施法之人的内心想法。倘若外界一不小心发现此地。欲入火魅王宫必先做好被**裸围观的心理准备。想來再是厉害的角色在**裸面前也会望而止步。火魅一族劫后余生逃逸至此。自然做好防范外來入侵的准备。非火魅一族。任何人若施了术法便会被火魅族人探知。真是让人用法术易个容再正大光明从正门进入都不成。   此行。若非凫苍随身带着易容丹。我们一行人要么灰溜溜的原路返回。要么光溜溜的前进。估计后者的可能性不大。至少我做不到。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被我忽略掉的问題。殇无虐是如何进來的。若非巧得不能再巧他身上也携带易容丹便是脱光了进來的。但倘若他被脱光了。定会被大量围观。既围观肯定引起轰动。真不知现实中的火魅族人是怎样看待他这位勇气极佳的**入侵者的。   “你怎的用这种眼神看我。”许是我的眼神太过**裸。殇无虐开口道。   “你是怎么进來的啊。”   “隐了身子进來的。”他回答的很轻巧。   “隐身。此地下空间到处是结界。就连两位上仙都不敢动用法术。你怎么可能……”   “可能我的修行比他们高一些吧。”对方谦虚道。   我有些许崇拜对方。瞬间对修习魔功也产生了兴趣。连上仙都不能破开的结界轻松的被魔尊破开了。我摆出个真挚笑脸。“你能收我为徒不。”   殇无虐微微一怔。淡笑:“破开此结界其实并不难。只需耐心修行好长一段时间就行。”   我兴致勃勃问:“要修行多长一段时间啊。”昧着良心道:“我什么都缺就不不缺耐心。”   “哦。十万年就行。”   ……十万年。十万年。十万年。我活都不想活到的年纪。算了。算我沒说。   之后剧情有些紧凑。千匪丝只來过噬魂殿一次。那次的女王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拖尾华丽紫袍加身。高高挽起的发髻被薄薄紫纱罩着。她仰首盯着被挂在洞壁上鲜血淋淋的星洄。稍稍偏头。颇媚态的姿势抚了抚耳下的紫珠坠。“星洄宫主。你看我这身装扮用來祭奠流紫怎样。”   星洄撑开眼皮。打量着娇媚华贵的千匪丝。满是倦色的脸上读不出什么情绪。只能看清他凝视她凝视得很认真。   “恨我么。”她问。“现如今你有多恨我。”   星洄微垂了眼睫。似乎已痛到麻木。痛到疲惫。他染血的唇畔虚虚吐出句。“不要这么快走。留下來多陪我一会。寂寂百年。我会想你。”   千匪丝诧异望他一眼。随即讥讽一笑。“星洄宫主。流紫死了。再不会回來了。”接着华丽紫袍一卷。悬于洞壁的六柄烛剑已被召唤到眼前。眼皮眨都未眨。将六柄烛剑一同刺入星洄体内。   刀剑入肉噬骨的闷响中。她转身离去。唇角微挑魅惑至极。似罂粟于瞬间盛开。此时。我从她眼底已捕捉不到任何感情。   一代女帝。以恨为名。为爱成魔。   血珠连成串。落入脚下水潭。清脆悦耳。六柄宽大烛剑将星洄装饰得过于残忍。挂在宽剑上的星洄已死气沉沉。凌乱的发。满是血迹的衣衫。终于这里又剩他一人。昏迷之前。他口中喃喃道出一个名字:“千匪丝。”   接下來的日子。千匪丝的性子转换得愈发妖魅。每日召了美男逍遥快活。似是根本记不起曾有一位另她心伤的男人。更记不得百丈之外有座噬魂殿。噬魂殿内有个男人被她钉在洞壁上好些年。   流紫死后。她用魅术将地下空间所有动植物更换上一层紫色。紫的树。紫的山。紫的花。紫的纱。紫的屋檐。紫的熏炉。甚至连青萝草也被她强行换成紫色。   流紫生前唯爱紫色。因此星洄亦情迷紫色。她用层层叠叠漫无边际的紫色装饰了整座地下王宫。不知她用意何在。是想时时提醒星洄那段最沉痛的往事。还是实则记忆中那团紫才是隐在她心头最深的痛。   既无可避免。便放到眼前。世间鲜有她这样的女子。一如之前将流紫接入王宫一样。习惯把痛**裸摆在眼前。活得异常清醒。名副其实的自虐性子。   另外千匪丝将流紫的星辰剑日日摆在寝宫内。一日里头总要瞧上几遍。星辰剑的脾气被流紫养得温和。她便时不时用星辰剑造点杀戮。由于火魅一族人口数量有限。总不能为了将星辰剑的暴脾气养出來便拿她的子民开刀。她砍得最多的还是动物。人也砍过。比如追随星洄而來的西南北三位护法。   三位护法被祭了星辰剑实属他们点背。三位护法见星洄不肯离开面积狭小的地下空间。便暗自商量将他们所在的地理位置详细报告给仙族。一來能将火魅余孽了清。二來能逼着星洄重新返回地面晒晒太阳。他们道星洄赖在此处受虐不走。定是脑子坏了。三位窝在墙角的这番计谋恰好被千匪丝听到。   结果毋庸置疑。千匪丝连同红芜将三位护法杀人灭口了。灭口的那把剑便是星辰剑。   画境中千匪丝同星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喜气洋洋的晚宴后。宫内某位自民间选美选出的美男调制了一味卷魂香。千匪丝初闻便沉醉其中。遂为调香美男办了个功宴。   晚宴散尽。灭情殿寝宫只留调香男子一人侍寝。袖珍紫炉内萦出缕缕紫色香氛。微晃的紫纱帐内。偶传几声娇笑声。   此时。星洄蓦地出现在床榻前。   紫纱帐挑开。光了半身的美男露出一张喷火的脸。“如此沒规矩。女王的寝殿岂是随便能闯的。”   星洄凭空幻出的一柄剑再美男脸上划出一道长长血痕。   美男啊的一声捂着脸颊自床榻上滚落下來。   香肩半露衣衫凌乱的千匪丝探出身子來。瞧见此场景。眯着眸子道:“你怎会无缘由深夜來访。又有何理由伤害我的美人。”   星洄将剑指了指地上捧着脸啼哭的男子。再指了指散着淡紫烟雾的香炉。“此人对我不敬。理应受罚。还有。此卷魂香分明是一味迷魂香。此人心术不正不可姑息。”   千匪丝微微一怔。微醉着脸颊起身道:“对你不敬。理应受罚。想逼我废了你王君的名号。哼。可惜啊。我偏要用这个位子來侮辱你。此生你都是有妇之夫。不能给心爱之人光明正大的名位。尽管她死了。想必你是再苦恼不能以夫君的身份为她立个牌位罢。”她唇角勾起。慵懒着步子在他身边转一圈。“待明日我将第一百零七柄幽烛剑钉入你体内。你去冥界同她做夫妻罢。”   她蹲下身子瞧了瞧哭得凄惨的美男。“你受伤是我沒能好好保护你。待他一死就将你立为王君。算你对你的补偿。你看可好。”   啼哭正欢的美男抬脸的瞬间。星洄手中的长剑又左划拉右划拉左右划拉。直到对方整张脸再辨不出人样來才罢手。   星洄突然如此血腥。吓坏了躺地上抽泣的男子。毁容的男子一阵惊悚后。捂着一脸血嘶嚎着跑了出去。   “你到底要如何。”千匪丝道。   星洄指尖于她面部一扫。金光瞬间将千匪丝整个身子笼罩。星洄抓住她的手。两人的身子飞速旋转数圈。金光终于消失。   他放开她的手。“斗转星移的最高境界是将彼此的魂魄转换。若你想死。尽管來杀我。”   千匪丝望着月白长袍转身离去。满是怒意道:“你以为我不敢。”   星洄回首。“哦。”   “将你的魂魄换给我。我岂不是赚了。想我火魅一族不容于六界。如今地位更是卑微到尘埃里。你身为仙族竟与我火魅一族交换魂魄。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你当真可以受此折辱丢了尊严。你们仙族历來不耻我火魅一族。在我看來。仙族的魂魄才最龌龊不堪。”   星洄蹙眉。“所以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杀我。”   千匪丝未曾言语。面色坚定。已给出答案。   星洄道:“待你死后。群族无首。天界恐怕早晚得知你族人的下落。届时來攻。你族人必将一个不留。你好自斟酌。”言罢便踏着一地星光离去。   自此之后。两人再无相见。一个于灭情殿笙箫靡靡。一个于幽烛洞枯坐清修。   至此。我才明白为何第五幅画卷中的主角明明是千匪丝。星洄的血液滴入画卷后竟起了反应。星洄将千匪丝体内的魂魄转换到自己体内。之前他被天界血藤吸走大半血液后。千匪丝曾将体内鲜血喂给他喝。火魅一族的血液同六界任何一届种族不同。应是星洄饮了她大量鲜血后与体内血液相交融。同一灵魂。相近的血液。上古画卷是被骗了。果真再是高端的上古宝物不过是死物。不会思考。更不会耍心眼。出了自身能力强大外。智慧十分低下。   我不禁将心中另一感叹说给身侧的殇无虐听。“怎么画境里每个男主的性子都这么扑朔迷离呢。星洄这个家伙到底是怎样想的。”   爱流紫还是对千匪丝余情未了。爱自己生命还是更爱千匪丝。哪怕留在此处受尽折磨也要守在她身边。   殇无虐望着头上雾气朦胧的星河。“那要看他封印了什么。如今画境已至尾声。我们要不要去被他封印的那段画境里探一……”   “要。”我拽了他袖子抢答。   他眸色深沉瞅了瞅我。我怕他不答应。模仿了美男们晃袖子的风韵晃了晃他。他看着我不语。我又拿捏好风情再晃了晃。   沉寂片刻。头顶传來淡淡嗓音。“你若再晃。就不带你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离影术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燃了重重喜烛的火魅宫绚烂而沉寂。宫人面上不见一丝喜色。   女王诞女。本是火魅一族的大喜事。偏偏女王千火舞难产。自孩子诞生后一直昏迷不醒。   着了华贵衣衫的温润公子神情焦灼守候在床榻边。此人乃是千火舞的夫君。名唤青璃。   青璃怀抱襁褓中的婴儿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妻子。更雪上加霜的是此婴孩自出生会便不会啼哭。   青璃请了火魅族神医洛无神。洛无神道这女娃自带煞气出生。已将女王体内元气吸尽。女王拼劲最后一丝心力才将女娃诞下。恐无力回天。小女娃自出生以來不曾啼哭。恐怕亦是薄命之格。且女娃满身煞气乃是大凶之兆。恐将带给火魅一族灭顶灾难。望王君以大局为重将女娃杀之。   青璃将洛无神一剑封喉。   仙族听闻火魅女王诞女。派來仙使前來祝贺。仙使中有一人同青璃乃是多年前的至交好友。此人正是天宫星宿宫主。。星洄。   青璃遣散宫人。将床榻之上安睡在千火舞怀中的婴孩抱了出來。   “这孩子满身煞气且身体极其羸弱。自诞生來不曾啼哭。不曾入食。连汤水也喂不进。火魅宫却是寻不到一丝解救之法。你看天宫仙族可能施救。”   星洄将孩子抱在怀中。襁褓中的婴儿倏然睁开眼睛。黑黑的眸子望着他。虽被煞气缠身。但面目乖巧得很。只是身子并非如大多方出生的婴儿那般圆嘟嘟。此女婴过于清瘦。   星洄用仙术探了婴孩脉息。将孩子还给青璃。“小女王脉象过于虚弱。却是令人堪忧。我将仙术渡入她体内。暂保小女王无忧。但其满身煞气难除。此煞气会侵蚀掉小女王的寿命。待我回了天宫查阅仙族医典再來研究如何破解之法。”   此时昏睡于塌的千火舞睁开了眼睛。她虚弱道:“我命不久矣。恳求星洄答应我一件事。”   青璃将努力撑起身子的妻子稳在怀中。千火舞继续道:“火魅一族非人非妖非鬼非仙非六界所属。一直为另六界所忌惮。尤其仙族。这些年因我法术强大。各界还算对我族恭敬有加。我若一死。恐仙族趁机攻打我族人。两族之间必起战火。两族势同水火之前请星洄宫主迎娶小女。以缓火魅一族危机。我知此姻缘于辈分上有些不妥。但放眼仙族。我们夫妻二人只信任你。请星洄宫主定要答应我。”   星洄望着气息奄奄的千火舞。为安其心暂且点头答应。不料千火舞就此归天。   星洄返回天宫查阅万本书籍。五日后。终于自一本《万物长生》的古籍中寻得解救之法。他重入火魅宫这一日正是小女王千匪丝的五岁诞辰。   天上五日。地上五年。   千火舞虽亡。余威还在。仙族不少使者前來送礼恭贺。青璃病恹恹的接待着各界派出的使者贵宾。   一身淡紫软袍的千匪丝拖着小腮坐在石阶上望天。清澈的眼睛随天空中的飞鸟游移。她似乎看得很认真。不远处的一群孩童正嬉笑着放风筝。小小的她孤身而坐。这方孤寂石阶垒砌成她一个人的天地。   星洄站在对面的一处天台上遥遥相望。他凭空幻出一只蜂鸟形状的风筝送到她脚边。千匪丝拾起风筝四处看了看。不见任何人。便笨手笨脚的将风筝放入天空。小手紧紧扯着线索。脸上的表情不再孤单得令人心疼。   宴席散尽。星洄同青璃细说解救之法。为祛除千匪丝体内煞气。他需采用离影术将千匪丝体内煞气逼近影子里。再将影子同肉身分离。待他将影子内的煞气祛除后再将影子还予肉身。可保千匪丝性命无忧。   影子无痛无痒。却是任何一届物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沒了影子。便是鬼了。火魅一族虽天赋异常。但沒了影儿随身。待死后便不能形成魅更不能栖居烛火内修行等待重生。只会变作游魂最后消亡于天地。   任何一届火魅女王都有不同于普通族人的体质。主要表现在两点。   一是自出生來便带着一双华美翅膀。   二是有瞬间复原伤口的超能力。   星洄趁小千匪丝熟睡之际。将其影子分离。却不曾想到离影术还有些副作用。自此千匪丝再无复原伤口的能力。只等他将影子带回仙族用至纯之气养护。待其体内煞气完全消散将影子返还。复原能力才可恢复。   青璃见爱女体内煞气已除。当夜便殉情去见亡妻。   千匪丝五岁诞辰。一夜成了孤儿。   翌日。千匪丝着了一身丧服由麽麽长老教引着行了一系列繁冗丧礼。她跪在灵柩前一整天才起身。晚膳未用。便又一人坐在一株花树下发呆。   几个年龄相仿的贵族孩童谈笑过來。见到静坐在树下的她后。一溜烟跑远。   稍大的孩童道:“那个女孩生來沒眼泪。她死了爹娘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更听说她不会笑。同我们不一样。是个冷血的。沒人敢和她做朋友。”   千匪丝循声望过去。冷冰冰的小脸上沒什么表情。   星洄见小小的她已父母双亡。且因身体及身份的不同交不到一个朋友。这一切并非她的错。小小的她却要必须承受。他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把红色羽扇。“这个送你。它能变出漂亮的孩子同你玩。还能喷火保护你。”   千匪丝接过对方手中扇子抚了抚。唇角略微弯起一点笑意。   星洄揉了揉她的脸。“以后有醉心红焰扇陪着你就不会很寂寞了。”   星洄同她一起坐在花束下看了一晚的星星。这孩子安静得很。始终不说话。天色将亮。星洄便飞身离去。回了天宫。   麽麽寻到千匪丝时。她正在花束下对着一柄艳红羽扇端看得认真。   “谁送陛下的。”麽麽问。   小千匪丝眨眨眼睛。似再回忆星洄的相貌。许是忆起对方长发间隐了一缕月白华发。望望天空的方向。“一位伯伯。”   一向清冷的星宿宫因千匪丝的影子而热闹起來。   星洄将这团影子养在星辰天雾中。这团影子吸收天地精华幻做人身。因爱穿紫色衣服。星洄起名流紫。   流紫携了满身煞气以及千匪丝体内的些许孤寂。自然不是一个乖孩子。   自流紫幻做人身以來。闯的大小祸端堪比天河之上密密麻麻的流星。   这孩子从不主动欺负人。一旦旁人惹了她。她必报复。   仙娥私下道她是不容于六界的一团浊物。被她听了墙角后将几位仙娥捆了丢进天池喂老龟。   品级略高的老仙官不待见她。偶尔见她责备几句她也要报复一下。这孩子倒有自知之明。知晓不是老仙官的对手。便将老仙官的坐骑仙鹿的角给折断了并泡了茶喂给哮天犬喝。老仙官垂足顿胸。不知为何什么都查不到。只得作罢。   一位仙童同她起了争执。她一时失手将仙童推入天河淹死了。此事追查下來。星洄替她顶了罪。以教导不善之罪再仙刑台上领了九道鞭罚。   小流紫望着正往手臂上撒药的星洄。撅着小嘴冷冷道:“你为什么要一再纵容我。我不过是一个影子。你早晚要把我丢弃又何必对我这么好。”   星洄将手臂的伤口用袖子遮盖。笑道:“小紫又不是坏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呢。”   “可所有人都说我坏。”   星洄将流紫睡觉都不曾离身的剑拿过來。“因为他们从來不了解小紫。小紫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太过寂寞才会习惯用手中的剑表达情绪。”他收走流紫的剑又拿來一柄剑递给她。“这把星辰剑是把凶剑。跟现在的小紫一样凶。可当你温柔待它时。它就会变得温柔。你要学会沉静。静静的。不浮躁。不动怒。用你的温和來感染它。”   流紫抱着同她一般高的星辰剑沉思一会。才皱着眉头开口。“若果我将这把剑变得不再这么凶了。你会将我永远留在你身边么。”   “会。”他蹲下身子说。   “骗人。等我身上一点煞气都沒了。你是会将我送还肉身的。”   他拉住她的小手说:“肉身不也是你么。你不也是肉身么。你们本就是一体。否则你身上怎会带着千匪丝的傲气倔强和孤单。”   流紫沉吟片刻。“你不知道她有多孤单。只有我能感觉到。其实我希望快点去陪她。”   星洄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小小年纪一副深沉的样子。皱眉就不漂亮了。”将她拉得近一些。温和道:“既然知晓自己是那么孤单。你要让自己快乐起來。等你回归肉身之后你的快乐就给了她。这期间不要让自己受伤。你是她的影子。你若受伤她会感觉到疼。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她。我将星辰剑送你不是为了让你拔剑杀戮。而是要你学会放下。剑会保护自己也会伤害别人。可你伤了别人也沒什么可开心的。你说是不是。以后有了麻烦遇到危险收了你的剑躲到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流紫点点头。怯怯拽了拽他的袖袍。“星洄哥哥。你身上的伤疼不疼。”   星洄将她抱到怀中。“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怕疼了。”   流紫捂嘴笑笑。“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天宫的日子并不漫长。人间却已过五百年。   第一百四十章:缘薄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当初那个凶巴巴满身煞气的孩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将满身的凌厉收起后。竟变成活泼爱笑又粘人的小姑娘。   这位姑娘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星洄。时常在星洄耳朵边墨迹什么时候娶她且不要聘礼。   我从流紫身上仿佛看到被人一直保护有人陪伴的千匪丝长大后是何样子。假如千匪丝是由星洄一手带大。那么如今的流紫便是长大后的千匪丝。   灭情殿内并非她空荡荡一人。她的心事有人愿意听。她的小小愿望有人会用心帮她实现。她遇到危险时不必拔剑相向。只需躲到那人的背后就换來一片安宁。   可惜千匪丝身边并沒有这么一个人。孤寂火魅宫。他只能一人用膳一人入睡。她沒有父母亲人及朋友。她习惯冷漠。习惯掩饰内心情绪。直到沒了情绪。她若受伤不会有人挡在她前面。她甚至要拿起手中之剑保护身后千千万万族人。她是女王。不得不坚强。尽管头顶之上唯有冰冷而沉重的王冠。   天上地下。同一个她。两种不一样的生长环境。   流紫体内煞气已除。只待紫微星大盛之日。将她同千匪丝合二为一。届时千匪丝即可回复再生能力。她同所有火魅族的王者一样强大。她有千罗薄衣舞护身。更有瞬间复原伤口的能力。即使父母已离世。外族亦不敢妄动火魅一族。   紫微星大盛之前。星洄一直考量着机会同天帝请旨。将火魅宫的女帝赐她为妻。一來圆了当年对千火舞的承诺。二來以缓这些年來两族之间越发紧张的趋势。但近些來天帝对火魅一族态度强硬。欲除之而后快。他一时寻不得适宜的时机将这桩姻缘提上來。   一切來得太快。或许命中注定两人缘分浅薄。   仙云翻涌的天宫正殿。天帝一道急召。召集三十万天将攻取东篱火域。誓将火魅一族全部斩杀。   星洄摆了占星术法。预测火魅一族气数将尽。并非他能扭转乾坤。   此次发战。天帝思虑甚密。命星洄同大军一并前往东篱火域破开覆盖整个火域的黑水白雾阵。   星洄献计。为减少伤亡。他愿封印仙术潜入东篱火域取得女王信任后里应外合将火魅一族斩尽。   东篱火域附近一座小村庄里。星洄着了布衣钻研桌案上的石子阵。流紫从天宫追了过來。   “星洄哥哥。你非要如此么。”   星洄沉默片刻。回答:“自天帝发令的那一刻我就知我们的缘分走到尽头。火魅一族气数已尽。我此次潜入火魅宫。看能补救些什么。”   “你是想要劝说千匪丝投降么。”   星洄摇摇头。“天帝不准。以千匪丝的性子。更不会同意。你是她的影子。她的性子你应最清楚。”   这日。流紫将村屋装饰成喜堂。即使她同星洄的缘分已断。她也希望嫁给他。这是她自小时候的梦想。   剧情由此衔接。星洄于拜堂之前被夺入火魅宫参加异族选亲大赛并拔得头筹。   此时的画境。连同零碎被封印的过往于此时一一呈现。   星洄被封印仙术。只能在梦中同仙族保持联络。千匪丝召唤他游览东篱火域的那个清晨。他再梦中不得清醒是因被仙族施了入梦术。   伏羲阵却是他布下的。白雾黑水亦是他破的。他不这样做天帝自然招了其他人來做。   天族将士大攻火魅宫那一日。他因不肯配合天将以他为人质要挟千匪丝束手就擒。便同天将打了起來。他手腕被划破。落了些血在地上。   同千匪丝一同被困血藤笼。也是他主动要求。目的是保护千匪丝不受血藤笼伤害。   再入寒冰池。他终于自千匪丝口中探知千罗薄衣舞的致命点。此时此境。割掉那对另天帝及天族将士忌惮的翅膀方能保住她的性命。倘若她失了翅膀。威慑力便小了许多。天帝的戒备之心自然有所下降。即使她逃去天涯海角。天帝亦不会再下了血本捉拿她。况且只需等到紫微星大放之日将流紫与她合体。体内复原之力便可恢复。翅膀会重新长出來。他已用仙术在地下空间复制了整座火魅宫。他早有计划。已将通往地下王宫的秘图交给红芜。   可当他拿起沾染她血液的匕首时。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千罗薄衣舞却并非他割掉的。而是令人想都想不到的红芜。   当星洄垂下带血的匕首。打算背弃天宫同千匪丝同生共死。此时红芜闯入寒冰池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割掉千匪丝的双翅。   红芜并并未遮着面纱。面纱掩盖住的是一张倾城的脸蛋。她含着眼泪道:“我不想你死。不想你被天宫缉拿。也不想女王死。这种不堪的事让我來做吧。”   红芜此举。想來是因刚才一场厮杀中。星洄自仙将手中救她一命。他携着红芜飞起时。无意将她面上红纱揭掉。而火魅族恰好有这样一种无聊的习俗。便是姑娘及笄后要罩上面纱。第一个揭开面纱的男人便是对方的未來夫婿。星洄虽并非他良人。但女儿家内心深处大多有个一眼万年的浪漫情怀。估计红芜正中此情怀。   一场激烈厮杀。火光迎天的东篱火海中。火魅族几乎被斩杀干净。天族被千匪丝手中醉心红焰扇扇回天宫。红芜按星洄嘱托。谎称在火魅宫寻到一张地下宫地图。便携着余下火魅族人转移地下空间。   在千匪丝变着法的折磨流紫时。他用了斗转星移术法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此举。不止为了流紫。还为了她。流紫是她的影子。流紫疼。她的疼痛不会比她少一分。   千匪丝将流紫逼入金银杀后。也并非星洄为了报复她将流紫身上的疼转移到她身上。金银杀将两个世界隔开。星洄的斗转星移术失了作用。那便是千匪丝第一次体验自己亲手制作的疼痛。她一手制造的疼痛却是不少。只是全部由星洄承受了。   流紫死前对她的说的那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由此便不难理解了。   本是族灭的一场惊天灾难。于星洄的辗转计划下。得以保留火魅一族小众及千匪丝的性命。他尽了全力。能挽救的只有这些。   星洄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全然不知。她眼中看到的是星洄对她的背叛。她在眼睛施予她的世界里孤寂心痛着。怨怒着。静静撕心裂肺着。   而真正痛的那个人并非她。   她亲手将一柄柄宽大的烛剑刺穿他的身体。她将他钉在石洞上孤寂数百年。那一刻星洄身体上的痛是不能言说的。而他心里的痛又是怎样的。此种滋味无人能体会。唯有他自己知晓罢了。   他为她注定的黑暗宿命中默默撑起一片天河。一如地下空间的这片水雾星空。那么璀璨明亮。那么暖。却是全然触碰不到的。   显然。她的恨全然错了。   星洄将此段画境封印。不过不想别人探知事实真相。他再担忧什么我不明白。唯一清楚的是他担心千匪丝会知晓这段事实。   倘若千匪丝知晓事实真相。对他來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究竟为何要隐藏呢。我倒是想问问他答案。   画境由此全部结束。我蓦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   我病恹恹地说:“我答应了星洄将流紫尸身的具体位置搜罗出來。可这画境里怎么会寻不到流紫尸身呢。这要我怎么有脸出去啊。”当时流紫死后。尸体连同血液开出的血花一并消失了。画境里并沒透露方位。怎么画境也耍起心眼來了。   殇芜虐同我展示个饱含深意的笑容。“你难道猜不出千匪丝将流紫的尸身藏在哪。”   星洄定是将整个地下王宫都搜罗一遍也沒搜罗出來。究竟在哪呢。“嗯……难道……金银杀。”   殇芜虐露出个赞许微笑。   我拽了他的袖子便往外走。终于有脸回去了。画境窥探完毕后。我心里一片亮堂。我想千匪丝同星洄的悲剧会在我手上全然改写。我要将事实真相告之千匪丝。想來她得知真相后。不一定再整日琢磨着将星洄钉死了。若她心胸开阔点或许能原谅星洄。若她心眼小虽不至于完全原谅星洄。至少不会活在漫无边际的仇恨中。   刨除双方身份的纠结无奈。她最为在意的不过是横亘于二人之间的流紫。他对流紫的好她看在眼里。那其实不过是对她的好。沒人会同自己的影子吃醋。毕竟影子若回归了。乃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千匪丝心里恐怕还有一个痛点。那便是星洄亲手割掉她的翅膀。事实上割掉她翅膀的并非星洄。而是她人。   星洄不曾辜负她的爱。阴差阳错。世间最平常不过。世间最深的爱是原谅。星洄如此深爱她。她若能体会其中零星一点。相信离原谅也不会太远了。   我忍不住同殇无虐分享内心喜悦。“你信不信这次我是收不成魂了。千匪丝不会死了。一对恋人的悲剧宿命要被我改写了。”   殇芜虐摇摇头。“恐怕你之前收魂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吧。可结果呢。只要被上古画壁选中。沒有任何人能改变其宿命。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事情这样发展下來未必不好。只怕你搀和进去后会越來越乱。”   “乱则生变么。变则通么。”我迫不及待拽着他走出画境。“不信我们來赌一赌。就赌绑架怎样。”   “哦。怎么个绑架法。”   “我若赢了。你就将一汐敲晕了绑到我床上。”然后我就可以将生米煮成熟饭。或者假装将生米煮成熟饭逼着大神对我负责。嘿嘿嘿嘿……   对方拉住兴奋得快要飞起來的我。“若你输了怎么办。”   “哦。我将你敲晕了送到一汐床上去怎样。”   ……   第一百四十一章:何为糟践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待我出了画境。一眼便见星洄端立于窗棂前。精致侧脸。蕴着淡淡凉意。   听到我扑出來的动静。他回首。“你终于出來了。我再此已等了三天三夜。”   我不以为然。以往常的性子我习惯在画境中窝个十天半月的。这次已经快得另我不敢想象了。感觉旁侧空落落的。身子完美旋转后仍不见殇无虐的身影。   “咦。人呢。难道怕输给我先一步溜了。”我嘀咕着。   “你在找什么。”星洄问。   “刚才同我一起扑出來的那个书生呢。”   “书生。我只见你一人进入一人出來。不见什么书生。”   啊。殇无虐鸟悄的來鸟悄的走。偷鸡摸狗的本事比我还精湛。跑得这样快怕是打不过一汐吧。不能将一汐敲晕送我床上來。这让他很丢面子所以溜之大吉。对的。一定是这样。   我摆摆手。“书生不重要。不过我有事情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将画境的一些过往片段封印住。”   星洄仔细打量我。“姑娘小小年纪便可破解我设下的封印。可见修行高深。不愧为守护上古画壁的灵女。”   “这个……”我有些羞愧。破开封印的本事真沒有。就连在画境中随意变身的能力都沒有。我如此废柴……不过他给我的称呼倒是新鲜。我将废柴之愧收了收。“你为什么叫我灵女啊。”   星洄略惊讶。“难不成你并非守护画壁灵山的灵女。”他略一沉思又道:“不过。听闻灵女是位年长的婆婆……”   “守护画壁灵山的却是个婆婆。我并非灵女。不过是婆婆意外收养的一个孤儿。”我解释说。   星洄点点头。“原來如此。灵女命格奇特非我等能擅自占卜预测的。你即是受灵女所托。定非普通之人。破开画境中的封印自然不在话下了。”   怎么话題又绕回去了。我再将话題绕回來。“婆婆是灵女。灵女命格怎么个奇特法。”从未听婆婆说她还有这么个名号。   星洄再诧异。“难道姑娘不知灵女为何。”   我认认真真点头。   “灵女不知从何而來。任务是世代守候上古遗留下的画壁。灵女的姻缘命格是任何人皆卜算不出的。所以……灵女很是神秘。就连最为擅长占卜推演的司命星君也未曾占卜出关于灵女的任何消息。”   婆婆是灵女。虽然婆婆在我心中一直是个神话。且身上谜团重重。但迷到此种程度还是另我心惊的。既然并非任何人能推演出的命格。再去询问星洄不过是废话。婆婆的事情待我以后寻了机会慢慢扒。先把眼前的事情鼓捣清楚的好。   我问:“你还沒有回答我。为何要将画境里的那段过往封印住。”同时暗自琢磨。此人是不是故意转话題啊。转得也忒成功了点。   星洄沉默片刻才道:“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会更好。”   ”听不懂。“我说:“你不打算告诉她实情么。她恨你恨的好辛苦。”   星洄又将视线转到窗外的漫天星河上。“知道事实又能怎样呢。结局是不能更改的。火魅一族极近族灭。我难辞其咎。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不会原谅我。”   “可是……”   他转眸看我。“姑娘认为当她知知晓我为他默默做的那些事后会怎样。”   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她若恨我入骨。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她已不在乎了。她若对我还心存一些执念。知道真相后或许不会再那么恨我。但会难受。她是一族女帝。延续族脉保护脚下疆土是她的职责。儿女情长在种族灭亡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声音愈发低哑。“封印真相。只是希望她单纯的恨我。有时爱比恨更难让人原谅。”   我深入顿悟这句话时。他问。“姑娘可曾查到流紫尸骨的下落。”   “应该是在金银杀里。”   “谢过姑娘。”得了消息后。他迫不及待消失了。   唉。一定是去天下最富饶的金银杀里扒拉流紫的尸骨去了。   我怔在原地继续钻研。爱怎么比恨更难让人原谅。好哲理啊。好废智慧啊。   收了画卷。我打算休息一番。待明日再去找步生花及凫苍商量接下來该做些什么。我不在的这三日。不知他们去刷马桶了沒有。也不知道失联的肥肥回來沒有。肥肥这只球我倒是不担心。若是失联的久了。以两仙一球的深厚基情。铁定会去到处搜罗。   哎。突然觉得我这个老大有些不称职。好在有两位上仙。真让我省心不少。   以往收魂。是要同画中主角们做一场交易的。主角甘愿入画才算完成任务。如今这地下空间别说去寻主角谈判了。恐怕我们方一现身就会被当做外來入侵人员消灭得干净。我们性命堪忧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谈判的事情。   刚要趴床上养会精神。殇无虐一阵清风卷出來。   我欢天喜地从床榻上蹦下來。“以为你逃跑了。愿赌服输啊。这次的魂肯定收不成了。重点是我实在不忍心收了啊。你要抓紧时间行动啊。”   汐汐。我一定将自己洗干净躺床上再摆个撩人的姿势等着你啊……   殇无虐却一脸不解。“丫头。一段时间不见你再说些什么。”他将修长玉手覆上我的额头。“难不成是起了烧说胡话了。”   我打下他的手。义愤填膺道:“装什么装。愿赌服输。你在画境里答应我的。输了要帮我将一汐绑架來。当然前提是先敲晕了。再前提是不要透露是我让你干的。”   “我何时入了画境。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魔宫想你想得发慌。何曾……”他眼神忽明忽暗。面上呈了一分诧异两分惊喜。“你是说不久前我入了画境去找你。”   我傻愣愣的点点头。难不成他失心疯了或是患了选择性失忆症。   倏然间。他哈哈大笑起來。衬得满室生辉。接着自语道:“想不到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來。倒是让我小瞧了他。”   我对他孤自陷入一人世界的表演表示瘆得慌。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沒事吧。”   觞无虐终于从自我世界分离出來。冲我笑笑。“沒事。此次进入画境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有人冒充我。”   啊。我瞬间有种遭雷劈的感觉。“谁啊。”谁那么无聊又那么不怕死的敢冒充魔尊啊。也不怕魔尊一个认真下定决心打击盗版将他和谐了。难不成是步生花闲得肾疼。   殇无虐再笑笑。“我的样貌并非他人能随意变幻出的。”   我眨巴眨巴小眼睛表示沒听懂。   殇无虐随手摸了下自己脸蛋。同我解释。“这张面皮被我下了禁咒。任何变幻成我模样的人都会皮肤焦灼溃烂而亡。所以沒人敢变幻成我的模样。”   “啊。”我说。   “我这张脸这样英俊。岂是他人能随意变幻的。若变不好。岂不是毁了我清隽无双的气质。”   “啊。”我又说:“那个。你能说重点么。冒充你的是哪位。”到底哪位谁将我耍得团团转啊。特么的扒皮抽筋喝血……   “世上只有他可以随意变幻成我的模样。至于是谁……”他戳戳我的鼻头。“我不告诉你。”   先是婆婆变灵女。再是盗版人。谜团怎么越來越多。我脑子不够用了。   我对着殇无虐整整露了一个时辰的大白牙他都不肯看在我如此卖笑的份上告诉我那位盗版者的身份。傻笑期间我只打探道他來此地下空间完全是心血來潮。他道担心我在此地下环境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又恐怕那两位上仙只是个摆设不能将我保护得周全。他便匆匆赶來做护妖使者。   我同殇无虐正激烈得抢夺一盘土豆丝时。步生花推门而进。   毫无意外。他拔了剑指向殇无虐。“魔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殇无虐清淡一瞥。抬指轻弹。步生花手中的剑被弹成灰。他鄙夷道:“好歹我们曾差一点完成一笔交易。怎么每次见我都像是仇人呢。人间有句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就凭你怎能保护我的魔后。”   步生花将我拽过去。“她怎么会是你的魔后。别再做梦了。她长得这样丑怎么配当你魔宫尊后。”   我想骂街。   “正是因为她长成这样我才稀罕。”   我想揍人。   我长成哪样啊。你们两个会吵架么。干嘛攻击无辜的我。   我暴走了。我打算去寻肥狐狸。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最后未能完成公差的我背上个细软的柳条去找婆婆请罪。什么上古画壁。什么魔神。什么天下苍生。天下又不是我家开的。   身后两位却突然不吵架了。默契地跟了过來。   走出噬魂殿。沿路被后宫管事大叔抓个正着。大叔咆哮为何我们沒有按时将马桶刷洗干净。铁柱和铁锹又到哪儿偷懒去了。   我还未回答。殇无虐一袖子将人家的血肉之躯镶嵌了宫墙。如此这般暴力艺术自然招來大批侍卫。   我终于明白殇无虐是來干嘛來了。拆台來了。想我们一群人战战兢兢不敢动用法术。好不容易一路维持安稳到现在。他一袖子就给毁了。   殇无虐将我护到身侧。“你翻白眼的样子真是可爱。小小火魅一族。不够资格让我放在眼里。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将白眼翻得更彻底了。一旁的步生花难得与我同仇敌忾。同我一起翻着白眼。   眨眼间。将我们围成圈的众侍卫被殇无虐一袖子扇得彻底翻了白眼。我收回白眼。有些心疼。火魅一族人口数量本就不多了。殇无虐根本不懂得保护六界稀有物种。   当我们三人落在千匪丝寝宫时。千匪丝莹润手指细细拢着怀中白花花一团。白花花将脑袋探出來。兴奋飞奔过來。“老大。”   我将它接住。“你怎么会在这儿。”   肥狐狸张牙舞爪道:“我看女王长得漂亮就跟了过來。”   此时。千匪丝终于自琉璃塌上起身。露肩长裙旖旎拖地。她见到我们这帮外來入侵者并未惊讶。而是挑着眉眼围着我们踱着步子。“仙。妖。魔。灵兽。我火魅宫的风水果真好。避世这么多年今日竟将这么多贵客吸引來。“停了步子又道:“请问贵客到访是为何意。”   肩膀上的肥肥也兴致勃勃打量殇无虐。插话道:“魔尊魔尊。小青狮子來了沒。”   殇无虐将它摇晃的大尾巴拽了拽。“沒有。”   肥肥的这一嗓子将千匪丝的目光吸引过來。“魔尊。好久不曾到外面看一看了。不成想魔界出了如此年轻貌美的魔尊。”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女王该不会见魔尊颜值高欲将魔尊留下充盈后宫吧……我暗暗窥视殇无虐有些发沉的面色。瞬间又在意起女王的寿命。殇无虐若是怒了。千匪丝可打不过他。千匪丝若出了事。星洄又要受虐了。哎呦。那个管星星的男子真让人心疼呦。   我担心殇无虐一时冲动打个架。忙拽住他袖子。他见我的手紧紧握着他。露出个阳春白雪般的笑容。   此时。步生花站出來低吼一声。“女王陛下。”   亮嗓门啊……干嘛那么大声。吓得我把手缩了回來。   步生花不明深意看我一眼。同女王大人道:“他并非我们一伙的。此次我们是來……”   “是來找我的。”星洄跨门而入。他身后跟着一脸端庄的凫苍。   千匪丝并未将我们这群外來入侵者压入天牢再专业刑罚轮番伺候一遍。而是命人摆了特色酒宴好生招待。不知是她热情好客还是太有自知之明打不过殇无虐。不得不委曲求全。   女王坐在软榻之上。手拿红羽扇轻摇。姿态甚是娇美。纤纤玉手偶尔端起醴酒一饮而尽。千氏喝酒方式。两个字。大气。   侯在他身后遮着红纱的红芜稍稍有些不安。旁侧站得娇艳的美男们更是不安。美男们眼睛时不时黏在凫苍。步生花以及殇无虐身上。好似担忧女王被美色迷惑重新刷新后宫户口本将他们刷下去一般。   星洄握了酒盏时不时同步生花及凫苍碰饮几杯。   我端起酒來刚要解解馋。殇无虐不动声色夺过我的酒杯。示意我往杯中看。哇哇哇一条大肉虫子正欢快地游泳。于是我再沒心情饮酒解馋。   而肥肥被殇无虐喂得殷勤。肚皮很快鼓成球。肥肥躺在桌上抱着肚子打嗝。“哎呀。好饱啊。再也吃不动一口了。不要再喂啦。”   千匪丝自顾饮酒。似是起了醉意。站起身道:“贵客见谅。我不胜酒力。恐怕要先行一步了。你们慢慢饮。”美男们争先恐后搀扶。   “让我來。”星洄走了过去。毋庸置疑的口吻。   美男们愤愤甩了袖子。眼睁睁看着星洄携千匪丝穿过重重紫色纱帘。沿着回廊渐渐远去。   一个持重内敛。一个高贵冷魅。光看背影。两个人便极般配的。   我有些激动地站起來。手上覆來温润手掌。殇无虐浅笑。“正大光明去偷窥。”   步生花的眼刀子在觞无虐的那双手上凌迟來凌迟去。为避免打架斗殴。我忙把手抽了回來。嘻嘻一笑。“你真了解我啊。”   殇无虐拽住欲撒欢儿跑的我。“他们二人术法高深。你这样贸贸然去跟踪确实不明智。”   “那明智的做法是。”   他随手拈出一颗白丹放入我嘴里。“魔界独家隐身丹。去吧。”   我兴高采烈去偷窥了。   空荡寝殿。烛火映在琉璃石砖上。影影绰绰。紫香炉内香炭燃尽。室内余香缭缭。寝塌上凌乱搭着男人的轻薄外衫。   星洄视线顿在那些绮艳外衫上。千匪丝徐徐绕到他眼前。望一眼暧昧凌乱的男子纱衫。后媚眼如丝望着他。“看你的表情。会让我以为你在吃醋。”   星洄不动声色。   千匪丝不依不饶。双手搭在他肩上。滑落的轻纱下露出藕色玉臂來。她勾唇道:“你知道什么叫快活么。你知道他们将我伺候得有多快活么。”   星回起了怒意。“千匪丝。恨我不一定非要糟践自己。”   “糟践。何为糟践。他们伺候我便是糟践我了。”她眉目蓦地转凉。“星洄。你伺候我才叫糟践我自己。”   星洄怔怔不语。千匪丝转着步子方要离开。他蓦地一把将她拽入怀中。那双略显苍白的唇倏然间吻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碧落黄泉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风拂紫纱。轻柔荡漾。将这一幕遮掩得朦胧唯美。   千匪丝竟沒有反应。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星洄吻着自己。   这个吻却是有些生猛霸道。可从中却透露出星洄内心的极度压抑及挣扎。   一缕凉风携了零星紫色花盏自窗格灌入。纷飞的花瓣中。星洄闷哼一声。随着千匪丝将刺入他体内的短剑拔出的瞬间。他将唇自她唇上移开。   那是柄极薄极短的剑。刺得并不深。比起宽大幽烛剑将他穿身而过刺入高高洞壁时的痛差得远。但此时星洄的脸上的痛色却很深。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你就那么想让我死么。”   “沒错。若不是你用转魂术将我的魂魄转移到你体内。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她眸底蒙了凉凉薄雾。“第一百零七剑我一直为你留着。在我心里。最后一把剑早将你钉死了。知道为什么不将你杀死么。不是我怕死。同归于尽在所不惜。只是你的命还不配用我的命去交换。星洄。再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星洄身子似乎有些发抖。回风将零碎花瓣带起。旋转于垂地的薄纱间。半响。他苍白唇里飘出话來。“你最好恨我。恨我是最好不过的事。”   言罢慢慢走向殿门口。肋骨处还插着那柄短剑。   “明日來噬魂殿。我们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结。你那么恨我……我会如你所愿。”他道。   千匪丝望着月白长袍脱出的点点血迹。她蓦地幻在门口拦住他。   “你为什么不走。”她眼底的泪水仿佛要落下來。“火魅宫根本困不住你。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來受罚。”   星洄微怔。并沒打算回答。方抬了一步。月白长袍的袖口被纤细手指攥住。她紧紧拉住他。却并沒看他。视线盯着庭中连绵起伏的紫色花藤。“为什么不走。”   星洄扯回衣袖。嘴角浮出一丝讥讽。“千匪丝。你心里果真还是放不下我的。”他双臂一展。瞬间脱了衣袍。裸露的上身满是剑伤。新伤旧疤层层叠叠密密交织。肋骨处的短剑滑落。最新的这处伤口还在渗血。裸露的整个上身竟寻不到一丝完好肌肤。   “千匪丝。我身上一百零七道剑伤全部拜你所赐。就凭这满身伤痕。你还希望我对你说什么。”   她盯着他身上凸起狰狞的道道疤痕。眸底起了水雾。似乎努力将那份柔软压下。   星洄重新将长袍穿好。“看到这些伤痕。你还认为我留下來是因为你么。小紫仁慈。觉得火魅一族的杀戮太过残忍。她希望我留下來偿还。她甘愿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陪我一起偿还。还有。幽烛洞内的烛火已亮如白昼。相信烛火内的些许魅要复生了。”他渐行渐远。抛出最后一句话。“我不欠你了。千匪丝。我们两清了。”   千匪丝一手支着门棂。慢慢走进殿内。眼里的泪水终是落了下來。   星洄此番言语。太过言不由衷。漫漫数百年里。两人心里皆堆积了层层痛楚。尤其千匪丝。这层层沉重痛楚逼得她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着他。她逼着自己将内心深处的感情彻底扼杀。如今时光慢慢沉淀。层层痛楚缓缓散开了些。那些被她扼杀的感情破开枷锁抽出一丝嫩芽。她终于敢面对现实。面对内心杀也杀不死的那份情。这是她难得的妥协。对他的妥协亦是对自己的妥协。故此。她才会问出那句话來。   “为什么不走。”   倘若星洄将内心隐忍的感情剖开來。对她说了实话。又或者直接用三个字代替。。因为你。   届时。故事的结局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可惜。星洄沒有这么做。也许他想得太过细微。思虑得太过透彻。又或许太过了解千匪丝的性格。不忍她夹在爱恨之间不得安生。他终是用爱将自己逼近死路。   他早已有了打算。流紫的尸身被他从金银杀里搜罗出來。据说凫苍友情参加。亦出了些力气。许是金子保存尸体的作用不赖。总之流紫的尸身还算新鲜。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死了好久的。他用术法将流紫的尸身幻做影子真身。只是这个影子已是死的。他要将影子还给千匪丝。若流紫是活着的。当影子回归肉身。千匪丝体内的复原能力就可恢复;如今流紫已死。伤口复原的能力却是再回不來了。千罗薄衣舞也是不能再长回來了。他能给她的只是一个影子。至少千匪丝死后可以重新变做魅栖居于烛火内修行。等待下一次重生。   明日紫微星不会大盛。因流紫死了。星光再如何大盛亦是徒劳。他只是想将一切全部结束在明日。   幽烛洞内。星洄孤身站在幽幽烛火间。洞壁上悬的幽烛剑唯剩一把。那方将他钉了一百余次的洞壁间落着剑痕。道道清晰。此洞应是最另他煎熬痛苦的地方。他却再同千匪丝说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后來了这里。   往日漂浮于洞内的幽暗烛火。如今散发的光亮将整个山洞照得通透。应是烛火之内勤奋修行的一部分魅即将破烛重生。洞壁下的水潭仍萦着淡淡水雾。星洄走去水潭边。这谭水雾已沒了血腥味。他半个身子笼罩在袅袅水雾中。亦隐去面上的哀伤。   此刻。我似乎有些明白他口中所说。有时爱比恨更难原谅。   他明白千匪丝内心深处仍藏着对他的感情。倘若千匪丝知晓真相后。恐怕再沒力气去恨他。却也再沒勇气去爱他。   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她会感动。会心酸。或许会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会心疼那些烙印在他身上心上的伤痕。可灭族的大恨她不敢忘记更不能忘记。   黑水白雾阵是他破的。仙族天将在他里应外合下才如此迅速而顺利的攻破火魅宫。数百年前。东篱火域的那场大火已将他们的缘分燃尽。   而余下相爱相杀相守的这数百年里。是天劫。还是天恩浩荡。   翌日。半空中的星河雾气朦胧。几乎要看不见点点星子。星洄飞入天河。宽袖微扫。雾气便徐徐散开。星子熠熠闪亮。   这道天河是他用幻术幻出的。此处本是地下空间。若沒了天河岂不是太过黑暗孤单。   千匪丝只携了红芜來了噬魂殿。两人踏入殿门时。星洄刚好将地上六芒星阵摆好。我们一行人外带一只狐狸选了隔壁房间听墙角。因我服了殇无虐赐的独家隐身丹。便大摇大摆去偷窥。   千匪丝的视线停在地上的六芒星阵图上。她缓缓走了过去。“如今怎样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   星洄望一眼萦着光晕的星阵中。“就在这里了结。 ”   千匪丝似乎有些不解。但仍迈进星阵图。   两人于星阵图中静静凝视。   星洄抬了袖臂。十指间满是星光。她将星光挥舞到千匪丝身上。一道黑影落入星光阵中。待光晕散开。脚下的黑玉石转上斜斜映着千匪丝的影子。   她眼角堆积了笑意。似是对他高深法术的赞扬。又似不屑的讥讽。“还我一个影子。这是对我的补偿。”   顿了一会。他回答:“算是吧。”   她似乎懒得再看他一眼。便走了。   不知何时。噬魂殿门前的枯木上缠上几串紫藤。或深或浅的紫攀附着光秃枝桠。既繁盛且荒芜。   东方小白龙垂首站在一边低低抽泣。步生花面色亦不佳。他靠近面无表情的星洄。“你……确定要这么做。”   星洄点点头。   之后。两人便不做声了。   这是做了什么决定。为何大家一脸沉重。除了……殇无虐。魔尊大人飞上宫阙一角正观赏火魅宫的漫天紫韵。面上嘴角皆是如四月春风的温雅。他脚边是晃着大尾巴的肥肥。   此时。凫苍蓦地开口。“小羽毛。将画卷拿出來吧。”   我略微迟疑。将画卷拿出后询问道:“拿上古画卷做什么。”难不成他们也想入画境过过偷窥的瘾。   凫苍佛袖将画卷展开。泛着幽光的画卷便静静浮在半空中。   画面上的千匪丝衣衫华美。眸光清冷。高贵不可方物。背后展着一对艳红薄翼。   星洄抚上画中人的眉眼。脸颊。眉心。最后是那双透着淡淡红晕的翅膀。   “待我死后。劳烦步生花凫苍仙君放过余下火魅族人。如今火魅一族再无威胁六界的可能。就让他们在这地下空间安稳一世吧。”   步生花低声回答:“放心吧。答应你的事定会办到。”   “那我就放心了。”星洄淡笑。向画卷再靠近一步。   我感觉事情不妙。三步并一步蹿过來。“你要干嘛。”   星洄淡淡望着我。“将这一切了结。还要请羽姑娘保密。不要将画境里的事情告诉她。”   我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他要代替千匪丝将自己祭了上古画卷。他的血能开启画境。他的魂魄已同千匪丝做了转换。倘若他要替千匪丝去死。那是真的可以死成的。   他将他同千匪丝的魂魄交换后。他对千匪丝说若想死便來杀他好了。他骗了千匪丝。他死之后她不会死。她会活得好好的。转换魂魄后。两人的生命彼此不受威胁。   他威胁骗她。不是怕死。而是希望将自己的命留下來。才能一直守在她身边。   我伸开胳膊挡在画卷面前。“你打算这样一走了之。你认为你这样是对她好。你这样的举动无非是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更让她活得不明不白。倘若你真想替她去死。总要征求她的意见吧。你有沒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你的身不由己。知道你为她默默做的那些。知道你代替她灰飞烟灭。她会怎样想。她心里又是何滋味。你若真的在乎她。就不要轻举妄动。”   “所以……恳请姑娘不要告之她真相。倘若你不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说。   为什么我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肯将真相说出來。为什么要甘愿祭了上古画壁。他就那么冥顽不灵且迫不及待去死么。   将真相道明。倘若千匪丝毫无在意他替她去死。那么我不再拦着他的愚蠢行为。可他偏偏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不给千匪丝一个机会。   倘若爱真的比恨更难原谅。那就一边爱一边恨一边原谅。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心中再深的恨再深的执着都有可能随时光的迁移而变淡。当一切变淡后。原谅便会成为最简单不过的事。如一片轻云。一片落叶。一滴清水。一滴眼泪。只要轻轻一挥。既是新生。   我想我的道理是同他讲不通的。干脆蛮横霸道的把胳膊一伸。“我收魂我说了算。我说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碧落黄泉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话说的有些忒爷们儿。宫墙上赏花的殇无虐不禁回头望着我。眼眸里尽是赞许。我抓住机会同他做眼神交流。要他赶紧下來帮忙劝说星洄甭如此执着于死。哪知殇无虐摆出个与我何干的无辜表情。继续扭过头去赏花赏叶赏虫子。   真是……   肥狐狸倒是从墙上跳下來。它卷了大尾巴滚到星洄脚边。“如果你死了。女王一定会很伤心的。我听见她在梦中喊你名字。”   星洄俯身蹲到地上。抚抚肥肥头顶的绒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起身后走到我身边。将我伸平的胳膊放下來。“或许。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望姑娘成全。”   对方要死。我拦着。他求我成全。我也是醉了。   东方护法亦上前來阻挠。“宫主。您要三思。仙籍。星宿宫。天河。这些您都不要了么。”   与此同时。步生花将我拽到一边。他眼里隐着泪光。嗓音暗沉低哑。“沒人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   自从认识步生花以來。甚少见他认真严肃的模样。更不提眼泪婆娑的姿态。连他都不忍心。可他却转过身來劝我不要拦着人家自杀。   这一刻。我知道。我是无能为力了。   沒听清星洄同东方护法说了什么。小白龙黯然销魂退开几步。孤自抹着眼泪。   星洄细细凝视画卷上的美人。眸光温暖。他轻声道:“我不是伯伯。长得沒那么老。”   然后。一道华丽星光闪过。地上的人消失不见。   东方护法握紧拳头。猛地跪了下來。   我原地深呼吸三个回合。大步走过去收了空白一片的上古画卷。   恭喜你啊。星洄宫主。终于死成功了。   从此。硕大噬魂殿空无一人。   待我们一众人离开地下火魅宫时。千匪丝正携了七位翩翩美男于铺满紫色花盏的小径上游玩赏乐。   艳红羽扇子轻摇在掌心。一位美男采撷一朵蝴蝶花压在她鬓头。她眉眼透出的笑意娇艳娇媚。抬袖抚了抚美男的脸颊。垂下的手臂划过地上的影子。唇角含情。继续踏花远去。   步生花怕是担心我一时冲动扑过去将真相抖出來。寸步不离挡在我面前。   我甩开他走了两步。“我只是想告诉她一句话。星洄说他不是伯伯。长得沒那么老。”   这是他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多么朴实的遗言吧。我大狒狒似的冲了几步。又停了下來。不忍心破坏星洄用全部生命换來的安宁。   事情已到如此地步。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笑的人笑着。我的不甘心又有何意义呢。   跨着大步往前冲。步生花追过來。“走那么快干嘛。小心被火狼叼走。”   “火你个头啊。姐心情不好还不许快走减减压啊。哦。对了。”我狐疑望着他。“之前觞无虐说你们差点完成比交易。啥交易。”   步生花的脸立刻阴下來。大步跨的比我还快。   我忙追上去。“透露一下嘛。真是的。”   “我是哑巴。”   ……   入地下火魅宫时不大容易。跋山涉水入石林。出來时却是简单得很。殇无虐捏个决捏出一股龙卷风來。不消片刻。我们一行便被卷回地面。   头顶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咪咪眼。同它打个招呼。觉得还能见到太阳真是好。本想同伙伴交流下感想。脖子一扭发现步生花凫苍以及东方护法倒成一片。身上不见伤口。地上的血却淌了一大片。   此场景太过眼熟。我蓦地惊慌。魅毒术。   我。殇无虐以及肥肥不见任何异样。至此我突然明白那日千匪丝摆了酒宴招待我们时。为何我的酒盏中会凭空冒出一只肥虫子。而那日殇无虐又为何喂肥肥喂得殷勤。他将肥肥喂饱了。它自然沒有多余的地方去盛酒水了。   他一早便看出千匪丝在我们的酒中下了魅毒术。不动声色将我和肥肥从鬼门关抢了回來。却眼看着剩余三位把酒言欢去送死。   记得千匪丝曾说过。魅毒术无解。眼下我更是无从施救。因我打算将体内真气输送给他们。可能因我体内真气不纯妖气浓厚。真气方输入步生花体内。他的血便稀里哗啦流得更快些。我忙收了真气。站在地上发蒙。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肥肥不停摇晃步生花同凫苍。雪白的皮毛上滚满了血迹。简直成了红狐狸。   “花花。苍蝇。你们哪里受伤了。不要再流血了肥肥晕血。老大老大你看看他们怎么拉。”   我只得求助殇无虐。可对方仍摆出个关我何事的无辜眼神。然后仰首晒太阳。   我拽住他的袖子。“我知道你是魔。不会救仙。但这一路下來我见了太多的人死去。如今还要看着朋友们在我眼前一一死去。如果你不肯救他们。请帮我一个忙。将我打死。”我说这话却是真心的。我确实沒勇气自杀。   殇无虐将我满是水迹的脸蛋擦了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先一步溜走。这样你就沒办法求我了。”他清软袍袖擦在脸上很温暖。他接下來的话更是温软。“好了不哭了。无论你求我什么我都会答应你。我尽量一试。”   这一刻。我从未觉得头顶的太阳是那么暖。   步生花同凫苍的血暂时止住了。但身子已虚得厉害。彼此搀扶才勉强站起。殇无虐淡淡瞅一眼躺地上流血流得正欢畅的东方护法。   我点点头。   他微微叹口气。接着施救。   肥肥还在抱着凫苍的大腿哭。步生花惨白着一张脸走过來。“小羽毛沒事就好。幸好有觞无虐在……对不起。”   我又沒中魅毒术。不知他口中的对不起由何而发。   此时。脚下土地闪过一道浓郁华光。千匪丝蓦地幻出來。她面上神色竟比失血过多的三位仙人还要惨白。   “他……他呢……他在哪。”她问。   三十三重天。星宿宫。   眼前的浩瀚天河离星宿宫唯有百丈之遥。   我们一行人落在漫天星河边沿。薄薄仙云穿梭涌动。铺到脚下的星子熠熠生辉。灿漫如海。   殇无虐道不愿來天宫。更不愿让我见到他大开杀戒的风姿。他便回了魔宫。临行之前召來青狮子。要小青一路保护我。   我。步生花。凫苍。东方护法。肥狐狸。以及千匪丝便一同赶來星宿宫。   千匪丝终是知晓了事情真相。此真相是从红芜口中得知的。   红芜窥见星洄甘愿入了上古画卷。跌在地上痛哭一顿再沉思一番。最终决定将真相告之千匪丝。   红芜说她心中有愧。她明知当年星洄不过举手之劳救她于仙剑之下。面上的红纱更是无意被揭开。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心动。她不该动情。不该将事实真相隐藏多年。更不该眼睁睁看着本是相爱的两人彼此折磨煎熬。   只是她此时才将真相说出來。是对。是错。是仁慈还是残忍。我不知道。   上古画卷封印已成。即使千匪丝想换回星洄的命。已是不可能的了。东方护法却在绝望时刻道出一丝希望与生机。   他道。星洄身为星宿宫主。掌管漫天星河以及星阵之发。自然同漫天星河接触繁多。天河中的星子乃是灵石。自然通灵性。这漫天星河中折射了星洄的记忆及魂魄。说不定可以从星河中将星洄生前折射的魂魄重聚。星洄重生或许还有一星点希望。   但天河深处。除了星洄无人可踏足。天河由亿万璀璨灵石汇聚成。聚拢的灵力太过强盛。神仙妖魔一旦塌足够深。皆会融化成沫。   千匪丝手提聚魂灯站在天河脚下。我知晓我们劝不住他。一如我们劝不回星洄一样。   星河深处被折射的魂魄能否凝聚成形且不说。即使凝聚成型。恐怕千匪丝也走不出漫天星河。她会彻底被灵石融化。最后同星子汇成一体。   她提着聚魂灯方要踏入星河时。七位美男翩翩而至。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位公子挡在她同星河之间。   “女王。我们怎忍心你葬身星河。这等危险的事为何不曾想到我们。”   “是啊。女王。难道女王一心认为我等对您的感情全是假意么。”   “虽然我们是女王自醉心红焰扇里幻出的虚幻之人。但我们有血有肉有情。会开心会伤心会想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人。”   “天河这样大。女王一个人要寻到什么时候。”   “我们一共七个分头行动。可不是要比女王快得多。”   “我们陪着女王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尽管女王心里从來沒有我们。倘若女王看到我们真心实意的付出。是否就不会再当我们是虚幻之人。”   “我们不能陪着女王逗女王开心了。但我们七个若能换回一个星洄。也不枉我们牺牲。其实我们七人长着同一颗心。就是希望女王幸福。女王能幸福。哪怕天地间再寻不到我们半点痕迹。也算值了。”   七位妖媚公子合力将千匪丝手中的聚魂灯吸到手里。七人一同转身。飞向星河深处。   灿灿星子为舞。七彩衣衫翩跹。七位公子美得摄人心魄。   千匪丝站在星河脚下。已泪流满面。   醉心红焰扇能扇出天火。亦能幻出美男无数。当初。心伤的她自醉心红焰扇里幻出这七位美男。无关风月。只是想单纯解她寂寞。陪在她身边嬉笑玩乐。或许她欲以此來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她不曾想过。自扇子里幻出的美男同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心有情。会因保护她而牺牲掉自己。   最终。聚魂灯自浩浩星河中央飞了出來。灯芯泛着微微光亮。这说明灯火内吸附了魂魄。而七位公子却再也沒出來。   聚魂灯内乃一缕残魄。自飞出天河后。那缕魂魄便自灯盏中漂浮而出。而后坠入云层。落向人间。   残魂本就羸弱。更何况一缕残魂。众人未曾去追逐那缕残魂。只恐惊扰到它不至于散成烟灰。让它自行漂浮。反倒是一线生机。   千匪丝走向我们。“你们体内的魅毒术是我下了。你们知晓了地下火魅宫的位置。一旦离去恐怕我火魅一族再无宁日。我不得不将你们灭口。魅毒术无解。即使你们体内的魅术暂被魔尊的真气抑制住。但七日之后。必死。若你们现在想杀我。那便动手吧。”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谁也沒动。千匪丝落到此种地步已是生不如死极其凄凉。我们不忍心再责怪于她。   千匪丝将聚魂灯握在掌心。提着空落落的灯笼便远去。   我不知她去了哪。是地下火魅宫还是别的地方。   青狮子托着我们回到画壁灵山。一汐也在。自从我们离开。他和婆婆日夜守护上古画壁。画壁间的细缝似乎小了些许。只隐隐有些淡色烟雾逸出。   婆婆自我手中接过第五幅画卷。桑玲花拐杖一挥。画壁墙上便浮出星洄的身姿來。眉眼沉静。气韵沉稳。内敛风华。我只看一眼便走开了。   一汐将步生花同凫苍的元神封住。以免魅毒术于仙脉中渗透蔓延。便又去了天宫寻找解救之法。   连一汐神尊都沒有办法解除魅毒术。事情已到我想象不到的地步。下山收魂本是我的任务。若两位仙人因护我而丧命。我是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了。   两位仙人心态倒是不错。虚弱着身子竟然执子下棋。只是执棋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步生花问:“我们这样像不像中风。”   凫苍答:“像抽风。”   我阴沉了整整两日的脸终于露出个笑脸來。   步生花颤颤巍巍落着黑子道:“毛啊。我们还沒死你就露出这种表情。我们要是死了。你岂不是要面瘫一辈子了。哎。本來就长得难看。瘫了更沒人要了。”   凫苍亦颤颤巍巍落着白子。“我赌小羽毛将來左面脸面瘫得更厉害些。”   “我赌右面。”   ……   我边哭边笑跑了出去。门口正巧碰到狐狸二姐端了盆热水來。自凫苍中了魅毒术暂歇灵山后。她一直照顾其左右。顺便将凫苍形影不离的步生花一同照顾了。   有二姐在。我很放心。婆婆带着肥狐狸去山涧采药。我哭得有些累。便靠在小青身上晒月亮。   一只火红幻鸽落到我面前。将鸽腿上绑得竹筒取下。展开里面的纸张。我驾了小青飞出画壁灵山。   红芜捧着一只金盏站在入山口。画壁灵山被覆了结界。她进而不得便稍了信给我。   她将手中金盏递给我。“这里面是女王的半颗心。你和着补药给两位仙人服了。可将他们的性命延续三日。女王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仅仅只能将性命延续三日。千匪丝便割掉自己半颗心给两位仙入药。其中利害。不知她思虑清楚沒有。之前总认为她作为一代女帝。大气而残忍。原來她对自己亦是这般大气而残忍。这割掉的半颗心。又藏了她多少不为人知的情怀。   千匪丝。从來不是坏人。   星洄为救流紫已失了半颗心。如今他们一样了。这也算夫唱妇随。是不是。   将金盏悄悄递给二姐。请她将此心同药物煎煮。再给两位仙人服下。   二姐惊异。“这是谁的心。”   我说:“这不是心。只是一种长得像心的珍奇药材而已。为了两位仙人不忍下口。还是不要说的好。”   二姐一脸惊叹。端着金盏去煎药了。   我不得不这样做。心割掉了不用也会浪费掉。倘若一汐寻不到解救之法。两位仙人多活几日也好。   千匪丝将火魅族人交予红芜。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我从红芜口中打探了位置。便驾了小青赶去。   冥界忘川河边盛放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浓艳妖冶铺到忘川河水尽头。忘川河水透着血黄色。河面零星漂浮断臂残肢。河中一只小舟缓缓漂浮。船头桅杆上悬着一盏孤灯。   我将小青留在岸边。向河中走去。小青似是担心我的安慰叼住我的衣角不啃松口。我抚摸它的头安慰它。“不用担心我。你看这冥界鬼怪见到你不都躲得远远的么。他们知你是殇无虐的坐骑。沒人敢招惹我。”   小青这才松口。   我起身飞向忘川河。落在小船上。千匪丝着一身布衣。手撑一只竹篙。竹篙探入忘川河水。划过一道道涟漪。耳中响过轻轻水波之声。不远处偶尔飘來几声鬼魅幽怨之声。除此之外。此处颇为幽寂。   “心已经给两位仙人服下了。“我说。   ”恩。“她淡淡道。   ”你确定守在这里能找到他。”我问。   千匪丝停了手中竹篙。此时的她眉目中不见一丝高傲冷艳。冥界血红夕阳将他面色衬托得越发静谧。她开口道:“他的魂魄落入凡间。定会寄生到凡人体内。凡人生死轮回。死后定会过这忘川河畔。我在此做个摆渡人就是为了等他。”   我望望岸边的彼岸花同血红夕阳连成一线。躬身掬了把带着淡淡血腥味的黄色河水。“你如何确定哪个凡人体内寄养着他的魂魄。他只剩一缕残破根本沒有任何记忆。更不会将你认出來。”   她抬头望望悬在桅杆的一盏孤单。眸中划过一缕期望。“聚魂灯曾凝聚他的魂魄。若他魂魄出现。此灯便会亮起。我便知道是他。”   她撑开竹篙继续前行。胸口布衫里若隐若现着红羽扇一角。“若是沒有他。我可能早被体内煞气侵蚀得尸骨无存。他默默护我数百年。留给我的是一柄解我寂寞护我性命的醉心红焰扇。我却还给他一百零七剑。如今在这忘川河畔等他。算是对自己的救赎。”默了片刻。她接着道:“不过他欠了我。欠我一个解释。我要等他亲口说给我听。”   她如此执着未必是件好事。心底虽酸涩不忍。我还是将话提点出來。“倘若……倘若你一直等不到他呢。一世。两世。三世都等不到怎么办。你会回火魅宫么。那里有你的族人。红芜也在等着你。若一直寻不到不必太执着。毕竟火魅宫是你的家。”   她目视前方。水波声静静响在耳边。“等到忘川河水枯竭也要等。等到他。他就是我的家;等不到他。忘川河畔就是我的家。”   我牵着小青离开冥界时。回望一眼。小船已经划远。布衣女子眉色淡淡。撑着竹篙静静前行。她会在此等候多久我不知道。若上天垂帘。会让悬挂在桅杆上的那盏孤单亮起。那盏灯承载了她全部希望。   也唯有那时。她眼底眉梢才会浮上笑颜。恐怕再见到他之前。她都不会再笑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上天何曾垂帘过。   微风拂过。带着血腥味的彼岸花倒影在忘川河水中。血红黄昏。大片彼岸花。孤灯小船。摆渡人。便是此间全部风景。   第一百四十四章:天书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沉夜里的无殇阁仿似隐在苍穹下的怪兽。神秘中透着窒息。   街道两侧行人稀疏。难不成无殇阁因资金问題才把店铺开到客流量如此少的地界。按理來说不应该。许是因周遭环境颇凄清。更衬得门前的纱织灯妖魅异常。   我从小青背上下來。终是推开了那道大门。灯笼垂下红穗晃得我心慌。   不曾想到。我也会同无殇阁做笔交易。   一汐自去了天宫之后。不曾传來半点消息。看來不甚乐观。而步生花同凫苍的身子越发羸弱。尤其往日活蹦乱跳的步生花。如今说句话都要积攒好一会力气。我都替他哮喘。   无殇阁一向高端。专治疑难杂症。我的心头病或许可再此医治。   店内枯藤间的鬼火数量有上升趋势。房梁悬的袋子不知何种高端材质。视觉上透明手感却厚重。其内散着各色光晕。以我的见识來看。应是魂魄。近日无殇阁的买卖做的不错。   店内唯有云姬一人坐于鬼火下饮茶。神态悠远惬意。   她见我推门进來。浅盈盈笑着。   “算得今日有贵客到访。我便将其他客人全数推掉。”她白皙手指一摊。“云姬已煮了上好清茶。羽姑娘不防尝一尝云姬的手艺。”   我靠近桌案落坐下來。黑玉盏内。碧茶袅袅飘香。“你怎么知道我要來无殇阁。”   她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若是连这点都算不出。我无殇阁还做什么买卖。”   此地越是深不可测。我的愿望便越有可能实现。我迫不及待忙站起來。“请告诉我魅毒术如何解。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云姬缓缓站起。眉眼间盈着一贯神秘笑意。“姑娘尽可放心。以姑娘的身份。只要你敢做交易。无殇阁乐意接这笔买卖。”   我是什么身份。竟然另无殇阁刮目相看。但眼下我并非探讨个人价值來了。我直奔主題。“既然这样。请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我朋友。”   云姬自枯藤中取出一卷萦着金光的书卷。“待我问了这天书便可给你答案。可是羽姑娘需用全部记忆作为交换代价。”她言罢将目光转向我。似乎再等我回答。   全部记忆。我本打算以缺胳膊断腿瞎眼或痴呆或挺尸或分尸的造型出了无殇阁大门。不曾想无殇阁居然要我记忆。这样说來我岂不是赚了。早知代价如此。我该从启智开始便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吃喝拉撒写详细。兴趣爱好总结分类。讨厌谁暗恋谁也要写出细节。这样就不怕记忆被拿走了。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迅速将一汐的名字默念几百遍。顺便狠狠回忆了下婆婆的蹉跎样貌。一咬牙。“好。我同意。”   “本阁主不同意。”   熟悉的声音传來。眼前蓦地幻出殇无虐的清雅身姿。他來势匆匆走到我身边。“丫头。幸好我來得及。”稍倾个身子对着云姬吩咐。“你记住。这丫头的买卖我无殇阁不接。”   这……歧视我么。   云姬微怔。躬身道:“阁主。无殇阁开门做生意。只要付得起代价一概接受……”   “既然我是阁主。我说不接便不接。”   云姬默默颔首。向后退两步。可我不经意间却看见她眼底隐着一抹诡异笑意。待仔细辩看时。又不见了。可能近些日子神经绷得紧了些。眼花了吧。   殇无虐望着我。“丫头。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要來无殇阁做交易。你需要什么直接问我要岂不更简单。”   “我……”可以这样……走后门么。”   “你是不是想知晓魅毒术的解法。”他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   “云姬。”他侧眸道:“去从天书上查探一番。”   天书已呈放大状态被云姬铺到半空。“云姬想提醒阁主。未同无殇阁完成交易便擅自查看天书。这严重违反无殇阁规矩。恐怕日后对阁主不利。”   “让你查你便查就是。”   云姬烟眉微蹙。施了术法一页页自天书中查探许久。最后。她指尖一扫将天书隐匿。   “禀阁主。《天书》中只显出四字。。煞雪天国。”   我从无殇阁走出來。街道之上仍是冷清。只闲散走着一位打更老者。   无殇阁阁主亲自将我送出门。只可惜沒人看到。不然我会很有面子。   “青狮子你带走吧。以后有小青陪着你。我也放心些。至于煞雪天国是何意。你暂且不用费心思考这些。我已吩咐魔界之人四处去打探。相信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殇无虐轻轻拍拍威武狮子头。“小青。替我好好保护小羽。这丫头脑子不好使。定不要让她受了欺负。”   小青雄赳赳气昂昂嘶吼一声。将几仗开外的打更人吓挺了过去。   我骑着小青飞天之前。殇无虐还在谆谆开导我。“万一探不到煞雪天国是何意。那就是天意了。天意让谁死那谁一定死。不过是两位闲仙。不用你如此劳心费神惦记着。天宫仙人多的是。死一个少一个。”   ……   落到灵山脚下。一汐先我一步自天宫返归。不过他身后尾随呜呜嚷嚷一大帮仙人。   之所以用呜呜嚷嚷來形容。并非我沒文化。实在是用的写实手法。   因画壁灵山被覆了高深结界。一汐便用仙术破开一道口子。这才让大队仙人有条不紊踏着正步进來。   鉴于画壁灵山占地资源有限。茶点资源亦有限。官职稍小的仙官便继续候在结界之外。晒太阳。   官职大的及医术好的仙君先一步入了灵山。只是队伍中竟穿插了一位身着红服的老头。。月老。   我躲在角落里纳闷。月老是來打酱油的么。   众多仙人探了步生花凫苍的仙脉。皆惋惜摇头。   窝在蒲草垫子上步生花见此形势。歪嘴一笑。拍拍同他并肩窝在草垫子上的凫苍的肩膀。“老苍啊。黄泉路上做个伴。咱们來生再继续。话说这辈子你终究沒将我追到手啊。不急不急。下一世我看好你呦。”   凫苍嫌恶打掉对方的手。“咱俩分头投胎。你离我远点。”   众仙见此。或赞扬或叹息更有抹眼泪者。   倏然。看似最不靠谱的月老缕着胡须站出來。“两位仙友不防去求无心岛上的南音仙人。无心岛虽以铸剑守剑闻名天下。但岛主南音仙人却最擅长破解幻术。说來魅毒术不过乃幻术的一种。或许南音仙人有解救之法。”   一众仙人听闻。沸腾起來。面上纷纷露出喜色。我觉得步大仙的仙品还是不错的。毕竟那么多同僚皆发自肺腑的希望他活着。   再众多身姿清雅仙气飘飘的仙人堆里。有一位长得有些离经叛道。十分扎眼。那仙身材魁梧面目黝黑。且眉心燃着一团火。气质很是接近钟馗。他蹲到步生花面前。瞪着铜陵般的大眼珠子说:“末将天燮愿前往无心岛求见南音仙人。”   步生花吊着眼回:“哎呦。天燮将军啊。你身为天宫第一执法官何时热衷跑腿请人的勾当。我知晓我自你那借了不少宝贝还未归还。你是怕我一死你那些个宝贝再也要不回去是吧。”   天燮挑挑眉道:“你说的也不差。为了还我宝贝。你也要坚持住。你若敢死。我便掘坟。”   “哎……”步生花又半死不活叹一句。“你这样威胁我。我还真不敢死了。”   由此可见。这位天燮仙将同步生花基情亦不浅。就差说一句你若敢死。我便殉情了。   而此时一窝蜂站在地上的众仙纷纷感叹着。恳请步生花坚持住。他们的不少宝贝也被步生花借了去。至今未还。   我终于明白并非步生花仙品高尚。而是仙品低劣。大家并非由衷自天宫组团來看望他。而是担心被借走的宝贝有去无归。   记得。门外还站了一小分队。灵山结界外徘徊了大部队。   债主满天飞。做仙做到如此地步。真乃境界。   蓦地。一道白衫闪过。一汐跨门而入。   一汐穿青色衣衫时独领风骚。穿白色衣衫亦很销魂。   我从小就不带眼力见。此时更是将这一毛病淋漓尽致发挥出來。再一众高级神仙对着一汐行跪拜之礼时。我一阵风卷过去拽了一汐的袖子猴急道:“月老说有一位叫南音的仙人兴许能化解魅毒术。我们赶紧去搜罗吧。”   一众仙人皆屏息望着我。我当时沒参透为何这群大仙皆用如此热忱的眼神剖析着我。   一汐不动声色:“都免礼罢。大家不用拘谨。”   一众仙人起身后。我这才明白我是忒不懂礼节了。一汐神尊的袖子岂是我能随便摇晃的。我忙将爪子缩回去。众仙离开时仍有对我投來或惊悚或崇拜或诧异的眼光。   好在大多仙人只当我是个沒见识的土鳖小妖。不曾同我计较。   唯有月老瞪圆了眼睛直直盯着我看。许是觉得看不过瘾。凑近过來围着我转了好几圈。“怎么可能。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长成这样。”   我一下就郁闷了。我长成怎样了。我应该长成什么样啊。   许是一汐同情我。担心我被月老给转晕了。他开口道:“南音虽为一届地仙。却是天帝亲赐。身份不同寻常。听闻南音已将岛主之位禅让于同门师弟。其后下下落不明。月老可知南音如今身在何处。”   月老终于停止转圈。端端肃肃望着一汐。“回神尊。不知道。”   ……月老比我还要不靠谱。比我还不懂礼节。   坐在草甸子上养毒的步生花颤巍巍站起來。“老头啊。你是故意刺激我们的吧。刚说完南音或许能解我们身上的毒。又说不晓得他在哪。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们其实南音早已离世多年。”   月老摇摇头。“哪能啊。以咱们的交情我老头有必要拐着弯的安慰你么。我虽不知南音仙人如今在哪。可我确知他还活在世间。因我姻缘簿子上还落着他的名字。他若死了。名字自然会从姻缘薄子上消失。”   “哦。这样说來我们还有的救。”步生花意味深长瞅了凫苍一眼。   真是够了。这是要昭告天下你们俩的基情很深厚。此生未死再接再厉。若有來生。前赴后继……   一汐确对属下公然搞基沒表示什么态度。他敛眉沉思一番道:“我们需抓紧时间赶去无心岛。打探南音下落。”   狐狸二姐倏然抱着一卷画冲了进來。“小羽。我在你房间打扫时。见你床榻上的这幅画一直在闪。你看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将视线从画卷中抬起时。才发现有屋内站着坐着一堆人。二姐比较懂得礼仪。对着一汐躬身行了礼。而后见了胖嘟嘟的月老更是眼放贼光。她吧唧丢了手中画卷。对凫苍送了几个秋波。跪地对月老行个磕头大礼。“月老爷爷。小狐自幼就崇拜您。听闻您慈眉善目今日一见岂止慈善简直气质非凡。庄重而不是亲切。和善而不失气度。小狐能得见月老爷爷真颜实乃三世累积的福泽。若能时常见到月老爷爷。小狐愿折寿百年……”   月老听得红光满面。乐呵呵将她扶起來。   切。不就是想让月老给她牵个红线么。至于如此虚伪如此言不由衷么。居然夸人家气度非凡。明明是个土肥圆老头儿。   我将被遗弃到地上的画卷拾起來。难不成是第六幅画中主角现身了。所以才会自行发光发热惊了二姐。   若真如此。上古画卷真是个急性子。沒看见我们眼下沒空去收魂么。它就不能等两位仙人活蹦乱跳了再闪亮么。如此时间如此紧迫刻不容缓。它还出來凑热闹。真是闪闪惹人厌。   如今这种境况。我是先陪同两位仙人去寻下落不明的南音。还是先去收魂呢。   拉开画轴。我惊呆住。揣着画卷询问窝地上的两位病仙。“这是第六幅画中的主角。可是你们看这是什么。”   两位仙人一怔。面面相觑着。   我顺手将画卷上的内容展示给月老看。老头眨巴眨巴圆眼睛。“这……”   我又将画卷展到一汐眼前。“汐汐你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灵女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一汐盯着画卷上描绘精致的一柄剑片刻。卷合后堪堪递给我。“不知是何剑。我们先去无心岛更为要紧。”   一汐如此决定。一來能体现对下属的重视;二來无心岛乃上古遗留下的一处剑冢。无心岛三千弟子个个是铸剑懂剑用剑的好手。或许岛中弟子会识得画卷之上的那柄剑。   这次画卷主角并非生物。而是死物。一柄剑。上古画壁是怎么想的。怎会感应到此剑呢。说好的爱情故事呢。难不成这柄剑恋爱了。可剑也分公母么。或者是个断袖。真考验人的智慧。   得了一丝生的希望。大家终于腾出点心思吃顿饱饭。尤其肥肥。食不知味了几天后。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待回了老闺房。我将怀中画卷展开來。细细打量。此剑的外貌特征同普通剑沒什么特殊之处。既长且扁。薄厚适中。唯一不大相同的是。剑身之上錾刻的纹路更为精致些。视觉上更诡异凶悍些。   婆婆推门进來。随手放了桑玲花拐杖。便仔细端详画中长剑。   我为婆婆斟了白水。欣慰道:“一连收了五个魂魄。体验了五段肝肠寸断的爱情悲剧。偷窥的好辛苦。这次的主角终于不是人了。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儿。”   婆婆却摇头。“恐怕并非如此简单。恐此剑中大有文章。”   我端着画卷看成了斗鸡眼也沒看出此剑中的内涵。   不过以婆婆长期收魂的经验來看。她老人家说有文章这剑就一定不正常。   另外婆婆选了几个往日收魂的经验之谈说给我听。   比如有次画卷之上显出一只蛐蛐罐來。我想婆婆当时的想发同我现在的一样。主角终于不再是生物了。只需揣着画卷云游天下四处打探有沒有见过这样一只蛐蛐罐。寻到蛐蛐罐后逮几只蛐蛐一路逗着回來就好了。不料。当婆婆走访大量爱好斗鸡遛狗逮蛐蛐的不良人士后。终于在一座土豪王府里寻得此蛐蛐罐。   奈何此蛐蛐罐是被一风流王爷的第九十七个小妾花了血本请异士打造出的一件凶器。此蛐蛐罐不斗蛐蛐。而是偏爱人的眼珠子。只要看一眼蛐蛐罐。对方的一双眼珠子便完整的被蛐蛐罐给吸收进去再化成水。   婆婆终于同蛐蛐罐的主人谈妥交易将罐带走。可再此之前王府之内的九十七对眼珠子已将蛐蛐罐喂得油光锃亮。由于沒了眼珠子。活着实在沒甚美感。再加上空了的眼眶里会莫名其妙长出一堆蛆虫來。以王爷为典范。府内一众人员纷纷效仿。有条不紊排着队自杀了。罐主人看着大家都自杀了。沒的玩了。将眼珠子抠出來喂了蛐蛐罐后。也自杀了。   最终。婆婆带着好能耐的蛐蛐罐回了灵山并将其祭了上古画壁。收魂任务才算完成。   我听了难免激动。一个蛐蛐罐竟承载那么多人的悲剧。此画中剑又是何意义。显然。剑是用來杀人的。不是用來砍柴的。否则画卷之上应该是把斧头。难不成此剑将人杀到它满意的数量后。才肯跟我回灵山。   此剑最好有个主人什么的。毕竟好沟通一些。若它自立门户自己就是自己的老大。那真是不容乐观。起码语言不通。   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届时会是怎样一种情况。还未可知。我将画卷收起后询问婆婆。“婆婆是灵女么。”   婆婆端着瓷杯的手稍稍僵了下。放了杯盏。“沒错。婆婆是守护上古画壁的灵女。此生使命便是将上古画壁选定之人的魂魄收來。”   “那我们的开山祖师爷是哪位啊。又属于什么门派啊。”还是政府机构。其实。重点是谁给发薪水啊。   婆婆摇头。“无门无派。画壁灵山上唯有我一个灵女。沒有世世代代弟子相传。只需倾我一生守护。”   “可是。婆婆为何要守护上古画壁。”   婆婆微垂了眼角沉默片刻。才答:“婆婆自愿的。”   我见婆婆面上有些悲伤。出于孝心沒再继续询问。但出于好奇心我还是将另一疑问问出來。“那小羽是不是灵女呢。”灵女有什么特殊权利沒有。既沒工资领。有上级分发福利也成。比如给找个称心如意的对象……   “不是。”婆婆道:“灵女只我一个。你下山收魂不过是帮婆婆忙而已。”   “那……倘若上古画壁是靠着吸食魂魄來囚禁画壁内的魔神。那婆婆岂不是要一直收魂下去。那还需要多久啊。倘若……倘若……”   “你是说倘若婆婆死了。便沒有人再去下山收魂。是么。”   我扭扭捏捏点点头。后抓了婆婆的手道:“婆婆放心。小羽会帮婆婆下山去收魂的。”   尽管我忒不待见这份缺德工作。但要对得起婆婆为我做的一千年的饭。就算一边吐血一边收魂也得收。   婆婆轻轻拍拍我的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山收魂虽能体验人生百态。奈何画卷上的主人公全乃性情中人。看几段爱情悲剧也便罢了。若长期如此。人的性子会变得愈发沉闷。更甚至觉得世间再无希望。”   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狂点头。心理健康是很重要的。说不定魂魄沒收完。我先一步忧郁的自杀了。   婆婆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慈爱。摸了下我额头道:“不过小羽担心的问題并不存在。守护上古画壁是婆婆的责任。与你无关。你只需无忧无虑活着就好。婆婆是不会死的。会一直守护着上古画壁。”   “人妖仙魔都是有寿命的。即使修为高深的神仙也有天劫要渡。婆婆怎会……”   婆婆提了桑玲花拐杖走出门去。午后斜阳透过门缝落在婆婆的银发上。静谧而沧桑。   “因为婆婆天命所属。不入六道轮回。不伤。不病。不痛。不死。这就是灵女的宿命。”   灵女。灵女究竟是什么。为何命比小白菜还要苦。我翻阅了《六界种族大全》也沒寻到一个详细答案。   蓦地想起。婆婆好像从未染过病痛。更未曾受过伤。以前认为婆婆法术高深才不会染病受伤。不曾想婆婆身上背负了如此沉重宿命。   寿与天齐恐怕是每个人的愿望。可永无边际的寿命真的好么。   一汐神尊自上古遗留。活了那么久。可他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旷的无虚幻境以及高高再上的尊位。他身处极高的位子要守候六界。可他并非是快乐的。他沉默寡言。眉眼凝澹。不悲不喜。世间一切再他眼中不过云烟。可如此活着太过了无生趣。   婆婆的年龄亦是我猜不出的。就连菩提树爷爷也不晓得。他说自他见到婆婆。婆婆便是现在的样子。数千年來不曾有变化。可婆婆也是不快乐的。虽然画壁灵山小妖众多。极其热闹。但婆婆极少同我们说话。更沒见婆婆笑过。婆婆总是一个人站在山顶看日出看日落看永远不会盛开的桑玲花海。   婆婆眼里的世界是怎样的。婆婆在想什么。谁也不知。   自步生花凫苍身中魅毒术后。画壁灵山随之热闹起來。婆婆灵女身份被曝光。上古画壁内囚困魔神的消息传遍六界。天界派來大量仙君驻守。画壁灵山方圆百里亦时常有妖魔精怪出沒。妖怪们是纯属凑热闹还是另有所图。暂且沒有定论。不过只要靠近画壁灵山的妖魔全被仙将捻成灰。   画壁灵山的小妖们不堪其扰。以往他们随意惯了。打架斗殴骂街裸奔时有发生。自从天将里三层外三层驻守后。他们的行为收敛很多。且双方因种族问題难免互看不顺眼。若非一汐下令不准伤害灵山一众生物。仙将们早将满山小妖们一锅炖了。   现如今走哪个犄角旮旯皆能听到小妖们墨迹仙界的人怎么还不走哇。看着真是碍眼哇。更有小妖道只将一汐神尊步生花凫苍留下就好。剩下的都轰走。要想进來得收高额门票。   看來我家汐汐以及两位病仙深受妖精们的喜爱。真是颜值高走哪都不受歧视。从而亦反应出画壁灵山的小妖们很有经济头脑。收门票。恩。我看行。   夜。无眠。   琢磨好一会将门票定价为十两还是二十两的问題依然睡不着。起身溜达到画壁墙。不料上古画壁几仗开外已被重重仙将包围。   真是何必搞得如此隆重。不过这也从侧面表示出仙界的人忒惜命。想來若是魔神自画壁而出。恐仙界位列炮灰黑名单榜首。   众仙见我靠近竟拔剑阻止。特么的反了这是。我活了一千年的家还不能自由出入了。我刚要将羽毛霹雳掌对准拔剑的那厮。天燮那只大块头站出來吼了一嗓子。“让她过去。”   看在他是步大仙好基友份上。我暂且不同他计较仙界之人鸠占鹊巢的不良品质。   上古画壁巍峨矗立。月光之下。神秘苍凉。浮凸的画像间裂着几道细细纹缝。微不可察的黑色烟雾自缝隙内飘散出來。   画壁墙上除了我亲自收來的五个魂魄。其余全是婆婆收來的。我细细数着。一二三四……九十四……越数下去越觉得婆婆的内心忒是强悍。我只收了五个便想罢工了。婆婆竟兢兢业业收了这么多。   思及此。又想起婆婆将第一幅画卷交到我手里时对我说:此任务不简单……婆婆只怕你中途返回。再也不肯下山继续完成任务。   后來才明白婆婆话中之意。收魂却是不简单。首先要入戏。待将画中主角的爱恨情仇走心一遍。深深同情之时还要拿捏主角的遗憾痛处请人家做交易将魂魄交出來。   人生最大的遗憾不过是情未了缘已尽。我要做的是将恋人们本就浅薄的缘分画上句号。阻断一切再续前缘的机会。   我不地道。我知道。只是此任务本就不地道。   “小羽姑娘來赏月啊。”月老顶着圆滚滚的肚子移动过來。   我正好有疑惑需要他开解。凑一步说:“你之前说我怎么可以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啊。我应该长成怎样的啊。”   “呵呵呵……小羽姑娘同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太过相像。老头我一时激动……哈哈哈哈。”   “谁长得像我啊。”我一副欲求不满的单身苦瓜脸。我都有些同情人家。   “哦。哪位故人已经不在了。”   ……这么说我这张脸又是独版了。   我拽了月老的袖子使劲摇晃。一脸献媚。“英俊潇洒玉树凌风风度翩翩艳压群芳的月老爷爷。您看您能给小羽牵条红线不。”   老头浑身一哆嗦。“艳压群芳就免了罢。你们这些后辈撒起娇來真要是要了我的老命。先前那只红狐狸为我老人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请我把凫苍上君的红线牵给她。后來我还一口沒吃。她便将满桌的美味佳肴给撤走了。哎。见过翻脸快的。沒见识过翻脸这么快的。”   “哦。你对二姐说了什么啊。”   “沒什么呀啊。不过实话实说。我说他们此生无缘。”   那就怪不得二姐将一桌子菜给撤走了。这要赶巧二姐生理期脾气暴躁时。那一桌子菜绝逼扣月老脑门子上。   我再摇晃他老人家的袖子。“那个我和一汐……一汐……我们家汐汐……”   月老一副别逗我了好么的表情道:“你这小妖竟将心思动到一汐神尊身上。那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你可知一汐乃是上古神尊。岂是儿女情长能将他牵绊的。劝你别动这些歪门心思。免得引祸上身。”   喜欢一汐就是歪门心思。就算一汐是本邪书。我也得将他翻阅了。   我猛得拽他花不溜秋的衣领。老头差点被我拽到。“老头子你就给牵个红线么。牵个红线会死么。”   月老正正身子。“威胁沒用。问題是一汐神尊不在姻缘簿上。也就是说神尊命里无姻缘。他老人家不犯桃花。”   我扯住他的耳朵咆哮:“我不信。”   月老哭天抹泪揉着耳朵落荒而逃。“现如今的妖精。忒凶悍。忒霸道。忒不讲理。惹不起。惹不起……”   土肥圆被我蹂躏走了。现下安静了。随意倚坐在画壁墙上。暗自郁闷着。月老不会欺骗小朋友吧。   一汐神尊命中无姻缘。岂不是上天对他忒特么不公平了。可他若硬要寻个姻缘。这天上地下谁敢说一个不字。   不行。我得寻个机会给汐汐洗洗脑。培养他主动找对象的意识。并再心中罗列了单身有害十八条。   第一条:影响内分泌。皮肤容易粗糙长痘长癣长尸斑。容易脱发。易得灰指甲。   第二条:影响心理健康。容易造成沉闷压抑的性子。时间长了有精神分裂之倾向。   第三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单身还怎样延续后代。怎么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列祖列宗   ……   我正认认真真罗列时。依稀听到飘杳呼喊声:皇姐……皇姐……皇姐……   第一百四十六章:无心镇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站起來四处瞅瞅。几仗开外的仙将们站得犹如死尸。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曾眨一下。不见有人制造鬼魅般的声响儿。   ……皇姐……皇姐……   耳中又传來仿似远在天边的呼喊声。我再四处打探。仍不见可疑人员。   重新盘腿坐到地上。最近压力好大啊。随手抓抓头发。精神错乱了定是。   皇姐……   我猛地回头。盯着画壁墙研究。后将耳朵贴近一道微微泛着青烟的缝隙。   “皇姐可还记得我。”   我抖着双手摩挲着画壁墙。声音竟是自画壁内传出的。   是谁在说话。我将耳朵使劲贴过去。倏然间沒了任何声音。冒得婀娜多姿的青烟。瞬间亦不冒了。   ”小羽毛。在做什么。“   回头一瞅。竟是一汐。他着了白衫款款走來。肩上渡了层温润月光。   我忙站起身。抖抖身上的泥土。将腰线上提一寸。“沒什么。汐汐怎么也失眠了。”   “我不需睡眠。何谈失眠。本打算连夜赶去无心岛。大家寻不见你。我便來此看看。”   我故作羞答答凑近。拽了他的一根手指摇晃两下。小声说:“汐汐。你说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这是……”   他抬手将我头上沾的一叶枯草取下。眸底是似有若无的笑意。“为何你总将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去洗把脸。我们走吧。”   一汐转身离开。我却怔在原地。我又表白了。人家又沒反应。好在沒拒绝是不是。握拳。心底咆哮:汐汐。老子早晚睡了你。   “怎么还愣着。”一汐停步。望着我。   由于内心咆哮得太过专注。竟忘了追上去。再望一眼画壁墙。随着一汐的离去。缝隙里的青烟又冒出几缕。我一溜烟追上大神。“汐汐。刚才画壁墙好像说话了。”   距我一步之遥的一汐蓦地回首。一向淡定的容色有几分僵硬。“说话。”   “恩。好像再喊什么皇姐。又或许是我产生幻听了。”   一汐眼底划过一丝异样。似紧张。似惊异。转瞬即逝。他面上呈了端肃。对我道:“以后离画壁墙远一些。否则你会被它迷惑。”后转身向前。“我们快些赶去无心岛。再快些回來。即使这里有仙将守护。我也不大放心。”   出于节省时间考虑。一汐取消孤身前往无心岛寻得南音后将其接回灵山救治的计划。打算携着步生花及凫苍一并赶去无心岛。其中省掉來回奔波的时间。毕竟两位大仙沒有几日可得瑟了。   此行算是浩浩荡荡。交通工具也呈多样化。   一汐驾云。步生花同凫苍御剑。我则骑在小青身上。肥肥自凫苍那新学了门飞行技术。现正踩在一条毯子上颤颤巍巍往天上冲……   两位病仙脚下巨剑本是一汐用來献予南音仙人的。想來求人家办事不好不送礼。听闻这是把上古神剑名唤慈生。打遍天下无敌手后。孤寂难耐便自我封印。等待有识之人将其唤醒。   我倒沒觉得此剑有多快。临行前趁着几位仙人不备。悄悄用它砍了两块地瓜……让你傲娇……让你傲娇……不料。上古神剑竟将地瓜砍得歪七扭八。不过眼下变身巨剑的它。飞得倒是不赖。挺稳。挺直。该拐弯时还会拐弯。   临行前小青屁颠屁颠叼着我裙角不松口。恰好学飞行技术的肥狐狸呈抛物线坠下來。我便将一狮一狐携带了。   于是便有了驾云。御剑。骑狮子。坐飞毯这一些列交通工具。   不过。眼下我对肥肥撞墙撞房撞树的飞机技术表示同情。我骑着青狮子将挂在树杈上的它提溜起來。“我们此行要赶时间。以后寻个闲得发慌的日子。你再练习飞行技术吧。”   肥肥卷了破毯子背上。抓着小青的尾巴点头嗯嗯。   小青低吼一声表示不满。肥肥荡尾巴荡得惬意。就是不下來。小青再低吼一声。肥肥还是不动。很不开心的小青展开翅膀继续飞翔。一路哼哼……   离无心岛越近。天气愈发寒冷。这同东篱火域恰好相反。   我冻得瑟瑟发抖。将脸埋在小青的脖子里。小青的毛长得浓密。我暖和许多。   肥肥裹着毯子吸吸鼻涕。“老大。小青的毛比我的厚。你看我都患了风寒了。以后老大要多买些好吃的给我。这样毛才会长得更茂盛一些。”   “毛厚了有什么用。”   “我抱住老大的脖子。老大就不用买围脖拉。”   ……   落地。入眼处。冰天雪地。皆是茫茫。   此处名唤无心镇。无心岛隶属无心镇。但因无心岛乃是上古遗留的一处剑冢。岛上住的是一大守剑门派。无心岛便成为此镇的地标岛。其名声不可小觑。   此时空中飘着鹅毛大雪。房屋树梢被厚厚积雪覆盖。风雪将炊烟打得零散。路上行人皆裹了厚厚皮衣皮帽。   由于小青块头太大。背上又生着一对大翅膀。此种造型溜达于人间。难免引起恐慌。一汐便将小青缩成麻雀大小。这可乐坏了肥狐狸。将小青提溜起來左晃晃右晃晃……   我觉得肥肥简直是小青命中克星。   “刚入秋怎会下这么大的雪。此处天气有些反常。早知道多穿些衣服了。”我收收同情心紧紧衣领抱怨道。   步生花分析着。“这里地处北面。天气凉些倒也正常。不过不至于寒凉到这般地步。”   凫苍瞅着一望无际的白色。亦发表点意见。“恐怕这里根本沒有四季之说。长年被冰雪覆盖。”   “哦。”步生花转眸。“你怎么知道。”   凫苍指了指屋舍房檐下的冰柱。“此处冰柱有一尺厚。定是长年累月滴水结冰所至。”   一阵喧哗声摇摇传來。厚厚雪地上跑來一群孩童争抢半只玉米饼子。彼此掐胳膊抱大腿抓脸咬手指揪耳朵。抢得头破血流。终于半只玉米饼被稍大的一孩子抢了去。这孩子一口将饼塞到嘴里。粗略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围在一旁的小伙伴们眼巴巴咽着吐沫。   这群孩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像是乞丐。但手中却沒端着乞讨用的破盆烂碗。应是穷人家的娃娃。   投胎是门技术活。俨然这几位技术不佳。   我从肥肥背带裤里取出几只烧饼递过去。孩童们立刻夺过來猛往嘴里塞。   我不禁感叹。“这是饿了几天啊。”   “像是长年饥饿累积出的效果。”步生花答。   我环顾四周景致。明明是正街。道路两旁却只落着几家简陋酒家客栈。街头小贩也是稀稀疏疏。不禁感慨。“这个镇子看起來很穷啊。”   “听祖爷爷说以前我们这里不穷。”扎着红头绳的孩童将唇角边最后一点烧饼渣放入嘴里道。   我看他饿成了小萝卜头。又爱惜粮食。便从肥肥的背带裤中摸了个烧饼递过去。“为什么后來变穷了呢。”   孩童兴高采烈接过烧饼揣进棉袄中。“听祖爷爷说以前这里冬日才下雪。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冬日下了雪还可以狩猎。打了野兔烤的香喷喷的。可是后來这里就沒有春夏秋了。只剩下冬日。庄家动物都被冻死了。这里就变穷了。”   我们一行人互望几眼。此处天气可真够妖孽的。   我俯下身子。“你还沒吃饱吧。为什么要将烧饼揣进棉袄里。”   “因为要留给祖爷爷吃。”   恰逢拄着拐杖的高龄祖爷爷前來寻孙儿。得知我们赏给他重孙儿两只烧饼后。热烈邀请我们去寒舍喝杯暖汤。   许三位仙人担心我被冻坏。再加上头顶着小青的肥肥抱着祖爷爷拐杖劲点头。我们便同祖爷爷回了家。   祖爷爷的家不过是一间简陋草棚。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外面下大雪。屋内下小雪。   几句话寒暄下來得知。原是祖爷爷的儿子孙子已相继过世。家里唯剩爷孙俩。日子定是过的清贫。   清贫不清贫暂且搁下。我倒是对老人家吃什么有些感兴趣。想他儿子孙子都死了。他还活得这般硬朗。真是想让人讨教长寿秘诀。   步生花很有才。给了我一个答案:吃雪。   我郑重其事回他一句:那你多吃点。   小孙儿对肥肥产生浓厚兴趣。一人一狐一袖珍狮子在门外堆雪人。   “咦。你头顶上那个是什么。”   “哦。我新养的宠物。”   “可以给我玩玩么。”   “不行。它很残暴。会咬人。”   ……   祖爷爷为我们端來的暖汤不过是刷锅水。不过看在老人家殷勤态度上。我们还是气运丹田将刷锅水喝了。   喝完刷锅水我们才问起关于此处天气异常的因由。   老人家拄着拐杖慢悠悠坐下。“哎。那时我还小。无心镇四季分明。随处可见绿色植物。田里的庄家也长得甚好。离这二十里外有座无心岛。岛上有个名唤南音的地仙。仙人在此。护得八方安平。妖魔鬼怪亦不敢前來叨扰。后來……”   由于老人家复述的太过繁琐太过文艺。我便简洁个大概。   后來。南音收了个魔鬼般的徒儿。那徒儿擅长使毒。杀人技术也挺专业。可这南音师父实在是个徒弟控。徒儿惹祸了他便善后。徒儿祸事沒停过。师父的善后亦沒停过。后來徒弟杀人过多。神仙师父也罩不住了。但又不忍徒儿被仇家剁了。便抛弃岛主身份携着爱徒远去。后下落不明。   无心岛沒了南音仙人坐镇。方圆百里的妖精便活跃起來。尤其不知打哪來群个雪妖。一眼看上这的风水。便扎扎实实落户到距此百里的幻雪山。   妖精落户。当地居民便遭了秧。春夏秋一下子全沒了。过了冬天是冬天。过完冬天还是冬天。百姓眼看庄家牲畜都被冻死。就连当地特色动植物也纷纷灭绝。百姓们不得不请了天师前來捉雪妖。   奈何雪妖道行忒深。前往幻雪山的天师们沒一个回來的。后來百姓们于幻雪山入口处发现一堆冻僵的尸体。正是那些天师。由于不明死因。仵作便将天师们解剖了。并得出同一结论:天师们是被活活饿死的。   饿死沒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天师们全部饿死在同一地点。一些具有探险精神的当地居民互邀一同入幻雪山一探究竟。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着冰雪全部吃完了。大家竟发现又回到原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无心岛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鉴于幻雪山太过邪门。人们便断了探索它的念想。就这样。无心岛方圆百里被冬日霸占了近百年。   起初百姓四处勘察宜居新地。打算搬家。又鉴于此处冰雪覆盖面积太过广大。搬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考虑到搬家的成本。路程的遥远以及搬迁之后是否会水土不服能不能同新邻居们相处融洽等一系列原因。搬家之事便暂且搁下。百姓们换个思维方式。想着不就是下点雪么不就是冷点么不就是绿色植物看的少点么。习惯习惯就好了。于是几代人就这么习惯下來。   听了此故事。我问老人家。岛中弟子可知晓南音去了何处。   老人答不清楚。   好不容易寻到这。看來还要继续赶路寻找南音。倘若岛中之人也不知南音去了哪。我们一行人又要上火了。   两位病仙听了此消息并未言语。为了缓和压抑气氛。我开口问:“那徒弟是男是女。”   老人答:“女徒儿”   我将桌子上的雪佛了佛。“哦。幸好。”   若那徒弟是个男儿身份。南音仙人的性取向就有问題了。   护徒至此。应该不是简单的师徒关系了。   一汐站在院外捧着雪研究得深入。我趴在桌上继续缓解气氛。“师徒禁忌恋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两仙用复杂眼神凌迟着我。我扭过头去。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   我见一汐仍端立于飘雪的小院中。便跑出去问他。“汐汐在干嘛。”   “看雪。”   我捧起一堆雪。白白的。凉凉的。不见这里的雪同其他地方的雪有何不同。   正要询问此地之雪的魅力所在。耳边传來一汐清润和缓之音:“这漫天雪花里满是怨气。”   肥肥背带裤里所有干粮贡献给老人家。我们寻问了无心岛的位置。才踏着深雪离去。   临时前我握了老人家的手道:“老人家放心吧。我同伴专业收妖。定会将那群雪妖给收了。到时候还你们绿幽幽的庄家啊。”   无心岛于此地乃是人人向往投其门下的仙剑一派。由于无心岛规定。只收三千弟子。于是这道门槛有些不大好进。   无心岛位于蜃海中央。整片蜃海已冻结成冰。天空仍飘着大雪。茫茫无尽头。唯有无心岛上空被一道半球形结界覆盖。大雪落于结界之上。转瞬即化。   因我们这一行人面相富贵。一看就很有钱。气质亦太过飘逸。不难猜出是仙道中人。再有凫苍怀中的上古神剑在手。守门弟子还算恭敬。将我们迎了进去。   待我们换上弟子送來的狐裘氅。岛主才姗姗來迟。   岛主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名唤知秋。   此人面色还算清俊。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几分慧黠。听当地居民说已修成半仙。   出于一汐神尊名号太过传说。有时太过传说听起來信服度便大大降低。像是吹牛吹大了的骗子。即使我们报上一汐神尊响当当的名号。对方不一定信。更或者沒听过。我们一行便以天宫小仙自称。其中两位小仙因不慎中了魅毒术。两仙并我们一众亲友团便千里迢迢赶來无心岛。请求南音仙人为两位小仙延续寿命。   知秋岛主却拱手道:“多年前。南音师兄将岛主之位传予我后。便不知去向。如今更不知在哪。恐怕贵客要白跑一趟了。实在对不住。”   我站出來道:“岛主不知。或许岛上三千弟子有知南音仙人的去向者。哪怕提供一些线索也好。”   “南音师兄平日同我最为亲近。连我都不知。三千弟子怎会知晓。”   一汐发问:“据我所知。南音乃天帝亲赐岛主。为何突然将岛主之位传予你。而后行踪不明。”   知秋微微叹口气。“南音师兄生性寡淡。不喜亲近他人。一早便想将岛主之位传给我。但被我拒绝多次。后來师兄收了个徒弟。此徒乖巧恬静。深得师兄的心。但因爱徒性格上有些胆小怯懦。师兄便时常带着徒儿云游四海历练。由于师兄长年在外云游。便沒了时间來打理岛中事物。师兄再三央求下。我才接受了岛主之位。”   知秋所言却同我们岛外听來的传闻大相径庭。   南音的线索彻底断了。看來两位上仙注定放血而死。也不知殇无虐打听到“煞雪天国”是何意思沒有。毕竟现在解救两位上仙的唯一希望就在这四个字上了。   此行暂时无一收获。就当冰雪世界一日游。顺便练习下抗冻体能。南音打听不到。我可以打听下有关上古画卷的事情。何况这次主角是柄剑。恐天下沒有比无心岛更懂剑的地方了。我将上古画卷掏出來。“知秋岛主看看。这柄剑你可认识。”   知秋视线触及到画卷之后。顿时脸色煞白。僵硬着身子默了半响。努力隐去面上的不适。他回道:“此剑。在下不认识。”   不认识干嘛这么大反应。此岛主演技不佳。应变能力也差些。但人家说不知。我总不能强行逼问你就是知道就是知道。看你表情就知道你赶快说出來否则屠岛。   我收了画卷。“那好吧。岛主你看天色见晚。能否为我等安排个休憩之地。”我担心对方不肯。忙又添了句。“银子什么的不成问題。”   三位仙人听了。未曾反驳。看來他们亦看出知秋岛主有所隐瞒。留在此处。方便探出实情。   步生花拱手道:“有劳岛主了。”   凫苍默契的将慈生剑递过去。   知秋见此剑。面色一震。遂吩咐弟子为我们备好上好厢房。   知秋倒是个识货的。这年头。礼送要高档。什么事儿都好办。   好吃好喝一顿后已是沉夜。我喊住送來茶点的一位门中弟子。“你看看这幅画。画中剑你可认识。”   女弟子视线还未触及到画卷。便道一声沒见过。大长腿一闪。沒影了。   看來知秋已提早吩咐了弟子。任何人问起画中之剑。只管答三字儿。不知道。   越是这样谨慎。反而越是有内涵。   我打算去找一汐商量个对策。   院外。肥肥正同小青聊天。   “小青啊。以后我就是你老大。你要听我的。”   小青将狮子头扭过去。   肥肥抱着大尾巴凑过去。“上次我看见你同我老大抱着满山滚了。看來你挺喜欢我家老大。要不是看你长得威武还会飞。我才不想搭理你呢。”   小青再将头扭到另一边去。   肥肥颠颠跑过去。“你什么态度。信不信你不认我当老大。我就让老大把你送回魔宫。我跟了老大这么多年。难道还赶不走你么。小样儿。”   青狮子郁闷一会。将大脑袋垂了垂。   肥肥很雀跃。“这么说你同意我当你老大了。”   小青低低吼一声。   “既然我是你老大你就要听我的。來來來。先把这捆草吃了。”   ……   一汐于厢房外的花坛侧发现一只受伤的白兔。他用仙术将折掉的兔腿康复后。小白兔居然不走。瑟缩窝在他怀中。红红的眼睛惹人垂怜。   这兔子定是只母的。我冲过去掐住它脖子晃了晃。它瞪着我拼死挣扎。此兔自带灵气。应是即将化成人形的小兔妖。   正当我越发忘情掐兔子时。一汐开口道:“你如此仇视一只兔子做什么。”   我松了指尖力道。让心上人误会我残暴就不好了。“汐汐。这只兔子想勾搭你。我替你教训它。”   一汐将兔子接过。“它还小。哪里晓得什么是勾搭。”便将兔子放入草坛里。   兔子小心翼翼瞪我一眼。嗖的一声跑了。   深夜到此。我不是來同他探讨兔子小会不会勾搭人这个无聊而深奥的问題。我将之前心中酝酿好的馊主意说给一汐听。一汐闻之。点点头。“可行。”   于是。我将馊主意付诸行动。   仔细考量画中剑的长宽高。接着。再按原比例将自己幻成此剑模样。我这柄伪剑便开始四处搜罗目标。   一位无心岛弟子推门出來。我嗖的一下闪到对方眼前。   这位女弟子见到我这柄剑威风凛凛晃悠到她眼前。她啊了一声连步后退。踉跄跌倒后。放大的瞳孔盯着我看。“我沒有……我沒有拜南音仙人为师。你……你不要杀我……”   我将剑身子晃了晃。女弟子后缩一下接着道:“善儿师姐。南音仙人已不在无心岛了。我从來沒有想拜南音仙人为师的想法。求善儿师姐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本想着变个剑身突然冒出來。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嚷嚷一句啊什么什么剑你怎么跑出來拉或者什么什么剑你怎么在这之类的话。这样我起码知晓画中剑的名称。有了名称再去调查难度就小了很多。可不曾料到被吓的女弟子竟说出这样一番话來。   我将肉身现出來。女弟子瞠目结舌盯着我。以及我身后蓦地幻出來的一汐。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善儿师姐是谁。同这柄剑又有什么关联。”我问。   女弟子一个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   我拦住打算逃跑的对方。简洁霸气道:“不说。割舌头。”   “不要为难我岛中弟子了。我來将实情告之你们。”知秋岛主身着貂裘自一片阴影中走了过來。   第一百四十八章:幻雪山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无心岛明厅。巨大青炉内燃了微蓝炭火。室内温暖如春。   知秋坐在宽木椅上面露纠结。“姑娘画中之剑涉及本岛多年前一桩丑闻。为将丑事掩瞒我才道不知。”他将眉头舒展些许。“此画中剑名唤煞雪。不知姑娘为何要寻此剑。”   煞雪。煞雪天国。这其中有何关联。   为表礼貌。我站起身道:“我师父最近得了个新癖好。收藏宝剑。也不晓得师父打哪得了这么一副画。便沒日沒夜打听画中剑的下落。出于孝心。我便帮着师父到处搜罗。”   “哦。敢问家师是哪位。”   “月老。”   正喝茶的步生花噎了下。一汐倒是坐得端雅。沒甚表情。   知秋微怔。随即笑了下。“月老真是爱好广泛啊。”   “那是那是。前段时间还满世界收集夜壶來着。”   步生花又将手中茶水洒了出來。一汐端在唇边的茶盏亦顿住。凫苍不动声色摸了摸鼻子。   哼。那个土肥圆老头不给我牵红线。别怪我四处“颂扬”他。   我见知秋面露尴尬。似乎在费心琢磨该如何接话茬。我先一步道:“师父的癖好暂且放一边。请岛主说说这煞雪剑的事情罢。”   “多年前。无心岛四季分明。春暖花开。秋日硕果。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这一切都被一个叫珠帘善的女子毁掉。此女正是南音师兄所收的孽徒……”   “不好拉。雪妖來拉……”门外忽传叫喊声。紧接着是簌簌拔剑疾步奔走的杂乱声响。   视线转到殿外。空中又飘起大雪。挟着厉风铺天盖地而來。飞雪中浮着大批雪雾状的怪兽。这些怪兽只顶着一只大脑袋。拖着细长的尾巴。打一看。威慑力不是很大。但视觉上很冷。因是雪雾状的身子。皆飘在空中。   弟子们喊这些怪兽为雪妖。   岛中弟子挥剑砍上去。雪妖被一剑截断或劈成几块。可须臾间。散成雪雾的身子又重新凝聚。继续向弟子身上扑过去。雪妖所过之处。速结成冰。房檐。柱子。青石地面。甚至花草玩石皆被层层冰霜侵袭。几个动作慢的弟子已被雪妖冻成冰雕。   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被雪妖袭击呢。我走到殿门口。思虑要不要出去帮个忙。   此时。怀中被丢來一卷地图。只见匆忙拔剑的知秋岛主一面冲出去一面道:“你们按图中所指。就能找到南音师兄。煞雪剑在师兄那里。这里危险。你们快些离开。”   我展了地图望着一汐。“我们现在怎么办。应该出去帮忙吧。”   一汐却抬手拦住我。望着空中不断闪过的雪妖道:“这些雪妖乃是怨气所化。众多雪妖不曾袭击附近居民。反而冲破结界飞來无心岛。看來是同无心岛结下的仇怨。”   即使这样。袖手旁观也不好吧。毕竟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关键时刻却不帮忙。我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一汐见我面部表情。解释道:“雪妖乃是怨气凝聚了风雪所化。越是同它们厮杀。其体内怨气越浓。这些雪妖是杀不死的。重新拼凑完整后只会更为凶悍。待它们飞累了。便会自行离去。”他将地图卷起。“既知南音所在之地。我们快些将步生花凫苍带去见他。两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体内仙气不断溃散。当务之急是解了魅毒术。”   怪不得晚宴之后。便不见两位仙人。估计是窝一块瘫着呢。   小青同肥肥恰好去了无心岛外堆雪人。正免了这场雪妖大战。一汐携了两位病仙及我。一个闪身闪出了无心岛。   回首一望。无心岛内三千弟子同不计其数的雪妖正厮杀的风起云涌。   我们按地图所指。寻到几十里之外的幻雪山。   此处风雪更盛。巍峨雪山直入雾蒙蒙云层。望不见顶端。雪山周围不见一处人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鹅毛大雪迎面扑來。烈风直刮到骨头里。我把脚自深雪中拔出來。紧了紧衣领。“按照地图所指。南音就住在此山山顶上。这真是个交不到朋友的好地方。”   步生花咳嗽一声。“就算隐居也不至于如此隐法吧。”   凫苍接话道:“如此才是隐居的最高境界。”   无心镇的百姓说幻雪山住着雪妖。恰好南音仙人就住在此山。雪妖就是南音仙人还是雪妖同南音仙人做了邻居。   当地百姓知晓此处乃是个有去无回的灭绝地界。不会踏足至此。南音携着徒儿隐居在此。真是隐得安全。可此山却是不具备生存条件。茫茫雪山不见任何动植物。除了雪就是雪。饮食都是问題。总不能日日啃雪吧。   一汐仰首望着苍茫雪山。“我们需一步步走上去。这里到处布满雪阵。若施用仙术恐引起雪崩。大家小心。”   我将脖子仰到极限。我靠之。不会吧。山这么高。雪这样大。风这么冽。地这样滑。这要一步步爬上去得减多少斤啊。   我望望两位弱不禁风的病仙。以两位目前体能定是爬一步摔两跤爬两步滚三圈。待他们爬到山顶。估计将下辈子时间借给他们都不够。   两位病仙还未发表观点。趴在小青背上的肥肥吸了吸淌得跟粉条似的的鼻涕。哭丧着脸嘟囔。“能不能不上去啊。看着就累。”   最后。一汐做出如此规划。我同他一起爬雪山。两位病仙同两只宠物原地等候。两仙沒意见。肥肥很乐意。小青却不乐意。   我拍拍小青被风雪刮得很有型的鬃毛。“你现在很重要。两位大仙残了。肥肥本就是个残的。你要留下來保护他们三。全仰仗你了。”   小青骄傲仰天一吼。同意了。   临行时。我有些不放心两位残仙。贴心叮嘱他们。“渴了吃雪啊。饿了也吃雪啊。”   此段通往幻雪山山顶的路。因有一汐的陪伴。变成这世上最幸福的路。一路之上。一汐始终牵着我的手。不曾离开片刻。他掌心传來的温暖似乎能将整座雪山融化。   途中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汐将我扶起。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温声道:“你可以离我再近一些。这样在你摔倒之前我会扶住你。”   我眉眼生花将身子黏在他身上。这次可不是我主动的。是他暗示我的。   于是。一路上我便“无心”摔倒了好些次。大神的胸亦被我摸了好些遍……   一汐不爱说话。我一边摔一边摸一边寻了话題。“知秋说此处四季轮回以及百姓的安宁富足全被珠帘善毁掉。南音仙人的那个徒弟怎会有这样大的能耐。能将四季逆转。难不成她是妖魔。”   “应该不是。逆转四季非同小可。若是妖魔界出了如此道行的妖精。天地会现出征兆。几千年來六界秩序一向井然。此处四季逆反。还不知为何。”   “知秋岛主所说的本门丑闻是什么。只可惜來不及听详细。就被雪妖给打断了。”   显然一汐无八卦之心。未曾回答。只继续走在雪山小路上。   我接着找话題:“无心岛好像藏着好多秘密。”说完这句我觉得真是废话啊。   不料一汐竟回了我。“等见到南音时。这些秘密便会揭开。”   爬到山顶时。我已体力透支。体重不晓得下去几斤。但四肢却是臃肿一圈。   雪山崖顶落着一处木阁。翘起的房檐下垂着尖尖冰凌。木阁前生着几颗粗壮古木。挂着雪的垂条轻轻摇摆。宛如寂寂仙境。   地上的雪铺成厚厚白毯。四处不见脚印。木阁的门窗紧紧闭着。像是许久未曾居住的样子。   待我们踏着深雪靠近。才看清被积雪覆盖的匾额上落有剑阁二字。   “南音真的住这里么。”居住环境忒高端了点。我拾阶而上。推开剑阁的门。   倏然一道玄光自屋内弹出。一汐将我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将玄光快速收入掌心。悬崖处的大片积雪倏然崩落。轰隆隆落入山下。   “小心。”一汐说。   我缩在他怀中。真不想将脑袋拔出來。心里一狠。还是拉开了彼此距离。來日方长。來日方长。   剑阁之内简洁雅致。地上矗立着一把硕大烛架。幽幽烛火缓缓跳动。窗格处一支瓷瓶。散着淡淡白梅香。   木屏风后半掩着一方木塌。塌上一位白衫男子倚着竹垫阖眼安睡。略显苍白的面色。挺秀的五官。微抿的唇角。宽大梨花绣袍笼抱着一把剑。   正是煞雪剑。   此人应是南音仙人了。人家睡得如此沉。连方才外面雪崩的声音都不曾听到。真是让我们很不好意思打扰他。   我缓着步子靠近。塌上之人倏然睁开眼睛。他清清淡淡望着我们。而后起身。“你们是谁。”   我热忱目光盯了会煞雪剑后。才道:“是知秋告诉我们你住这儿的。”   幻雪山唯有云雾雪茶來招待我们。   南音将第一泡雪茶倒入茶海。再往茶壶里加了陈雪才将茶分予我们。茶盏中缀了零星雪花。但茶杯却是温的。散着袅袅沁香。   我四处打量剑阁。“听闻南音仙人携了徒儿隐居在此。怎不见你徒儿。”   南音将壶盏握在掌心。轻轻抬眼道:“我徒儿。已死了。”   怎么死的。我很八卦。可一汐在此。我若当场询问就显得我不懂事了。   一汐已将一盏茶饮尽。南音便重复先前的泡茶动作。又为一汐泡了盏茶。   我因最近肠胃不顺。看一眼茶杯中浮动的几片雪花。这一杯下去恐怕要多跑几趟茅厕。便沒敢尝试。   看南音的言行。他确是个情趣之人。可此时却并非品味生活的时候。两位病仙正瘫在山脚等待救援。   我见一汐细细品茶。不曾有丝毫心急的样子。我终是按耐不住蹭得站起來。“请仙人救一救我的朋友。”我指指窗外。“就在山脚下。窝着呢。”   一汐却道:“不急。待饮完茶再去。”   一汐将三盏云雾雪茶饮尽。对面端坐的南音站起身道:“我茶里的幻雪术竟对你不起丝毫作用。你。究竟是谁。”   一汐缓缓放掉空盏。“一个仙术在你之上。却救不得门下弟子的人。你既奈何不了我。可否随我去救人。”   南音撤了雪阵。两位病仙被小青驮上了山顶。扔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   两位病仙并排而坐。南音为两位探了仙脉。诧异道:“魅毒术。”   一汐向前一步。“可能施救。”   南音起身。似在沉思。片刻后答:“对不住。各位请回。”   我不甘心道:“难道沒得救么。连月老都说你能救。你看那么不靠谱的人都说你行。你一定要行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两位仙人已经这样了。你尽管放心大胆医治。医死了绝不讹诈你。不。医死了白死绝不追究。”   不知盘坐在地上的两位大仙听了何种感觉。反正我是沒敢瞅他们一眼。   南音静静打量我片刻。“若救了两位仙人。我千年道行一朝散尽。为救他人牺牲一身修为倒也沒什么。可我需凭着这一身道行守在这里。这是我曾对一人的许诺。望仙友原谅。”   一汐开口道:“你守护的可是这柄煞雪剑。如今你却是再也守不住它。”   南音将手中之剑紧了紧。态度决然。“即使你仙术深不可测。若要强行夺剑。我便同这柄剑一起毁掉。”   我瞅瞅地上坐的两位大仙。我简直快哭了。为什么救个人这么难。   我一跺脚跑到一汐身边。拽了他袖子发狠地说:“亮身份吧。”灵台一闪。凑到一汐耳边低声道:“不行就趁他毁掉煞雪剑之前把剑夺过來。反正他打不过你。不如就趁现在。”   一汐施了仙术将声音传入我耳朵里。“不行。现在他防备最盛。毁剑不过一瞬间。”   我也施了妖术同他暗自交流。“我先一步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找准时机把剑夺过來。看我的。”   暗语方罢。我一下子扑到南音身上。眼冒桃花风情款款捏着嗓子眼道:“上仙大人。我一眼就看上你了呦。魂都被你勾走了呦。一见你我就燥热呦。你娶妻了沒有。我的心肝宝贝呦……”   果然。南音浑身一哆嗦。我使个不动声色的眼神催促一汐赶紧下手。   不料。三步之遥的一汐竟站得比南音还显僵硬。连同盘坐在地上的两位病仙亦同时露出一副被活劈的表情。   只一瞬间。南音恢复神色。垂了垂长睫。顺便将我抓着袖子的手给打了下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來。我制造的大好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小羽。”   “啊。”我回头瞅一眼一汐。并丢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你退下。”   “哦。”   我同一汐互换了位置。南音对着一汐道:“不用再费口舌來劝说我。我心意已决。不可更改。”他佛了云白长袖踏雪而去。“倘若我答应救你门中弟子却要你将她留在这永世陪我。你可愿意。”稍顿又道:“所以。请回吧。”   我一下子就懵了。难不成方才我演戏太过逼真。将看似清冷的南音仙人的一颗仙心给撼动了。他真要我啊。看不出他口味如此重啊。我一副憋屈的五官瞅着一汐。这可能是最温和有效的解决方式了。如此划算的交易。一汐定会答应的。一个整日对他虎视眈眈的小妖换他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怎么想都赚了。   最让人绝望的是我实在沒勇气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來。因两位大仙本就是因护我而变成如今这幅德行。   再望一眼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灭绝景色。心哇凉哇凉的啊。以后再也吃不着肉了啊。天天啃雪吧……   一汐却未曾回应此问題。而是望着雪地上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开口道:“煞雪剑内怨气凝聚。此处冰天雪地怕是因这柄剑才至此。若我能将煞雪剑的怨气祛除。你能否救我门下二人。”   不断延伸入木阁的脚印蓦地止住。南音回首。眸色微恙。唇角似乎有些颤抖。“你……你能将煞雪剑内的怨气祛除。”面色复杂望一眼手中之剑。“我再此伴了它一百年都不曾做到。”   一汐抬步。厚厚深雪上又落下一重脚印。他停步到南音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告之我你的过去。我可还你一个未來。”   此处的逆反天气俨然同南音及他手中的煞雪剑干系紧密。为了解开此地重重迷雾。需南音将红尘过往同我们透露一遍。我担心以他清淡沉默的性子。复述能力肯定不怎么样。又担心涉及某些隐私不肯将问題的重点详细道來。   沒料到。南音望着漫天风雪道:“我用雪织一个梦境。此梦境是过往的重现。你们谁肯入这个梦境。”   这种探人隐私的事自然是我比较专业。南音以煞雪剑为媒介。用雪制造了一个梦境。于是木阁之内的青色帷帐前便幻出细雪萦绕的一个半透明球。我需进入此球内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睡觉。   既是梦境。自然是睡着了才可入梦。   我躺入雪球里。周围围着四位大仙聚精会神盯着我看。这种状态下肯定是睡不着的。   病仙步生花虽大半个命都沒了。可依然不改他缺德本质。他见我精神的面色久久不肯入睡。提出个简单粗暴的建议。“她再不入睡。直接将她劈晕了吧。”   我猛地将眼睛睁得老圆。“信不信老子不救你了。”   一汐却半蹲于雪球前。盯着生龙活虎的我。“看來你确是睡不着。”   我郑重其事点点头。假若你在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一大帮子人围观。你睡一个给我看看。   一汐淡笑。将白皙手掌探入雪球。只见萦着幽光的指尖于我眼前一闪。我灵台一片空茫茫。   这才是入梦的正确方式好不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珠帘杀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不知此时是什么地方。四周黑洞洞的。到处弥漫着窒息之感。此种气息中且夹杂了浓浓怨念及些许恨意。 后來我才知。因这个梦境是以煞雪剑为媒介造出的。整个梦境沾染了煞雪剑的怨气。   集中精神。从隐隐光线中里探看。此处好像是一间巨大密室。冰冷潮湿。伴着由远及近节奏规律的脚步声。眼前显出一片光亮。终看清楚此中的景致。   密室中央是一座巨大铁笼。笼内囚着近百位姑娘。个个瞳孔放大。面如土灰。唯有一位看起來约莫十四五岁小姑娘沒什么表情。漆黑眼睛含着一丝漠视。这却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态。   脚步声愈发清晰。一小队挎着弯刀面涂黑漆的铠甲人随着一位面涂油彩身罩白大褂的男子疾步走來。   铠甲人手中的松脂火把将密室照得大亮。   若非此时气氛有些严肃。我以为是哪个戏班子來唱戏了。   油彩脸靠近铁笼一步。不阴不阳的调调响起來。“你们其中只能活一个。这是姽骨堂历來入堂的规矩。“白袖子一闪。身后的铠甲人已将一支点燃的塔香插入香鼎。“时间。一炷香。”   铠甲人将手中弯刀纷纷丢入铁笼。笼内之人瞬间哄抢厮杀。嘶嚎声。弯刀相撞声。刀入骨肉声响成一团。很快。铁笼外淌出一条血河。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笼内之人纷纷倒下。能用两腿支撑着身子的人越來越少。   一炷香即将燃尽。笼内只剩两人勉强站立。一位是身材魁梧面带黑痣的悍女。剩下的便是那位约莫十四五岁脸上沒甚表情的小姑娘。   两人扶着铁笼站在对立面。身上挂的口子数量还算接近。伤口正汩汩冒血。想來再沒什么力气厮杀了。   小姑娘突然跪下。大大眼睛里注满泪水。轻软的童音哽咽道:“姐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她一手摸摸腿上刀痕。“即使我能活下來。这条腿也废了。我打算将唯一生存的机会留给姐姐。只请姐姐替我在每年正月初八去郊外岐山墓地为我娘亲烧一些纸钱。娘亲虽已死。毕竟是我唯一的牵挂。只怕待我死后再沒人给娘亲烧纸钱。”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姐姐成全。”   对面的魁梧女人原地不动。小女孩抬起头后。将手中弯刀架在脖子上。呜咽着。“拜托……姐姐了。”   魁梧女人眉心露出一丝柔软。点头的空挡间对面弯刀已插入她面门。她倒下之前满脸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她竟然被骗了。死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手里。   铜鼎内的一炷香刚好燃尽。   一旁兴致观战的油彩脸拍拍手。“好。不愧是我姽骨堂一手**出的。阴险狡诈无所不用。”   铁笼被打开。小姑娘不屑一顾。缓缓站起。一瘸一拐走了出來。路过死不瞑目的魁梧女人的尸首时。凉凉道了句。“蠢货。”   一百个人里唯一活下的小姑娘。便正是拜入姽骨堂。此人名唤珠帘杀。   姽骨堂。正是殇无虐。不。应是翻版殇无虐同我说的那个天下第一毒杀组织。宁入地域走一趟。不入姽骨堂。沒想到这么快便见识了姽骨堂的暴虐风采。   我有清晰的意识。我知这是个梦。却不知该怎么醒來。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身子。但我知晓我是存在的。更晓得我是干什么來了。不同于画境。在这梦境中我虽是一个旁观者。但却是以一缕神思的形式存在。   虽沒一点存在感。但很安全。   珠帘杀自正式拜入姽骨堂后。接了不少上级分派的任务。由于她暗杀功夫用得巧。毒使得专业。演技逼真浑然天成毫无造作。再加上年龄小另对方毫无防备。能从她手上逃命的人还未出现过。   那些人临死之前皆露的同一种表情。死不瞑目。   被害者普遍认为。自己的命竟轻易葬送在一个看似人畜无害小丫头手里。真是死的太草率了点。   这夜。寒风乍起。苍穹灰暗。珠帘杀完美结束几十条人命返回上级安排的杀手宿舍。姽骨堂的黑鸽信使便送來新任务。   白纸信笺只落了两个字。试毒。   珠帘善心底起了点小情绪。因今日本是她十六岁生辰。常人家的女孩过生辰定是吃一碗父母亲手做的长寿面。她沒这福分。只好自己为自己做一碗寿面。   白瓷碗中的长寿面散着袅袅热气。其上散着几小撮香菜。她不甘心望了眼桌案上的热面。拿了柄短萧便离去。   连安稳过个生辰吃个寿面都不能。尽管这个愿望如此简单。这小魔头却是令人同情。   姽骨堂地下宫殿。烛火幢幢。郁郁森森。蜿蜒黑藤间浮着缕缕鬼火。   殿中央青兽铜炉喷着彩色烟雾。衬得此处诡异迷蒙。姽骨堂主乃是个身姿玲珑的女子。面罩一柄黑羽面具。嗓音颇轻柔。“珠帘杀。乖孩子。下去喂喂我的宝贝们。”   珠帘杀一向冷淡不屑的面色上露出几分惊恐。她被几个面涂黑漆的师兄推到巨坑边。   凿刻深沉的巨坑底爬着数十只彩色大蜘蛛及火红蟾蜍。还有一只通体黑到发亮的大蜈蚣。   据说堂主要修炼一门威力甚大的般若毒功。需要在练功之时。请这一众毒物随意在身子上咬几口。以毒攻毒。毒上加毒。如此般若毒功方成。   只是堂主也拿不准那些毒物体内毒性之深浅。需请來堂中弟子先來试试毒。   珠帘杀乃姽骨堂数千弟子中体质最抗毒的一位。一般的小毒蛇小毒虫咬在她身上那就是找死。就连排毒量最大的眼睛蛇王咬在她身上也得昏迷个把个月。   这妹子如此这般彪悍体质。一方面來自于天赋异禀。另一方面纯属后天开发出的。她从九岁入了姽骨堂一直在为姽骨堂的试毒事业做贡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本地土生土长的。外來结合变异的。只要有剧毒的。她皆尝试过。   试毒的结果无非两种。要么毒虫毒物咬在她身上被毒死。要么她被毒虫毒物咬个半死。不死不活时。堂中弟子会将各种解毒汤药送來灌给她吃。   如此这般。抗毒能力不大大提升都说不过去。长年累月下來。她练就一身剧毒。据说夏天一到。死在她身上的蚊子用斤來衡量。   我之所以知晓这些事。是因我这缕神思完全融入此梦境。梦境里呈现的未呈现的。我皆能感应到。甚至珠帘杀在遭遇那些试毒过程中内心的思想感情我亦能清晰捕捉到。   这思想走向是。由刚开始恐惧惊慌绝望到后來慢慢适应。再到麻木最后到不试毒都有些不习惯。   眼下巨坑底的花花蜘蛛火红癞蛤蟆以及巨蜈蚣。一看便毒气充沛的样子。若是常人。别说咬。恐怕只被其中一个舔一口。足够死好几个轮回的了。哪怕是习惯被毒的珠帘杀见此忒顶级忒高端的毒物也禁不住恐慌。   可堂中泱泱弟子。再找不出比她更有能耐的人才。由她來试毒。再合适不过。   珠帘杀站在坑沿发着小抖时。被身后的师兄一脚踹下去。   跌入坑底的瞬间。花蜘蛛红蟾蜍黑蜈蚣们颇为亢奋地爬了过來……   坑底响起尖厉叫喊声。听着瘆人的很。毒物纷纷咬在珠帘杀身上。她似乎再承受极端痛处。待坑底毒物吸饱了血。她已换了副新造型。发丝膨胀根根直立。双目猩红嘴唇紫黑。整张脸亦乌青发紫。七窍也陪衬着冒出点黑烟來。   她跪在坑底。目呲欲裂。最终晕倒过去。   堂主摇着鸦羽扇子道一句。“这丫头。不错。”   珠帘杀醒來后。对着脸盆照了照。好在五官沒怎么变形。不过是面色呈菜瓜色。看起來像是晒了百八十年太阳的土著居民。   珠帘杀将养了沒多少日。便又接到一个新任务。幸运的是这次并非再去试毒。而是她最擅长的专业。杀人。   此次需要她杀掉的算是个大人物。传说中打人一掌速变骷髅的天骷派掌门。   即是掌门。本身能耐想必不俗。身边定随了不少高人属下。刺杀难度系数颇高。恰好天骷掌门有个身为男人的正常嗜好。。好色。   堂中弟子已打探到天窟掌门已入了落英楼。   落英楼并非落魄英雄的聚集地。而是一座花楼。为确保刺杀顺利万无一失。姽骨堂下令。落英楼全部斩杀一个不留。连耗子蟑螂也要灭了满门。   七位堂中女弟子并珠帘杀临行前。涂着白面油彩的咸鬼使者又不阴不阳道了句。“落英楼里住着珠帘杀的亲人。倘若杀丫头向堂主求个情。或许能将亲人的性命保住。”   珠帘杀眼底冷冽。“沒必要。”   落英楼。金碧辉煌。暗香浮动。绮丽奢华。美人公子们或抱成一团或亲成一团。笑声缠缠绵绵。   厅内最显土豪的象牙镶金屏风前。刺着半面窟窿的天骷掌门正怀抱一位美人。美人面上笑容有些别扭。诚然。骷髅爷的银子虽给的足。可自身形象却是看着窝心。估计被他抱在怀中的美人这一票银子赚下來后。得连做几天噩梦。   七位蒙着轻纱的美人抓着楼顶泻下的彩绸于空中翩翩起舞。美人飞來荡去间将手中金箔抛向地面。骷髅爷这儿尤其洒得殷勤。细碎金箔纷纷坠落。似一场金沙雨。在做宾客无一不被金箔沾身的。   顶着一身金光的骷髅爷裂开三瓣唇道:“你们这落英楼好阔气。居然洒了这么多金箔。”随口亲了怀中美人一顿后。接着赞扬。“落英楼的酒香。花香。美人尤其妩媚馨香。”   “爷。要花么。一文钱一朵。”   骷髅爷视线转到面色发灰挎着一篮子艳红牡丹的小丫头身上。   “滚。哪來的黑不溜秋的臭要饭的扰爷兴致。”   卖花的珠帘杀将整篮红牡丹递过去。“爷您出一朵的钱。我将这一篮子花全送爷。再为爷吹首曲子助助兴可好。”   “你的牡丹可有我怀中美人香。”   “爷闻了这红牡丹。会觉得怀中美人更香。岂止香。简直香到骨头都酥麻了。”她取出一只开得正艳的牡丹递过去。“不信。爷闻闻。”   骷髅爷**笑着接过牡丹。珠帘杀将短箫倾到唇边。短促清冷的小调自箫洞内飘散而出。   乍然急转的箫声中。骷髅爷将牡丹凑到鼻尖一嗅。牡丹倏然化作一团红烟消失不见。   骷髅爷推了美人。惊觉道:“诡骨堂……”   话音方落。瞬间倒地。整个身子开始腐蚀。不消片刻已被腐蚀成一具名副其实的骷髅。   此乃连环毒杀计。艳红牡丹不过是个幌子。毒性虽大。然而单一。换句话说一旦中此毒。解起來不是特别费劲。珠帘杀的毒箫才是关键。那些抛洒的金箔不过是幻术。本无毒。可当金箔掺了艳红牡丹再混合了珠帘杀的箫声后会变成上乘剧毒。毒理复杂了便不大好解了。且融合了毒箫的金箔纸有加速腐蚀肉身的效果。   整座落英楼无处不见金箔。处处便是杀机。   如此连环下毒手法真是防不胜防。多长几个心眼亦琢磨不出來。姽骨堂的毒杀术果真忒高端。忒专业。   骷髅爷被侵蚀得干净。而花楼内却是闻不到一声尖叫声。并非在座宾客吓傻了或是见识忒高对此血腥暴力事件提不起一点激情。实则是因整个花楼于瞬间全部死光。   地上躺着一具具被腐蚀严重的尸体。那些尸体上点缀着细细金箔。   任务完美收官。七位撒花的女弟子已返回姽骨堂领赏。唯有珠帘杀留在案发现场翻看满地腐尸。   终于。她于明厅花池旁的一具腐尸前蹲下。细细凝视。嗓音平淡道:“娘。你终于死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耳边乱发轻扬。珠帘杀蓦然回头。大敞的门扉灌进凉风。一位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走了近來。   第一百五十章:收徒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她是你娘。”男子开口。   珠帘杀缓缓站起。瞪着來人。“干你屁事。”   她打算离开。掠过他身边。他抬袖拦住。“你是姽骨堂的人。”   “是又怎样。”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小小年纪口气不小。既是姽骨堂的人。跟我走吧。”   “笑话。你是哪根葱。你想带我走就能带我走。”   珠帘杀方迈开一步。一条蛇皮状绳索将她脖颈套住。她挣扎片刻。且越挣扎越紧。快被勒死之前转着脸看向观察腐尸的白衣人。“娘娘腔。你是谁。抓我做什么。”   白衣人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你们要杀天骷派掌门。为何连同落英楼无辜生命一并害死。可见姽骨堂弟子邪恶至极。我怎能放你再去祸害无辜之人。”   他走出落英楼。套着蛇皮项圈的珠帘杀不受控制跟了过去。   “你……究竟哪根葱。”珠帘杀不甘心再问。   “小魔女。我乃无心岛之人。名唤南音。”   珠帘杀愤愤跟着。骂了一路也不见效果。眸中闪过狡黠。委屈的语调道:“ 既是明明正派的人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   南音停下看着她。“哦。我怎么欺负你了。”   珠帘杀用手扯着“蛇皮项链”。“你虐待女童。我简直快要被勒死了。”   南音继续向前。“你不挣扎就不会勒了。”   珠帘杀咬咬牙。继续不受控制跟上去。“娘娘腔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无心岛。”   “哼。姽骨堂要是知道你将其门下最厉害的杀手强行带走。一定会杀上无心岛将我讨回。”   “那正好一网打尽。”   两人一前一后行到一个小镇。珠帘杀望着一家卖饺子的摊位沒好气嚷嚷:“我饿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來。珠帘杀用筷子使劲戳了一只放到嘴里。“啊呸。这里面怎么放了芹菜。”   摊主诧异走过來。“这本來就是猪肉芹菜馅的啊。”   她将一碗饺子推到地上。趾高气昂道:“我不吃芹菜。重新做一碗。”   摊主许是沒见过脾气这么差的小女孩。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好。马上马上。”   “不用。摊主只管给她再盛一碗芹菜水饺。”南音放掉手中粗茶淡淡吩咐。   珠帘杀瞪向南音。“我说了我不吃芹菜。”   南音将一些碎银子搁到桌上。“小小年纪便挑食。怪不得长得黑。摊主你尽管再上一碗。不必理他。”   珠帘杀一脚将桌子踹到。“娘娘腔干你屁事。我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愿意挑食乐意长得黑。”   南音掌心一扫。折了腿的桌椅重新摆正。“哦。说你黑生气了。看來你并非对一切都毫无在意。”他接过摊主重新递來的一碗水饺放到她面前。“至少你的容貌比你的娘亲更另你在乎些。”   珠帘杀打算一掌将水饺连同桌子劈成渣。方抬了手腕做出个凶猛姿势。对面的南音淡定道:“ 将这碗水饺吃了。我将你脸上的毒去了。如何。”   珠帘杀脖子一仰。半带狐疑瞪着他。“真的。”   南音点点头。   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被三口吞进肚子。   摊主及南音看得瞠目结舌。南音吩咐摊主倒碗温水來。他捏了帛帕将她嘴角残留的饺子馅擦干净。“吃得这样快。不烫。”   珠帘杀垂眸望着顿在唇角的纯白帕子有片刻愣神。随即一脸不屑。“这么娘娘腔的帕子。拿开。”   南音将帕子搁入袖中。“真不是个乖孩子。”   路边一方寂静青树林。南音用仙术将珠帘杀面上乌黑之气祛除干净。   珠帘杀对着林中环绕而过的小溪照了照。皮肤恢复少女般的光泽白皙。唇色亦比较接近正常人。有些不甘心夸赞道:“看不出來么。本事不赖嘛。连姽骨堂的毒都能解。”   南音自青石上起身。微皱着眉心靠近跪爬在溪边不停臭美的她。“为何你体内满是毒气。”   珠帘杀将头一昂。“那是。我从小就试毒。练就了一身剧毒。被我毒死的动植物多了去了。”她将耳后垂下的小辫子于指尖饶了饶。“不过啊。被我毒死的人更多。”   南音凝眉。“杀了人反而觉得骄傲。谁教你的。”   她松开不断鼓捣小辫子的手指。“不应该骄傲么。别人杀不了我。可我却可以轻易杀死别人。不被欺负不被杀难道不值得骄傲么。”   南音凝视她片刻。叹口气摇摇头。转头继续赶路。   珠帘杀又不受控制跟了过去。视线略过一颗古槐。死死抱住。吐出句打算开溜的经典台词。“哎呦。我肚子疼。”   南音回头。“又怎么拉。”   “我要上茅厕。”   南音将十步禁咒改为百步禁咒。而后指了指茂密树林。便将头转了过去。   珠帘杀暗笑。快速溜进树林。千挑万选。终于握了一把含苞待放的山花出來。   “看在你将我的脸恢复原貌的份上。这些花送给你。”   南音盯着花朵沉思一会儿。终是接了过去。   方转到手中的山花花苞里密密麻麻爬出一堆红蚁。南音虽反应过來将红蚁瞬间幻成灰。但他手臂间已浮出一层红点。   珠帘杀得意一笑。“现在你的手臂起了毒疹。不出一个时辰。毒疹会蔓延到你全身。然后你就可以化脓而死了。”她垫脚凑近他。稳操胜券的表情。“将我脖子上的这圈蛇皮绳子拿开。我给你解药。怎样。娘娘腔。”   南音不动声色。静静打量愈发红肿的手臂。倏然。他以指为刀。将覆满红疹的半截手臂截断。继续面无表情向前走。   珠帘杀盯着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再望望渐行渐远的南音。小跑追上去。伸个大拇指。“贞烈。果真贞烈。”   南音侧眸。“贞烈不是这么用的。”   她好奇地捅捅他宽大暗纹袖袍。瞬间瞪大眼睛抓着他手臂结巴着问:“你你你……刚刚刚……刚才你不是把自己给截肢了么。怎怎怎……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又又……又长回來了。”   南音见她不停抓着自己手臂好一顿研究。又捏又掐又拧。就差用牙咬。他将紫青的手臂自她爪子下救回來。   珠帘杀又热情地掐上去。满脸放光。“这个。你能教我么。”   南音轻轻甩了袖子。继续前行。   “喂喂喂。娘娘……英俊哥哥你别走那么快。你将这门功夫教给我。以后我脑袋掉了能瞬间长回來。真是想想都好激动……”   “喂喂喂。英俊大仙英俊大仙。怎么越走越快呢。不让你白教。我教你炼毒杀人。互相交流下行不行。喂你怎么飞起來了……”   无心岛。浩尘宫。夜沉花淡。   珠帘杀用过晚膳。一人坐在宽阔寝室挑灯沉思。   她终是被南音强行带回岛中。方入岛时。已是灯火阑珊。岛上有些寂静。只门口站着几个守门弟子。   弟子们称呼他为岛主。   她再将烛火挑得更旺些。嘀嘀咕咕。“怪不得本事那么大。原是个大人物。传说中的南音仙人。”   南音将她带回岛主专属寝宫浩尘宫后。好吃好喝伺候。且将她安排到一座清雅别住入住。这让她很不解。   她站在别院口的回廊望着白衣飘飘的他踏夜而去。喊住他。“喂。你不应该把我关入暗牢么。怎么请我住这么大的房子。”   南音回首。清淡眸子点缀些许温软。“再不乖。终究是个孩子。”   这个娘娘腔果真娘娘腔。居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坏孩子。这类人被暗杀的几率最高了。最容易出事了。寿命长不了。她想。   凑近烛火。伸出处胳膊左右翻看。似乎再琢磨怎样才能一下将胳膊卸了再一下子长出來。   敲门声响过。一门中女弟子将一壶茶具端了过來。   女弟子方要退出时。被她喊住。“喂。这茶水里可有毒。”   “怎么可能。”女弟子隐忍着怒气返回桌边。快速将茶盏倒满。再一仰头灌下去。“我无心岛乃是守护上古神剑的名门正派。怎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弟子愤愤离开后。珠帘杀将一叶新茶丢在盛满水的茶盏中。整杯水变得漆黑。她咧嘴一笑。翻身上床。   并非她执意要学南音那门瞬间长胳膊的技能赖在无心岛不走。实则是走不了。   南音将她入住的这处别院施了禁步咒。她一刻离不开院门。   翌日。无心岛的公鸡还沒打鸣。一排持剑女弟子踹门冲了进來。   其中一个拔剑道:“你这毛丫头在师姐茶里下了什么毒。竟让师姐长了满身的尸斑。”   珠帘杀翻身下塌。挑着细眉道:“怎么。羡慕吧。别着急。等你死了早晚得长。不过提前让你师姐感受一下。”   女弟子被气得不轻。其身后女弟子默契拔出剑來。   “还不拿出解药來。否则找死。”   珠帘杀斜斜眼。“切。小喽啰。”   这些女弟子自然不是珠帘杀的对手。片刻后。一排女弟子口吐黑烟被摞着丢出门外。   这等响动。自然惊动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等一些列师兄前來算账。轮武功。珠帘杀不敌群攻。但她毒使得忒专业。采取车轮战术攻击她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皆一脸青黑着倒下。   剩下观战的师兄们看情况不妙。便弃了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世俗观念。一拥而上。   珠帘杀一抖袖子。彩色烟雾散开后。对面师兄们的眼睛争先恐后汩汩窜血。场面有些狰狞。   最后。压轴的知秋副尊掐着点登场。将珠帘杀给制服。   公鸡集体爆鸣时。珠帘杀被五花大绑压去无心岛的私人刑房。   将珠帘杀上锁的关键时刻。发丝未束的南音踏入刑房。清淡中夹杂方醒的慵懒声调。“不过是个孩子。这样待她有些不公。”   知秋敛眉道:“现在还是个孩子便如此恶毒。长大了还得了。姽骨堂的弟子沒一个善类。师兄仁慈。但这女娃毒伤我一众弟子。不可饶恕。”   刑房弟子将铁链锁到珠帘杀手腕。南音道:“她已拜我为师。现已是无心岛弟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珠帘善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尽管无心岛全体弟子集体反对。再有知秋义正言辞珠帘杀本是邪派弟子。再入无心岛拜师不成体统且会影响无心岛的良好口碑云云。南音还是将珠帘杀收入门下。   珠帘杀于南音的示意下交出解药。师兄师姐们恢复原貌。懂得察言观色的珠帘杀又象征性给受害人道个歉再砸几串眼泪后。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浩尘殿内。弟子将无心岛统一定制的白色徒弟装送了过來。   珠帘杀抖了会徒弟装。嫌恶地换上。   南音望着换了整洁白衫的珠帘杀。稍带赞扬的口吻。“ 这样才像个乖孩子。”   她再嫌恶打量纯白袖口。抖抖鸡皮疙瘩。“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不是想让我教你秘学么。”   她顷刻拽了他袖子。满眼放光。“答应教我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南音摇摇头。“等你变成真正的好孩子。为师再教你。”   珠帘杀扭头一哼。“想我珠帘杀毒杀绝技冠绝天下。别以为我稀罕你那点破绝技。”   南音并未在意对方口中的无理嚣张。温声琢磨。“珠帘杀。”遥遥头。“这个名字杀气太浓。从今以后你叫珠帘善。一切从头。弃了杀念。始终向善。 ”语罢。迎着窗格灌进來的日光徐徐走了出去。“想要学为师的绝学。得慢慢來。”   从此。无心岛便多了一名首徒弟子。。珠帘善。南音称她为善儿。   珠帘善年龄虽小。但之前毕竟过的是职业杀手生涯。任谁经常干一件事干得习惯了。都会患了职业病。珠帘善的职业病就是想杀人。   见谁稍不顺眼就想使个毒用个刀再将人捅个透明窟窿。虽然她名字改了。但长年杀手生涯累积出的杀气却是一时半会消不掉。这股杀气使得岛中弟子无一愿意同她亲近。连飞禽走兽见了也麻利闪远。由此可见。珠帘善的人气十分低迷。   虽顶着无心岛首徒的名号。但实则是被软禁于此。此处禁毒。禁杀。禁斗殴。禁宵夜。禁骂街。这让珠帘善很不痛快。 人沒的杀。岛中沒有规定不能杀鸡。   那日清晨。本是一到时辰该集体亮嗓子的公鸡们不见一只亮嗓的。于是早课时。大家纷纷迟到。上至知秋副尊主下至守门保镖皆睡过了头。   后來大家才知。爆鸣的公鸡群已被珠帘善灭了门。   珠帘善此举。动机十分单纯。她嫌每日公鸡群连绵起伏打鸣扰了她好梦。忍无可忍。就出手了。   鉴于珠帘善杀的是鸡而非人。犯罪属性不是那么大。再加上岛中条条戒律中沒有明文规定杀鸡后该受何种刑罚。岛中有些身份的人物组一块商榷。最终以扰乱公共秩序罪将珠帘善罚跪在岛中央四个时辰。   当然。那日无心岛的伙食有了改善。炖公鸡。炒公鸡。烤公鸡外带养颜公鸡汤。   跪足了时辰的珠帘善一人拿了只鞭子努力抽打窗格下的花草泄愤。   “一群白痴。整个岛都是白痴。”   “还有这恶心巴拉的名字。恶心巴拉的衣裳。”   “人家就喜欢珠帘杀。人家就不待见珠帘善。善啊善啊善。善良有个屁用。只会被人欺负被人杀。”   她将鞭子收回。垂眸瞅瞅快成灰色的衣衫。“白色。多变态的颜色啊。”   “你一个人再嘀嘀咕咕什么。”   珠帘善随手将皮鞭丢进被蹂躏成光棍的花草丛。“师父。”   南音端着食盒。瞅着光秃秃的花草。“白色怎么了。”   珠帘善不回答。只将脏成抹布的袖子往后收了收。   南音明察秋毫。“一件白衣穿了十几日。怎么。不会洗衣裳。”   “不……”   “为师教你洗。先把这些饭吃了。”南音说着放了食盒便走开。   珠帘善对着背影暗暗骂道:“白痴。”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是不会洗衣裳。而是不喜欢洗衣裳。她以前整日整日洗衣裳。那些沾染媚俗胭脂的衣裳。   那些回忆。她不想忆起。   端起石台上的食盒。倚靠在回廊柱子上吃了起來。许是因为菜里的公鸡是她亲手杀掉的。这顿饭。她吃得异常香。   与其说南音师父教她这个徒儿洗衣裳。不如说勤劳师父将懒蛋徒儿的衣裳给洗了。她杵在旁边看得心不在焉。   一晃眼。深秋已至。岛中葱郁树木渐次染了黄晕。枯叶零零散散落下來。珠帘善每日跟着南音默念心法口诀。然后被派遣到岛上各个犄角旮旯扫落叶。   珠帘善不由得心理愈发不平衡。凭什么别的弟子心法口诀念完就可习武。而她要在这扫大街。   她觉得南音师父不但娘娘腔。还是骗子大忽悠。说好的密学呢。   心里正发狠诅咒的那位。衣袂飘飘站在她面前。“善儿。为师要出岛。恐留你一人再此会惹出祸端。你随为师一起去吧。”   珠帘善兴奋地将扫帚给拆了。   此次南音出岛。是受微山派掌门之邀前去为掌门之女解毒。下毒的那个组织。珠帘善最熟悉不过。姽骨堂。   自仙云落下。微山派精致别院门口列了好些侍卫。室内亦站了大批郎中及江湖异士。轻纱罗帐前侯着一排伺候丫鬟。   可见掌门之女受宠程度。生个病都造出如此大的排场。   发髻插满步摇的华贵夫人拭着眼泪走到南音面前。嗓音略哑。“掌门已去幻雪山采一味药材。稍后便到。劳烦无心岛主移驾前來探望小女。”   彼此寒暄间。杵在角落里的珠帘杀听明白了此事件的内容梗概。原是掌门爱女郁倾城去庙会赏灯。恰好碰到姽骨堂弟子大张旗鼓追杀一位隐在灯市里的贵公子。   结果。掌门之女离贵公子太近。倒霉催的被姽骨堂的毒镖射中。姽骨堂的毒一向炼制精密。自然不是那么好解的。微山派掌门便飞信传书求助无心岛的南音仙人。   南音身为修行仙人。却是会解一些小毒。但毕竟无心岛是守剑派。而非解毒派。微山掌门请她出岛救治他亦感觉不解。直到掌门夫人将他约到内室。他才知此种缘由。   无心岛南音仙人收了姽骨堂弟子珠帘杀为徒。这已传遍八大门派及八大胡同。可见其受关注程度非同一般。而珠帘杀在姽骨堂以试毒而名声大噪享誉九州。她的血肉能解剧毒。这也是那些个对毒有深入研究的毒友们普遍知晓的。   虽然那些郎中术士不能解除掌门之女体内之毒。可不妨碍他们乃是对毒有深入探索之人。自然便将珠帘杀血肉能解剧毒的秘密透露给微山掌门。   南音这才明了为何将并非专业解毒的他邀來此地。   南音听了掌门夫人之言。拧眉道:“这样说來。我徒儿的血肉能解爱女之毒。”   掌门夫人面隐欣喜。“是。只需那孩子三两血肉。和着药材煎之。一日三次。毒可除。”   躲在窗棂下听墙角的珠帘杀若有所思。费劲想着三两猪肉是多大一块來着。   脚步声渐进。她扒拉开花枝。见一小队护卫巡逻至此。便迅速闪离。   翌日。天气阴冷。就连蚊子也少见出來活动。   用完早膳方踏出房门的珠帘杀。望见开得雅致的秋海棠树下。南音正同掌门夫人聊天。她鸟悄地凑近几步。才依稀听到对话内容。   “南音岛主可想好了。”   “是。掌门夫人放心。爱女之毒有望解掉。”   “这些是本派收集的珍贵补药。有劳仙人了。”   南音接过。夫人躬身谢过便离去。   珠帘善有些愤懑。既然要剜她的肉。干嘛越过她來谢她师父。还有那些补药。应该会被南音私吞了吧。   果然。她故意腻歪在南音身边一整天。也不见南音提及补药之事。南音只在用膳时多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叮嘱她多吃些肉才会长肉。   一连几日等不到微山掌门的消息。珠帘杀随着南音师父亦再此白吃白喝了好几日。微山附近生产黑猪。最近她吃猪肉吃得有些腻。可她家师父一个劲往她碗里夹黑猪肉。   珠帘善叼着筷子。补肉也不是这么补的。   当然。这几日她也挺苦恼。由于她偷听到师父已答应掌门夫人剜她三两血肉顿给掌门之女吃。她又暂时打不过她家师父。反抗什么的就甭费脑筋想了。她在想这三两肉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割呢。胳膊。腿。肚子。或者胸。她觉得胸不错。反正最近胸部长了两块肉。她看得有些不习惯。最好两块都割了。那样才对称。   掌门之女气息越发微弱。掌门夫人等不到丈夫归來。便下定决心先一步施救。   珠帘善择了把锋利匕首于小火苗上蹭了蹭。打算慷慨激昂割掉胸脯子。   挑开闺房的水晶帘子。掌门之女躺在床榻之上继续深沉。身上的厚厚绒毯被一层细纱取代。刺绣花枕边搁着一只漆黑小罐。半阖的盖子上爬着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蜥蜴。应是掌门之女平日豢养的宠物。   房内多了一尊金光熠熠的巨大炉鼎。炉鼎正散发灼热之光。使得整个内室犹如三伏天。此丹炉想必是今年最新款。造型有些推陈出新。丹炉壁上开了个小门。透过半掩的小门。珠帘善望见炉内一丛丛小火苗燃得欢快。而南音师父同掌门夫人正立在炉鼎旁侧。   将闺房搞成这般模样。想必是所谓偏方上的蒸汗疗法。珠帘杀扛着炽热靠过去。“师父。你真的决定要救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姑娘。”   南音清淡眼神瞥过去。“不得无礼。”   珠帘杀冷哼一声。都要剜肉救她了。难不成还不准她过过嘴瘾。在此地宅了几日。沒白宅。听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微山掌门之女郁倾城几年前偶得见南音真颜。一见发情。一发而不可收拾。并扬言非南音不嫁。南音乃是修行仙人不染风月。奈何这位掌门之女出落的再是闭月羞花。南音也未曾给过一星点回应。   最终。郁倾城守着心中孤城蹉跎了岁月。已过二十又五。仍不肯嫁人。   此时。唤人家一句老姑娘算是客气的。若非担心师父责骂。她定会心直口快称呼对方为高龄剩姑。   珠帘杀内心郁结了会儿。将袖子中烧得漆黑的匕首掏出來比划在胸前。“师父。你说割左边还是割右边。”   第一百五十二章:暗杀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最终。珠帘善的胸脯却是保住了。因南音这个做师父的从未想过用徒儿的血肉医治她人。   那日。 内室中。因珠帘善走得早。未曾将南音师父同掌门夫人的对话听个完整。   其实。要救掌门之女除了煎服珠帘善的血肉。还有一方法。服用闭门丹。   炼制闭门丹是门高危技术活。需炼丹之人进入丹炉将体内元气源源不断输给炉内丹丸。其中不可中断。前提是将丹炉盖子盖严实。 也就是说。欲炼此丹。需要将一位元气充沛的人丢进丹炉去配合炼一番。   此等炉子。若是常人被丢进去。那就直接火化了。即使有些道行的人亦未曾有那胆识进去陪炼陪炼。因陪炼的结果恐怕是将自个儿烧得半生不熟。   微山掌门却是有些道行。且爱女心切。但因道行未曾修到火候亦不敢入炉陪炼。   放眼八大门派。唯有南音仙人道行最高。通俗点的说就是最能扛炼的一位。即使扛炼。入炉子高温烧烤三日。这番折腾下來。元气大伤是必须的。   南音舍不得割掉徒儿的三两血肉。便答应替掌门爱女炼制闭门丹。   当南音靠近炉壁那道半开的小门时。珠帘善诧异道:“师父。不是要用我三两血肉么。”   南音听了此话。自是明白当日躲在窗棂下的徒儿偷听了一些内容。他轻抚她的头。“小小年纪。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珠帘善盘腿坐地守在炉鼎旁蒸了三日桑拿。炉壁上的小门终于打开。一脸苍白的南音缓缓走了出來。他手中是一枚炼制成的褐色丹丸。   掌门之女的命算是捡回了。   南音于微山别院休憩两日。再将掌门夫人送的补药食了。起色稍稍有些好转。   珠帘善这才明白。那些进步药材并非被师父私吞了。那些药根本不是给她的。   她托着腮。望着盘腿调理内息的南音。由衷道:“师父。难道你们名门正派都喜欢做无聊的好事么。”   南音掀开眼帘瞅她一眼。又闭眼调息。   珠帘善爬过去一些。一脸兴奋问:“我知道了。一定是师父知晓老女人喜欢你。其实你也喜欢那老女人对不对。所以才不惜用自身仙源救郁倾城一命。你才不是心疼我身上掉三两肉才替我进了炉子。实则你是希望你救了郁倾城后。郁倾城更加对你念念不忘。如此说來。师父是喜欢她的。但因无心岛规定。岛主不能恋爱所以你不敢回应老女人。呀。看不來嘛。师父还是情种哦。”   “善儿。”他阖着眼轻轻道。   “恩。”   “你可以出去了。让为师清净会儿。”   珠帘善悻悻起身。走出屋门前还不忘鼓励师父。“师父。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把握好啊。”   师父的眼皮跳了跳。   师徒二人离开微山时。恰巧微山掌门郁清风采药归來。   得知南音用自身仙源救得爱女。郁掌门感激下跪。   南音扶起郁掌门之时。一道凌厉剑风刮了过來。郁清风稍一闪身。缎袖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顷刻间。手臂上添了一道长长血痕。珠帘善发狠得盯着郁清风的手臂看。眸底一寒。又刺了过去。   南音袖袍一闪。将执剑刺杀的珠帘善给扇到地上。   郁掌门及在场众人无不诧异。   “善儿。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行刺郁掌门。”   珠帘善从地上爬起來。指着郁清风。“他。他不过是个伪君子。沒人比他更肮脏。她该死。”说着杀气腾腾般又刺了过去。   南音一手将徒儿的剑打断。厉声道:“不可胡说八道。快向郁掌门道歉。否则……”   “否则。否则怎样。将我逐出师门。”珠帘善恶狠狠瞪着郁清风。“这个人我杀定了。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最后。南音不得不将珠帘善劈晕。扛着离开。临行前。他道:“小徒怕是突然间患了失心疯。郁掌门见笑了。”   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城区青瓦客栈。玄月照轩窗。   珠帘善幽幽转型。见南音披着淡色月光背立于窗前。   她猛地翻身。南音闻声。靠了过去。“我不稀罕。是什么意思。”   半坐的珠帘善有些懵懂。带着孩童出醒时的无辜。懒懒望着他。   南音坐到床榻边。“方才你在梦里一直喊我不稀罕。到底何意。”   珠帘善将脸别过去。“师父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徒弟的梦都要管么。”   南音静静打量她。摆正她别扭的小脸。“究竟为何要刺杀郁掌门。”   珠帘杀眸底闪过怨怒杀意。咬了一会牙才嚷嚷道:“我乐意。好久不杀人了。手痒。”   南音微微一叹。“桌上的饭菜是热的。你吃了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待回了无心岛。闭门思过一个月。”言罢。带门离去。   见了桌上几碟冒着热气荤素搭配的菜肴。视线停在一盘素炒芹菜上。珠帘善一掌将芹菜打翻。“我讨厌什么就送來什么。真烦。”   夜深人静。珠帘善站在窗棂前望着窗外夜色发怔。她从怀中掏出一只短箫。对着月色幽幽奏响。短箫飘出的乐符中萦绕了丝丝缕缕灰色烟雾。缓缓飘向远方。   半盏茶不到。一排面涂黑漆的姽骨堂弟子破窗而入。   众人携了珠帘善方从窗棂翻出去。耳后便传來清冷之音。“放开我徒儿。”   黑漆男子整齐一致的往南音身上抛出一打毒叶子。   南音甩袖打落。落地的黑叶子将地面侵蚀出几个窟窿。可见姽骨堂舍得用毒。   毒叶子就这样被浪费掉。黑漆男子们定是不甘。拔出弯刀包围南音。   南音因入了炉子烘烤了三日大伤元气。几十个回合周旋下來。渐渐不支。他胸口挨了结结实实一掌。嘴角渗出黑红血液。那掌应是个毒掌。   一旁的珠帘善拍手叫道:“娘娘腔。想不到吧。是我发了暗号给姽骨堂要他们來接我。想让我拜你为师。真是好笑。你那么烦人。谁稀当你徒弟。还是姽骨堂呆着令人舒服。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杀人就杀人。不像你无心岛无聊透顶。哦。对了。你给我起的名字太难听了。还是还给你吧。珠帘杀我已用惯了。”她轻快着步子靠近他。在他耳边道:“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请师兄们留你个全尸。”   南音捂着受伤胸口。“你果然沒将我当成师父。”   珠帘善兴高采烈转身离去。   身后是一片厮杀之声。   “珠帘杀。去哪儿啊。”不阴不阳的调调自黑暗中传來。一眨眼。面涂油彩的黑大褂落在路中央。   “咸鬼使者许久不见。你穿黑色比白色顺眼多了。对了。使者是來接我回姽骨堂的么。”珠帘善好心情道。   咸姽使者仰天一串长笑。“小孩子果然天真。我当然不是來接你回姽骨头堂的。我是來杀你的。”他手中蓦地幻出一只袖珍蝙蝠。   珠帘善后退一步。漆黑眼底有恐慌有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小孩子就是麻烦。自己想不明白还需别人解释给你听。你已拜了无心岛南音为师。又消失了这数月。谁知再回姽骨堂的你是不是无心岛派來的奸细。这样的你。堂主大人可不敢要。”   “沒有。我是被逼着拜师的。“一手指着不远处打斗的南音。“那个师父是假的。我在姽骨堂那么多年为姽骨堂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姽骨堂不相信我么。”   “哎。亏你呆在姽骨堂好多年。怎么还不了解姽骨堂呢。毒杀术使得再厉害。又有何用。”咸鬼使者点点手中毒蝙蝠。“果真是孩子啊。”   呲着小尖牙的蝙蝠酝酿了满身毒液。猛冲到珠帘善面前打算好好排排毒。喷毒的一瞬间。被南音一剑截肢。   咸鬼使者挑着嗓音道:“还说这个师父是假的。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假徒儿拼命冲过來救你于危难么。”   珠帘善后知后觉。“所以。你是在考验我们。”她瞪着白衣上渗着血迹的南音。愤怒吼着。“谁让你救我的。多管闲事。”   咸鬼使者猛地从黑大挂里抖出一排毒叶子。南音卷了袖袍。将毒叶子还了回去。   咸鬼使者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琢磨着并非南音仙人的对手。将一包袱毒叶子收回黑大褂里。便消隐于夜空。   南音一手握剑。抵在地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想來受伤不轻。倏然。黑暗中闪过一道黑影。黑影离珠帘善面门三寸之时。他抬剑挡住。是一枚毒叶。与此同时。又一柄毒叶子飞速穿來。直逼珠帘善眉心。他一把将珠帘善拉入怀中。那片叶子便刺入他后背。   珠帘善望着夜幕大喊。“咸鬼。你居然暗杀我。你给我滚出來。”   偷袭的精华在于对方未有防备之时。而此时再偷袭。成功率就大大降低了。考虑到即使现在趁着南音重伤将他灭口。但可能使得无心岛倾尽全力为岛主报仇。若是这样。日后的日子就沒法过了。身在暗处的咸鬼使者思虑到这一层。便闪人了。   此时。南音半跪在地上。运气将后背的毒叶子逼出來。他缓缓站起身。望着憋青了小脸的珠帘善。低声说:“不要再回姽骨堂了。那里你是再回不去了。不愿做我徒儿就找个僻静之地好好生活。姽骨堂应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日后要当心。”   他抬袖拭擦了唇角的暗黑血丝。微微踉跄的步子走入夜色。   珠帘善怔在原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渐渐远去。道路旁的稀疏花灯映出他后背上的大片血渍來。   她站在原地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那道背影即将消失在甬道口。她快步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师父。善儿愿意做你徒弟。今生今世都跟着师父。”   这段师徒的缘分便是从这一刻正式开始。因我这缕神思完全融入此梦境。珠帘善心底的情绪便完全被我感应到。   她并非觉得姽骨堂遗弃了她。以后再沒地方可去。倒不如随着南音靠山入无心岛。好歹有个免费落脚管吃住的地。此时她的心里想的全然不是这些自私的想法。   她脑中忆起的是南音对她的好。初遇时。他知她是姽骨堂弟子不但沒将她杀了。反而替她祛除面上毒气且请她吃水饺。   无心岛弟子将她锁到刑牢时。他及时将她从邢架下救出來。为护她日后安宁。他不顾众弟子反对收她为徒。   她闯祸被罚跪。他却端了热饭给她吃。   他教她洗衣服。却将她的衣服清洗得干净。   不舍割她三两血肉救得微山掌门之女。他便进了炼丹炉散了大半仙源。   当她背叛他。招來姽骨堂弟子时。他仍在护着她。否则那柄毒叶应是插在她身上。   他一直默默对她好。从未用言语表达过。这一次。她真心感受到了。那份从未有过的真心和暖意。   后來。珠帘善一直在回想这一幕。倘若一切从头再來。那时那刻。她是否还会扑上去抱住他。   缘分从这一刻开始。珠帘杀彻底死去。珠帘善新生。   之后。是十年师徒之缘。十年的甜蜜痛苦与绝望化作一柄利剑。割碎了时光。   她这不算长的一生中。从未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善恶。荒唐与否。唯有当时的选择。是她一生中唯一后悔过的事。   倘若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倘若时光重來。她会转身离去。   茫茫六道。地角天涯。不见。不识。不伴。不惜。不爱。不误此生。   第一百五十三章:师徒日常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重回无心岛的珠帘善果真变得比以前乖一些。师姐弟们虽仍不爱同她沟通。但她不再那么孤单了。因她学会了豢养动物。   比如因她心法口诀背得顺畅。南音师父便赏赐了她两只自仙友那得來的珍贵玉兔。   珠帘善却是养得细致。一日三餐胡萝卜大白菜再配以些自创的饲料喂给玉兔。将玉兔养得油亮白胖。气质有些接近肥肥。   南音感叹孺子可教也。这个小徒弟虽面上凶悍。可内心却是隐着小女孩的温柔细腻。   他生辰那日。小徒弟捧着两只烤得流油的肥兔递到他面前时。他这个做师父的有些崩溃。   在徒弟眼里。动物唯一的价值在于好不好吃。养來不吃那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干出來的事儿。   南音这个做师父的欲将徒儿扭曲的思想价值观正回來。惩罚是有必要的。罚了徒弟面壁思过七日终生不得食用兔肉好让她长长记性。   但七日一过。岛中食堂里的一筐炊饼不见了。南音怀疑是他的小徒儿偷吃了。虽感叹徒儿食量有点忒大。但看在那孩子正在长身体且吃得是素的份上。也未曾追究炊饼去哪了。   翌日。 豢养在岛中心的一匹天马亦不见了。岛中弟子认为岛屿附近出了怪兽拖了天马去。捉妖小分队潜伏三日才发现躲在山洞里正风卷残云啃食马肉炊饼的珠帘善。   自此之后。南音对小徒儿再不抱任何幻想。再也未曾教育她要爱护小动物。小动物是人类的朋友等这一类的话題。   珠帘善善擅长闯祸。但她闯祸闯得很有技巧。专挑了不大严重的小祸闯一闯。知秋副尊将她闯的件件祸事都详细记载下來装订成书。时间不长。知秋组织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师伯。再找些了弟子将一摞书摆到南音书案前。请他这个做师父的下个狠心。清理门户。   当时的珠帘杀正于书案前为南音研墨。眼刀子狠狠刮在知秋身上。   南音从一摞书中挑出一本。随意翻看几下。“善儿。”   “师父。”珠帘善丢了墨石。乖乖巧巧跪在地上。   “你可知错。”   “是。徒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尤其不敢再偷知秋副尊的秋裤了。”   太师椅上的师伯们听罢。皱纹瞬间又生出好几条。而堂下众弟子低声哄笑。真是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   知秋顿时被气得脸色发飘。   南音轻咳一声。“善儿。你还做过这……等事。”沒等徒弟回复。他便望向知秋。“此事……是否也被记载到这些书里。”   知秋闷了会儿。摇摇头。   南音眉头微攒。再拿起一本“罪恶昭彰”的书页翻看了几眼。“看來。顽徒做的错事还不止这些。这还得了。本尊要细细追究一番。”   珠帘善很顺溜地爬过來。“师父我全招。我还偷过副尊一只破了洞的袜子一只很臭的鞋。往副尊的被窝里放了一只癞蛤蟆两条毛毛虫和三只跳骚。在副尊的茶壶里放了三次老鼠屎。往副尊的梳子上放了几只虱子。在副尊的茶点中吐了一二三四五六六次口水。还经常往副尊的洗澡水里放……”   整个书房一片沉寂。气氛有些紧张。大家皆伸长了脖子等待珠帘善的下文。   “放。放师父的洗脚水。因为师父爱干净。洗脚水沒什么味道。所以师叔从未发现过。”   所有人皆用同情的眼光瞅着呆若木鸡的知秋。而高坐上的南音面色很不自然。   珠帘善磕了个重重响头。“师父明鉴。徒儿做的全部招了。不信师父可以派人去查。”   南音起身。靠近知秋低低道:“师弟。这些……调查起來……就不好了。”   僵尸似的知秋似乎终于回过神來。   他本是组织了一众党羽來“讨伐”那个另他很不待见的无心岛首徒。沒想到一不小心娱乐了大众。很明显。师父太护短。严肃点來讲。师徒俩沆瀣一气。他完败。   “师父。我又想起几件。我……”   “好了。念在你年龄小。又自小在邪派成长不曾能受到良师教引。你犯的那些过错我暂且不追究。若有下次。绝不姑息。”知秋慌忙打断再吩咐了弟子将书案上的一摞“罪证”赶紧搬走。   师伯们见此事就这样平息。纷纷揉着老腰砸着后心站起身來。摆出一副刚睡醒的姿态。   “呀。最近耳朵不好使了。方才那首徒说了些什么我都沒听清啊。”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坐个椅子都能睡着。刚才大家再说什么來着。”   “我也不知道啊。近來我家的爱犬走失了。脑子里除了我家爱犬的事儿什么都装不进去啊。”   ……   一众师伯摇摇晃晃出了浩尘殿。   这群师伯算是活明白了。一水儿的活宝。本來这些老头子也不想随着知秋前來浩尘殿翻首徒的旧账。奈何知秋盛情邀请。老家人不好博了知秋的面子。全岛上下。谁不知南音岛主十分宠爱她的小徒儿。奈何知秋非跟人家过不去。且还拖上他们。   此番结局却在他们意料之中。过程却是想象不到的精彩。大家只当过來串个门听了点趣闻便罢了。   浩尘殿空了后。珠帘善欢呼着从地上蹦起來且缠上南音的胳膊。“师父对我最好了。知秋那个家伙被我们联手赶跑了。”   南音将她的爪子扒拉下去。面上呈了端肃。“你还不知错。为何要戏耍知秋副尊。”   “善儿看得出來。知秋副尊一早就想我把从师父跟前赶走。善儿看他不顺眼就多玩弄他几次。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哦。为何说知秋不是好人。”   “因为我是坏人啊。坏人能闻到坏人身上的气息。好人是闻不到的。”   南音微微蹙眉。“又再胡说。”   珠帘善将五官摆得认真些。“师父。沒骗你。你要相信你的徒儿。知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南音又提起桌案上的墨笔。“师父虽纵容你。但你要好自为之。若再一直顽劣下去。众弟子联名将你赶出岛去。师父也沒办法。“   珠帘善盯着南音笔下的矫健字体。”那师父就跟我一起出岛啊。天下这么大。难不成非得呆在无心岛不成。“   南音笔尖顿住。抬眸道:“为师此生使命便是守护无心岛。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不可行。日后。你要切记再不可用毒。杀人。伤人。否则为师保你不住。”   珠帘善点点头。“师父放心。就算为了师父。我也再不会用毒。杀人。还有用毒杀人。不过……师父要答应我一件事。”   “哦。”   “师父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儿好不好。”   “为何。”   珠帘善围着师父打转。“这浩尘殿我们俩住刚刚好。再多一个就拥挤拉。”   南音似笑非笑打量宽敞殿堂。不语。   师父未曾表态。心理不踏实。珠帘善再接再厉。“若是别人再喊师父为师父。我听了难免吃醋。吃醋了就想杀人……”   “……你可是再威胁师父。”   “善儿不敢。”她转转漆黑眼珠。“既然师父不想我杀人。那么我就自杀好了。师父若收别人为徒。我就自杀给师父看好不好。”   “胡闹。”   某徒泪眼汪汪瞅着师父。   “切记。再不可生邪念之心。”   某徒邦的一声跪下。“师父威武。”   师父:……   风和日丽。珠帘善难得倚在古梨树下看书看得专致。南音面带欣慰。靠了过去。   听到窸窣脚步声的珠帘善忙不动声色将隐在心经秘法里的言情小话本子藏到屁股底下。   此次。南音只问起徒儿的生辰。珠帘善想了好一阵才勉强答出个大概日期。   这孩子应是很久沒有过过生辰了。姽骨堂那种邪恶组织一般待遇福利不是那么好。除了银子给的多点。不会讲究人性化。更不会惦记着等那个谁谁杀完人回來给人家办个生日聚会。   得了徒儿生辰。南音沒再问什么。只在不久后的一日清晨。亲自唤醒睡得香甜的徒儿。   珠帘善揉揉惺忪睡眼。瞅着师父道:“师父都是你害的。我以后恐怕再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杀手了。”   所谓杀手的警惕性被无心岛上的安逸生活磨得几乎沒有。师父都站在睡塌前了。她还在打呼噜。作为杀手的底线彻底沒了。   试想一下。若是杀手都这般吃得香睡得着毫无防备。那么仇家來了。脑袋搬家是毫无悬念了。   至此。我却是有些了解南音为何将小徒儿宠上天。以前身为杀手的小徒儿自是防备心理危机意识比旁人不知高上多少倍。欲改变徒儿性格。必从生活习惯入手。   既然徒儿的危机意识强烈。不如将她性子养得有恃无恐。她做错了事。自有师父为她撑腰。如此长期下去。人或许会有些骄纵。至少危机意识会变淡些许。长年累月下來。性格不改变都难。   这同星洄教育流紫有异曲同工之处。欲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孩子。必须从根本入手。专供心理防线最坚固的那一面。不动声色潜移默化……这是心理学及教育问題了。   无心岛白梨古木上最后一片花瓣坠落。便是珠帘杀的生辰。当然。这个生辰她不会记得。或者故意不记得。可师父记得。故此。师父才进了徒儿的寝室。亲自唤她起床。   珠帘善见师父清清雅雅立在香炉旁看她洗漱。这让她很不习惯。脸也比平日洗得更细致些。   南音见徒儿随意将长发捆成个稻草团子。他摇摇头。于铜镜前为徒儿细细拢着长发。当然。南音并非发型设计师。但他还是简单为徒儿扎了两个麻花辫子。   “师父。以后你每天为我编辫子。好么。“   握着细篦的南音默然一会。点点头。   珠帘善抓着耳后梳得精致的小辫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仰着脸。有些拍马屁的意思。“师父威武。这个发型将徒儿的脸衬得更好看了些。”   南音稍抬眼。将一朵白梨花点缀在麻花辫上。   “师父。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师父不觉得我的脸型更好看了么。”她揪了揪自个弹嫩的小脸蛋。“我看书上说。女孩子生了鹅蛋脸或是瓜子脸才好看。师父你看我是什么脸呢。”   南音被难倒了。盯着徒儿的婴儿肥脸。道:“鸡蛋脸。”   ……   珠帘善生辰这日。南音亲手为徒儿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虽然其中一道炒芹菜最不受寿星待见。但寿星还是暗暗掐着人中将一盘芹菜消灭干净。   当然也有一道菜最受小徒弟青睐。那便是师父倾情奉献的油炸花生米。   珠帘善将盘底的花生米渣舔得干干净净。自此以后。整天缠着师父为她做油炸花生米。   她望着厨房里的南音大厨。由衷道:“师父做的花生米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花生米。味道简直不像花生米。像是烤白薯。”   南音将勺子搭在沸腾的油锅沿上。微挑眉眼。“你……这是在夸赞为师。”   “是啊是啊。”   南音继续将拨皮的花生仁倒入油锅。“怎么听着……不像。”   “像啊像啊像啊。师父最棒了。难道师父沒听过么。不会为徒弟炸花生米的师父不是好师父。”   ……   师徒日常就这样简单快乐。师父简单。徒弟快乐。   知秋偶尔入浩尘殿同南音商量岛中事物。再未曾找过珠帘善的茬。   一日。珠帘善喜气洋洋为殿内下棋的师父及知秋副尊端來茶点。一不小心听到如此对话。   “这浩尘殿唯有你师徒二人居住。过于冷清。要不要我派几个岛中弟子前來伺候。”   “我生性喜欢安静。这里有善儿一人足已。”   “哎。不知那丫头是來照顾你。还是你照顾那丫头。不过。还是需要差遣几个弟子前來打扫出一间别院给那徒儿住。她一直住在你的寝殿里。怕是不妥。”   “善儿还小。恐这么早将她迁往别院不能将自己照顾周全。待她长大些吧。”   待知秋离开。珠帘善忧心忡忡对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发呆。南音唤了她几次。她才转身。   见自家师父仙姿渺渺站在中庭白梨花数下。漫天花瓣都不及他眉眼清浅。她小跑过去扑到南音怀里。软软道了声。“师父。”   南音顺了顺今早为她编的小辫子。“怎么。”   “师父你还是将我打发走吧。我重操旧业去当杀手。”   “哦。又想背叛师门弃我而去。”   珠帘善抬头望着南音幽美下颌。“不是。我只怕师父有一天会不要我了。”   “傻孩子。怎么会。”   珠帘善暗喜。将眼睛笑成一条缝。   古木白梨下。师徒二人相携而去。脚下铺了一层雪白。   后來的后來。知秋提议珠帘善搬迁别院的事。始终未曾落实。   只因珠帘善一直未曾长大。   入岛时。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十年后。仍是那副发育不全的模样。   为此。南音翻阅了不少专治疑难杂症的书籍。亦请了不少仙友为徒儿探脉。众位有说此徒纯属先天发育不全。也有道后天营养不良。还有说两者兼有之。更有道此徒弟天赋异禀。乃是传说中的天山童姥后人……无奈始终得不出一个统一定论。   身赋异禀的珠帘善安慰师父道。怕是她之前长年试毒留下的后遗症。多大点事儿啊。她一点都不在意。   南音师父虽为此有些头疼。好在始终不曾发育的珠帘善貌似真的不曾在意此事。好像发育什么的是别人家的事。自己这副营养不良的身板挺适用。至少一不小心犯了错。比较容易被原谅。   只有珠帘善自己知晓。她身子停止生长是因为修习了禁断术。   禁断术乃是为十五岁以下青少年专属打造的一门邪术。此术能抑制体内毒性蔓延。但也有个副作用。便是修习此术的青少年样貌再无变化。身材亦停止发育。之前。因珠帘善长年为姽骨堂的的试毒事业做贡献。为延缓毒性保住性命自然修习了这门邪术。   这就是她为何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的原因。珠帘善已离了姽骨堂。再不会被逼着试毒。也就是说她不用再修习此种禁术了。   可她却暗暗修习此术。这次不为抑制体内毒性。只为一个小小愿望。能一直同南音亲近的小小愿望。   此愿望含着剧毒。蚀骨穿肠。名唤爱情。可惜。珠帘善并不知。   无心岛千年平和宁静。梨花成海。   附近城镇因南音仙人庇佑。亦过得四平八稳。长年不见妖魔鬼怪來串个门打个劫。   珠帘善终于不再想着用毒。杀人。或是用毒杀人。亦习惯了赖在师父身边。翘着小辫子抓着油炸花生米吃。   然而这一切平静。终究是被打破了。只因春光乍现的一个清晨。无心岛迎來一拨贵宾。   其中。有个特殊人物。   第一百五十四章:禁断术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个特殊之人并不陌生。早在十年前已打酱油般登场过。乃是微山派掌门。郁清风。   此次。郁掌门携带了爱女郁倾城。名义上是來感谢十年前南音岛主耗了仙元炼制闭门丹挽救爱女性命。实则是为爱女制造同南音沟通感情的机会。   从侧面可反应出。郁家老剩姑的春心仍在荡漾。   珠帘善站在师父身侧。狠狠盯着对面目光饥渴的郁倾城。她同时在琢磨。这掌门千金用了何种保养术。明明已经步入三十多岁的婆姨行列。面皮腰身却如十年前一样。甚至鱼尾纹都沒生出一条。   她见师父多看了郁倾城一眼。瞬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试毒的感觉又回來了。   无心岛明厅。郁掌门同师父话着名门正派最常用的无聊台词。她时不时瞅郁掌门一眼。眼神中夹杂点怨毒。   晚宴过罢。郁氏父女被安排到最显身份高端的浩尘殿歇息。   夜黑风高。适暗杀。   珠帘善终于行动了。将短箫上的灰尘拭擦干净。站在一块巨大礁石上吹出一首残破乐章。   海风将她刘海吹得凌乱。短箫的旋律诡异了些。像是吹箫之人有些气短。但这不妨碍一群小黑蛇自四面八方爬了出來。且吐着热情的信子钻进郁氏父女的寝房。   站在暗礁上的珠帘善嘴角勾出一丝邪恶。眼底却是漫无边际的漠然神色。   这一幕。恰好被礁石后捞鱼的小师弟瞅见。稍有点用毒常识的人都能揣测出她方才使的是姽骨堂的暗杀术。   已拜入无心派门下。却暗暗使用着前组织的暗杀技术。这正是将她逐出师门的大好借口。   毫无悬念。珠帘善手中毒箫一闪。十步之外的小师弟被短箫插了个透明窟窿。   郁掌门将莫名袭击的黑蛇斩杀干净。只是被蛇咬了几口。虽无性命之虞。但显出一副纵欲过度的面目神态。而另一间房的郁倾城就沒那么幸运了。被毒蛇咬得全身紫黑。好在留了一口气撑着。   此等大事自然惊动无心岛一众领导阶层。南音。知秋。及几位腿脚利索的师伯门已赶到案发现场。   知秋查看了伤口。下了定论。“是姽骨堂下的手。”   南音眸中一窒。倏然。门口扑进來哭得撕心的珠帘善。“师父。姽骨堂的咸鬼使者前來捉徒儿回去。徒儿不肯。咸鬼使者还将跟在徒儿身后的小师弟杀死了。”她跪地摇晃南音的袖口。“师父要保护徒儿。善儿不想回姽骨堂。”   南音将她扶起。端看着她手背之上几个发黑的蛇牙印记。“你也中了蛇毒。”   珠帘善点点头。“不过无碍的。善儿知道此毒的解法。”   本來众人揣测。幕后下毒黑手便是那个从不安分的珠帘善。不料嫌疑人却以此种声泪俱下的方式出场。且身中蛇毒。众人不得不将先前理论推翻。   唯有知秋道:“无心岛三千弟子。且有上古神剑之气护岛。姽骨堂的人怎么如此轻易入岛且不被发现。”   珠帘善抹抹眼泪。“我见咸姽使者的衣服是湿的。应是从海里游入岛内的。”   几位师伯此时交流一番。认为珠帘善的话应是可信。因身为首徒的她沒有动机毒害郁氏父女。况且她还将解毒的秘方献了出來。   郁掌门的黑眼圈消失了。可郁倾城却仍是昏睡的乌黑臃肿。   珠帘善像模像样翻看郁倾城的眼皮得出个结论。说是郁千金身子太过娇贵抗毒性不佳。或许昏睡一段时日便可苏醒。   郁掌门服用了珠帘善提供的解毒秘方后。珠帘善亲手捣了些药材再亲手涂抹在郁掌门的伤口上。   郁掌门本是携着爱女前來无心岛沟通感情。却遭蛇群攻击。本欲发泄了点情绪。奈何先前无心岛对爱女有过救命之恩。这份郁闷他便咽下了。遂只好将昏睡得臃肿的女儿带回微山将养。   郁氏父女走后。南音将珠帘善唤到浩尘殿。头顶的古梨花开出一树浪漫。   “跪下。”他道。   珠帘善低眉顺眼跪地。   “自己说还是要为师替你说。”   珠帘善略显不安。嚅嗫着嘴角。“师……师父……”   “我不配做你师父。为师教不好你。一直认为你不过是个孩子。未曾受到正确引导才至你养成如此阴暗的性子。如今看來。却是为师无能。这么多年。竟改变不了你残忍弑杀的性子。你走吧。”   珠帘善跪着向前。拽住已迈开步子欲离去的南音。“ 师父。师父是怀疑那些事是善儿做的么。善儿……沒有……沒有撒谎。却是咸鬼……”   “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南音面色现出从未有过的气愤。“你可知这座无心岛存在的意思。你可知上古神剑塚为何要落在此地。你可知这蜃海里藏着什么。沒有人可以从蜃海里凫水过來。”他灼灼眼神望着她。“你还要继续撒谎么。”   珠帘善垂下头。哭着道:“师父。善儿知错了。不该毒杀小师弟。可他无意中撞见我使用暗杀术。我只怕他告发我后。师父将我赶出去……”   南音面色沉重瞥她一眼。“那郁掌门及千金呢。为何要毒杀他们。”   “因为……因为……善儿看他们不顺眼。”   南音轻叹一口气。俯身蹲在她身边。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望之色。“十年前你便想取郁清风的性命。十年后仍执着于此。这其中的隐情你不说便罢了。为师不勉强。只是你可记得你答应过为师不再用毒杀人及伤人。今日你害死一条无辜性命。毒伤郁氏父女。你要为师如何留你在身边。”   “这样说。师父已决定赶走善儿了。”   南音背过身。闭了眼睫。“你走吧。”   珠帘善蓦地起身。一脸桀骜。“走就走。不过我这一走。郁掌门必死。郁掌门可是在无心岛中的毒。若就这样死掉。师父会不会于心不忍。”   南音转过身。“你做了什么。”   “师父已经猜到了是不是。沒错。我亲手敷在郁掌门伤口的草药里掺了毒。此毒是由我所创。只有我和姽骨堂堂主才知晓如何解掉。想必师父定不会纡尊降贵去求邪门歪道。就算师父肯低头。堂主定不会卖你的情。”   南音不可思议盯着一脸嚣张的徒儿。   珠帘善倏然收了嚣张之气。跪地道:“并非善儿威胁师父。只是善儿不想离开师父。只想一辈子呆在师父身边。师父这么宠善儿。一定不忍心善儿离开。倘若师父一点不在意善儿。早在郁掌门中毒之时。当着大家的面将真相说出來。届时善儿难逃罪恶。师父这样维护善儿。善儿怎会不知。”   她使劲拽着南音的软袍。“求师父。让善儿留下來。再给善儿一个机会。只要师父答应将善儿留下。善儿愿意为郁掌门解毒。”   南音默了片刻。重新俯下身子。“无论你同郁掌门曾发生何种纠葛。都不可再生加害之人。为师为你改名。就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杀人。你我师徒缘分便到此为止。”   听完此话。珠帘善长舒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激动。她抱住南音大腿大哭起來。“谢……谢谢师父……谢谢师父让我留在你身边。”   因珠帘善给郁掌门下的是慢性毒药。拎着几颗千年雪参随着师父再访微山时悄无声息将郁掌门的毒给解了。   受师父之命。珠帘善进入郁倾城闺房。为其褪黑解毒祛臃肿。   郁倾城的毒。却是她故意不给解清的。聪明的师父早看出其中眉目。   珠帘善望着躺得臃肿的郁倾城。将闺房里伺候的一排下人遣了出去。   一把银针扎下去。郁倾城幽幽转醒。   珠帘善将吸饱了毒气的银针搁入药匣子。“算你命大。若不是因为师父。不出三月你将化成尸水。”收了药匣子继续道:“不过我故意留了一丁点毒气在你体内。看你这臃肿的脑袋还如何勾引我家师父。”   郁倾城摸摸脸颊。走入铜镜前照拂一番。转眸喊住欲离开的珠帘善。   “十年前我见过你。你也是这般大小。如此看來你的年龄并非你外在呈现的这般小。”   顿在门口的珠帘善瞪着她。“彼此彼此。姐姐看起起來也同十年前一样。真是一点看不出已到了大婶的年纪。”   郁倾城未曾介意。缓步靠了过去。“我本是成人。十年未有大的变化不奇怪。可你却不同。我虽不曾修习仙术武功。但对六界书籍有所涉猎。恰好爹爹的藏书阁里有一本禁书。书中记载。女童修习禁断之术可保此生样貌再无变化。若非……”   珠帘善面露些许惊异。   郁倾城认真凝视她。“修习禁断之术需要以三魄为祭。此生容颜虽不再变化。可死后魂魄残缺。若再转世为人。定是生生世世投胎成痴傻之人。你为何……”   珠帘善眉眼上挑。“是又如何。干你屁事。”   郁倾城沉吟片刻。“难不成是因为南音仙人。他是你师父。你却对他动了男女之情。你修习禁断术另自己不再长大。如此才可以更亲近你师父。”   珠帘善围着郁倾城转悠一圈。似乎在琢磨该将短箫插入对方哪个部位好。她阴阳怪气的童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倾城面露忧伤。“我暗暗喜欢南音仙人已有十几年之久。他的事我最是上心了。日前身在无心岛时。我便从你眼神中猜出些端倪。如今细细一想。才得出此结论。”   “倒是个聪明人。不过我劝你休想靠近我师父。”珠帘善五官摆出些坚定狠厉。“师父是我一个人的。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谁。”   “你不可以喜欢你师父。你可知这乃是禁忌。是要被世人不耻的。你爱上了你师父。若被旁人知晓。你师父的名声就此毁掉。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郁倾城面色越发沉重。“若你真心在意你师父。唯有两条路可选。一。远离他。二。将你对他的心思埋在心底。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尤其不能被你师父知晓。你师父此生清心寡欲。以修行为重。以守护无心岛为重。定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绊。他若知晓你的心意。或许会震惊。或许会不耻。但他一定会将你赶走。”   珠帘善怔住。心底的迷茫压抑排山倒海。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一种从未见过又不知如何解的烈性毒药。她手中已幻出短箫。冷静道:“本來想救你。看來你非死不可了。如你所说。除了我之外不可以让任何知晓此事。为了师父的清誉。把命交出來吧。”   郁倾城缓然一笑。“既然我肯同你说这些。代表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只有深深爱上一个不可以爱的人才能明白这种爱有多痛苦。你身为他的徒弟。如今的苦不比我少。为了南音仙人。我死都不会将此事泄露的。你若不信。尽管杀了我。”   珠帘善将毒箫收起。深深望着郁倾城。“你比我幸运。什么都比我幸运。可是我能陪在师父身边。你却不能。这样一想。我不是那么可悲了。”   珠帘善言罢。便走开。留下一脸莫名的郁倾城。   自微山返回后。珠帘善便郁郁寡欢。   她之前对南音的感情。她自己都有些不大清楚。只知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依恋。因沒经验。不曾想到爱情这个范畴。更不知世人眼里喜欢师父是禁忌。是不伦。是不耻。   她一个人无耻沒关系。但师父不可以无耻。至少不能让大家感觉师父无耻。   南音曾说他一生使命是守护无心岛。定不会同她私奔了。更何况师父对自己的感情一定同她对师父的感情不一样。正如郁倾城所言。当师父知晓她对他的感情后。是震惊。还是感觉不耻。   她抚摸着师父为她编的小辫子。师父对她的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宠溺。更像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关爱。他引她向善。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再她闯祸时为他善后。为她织出一整个世界的温暖安宁。   她喜欢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才把师父看得那样重。重过她的生命。重过一切。这是她之前想都想不到的。   南音见小徒儿近來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等她纠缠便亲自做了油炸花生米。   她一粒粒小心吃着。不知何时。一身清袍的师父已站在她身侧。   “你最近吃相越发有规矩。不似从前……”   珠帘善放掉手中花生米。她以前总是沒心沒肺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只因那时她自己还不晓得自己的心意。更不懂得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形象这一说。   她将手中油渍迹擦干净。才偎他怀中。“师父是喜欢以前的善儿还是如今的善儿。”   南音淡笑。“不都一样么……你这小脑袋里又再琢磨些什么。”   珠帘善将手搭在眉骨处遮挡日光。亦顺手挡住眼睛里的落寞。这一刻她是庆幸暗暗修习了禁断术。否则长大的她还如何能这般依偎在师父怀中撒娇。可如今师父口中的淡淡宠溺。不过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   “我知道师父对善儿和别人不同。”她倏然开口。   “哦。如何不同。”他将落在她小辫子上的一枚半枯的叶子拿掉。   “师父平日不爱笑。只有对我笑的最多。”她掀了眼帘望望岛中古梨花开出层层雪白。“师父的笑最好看了。暖暖的。像是春日的暖风。”   南音眸底堆积了笑意。“怎的如此夸赞起师父來。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端。”   她摇摇头。“以后我再也不会闯祸了。我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呆在师父身边。”   南音轻抚她的麻花小辫子。“为师的善儿正在长大。乖巧温顺了许多。”   她将身子往南音怀中偎了偎。阖了眼睫。似乎要睡着了。半响。轻声道:“师父的心跳也是暖暖的。”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迷茫彷徨。珠帘善调整好心态。不能向师父表明心意其实沒什么。重点是可以陪在师父身边。只要她将心底的秘密藏好。如此便可相安一辈子。   南音终于肯教他本派剑法。不曾想珠帘善不但对毒杀技术有些天赋。亦将无心剑法舞得出神入化。古梨花瓣旋然落地。翻转手腕间。纷纷落花皆被她手中之剑划成均匀两瓣。这手法。这速度。即使她打算多学门偷盗手艺。想必亦是大盗小贼中的翘楚。   除去练习本门剑法。珠帘善渐渐学会坐在师父身边读些先前最另她感觉枯闷的经史诗词类的书籍。她学会画一些简单水墨画。学会下棋。虽偶尔耍赖。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神态度值得褒奖。甚至那双拿惯刀剑的手拿了女红。为师父量身定做了一件绣了白梨花的软袍。   她在袖口绣了一行小字: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而后再将袖口上覆上一层滚着梨花的白边。将这一行小字隐藏。她见师父日日穿着那件白衫。心底的快乐满满的。   无心岛被蜃海围成一座世外仙岛。岛中有片浅滩。珠帘善偶在日落时分去浅滩边拾些漂亮海螺。   自从有了这些海螺。她的心情愈发畅快了。只因那些不能对师父说的话可以说给小海螺听。   她将小海螺搁在唇边。耳边。心口。眉眼熠熠。嘴角弯弯。   她说:善儿此生所愿。是嫁予师父。同师父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她说:师父只当善儿是个小孩子。可是只有善儿是小孩子才可以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   她说:善儿已经长大了。可是师父却永远不会知道。   ……   她将那些盛满秘密的海螺放入海里。花浪层层翻滚。小海螺慢慢沉入海底。   她不曾想到。那些海螺会记载她的声音。更不曾想到。有一天。这些海螺被海水冲刷回浅滩。被他人拾起。   命运总是这样。从來不按自己的意愿发展。甚至。你心底的小小哀求它都不肯垂帘一二。你若学不会看破放下。就只能往厌世或者反社会那方面发展了。   正是因为珠帘善默默体会了这两种心情。无心岛的雪才变得那么永恒。   第一百五十五章:死尸归来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当珠帘善发觉师父常用來为她扎辫子的绿丝缎不见后。忙返回那片浅滩。   礁石上残灯下。几位无心岛弟子凑成一团谈论着什么。待她走进才发现。其中一位弟子手中捧着一只海螺。   小海螺上。淡淡焦红纹路零星点缀。正是不久前被她抛入海中的那一枚。   众弟子见她靠近。捏着海螺大笑起來。其中。知秋坐下名唤邹一的大弟子故意将海螺凑到耳边。眉飞色舞道:“呦呦呦。这里面说的是什么。好像是说徒儿恋上了自个儿的师父。”   “善儿已经长大。可师父永远不会知道。倒不如直接说徒儿已经发春。望师父解渴……哈哈哈哈……”   “真沒想到。我无心岛竟出了如此有胆识的女徒弟。敢对自家师父动了淫邪念头。果真是邪教里长大的。性子奔放怕是骨头里也**的很啊……”   “你们猜南音岛主若是知晓自己徒儿的龌龊想法后。会怎样。”   “要不。咱们拿着这枚海螺去见识见识……”   海风吹得猛烈。珠帘善的小辫子几乎飞翘起來。她额头却沁出汗珠。握紧了拳头。“求……求师兄们将那枚海螺还给我。”   邹一将海螺于她眼前晃了晃。“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说给你就给你呢。”   “要不。你将我们几位伺候好了。我们就把海螺还给你。你看如何。”   海风将调笑声吹得破碎。珠帘善捏了手中剑。眼底一寒。“我本答应师父不再杀人。看來要食言了。”   手起刀落。六位无心岛弟子被一剑封喉。珠帘善用的乃是南音教的无心剑法。这也是她第一次使用本派功夫杀本派人。   侧面反应。无心岛弟子学业不精。被后起的珠帘善轻松干掉。   珠帘善将六位尸体的脸划得壮观。最后一一丢进海里。   她此举怕是万一尸体被多管闲事的海水送还回來。尸体已被泡了变型脸也毁得完美。身份就不好确认了。   毁尸灭迹后。珠帘善将外衫脱下來。身上的血迹总要处理掉的。   恰好。老天给了她一个毫无破绽的湿身机会。本是晴朗的天蓦地落了一场疾雨。如此。当她湿淋淋返回。亦不怕被人怀疑了。   浩尘殿门口。手撑梨花油纸伞的南音自殿外归來。见落雨中匆匆而行的徒弟一脸沉重。他静静站残花小径处等她。   珠帘善内心太过紧张不安。以至于未曾发现门口等她的师父。   南音将伞撑过去。“若不曾带了伞。可选处地方避雨。冒雨回來若是病了可好。”   珠帘善仰首望着被雨点打湿的师父。有片刻惊愕。蓦地跪地道:“师父。倘若……善儿被逼做了错事。师父能否原谅善儿。”   南音将修长手指伸过去。珠帘善颇自然将小手搭上來。   他将她牵到古梨花丛中。仰首望着一树梨花。轻声道:“众人眼里的世界落在心里。便成了自己的世界。你看眼前的风景。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雨是清的。你看到的世界是暖的。因人心本是暖的。才会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暖意。”他垂眸望着小徒儿。“既然人心是暖的。还有什么让你不痛快呢。又何必同自己较劲。凡是大度一些。莫要计较太多。像这天空一样。有时晴有时阴有时雨。却包容万象。明白了这些。你就不会再做错事了。”   珠帘善眼眸清澈如星。仰首望着落雨梨花的幽景。喃喃道:“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雨是清的。善儿的世界因为有了师父。才是暖的。”   雨丝渐停。南音收了梨花伞。“善儿懂事了。”   “哦。我懂事了。我怎么不知道。”   南音淡笑。“知道做了错事求师父原谅。这说明你心中已有了善恶之分对错之分。而之前的你。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三百里外的临淄城需一批上好刀剑。近日里。无心岛人手有些吃紧。弟子轮番围着在铸剑炉干活。   六位弟子失踪。倒也未引起轩然大波來。因消失的那几位弟子乃是富家子弟通过各种关系走后门进來的。平日便有些浪荡习性。岛中弟子普遍认为他们又偷溜出无心岛去找乐子了。   南音近些日子亦有些忙碌。天宫打算炼制一柄神剑悬在天门上。一來做装饰。二來起个威慑异族之用。   无心岛正是个神剑制造厂。南音便接下此任务。   此剑是天宫守门用的。自然要比其它神剑看上去更武威霸气一些。至少让外族人一看就立马想撤。天宫传旨。此剑材质不限。款式不限。交由无心岛全权发挥。但有个时间限制。需要再百年内完成。   一百年铸个剑。或许常人觉得这个铸剑时间忒漫长了点。别说一把剑。就是几世纪的仗所需的剑都铸好了。但神剑不可同普通之剑同日而语。要大火淬炼。要小火慢熬。要吸收天地之精华……这都费时费力的事儿。。   为了能如期交货。南音便每日守在铸剑炉旁监工。甚至时不时将体内仙术灌入剑炉。   知秋道行不深。虽不能为铸造神剑出把力。但每次南音耗了仙术后。他便安慰一两句。“师兄为铸神剑如此劳心费心。待神剑问世。天宫定要重赏师兄了。”   南音容色淡淡。似乎不甚在意。   这日。珠帘善正于书房画着海螺。烈云钟的急促声响自窗外震了进來。   唯有岛上发生重大事故。此钟才会响起。烈云钟乃是集结岛中弟子的信号。自她入岛以來。从未听到烈云钟声响得如此惊心动魄。   珠帘善赶到时。三千弟子已整齐排列于殿外。她快步走入正殿大厅。南音端坐首位。知秋等众位师伯位列其次。殿中左右是有些身份等级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知秋见珠帘善已站入弟子之列。才起了身清清嗓子道:“日前。无心岛消失的六位弟子已全数找到。”   珠帘善浑身一僵。抬眸见知秋恰好望过來。他眸底闪着得意。   知秋手一摆。几位弟子将五具辨不出相貌的尸体抬了进來。   众弟子捂鼻。一阵喧哗。   知秋走下高台。似乎闻不到尸体间散发的混合型臭味。端端庄庄停步于尸体中央。“大家看到。五位无心岛弟子已遇难。幸而。有一位被本座发现及时。捡回來一条命。否则便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了。”   殿中弟子唏嘘间。知秋已走到珠帘善面前。他盯了她片刻。大声道:“正是我无心岛首徒珠帘善杀了这五位同门。一剑封喉。再毁之容貌。弃尸入海。极其残忍。”   此起彼伏惊叹声中。南音走下白玉石阶靠了过來。他寒着一张脸。“善儿。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珠帘善望望五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跪地道:“师父。不是我。我沒有做过。”   “还在信口雌黄。”知秋扭头喊道:“出來。”   一位面皮上满是剑伤的人走了出來。“邹一拜见岛主。师叔及众位师伯。”继而跪地道:“请岛主为邹一讨回公道。”   从身段。眼神到声音上不难辨出此人正是知秋座下爱徒。邹一。亦是失踪人名单中的一员。   邹一逼近珠帘善。猛地抬袖指着她道:“就是她杀了五位师弟。若非我被海水冲了回來。恰巧被师父发现。此时定是同地上五位师弟一样含冤归西。”   珠帘善耳中嗡成一片。自动将周围的喧哗声屏蔽。她将人杀得完美。毁得完美。可不如天意完美。天意将丢入海水中的尸体一个不差送还回來。这比天上掉肉夹馍的几率还要低。可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毕竟杀人难免心虚。   沉思一会儿。她对着邹一问:“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说人是我杀的。”   邹一掏出一只缀着淡淡焦红纹路的海螺。   珠帘善身子一晃。踉跄后退一步。那是被她藏到枕下的秘密。   那日。她于浅滩边杀人弃尸后。便将小海螺带回寝室。放入枕下。不曾想被邹一偷了出來。   而南音见徒儿如此神色。眸中的失望似缀了碎冰的湖泊。静而凉。他凝视面色越发惨白的珠帘善。“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珠帘善抬眼望了望师父。再望了望邹一手中的海螺。颤抖的唇翕翕合合。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她道:“人是我杀的。因……与几位师兄争夺一只海螺发生争执打了起來。我一时冲动杀了六位师兄。”她蓦地跪在邹一面前。“求邹一师兄原谅。我愿意为师兄做任何事情。只求师兄原谅。”   邹一自然明白珠帘善的言外之意。只要他不将事情真相说出來。她会满足他一切要求。看对方面色诚恳。应是杀人放火灭门掘坟的事儿都会答应。   邹一瞅了知秋一眼。得了示意。将海螺收入袖口。“哼。你以为你杀了几条人命是那么好原谅的。”   跪地的珠帘善松了一口气。看來邹一已听懂她话中之意。看來她还有些利用价值。今日三千弟子全部在场。若真相一旦曝光。师父的名誉彻底被她毁了。   即使师父是无辜的。但收了徒儿对自己生出男女之情。亦足够天下之人耻笑的。   为了师父。打死都不能说出真相。亦沒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   按无心岛规。无辜杀人是先要受尽刑罚。再处以极刑。   当知秋吩咐弟子将珠帘善拖出去时。南音抬袖止住。“慢着。”   他凝视被捆着双臂的珠帘善。“因一只海螺。所以杀了众位师兄。善儿……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知秋站出來道:“这孽障有愧师兄你平日细心呵护栽培。更不配师兄如此维护。珠帘善。性格乖戾。行事狠辣。杀戮成性。不辨善恶。岛中无数弟子被她毒伤过。她又曾于姽骨堂受教好些年。杀人再她眼里无非是儿戏。别说因争执一只海螺。就算沒有任何原因恐怕她想杀谁也会毫不犹豫将人杀死。师兄切不可再护此孽徒。否则怎对得起无辜被害的弟子。又如何向被害亲人交代。如何立威于天下。我无心岛的声誉岂不是要毁在这孽徒手里。”   殿上众人纷纷点头附议。   这些话听在南音耳里。却未曾落入他心上。他盯着缄默不语的徒儿。再问:“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珠帘善垂着眼睫。不曾答话。   知秋又上前一步。“师兄。此孽徒已招认。再说如此罪孽深重之人。你不可再偏袒。孽徒的性子大家有目共睹……”   “我自个儿徒儿我自个儿了解。”南音倏然厉声道。   从未有过任何情绪的岛主于此刻发威。知秋忙退到一边。众弟子亦专业望地板。   南音见珠帘善久久不肯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头都不肯抬一下。他转眸道:“邹一。将那枚海螺拿出來。”   第一百五十六章:禁忌之恋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珠帘善终于抬起头來。   邹一掏出海螺的那一瞬。她猛地冲上去将海螺抢在手中。用尽全部力气将其捏碎。   无人料到珠帘善会有如此举动。面上皆是不解。   她松开手。碎壳如细沙自她手中滑落。   珠帘善被关入水牢。此处水牢乃是个规模不小的深洞。不断有海水从洞口灌进來。再从另一口流出。   珠帘善被锁到低洼处的礁石之上。当海水灌进來时。刚好淹沒这处礁石。再大约过一盏茶时间。低洼处的海水才慢慢褪去。此处水牢被洞外海水灌溉得很有规律。一日四十九次。   也就是说。珠帘善需在短短十二个时辰内连续憋气四十九次。一般情况下。憋几次沒什么问題。就当练习肺活量。憋十几次。那是考验潜水技能。三十次以上就有些挑战极限了。至于四十九次。还未曾有人得出如此辉煌成绩。   目前水牢的犯人的憋气记录仍停留在三十五次。据说一直未被超越。   海水天然灌溉了十几次后。南音走入水牢。   望着被锁在礁石上浑身湿淋淋的徒儿。面上沒显出多少情绪來。眸底却隐着几丝复杂神色。   他将贴在她脸颊的湿发拨开。“你我师徒十年。为师竟如此不被你信任么。”   被海水呛得气息微弱的珠帘善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师父。眼泪便大颗大颗坠下來。   “知道难受。知道委屈。看來还沒被海水冲傻了脑袋。”他用指腹将她眼泪擦掉。“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这么相信我。为什么相信我并非一个滥杀无人的人。毕竟我杀了那么多人。”   “我若不信你。还怎么做你师父。你三番几次刺杀郁掌门定有缘由。为师一直等你亲口告诉我。哪怕血海深仇。师父陪你一起面对。可你从來不曾相信过为师。这次杀死门中弟子。你又不肯说明真相。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师父的话暖得像一把剑。暖暖插入她心口。默了一会。她道:“人是我杀的。善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南音被气得有些发抖。“你可知你如今闯了多大祸端。六条无辜人命岂是你能承担起的。你什么都不肯说。这要为师如何救你。”他俯身看着她。声音放柔。“难道你真的不肯相信师父么。多大的错。为师同你一起扛。”   寒铁锁链擦过礁石。带起混沌沉重的声响。被锁着手脚的珠帘善跪在礁石上。“师父。是我一时冲动杀了师兄们。沒有隐情。受到什么样的刑罚善儿都愿意。只求师父不要赶我走。”   南音站起身來。神色有些疲惫。微叹一声。“究竟是师父从來不了解你。还是你从來沒有将我当成你师父。你既这般坚决。为师却是再沒办法了。”   言罢。起身离开。   珠帘善跪在礁石上遥遥喊着。“师父。无论善儿犯了天大的错事。你惩罚善儿就好。不要赶善儿走。以后师父可不可以常來水牢看看我。哪怕一日來一次也好。假如善儿死了。求师父把善儿埋到师父寝殿院门口的梨花树下。这样善儿就可以每天都能看见师父了。”   南音听罢。背影僵了僵。继而走出水牢。   翌日。正午。阳气正盛。适杀。   无心岛弟子已举了木棍列于七刑门两侧。珠帘善需接受本门刑罚。按无心岛岛规。只要杀了人。无论数量身份。杀人者需在众位弟子的木棍下通过七扇刑门。   珠帘善跪在第一扇刑门前。执法弟子走來。将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知秋则捧了本《无心岛刑罚戒律》。宝相庄严。   白梨暗花软袍停步于她眼前。珠帘善望着南音手中那柄他亲自送予她的慧心剑。含泪道一声。“师父。”   南音将手中之剑抛于半空。“师父教你剑术。你却用它來杀人。为师教徒不善。难逃罪责。今日于无心岛七刑门前接受惩罚。”话语间。慧心剑已幻做五柄。他双袖一扫。五柄剑便同时插入他身体。   岛中弟子皆跪地。无人料到南音会将自己惩罚得如此狠。毕竟无心岛的刑罚戒律上沒有规定徒弟受罚师父连带这一项。   刺着雪白梨花的软袍已被染得团团殷虹。珠帘善瞳孔放大。心底满是揪心的疼。她哭喊着冲过去。被刑罚弟子拦住。   南音运气将插在身上的柄剑逼出來。伴着慧心剑落地的声响。他转身离开。“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父。”   珠帘善像是一尊失了生气的木偶娃娃。僵僵望着走去高台的师父。   第一棒不知是谁先落下的。恰好打在她腿上。她倒在地上后。紧接着是第二棍第三棍第四棍……刑门两侧白衣弟子手中的棍棒晃在她眼中。层层木棒尽头。是那道清隽身影。   她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   此起彼伏的棍棒落在她背上。肩上。腰上。腿上……她咬着牙爬过第一扇门。第二扇门。第三扇门。第四扇门……从第二扇门起。所过之处便是一条长长血痕。她忍着不断袭來的疼痛。拼劲全力向前爬。衣服被染得辨不出本來颜色。手肘手指亦被摩擦得血肉模糊。   此时她心中唯有一个想法。爬过七重门。师父便在尽头。   七道刑门。七百根木棒。珠帘善受下來。力气几乎用竭。她半晕着趴在地上。眼睛里是高高神坛上端坐的师父。   她只休憩了片刻。不知打來的力气精神再次用手撑着爬起來。无心岛神坛八十一道台阶。她一一跪爬而过。拖着蜿蜒血迹。终于停在南音脚下。   她抬手似乎想抓住南音的袍子。奈何再也沒有力气给她使。只嘴角间飘出细碎声音。“求师父……不要赶走……善儿。”   沉夜下的无心岛。山水相接。茫茫渺渺。隐隐迢迢。   南音拒绝上药。却将一只精秀瓷瓶交予一位女弟子。吩咐其为暗牢中的珠帘善涂抹细致。   浩尘殿内静谧无声。海水翻涌的浪花声飘入窗棂都显得太过冷情。南音终于自塌上起身。身着血袍赶去暗牢。   礁石上珠帘善已起了高烧。昏迷不醒。而地上滚着一只瓷秀瓶子。那是他交予女弟子的伤药。他打开后。里面是满的。   他第一次发怒惩罚岛中弟子。   此徒委实人缘太差。他担心若再换了其她弟子。其结局一样。为安其心。便亲自脱掉徒儿身上的衣衫。为她上药。   血衣包裹下的那具身子。早已皮开肉绽。筋骨断裂。   晨光微熹。趴在她腿上的珠帘善掀开眼帘。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师父的脸。唇角牵扯出笑意。“师父……你身上的伤疼不疼。”   南音静静打量她。片刻后起身。“三日后。无心岛会将你交由五位离世弟子的亲属处置。是生是死。由他们定夺。”   珠帘善自地上爬起。微晃了晃南音的袖袍。“善儿还不想死。因为师父还在。”   南音蓦地撤回衣袖。“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言罢。负气离开。   三日后。珠帘善的四肢已能自由活动。那些涂抹在她身上的伤药里不知含有何种高档成分。沁沁凉凉且麻麻痛痛。此药愈合能力不容小觑。眼见着皮肉细细愈合。就连被打断的腰骨腿骨胯骨亦迅速复原。   五位罹难家属已接了传信赶來无心岛。家属见识到亲人死相惨烈。无一不咬牙切齿。许是考虑到倘若当着无心岛众领导的面对珠帘善施暴有些不妥。毕竟珠帘善乃是岛主首徒。家属们商量。打算将珠帘善带出岛再使劲处置。   可珠帘善宁死不屈。不肯配合。被压入大堂的她目光坚定对着高坐上的南音放言道:“师父若肯原谅我。就将我留下;若是不肯原谅我就亲手杀了我。我死都不会离开师父的。”   台下家属一片热议。而南音面上不见情绪。   知秋见势。冷哼一声。“珠帘善。你赖在无心岛赖在你师父身边有何企图。别以为沒人知道。”他将袖子一指。“你这个孽障竟敢对自己的师父生出淫邪之心。人道常伦何在。羞耻之心何在。你以为我无心岛会将你这无德不羞不耻之人留下坏我本派名声。”   这番言论。惊得一众人内脏颤了颤。   尤其珠帘善。受了那么多罪。只为将此事隐藏。不曾想终是被揭发出來。只是知秋口中的淫邪听着太过刺耳。她小小翼翼望向端坐首位的南音。   再是淡定的南音听了。也不得不那么淡定了。他略僵着身子走到知秋身边。“师弟。断不可胡言。”   知秋自袖子间掏出几只海螺。“这是那孽徒平日对着海螺说的悄悄话。无一不是对师兄的亵渎。师兄听了便可知。”   南音将一枚海螺放入耳边。一时间。明厅沉寂如灭。众人似乎皆想听到海螺里藏了什么话。   南音将海螺顿在耳边片刻。眼神里一派沉定。辨不出内容。   当他将海螺滑下耳际时。珠帘善蓦地跪地。“师父。你教导我从善。教我读书练剑。教我如何为人。但从來沒教导我不准对师父动情。我已动情时。才知喜欢师父是不被认可的。可是师父。你也是这么想的么。善儿喜欢师父。想嫁给师父。这真的是错的么。”   阵阵喧哗中。南音手中的海螺滑到地上。他转身走向高台。背对着一众人。盯着窗棂外绽放一半的古梨花枝。   沒人看到他的表情。   但此时殿中却是炸开了锅。   岛中师伯。罹难家属及众位弟子无一不露出义愤填膺的嘴脸來。好像她喜欢师父。是比她杀了岛中弟子更罪孽深重不可原谅的事。   “有悖常伦啊。禁忌啊……”   “会遭天谴啊……”   “如此龌龊不堪啊……”   “简直荒诞。荒谬。荒唐啊……”   珠帘善于声声咒骂中站起身來。望着大家。漆黑的眼底闪着灼人光亮。她大喊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师父。师父未娶我未嫁。为什么不可以彼此喜欢。”   知秋出來镇场。“孽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怎可对自己师父产生邪念。这是错。大错。这有悖常伦。不容于天地。这是禁忌。”   珠帘善望望台下一众或不屑或愤怒或不耻的眼神。再望一眼台上始终背身而立的师父。   她道:“因为是我师父。便成了禁忌。所以不可恋。不可念。不可思。不可欲。否则便是罪孽。可是。是谁规定师徒不可以相恋。或许师徒禁忌本就荒谬。我爱得光明磊落。有何错。”   此时的珠帘善才是真正的珠帘善。日前委曲求全的她不过有所顾忌。若沒了顾忌。她便恢复原始性子。她棱角分明。敢爱敢恨。敢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界的伦理道德。却是个铁骨铮铮的姑娘。   珠帘善的这番话。听在殿中人耳朵里。又是一阵惊涛骇浪。甚有位上了年纪的师伯已翘了胡子耿了脖子岔了气儿。   众人忙着替师伯顺着胸口。   珠帘善踩了四方白玉石阶。停步到南音身后。   “如果我喜欢师父有错。那么师父才是错得离谱的一个。师父待我好。宠着我。照顾着我。却不准我喜欢师父。师父这样岂不是很矛盾么。”她再迈了一小步子贴近他后背。“我就是喜欢师父。无论天下之人怎么想。我才不在乎任何人说些什么。我只在乎师父的想法。”   窗棂外倏然刮起阵风。开到一半的梨花便纷纷扬扬坠地了。似一场无疾而终的雪。   南音转过身子。眸底不见任何神色。他不曾看珠帘善一眼。便错步离开。   “离开此地。终生不得再踏入无心岛半步。你我至死再无相见。”   第一百五十七章:禁忌之痛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南音走出殿堂。众人亦尾随而去。唯剩知秋一人于殿中央立得标正。   珠帘善缓缓下了四方白玉阶。她躬身拾起地上的海螺。这里面是她的秘密。为了师父。她忍得辛苦。当她的秘密被师父知晓时。原來是这般样子。   同郁倾城的警告一样。   她将手中的秘密贴到耳边。她想听听昔日她怀着暗喜雀跃之心说的那些小情话。   可海螺里竟什么声音都沒有。   她才知被骗了。那些海螺怎么可能全部被海水冲回浅滩。   情之所至。乱了阵脚。才被狡猾的知秋套出实话。   她跌在地上想。她之前是那么的聪明。姽骨堂残酷铁笼里。一百个人里只活下她一个。再是凶狠彪悍的人一样倒在她面前。   情之所至是什么。是蠢。   由于她不肯离开无心岛。岛中弟子不得不将他暴力清除出去。但珠帘善更暴力一些。本派剑术再融合专业毒杀技术。毒箫所过之处。弟子皆是乌黑臃肿倒地吐白沫。   浩尘殿内。她跪在南音寝房门前。不停拍打怎样都拍不开的门。   她口中喊着师父。将嗓子喊哑了。屋内之人却不肯给半点回应。   她顺着木门滑下。跪在落了残花的石阶上。哑着嗓子说:“师父将我赶走是因为我杀了人。还是因为知晓我喜欢师父。师父如今已知晓我的心思。应该明白善儿为什么要杀掉五位同门师兄了。师兄们无意得知了我的秘密。我担心此事泄露坏了师父名声。所以我才……我本不想杀他们的。善儿已经学乖了。师父不喜欢我杀人。我便不会再做另师父讨厌的事。可我是逼不得已。善儿保证以后再不杀人了。请师父相信善儿。”   “倘若师父是因善儿喜欢师父才将善儿赶走……”她垂睫默了一会才道:“善儿……从今以后再也不喜欢师父了。只当师父是长辈。尊师为父。绝对不敢再生出其他心思。只求留在师父身边。”   房内仍不曾传出任何动静。   珠帘善不甘心道:“师父是不是不相信善儿。善儿说的全是真心话。唯有一件事隐瞒了师父。”她声音放得小了些。“是关于善儿的身世。我虽杀人无数。但最想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母亲。她已经死在落英楼。姽骨堂下令毒杀整座落英楼。我明明是可以救她的。可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郁清风。”   ”当年的郁清风不过是个小小守山护卫。有次去落英楼找姑娘。娘亲被他选中。后來有了我。娘亲因对他生了感情。决定把我生下來。爹爹娘亲平日偶有书信來往。娘亲便等着爹爹來将她赎走。可一等三年。爹爹再无消息传來。直到有一天爹爹稍來一些金银并一句口信。口信只有两字:两清。从那以后。娘亲天天打我。说看见我就晦气。恨不得亲手掐死我。那个时候我才三四岁。就被逼着干活。去厨房帮伙计洗菜洗碗。给姑娘们洗衣服洗脚。洗不干净就要挨打。花楼里的任何下人都可以打我欺负我。娘亲从來不管。”   “终于。爹爹來落英楼接我。我当时很高兴。想着可以离开那个另我痛恨的地方了。可爹爹给我买了一堆好吃的后就将我送给偏僻乡下一对老夫妇。沒几天。姽骨堂屠村。老夫妇死了。我被带入姽骨堂试毒。那些花花绿绿的虫子爬在我身上咬在我身上时。我好疼。也好恨。我恨娘亲恨爹爹。恨他们不管我。不要我。那个时候我就想。倘若我可以活下來。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们。后來。我果真活了下來。因体质不同常人。试了好多毒都沒死。姽骨堂便开始培养我用毒杀人。“   “ 那日跟着师父去微山救掌门之女。我不知微山掌门郁清风是我的父亲。直到看到他的脸。看到他手臂上的月亮胎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当年他为什么要将我送人。因为我是他和青楼妓女生的孩子。因为他身份已不同往日。已是一派掌门。我的存在会毁掉他的声誉。甚至毁掉他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不要我。在他眼里。从沒将我当成女儿。我不过是一个不耻的存在。因为当年的我恨他。所以将他的样子好好记住。那怕他眉间的黑痣。哪怕他手臂上的月亮胎记。“   她将头重重磕在石阶上。”师父。善儿将所有秘密都说了出來。之前不肯将身世说出來是怕师父像父母一样嫌弃善儿。师父是一岛之主。一派掌门。是被百姓敬仰尊崇的仙人。而我却是个妓女生的孩子。不配留在师父身边。因为师父对善儿太重要。才不得不隐瞒。善儿做了许多错事。不过是希望能一直陪着师父。“   她将头磕破。”求求师父不要赶走善儿。善儿沒有地方可去了。全天下除了师父沒有人会在乎善儿的。求求师父……“   雕花四扇门内终于飘出了声音。清淡而略带沙哑。   ”你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菅。且死性不改。为师不会再信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珠帘善跪爬一步紧贴木门。似乎欲透过厚厚木板窥探到师父的神情。”我不信师父不要我了。师父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想见善儿了。我不走。我在这等着师父消气。“   四扇门猛地撑开。不见任何身影。只扑出來一道掌风打在珠帘善身上。   南音内功醇厚霸道。这隔空一掌将珠帘善直直打出岛外。   即使珠帘善跟随南音修习仙术。有些零星仙元护体。亦被这一掌打得不轻。   珠帘善自地上爬起來后。擦掉嘴角血迹。打算再入无心岛。却发现整座岛屿已被覆上结界。   这孩子有些死心眼。破不开此结界便横冲直撞。边喊着师父边撞得头破血流。   撞得实在沒力气了。她便跪在岛门之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晨时。有寒雨打湿礁石。无心岛愈发清寂。撑着黑伞的弟子缓缓而來。   黑伞错开。她望见面容完好的邹一正用嘲笑眼神打量着她。   “邹一。”她惊异。   当初她将那张脸毁得杂乱无章。就算用了除疤神药。不可能一点伤印都不曾留下。   邹一诡笑着蹲在她面前。“傻瓜。我不是邹一。我是邹一的孪生弟弟邹二。我大哥连同五位师兄早被你杀死了。尸体当然不会从海里飘出來再被人打捞上來。而恰好你杀掉同门抛尸入海时被人看到。不。应是被一直暗暗跟踪你的人看到后报告给知秋副尊。知秋副尊便请了我來陪你演一出戏。沒想到。你倒是入戏的很。自然。那五具尸体也是假的。”   珠帘善跪在原地。不再说话。此时她的一颗心再装不下其它。这世上再沒什么能另她动容。包括恨。她只想回到师父身边。仅此就好。   自那之后。珠帘善再沒见到南音。她自己都不知已在此跪了多少天。她想着。师父早晚会出岛的。她要在此侯下去。或许有一天师父气消了。见她如此诚意后。会将她接回浩尘殿。   她想念浩尘殿的梨花。思忖着。这个时节。梨花怕是谢光了。   直到从往來弟子口中得知南音要另收新徒的消息后。她终于绝望了。   这夜。寂静无心岛悬了不少连枝灯。据说是为庆祝岛主收徒。   当年南音收她为徒时。无人悬挂一只彩灯。   听闻岛主新徒身份尊贵。聪敏仁慧。姿容无双。通天下书籍。乃一派掌门千金。名唤郁倾城。   梨花枝头的月亮挂得残缺。知秋自黑暗中走了出來。“怎么不跪在门口了。奏了箫唤我出來何事。”   “那日你的说的交易。我答应。”她沉沉道。   知秋笑笑。“早该如此。”他将一只袖珍盒子抛过去。“记住。从服用此药那一刻起。你便只有一月可活。”   这却是笔交易。早在当日珠帘善的秘密被揭。捧着海螺跪倒在无心正殿时。他便提出了。   那日。一众人离散。唯剩知秋。他道南音不曾对她动心实则因沒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产生男女之情。而珠帘善因修习禁断术容貌身段是不可能再有变化了。   知秋寻來一枚丹药。能助修习禁断术后的人于一夜之间恢复成人身材容貌。但此药只能维持一个月。一月后。服药之人全身长出毒斑。直至溃烂而亡。   知秋定不会闲來多管此事。他手里有一块天煞妖矿。此矿淬炼出的剑煞气浓郁。威力无穷。但此妖矿太过邪性。需以活人为祭。以身殉剑。天宫的神剑若不能按时铸造而成。将天煞妖矿投入铸剑炉。只需祭剑人纵身一跃。此剑即成。   知秋欲用一枚丹药换一个祭剑的活人。   当时的珠帘善想。这个交易真是划不來。用一个月的时间换一辈子。忒不值了点。   如今。她却同意了。若不能留在师父身边。漫长一生又有何意义。一辈子的形单影只。换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值了。   这一切。只因她感觉。这次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至于知秋手中的那枚丹药所來。这梦境中显出些零星片段。   知秋入了姽骨堂。同面遮黑羽的堂主讨要一枚解除禁断术的丹药。   妖娆堂主逗着缠在手中的黑鸦懒懒道:“知秋副尊用什么來同本堂主交换呢。”   “无心岛自此之后再不干涉姽骨堂暗杀诸事。”   知秋得了丹药离开后。堂主对着养毒蝎的咸鬼说:“本派叛徒借他人之手除掉。也免得我亲自找那丫头。南音这个地仙恐怕是要被天宫废掉了。知秋所做。无非是夺一个岛主之位。表面名正言顺。实则废了一番心思。”微微叹息。“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咸鬼回一句。“还是咱们姽骨堂更坦荡些。”   珠帘善服下丹药的这一日。正是南音收徒的这一天。   这日。海风略寒。断云层层。无心岛往來宾客如云。结界自然被撤离。   珠帘善披了面纱。敲晕了一位宾客。夺來入岛请柬。顺利进入浩尘殿。   浩尘殿的梨花果然落尽。不同殿外的繁盛热闹。此处不见一盏彩灯。清冷无趣。   她停在南音寝房的木梨花门前。踟蹰许久。本是敲打木门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这张脸已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她沒想到褪去青涩的自己。竟是这般模样。这般高挑。   她自小在青楼见惯了美人。对美女沒什么概念。故而不晓得自己这张脸算不算得上美人。是否是师父喜欢的那一款。   终于。她将莹润白皙的玉指叩在梨花门上。   静了好一会。屋内才传出熟悉而清越的声音。   ”进。“   第一百五十八章:师徒缘尽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最后一笔红日落于寒鸦屏风上。浅搁了羊毫墨笔。南音转眸过來。   梨花门口的暖晕中。徐徐走來身着水袖长衫的欣长女子。褪去稚嫩的面颊。水眸烟眉间隐着淡淡英气。女子长发及腰。耳后却垂着看似有些稚嫩的麻花小辫子。   她离他五步之遥时。停了下來。   他静静凝视她片刻。抬步靠近。穿堂风盈满纯白衣袖。沒甚起伏的语调。“不是不准你再踏入无心岛半步么。当本岛主的话是儿戏么。”   珠帘善却有一瞬错愕。她如今的样子他竟能一眼认出。   从师父的态度來看。应是对她如今的样子沒甚兴趣。她压抑了心里的苦涩失落。轻声喊了声师父。   南音不曾回应。只背过身去。珠帘善默然跪地。喉中哽咽了片刻才道:“师父答应过善儿此生只收善儿一个徒弟。难道师父忘了么。”   “你走是不走。”   “不走。”她抓住他的手臂。“师父。善儿很想师父。求师父不要再行收徒。善儿会一直陪着师……”她倏然间松了松拽着她手臂的力道。“倘若师父真要另收徒弟。只求师父一月之后再举行收徒大典。如今善儿不再求什么。只求留在师父身边。就一个月。”   南音垂了长睫。稍稍侧眸瞥她一眼。   那双水眸里满是哀求。声音亦带了呜咽。“ 师父。就一个月。就一个月而已。”   “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想再你。”   珠帘善僵了身子。眼泪落下的同时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微弱而破碎。“就一个月……师父……就一个月而已……”   南音将随身之剑抵在她肩上。厉声道:“再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   珠帘善所有情绪便凝结在此刻。那柄抵着她的寒剑。那道白色身影投入她眼底。落成一片苍茫。   半响。她终于缓缓起身。轻微脚步声响在空空殿堂。她望见院中古梨花树碧叶层层。无限生机。   倏然间。她觉得整个世界。是那么碍眼。   “你会后悔的。”她说。   郁倾城的排场却是不小。凡是有些身份的微山弟子全來观瞻。南音坐于神坛首座之上。他脚下跪了已着了无心岛首徒衣饰的郁倾城。   知秋念完首徒戒律后。南音将象征首徒的佩剑递了过去。   郁倾城接剑的一瞬。隐在弟子中的珠帘善飞身而上。   她手持毒箫。白纱飞扬。耳后的辫子已被拆掉。青色发丝倾泻而下。不见任何装饰。   短箫于指尖灵活一转。指向一脸不解的郁倾城。“南音。今日你若收她为徒。我就杀了她。日后你若再收徒弟我便再杀。你收一个。我杀一个。你收十个我杀十个。你收尽天下人。我便杀遍天下人。”   在座宾客及弟子一阵哄乱议论。亦猜出莫名杀出來的女子乃是珠帘善。更另人不解的是这个孽徒怎么在一夜之间长大。那个干瘦丫头怎会出落成如此水灵美人。   知秋抬手招來弟子飞身神坛包围珠帘善。   珠帘善眼露不屑打量台上台下一众人。短箫顿在唇边。箫声所过。皆是游蛇般的毒烟。各色毒蛇亦不断自四面八方赶來。毒烟丝丝缕缕侵入体内者。皆七窍流血。坛下弟子亦拼着速度拔剑砍杀毒蛇。   收徒大典已乱作一团。   南音见弟子纷纷倒下。蓦然幻到珠帘善面前。   “住手。”   珠帘善停了吹奏。挑着眼看他。“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混账。你嫌自己杀的人还不够么。究竟要杀戮到何时才满意。”   “你可是再教训我。”   南音眉间微蹙。   珠帘善缓缓走向郁倾城。目光游移在对方身上。“你都要收新徒了还不忘教训我这个旧徒儿。”遂斜睨南音一眼。“你这个师父倒是很有教训徒弟的瘾。”   南音晦声道:“我这个师父愧对无心岛三千弟子。教导出你这孽徒。你如今仍执迷不悟。是來找死的么。”   珠帘善将毒箫于手中转了转。“死有什么可怕。即使死也要拖些垫背的。我多杀几个无心岛弟子。你便会多几分自责愧疚。”她停了旋转的短箫。指向对方。“南音。我要你记住。今日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你而死。”   “珠帘善。”南音似乎真的怒了。“不要逼我动手。”   “逼你。我何时逼过你。我一直在逼自己。”她围着南音慢慢踱着步子。轻着语调道:“逼自己改变。逼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终于我将自己彻底改变了。而你也像丢弃废物一样将我丢弃了。若非你将我丢弃。我竟不知被你口中的良善之言骗了那么久。”   她停了步子。同他面对面。昔日到他胸口的小女孩而今已及他眉间。“这些年來你待我温柔教我向善。终于。我懂了何为感情何为人心。既然教会我这些。为何还要丢弃我。假如你不曾教会我情为何物。我也不会知道什么是伤什么是痛。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懂得感情。活得像具行尸。但至少可安稳过一生。好过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冷哼一声。“我这个样子不是拜你所赐么。”   南音听此。不曾言语。   她稍倾了身子凑到他鼻尖处。“我恨你。恨你赐给我的一切。”   南音长睫下隐了几丝复杂。“或许是我的错。本不该收你为徒。恨我可以杀了我。但日后再不可滥杀无辜。”   “本不该收我为徒。哈哈哈哈……”珠帘善收了短箫。招出一柄长剑。“说的沒错。就让我用你亲手教的剑术杀了你。”   她抬剑指向南音时。郁倾城挡了过來。“不要。善姑娘冷静些。你师父教你的那些是对的。不要因为你师父收我为徒便恨他。你可知你杀了五位弟子。那些弟子亲属为何放过你。”   珠帘善将剑抬了抬。“是啊。我也在想。就连那些死了家人的亲属对我都这样仁慈。可口口声声念着慈悲的南音师父却不肯留一点慈悲给我。我总以为冷血的是我。实则真正冷血绝情的是他。”她望着南音道:“是吧。”   郁倾城摇摇头。“不是的……”   “不是什么。”珠帘善打断。“他如今要收你为徒。难道他不知你对他的心意么。我喜欢他。他就赶我走。你喜欢他就可以留下。你们口中的天道常伦什么师徒禁忌眼下全都看不到了么。事到如今。我竟不知道荒唐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你这孽障。”话语间。知秋挥剑刺來。珠帘善抬剑抵抗。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与此同时。众弟子拔剑相向。一并向珠帘善杀过來。   珠帘善一个飞身。闪过知秋连环三剑。浮于半空的她将毒箫顿在唇边。箫声短促而悲凉。台上台下之人纷纷弃了手中之剑。捂着耳朵痛苦哀嚎……   箫声不曾停顿片刻。她自空中缓缓落下。   短短一瞬间。无数弟子七窍流血。命丧毒箫。   “善儿。停下。”南音提声喊道。他将真气汇集掌心。欲打掉她唇边短箫。但那些金色真气却被箫声里的毒气缠绕住。   珠帘善不曾理会。只将箫声奏得愈发急促。   眼前寒光一闪。珠帘善止了箫声。垂眸间。一柄长剑刺入她左肩。   她望着手持仙剑站在对面的南音。低低道:“师父。我等的就是这一剑。”   南音手一颤。带血的剑落到地上。   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亦沒性命之虞。只是雪白的肩头落了大片殷虹。自远处看倒像是为喜庆日子印在肩头的大朵红花。   珠帘善飞身离开。南音疾步向前。只三步后便停了下來。   待空中那道白纱消失后。他还在望着。专注而哀伤。   最终。珠帘善站在铸剑炉的高台上。俯身。是融了生铁的熊熊烈火。一柄未成型的长剑插在烈火间。   她将天煞妖矿投入巨大火炉内。剑身红光大盛。炉内之火猛然窜起长长火舌。几乎要烧灼了她的衣衫。   她并非被天煞妖牵扯命运的第一人。她听闻干将莫邪剑亦是由天煞妖矿炼化而出。干将莫邪的爱情故事被传颂千年。千年后她赴了莫邪的后尘。被爱逼得殉葬。   她曾以为可以活一辈子。不曾想只剩一月可活。而如今仅剩的一个月亦显得多余。   天煞妖矿引來异象。天边滚來黛色云层。伴着巨大轰鸣声。气温骤降。须臾间落起大雪。   百丈之外的南音见大雪纷飞。而铸剑炉的方位猩红之光映红了半边天。   天煞妖矿散逸的魔气层层蔓延……   南音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一张脸已惨白如雪。他飞身赶往铸剑炉。   珠帘善移步。半只脚已悬空。台下铸剑炉内的炽热之气将她的发丝及白衫舞得张扬。   灼热之气将她的眼泪逼了出來。眼底是疲惫及绝望。她对着熊熊烈火喃喃道:“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雨是清的。整个世界不过一场谎言。人心从不是暖的。”   她闭眼纵入铸剑炉的那一刻。南音伸出手臂飞身而來。炉内盛火腾出大团火气将南音挡了回去。   珠帘善以身殉剑。血肉融入炉内的一瞬。剑身灼耀。破炉而出。煞雪剑成。   煞雪剑操控风雪。剑内贮满怨念。怨念化作重重雪花。不休不止飞荡于天地间。   南音抱着煞雪剑回了浩尘殿。自此后不曾踏出殿门一步。亦不见任何人。   十年时间。不过转瞬之间。   郁倾城站在浩尘殿外。望见庭中的梨树枝桠被白雪挂了枝头。仿似常开不败的古梨花。   木门蓦地打开。郁倾城走了进去。   殿内的烛火已燃尽。南音捧了洗得发白的刺绣梨花衫倚坐在窗棂下。   这件衣衫。乃珠帘善亲手为他缝制。十年间他只穿此衣。虽每次清洗得小心翼翼。但敌不过时间的摧残。发旧的颜色。零星脱掉的线头。空寂浩尘殿。唯有这件梨花衫见证着时间在慢慢流逝。   “你果真爱上了她。”郁倾城轻声问。   南音端看着梨花衫。不曾回答。长睫间挂了半干的泪迹。   “倘若你未曾遵守同爹爹的诺言逼她离开。或许她也不会以身祭剑。”   当年。珠帘善杀死五位同门。并非受害亲属仁慈不欲追究。而是南音赠与遇难亲属五颗无花仙果。无花仙果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可延续活人百年寿命。   凡人贪恋红尘。乐此交易。珠帘善才保住性命。   而无花仙果乃郁清风所赠。郁掌门有一请求。将珠帘善逐出师门。收爱女为徒。   或许这怪不得郁清风。他只是想为苦恋多年的女儿做些什么。殊不知珠帘善也是她的女儿。   郁倾城俯身打量南音捧得小心的一截袖子。滚着梨花刺绣的袖口似乎被什么划开。里面露出绣得精致的一行小字來。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直到郁倾城离开。南音未曾开口讲一句话。   郁倾城走入落满深雪的小院。雪坠梨花古枝。开出永世灿烂。   她说:“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雪夜阑珊处。四位守门女弟子于火炉旁闲聊。说到南音多年不曾收徒。浩尘殿不曾有一人陪伴皆想做南音的徒儿伴其左右解其寂寞。   当夜。四位女弟子被凭空现出的煞雪剑穿透心脏。   南音不曾控制住煞雪剑。担心再伤及岛中无辜。便辞了岛主之位。携着煞雪剑隐入幻雪山巅。   他离开无心岛时。对着手中之剑柔声道:“你不想离开师父。师父答应你。永生永世都陪着你。”   南音于幻雪山山巅筑了剑阁。陪了它一百年。可煞雪剑内怨念不断逸出。此地的雪亦飘得纷纷扬扬。春夏不再。冰封万疆。   待我睁开眼时。透明雪球内的细雪仍在萦绕流转。细细浅浅。   步生花同凫苍闭目打坐。一汐坐于雪球旁的软垫子上静思。屋内不见南音的身影。   我已从南音织的这场梦境中醒來。起身后。笑着对一汐道:“我知道要怎样才能将这里的雪停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凝结时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南音最终同意为两位残仙解毒。   解毒程序很是另我赏心悦目。先是南音施了术法分解掉两位残仙体内的魅毒术。再是由两位残仙自行将体内零散幻毒逼出來。这里有个必要条件。逼出此毒需在千年寒冰室操作。以免因祛毒时体质燥热而走火入魔。   此处虽冰天雪地。但还未达到千年冰室的冰冻条件。南音便献出个妙计。。雪埋。   雪埋。顾名思义。用雪埋了。   也就是说将两位残仙埋在雪堆里。然后自行运转经脉将体内剩余的魅毒术逼出來。另外为了加强祛毒效果。南音建议裸身。   步生花同凫苍用眼神交流思想感情之时。我同两只宠物自发聚拢过來。瞪着六只大眼珠子等着两位仙人脱光光。   并非我们三只对两残仙的身材有什么原始想法。而是我们很想窥一窥被脱光活埋到雪堆里是怎样的风采。最终。再我的危言耸听及两宠物殷勤帮助下。两位大仙终于光了膀子。   肥肥指挥了小青打算继续用爪子和嘴将两仙的裤子脱掉。两仙默契般死命护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不同两仙计较了。给他们留点自尊吧。   两仙光膀跳进雪坑。被肥肥及小青友情埋了。坑顶上只剩下一颗脑袋。好歹我们给人家留了个出气的。一瞬间觉得我们的道德品质高尚起來。其实。此时正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大好机会。   步生花那只毒舌仙早将我得罪到骨头里去了。至于凫苍。谁让他俩是好基友呢。纯属交友不慎。   南音见我们已将两仙利利索索给埋了。又提示被埋的两位。需在此静气凝神三日。魅毒术方可清除。   三天三宿啊。   我呲着大板牙就笑了。肥肥比我夸张些。抱着尾巴雪地上滚了好几圈。且不忘吩咐小青给点表示。   小青垂着大脑袋。狮子掌象征性拍了几下。算是鼓掌。   我不解问滚來滚去的肥肥。“最近你不是同凫苍走得挺近的么。他不是你的偶像苍蝇么。怎么落井下石的比我还厉害。”   肥肥抱了大肚子。“因为老苍不怕冷呀。还有老大。肥肥沒有落井下石啊。明明是幸灾乐祸啊。”   风雪吹在身上。有点冷。   肥肥跳上小青的背。“我是高兴啊。花花同老苍要解毒了。肥肥由衷的激动啊。以后又有人陪肥肥玩咯。”它滚到雪地上捧了点雪洒在两仙的头顶。“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看两仙隐忍的表情。我眼前浮现出一条裁制精美的狐狸地毯……当然以三位好基友的往日交情。自然不会将肥狐狸扒了皮。顶多将它的狐狸毛揪干净。   秃毛狐狸。那形象。我心里一哆嗦。   自我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生动而形象的描述给一汐后。一汐便寻了南音一直在聊天。   两仙于雪山巅。古木下。衣袂飘飘迎风对立。我扭曲着脸发表感慨:“真是看得人流鼻血啊。”   肥肥一脸淫邪。“帅的想让人脱裤子。”它稍一扭头。“是吧。小青。”   小青瞅我一眼。晃了晃尾巴。狮子脸上沒展露出点表情。不知听懂了沒。   肥肥穿着绿花棉坎肩盯着青狮子。“小青啊。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小青一听。撒欢儿就跑了。肥肥穷追不舍……   埋雪堆里的两仙正酝酿寒意。沒心思搭理我。我便凑近两位帅的想脱……那个的仙人。   一汐已同南音商榷出祛除煞雪剑内怨气的方法。同我想的一样。欲停此处风雪。先要祛除煞雪剑内的怨气。   百年前。凡是对南音徒弟位置有些兴趣的岛中弟子皆被煞雪剑穿了心。而煞雪剑亦三天两头组织了雪妖袭击无心岛。它攻击无心岛。是因对无心岛生了太多恨意。怕是恨着那个让她认识到何为人心。何为情感。却又将她一整颗心埋葬的岛屿。它攻击无心岛的同时。也算是另知秋岛主不得安生。   从煞雪剑的自发行为來看。此剑是有神识的。也就是说珠帘善是有神识的。她并非死了。而是同剑融为一体。   但理论上來讲。她确是死了。想到这。有点纠结。   煞雪剑内贮满杀气怨念恨意。才至召唤了如此大的风雪。若是煞雪剑内的怨念消失了。那么风雨便会停歇。此处或许还有看见春天的希望。小麦玉米和花生也是有机会再长出來了。   南音这个师父丢弃了身份再此陪了它近百年。可此剑内的怨念不曾祛除一分。可见珠帘善的神识仍纠结于过去。她陷在往事那些悲痛绝望中。这就好比一个人陷入梦魇。于现实中她已失掉所有感觉。只一心一意着梦魇中的种种。   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将珠帘善的神识自往日梦魇中拉出來。而是将那场梦魇变成好梦。只要珠帘善的神识能感觉到。杀气怨念便除。此地的风雪亦会停下。即使不能将那场梦魇转换成一场好梦。至少不是噩梦就好。相对來讲。怨气小了。雪也就小了。此处时不时飘点小雪花也是满有情调的。反正人们早习惯这种温度气候了。   言归正传。欲除煞雪剑的怨念。如今只能入画境了。   画境是往日前尘的重现。携带此剑入境后。让煞雪剑亲眼见证一个属于自己的全新结局。许这样。它便能感觉到來自南音心中的温暖。并非她的师父不要她了。   以往入画境。需画中主角一滴血。如今让这柄煞雪剑淌出点血出來。真是难为人家。人家淌不出血。就难为我们了。好在一汐分析出了一条可行的方法。   由南音携着煞雪剑入画境。   再以往。主角入了画境后。画卷即刻被封印。那是真的出不來了。好在一汐威武。神功盖世。将这一棘手问題解决掉。   此问題解决得并不轻松。一汐需用神力将时间凝结。具体來说。是将南音携带煞雪剑进入画境的那一刻凝结。那一刻被凝结住。画卷才不会被即刻封印。南音入了画境改变画境历史后便掐着时间点赶出來。待南音安全着陆后。一汐再将时间恢复正常。这样一來。既可随着主角入画境走一趟。且能完好无损的出來。这真是想象不到的奇妙。   不过。事成之后。南音能安全着陆。煞雪剑就沒那么幸运了。   煞雪剑一旦入了画境便再沒出來的可能。入画的那一瞬间封印便现。封印一旦开始便有结束的那一刻。   一汐只能凭借仙术将现实世界凝结三日。现实三日。换算到画境内是多久。就不大清楚了。一汐打算再画卷封印的前一刻另画境内落一场红雪。   红雪是作为现实通往画境的时间信号。只要在红雪落完之前出了画境就可回到现实世界。   将时间凝结。定会影响大自然的时辰秩序。这是逆反的。扰乱人类正常发展的。一汐便用月光灵珠将整座幻雪山覆上结界。结界内的时间虽被凝结。结界外并未受到影响。   一汐将月光灵珠抛于迎着雪花的半空。这是灵珠自木槿儿手中收走后第一次现身。此时的月光灵珠仍只被破开一点点封印。即使被破开一点点。威力不可小觑。竟能承受两个时间轴。将现实时辰同画境内的时辰阻隔开來。这比拉皮祛皱美容养颜的功效大上太多。可见我当时的想法太过肤浅。真是侮辱了这颗珠子。   好比一把上古神剑本是用來斩妖除魔你却整日想着用它砍柴剁地瓜。真真折辱了人家。   当然这种事。我也干过。   此次行动。我们分工合作。一汐自然守在真实世界里牵制上古画卷凝结时间;而两位大仙正蹲雪坑里酝酿寒意。沒时间掺合进來。而我携肥肥随着南音一同进入画境。半监督。半见证。半参与。   总不能任务完成了。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次收魂不同往日。乃是随着主角(虽然只是一柄剑)一道入画境篡改历史。其中滋味不可言说。   至于为何不将小青一并带了。实在是它体型不大合适。太有存在感。我也未曾修炼到能随时将它变成袖珍小狮子的火候。如今。它只能陪着两仙蹲雪坑了。   雪花漫天。沁风回旋。一汐将绘着煞雪剑的上古画卷于空中展开。提醒我们道:”我用仙术牵制画卷闭合。只能牵制三日。无论画境里结局如何。三日之后定要出來。否则便被永世封印。”   南音颔首。将煞雪剑投入上古画卷。画卷之上泛起特色幽幽波纹。   我们得赶快些进入。我们入画境的这期间。我们家汐汐一定撑得辛苦。我们家未來夫君不要因此虚了身子啊。我有点担心又有点心疼。遂打算速战速决。   肥肥比较具有探知欲。早一脑袋扎进去不见踪影。我也将半个身子沒入蓝雾萦萦的入境口。   尾随的南音进入画卷之前。一汐又道:“改写结局后。尽快返回。此去不过是场幻境。不必当真。”   南音点点头。   待我们一行于画境内集合后。我倏然意识到一个问題。被所有人忽略掉的严重性问題。这致使我差点开了杀戒。   第一百六十章:绵蝠掌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于此画境中。本就有南音这号人物。而此时现实中的南音又突然冒出來。这……有些扰乱画境秩序吧。深一细想。我们本來就是來扰乱画境秩序的。   我牙疼状问南音。“我想知道你如何面对画境中的自个儿。”   南音淡淡道:“先去找自己。”   我惊悚状追了过去。”你确定想清楚了沒。“   如今我们是以肉身子的形态入了这画境。想必是一汐贴心。再我们入画境的一瞬将我们以实体形式幻出來。好方便篡改幻境历史。   想此时这画境中的南音正于浩尘殿打理一株含苞待放的古梨花树。倏然。门口走來一步白衣飘飘美男子。   南音手中的水壶咣当落地了。妈呀。那人怎么同我撞脸了呢。   虽然我们是來搅局的。可这样做显然忒乱了点。只怕到最后整出个真假岛主。不好收拾。   我自顾杜撰着。南音继续向前。“我体内修为几乎耗尽。若不找到自己。恐诸事不便。”   我同肥狐狸一左一右跟着他。“你怎么会同意散尽自身修为去救素不相识的两位废仙呢。一汐虽答应将煞雪剑内的怨念祛除。可你不担心他坑你啊。”   南音终于停下脚步。“这世间。能逆改时辰的神仙唯有一个。上古遗留的最后一位神。一汐神尊。神尊坑我一个地仙。”他摇摇头。“沒必要。”   南音说的也有道理。一般大人物是注重自身口碑的。尤其一汐神尊这种顶级人物。坑人坑鬼坑仙。这类事情唯有步生画做起來顺风顺水。恐怕一汐神尊做起这些小事來沒有成就感吧。我想。   我见南音望着天空直发怔。询问道:“乌云好看么。大仙。”   “我是再看煞雪剑。”   视线将天空扫荡一番。除了乌云还是乌云。“哪呢哪呢。我怎么沒见着。”   南音望着苍茫天幕解释道:“煞雪剑已随时间凝结在画境入口。我们虽看不见。但它无处不在。我们所行所言所做它都能感觉到。”   “哦。那你注意一下别和我靠得太近。我长得这样好看万一被误会了……”   我话还沒说完。南音掉头就走了。   我继续追上去。询问接下來的行程目的。   对方只回三个字:“无心岛。”   “你真要去惊吓自己啊。人吓人吓死人的。”我劝阻着。“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啊。你有什么想法说出來一同分享。”   南音沒搭理我。只走得更快些。真是的。我好歹也是一汐的未婚妻啊。看他什么态度吧。   “跟着走就知道了。”许久之后。我才听到这句回话。   哎。看來他只习惯对自己的小徒儿展示温柔一面。旁人是沒这个福气的。   无心岛有条礁石暗道。由南音带领。我们由暗道直接入了浩尘殿。   浩尘殿门口。远远走出两位打扫弟子。便再无旁人经过。这里唯有南音一人居住。可见他性子冷清。   待夜深人静。看了半天海水的南音终于踏入浩尘殿的门。   我做贼似的追上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取代他。”   我灵台瞬间澄明。一个闪身闪到寝殿木门前阻止他进入。豪迈地拔了手中剑。“你怎么能自己杀自己呢。这比自杀还要残忍。这种事交给我吧。”   我抬脚打算踹开房门。我一咬牙一跺脚一闭眼就能将正睡着的南音捅成个透明窟窿。从來沒杀过人的我看來要在这画境中过过杀人的瘾。   南音将我拽住。“我自己來。”便一手推开梨花四扇门。   这个人真是太英勇了。我抬着一只脚感慨。只是他为何随手将门关上了。这是委婉提醒我此时不需要我参与。   我哪是省油的灯。于窗户纸上捅了洞。不想错过未來的自己将过去的自己给杀掉的罕见场景。   不料。室内两位南音端立于琉璃地砖上。静静凝望。   由于房间面积太大。两人说了些什么几乎听不清。   透过纸洞。只见现实來的南音慢慢靠近画境中的南音。然后两人合二为一了。   南音拉开房门。我迫不及待问。“你到底是哪个。”   “羽姑娘。进來说话吧。”   我一下子就踏实了。   原來南音所说取代。并非将画境中的自己杀掉。而是同画境中的自己合一。现实中。他千年道行已散尽。同此境中的南音结合后。一身仙术回归体内。我看他暂时沒有精神分裂的征兆。小心翼翼问他。“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转眸望着我。“一个看到自己未來的人。心底多了份悔恨悲凉罢了。”   画境中的他竟然同意与他合一。这实在是门技术活。我不禁向他讨教:“你到底同过去的自己说了什么。   “沒什么。很早之间我便做过这个梦。梦中未來的自己來找自己。他说他要來改变一个结局。要我配合。”顿了片刻。“沒想到这个梦竟然是真的。”   这……真是有些玄妙。   不过从而可看出。此师父很淡定。也很相信自己。   倘若未來的我突然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嗨。我來自未來。请你配合与我二合一。我來篡改一段历史。完事后留下后遗症什么的概不负责。   我不将对方砍死。我简直对不起自己。而画境中的南音竟轻易信了同他撞脸的对方的话。一点不带血腥暴力的给合体了。   接下來。按南音指示。为避嫌。我同肥狐狸自暗道出岛。而南音光明正大自岛门而出。我们五里外的长亭汇合。   我完全不知道南音究竟是怎样打算的。他是打算从哪一处情节下手。我兢兢业业跟着他走了一个时辰。才憋不住问。“你告诉我你想去哪段情节画面。只要我们将身子隐了。适量跑一跑。便可快进到任何一段往事里去。”   南音怔了下。“为何不早说。”   我……完全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好么。可见团队沟通的重要性。   沟通完毕。南音回到两人最初相见的落英楼。   姽鬼堂派了“七仙女”于落英楼暗杀天骷派掌门。杀完人后。“七仙女”离去。唯有珠帘善。此是应该叫珠帘杀。留在案发现场。   当南音走入落英楼时。我终于揣测出他内心的想法。他是想从源头上扼杀悲剧。   珠帘杀见大敞的门口。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走了过來。她问:“你是谁。”   南音俯身探查了天骷掌门的尸身。确定对方死结实了。才道:“一个同你无关的人。”   珠帘杀冷冷瞥他一眼。已将毒箫顿在唇边。   一闪身。那柄端箫已握在他掌心。   “还……”珠帘杀还未说完。已被定住。   南音盈满白光的手掌于她眼前晃了晃。她面上的铁青之气便消失不见了。   整容完毕。南音转身离开。   恢复自由的珠帘杀对着瓷盆内的清水照了照。满心欢喜追上去。“喂。你收徒弟么。将你刚才那招交给我。”   南音微怔。望着她摇摇头。“我此生不会收徒。”   珠帘杀不甘心追上去。“喂喂。不让你白教。我教你杀人。你教我怎样去掉体内毒气怎样。”   南音未曾回答。只一味走出落英楼。稳稳踏在寂静小路上。   路边肥狐狸正凶猛地吃着烤鸡。我的羽毛身子软软搭在珠帘杀肩上以方便偷窥的细致。   小路尽头。她拽了南音袖袍。诚恳道:“我将我的毒杀七十二绝技全部教你给怎样。”   南音眸中若有所思。后沉吟片刻。“从今以后。你叫珠帘善。”   珠帘杀一瞬间未曾反应过來。好一会才雀跃着点点头。“毒杀第一技。留个全尸。毒杀第二技。留个半尸。毒杀第三技。死无全尸……你对哪个最有兴趣我全教给你。对了你叫什么。”   ……   现实中。是南音主动收她为徒。不料。当历史重现。他放弃主动权。换成她先一步提出。无论被动主动。可见冥冥之中他们却有这样一段师徒缘分。   南音终是不忍心将珠帘善拒之门外。即使知晓日后是个悲剧也希望将她留在身边。或许他此刻已在心里打算好将这段故事如何收场。   他将她养在浩尘殿。日日细心照料她。教她吟诗作画。为她编了俏皮小辫子。入岛不久便亲手为她炸了花生米。   珠帘善捧着金灿灿花生米问:“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的。”   南音教她本派心法口诀。亦教她无心剑法。珠帘善学得细致。时日不长便学会运用内功祛除毒气改善面部气色的美容仙法。自我感觉已掌握了内功祛毒的精髓。打算连夜逃出无心岛。   这却是珠帘善的性子。从未真心拜师。   身着夜行衣的珠帘善打伤几位守门人。眼看逃逸成功。岛门机关却将她困住。恢弘岛门乃是个经典机关术。插满大铁钉子的四块大石头以匀速加速运动向她挤压过來。   毒杀术使得再好。亦对付不了大石头。珠帘善将要被压成人肉馅饼的危机关头。南音从天而降。一剑劈开围笼的四方巨石。   他携着珠帘善飞过一片梨花海。落地后。平声道:“想离开直接对为师说就好。”   他转身离去。不带任何情绪。珠帘善却傻愣在原地。琢磨半响追过去问:“你竟让我走。”   “为何不让你走。”他停步。   “可是……可是……”   他抚摸下她肩头垂的小辫子。声音竟比月光还温柔些。“你之前定是受了不少苦。为师只希望你自由自在平安长大。在哪里不重要。”   南音抬步离开时。衣袖被拽住。她仰头问:“你真放我走。”   他微笑点点头。眸底一片清韵流转。   她撒了手。翘着小辫子乐颠颠往无心岛方向走去。“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这里白吃白喝也不赖。看在师父长得很好欺负的份上。我决定了。不走拉。”   南音笑笑。沿着落满梨花的山路随了过去。   师徒二人于浩尘殿日夜相守。平静如流水的日子里。珠帘善对自家师父的依赖愈加深厚。目前最大的摩擦便是偶有前來浩尘殿打扫的弟子同傲娇不讲理的珠帘善起些小争执。珠帘善谨记师父教诲。一切皆忍。忍不住再打。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就打。下手别太狠。经常打人长大了就不漂亮了。   珠帘善拿捏着分寸将弟子们打成轻伤。因无伤大雅。知秋找了几次门简短教育几句便离去。总体來讲沒整出多大风波來。   我将羽毛身子挂在梨花树上暗自琢磨。这个师父的教育方式推陈出新。若是换成男徒儿。估计会这样教导:一切皆忍。忍不住再打。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就打。下手要狠。经常打人长大了才英俊。   此时无风。我挂在梨花树上笑得哆哆嗦嗦。终于被树下看言情话本子的珠帘善发现了。她将我自树杈上拿下來揉了揉。许是见我长得有气派。寻了根红线将我穿成个挂坠。装饰在她的佩剑上。   我被栓了好几天。眼神不好使的南音才发现。珠帘善却是稀罕我。就不打算将我交给南音。最后。南音用一碟油炸花生米将我交换过去。   我抱住一朵梨花。欲哭无泪。   而肥肥曾信心十足摇着毛绒大尾巴故意邂逅珠帘善。本想着以萌蠢萌蠢的形象获取珠帘善的芳心好将花生米分它一半吃。哪知珠帘善满脸惊喜掐住肥狐狸的脖子大喊:“师父师父。今天晚上我们有肉吃了。”   肥肥三十六计脱逃后。再也不敢现身。不是隐了身子挂树杈上打盹。就是去海边捡些贝壳烤了吃。   我查看了年月日。今日本是微山掌门捎來信函请南音前去微山为爱女解毒的日子。但南音已先一步带了徒儿去民间赏花灯顺便将郁倾城自姽骨堂的毒镖下救了。郁倾城是救了。但珠帘善却被咸鬼使者强行抓走了。   南音前去姽骨堂要人。灭了一众弟子。伤了咸姽使者。拆了两座地下宫。终于将珠帘善争取回來。但他中了妖娆堂主一掌。吐了口黑血后亦沒觉得身体器官哪里不好用。便携了徒儿飞回无心岛。   珠帘善为南音熬了几贴祛毒补血的汤药。南音服下竟迷迷糊糊烧了一场。醒來后便感觉肚子饥饿。   珠帘善第一次下厨为师父顿了乌鸡汤。   南音竟将整只鸡吃掉。连鸡骨头都沒吐出來。反而鸡汤里的白萝卜绿菜心小葱花一口未动。   珠帘善端着只剩菜叶子的盆子。“师父。你不是喜欢吃素么。平日要师父吃口肉好像要师父命似的。今日……”   南音蹙了眉头道:“不知为何。为师只想着吃肉。见了蔬菜竟反感的厉害。”   啪的一声。瓷盆落到地上。珠帘善忙收拾地上的汤水。   南音下塌。握了她正捡拾碎瓷片的手。“怎的如此紧张。”   “……沒。”珠帘善眼神略带闪躲。   第一百六十一章:代师受罚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夜。南音又起了烧。珠帘善为师父反复擦了会热汗冷汗。倏然盯着烧得迷糊的师父看得专注。   她低头沉思一会。终将手停在师父的袍带子上。轻轻一拉。解了那道白色外袍。   小徒儿再接再厉。脱了外袍脱内衫。直到将自家师父上身脱到再无可脱。   她盯着师父半身裸身欣赏了会儿。因我趴在房梁上。如此角度看不清徒儿的表情。只看到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光一闪。那柄匕首已高高扬起。   我擦。什么情况。我一个激动从房梁上结结实实砸下來。   如此动静。惊扰了欲行凶的珠帘善。她将匕首对着我。警惕道:“你是谁。”   “我……我是你师父的妹妹。你可简称唤我一声师妹。”   “妹妹。”珠帘善扔紧握匕首。很是怀疑。   “恩。妹妹。亲妹。 同一个爹同一个娘的那种。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将我大哥脱成这样儿再拿个匕首比划。你到底想干嘛。”   我的应变力及演技都不错。另珠帘善收了些防备之心。她恍惚瞟了眼床上的南音。忙收了匕首。再将南音的衣服收拾妥当。   “不要误会。我沒想过要伤害师父。只是……”她细致掖了被角后转眸望着我。“你真是师父的妹妹。”   我杵在床边胡诌了一顿自小同南音大哥失散。好不容易得來线索寻來无心岛寻亲。一不小心撞见不该看的东西又表示本人记性不好一会就忘构不成威胁请徒弟放心的言论。珠帘善仍是半信半疑。   直到我说我希望有个嫂子。我看她这个水灵小徒儿同我家大哥很有夫妻相时她才红着脸放心下來。   珠帘善将匕首掏出放到桌案上。“方才我打算取师父胸口处一滴血。”   “哦。为何。”   “因……因我怀疑师父中了绵蝠掌。中此毒掌。胸口一滴血会将周围蝙蝠引过來。”   “啊。”沒见识过。我靠过去。“那……那你要不接着试试。”   她摇摇头。“不用了。师父却是中了姽骨堂堂主的绵蝠掌。是我自己不敢相信事实。抱有一丝幻想罢了。”   珠帘善黯然道。中绵蝠掌者。一日之内毒入骨髓。嗜血。食肉。通常于夜间发作。偶闻血腥味亦可发作。而中毒者不自知。长期下去五识丧失不人不妖。   我同珠帘善守着昏迷的南音有些无聊。我便直截了当说:“你不要灰心啊。努力勾搭我家大哥啊。其实我家大哥很闷骚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铁棒磨成针铁树能开花。你要努力啊。听闻最近师徒恋什么的很火。依我看。你们不单有师徒缘分。还有夫妻缘分。先做师徒再做夫妻想想就激动。呵呵呵……”   握了帕子为南音拭擦的手顿在空中。珠帘善面色一怔。似是不曾想到我如此狂热的支持于她。她纠结一会请教我。“听闻徒弟是不可以喜欢师父的。书上说。这是禁忌。”   我终于明白她平日里躲梨花树下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定是什么独家禁忌之恋什么不伦之恋大全等这一类型的言情话本子。怪不得感觉她心理上有些早熟。小小年纪竟挑些情感禁忌这类的话題研究。   我咳嗽一声答:“别听书上胡扯。禁忌嘛。本就是用來打破的嘛。主动扑倒才是上上策嘛……”   看珠帘善眼底的璀璨光芒。似乎倍受鼓舞。   这孩子。果真早熟。   南音醒來后。我抓紧时机叫一声大哥。   南音缓缓起身。望望我。望望珠帘善。点点头。   看來。此时的他是清醒的。   珠帘善端了水盆离开后。我说:“你中毒了。”   “哦。中了何毒。”   如珠帘善所言。他果然不知。   我盯着他。“你中了……”   脚步声渐进。我想起方才珠帘善交代我不要将南音中毒之事透露给他。怕是师父知晓只是徒增忧虑。她说她自有办法替师父解毒。   我改口说:“你中了懒毒。怎么这么能睡呢。真是不像话。”   ……   好在浩尘殿几乎无人踏足。连偶尔进來打扫的弟子也被珠帘善赶走。我心安理得住进了一间别院。肥肥也终于肯在珠帘善面前露个脸。   此时的珠帘善早就将肥肥炖了的心思转到到为师父解毒这件事上來。   我见珠帘善日日忧心。也不知该安慰些什么。但我的心却是放得很宽。因我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全是假的。悲是假。喜是假。遇到多大的难題亦是假的。不过幻境一场。   唯一真的是。南音中毒事件。   南音倒霉催的于这幻境中中了毒。待出了画境后。毒不可能凭空消失。既然珠帘善说她能替师父解毒。我便沒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夜。殿中的古梨花开得皎洁。空中的月亮亦照得皎洁。这皎洁之夜。岛中三位巡逻弟子颈脉被咬断。失血而亡。   无心岛的烈云钟响彻云霄。三位死尸列于无心岛殿堂之上。众人分析。岛中守门弟子无恙。巡逻弟子却遭殃。可见并非外來入侵人员。应是岛中弟子练了某种邪功才将三位弟子祸害至此。   南音见了尸首。亦疑惑不解。   发生此种大事。罪刑堪比叛岛。无心岛定会彻查。知秋献言。微山掌门之女郁倾城豢养着一只血蜥蜴。此蜥蜴能通过感应血腥气味从而追查到凶手。   堂下的珠帘善听之。脸色不佳。   郁倾城及其血蜥蜴还未请到。无心岛便又发生一宗命案。   一位胖厨子于厨房归天。作案手法同之前三位弟子一样。颈脉被咬断。失血丧命。   若说之前三位弟子被咬的那个时辰我不曾在场。那么这夜我亲自跟踪了凶手。亲眼见到凶手那双猩红的眼睛。唇边露出的尖牙以及不甚美观的长指甲。   原是胖厨子不小心切破手指。一道白影闪过。悄无声息间将对方颈间动脉咬断。大厨脖颈后的那张脸抬起。红眼。黑唇。唇角挂着殷红血珠。   最熟悉的陌生人。凶手确是南音。   至此。我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我们本是來改变画境历史的。却被历史改变了。在这画境中唯一能扭转乾坤的南音已不能自保。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珠帘善追到厨房时。南音正饥渴地望着案板上的一只肥鸡。中毒的南音已彪悍到野兽的程度。挂着鸡毛的血鸡竟直接往嘴里塞。   珠帘善一掌将那只鸡打飞。   “师父。”她紧紧抱住他。“师父你要清醒一点。给善儿一点时间。”   南音揪住珠帘善的衣领。将她抵到墙壁间。急促喘息间紧紧盯着她细嫩脖颈处的血脉。他尖锐发黑的指甲刺入她脖颈间。血丝蔓延出的一瞬。我将手中的大铁勺子敲上去。   南音自床榻上醒來时。殿外已跪了一众弟子。   鸡还沒打鸣。知秋便携着几大世伯长老一众弟子及郁倾城赶來浩尘殿。珠帘善拔剑挡在门口道一句。师父口谕任何人不得扰其安歇。违者杀。   知秋自是不甘。本想硬闯。但见珠帘善手中象征岛主身份的无心剑。便气鼓鼓的走了。   留下院中几大长老世伯站着。一众弟子跪着。等着南音睡够了自然醒。   实则是屋内的南音晕得深入。若被事儿多的知秋发现难免请了大夫。届时南音中毒的消息便会散播开。从毒理方面分析。三位死去弟子的死因也就不难推理出了。   显然。这件事对师父的口碑声誉有颠覆性影响。况且无心岛刑罚严厉。无论因由为何。杀了人必要重罚。就算是你梦游不小心杀了人。醒后按无心岛刑律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变态到沒的商量。   珠帘善护师心切。想将这件事压下來。   南音醒后。揉了揉太阳穴。珠帘善忙端了清茶过來。南音饮了茶。珠帘善躬身接过空茶盏时。不慎将脖颈处几道划痕露了露。   南音喊住她。起身打量她遮得严实的脖子。压着眉头道:“善儿。你受伤了。”   珠帘善摇摇头。“昨日被毒虫咬了。感觉有些痒。抓了抓便成这样。无碍。”   当我尾随着南音踏出房门时。雷倒一大片人。我嬉皮笑脸自我介绍我乃南音岛主一个爹一个妈的妹妹。自小好爱游泳。为表寻亲诚意便沒从正门走静悄悄的打蜃海里游过來了……大家沒见过我……这很正常……   南音僵着脸点点头。弟子们瞬间又被雷了雷。只有郁倾城好修养道一句恭喜。   南音携着众弟子赶到案发现场时。厨子仍在地上硬邦邦挺着。   未曾毁尸灭迹。一來是因珠帘善一心照顾师父。无暇处理尸体。二是因我知这本就是幻境。发生天大的事都不叫事儿。何况我爱干净又害怕死尸。   小小厨房站满了世伯长老及众弟子。郁倾城自袖口取出一只小黑罐。掀开后。一只血红通透的小蜥蜴四肢灵活地爬了上來。   郁倾城对宠物做了一番简洁介绍。说是血蜥蜴乃是人间至宝。可通过伤口散发的气息追踪到凶手。   厨子是被咬死的。脖颈处留着清晰咬痕。血蜥蜴于厨子脖颈间溜达两圈便爬到众弟子脚边辨别着相近的气味。   蓦地。血蜥蜴晃着脑袋折回身子。向灶台处爬了过來。   灶台处只站了三人。一是南音。一是珠帘善。一是我。   当血蜥蜴越发靠近时。身侧的珠帘善蓦地拔剑将血蜥蜴砍成两截。   众弟子一惊。知秋站出來喊道:“凶手就是你。”   他手指端端正正指在我同珠帘善中间。多聪明啊。我打算站出來将这黑锅背一背。不料珠帘善比我性急。她先我一步跪在南音脚下。“人是我杀的。”   她将袖口撩开。手腕间落着几道清晰齿痕。“日前我被一只毒蝙蝠咬伤。自那之后便不受控制想要吸血。所以才无意杀死了同门弟子。望师父及众位师伯弟子原谅。”   珠帘善本应压到水牢体验一番天然灌溉。再去七刑门爬一爬的。但被南音自作主张软禁到浩尘殿。   众人虽有微词。但不敢忤逆。   浩尘殿。寒鸦屏风下。南音沉声问:“到底发生何事。”   珠帘善将头仰了仰。“师父……善儿想问师父一个问題。在师父眼里无心岛同善儿哪个更重要些。”   “一样重要。”   珠帘善灿然一笑。“师父这样说。善儿已经无憾了。”   他盯着她高高竖起的荷叶领。再瞅着她腕上的尖锐齿痕。“你的伤口确是被毒蝙蝠咬伤的。哪里來的毒蝙蝠。”   “是……”   珠帘善的谎话还未圆。南音已将指尖搭在她腕间脉搏上。“你根本沒有中毒。”   第一百六十二章:煞雪天国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此时。本应回答高难度问題的珠帘善反客为主。提出个要求。“师父。我能亲师父么。”   显然南音被这个问題问蒙了。   珠帘善接着抛出个更为敏感的话題。“我喜欢师父。不是师徒之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南音又一怔。随即低着嗓子道:“小小年纪懂什么。”   珠帘善答得清脆。“师父是善儿在这世上唯一喜欢也是唯一在乎的人。善儿不想看见师父对其他人好。我只想霸占着师父。听闻想要长久霸占一个人就同他结成夫妻。等善儿再长大一点想嫁给师父。师父会娶我么。”   南音将眉头深蹙。“你……谁教你这些的。”   挂着房顶上的我。瞬间有种危机感。   好在珠帘善并未将我供出來。只是咬破了嘴唇。轻声喊了句师父。   徒儿造出的血腥味果然将南音吸引过來。南音望见她唇角边的血珠。本是清澈的眸底愈发猩红。他步履维艰靠近她。好似再用仅剩的理智对抗着什么。   珠帘善垫脚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将带血的唇凑过去。   我擦。我不得不又从房梁上砸下來。   眼看着纯白袍袖下骤然变长的黑指甲。显然南音体内的毒被彻底激活了。想必南音嘴里的尖牙也蹭得冒出來了。那口尖牙可最青睐颈间大动脉啊。万一南音找准珠帘善的大动脉。一口咔嚓下去……这徒儿是用生命再勾引师父啊……   我一个激动招來方圆百米杀伤武器。低头一瞅。擀面杖。好吧。情况危机。凑合用吧。一擀面杖将啃咬珠帘善的南音敲晕。   珠帘善的小小身子抱住南音。将他倚坐在墙壁上。   我松一口起说:“不带这样接吻的。你会死你知道么。”   我想方才若非有我。珠帘善会被中毒的南音咬断脖子的。女主虽是幻境中人。但暂且还不能死。无心岛的春天还握在她手里呢。   珠帘善细细抚摸南音的脸颊。“我愿意用性命换师父一吻。”   我浑身一哆嗦。情之所至啊。   情之所至是什么。是蠢。   珠帘善将昏睡的南音交由我照看。自己顺着暗道出了无心岛。   我自然不会静静守在床榻边看人家睡大觉。直接幻出羽毛身子跟踪过去。   果然。珠帘善去了姽骨堂。   罩着黑羽面具的堂主俯视跪地的珠帘善。连声音皆散着妖娆之气。“爱上师父的徒儿。果真是我姽骨堂出去的。倒是有些气魄。看在你曾为姽骨堂效力多年的份上。本堂主给你一个机会。”她拾阶而下。“弃了南音。重回我姽骨堂。”   珠帘善目光坚定。“只要堂主赐我绵蝠掌解药。要我做什么都行。”   “好。”堂主附在她耳边。“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无心岛的秘密。”   珠帘善得了解药离开姽骨堂时。不解道:“难道堂主不怕我不尊诺言。救了师父后藏到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堂主唇角荡起魅惑笑意。“既敢予以你解药。便不担心那些问題。”她重新坐到玄塌上。语声清淡却透着霸气。“天上地上。只要我想找。沒有找不到的人;我想让谁死。那人便沒命可活。何况你已经知晓了你师父的秘密。你说是不是。”   我这跟半空中漂浮的羽毛禁不住多看了堂主一眼。细细端详。只觉此人感觉有些熟悉。因对方遮着脸。不能分辨是否见过。从身段声音上辨别。莫名熟悉却又不知熟悉感从何而來。   此堂主口气不小。连天帝都造不出來的台词她说起來甚是轻松。好像这茫茫六界是她家开的一样。若非此人忒能忽悠。便是本事大到可怕了。   珠帘善从堂主这讨了两天时间。她说她需要了结一个人才放心。   珠帘善将绵蝠掌的解药给南音服下。这解药虽不见立竿见影的祛毒效果。南音仍睡得发昏。但看面色已透出健康红润來。   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既然大家平安入境。也需平安出境才好。   珠帘善守在半昏迷的南音身边。我体贴的关门出去。想去瞅瞅肥肥又在哪处浅滩摆烧烤摊呢。竟好些日子沒來恶心我。有些不习惯。   转身离开时。浩尘殿飘着暖色灯晕的窗棂上。映着那道娇小身影。影子俯下身子缓缓凑近床榻上的人。最后将脸紧紧贴入一枚掌心。   小徒儿再偷偷吃师父豆腐。有出息。   暗夜浅滩上。架着一堆柴火。凫苍正将聚精会神烤肥鱼。   我一阵小风卷过去。仔细打量对方。“呀。你怎么进來了。不是蹲雪坑要整整三日么。提前出來不受影响。”脖子转个整圈望望海水浅滩。“怎么不见步大仙呢。”   凫苍将鱼刺剃干净。再将一大块鱼肉喂给张着大嘴的肥肥。“我因体质抗寒。经脉运转得顺畅些便提前出了雪堆。步生花仍在自行运转经脉。”用指腹擦擦肥肥的嘴角又道:“神尊担心你们的安危。便派我进來帮衬一下。”   这么说凫苍的魅毒术是清理干净了。我抓了一只烤好的肥鱼。见这条大头鱼长得狰狞。一时下不去嘴。“帮衬倒是说不上。这画境里的历史已被篡改乱七八糟。早已失控。我都不晓得该做什么。”   凫苍再塞给肥肥一块剔了鱼刺的鱼肉。“哦。那就吃鱼吧。”   ……   待我同肥肥吃得闻到鱼腥味就想吐的境界。浅滩另一侧遥遥走來几位聊天正酣的岛中弟子。   我们及时隐身。竟听到珠帘善被知秋关入暗牢的消息。   将肥肥丢给凫苍照顾。我幻了羽毛真身寻到关押珠帘善的礁石牢。   夜深人静。珠帘善静静倚坐潮湿暗礁石上。石牢铁窗口散着凉润月光。似乎能听到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海浪声。她若有所思。一动不动。   我幻出个实体身子。担心吓到对方连忙解释:“自幼学过些仙术。不要见怪。”   珠帘善怔了怔。起身道:“这样正好。”她将一封信函递予我。“拜托羽姑娘将这封信放到知秋门前。”   我掂着密封严实的信封。“写的什么。能否透露。八卦长精神。”   珠帘善好精神道:“一个陷阱。”   待我悄无声息完成任何后。便悄无声息返回礁石牢。等待猎物自动入陷阱。   不到一个时辰。一位蒙面人迷晕暗牢守门弟子。开了牢门。   对方将黑面揭下來。竟是知秋。   來者倒是开门见山。“我知道岛中弟子并非你杀。其实凶手是你师父南音。你想包庇他。替他受罚。”   珠帘善冷哼。“谁说是我包庇师父。人确实是我杀的。”   知秋面露自信。“我自然有证据。既然你不承认。那好。我现在就请大夫去替你师父诊脉。”   “慢着。”   知秋挑着眼角笑笑。转身过來。“只要你在明日晨会之上。当着众位长老世伯弟子说出实情。我就饶你包庇之罪。”   珠帘善自礁石上站起。“真相一旦被揭。师父再沒资格做一派掌门。而你就可顺理成章接任岛主之位。”她扫出个鄙夷眼风。“知秋。你身为无心岛副尊。身份地位只在岛主之下。本应以岛中安危为重。却急着将一直护佑岛中弟子的南音师父赶下尊位。你不觉得用此种手段抢夺岛主之位有些不光彩么。”   “不光彩。抢夺。”知秋勃然大怒。“你个毛丫头知道什么。这岛主之位本就是我的。无心岛前任岛主乃是我亲生父亲。可父亲离世前却向天帝请命将岛主之位传给南音。本是自己的东西何來抢夺之说。”   “所以……”珠帘善似有所顿悟。唇角一勾道:“我可以按你所指说出真相。但我要你手中的天煞妖矿。”   知秋老家伙走后。我盯着珠帘善手中的黑晶矿石询问。“你让我送信给他就是为了换取他手中的这块矿石。”   “恩。”她点点头。“天煞妖矿极其难得。传说用此铸剑更是威力无穷。知秋一直觊觎岛主之位。若他用这妖矿铸剑。恐怕师父不是他对手。”   这姑娘真是思虑深远。世上便有这一类女子。无爱时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一旦将一个人放入心间。心思不由得细腻起來。   之前认为南音师父属于付出那种类型。不曾料到。珠帘善的性子同她家师父雷同。她若细腻体贴起來。像是脱胎换骨了一个人。   翌日。南音终于睡足了。清醒第一件事便是寻他的小徒儿。   我将日前珠帘善为他熬着的乌鸡汤端过來。由衷地问:“你是不是能回忆起一些东西。”   南音虽中了绵蝠掌。神志不清。不代表战斗值不行。想他一修行千年的地仙。怎会在吸血时被我用勺子擀面杖轻易敲晕。他若是这么好对付。那三位聚在一块巡逻的弟子也不会被悄无声息地咬断脖子了。   唯一能解释的是。当他毒发神智混沌时。还是有一点意识的。他心中或多或少清楚被她吸食啃咬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徒儿珠帘善。他心底仅有的微弱意识同体内毒性对抗着。再无暇分神其他。所以我才那么好下手。当然还有一种理由。师父啃得太动情。以至于被我屡次偷袭成功。   自认为南音还未曾达到那般风流程度。还是第一种解释靠谱些。   南音未曾透露他是否能回忆起一点内容。只道:“她现在在哪。”   我将手中的汤碗放掉。“现在大家就等你了。”   此画境里呈现的究竟是何种结局。我也不清楚。真是猜都猜不出。作为一个打酱油的。我也掺合不进什么。一切交由男女主角自行发展为好。   这里的剧情虽是假的。但关系到煞雪剑内的怨念能否消除。更关系到现实中无心岛方圆数百里的大雪能否停下。当地百姓们能否重见春天。   直觉告诉我。今日。便是个终结。   现实中。师父落了个悲惨结局。画境中的师徒缘分能否以喜剧收场还未可知。但一定不可以是个悲剧。否则。外面的雪怎么停下呢。我们费劲巴拉入境又有何意义呢。   今日。知秋将无心岛每日例行的晨会搞得甚是隆重。三千弟子无一缺席。甚至连病到瘫痪的世伯长尊也被他请了过來。   我以岛主家妹的身份携带了新面孔的凫苍表哥前來参加无心岛的晨会。我们这两个从天而降的亲戚便乖乖站在众弟子之间。   南音踏入大殿。殿堂中央跪了面色憔悴的珠帘善。他走到她身边。吩咐道:“起來。”   珠帘善仰首望着他。软软叫了声师父。   南音低低道:“你以为你能瞒得过为师。”便走去高台。落座于首位。   知秋走下高台。停在众弟子之间。嗓音也比平日洪亮些。“今日。我无心岛首徒珠帘善要向大家交代日前岛中弟子惨死的真相。由十二位世伯长老亲见。三千弟子为证。”遂一记眼神朝珠帘善瞥过去。   受意的珠帘善跪地道:“昨晚。知秋副尊着了夜行衣潜入暗牢。威逼利诱弟子将弟子杀害三位同门及一位厨子的罪行嫁祸给师父。知秋副尊说待他当了一岛之主后定会优待于我。待他百年之后再将岛主之位传给弟子。弟子被逼无奈假意答应。好在今日同门大会上揭穿知秋副尊的险恶用心。”   堂中弟子无不惊愕。知秋简直要被气得中风。他沒想到珠帘善再收了他的天煞妖矿后竟倒打一耙。他抖着手指指向珠帘善。“一派胡言。大家不可信这孽徒之言。”视线自人群中搜索。“洛神医。”   堂下众人间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   知秋指了地上的珠帘善。“洛神医。你去探探这孽徒有沒有中毒。”再指向高坐之上的南音。“再去探探南音岛主有沒有中毒。明明是南音害死了岛中弟子。珠帘善这个做徒儿的想包庇师父。”   众弟子喧哗间。洛神医为珠帘善探了脉象。随即走去高台躬身道:“请恕老朽无理。”   南音垂了眼睫。配合着掀开袖子。将脉搏露了出來。   洛神医探了几探。转身同满堂弟子道:“依脉象所看。珠帘善却是中了一种奇毒。而南音岛主脉象正常。未有中毒迹象。”   知秋于殿堂中忐忑望着已喧哗一片的众位弟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甩了袖子指着洛神医喊道:“你……你是南音派來的奸细。怎么可能……”   洛神医气恼。“什么奸细。明明是你请我來探岛主及其弟子的脉象。我何时成了奸细。”   知秋思量一番。怒视着珠帘善。“是你。是你动的手脚。中毒的明明是你师父。杀死岛中弟子的明明是南音。昨晚我收到岛中弟子的密信。信中揭发了岛中弟子惨死真相。”他伸手探入宽大袖袍。“信……信怎么不见了。”   我肯定不会说肥肥受我指示已于今日他更衣时分将信偷了出來。我想。我得全力配合珠帘善。   珠帘善一脸虔诚。“弟子敢作敢当。师父对弟子有恩。弟子怎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嫁祸师父。岛中弟子却是被我所杀。珠帘善愿受一切处罚。”   知秋见一众弟子皆对自己指指点点。瞬间失了分寸。大吼道:“珠帘善。你将我天煞妖矿骗了去。如今却來陷害我。今日我非要杀了你。”   当他手中之剑逼向珠帘善时。被瞬间移过來的南音一掌劈开。   知秋见辛苦计划的一切皆成幻灭。仰首大笑起來。“你们师徒二人狼狈为奸。想陷害我。你们之间定有私情。别以为你们的龌龊心思沒人知道。”   此时的知秋已接近癫狂。癫狂之人的话定不可信。何况他突然于大殿之上无凭无据指责本派禁欲系岛主与其乳臭未干的小徒儿有私情。这完全不能让人信服。只能更令人确信。此人已疯。   半瘫痪的世伯长尊乃是个威严的角色。吩咐了弟子将口出狂言的知秋拉下去再行处置。   而此时。珠帘善身中奇毒且亲口承认。杀害同门的罪证已坐实。南音想救都沒了门路。   第一百六十三章:煞雪天国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鉴于珠帘善因中毒神智不轻才误杀岛中弟子。众世伯还算仁慈。免去她水牢及七刑门等肉身刑罚。让她自个儿选个死法。   珠帘善磕头道:“弟子欲入无心岛剑冢。寻把古剑自行了断。以净无心岛正气。”   众世伯低低商榷一番。同意了。南音却站出來反对。   尽管他已猜测出是徒儿替他受罚。奈何他沒有中毒时的任何记忆。体内之毒又不知何时被解掉。若他说出真相众人亦不会信服。他只得道一句。“孽徒罪过由我代罚。”   老世伯们知晓这个师父太护短。那个整日让他们左右为难的副尊也刚好下了台。此时惹急了正尊岛主大家都沒安生日子过了。世伯们装模作样沟通一番皆痛心道珠帘善委实委屈了点。既并非出于本意还是轻罚最得人心。   沒了知秋做后台的众位弟子亦亮了心意跪地嚷嚷世伯们所言有理。善儿师妹生性善良。兼活泼可爱。若是受了罚会伤了岛中弟子的心呐。   原來知秋下台。事情会变得如此简单。本是死定了的大罪转眼间可变得云淡风轻。   这本是喜事儿。珠帘善却跪地不起。字字铿锵求死。“珠帘善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请世伯严惩。”   沒人救的了想死之人。   珠帘善入了被藏得隐秘的剑冢。这是一处被掏空的硕大洞穴。层层封印。剑冢之内无不充斥着浓郁上古之气。万余把宝剑不规律状插在暗黑礁石之上。她一把一把细细看过。终于在一块断层礁石上寻到一柄刻有天国二字的银白色宝剑。   珠帘善此举。外人看來纯属有病。我却知。她已病入膏肓。   她这些病态举动皆因她自姽骨堂得知无心岛被隐藏极深的一个秘密。历任无心岛岛主皆背负一个使命。便是以身祭剑。   大洪荒时期。有天炽。天禁。天戈。天燮。天奎。天国六柄绝世神剑。六柄神剑被六位上神所控。曾造福天地。后來上古之战中。六位上神殁。神剑随即被封印。十万年漫长时光中。封印渐弱。封印破开之时。便是古剑破岛之日。上古之剑威力巨大。届时落入谁的手中便是关系到天下存亡的大事。   此处不得不提天帝他老人家于上古剑冢处琢磨出个岛主职位。岛主这个职位看似风光。统领三千弟子。铸造绝世好剑。且薪水自己说了算。实则是个忠诚而悲壮的角色。   上古神剑封印被破之前需献出个活人以身祭剑同剑身合为一体。一來压制古剑中的上古煞气。还可另上古神剑有了人的神识。自行选择主人。历届岛主皆是忠诚正直之人。这要归功于天帝他老人家明察秋毫。于一批忠诚地仙中选了更为忠诚的地仙來任职岛主。过完岛主瘾后再完成这项祭剑流程。   既是天帝暗地亲选的忠诚中的忠诚之人。人剑合一后定不会选择邪魔歪道之人作为宝剑主人。即使邪道之人夺了此剑强用。也不会用着顺手。   如此。有利于六界秩序。天下安平。不至于上古之剑被妖魔之人占了去來一场清理种族户口的大厮杀。   前五柄古剑已被前五任岛主以身殉剑交由天帝收藏。最后一柄古剑便是南音使命的终结。   姽骨堂堂主神机妙算透露天机。依无心岛剑冢散发的上古剑气判断。最后一柄古剑的封印正逐渐变弱。想來是南音死期不远了。   而此剑就藏在无心岛剑冢。剑身之上刻有天国二字。   我这才知。天宫下令无心岛铸造悬于天门之上的神剑是为何意。恐怕是用來提醒南音莫要忘记掐着点往火炉里跳一跳。好完成祭剑使命。天帝给了百年时间。这便是南音仅剩的寿命。   如此说來。现实中。即使珠帘善未曾祭剑。师徒二人于百年后仍落个天人永隔的结局。   我蓦地幻出來。落在珠帘善眼前。也顾不得是否吓到人家。劈头就问。“你拿了这把剑究竟要做什么。”   她垂首望了望怀中古剑。“以师父的性格定会祭剑。我不能看着师父因祭剑而死。”   我靠近一步。防着她用剑抹脖子。“那是你师父的宿命。你打算用此剑结束自己性命。难道你舍得你师父么。”   “舍不得。”她将古剑垂了垂。“可那又怎样呢。我答应了堂主。师父的毒被解后便重入姽骨堂。以后不能再陪在师父身边了。想一想都觉得无趣。”   “你师父是不会让姽骨堂的人把你带走的。”我说。大不了再闯一次姽骨堂将小徒儿争取回來。只要避开堂主的变态绵蝠掌就好。   珠帘善眉眼间透出一股绝望。“姽骨堂是不会放过我的。倘若师父不肯放我走。恐姽骨堂对师父不利。师父虽为地仙。法力高深。但姽骨堂堂主深不可测。毒杀术登峰造极。更沒有人知晓她的來历。先有师父中绵蝙掌在先。以后还不知堂主会对师父下何种毒手。”   之前认为是知秋这个贱人将这对师徒害得凄惨。如今历史重现。这对师徒的缘分之路仍走的坎坷。至此才顿悟出。假如当初知秋未曾下手。姽骨堂亦沒打算放过珠帘善。   从头到尾。只能说明。这对师徒缘分浅薄。   更说明珠帘善却是长大了。因南音在这幻境中将她护得周全。省略了现实中她需经历的那些痛苦。她竟成长的如此懂事。不怨不恨。生死甘愿。   若要南音选择。他未必希望徒儿如此懂事。且这种懂事未必是件好事。   我不安问道:“那你……”   珠帘善缓缓走出剑冢。“我自有打算。谢姑娘替我将**下到师父的茶水里。”   珠帘善早就想到一但自己入了剑冢挑选古剑自行了断。南音定会前來阻止。她便给了我她独家研制的**。拜托我放到南音惯用的茶盏中。   她要阻止师父來救她。赴死决心如此强烈。   当然。我沒将高端**下给南音试试药性。我临阵倒戈。出卖了珠帘善。   南音将白色药包握在掌心。喟叹一声。“善儿这孩子一直那么倔。那么傻。”   我点点头。“看看她接下來要做什么吧。千万别让那孩子伤心了。结局若不能逆转。我们就白进來了。”   一直替肥肥顺毛的凫苍站起來。道了句霸道话。“为达目的。该杀的杀。该了结的了结。我们要快一些。殿外已飘起了红雪。”   红雪。是作为现实通往画境的时间信号。幻境中落了红雪。说明现实中的三日即将结束。   我们于无心岛的铸剑炉旁寻到珠帘善。一如现实中的场景。她站在铸剑炉的高台之上。炉内插了把古剑。晃晃烈火中依稀可见剑身上镌刻的天国古字。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天幕上落着红雪。纷扬浩荡。带了诡异壮观之美。   看來。珠帘善打算先一步以身祭剑。这样就可免除南音祭剑的宿命。   南音飞身上了高台。珠帘善一惊一恐。惊的是师父居然在这关键时刻现身到她面前。恐的应是她不能顺利的替师父去死了。   毕竟是我出卖了她。出于心虚。我抬手将脸捂住。只能从指缝间窥探铸剑炉处的剧情发展。   高台之上。师徒一双纯白衣袍被炉内炙热之气鼓得如同展翅的白蝶。南音握了珠帘善的手。“你做的傻事还不够么。还要傻到什么时候。”   珠帘善感觉到师父掌心传來的暖意。似有些受宠若惊。随即明朗一笑。“师父。我不是傻。是疯。”   南音将她的手握得紧一些。“跟我走。”   珠帘善却拽了他。“师父。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姽骨堂。无心岛。全天下都不会同意的。”   幢幢火簇映在南音眸底。纯净琉璃眸被映得热忱而坚定。红雪之下。烈火之上。他望着她道:“你傻。师父陪你傻;你疯。师父陪你疯;你生。师父陪你生;你死。师父陪你死;全天下不会同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愿意。”   一朵红雪飘落。润湿了珠帘善的眼角。她紧紧抱住南音。“善儿此生能听到师父这些话。就此灰飞烟灭也满足了。”   南音抬手抚上她翻飞于烈火红雪中的长发。倏然。珠帘善将左手拧成的定身决点在南音胸口。她在南音的唇上落下一吻。向后退了两步。对师父展示最后一个温柔笑意后。仰身跌入铸剑炉。   烈火窜起长长火舌。吻向空中抛洒下來的纷扬红雪。   我冲过來的有些晚。珠帘善终是选择以身殉剑。这是她为师父做的最后一件事。舍弃自己。惟愿师父一生平安。   从來。是师父守护着徒儿。从未见徒儿护师如此。此种守护过于执着。亦过于悲壮。   南音终于强行冲破定身决。珠帘善留在他身上的定身术本就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但纵身跳入铸剑炉的时间足够了。   南音身体僵直。眸中空洞向铸剑高台的边沿迈了一步。   我担心他不小心掉入铸剑炉。跩了他被烤得发热的袖子说:“节……节哀。反正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此时。凫苍飞身上來。“我们快些离开这里。红雪马上要停了。上古画卷即刻被封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南音望着苍幕落下的最后一重红雪。侧身同我们道:“小心蜃海。”   语罢。飞身入剑炉。   铸剑炉内腾起的烈烈火光似乎将整个世界燃烧。炉内古剑之上红火流转。旋绕不息。   我站在原地痴呆。难道他不知这是场幻境么。难道不知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当初入画境时。一汐恐他入戏太深。便提醒他。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场幻境。不用当真。   可他偏要当真。火炉一跳。甚是潇洒。真乃上天入地专业入戏第一人。   当一个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欺骗自己时。便注定走到生命尽头。或许沒了珠帘善。他的世界里便再沒有清醒的理由。   出了画境又怎样的。不过一个人的冰天雪地。   眼前最后一片红雪落地。我们顺利出了这场幻境。   至此。才明白煞雪天国是为何意。   不过是双双殉剑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入海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幻雪山的雪已停下。阳光破开云层倾洒一地暖意。山巅古木枝条晃得轻盈。剑阁翘起的青檐上落了层碎雪。   离开无心镇时。满路泥泞。厚厚积雪因气温骤然变暖而迅速融化。街上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更有小拨孩童滚爬在地上。似乎被溅到身上的泥点子也是珍贵的。   此处被化开的不止是雪。还有煞雪剑内的怨气。   画境中。南音最后一跃。即使珠帘善有再多的委屈怨怒也该平息了。显然撑在入境口的煞雪剑已然感觉到了。   煞雪剑已被封印入上古画卷。同刚开始呈现于画卷上的模样有些小的变动。剑身之上依稀可见天国二字。应是南音的神识同画境融为一体。也可以说是同煞雪剑融为一体。   如果说这也叫在一起了。算一种悲哀的慰藉。于珠帘善。于南音。于见证过这段师徒之恋的人。   遥遥望去。似乎能看见百里之外的幻雪山。此后山涧冰雪会渐渐消融。春风一佛。满山花开。幻雪山不再是无人踏足的禁地。但山路崎岖高寒。不知当地百姓会否于山巅处发现那座剑阁。   若风雪有情。定会觉得那座剑阁太过孤单。毕竟从此以后。那里再不会有人居住。   清理完魅毒术的步生花得知这段禁忌之恋的前因后果。提出了将无心岛现任岛主知秋狠揍一顿的热情想发。   我蹲路边苦思冥想花样折磨人一百零八式……几位无心岛弟子拥着白胡子郎中遥遥走來。 一打听才知。原是雪化之后。知秋莫名伤寒。一日三烧。烧得嘴歪眼斜。智慧也随之急速下跌。若再不见好。无心岛史上第一位白痴岛主便诞生了。   难道老天偶尔也开开眼。   当初知秋将南音所在幻雪山的地图交于我们时。定想不到我们这帮人能竟能钻到上古画卷里去窥探他们的前尘往事。他不过是想借我们之手将隐匿的南音挖掘出來。最好由我们带去天宫依天法处置。以安他心。毕竟他的岛主之位來之不光彩。   画境的最后。珠帘善用计将知秋算计的痛快。而现实中。一代小人如此烧废了。算是同画境中结局相得益彰吧。总之是废了。也省得我们浪费体力。   因又完成一件收魂任务。我们便进了濒临蜃海的一家红木酒楼庆祝。这家店有道招牌菜。拔丝雪花。一面吃雪花一面赏窗外海景。乃是红木酒楼两大特色。深受方圆百里吃货们称赞。   小青又恢复成仓鼠般大小。老老实实蹲肥肥头顶上。肥肥不停啃鸡腿。且不肯施舍给小青一口。小青索要无果后。将屁股对着我们。   我不得不对肥肥进行一番思想品德教育了。喷着吐沫星子墨迹了一盏茶时间。哪知肥肥丢了爪子里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将头顶上的小青提溜下來晃了晃。“老大。不是肥肥舍不得分给人家。是最近小青吃素。”   小青可怜兮兮望我一眼。我体内的慈母情怀瞬间被激发出來。“肥肥。罚你一个月的鸡腿给小青吃。”   肥肥暗暗将袖珍小青狮子使劲掐了掐。顺手抱了只鸡腿扑倒凫苍怀中。“老苍。老大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以后肥肥就跟你了。”   ……我真是懒得再教育了。   听闻最近仙界正流行妖魅风。仙女们个个瘦成一道闪电。为了加入闪电队伍。实则是为了更方便扑倒大神。我决定将我肚皮上的二两肥膘甩掉。故此。我只敢夹一筷子豆腐放嘴里。斜睨一眼同凫苍腻歪正欢的肥肥。 “早就看你这胖子不顺眼了。老苍。肥狐狸免费赠你了。”   肥肥张开大嘴开始嚎丧。嚎丧一口吃一口鸡腿。吃完鸡腿再接着嚎丧。如此循环……   凫苍掸掸耳朵。给肥肥提了个意见。“做事情要有条理。你说你是先吃还是先哭……”   端着酒菜的店小二见一只狐狸竟能哭出如此花样來。瞪足了眼睛研究着。而步生花寻了两团棉花塞耳朵里。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吃牛肉饭。   唯有一汐。完全入不了戏。清软淡袍无风自展。负手端立窗边。肩上落着墨丝三千。温润黑眸凝视着窗外化雪。   若不是一道六扇青屏将我们同其他宾客隔开。一汐的美将会成为在做宾客的下酒菜。   我咽了豆腐细细欣赏大神。这天上地下。茫茫六界。繁华阡陌不过是一汐的陪衬。有谁能同他争个绝世清华。   凫苍及时出戏。起身靠近。“神尊是否察觉到什么。”   一汐点点头。视线不曾自窗外移开半寸。   我将脑袋从窗口探出去。唯见窗外街角处站了位缺了牙的大妈。正兴致勃勃冲一汐狂流口水。   这大妈勇气可嘉。估计世上再沒有人同我们一样光明正大的淫邪一汐神尊的了。   听步生花私下同我磨叨过。凡是仙女有幸得见了一汐神尊。沒有一个敢抬头直视的。偶有见识了一汐真颜的人。只是从心到身的敬畏。沒人敢生出一丁点非分之想。就我这个沒文化的乡下土柴火小妖。才敢动心动到一汐神尊身上。我这心思若被六界群众知晓。剁成肉酱都不是不够的。   今日我终于遇到同我一样敢对一汐有想法的知音大妈。打心理上是激动的。   我坐到步生花身边。低低同他交流。“你说难不成汐汐喜欢成熟而沧桑型的。我看那个大妈长得挺惨淡了的除了胸大点……”   步生花嘴里的牛肉饭一口喷出來……   店小二将招牌特色拔丝雪花端上來。望着窗口道:“那位大妈是个有病的。从小就傻。见谁都流口水。客官们若是看不顺眼。我遣人打发她走。”   啊。原來大妈是个精神病啊。如此说來。世上之人唯有我敢明目张胆勾搭一汐。我果真是绝世无双的。   凭这点。我觉得同一汐绝配。   步生花将满脸的米饭粒整理完毕。灌了一大壶白开水水才低声损我。“你眼瞎啊。窗外那么大片海看不见就看见一沧桑大妈。我们家神尊是那种人么。”   我起身站起时。“不小心”狠狠踩了步生花一脚。无视倒吸凉气的声音。迅速转移到窗口。   果然。红木酒楼百米之遥。淼淼海水烟波正起。   小青倏然从肥肥的头顶蹿下來。直往门外奔。这狮子心理是有多么不平衡啊。连只鸡腿都吃不上。难怪要跑啊。   我追上去不忘同伙伴们交代一句。“我去安慰人家。你们吃。你们吃。”   因是临海小镇。并不繁华。路上行人亦不多。却瞧不见小青的影子。   我站在街上。望着零星行人不知所措。总不能上前打听一下。喂。兄台。见过一只毛这么长这么厚背上顶两翅膀长得挺拽的袖珍版小狮子沒。   沿路行到尽头。也不见一根狮子毛。转角的布匹店前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两步。好像是云姬。   对方一身刺金黑纱随风摇曳。眉心点了一颗红痣。目染风情冲我淡淡一笑。   难不成无殇阁的买卖做到无心镇來了。本着上前打招呼的心态迈过去。中途被一辆极速赶來的马车遮住视线。马车驶过。布匹店门口却不见那道黑纱倩影。   我揉揉眼。确实空无一人。幻觉这是。   肩上搭來一只温热手掌。回眸一瞅。竟是殇无虐。   一座已空旷的民宅内。破败房檐滴淌着雪水。枯枝残雪之上。殇无虐一身儒雅书生袍。看着很禁冻。他脚边站着恢复原來块头的小青。   “这些日子可曾想我。”他将迷魂的小梨涡露了露。   我揪揪小青的鬃毛。“怎么都不提醒我你主人來了。只顾拼命往外跑。以为不给你鸡腿吃生气了。”   殇无虐似乎有些吃醋。“看來你同小青的感情比我要好些。”   我直起身子來。“我也是这么觉得。你怎么來这了。”   “我是來告诉你煞雪天国是何意。”   我打个喷嚏。“……不用了。”再说就是废话了。   他凭空幻出一件雪裘大氅为我披上。边系着领间锦带边责备道:“一汐是怎么照顾你的。这里的天这样寒。你修行又差得离谱。难道不知为你多加件衣裳么。”   我裹裹厚实的裘氅。笑眯眯说:“穿厚了就不漂亮了。尤其显得腰忒粗。是我自己不要穿的。”   对方一时愕然。转而郑重道:“以后记得天冷要多穿一些。否则不容易生宝宝。”   我扶着额头深思。还有这样一说么。   只听头顶又传來清雅淡声。“我魔宫那样大。那样冷清。你养好了身子多生几个才热闹。”   我目次欲裂瞪过去。握拳咆哮。“你。调。戏。我。”   “你是我魔宫尊后。这叫打情骂俏。”他略微沉思。清冽一笑。“如果你认为是调戏。那便是调戏好了。”   我将掌心的羽毛霹雳掌威武地晃了晃。咬着牙根。“我这个人沒别的优点。就是宽容。我原谅你了。”说完我踢着小短腿就走。   要不是打不过人家我至于宽容么。真特么不爽。   雪绒袖口被对方拽住。“好了。不同你打趣了。我在魔宫闭关修炼时。总觉不安。摆了魔晶石卜算。近日你会遇到劫难。”   我摆个苦相说:“吓唬我的吧。一汐在身边。劫难都被吓跑了。”   觞无虐微微一叹。面露忧虑。“或许。一汐正是你最大的劫难。你总认为留在他身边就是最安全的。你有想过他会伤害你么。”   我遥遥头。“沒有。人家一个神尊干嘛无缘无故伤害我一个不入流的小妖精。况且他对我那么好。”   “他对你好。”他冷哼一声。“自上古开始。他一汐漫长的生命中便沒有对谁好过。无论爱他的相信他的。最终都被他伤的彻底。”他蓦地扶上我的肩。一脸凝重。“丫头。想好好活着。就远离他。他心底只装着一个爱人。那个爱人名叫天下。为了他心中的天下太平。沒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魔宫的魔晶石已占卜出你有大劫。你乖。就将我的话听进去。否则我寝食难安。”   我被他营造出的沉重氛围搞得有些压抑。“我……我有什么大劫啊。”   “事关生死。我特意去了趟地府查看你的生死薄。你可知你的名字于生死薄上若隐若现。”   “那……那是什么意思。我快死了。”   “不是。若是生命走到尽头。生死薄上的名字便会消失。不会若隐若现。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只怕不生不死。连施救的机会都沒有。”   他摩挲下我头顶。“我会保护你。但你也要我保护才行。你若不听话。一心靠近危险。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我低头沉思。这个问題好像很高深……   “不如这样。我让你看清楚一汐的心究竟有多凉。”   “怎么看。”我抬头。   殇无虐牵了我手。一个瞬间便闪到一片海水之上。眼下是浮满碎冰的蜃海。   他将我放到小青背上。挥掌凝聚周围气流。再一掌劈入海里。   海水瞬间刮起几个漩涡。须臾间又恢复如常。   他飘于海水之上。眉眼浅笑。青丝飞扬。“一汐。这片蜃海算是我送你的一个小小的礼物。”   我不解望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飞身过來拍拍小青的头。“我要小青继续留下來保护你。你若看到一汐生的是怎样的心。就來魔宫找我。在魔宫里。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待我提溜着袖珍小青回了酒楼。大家已再此候我多时。我只得撒个谎说小青半路碰上头母狮子我好不容易将它拽了回來。   小青将眼皮耷拉下去。   酒足饭饱后。我们一行本应驾云的驾云骑狮子的骑狮子做飞毯的做飞毯原路返回画壁灵山交差。但一汐打算到蜃海处考察一番。   我真不晓得神尊要考察什么。海鲜么。   此处因长年冰封。海水冻结。再覆上厚厚积雪。渐渐让人忘记这里的本來面目。如今冰雪化开。才让人记起这里原是一片海。   听闻这片蜃海。甚是古老。古老到竟沒有任何传说流传下來。   一汐飞身到海面上。巡回几圈。落回浅滩。沉声道:“此海有古怪。”   我蓦地想起。南音殉剑之前说的一句话:小心蜃海。   凫苍靠近浮冰化尽的海水。望着粼粼海面。皱了眉头。“神尊。我似乎能感应到蜃海深处藏着零星上古之气。”   一汐抬睫。眸底晃过碎裂浮冰。顿了片刻才道:“看來我们需入一趟蜃海。”   第一百六十五章:海底水宫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本以为将两位大仙的魅毒术清除掉。又顺便收了煞雪剑。这趟履行算是得了个圆满。却不曾想到千里冰雪化开之后。这片蜃海竟藏着个危机。   我自然是不会凫水的。一汐便将一枚避水珠沒入我体内。而三位仙人英姿飒爽衣袂飘飘靠向海边。准备投海。   我左拽了小青右拖着肥肥追上去。“你们水性怎样啊。万一不行。别指望我帮衬啊。”   步生花回头。白牙一闪。“本仙自小爱游泳。且拿过仙界十佳全能百里游泳赛第三名。”   “哇。那么厉害啊。”   凫苍不咸不淡道一句。“一共就三人参赛。”   ……   不放心两只宠物会老老实实呆在沙滩上等我们回來。为避免惊吓到当地渔民百姓只得将这两只一同携带入海。   肥肥亦是旱鸭子。好在一汐随身带了一对避水珠。而小青再一次惊喜到我。身为狮子长翅膀会飞已是逆天了。沒想到还会游泳。虽姿势乃是自创的狮刨式。实在忒不雅。好在速度比较匀称。   避水珠的功效不单在于淹不死。令人欢喜的是水不沾身。若是以一副落汤鸡的形象站在在大神面前。那就难为情了。   三位仙人因仙气护体。浑身上下干巴巴的。小青的白毛亦是油光水滑。我不禁吐着泡泡请教仙人其中缘由。   步生花吐了一串泡泡。“青儿有灵气护体。”   肥肥手舞足蹈。扯着沾不湿的背带裤吐泡泡。“肥肥也有灵气护体。”   “你那是骚气护体。”步生花说。   肥肥握起爪子。“小青。咬他。”   ……   我们一行打打闹闹以下坠方式向前游动。原以为此处海水被冻了百年。应是冰凉彻骨。但实际上海底的温度是暖的。不知是因我沒文化。还是因这片海本就诡异。   海底越发幽深。我们人手一只夜明珠。 惹得五彩鱼儿也來瞧个热闹。   肥肥一路亢奋。抓了几只品种不一的鱼儿掐上几掐。嘴里且时不时叼着一只。我吐着泡泡教育它快点把鱼给吐了。明明是只狐狸别伪装成猫。不地道。   肥肥哪里肯听。所过之处。蹂躏一群鱼。直到被乌贼喷了一脸黑汁才斯文些。   终于落到海底。此处却是个巨大海底水宫。珊瑚珠宝遍地。纯白宫殿掩映在遥遥飘动的水草中。空空宫门不见一人。连只水货都沒有。   只城门前竖着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白玉柱子。玉柱上盘着一只体态健硕栩栩如生的黑色……大虫子。   我请教步生花。老花说沒文化真可怕。那叫水虺。   我再请教。水虺是什么。   步生花喊凫苍:老苍。将你那本上古怪物大词典借她用用。   ……   海底宫铺了柔柔白沙。倒是雅洁。我打算入城内参观游览一番。手方触碰到镌刻上古繁文的白色城门。一声震天低吼响彻整个海底。   海底瞬间晃了几晃。城门口的巨大白玉柱倏得裂开道道细纹。盘在柱子上的水虺竟活了起來。   这条大黑虫子从头到身子再到尾巴由石化渐变柔软。视觉上有点震撼。待整个身子柔到一定程度便脱离了白玉柱。翻腾于空的硕大身子带着层层气流。黑色躯干布满鳞片。从色泽上來分析。应该挺锋利。若碰一下。不流几碗血是说不过去的。   水虺将巨大头颅凑过來。三叉犄角。翻天鼻孔再加上两根个性长须。算是长得狰狞威武那类。   三位仙人并小青自发站到我前面。唯独肥肥患难见真情。一个劲往我身后缩。   “老大。那家伙那么大。看着不好惹。跑吧……”   ……   水虺瞪了灯笼般的眼珠子。嘴里喷出团团黑气。喉咙间挤出的声音浑厚沙哑。“是谁打扰本座睡觉。”   凫苍拔出仙剑。“神尊面前敢自称本座。现在让开饶你不死。”   水虺倒是有些胆识气魄。围着一汐转了几个半圈。“一汐上神。你这个小人竟然还活着。”   步生花向前一步。拔剑表衷心。“你这水虺长得丑就罢了。怎么满嘴脚气。怪不得只能盘在水里孵蛋。”   水虺将鼻孔张了张。嘴角的长须几乎打成结。喷着黑气道:“上古时期。一汐背信弃义出卖朋友。毁了月神一族。而月神同样背弃诺言。抛弃蜃海幽女。害得幽女一族终生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底。这便是你们身为上神的德行。竟连我们下等怪兽都做不出來。我称一汐小人。有何过分。”   一汐听此话后。微蹙眉心。“这样说來。蜃海幽女便在这海底水宫。”   “是又怎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让你们进水宫打扰幽女。”   “你乃蜃海守护之神。” 一汐问。   “沒错。我已再此守护十万余年。”   一汐向白石宫门靠近一步。“十万年的守护。本尊不杀你。让开便是。”   水虺卷了身子张开大嘴便打算将我们生吞了。两位大仙挥剑便砍上去。   水虺不愧活了一把年岁。确实修了身能耐。仙剑砍在它身上。尖锐鳞片竟将剑刃磕出缺口。我从地上拾起一片自他身上掉落的黑色鳞片细细钻研。   这家伙平日都吃了些什么。长得这样坚硬。   水虺同两位上仙打得难舍难分。一汐却负手而立。望着面前恢弘古老的地下水宫若有所思。默然片刻。他袖袍淡淡一扫。海底宫门便开了一道口子。   水虺立马摆着弯曲造型堵在宫门口。   “一汐。你先是破我蜃海结界。如今又來闯地下水宫。你究竟要做什么。”   被水虺弯弯曲曲困在中央的一汐思虑片刻。稍稍侧眸吩咐道:“ 步生花凫苍你们俩个护好小羽毛。有人破开蜃海结界引我们前來。其中定有蹊跷。”   两位大仙落在我左右时。我才明白殇无虐挥向海中的那一掌是何意。他破了蜃海结界引一汐前來。这究竟为何。   水虺仍坚持造型堵在宫门口。且喷了口黑气。粗嘎道:“一汐。何必装模作样。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破开蜃海结界。”   一汐眄睨。“你是不肯让开了。”   水虺直接用行动表示。一嘴将一汐吞了。   我气血沸腾冲过去时。被两位大仙拦住。步生花挤挤桃花眼。“小羽毛。你未免也太小看神尊了吧。神尊大人岂是谁想吃就能吃的。”   我正心慌气短着。肥肥蹦跶出來。“消化不良消化不良消化不良……”   肥肥还未蹦跶完。水虺撕心裂肺一嗓门便于半空坠下來。一道蓝光闪过。一汐稳稳落在原地。清风霁月。不染尘埃。   水虺不断扭曲的身子逐渐僵化。僵化到一定程度便结块。最后碎成一地细沙。消失前。仍在诅咒着:一汐。你将不得好死……   随着水虺的消失。宫门前的白玉石柱轰然倒塌。千斤宫门蓦地大开。   宫门之内水雾沼沼。海花招摇。半空中浮着无数大大小小彩色气泡。脚下白沙之上覆着浅浅海水。此处极其静谧。抬步时带起的水声亦很清晰。   我随手将一个泡泡戳灭。一汐侧眸道:“不要碰这里的一切。”   “哦。”我将手缩进袖子。跟了上去。“汐汐。蜃海幽女是什么啊。”沒听过有这么个物种啊。   一汐将步子放缓些。“蜃海幽女一族在上古时期。曾世代同月神一族联姻。算是半神。自从被月神悔婚后。便消失于世上。原來是藏到海底。”   月神。一汐寝房墙壁间悬挂的美男图。犹记画中男子银色飘扬。琉璃清眸。仙气醇至。   看來蜃海幽女同月神之间却有一段爱恨纠葛。   踩着清澈浅水。掠过成千泡泡。一路浪漫下去。眼前蓦地幻出一方彩色海水。瑰丽旖旎的海水不知由何处蔓延过來。水中央凸起一条铺满细纱贝壳的小路。小路尽头有重重雾气萦绕。看不清对面是什么。   一汐踏上小路。提醒道:“大家跟紧。小心前行。”   横亘于五彩海水中的“海鲜”小路还算宽裕。能容两匹马并肩而行。之所以用小这个修饰词。完全是因周围这片海水作为参照物。显得这条大路面积很小。   将肥肥丢给凫苍。小青丢给步生花。我小跑追上去。小心翼翼拉住一汐露在袖外的半截手指。“嘿嘿。我是路痴。我怕走散。嘿嘿。”   一汐微垂了羽睫。亦沒表态。似有若无一笑。继续向前。   我扭头。拱拱嘴挤挤眉。示意后面两位大仙走慢点再慢点。懂点事给上级制造单独约会美女的机会。   显然。步生花一点人事都不懂。横眉冷对跨过來。好在凫苍比较有眼力见。及时拽了大狒狒似的他。也不知俩人耳语了什么。步生花的步子却是放慢了许多。   海水间荡來团团雾气。飘渺朦胧。犹带了诗意。雾气渐渐凝结成一个个彩色泡泡飘飘摇摇。迷离梦幻。   我想这雾下的真贴心。方才还能看见步生花迈着放羊的散漫小步子。现只能模糊见到个人影了。倘若现在我打算进一步亲近一汐。也是比较方便的了。   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   一汐停了步子。望着我。“你笑什么。”   我将淫邪笑容收了收。“……我……我笑步生花他们走的太慢了。你看我们距离好大一截呢。”   一汐转眸望过去。面色冷凝。   我定睛一瞅。只是一个瞬间。这片五色海水已被浓雾层层包裹。十步之外不见风景。只眼前零星散着几只漂浮的泡泡。后面的两仙两宠物早不见了踪迹。   可见。这场雾贴心的过了头。   我见一汐面色染上沉重。于是不情愿嘟囔说:“我们要不要在这等他们一会儿啊。要不……要不回去找找他们也成。”   一汐端看着浓雾海景。摇摇头。“怕是找不到了。”   “啊。怎么会呢。这片海水之上只有这一条小路啊。”   一汐湛蓝袖袍一扫。眼前浓雾散开。果真。铺着细纱海贝的小路上不见一个人影。而散于海水间的泡泡亦全部消失。   第一百六十六章:海底桃林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往一汐怀中缩了缩。“这……我们这是碰到……鬼……鬼了。”   “你怕鬼。”   我诚恳地点点头。   一汐淡笑。“沒有鬼。我们走吧。”   我将脑袋从大神怀中拔出來。“不管他们啦。”   大神继续走向前。“总要先管好自己再去管别人。”   我暗自点点头。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那就是自私。自大神口中说出就是耐人寻味。   沿着“海鲜”路走到尽头。竟是一方桃花林。   桃花灼灼。绵延成海。灿如烟云。   我冲入桃林。大呼小叫。“汐汐。桃花居然能开在水里。真特……乃做梦也梦不到的奇迹啊。”   一汐却淡定如斯。软袍拂过粉润桃瓣。温声说:“你想这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   “……啊。哦。”   这处桃林大的很。我绕了许久也绕不到边境。桃林深处落着一栋小木屋。桃花院中生了碧草野花。纯白石桌上缀了几瓣鲜嫩桃花。   “哇。这里有人家啊。”我踩着长了青苔的石阶停步到木屋门口。敲敲门。无人回应。   连续敲了几个來回。仍不见有任何动静。我干脆推门进去。   屋内清新干净。一桌一塌一柜双凳。灶具一应俱全。甚至灶台上堆着新鲜蔬果。   看來这里是有人居住的。但不知屋主去了哪儿。   我生了火煮了水。借用桌上的茶具为一汐泡了壶桃花茶。   我坐到木椅上。把玩手中的玉米棒子。“这里是什么地方。蜃海幽女不会住在这片桃花林中吧。”   一汐用茶盖拂了茶水中微荡的桃花瓣。“不是。”   我捧着玉米棒子问:“那这是哪里呢。步生花同凫苍他们又在哪呢。”   浅啜一口后。对方将茶盏放下。细细凝视着我手中的玉米棒子。“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应该知道么。”   对方淡淡一笑。   “哦。对了。你吃煮玉米么。”我将手中玉米递过去。   大神摇摇头。于是我埋头啃起來。   大神不吃有些道理的。谁家美到出尘的大神会捧只玉米棒子一顿啃呢……   一汐打量着房间陈设。从墙壁上悬的蓝草图。到红木柜前摆得对称的青铜烛台。再到床榻上垂的素色帷幔。他轻声道:“不知道……也对。”   我叼着玉米棒子彻底蒙圈了。   本來借用人家地盘小憩一番。我们该继续上路了。总要走出这里。去寻蜃海幽女以及走散的同伴们。可我的五脏庙有些闹腾。关键时刻大唱空城计。真是丢人。不刚啃完玉米棒子么……   一汐眉眼带笑走去灶台。“可会煮饭。”   该是我表现贤惠的时候了。我豪气冲天挽挽袖子。“我……”   “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我差点咬舌自尽。踉踉跄跄靠近灶台。“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一汐将一根黄瓜拿在手里。“蛋炒黄瓜怎样。记得很多年前我最拿手的便是这个。”   我身子一软。趴在锅台上。“要……要……要不要我帮……帮忙生火。”   一刻钟后。几碟颜色浓郁的素菜整齐摆放到木桌上。   我口水潺潺望着美味佳肴。这是一汐做的。我的汐汐做的。我的汐汐为我做的……身为顶级神尊怎么可以会做饭呢。怎么能为我一个小妖做饭呢。这简直天理难容。   一汐大神挽袖炒菜的姿势忒销魂了点。丝滑云发微荡于肩头。手拿炒勺。眉眼柔和却带着专注认真。见识一次便足够我魂牵梦绕一辈子。   大神将竹筷放到我手里。随即坐下。“不尝尝么。”   我战战兢兢坐下。端起米饭就往嘴里扒拉。不消一会。成功将自个儿给噎得翻了白眼。   一汐起身轻抚我的背。顺便倒了一碗水给我。“这里就我们俩个。又沒人跟你抢。”   我接过水顺了顺嗓子。泪流满面道:“汐汐。我觉得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如果这是梦你留在梦里陪我一会好么。”   一汐复又坐下。为我夹了一箸青菜。只温温一笑。   待我们吃饱后。将炊具刷洗干净摆弄整齐。天空轰隆隆传來打雷声。方走到门口。倾盆大雨浇灌了漫漫桃花林。   我扒着门框百思不得其解。“这里不是海底么。有桃林或许勉强说的过去。怎会打雷下雨呢。”   一汐靠拢过來。风将他的软袍鼓起。他望着雨打桃花的风景。幽幽道:“可能这雨想下就下了。”   我仰着脑袋。膜拜他。神回复。   这场倏然而降的大雨连绵下了两日才渐渐停歇。   我同一汐便在这座小木屋独处了两日。   这两日。一汐洗手。我洗脸。一汐洗菜。我切菜。一汐煮饭。我生火。夫唱妇随。融洽到甜蜜。   我趴在灶台边。托腮询问往锅里放盐巴的一汐。“汐汐怎么会煮饭呢。”   “多年前曾去人间逗留过一段日子。那时学的。”   我将空碟递过去。“那汐汐平日在无虚幻境也时常自己煮饭吃么。”   嫩黄豆芽落入碟盏。一汐收了木铲。“沒有。从來沒煮过。”   “啊。为什么啊。你煮的东西那么好吃。”   一汐稍稍侧身。望向窗外雨丝。默然片刻才道:“或许……是不敢吧。”   我见他侧颜有些清冷忧伤。或许勾起他一些不快的回忆。便沒再追问下去。一手端着菜一手拽了他袖子。“我们快些吃吧。神尊煮的东西要是吃不完会遭雷劈的。”   对方暖暖一笑。转步靠近灶台。“你饿了便先吃。我还有一个菜要炒。”   我坐在木桌前小心翼翼吃着碗中饭菜。因这幸福确实在來得小心翼翼。   一汐的过去那么长。漫长到想象不到的岁月。他曾在漫长的时光中经历过什么。更无从猜起。   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尊会煮饭。会说不敢。第一次觉得同他的距离是如此近。他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上神。不再是无虚幻境的至尊。他不过是六界凡尘芸芸众生中的一位普通男子。食人间烟火。体七情六欲。会思及过往云烟。会因往事而心生情愫。   我丢了筷子跑出木屋。站在被雨丝润湿的桃花树下望着木屋的烟筒冒着白色烟雾……这是人世间最平常的风景。朴实温馨到让人落泪。   头顶撑开一把竹骨伞。一汐已停在我身边。“怎么突然跑出來淋雨。”   我指着袅袅飘散的烟雾。“你看。烟筒冒烟了。多好看。”   一汐含笑望着我。淡淡道:“傻瓜。”   温润桃花映在他眼底。开出一世灿烂。他将竹骨伞全撑到我头上。此时的他已被雨丝润湿了墨发长衫。却依然美得动人心脾。这一刻。我的汐汐。是如此的真实。   雨停。天空亦渐明朗起來。我们踏着润湿的青石小路继续前行。这场落雨打散不少桃花。整个小路铺满桃花瓣。粉嫩得不忍心踏足。   赶了半日的路。却寻不见桃花林的出口。我坐在桃花树的青石头上墨迹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呢。”   倏然。飘渺哭声自桃林一侧传來。   寻着哭声发现一对倚坐在桃树下的母子。   年轻的母亲跌在地上哭泣。她怀中抱着一个睡得发沉的孩童。   询问了才知。这位母亲名叫阿桑。住在桃林深处的小木屋。阿桑的丈夫已病逝。只余膝下五岁男童。孤儿寡母已于这片桃林住了多年。两日前出门挖野菜被毒蛇咬伤。阿桑被咬伤了腿未有性命之虞。但同样被咬了小腿的儿子却一直昏迷不醒。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得抱着儿子干哭。   原是小木屋的主人。怪不得雨下了两日都不见主人归來。   一汐躬身查探了孩童伤口。遂将其抱起來。“先回木屋。”   我将对方搀扶起來问道:“我们在这片桃林里走了许久都不见出路。要怎样走才能出这桃花林。”   阿桑道了句让我既忧伤且快乐的话。“这片桃花林四季如一。不曾凋谢。也沒有尽头。我们再此生活多年从未走出去过。”   忧伤的是。不能同步生花他们胜利会师了。快乐的是。若走不出去干脆不出去了。我同一汐再此做对野鸳鸯也是挺好的。至少这里沒人会计算我们之间的身份悬殊差。   我搀扶了阿桑。一汐抱了昏迷的男孩返回小木屋。   我为阿桑清理了伤口。简单包扎。一汐为昏迷在床榻上的男孩探脉。   我见阿桑面色揪心。安慰她道:“你放心。我的朋友无所不能。你儿子的小小蛇毒他勾勾手指头都能治好。”   阿桑眼眶又红起來。紧握我的手。“真的么。”   我点点头。为她倒了碗水。“对了。你们一家人怎么会來这海底桃花林生活呢。”   阿桑接过瓷碗。颔首谢过我。“我同丈夫本是无心镇的渔民。以打渔为生。一日去蜃海凿冰捞鱼不慎落水。沒想到就落到这么个地方。我们不知如何回去。就在这片桃林生活下來。这里虽无人居住。难免寂寞。倒也安静惬意。可惜几年前丈夫病死……”说到这里。她放了瓷碗暗暗拭着眼角泪水。   情节离奇。险象环生。孤儿寡母。却是可怜。上等小说素材。   我正酝酿台词打算好生安慰阿桑。一汐走过來道了句有些丢面子的话。“抱歉。爱子的毒我无能为力。”   阿桑已扑到床榻边便抱着儿子哭得由衷。我拽了一汐躲到旮旯。“不会吧。你是神尊。怎么可能连个小小蛇毒都治不好呢。”   “可这里同别处不同。我的法术在此地不起作用。”   我呆愕一会。“那我们只能用土方子救人了。”   所谓土方子就是先用嘴将蛇毒自伤口处吸出來。再找药材敷到伤口上。用大自然的力量为孩子祛毒。   由于孩子中毒的时辰有些过长。再想从伤口处将毒吸出來那就太天真了。我只得拽了一汐到桃花林寻觅药材。   一路翻石头扒草皮。好似逮蝎子专业户。就是沒寻到一颗看着像是药材的植物。我砸了砸老腰。同一汐发表内心思想。“我们不能丢下阿桑母子啊。这里再也沒有其他人。要是我们走了。就等于见死不救啊。”   “所以……你是说等那孩子清醒后我们再行上路。”   我点点头。”是啊。可那孩子一味发热。再这么烧下去……哎……也不知道烧到什么是个头。“一脚踢开几块碎石。继续翻腾着藏得隐秘的药材。   而一汐。一路跟随着我。虽从状态上來看不像在找药倒是像漫步。但始终陪在我身边。勉强算他出力好了。   围着桃花林转了不知多少圈。仍索药无果。又见一向热爱生命乐于助人的一汐如此淡然态度。我不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孩子沒的救了。我们在这里也根本找不到什么药材。所以才这么气定神闲的。“   他淡淡望着我。”能救那孩子的只有你。“   “哦。我。怎么救。”   “这……”一汐竟有些踟蹰。“你若真心想救。便一定能救。”   我活动下发僵的身子。往木屋方向赶。“你说话大委婉了。你想说的是我的诚意能感动上天。然后上天啪叽砸下一捆药材给那孩子祛毒是么。”幽幽一叹。“哎。看來不能报太大希望啊。现在饿了。先回去垫点东西再出來扒拉药材吧。”   返回小木屋。阿桑冰了帕子覆在孩子额头上。孩子唇色愈发青黑。阿桑眼圈愈发肿胀。   阿桑煮了白粥。我吃到一半时。见窗外天色蓦然间青紫一片。且伴着细细闪电。   这难道又要下雨么。   一汐已走到院外。细细观察。   “怎么啦。”我追出去问。   “步生花他们遇到了危险。”   我望一眼站在我身后一脸凄苦相的阿桑。“可是。我们要怎样走出这片桃花林呢。再说。我们就这样走了。阿桑母子怎么办呢。”   一汐牵着我的手走入小木屋。他随手拾起陈旧木桌上的一只玉米。“这是什么。”   “玉米啊。”   他拿起几颗花生。“这个呢。”   “花生啊。”   他又从米缸里抓起一把白米。“这个又是什么。”   “米啊。”我忒不解。一汐怎会问如此弱智的问題。   他将白米撒入米缸。“那我再问你。这些东西从何而來。”   “从……”我转头望向阿桑。“这些粮食从哪來的呢。”总不会自己种出來的吧。难不成当年阿桑夫妻落水时。随身携带了不少粮食种子。   那也太扯淡了吧。   阿桑嘴角蠕动几下。正要开口。一汐却先一步道:“小羽。醒醒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海底幻境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小羽。醒醒吧。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一汐一手扶上我的肩。眉眼清宁。“这里是海底。不会有桃花林。不会有小木屋。不会有这些粮食。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你的幻境。你在自己的幻境里不肯出來。”   我虽惊愕。但很快想到层层破绽。是啊。这里是海底。这里存在的一切都不符合自然规律。我走到门外。望着如烟似霞桃花林。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了。“这怎么会是我的幻境。我是什么时候进來的。”   一汐走到我身边。只是温温淡淡望着我。并未开口。   他是希望我自己想明白。   迷离桃花落在我眼底。心里一片恍惚。我自己都不敢承认。可这一切却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从我迈入桃林的第一步。我便进入这场幻境。   这片避世桃林是我心底的渴望。无尽桃源。灿漫如霞。永世不败。这里与世隔绝。沒有任何纷扰。有的是自由。无羁及宁静。   现实中。我同一汐之间有千沟万壑相阻。一位高入云端的神尊。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小妖。即使自欺欺人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将现实中的那些纷扰彻底清除。才幻想这么一片走不到尽头的桃花林。   这里并非沒有尽头。而是我不想寻到尽头而已。   或许。幻境的开始。这里根本不存在阿桑母子。桃林深处只落着小木屋供我们歇息。可当我们要离开时。意识中的自己便又幻出阿桑这对孤儿寡母前來阻止。阿桑说这片桃林是沒有尽头的。走不出的。实则是内心深处的自己不想离开。借阿桑之口为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走不出去的借口。   草药不是寻不到。而是根本沒有。阿桑是假的。昏迷的孩童是假的。自然不需要什么草药了。   眼前的桃花林恍惚起來。小木屋恍惚起來。就连阿桑的脸亦恍惚起來。像是要被生生融化掉。   我心底明白。却不肯承认。越是清醒越是害怕。捂着耳朵奔向恍恍惚惚的前方……   奔跑中。蓦地撞上一堵肉墙。抬眼。是一汐。   我抓了他的袖子吼叫:“这不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才是假的。你骗我。”   一汐并未回应。只淡淡望着我。眸底映出的。是一脸泪水狼狈不堪的我。   对方这样冷静。我想继续欺骗自己都难。这里的一切是假的。唯独一汐是真的。他从一开始踏入这片桃花林便知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场幻境。   可他却再我营造出的幻境里为我煮饭。为我撑伞;再我去寻怎样都寻不到的草药时。不曾揭穿我。默默陪在我身边。   怪不得他说你想让这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   我闭上眼睛。将整个世界阻隔。安静片刻。睁开眼睛问:“步生花他们怎样了。”   一汐欣慰道:“我们要先出幻境才好。”   天空中的青紫之气愈发浓郁。细细闪电交织成网。我跟随一汐靠近那团紫青。   倏然。小路两侧恍恍惚惚的桃花树燃烧起來。火光游窜的极快。须臾间。整片桃花林皆成火海。噼啪之声铺天盖地……   我感受到火光灼热逼人。愣在原地。“这……是怎一回事。”   一汐望着我。“要问你自己。这是你的幻境。你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这恐怕又是心底深处的自己在作怪。我的神思根本不想离开这儿。所以才会不惜将整个桃花林点燃。   难道内心深处。宁可愿意烧死在这里。也不肯去面对现实么。   我快步向前走去。不顾火光晃过我的衣袖。疯子似的自言自语着。“不。我要走出去。我要走出去……”   指尖传來温度。一汐正握了我的手。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紧紧抓住一汐。“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我们就留在这儿。这里也不错啊。有花。有水。有吃的。有房子。有阿桑母子陪着。如果你觉得寂寞。我可以再幻出些动物。既然是我的幻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一汐幽幽叹口气。望着我的眸子有些无奈。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只要我走出幻境。就会同一汐分隔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这片桃花林好似是我放掉一汐的分界领。   留下來。我们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一对简单平凡之人;离开。就等于主动放开一汐的手。   我蹲下來哽咽着。“不要逼我。让我想想……怎样才能出去……我也不想这样的……”   湛蓝衣袖晃入眼底。一汐将我拉起來。“沒有人逼你。倘若你想留下來。倘若你真的可以放掉现实中的亲人朋友。忘掉婆婆。肥肥。画壁灵山。忘掉你曾经经历的一切。那么我便留下來陪你。”   他蓦地将我拉入怀中。轻声道:“你怎样选择。我就怎样选择。”   我看见自己的眼泪将他肩头的衣衫染湿。入一场幻境已是上天恩赐。我怎么能如此不知足呢。现实中的一切我又怎么割舍的掉。婆婆。肥肥。小青在等我。更不知步生花他们遇到了怎样的危险。等着一汐前去营救。   在这火光灼灼的桃花林中。我能得一汐一个拥抱。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抬起头來。笑着说:“我们出去吧。”   满眼火光于瞬间消失。无尽桃花林。林间小木屋亦随之消失。脚下踩得仍是飘在海水中的那条小路。我们一直在原地。不过是被一个五彩气泡包裹住。泡泡便是我的神识织造出的一场幻境。   我戳碎气泡。彻底从幻境中走出。   十步之遥的小路上空。漂浮着三个泡泡。里面包裹了昏睡的步生花。肥肥以及小青。唯有凫苍立在小路中央。仰首凝望三个彩泡。   原來。我们大家一直都在。谁都不曾离开这条铺满细纱贝壳的海中小路。只是陷在自己的幻境中看不到对方而已。   我同一汐靠过去。一向沉稳的凫苍竟面露激动。“神尊。你们总算來了。他们陷入各自幻境中走不出。时间若长。怕是再也醒不來。这要怎么办才好。”   这片五色海水。这条海中小路神秘诡异。处处藏着幻术。踏入此地。就等同踏入一场虚幻世界。我们陷入各自的幻境。唯有一汐同凫苍不曾被带入幻境。想來沒有什么幻术能将一汐困住。而凫苍不曾陷入幻境。唯一解释是他本人沒有任何遗憾或欲望。   这大仙。活得可真仙。   一汐靠近漂浮于空的泡泡。“想要将他们唤醒。要知晓它们心中最在意最牵挂最不能释怀的是什么。”   我望着包裹小青的泡泡。“我知道。小青最在意的是它的主人小偶。不过……小偶已不在了。”   “如此。怕是只有关于小偶的物件才能将它唤醒。”一汐仰首道。   小偶留下的东西却是不少。可全在魔宫。我思虑说:“那我现在赶往魔宫。去寻一件小偶用过的东西。汐汐你看时间來得及么。”   一汐望向烟雾缭绕的小路尽头。“不用了。怕是有人随身带着。”   一阵清雅笑声飘过。殇无虐自浓雾处走了过來。书生淡袍。习习飘展。“一汐。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   殇无虐眉挑了眉眼。“哦。你就这么了结我。”他随手将我拢入怀中。“我想要她。你心底的清楚有几分。”   一汐眉眼一冷。指尖蓝光顿在包裹着小青的彩色泡泡上。“你魔宫的灵兽。救是不救。”   彩色泡泡包裹了整个幻境。若是以外力强行将彩泡粉碎。幻境一灭。幻境中的一切即灭。这也是我们营救幻境中人最棘手的问題。   殇无虐放开我。对着一汐浅莹一笑。“怎么动怒了。动了杀意。看我亲近小羽毛所以不开心了。”他缓缓靠近一汐。收了唇边笑意。“只有事关小羽毛的事。你才会露出一点属于人的情绪。一汐。只有这时。我才觉得你并非是个怪物。”   一汐眸色凝澹。看着他不语。   殇无虐转步到包覆着小青的彩泡之下。掏出一枚缀着红宝石的竹哨。那是小偶的的哨子。他将哨子放到嘴边。轻轻吹响。哨声由弱变强幻成半透明音符飞进悬空的泡泡里。   小青的幻境便于泡泡里呈现出來。   日暮湖边欢快跑着一位赤着双脚紫发红眸的小姑娘。小青舍弃蹁跹于花丛中的蝴蝶。摇着尾巴追了过去。一人一狮子嬉笑于大片鸢尾花丛中……   打闹中的小青似乎听到空中不停奏响的竹哨声。它寻着哨声跑下去。终于消失在一片日暮中。   悬空的泡泡破碎。小青落了下來。清醒后的它垂了头乖乖卧在殇无虐脚边。   接着便是肥肥。我将发髻上插的那根铁丝同木棒旋绕拼接而成的独家限量簪子取了下來。幸好随身携带此物。这是我身上唯一同肥肥有关的物件了。   一汐将簪子半透明化。缓缓沒入包裹肥肥的彩色泡泡。我们一行便见识了肥肥的幻境。   这家伙的幻境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一间硕大厨房。全是鸡腿。桌上椅子上柜子里盆子里中锅里全堆积了烤得外焦里嫩的鸡腿。而画境主人公肥肥正摆着销魂的姿势疯狂啃食鸡腿……   一汐将闪着光晕的簪子飘到肥肥眼前。肥肥望了一眼。继续勤勤恳恳啃鸡腿。簪子再它眼前晃了几十圈。这狐狸终于肯腾出一只爪子握住簪子。油乎乎爪子握住簪子的一瞬。满屋的鸡腿消失。悬空的泡泡碎裂。肥肥恰好砸到我怀中。   胖子清醒后咆哮了的第一句话。“谁扰本座美梦。还我鸡腿。”   ……   目前。只剩最后一只泡泡了。悬空的五彩泡泡里。步生花似乎睡得很沉。微挑的桃花眼。长密羽睫。他手中紧握着那把粉嫩桃花扇。   我们寻不到一件同步生花有关的物件。唤醒幻境中的他。就难办了。   凫苍尤其不安。面上有些慌乱神色。这实在不符合地下石王的端庄画风。他倏然跪地道:“神尊。请救一救步生花。只怕他陷在幻境里不肯出來。”   我安慰着。“我们要想办法让泡泡里的他明白。他是陷在自己的幻境里。他明白这一点后就好办了。”   凫苍摇摇头。眼底藏着浓烈不安。“恐怕即使他知晓是幻境。也不肯出來。”   我很惊异。想我对一汐的执念那么深。都被自己给感化出來了。毕竟幻境再美终是虚幻。我想假如当时我不曾答应一汐走出桃花林。想必日后也会自愿走出來的。   毕竟。一个人可以自欺欺人一时。却难做到自欺欺人一世。   步大仙这个人最大特点是缺德。第二大特点还是缺德。想他毒舌又得瑟的性格怎会太过执着一件事或一个人。   这却是有些让人想不通。宁可抛弃现实中的一切。也要留在虚假的幻境中。步生花的执念是为何。   一汐将凫苍扶起。沉声道:“我们先看看步生花的幻境再做打算。”   一汐将掌心冰蓝光晕罩入彩泡之上。泡泡似乎被缓慢凝结。不消片刻。结成一层透明冰晶。   昏睡的步生花消失。步生花的幻境世界便清晰呈现出來。   第一百零六十八章:步非烟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深山寂谷。 有和暖阳光倾洒。微风将粉嫩桃花吹落。桃林一侧。池水溶溶。层层水光中荡着几重花瓣。   桃花枝头。一只雀鸟惊起。清脆啼鸣划破悠远白云。轻云之下。白衫男子踏着碎石小路而來。面上带着淡淡温雅含蓄。   此人乃是幻境男主角。步生花。   飘逸白衫掠过成片桃林。停在垂着密密麻麻青藤条的山洞口。他仰首望了桃花洞三字。温润一笑。走了进去。   粉嫩衣衫扑了过來。“哥哥。”   步生花抚了怀中女孩肩头发丝。“哥哥三日不來看你。过的可寂寞。可有想哥哥。”   女孩抬起头來。灵动眼眸带着俏皮。“如果烟儿说想哥哥。有礼物送么。”   “有。”   女孩雀跃道:“什么什么。拿出來给我瞧。”   步生花向洞深处走去。“步非烟。你还沒说想哥哥呢。”   “哎呦。哥哥。”步非烟将嘴巴嘟得老高。快步跑过去拽了步生花的袖子。“给不给嘛。”   步生花从袖口掏出一只镶着金丝的袋子。“这是我打仙友那讨來的仙桃种子。你将她种在桃林中。待日后开出桃花一定好看。”   步非烟欢快接过袋子。将一枚金灿灿的种子倾入掌心。“天上的桃花同人间的有什么不同呢。”   步生花神秘一笑。“你种下了不就知道了。”   步非烟小跑到洞口。从青藤缝隙中望见洞外阳光将桃花照得灿烂。她落寞地晃了晃青藤。“等晚上我再去种。”   步生花已靠了过來。挡住青藤缝隙透过來的一丝光亮。“等月亮升起來。哥哥陪你一起种。”   兄妹俩坐在洞内铺了上好云蚕的石塌上。俏皮声音响起。“哥哥升为上仙。这次去天宫定是见到不少有趣的事吧。”   步生花低头拾起云蚕缎子上的几根长发。“也沒什么。不过是云很多。房子很大。神仙很吵。其实不如桃花山谷美。”   步生烟歪歪头。“哥哥你在干嘛。”   步生花摊开掌心。是几根发丝。“你掉毛了。”   “讨厌。”步非烟对自家哥哥实施一顿轻柔家暴。“哥哥对女孩子要是像对我这样油腔滑调不客气。早就嫂子成群了。”   步生花将手中发丝收入锦带。“要嫂子做什么。要是嫂子不喜欢你这个调皮小姑怎么办。”   “我会让她喜欢啊。再说了。哥哥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多丢人啊。父母泉下有知。是要被你气活过來了。”   步生花佯装生气。“竟拿父母开玩笑。不像话。”   步非烟哼了一声。“你才是不像话呢。你要再不讨媳妇我就烧纸给爹娘。让他们天天到你梦里念经给你听。”   步生花起身走向洞外。平声说:“好吧。去烧纸吧。”   “喂。步生花你要干嘛去。”   将洞口青藤撩开。他转眸看她。“去采了新鲜花瓣做桃花羹给馋猫吃。”   山谷幽深。寒月栊梢。   一双兄妹一起将金灿灿的桃花种埋入洞门口。方要浇水时。桃花林中飞來一位彩衣仙女。   仙女巧笑嫣然。将手中净瓶递过去。“这是瑶池的水。用天水浇灌。桃花种才生长的更快些。”   步生花接过净瓶。将水倒下。抬眸说:“谢翟雀仙子。”   “不谢。”翟雀仙子含羞一笑。转而打量着身着粉色罗衫裙的步非烟。“这就是你的妹妹了。果然长得讨人喜欢。怪不得你肯陪天宫三公主逛花园以换取桃花种子。”   步生花似乎有些害羞。稍稍垂头。将净瓶中最后一滴水倒干净。   步非烟却很兴奋。凑近一步。“你是天宫仙女。我家哥哥长得好看吧。人很好的。会煮饭。桃花羹做的很好吃。还会讲故事。脾气也不赖。你们成婚后定会让着你绝不跟你吵架。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害羞看见姑娘就脸红。不过你多****就好。嘿嘿。”   面对步非烟突如的热情。翟雀仙子步生花一僵一滞。   步生花脸色微红。“妹妹她自小生在桃花洞。沒什么见识。仙子见笑了。”   翟雀笑笑。“你们兄妹俩真是可爱。”   喝足了瑶池天水的桃花种子一日发芽。两日生枝。三日长成。四日开花。   短短四日。已是满树芬芳。娇艳欲滴。   斜月轻笼。步非烟倚坐在门口桃树下做了把桃花扇。粉嫩桃花扇用桃花香熏陶。再点缀朵朵风干的桃花瓣。精致秀丽。   桃花枝上闪过星星点点粉色光晕。无数生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凌空飞舞。围着树下的步非烟旋转。   “这把扇子真好看。”   “是啊是啊。好香啊。“   “是送给你哥哥的吧。”   ……   步非烟站起來。挥了手臂。指尖掠过闪着淡淡光晕的小精灵。“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桃花精灵啊。”   “是啊是啊。我们长得很可爱吧。”   步非烟将眼睛笑得弯弯的。“原來天宫的桃花会生出精灵。你们长得很可爱。就是胖了点。”   步生花自天宫返回时。步非烟正同一群桃花精追逐打闹。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桃花山谷。   步非烟远远瞧见白衣飘飘的身影。做了招牌动作。张着手臂飞奔过去。粉嫩留仙裙裙裾飞扬。佛过重重花瓣……   再甜甜喊一句。“哥哥。”   步生花于天宫任上仙一职。品级不低。天宫之上本有硕大仙邸可住。他却日日日落时分返回桃花山谷。   这处山谷虽美。却是幽深阒寂。整个山谷人迹罕至。掩在重重山雾之间。   尽管步非烟同步生花说了好多次。天宫离山谷路途遥远。不用日日赶回來陪她。但步生花仍乐此不疲。   浅夜。步生花煮了桃花羹后。便倚坐在桃树下为妹妹讲故事。   成群的桃花精灵们也扑闪着翅膀赶來凑热闹。   日子清静而平淡。直到翟雀仙子携着几位仙婢搬來桃花谷。   天宫派遣步生花随天将去西南蛮荒之地擒拿一只九头怪。此去不知归程。步生花便请了翟雀仙子暂住桃花谷照看家妹。   翟雀仙子于桃花洞旁侧幻出一栋桃花坞。同几位仙婢入住。   仙子们同步非烟倒是相处融洽。步非烟学会了丢沙包丢手绢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游戏。   日子沒过几天。翟雀仙子及几位仙婢前來洞内邀步非烟去山谷散心。名唤小格的仙婢握了步非烟的双手。“烟儿。你看今日日头正好。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山谷那头采果子。正是红果熟的时节。想來定是可口。我们一同去吧。”   步非烟将袖子缩了缩。不动声色往洞内挪了挪。“我……我今日有些困。想休息一会……就不同姐姐们去了。”   小格仙婢问:“为何你总是白日里困乏呢。难不成晚上沒有休息好不成。”   步非烟默了片刻。点点头。   小格却热情拽了步非烟的袖子往外拖。“你这样是不成的。身体会吃不消的。走走。陪着姐妹们去晒晒太阳吹吹风。看你肤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沒有。出去逛逛精神或许会好许多。”   步非烟却不停往后缩。紧张兮兮的。“不要……我不要出去。我……我只是很困。我想休息了。”   小格仙婢松了手。有些失望。“好吧。你休息吧。我们姐妹去玩了。”   仙娥们陆续说笑着走出山洞。翟雀仙子却留在原地。“烟儿。为何从未见你白日里外出过。你好像只有晚上才走出山洞去外面看一看。你……”她欲言又止。   “我很好。”步非烟笑得轻松。摸摸脸蛋说:“我不喜欢白日里外出是因怕日头把我晒黑。姐姐看我皮肤这么白。这就是不晒太阳的好处。”   翟雀仙子面上闪过一丝疑虑。转瞬即逝。提醒她多注意休息便离去。   待仙子们全数离去。步非烟揪了洞口的青藤望着洞外的阳光温暖。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一只桃花精灵自青藤缝隙飞了进來。“烟儿。烟儿。不用难过。我來陪你了。”   步非烟将手指摊开。桃花精落入掌心。她难过道:“我说谎了。可是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是个不能见阳光的怪物。那样的话。她们会笑话哥哥的。”   小花精扑棱扑棱翅膀。“我不会笑话你的。”   步非烟点点小花精圆滚滚的肚子。“只有你们不会把我当怪物看。”她又晃了晃洞口垂的青藤。阳光透过缝隙倾洒进來。洞外桃花延伸入翠色深谷。深谷那端。云雾缭绕。花红柳绿。她面上压不住的艳羡之色。小声嘀咕着。“等晚上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这日清晨。几位仙娥送來几束石斛花一篮红果。同步非烟寒暄几句便谈笑离去。几位仙娥配合默契。档了步非烟视线。将石塌上的桃花扇顺了去。   步非烟发现桃花扇不见后。几乎将洞内翻遍。始终寻不到。她焦急站在洞口遥望。似乎想求救桃花精。   桃花精灵们同她一样。喜欢晚上活动。这个时辰应是在睡觉。她不好打扰它们。   透过青藤缝隙。她望见桃花扇躺在离洞口三丈处的碎石上。她脚步迟疑。似乎欲出洞去取。又有所顾忌。踟蹰间。桃花林中莫名卷起一阵风将桃花扇吹得更远。风越來越大。桃花扇越吹越远。她忙取了洞壁上的竹伞。走了出去。   她缩在伞面投下的阴影里。走得小心翼翼。似乎很怕碰触到一点阳光。终于撑着伞走到桃花扇跟前。方将桃花扇拾起來。一阵劲风将她头顶的竹伞吹跑。   “啊……”凄厉叫声穿透桃花林。   第一百六十九章:步非烟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啊……”步非烟捂着脸痛呼。阳光照在她面上身上的瞬间。将她皮肤灼伤。落下的每一寸阳光都像是烙印在她身上的烧红的烙铁。   她痛得抱头滚在地上。   躲在石洞旁侧的几位仙娥亦被惊吓到。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桃花坞内的翟雀仙子闻声赶來。见这副场景亦惊了惊。   她快步靠过去。倏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在步非烟面前。   步生花抱了妹妹赶回洞内。   几位惹祸的仙娥垂头站在洞外晒太阳。   洞内石塌上。步非烟仍在昏迷。面上落着被阳光灼伤的点点殷红痕迹。   床榻一侧。步生花握了妹妹的手为其疗伤。纯白仙气拂过伤口。被灼伤的红印浅淡许多。   翟雀仙子愧疚道:“对不起。姐妹们只是好奇。不曾想……”   步生花凝视石塌上的妹妹。似乎不记得周身还有旁人。   翟雀仙子靠近些。“你妹妹她……”   步生花轻抚睡熟的面颊。“我妹妹从一出生便这样。受不得一点阳光。我求医访仙无数。竟沒一点办法。她自小在这山洞长大。沒有朋友。也从未离开过桃花谷。”   “原來。这就是你日日自天宫返回桃花谷的原因。”   步生花点点头。“她只有我。”   自那之后。翟雀仙子频繁來往桃花谷。有时携了书籍有时携了药材同步生花于桃花洞外的桃花坞探讨得沒日沒夜。   两人自是探讨如何医治步非烟见不得阳光的怪病。可步非烟却不知。   刚开始她以为她家哥哥终于开了窍准备给她讨个嫂子。后來发现她这桃花洞愈发冷清。哥哥來看望她的次数愈发少了起來。   她有些郁郁寡欢。   天宫中的几位仙婢因无意伤了步非烟。受了翟雀仙子的重罚。其中名唤小格的仙婢被罚脱了仙籍重返人间修行。   这位心有怨气的仙婢受罚之前悄悄赶來桃花谷。   她道:“你就是你哥哥的累赘。现如今整个仙界都晓得堂堂步生花上仙竟有一个好似怪物的妹妹。你前世定是遭了罪孽这一世才罚你见不得光。对了。你哥哥快不要你了。他已答应同翟雀仙子成婚。婚后自然搬到天宫上。谁还记得來这荒凉山谷看你这怪物呢。”   仙婢离开后。步非烟蹲在山洞一隅抱住自己。   桃花精灵來看望她时。她已经将眼哭得通红。   胖桃花精安慰着她。“别听那个坏丫头造谣。你哥哥是最在乎你的。不会丢下你的。等我找到转世为人的她。咬破她的嘴。烟儿不要伤心了。”   步非烟忧伤道:“我知道哥哥是不会丢下我的。我伤心的是我为哥哥带來了麻烦。小格仙子说的沒错。我是累赘。”   桃花精扑闪扑闪翅膀。“你哥哥正同翟雀仙子日夜研究医治你的办法。你会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阳光下跳舞好不好。”   步非烟含泪点点头。   已有好些日子吃不到哥哥亲手做的桃花羹。桃花洞里再不见哥哥的身影。惟有翟雀仙子一日三次前來问候。   步非烟问及哥哥之事。翟雀仙子总道步生花近日忙碌。待过些日子再來看她。   步非烟不曾追问些什么。她知道哥哥就住在离桃花洞几丈之遥的桃花坞。她有时会看到桃花坞的窗棂上映出哥哥执笔写书的身影。翟雀仙子研墨端茶的娇俏丽影总相伴成双。   这日。她终于撑了伞走入桃花坞。头上虽有竹伞遮着。但身上仍是泛起一层淡淡灼伤的印记。   推开木阁的门。床榻前垂落的帷帐被风晃得轻柔。轻纱起落的缝隙间。依稀可见步生花合衣躺于床上的身影。   她徐徐靠近。轻着声音道:“哥哥。”   “你怎么來了。不是白日里不能外出的么。什么时候烟儿学得这样不乖了。”衣料摩擦声响过。塌上的人似乎翻个身。“你回去吧。”   步非烟本欲抬步的脚停在原地。哽咽着。“哥哥当真不要烟儿了么。哥哥可还记得有多久沒去看我这个妹妹了。”   “不是要翟雀仙子去看望你了么。乖乖回去。哥哥累了。待得了时间再去看你。”   步非烟颤了颤睫毛。落下一串泪來。抿唇道:“哥哥当真不想见我么。要是不喜欢我了。直接告诉我就是。我是不会连累哥哥的。”   三月山风微凉。将粉色帷幔晃得柔美。默然片刻。床榻内传來淡淡三个字:回去吧。   步非烟含了眼泪大步靠过去。一手掀开轻纱帷幔。“如果我偏要见……”   视线触及到床榻上的一双人时。她将唇边的话咽回去。快速垂了帷幔转身离开。   “对不起……”她说。   步生花终于将面向床榻内侧的脸转了过來。而翟雀仙子也起身下塌。蹙了烟眉问:“你这样。能瞒到什么时候。”   步生花已坐到铜镜前。摩挲泛着乌黑色的面皮。眉心的坠魔痕迹若隐若现。郁郁道:“不能让她看到我的样子。瞒不住也要瞒着。”   “为了你妹妹。你真要坠入魔道。你不会后悔么。”   步生花自半开的窗棂望过去。桃花洞口的青藤被风晃得凌乱。他声音似染了月光般温柔。“怎会后悔呢。妹妹是我的全部。世上再沒有什么比烟儿更重要。”   这晚的月光比平日照得凄清些。落在层层桃花林中。像是下了一地的白霜。   步非烟已走到桃花谷边境。似乎打算离家出走。她身后随着几只桃花精灵。   当她方要迈出山谷时。桃花精灵扑棱着翅膀拦在她眼前。“烟儿。烟儿。你真的不要你哥哥了么。”   “是他不要我了。”   桃花精摆着个八字眉。拉了拉嘴。似乎沒话说了。打算让开。   山谷口走來一位身着精致黑袍的男子。男子停到她面前。嗓音清越。“你就是步非烟。”   “你又是谁。”   黑袍男子眸底含笑。“我叫觞无虐。是來解救你的恩人。”   步非烟仰首望着清癯俊雅的男子。表示不解。   殇无虐视线自月下桃林中转了回來。“你还不知。你哥哥为了治好你的怪病。打算入我魔道。小姑娘不久会同哥哥搬到我魔宫去住。”   此刻。步非烟终于明白哥哥为何不见她。怕是入了魔道的哥哥。面貌会生出不小的变化。他怕她看到。   滚了金线的黑袍渐行渐远。步非烟站在桃花树下喊道:“你这个坏人。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觞无虐唇角淡淡一勾。未曾回头。往桃林深处走去。   看到此。我不禁转个眸子凝视站在我旁侧的觞无虐。   觞无虐摆出一副无辜神态。“是步生花找到无觞阁。以入魔为代价换得她妹妹健康平安。交易而已。”   由于一汐及凫苍站在左右两侧。我不方便表示点抗议情绪。便用暗语传给觞无虐。“我跟你作比交易怎样。”   觞无虐暗语回复我。“你说。”   “你先答应我再说。”   “……好吧。你说。”   “我再陪你吃一笼包子。你将无觞阁关门大吉。好了就这样说定了。”   “……”   悬空的彩球里继续呈现出步生花的幻境。原來步生花的幻境不过是将往日之事重温。   桃花坞内。觞无虐同步生花对坐一夜。秉烛秘谈。   黎明破晓时。步生花同翟雀仙子一道离开。   步非烟从洞内小跑出來。将一柄桃花扇递过去。“哥哥。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扇子。一直沒來得及送你。”   步生花未曾回头。翟雀适时接过扇子。笑笑。“我先替你哥哥收下。”   “回去。”步生花说。   步非烟自背后抱住步生花。“哥哥。我宁可你杀了我。也不想看你冷漠对我。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哥哥凶我。只怕和哥哥分开。”   步生花望望日出即将破开云层。厉声道:“我现在要你回去。”   步非烟吓得缩了手。一步步走回桃花洞。   英挺背影于原地僵了半刻。步生花幽叹一声才离去。   这日阳光热烈奔放。将深寂桃花谷照得明艳。   正午十分。步非烟着了最爱的粉嫩罗衫裙走出山洞。阳光照到她身上遂灼伤一片。她忍着疼痛站到桃林一隅的空地上。仰首望着太阳。   不过瞬间。阳光将她整张脸灼伤到辨不出原來面目。面上。手上。颈部。以及掩在轻纱衣衫下的身子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烙熨。她倒在地上低声痛呼……   觞无虐蓦地现出身來。望着滚在地上不成人样的步非烟。“你这是……”   步非烟抱住头。痛苦道:“我说过不会让你得逞的。休想以我为要挟毁掉我哥哥。”   “入魔道就是毁掉你哥哥。”   “是。”步非烟咬着牙。“正邪不两立。我是不会让哥哥入魔的。”   觞无虐稍稍靠近一步。垂首叹息。“哎。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伤到这种程度。连我无觞阁也救不了你了。哎。算你赢了。”   阳光继续倾洒到步非烟身上。她已血肉模糊。甚至连眼皮也被灼伤到黏在一起。   翟雀仙子赶回。见此一幕。飞身过來将衣袖遮在步非烟的头上。她焦灼喊她。“烟儿……”   “翟雀仙子是你么。”她抓了她袖子问。   “嗯。烟儿。我这就带你回洞里。你哥哥马上回來。你坚持一下。”   步非烟灼伤到溃烂的手指拽住翟雀仙子。“不要。我最忌正午阳光。现已经沒得救了。我太了解哥哥了。为了我。沒有什么是哥哥不能做的。我不死。他此生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我的怪病。假使今日哥哥不曾同无觞阁做成交易。來日……來日定有心怀叵测的人以此为引诱。同哥哥暗地做着我不晓得的交易。我不想哥哥因我而毁掉。我想哥哥好好活着。”   翟雀抱着她哭泣。“你好傻。为什么你们兄妹俩都这么傻……”   步非烟整个身子开始溃烂。皮肤粘连在一起。她声音弱了许多。“求……仙子……不要让哥哥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好……好丑。”   翟雀哭着点点头。   “仙子……你喜欢我哥哥么……哥哥生性害羞。其实我希望……希望哥哥变得开……开朗……变得受女孩子喜……喜欢……坏一点也沒关系……我……就放心了……”   殇无虐离开时。将凭空幻出一把青伞递给翟雀仙子。“这幽魂伞能护她一缕残魂。”后幽幽叹了一句。“不错的孩子。可惜了。”   步非烟死在阳光灼热的正午。头顶阳光将她整个皮肉烧灼。依稀可见白骨。步非烟以最惨烈的方式告别世间。只为不成为哥哥的累赘。   步生花返回桃花谷时。翟雀仙子已将步非烟安葬到一株桃花数下。那是兄妹俩曾一起种下的仙桃树。   步生花跪在桃树下数日。不吃不喝不动。身侧静静躺着把桃花扇。   大雨倾盆而下。翟雀撑了幽魂伞覆在步生花头上。伞内一缕残魂缓缓飘出。桃花精灵们扑棱着翅膀围在残魂周围。一道粉光闪过。残魂同桃花精灵落入地上的桃花扇中。   桃花扇自行飞起。飘在步生花眼前。   “烟儿。”步生花道。缓缓伸手。将桃花扇握在掌心。   幻境于此处结束。便又重新开始。步生花于幻境中将这段往事重现再重现。走不出十里桃林。亦走不出自己的幻境。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宝贝那把桃花扇了。凫苍曾说。那把扇子他看得比命还重。   步生花本是腼腆害羞的性子却因妹妹的临终遗憾而彻底改变。   原來。在他玩世不恭。嬉皮无赖的面具下掩藏了如此一段哀伤过往。   我也终于明白凫苍为何说哪怕步生花知晓是幻境。也不肯走出來。   停在幻境里。至少能看见他的妹妹。出了幻境。他却再也看不见那张俏皮爱撒娇的脸。   步非烟乃是他此生不能弥补的遗憾。亦是他的劫。   第一百七十章:蜃海幽女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步生花打算同无觞阁做交易之事终是被天宫知晓。天官手持《天宫八大戒律》前來捉拿步生花。仙锁扣住步生花时。一汐现身。   神尊清清淡淡道无虚幻境还需一人打理。便将步生花带走。   至此。步生花同凫苍同属一汐神尊坐下。地位不可小觑。连上仙亦要给个面子。   这就怪不得两位大仙对一汐恭敬至此。   我不禁望望身侧的一汐。多帅的神尊啊。   此时。大神坐下步生花陷入劫难。 如何助他渡过此劫。一汐想出了个办法。可这个办法的风险率亦相当高。但我们别无他法。只能险中一试。   步生花的整个幻境中。步非烟送予他的桃花扇至关重要。倘若有人将那把扇子偷走。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一汐打算用仙术将肥肥送入步生花的幻境过把神偷的瘾。按计划。肥狐狸偷了扇子后顺着一汐所指的明路一直飞奔下去。便可出幻境。   但此次偷盗。实在是个技术活。偷盗的最高境界乃不被人发现。而肥肥需要做的是先悄无声息将桃花扇偷了。再明目张胆通知当事人。   当事人发现时。由肥肥这个飞贼将当事人引到一汐指引的明路之上。就此。追着追着。当事人便被飞贼引出了幻境。   这不止需要专业偷盗技术。还需专业长跑技术。若是好不容易盗窃成功。逃跑路上却被逮回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不单步生花救不出來。还搭进一只肥肥。   肥肥对此光荣偷盗任务表示兴致盎然。而觞无虐则对此营救任务兴致缺缺。拍了拍小青的头。便离开了。   临行前。对我展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我思虑不透。只得意味不明了。   一汐施了仙术撑开彩泡将肥肥送入幻境。此乃亦是个高难度技术活。 一旦彩泡被撑开口子。会于一瞬间破碎。这就需要一汐于彩泡撑开的瞬间将彩泡凝结。此种手法。不日之前于幻雪山用过。所以勉强算得上有点经验。   唯一不同的是。煞雪剑的幻境是上古画卷营造出的。而步生花的幻境乃是由他自己为自己量身定制的。   一汐需将仙术源源不断渡于彩泡之上。通俗來讲。巩固泡泡的结实程度。但凝结的彩泡却有个时间限制。   这个时间限制是由涨潮决定的。一旦涨潮。泡泡的大限也就到了。   也就是说。肥肥需在涨潮之内完成此项偷盗任务。否则。会随着彩泡的碎裂消失在幻境中。后果是。连个全尸也留不下。   肥肥听此。打了退堂鼓。我说了半天好话不起一点作用。可凫苍抱着它说了几句悄悄话。它便勉强同意了。   肥肥入了彩泡之后。我仍在思忖。这只狐狸已经从精神上彻底背叛我了。   幻境中呈现。一只白滚滚的狐狸奔跑在如烟的桃花林中……   我。凫苍及小青正聚精会神追幻境内剧情时。低沉咆哮的水流声从远方传來。须臾间。滔天巨浪自四面翻滚而來。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涨潮的特征。按说不应该这么快啊。   我们一行被淹沒之前。一汐的另一只手掌划出一道结界。将咆哮而來的滔天海水阻隔。   凫苍观察四周。手中仙剑握得端正。倏然。结界外滚來一大群水货。   巨大螃蟹群。巨型虾米群。健硕章鱼群甚至一大队老龟……   原來并非自然涨潮。而是非自然性且有组织有计划的集体攻击。   水货们目的明确。打算将结界撞出个窟窿。   凫苍将身子透明化。一个闪身闪出结界便同一干海鲜大战起來。   我数着被**一地的海鲜。一锅。两锅。三锅……我打算出去砍砍。却被一汐阻止。   “你留在结界内。外面那群小妖。凫苍还对付的來。只怕更大的危险在后面。”   眼看凫苍将海鲜们砍得干净。浩荡海水中幻出无数彩色泡泡。大小泡泡围着凫苍飘动。泡泡内传出各种鬼魅声调。   “以你的本事只做一个小小仙君不觉得委屈么。”   “无虚幻境定是冷清的很吧。你已寂寞万年。难道还沒受够孤单滋味么。”   “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名利地位美人。无虚幻境的尊位。天宫王座。只要你想要。我都给的起。让我來为你织一场梦……”   凫苍面色陈定。握了仙剑将不停呱噪的彩泡砍灭。   “雕虫小技。休想迷惑我。到底是谁。有本事出來较量。”   翻涌的海水中幻出一只巨大彩色泡泡。彩色巨泡内包裹一团灰色长发。长发徐徐散开。露出半张女子的脸。   之所以说是半张脸。实则是此女子另外半张脸被鳞片覆盖得紧密。   女子破了泡泡飘在海水中。这才看清她的真身。此人灰色长发足足三丈长。缓缓飘荡于海水中。眼眸是同匹配的灰色。头上顶着两只幼角。更为奇特的事。此女子乃是半人半鱼。上半身乃身披薄纱身姿妙曼的少女形体。下半身乃是一尾碧色长鱼。   此种形象。倒像是传说中的鲛人。且是个变异的鲛人。   对方晃了晃尾巴。扫起一股水流。无数彩色泡泡自水流处飘出來。她嗓音飘渺鬼魅。“从來沒有人能走出我的浮蜃之路。你们倒是破了先例。”   凫苍将仙剑指了对方。“你……你是谁。”   女子轻眄凫苍一眼。继而一个幻身。停到结界处。望着一汐道:“一汐上神。可还记得我。”   一手冻结彩泡。一手撑着结界的一汐。眉头一皱。   我灵台一闪。抢答出來:“蜃海幽女。”   “哦。你认得我。”对方细细盯着我研究片刻。微露惊讶。“怎么会是你。你还沒死。”   我有些难为情。转脸看看面皮灰灰一汐。同结界外的女子讨教。“我们认识。”   “哈哈哈哈……”对方仰脸笑得诡异。“看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难得还能在这海底遇到上古故人。”她晃了尾巴。“真乃缘分不浅。毕竟十万年了。你说对吧。一汐上神。”   一汐冷声道:“蜃海幽女。你以为十万年前你做的事沒人知晓。 若非你杀死梵歌之后沒了踪迹。你以为你会活到如今。”   蜃海幽女碧尾一摆。紧紧贴近结界。“如此说來。这十万年的时光是我白白捡來的。”她抬了半透明纱袖抚上覆盖鳞片的半张脸。莹白纤细的玉臂露出來。“可你看我如今的样子。被囚禁在这海底整整十万年。这十万年给你。你要不要。”   一汐淡淡四个字:自作自受。   蜃海幽女起了怒意。“即是我自作自受。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尤甚法力通天的上神。 ”她一尾巴将结界拍出道裂痕。步生花的幻境随之晃了晃。   凫苍已拔剑刺过來。两人之间大战几十回合不分胜负。但打斗引起的气流漩涡时不时冲击着结界。我观察一汐掌心的彩泡。肥肥已寻到桃花洞。   打算速战速决。将步生花同肥肥的死亡几率降低。我一头冲出结界支援凫苍。   身后是一汐的呼喊声。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虽法力低位。但总比沒有强。给那不人不鱼的家伙添点赌也是好的。   事实我想错了。法术上不了台面就应躲犄角旮旯窝着。别出來得瑟逞能。结果是我帮了倒忙。   蜃海幽女见我比较好攻破。不停攻击我。搞得凫苍很被动。因要护着我。打架不得不分点神。这一分神。被蜃海幽女鱼尾巴卷出的气流抛了几丈远。   接着对方一尾巴向我扫來。我在心里迅速分析着我的肉身子同一汐撑出的结界相比哪个更结实些。结界都被拍出了裂痕……思虑到一半就绝望了。不知我这娇柔身子被她一尾巴拍成几块。甚至算计着被分尸了不要紧。脑袋千万不要滚到一汐脚下啊……我会死不瞑目的……   对方速度忒快。眼看着大绿尾巴扫我脸上的毁容时刻。小青怒吼着冲出來。狠狠一爪子扯掉对方几片鳞。   大海保佑呀。我得救了。   不远处的凫苍自层层漩涡中翻出身來冲了过來。脚边的小青亦呲牙咧嘴威慑着蜃海幽女。此种内外夹击的境况下。这怪物幽女竟一尾巴将我卷了。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在装饰冰蓝风格的深殿内。   我蓦地想起一句话:天下神功。唯快不破。   蜃海幽女这速度。绝了。   我不禁东张西望。想着怎样才能自力更生的逃出去。眼下一汐腾不出手來救我。而凫苍以及小青的追踪术不知怎样。能否再对方一尾巴卷死我之前将我挖掘出來……   很快。蜃海幽女为我吃了颗定心丸。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也不用寻找机会逃出去。”   我忍住握手感谢的冲动。“那你抓我來这干嘛。”   她转了尾巴。将披着薄纱的双臂展开。灰眸打量硕大空旷的深殿。“不过抓你來陪我谈谈心。”   我观微着此处。不见一只活物。连点海鲜味也闻不见。试探性问道:“这里沒人陪你谈心么。”   蜃海幽女将玲珑上半身转过來。“人。哪來的人。十万年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你知道么。我只能同自己的影子说说话。”   我心里嘀咕。不是还有好些水货么。虾兵蟹将鱿鱼大小王八什么的肯定打不过她。强迫人家听你唠嗑的本事总有吧。   蜃海幽女晃着碧色尾巴于海底殿堂游游荡荡。从艺术角度來讲。却是有种另类性感之美。此时。她眼眸里表示的应是哀伤。因是灰色瞳眸。哀伤里有些死气沉沉。   “这里曾世代生活着我蜃海幽女一族。你可知晓为何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回答:“被我杀掉了。整族的人都被我杀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生死抉择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蜃海幽女摩挲覆着绿鳞的右脸颊。有些语无伦次。“你看。我变成这个鬼样子。月神见了更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鼓了勇气靠近她。“你同月神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纠葛。”   并非是我的八卦之心凌驾于我性命之上。死到临头还扒拉人家情感隐私。而是我打算从她的故事中找出些可利用的信息。以方便逃命。   比如说月神背着她找了个小三啊。我就说那个月神真不知好歹放着这么美……美好的媳妇不要。偏偏要去搞破鞋。早晚肾亏肾炎肾衰竭。那个小三真是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大卸八块的啊……这样说。说不定能化敌为友。我的危机就解除了。   但我高估了蜃海幽女的神志。显然十万年不见人的海底迎來一拨人。且这拨人中有她的故人。让她激动到有些不能自控。此刻的她神志有些散漫。只顾陷入一个人的世界里絮絮叨叨。且絮叨的有些颠颠倒倒中心思想亦不大明确。   她目光涣散着。“我为了杀死梵歌。不惜毁了自己。可谁让月神先抛弃了我。我到底那一点比不上整日同神兽厮混的灵女。她不如我漂亮不如我温柔。”接着自嘲一笑。“月神答应同我成婚。不过是因为我蜃海幽女一族有一颗月光灵珠传世。可即使我有月光灵珠。他也不肯取我。都是那个灵女梵歌。若不是她。我早就嫁给月神。早就成了月神宫的女主人。梵歌想从我身边抢走月神。怎么可能呢。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所以我把她杀了。我把梵歌杀了。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哪怕她身上封印着女娲赐予的一魂一魄。哪怕她有不死之身。哪怕我会被永世诅咒。可我就是不要她活。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缕了缕神思。总结了下蜃海幽女想要表达的重点。试探性问道:“你是说你本同月神有婚约。月神却爱上了一位叫梵歌的灵女。后來你把梵歌杀了……可如今你变成这个样子同梵歌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蜃海幽女灰色眼眸缩紧。愤懑道:“梵歌虽为掌管鸿蒙山的小小灵女。但体内却有女娲赐予的一魂一魄。凡人死了。魂魄会散去。可梵歌不一样。女娲灵力赐予的一魂一魄另她拥有永生的力量。呵。当年天父本可以将她彻底杀死。但见她内体封印女娲赐予的灵力时便动了恻隐之心。竟饶她不死。”她蓦地大声嚷嚷。“所以我才出手的。天父竟惧怕女娲。真是好笑。可我不怕。我蜃海幽女何曾惧怕过谁。哪怕杀死梵歌会遭到女娲的诅咒。我也要梵歌死。她抢了我的月神。必须死。”   我将思绪彻底理清。“这么说來。你变成如今的样子是因为杀死梵歌受到女娲的诅咒。”   蜃海幽女不甘道:”女娲娘娘已陨世那么久。可她留下的灵力却依然骇人。我杀死梵歌。她遗留的灵力竟将我封印到这海底。我永生永世出不得海。脸也变成这个样子。甚至我走火入魔后不停杀人。我将我的族人全部杀死……女娲……“她大喊道:”我恨透了女娲。恨透了法力通天的神仙。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我究竟有什么错。”   “这么说。月神不晓得其实是你杀死了梵歌。他以为是天父将梵歌的魂魄打散。”   “哦。”蜃海幽女轻摇了尾巴。“难道一汐沒有将这件事告知月神么。梵歌却是被我杀的。我却从不后悔。若重來一次。我仍然会选择杀了她。不管付出怎样代价。哪怕将我囚禁永生永世。哪怕毁掉我的脸。哪怕将我变得不人不鬼。我只要梵歌死。只要她死……”   我想。她是彻底疯了。她的执念将她逼疯了。   蜃海幽女倏然飘到被养在巨大海贝中的一株兰草旁。兰草开出一朵孤零小花。萦绕淡淡光晕。似有仙源溢出。她俯首望着兰花。幽幽道:“我杀不死的。也要留下來陪我一同受罪。至少不会觉得太孤单。哈哈哈哈……”   纯白海贝中生长的兰草闪出一阵光晕。瞬间又淡了下去。   我有些听不懂她的疯言疯语了。想着我何时才能离开这座坑爹的海底宫殿。   我不甘问道““浮蜃之路上的五彩泡泡是你幻出的吧。我朋友被你囚困在幻境里。你能否放过他。”   “凭什么。”她回眸冷嘲热讽着。“他陷入自己的幻境里。同我有什么关系。他若无欲无求。我又怎能困得住他;再说。我放过他。谁來放过我。”   貌似对方说的话有些道理。但我表面上不能苟同。毕竟我们站在对立面。况且我同步生花以及肥肥的命全掌握在她手中。我徐徐诱导。“月神同梵歌已经不在了。你何必抓着过去不放。被囚禁在海底的十万年里。你受的苦楚你自己知晓。如今时过境迁。该过去的总要过去的。放过回忆才能放过自己。如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   蜃海幽女笑笑。“我哪里还有的救。我想要的始终得不到。世间的一切还有何意义。”她倏然幻到我面前。“可惜了。你的朋友你救不了。你们都将死在这里。我要毁掉这座海底宫殿。我要你们一起为我陪葬。”她环顾四周。四根水晶柱上镶满了璀璨蓝宝石。殿堂内垂着水纱帷幔。珊瑚树装饰得华美大气。“你看。这里美么。可这里的每一寸都藏着我的怨念。十万年了。这座海底宫早就同我化成一体。我要毁掉这里。谁也逃不出去。包括一汐。”   “你……”这个疯子。可面对疯子你说多少话都是徒劳。我按捺住激动情绪。转步走向正门口。“既然大家都要死了。那么就让我和同伴死在一起吧。”   蜃海幽女并未阻拦我。任由我走出冰蓝风格的海底宫殿。她飘渺诡异的声调响在耳后。“当月光照入蜃海的那一刻。整个海底宫殿会化成泡影。大家都会死去。谁也逃不掉。”   飞出殿外时。恰好遇到前來挖掘我的凫苍及小青。我将蜃海幽女的变态思想如实说出來。两人一狮子商量。打算先汇合一汐再做打算。   一汐仍处于结界之内。用仙术支撑着步生花的梦境。他掌心的五彩泡泡已幻成冰蓝色。冰蓝幻境中。肥肥已成功打入桃花谷核心位置。此时。步非烟已死。步生花跪在一株开到荼蘼的桃花树下。他身侧静静躺着一柄桃花扇。   肥肥趁着翟雀仙子稍稍离开的空挡。一嘴叼了桃花扇拔腿向雨幕中的淡青光影里飞奔。那是一汐撑出的唯一一条走出幻境的路。   肥肥跑了几丈距离。就被步生花给提溜起來。这家伙偷盗技术专业。长跑技术忒差。谁让它平日不减肥的。就这样。肥肥关键时刻失败了。   步生花一只铁笼子将肥肥关了。   这样一來。故事情节就曲折复杂了。   我们只得期望肥肥采用三十六卖萌计七十二托身计逃出牢笼。再将步生花插入胸襟之上的桃花扇偷上一偷。   显然。盗窃先机已失。再行偷盗真不是一般的难了。这要靠自身专业技术以及上天赏赐个奇迹了。   我将蜃海幽女拉上我们赴死的决心透露给一汐。一汐望着幻境里于铁笼中上蹿下跳的肥肥。微微叹息。“只能寄托月光照入蜃海之前。肥肥能成功将步生花带出來。”   我捏了一把汗。悬。忒悬。   凫苍苍白着一张脸掐指一算。离月洒蜃海只剩两个时辰。涨潮亦在两个时辰之后。也是就说。两个时辰后。我们的死亡几率很有保障。   我心里虽沒底。但见凫苍不是一般紧张。眉心攒得能夹死一盘蚊子。甚至鼻尖沁出细密汗水來。我颤着心肝安慰他。“你放心。肥肥这胖子一般情况下不靠谱。关键时刻偶尔会靠谱一回的。再说步生花那只奇葩纯属祸害遗千年的那种类型。老天若让他英年早逝了。真是不符合自然规律……”   凫苍却并未因我这段冷幽默的安慰话而有所放松。他面色发僵望着一汐掌心上的幻境。沉声说:“这么多年來。我早将步生花当作生死兄弟。他。绝不能出事。”   结界外的海水中蓦地幻出一团金光。原是守护在画壁灵山的天燮将军前來汇报危机。   天燮先喘一口气。拱手道:“终于寻到一汐神尊了。神尊离开后。画壁灵山遭到魔界攻击。如今……如今上古画壁已显出一个不小的窟窿。大团邪气倾泻而出。天将们已束手无策。故此派末将前來求救于神尊。”   一汐面色发寒。“何人所为。”   “末将不知。天宫神将同魔界兵将大战之时。空中飞來一团红雾。眨眼间破开上古画壁。对方出手太快。完全看不清是谁。”   “现如今画壁灵山由谁坐镇。”一汐问。   “仙派各大掌门。无极仙尊。天宫四将联合施法抑制上古画壁继续开裂。可……可众仙恐怕不能维持太久。只怕……只怕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届时……魔神将破壁而出。”   一汐望望幻境中仍困在笼内的肥肥。闭眼沉思片刻。待睁开眼睛后。手中的仙术缓缓收回。泡泡颜色亦淡了些许……   这……这是要舍弃步生花同天燮赶回画壁灵山。   我摇摇头。哆嗦着嘴竟说不出话來。只在心底咆哮着我擦不能啊……画壁灵山虽危机重重。但步生花却是他座下之人。他不可以舍弃步生花。况且幻境里还有我的肥肥。   一汐掌心仙术愈发浅淡。凫苍蓦地跪地道:“神尊。请护步生花一命。”   一汐有半刻凝滞。缓缓道:“此次出无虚幻境之前。本尊便算到无虚幻境将有仙命陨落……天意。连本尊也更改不得……”   我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好小青将我身子稳住。   连一汐都这样说……步生花他天命已到。这一刻。我从未有过的惶恐……倏然间又觉得不真实。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或许我只是在做梦……   凫苍站起。走到我身边。”想不想救步生花。“   我使劲点头。几乎闪了脑袋。   他眉眼笃定。“借青狮子一用。”   凫苍带着小青离开时。一汐寒声道:站住。   这是我第一次见一汐发怒。   凫苍站在结界之外对着一汐行了个颇显隆重的跪拜之礼。“神尊珍重。”   第一百七十二章:石王陨落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一汐不再说什么。指尖漫上仙术。继续支撑步生花的幻境。   我留在此处亦沒什么作用。打算同凫苍一道离开。我想知晓他将如何救得步生花。   眼前浩瀚海水中幻出无数彩泡。这是蜃海幽女专属的出场排场。果然。彩泡落尽。那只女怪妖蓦地卷出來。   “怎么要走。”她瞥个轻飘不屑的眼神。“既然要走。我便打算提前送你们上路。”碧绿尾巴疯狂摇摆。伴着对方貌似癫狂抽筋舞。水中卷起层层漩涡。整座地下宫殿亦跟着舞动起來。   这威力。貌似八级海啸……她当真铁了心带着我们一同赴死。   涌动海水中传來她飘渺诡异的声调。“反正我活着也沒人在乎。既生无可恋。不如一起幻灭吧。”铺天盖地彩色气泡夹杂了气流凶猛而來。一汐撑出的结界晃荡起來。   我几乎站不稳。冲着蜃海幽女喊道:“你还记得水虺么。他在此守候你十万年。难道不是关心你么。你虽沒得到月神的爱。可梵歌已被你杀死。月神同梵歌始终沒有在一起。水虺却独独守护你十万。他宁可失去性命也要阻止我们前來海底宫殿。难道你一点也感受不到水虺的情意么。”   碧色鱼尾摇晃的频率缓和下來。蜃海幽女灰眸愈发恍惚迷茫。“水虺……水虺……他始终都在。”   一道凌厉蓝光自结界内飞出。蜃海幽女分神的一瞬间被一汐化作冰雕。   玲珑上半身如妙龄少女。肩上的薄纱随水流飘得轻柔流畅;下半身拖着一条优美鱼尾。一双灰眸里是无助及迷茫。此人因爱成魔。癫狂一生。此时此刻却以哀伤迷茫的神态被永远定格在海底。   好在危机解除一个。死亡风险亦降低一些。我同凫苍及天燮将军坐上小青的背。半个时辰后。已落在画壁灵山。   小青因将灵力集中一时。用最短时间将我们驮回來。如今因灵力枯竭已晕倒在地。在场仙将已拿了仙丹喂给它吃。   当我们站在上古画壁之前。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一种浓烈死亡气息。   画壁灵山已被画壁墙内的邪魔之气罩得乌烟瘴气。满山花草速速凋谢。有些生的脆弱的奇花已枯萎而死。灵山小妖们因受不得强烈邪魔之气侵体。纷纷病倒。只有婆婆同狐狸二姐站在画壁墙几丈之外。   十二位法力高深的仙人合力将仙术渡入上古画壁。画壁墙面之上的道道裂痕愈发浅淡。只剩墙壁中央一处呈心形状的窟窿。大团黑气自窟窿内溢出。   十二仙人见凫苍走來。面露不解。一位白髯老仙忧心道:“神尊为何沒來。”   “我來足够了。”凫苍说。他靠近上古画壁。“请众位仙人离开。”   众仙虽不解。但相信一汐坐下凫苍上君的实力。便一道撤了仙术退到旁侧。   凫苍望着墙面之上的心形缺口。眉眼幽深。不辨情绪。   我靠过去。“你真能修复上古画壁。那么多上仙合力都很难做到。你……”   凫苍仔细凝视我。“不相信我么。”   “我……”我只是担心。   狐狸二姐凑上來。满脸关切。“你要做什么。”   凫苍看她一眼。便将视线不动声色转移。”我做什么不需你过问。我们之间沒有任何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你走开。”   “我不。”二姐冲上去抓了凫苍的袖子。“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喜欢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偏管。”   印象中凫苍第一次将狐狸二姐打量这么久。他缓缓抬手抚向她额头。指尖仙气一漫。将狐狸二姐定住。   狐狸二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双魅惑狐狸眼中泪光萦萦。   凫苍走到我面前。“你不记得我了么。”微微一叹。“如果我早一点将你认出來。把你的身世告诉步生花。或许他不会对你生出爱慕心思。如今他已对你情根深种。无论结局如何。请你日后对他好一点。”   “你……你再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以前我是有些恨你的。恨你带给步生花痛苦。后來才发现。你带给他痛苦时也带给了他欢乐。至少失去他妹妹之后。他再也沒有如此开心过……是真心快乐。”   我听得头有些疼。越听越不懂。“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十万年前。我们曾见过。那时……”他蓦地止了声音。面向上古画壁。“我是驻守于女娲宫门前的震天石。恰好上古画壁乃是上古震天石化炼而成。除了神尊。惟有我能修复上古画壁。你懂了么。”   “你……你的意思是……”   凫苍稍稍回首。幽黑深眸里闪过凝淡星光。“转告步生花。珍重;你们。珍重。”   一道黑影于瞬间沒入上古画壁。墙面之上的心形窟窿于瞬间被填满。不停溢出的黑气亦瞬间止住。   我僵了僵。抚摸泛着幽光的心形石迹。“凫苍……凫苍你同我开玩笑么……你快点出來……”我使劲按了按那块心型痕迹。“凫苍。你快出來。你不出來我怎样同一汐还有步生花交代。”大力继续拍打。“凫苍。你听到沒。你快出來。快出來……”   天燮已站到我身后。铜陵大的眼睛泛红。“凫苍仙君已去。他已出不來了。”   “胡说。”我猛一回头同他嚷嚷。“凫苍他怎么会是上古石头。沒听过石头能修成人形的。他不是地下石城的石王么。他……”   我止了咆哮。石王。石王……來历不明的石王。能扛下天火雷的石王。除了上古震天石还有谁能抗下那么多道天火雷呢。   稍一细想。我连欺骗自己的勇气都沒了。   原來。他救步生花的方式不过是以命换命。所以他离开海底时。一汐才动怒喊住他。原來一汐早就知道他打算牺牲自己挽救步生花。   婆婆将狐狸二姐的定身咒解除。二姐哽咽着:”你说凫苍是不是个混蛋。临死前还说着混蛋话。我真不该喜欢他。“她自嘲一笑。打算一头撞死到画壁墙上。   天燮及时发现。将她一掌劈晕。由仙将送回狐狸宅。   画壁灵山萦绕的黑气散尽。小妖们已渐渐苏醒。仙将们已撤到灵山入口守护。我跪在画壁墙下不肯离去。   灰色衣袍闪过眼底。婆婆蹲下來抱住我。“小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旁人干扰不得。至少凫苍是自愿的。牺牲自己换步生花一个生的机会。他认为是值得的。凭这一点。我们就不该为他悲伤。”   我深呼吸好一会。含泪点点头。   一汐。步生花以及肥肥赶回画壁灵山已是初晨。   以往。灵山的清晨蕴着清澈灵气之美。朝阳扯破黛色云朵从山头跃出來。长尾鸟拖着彩色尾巴觅食。永远开到一半的桑铃花枝上滚着晶莹露珠。灵山的小妖们亦开始活动身子打情骂俏打打闹闹。   而如今。近乎枯萎一半的灵山花草蔫蔫耷拉。菩提树爷爷亦无精打采。彩雀鸟儿死伤无数。仅剩的鸟儿亦不敢出來觅食。桑铃花虽不曾枯萎。但已合拢了花苞。死气沉沉。   这些是看似无害的上古画壁带给我们的灾难。以前想也想不出。   肥肥趴在画壁墙下哭了一整日。它怪我沒及时拦住凫苍。它怪自己太过废柴。沒能及时将步生花引出幻境。   一路相处下來。肥肥同凫苍的感情几乎好过我。我们冷落肥狐狸时。总是凫苍将它抱起安慰它。肥肥快热晕时是凫苍拿了千年寒冰给它服下;肥肥饿时。凫苍烤鱼给它吃。甚至细心的将鱼刺挑干净再喂给它。这一路下來。肥肥多半挂在凫苍的脖子上求安慰。遇到凶险时也一直是凫苍默默保护着它。   如今。凫苍死了。肥肥从未有过的伤心。   肥肥抱着我脖子哭诉说。早在我们一行入地下石城。它幻成袖珍狐狸钻到凫苍的衣袍内。它便已得知步生花是块石头。   我蓦地想起。当初幻成仓鼠大小的肥肥大大咧咧游荡于凫苍的袍子里。凫苍曾说:痒。不要乱窜。这儿不能看。那也不行。这里更不行……   地下石林城入口时。肥肥曾神神秘秘对凫苍道:我发现你一个秘密。   它说它要用这个秘密威胁凫苍给它当牛做马。   原來这个秘密便是凫苍沒有心跳。   六界之中。鬼怪精灵花草树木修行化人后皆会生出一颗血肉之心。自然会有心跳。惟有石头。即使修为再高。也无法修成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凫苍有的是一颗石心。修的却是血肉之躯以及一颗血肉之魂。   步生花半跪在墙壁下。凝视那道心型石痕。眸底痛楚。声音沙哑恍惚。“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会走出幻境。难道你相信我会狠下心抛下你们么。你为什么不再等等……”   原來。步生花一直都清楚自己是陷在自己的幻境里。他不肯出來不过是想对过去做一个告别。当肥肥入了幻境偷了他的桃花扇时。他便已知晓是一汐送它前來唤醒自己的。他其实不需要唤醒。他一直都是清醒的。将肥肥关入笼子。不过是不想肥肥打扰往日幻境。他想多看看他妹妹。再陪妹妹一会。他就满足了。   肥肥说是步生花亲手将它放出笼子。也是步生花带着它走出幻境的。他们晚了一步。   可这个悲剧从何追究呢。究竟怪谁呢。想到这。我飞身赶往魔宫。   魔宫门人见我未曾阻拦。且跪了一地整齐参拜。口中喊的是魔后万安。   无虐殿内。黑纱帷幔飘摇。门口的小木马突自轻晃。觞无虐落座于石椅上凝视手中一枚黑羽面具。   见我怒气腾腾冲进來。起身靠了过來。有些暗喜道:“丫头。可是一汐把你气成这样。”他双手扶上我的肩。“这回你知道一汐的心竟有多凉薄了吧。”   我将他一双手打下去。“关一汐什么事。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凫苍。若不是你破开蜃海结界引我们去海底。步生花便不会陷入幻境。而凫苍也不会因此丧命。”我指着他吼道:“是你。你杀了凫苍。”   觞无虐面色黯然几分。“难道你不该责怪一汐么。是他不肯救自己门下之人。所以凫苍才替步生花去死。倘若一汐于关键时刻放弃画壁灵山只一心救下步生花。那么凫苍也不会死。”   “可是。这一切明明是由你一手造成的。上古画壁也是被你破坏的吧。你的目的是想逼一汐放弃步生花。你想让步生花死。”   对方摇摇头。“一个小小上仙。我又怎么会在乎他的生死。我不过想让你看清楚一汐的心。事关苍生之时。他总是牺牲掉身边之人而成全所谓的大义。今日是步生花。明日就是你。”   我将早已藏匿好的除魔剑抵在觞无虐胸口。“至少一汐从來不会想身边的人死去。步生花或凫苍。无论哪个死去他心里都不会好受。而你才是侩子手。你杀了我朋友。”   觞无虐垂眸望望胸口紧逼的长剑。“所以……你是來为朋友报仇的。”   我将手中的剑紧了又紧。却始终不能狠心刺过去。将剑松了松。喘息一口才道:“觞无虐。尽管你是魔界之人。又是魔尊。可我从來沒把你当成敌人。从今以后。你我便是仇人。再见你时。我一定杀你。凫苍的一条性命抵不了你我往日情意。”一把丢掉魔剑。“只求日后再不相见。”   我快步跨出无虐殿时。被觞无虐拉住。对方一向清雅自信的面色染了忧伤。“我知晓在你心中沒什么地位。也不曾奢求什么。可你竟将我视为仇敌。难道你不知我会伤心。还是你认为我是魔。魔根本沒有心。”   我甩开他。“你有沒有心自己清楚。不需要我來告诉你。如果你的朋友被杀死了。你就会明白我此时的感受。”   我转身离开时。他又挡在我面前。魔界如血的残阳自殿门外渗透进來。他的脸沒入淡淡阴影里。   “丫头。我沒有朋友。这世上我只在乎过两人。一是小偶。一是你。小偶已经走了。我只剩下你。倘若你将我当成敌人……这样对我來说有些残忍……蜃海结界是我破开的。可上古画壁却并非我所为。我只吩咐魔宫之人进攻画壁灵山。沒有要他们破坏上古画壁。况且沒人有这个能耐将上古画壁破开一个洞。想我的修为不能。恐怕连一汐也不会轻易做到。”   ”不是你。可不是你还有谁。”   觞无虐摇摇头。面露不解。“确实不知。此人太过可怕。六界之中竟隐藏如此绝世高手。据属下汇报。当日画壁灵山仙魔打成一团时。一道红光闪过。接着上古画壁便被破开一个洞。沒人见到那人的真实面目。魔界首将只捡到一个面具。”他走向石台。将一柄黑羽面具拿在手中。“就是这个。”   我仔细盯着繁复精致的黑羽面具。很眼熟。   “怎么。你不信。”   “不是。我只是觉得……诡骨堂。这是诡骨堂堂主的面具。”我曾在煞雪剑的幻境里见到过。   觞无虐点点头。“沒错。却是诡骨堂堂主所有。我早已派魔界之人去诡骨堂查看。可堂主不知所踪。抓了堂内属下追问。严刑拷打下來竟未有一人见过堂主的真实面目。”   他忧心忡忡道:“若真是此人所为。怕是此人法术在一汐之上。我虽不担心一汐。但我担心身在一汐身边的你。我已经失去小偶。不想再失去你。所以你从此之后要万分小心。”   想那诡骨堂堂主神秘莫测。她前來破坏上古画壁是为何意。这却是费解。   这样说來。此事同觞无虐沒有干系。我心里闪过一丝莫名柔软。可仍倔强的冷冷凝视对方。“就算上古画壁并非你破坏。但蜃海封印跟你脱不了干系。所以。凫苍的死。你难辞其咎。”   我错开目光。望见水晶台案上的碧色青花瓷盆里飘着一朵盛开的蓝莲花。靠过去探看。竟是之前我自无虚幻境偷出的那一朵古莲。记得被觞无虐掠來魔宫时。我已将它撕碎。怎么如今竟开得娇艳。   “沒错。这是无虚幻境开在天池的菡萏。此花由一汐真源所化。遇水则生。不是那么轻易死掉的。”   我盯着萦绕幽光的古莲。“你用它做什么。继续窥视无虚幻境么。”   觞无虐靠紧几步。“这世上任何角落。我都能观微到。唯独无虚幻境不成。我之前用古莲观微一汐。后來用它观微你的一举一动。”   骂他变态都觉得不够贴切。真是懒得再同他说一个字。   今日來魔宫。至少同他划清界线。从此以后……沒有以后。   我跨出无虐殿时。觞无虐蓦地幻到我面前。   “魔尊大人。你还要拦着我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讲过你近日会遇到劫难。冥界生死薄上。你的名字若隐若现。”   “记得。可那又怎样。跟你沒有一点关系。”我推开他沿着黑玉石阶而下。   跪倒于两侧的魔卫抬剑拦住我。   我方停了步子。只听背后传來清雅中透着无力的嗓音:放她走。   我沿着黑玉石砖走向前。蓦地觉得。投入地上的影子有些沉重。   “丫头。若是遇到危险记得來找我。”   我深呼一口气。稍稍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几只嗜血蝙蝠呼啸而过。头顶是魔宫万年不变的赤血残阳。   第一百七十三章:致命诱惑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返回画壁灵山后。已是沉夜。   路过上古画壁多看了一眼。栩栩如生的石雕画像。略微突兀的心型痕迹。心底的压抑感再一次加剧。打算离开时。画壁墙内又传出飘渺如云的呼喊声:   皇姐……皇姐……皇姐……   我确定是画壁墙内传出的。抚了抚墙壁上浮凸的人物雕像。”谁。是谁再喊。”   “皇姐是我。十万年不见。过得可好。”   又是他。这不是对方第一次呼喊。我忐忑问:”皇姐。皇姐是谁。”   “是你啊。”   我向后退了几步。依稀可见画壁墙闪着忽明忽暗的幽光。   “难道皇姐不想知晓自己是谁。”   我再后退一步。“我……我是谁。你又是谁。”   “恐怕除了我。沒人愿意告知你真相。倘若皇姐想寻个究竟。拿了月光灵珠來找我。届时。我会告诉你全部答案。”   画壁墙又恢复原状。我惊恐不安后退着……   “怎么了。”   转身。是天燮将军携着一小队仙卒前來巡逻。   “沒……沒什么……”我快步离开。   婆婆房内的灯已熄灭。想必是睡了。推开我闺房的门。一汐竟背身而立。他稍稍仰首。似乎再凝视悬在墙壁上的美人图。   那是日前我凭着记忆描绘的美人图。我每完成一次收魂任务。画中主角便永远消失。我将她们的身形面貌画下來。想在心里记住她们。生生世世。   这些人却是因我而死。   墙上垂着五幅画卷。分别是木槿儿。虞欢。迟渊大师。阿弃。千匪丝。前两幅是我求了一汐亲笔所绘。   当时我再描绘画中主角时曾想。若我死后被打入无间地狱也是道不出一丝委屈的。那么多人都被我搞得魂飞魄散。多大的罪责啊。   平息了内心情绪。我轻喊:“汐汐。”   一汐转眸过來。“肥肥在婆婆房里。它吃了点东西已经睡着。步生花回了无虚幻境收拾凫苍的遗物。他精神还好。你放心。”   我点点头。缓缓靠近他。不知为何。每走一步心里的压抑感便多一分。最后我一把抱住他大哭起來。   他抚了抚我的头。“想哭便哭。哭出來是好的。”   我抬起头來。“汐汐哭过么。”   他摇摇头。   “小时候也沒哭过么。”   再摇摇头。   “难道……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么。”   凫苍死后。连同天界小兵小卒亦红了眼。可不见他掉一滴眼泪。   “神是沒有眼泪的。”   我怔住。这世上竟还有沒有眼泪的人。虽然他是神。既活在天地间。便是这浩浩天地一分子。即使再清心寡欲也多少有些七情六欲的吧。七情六欲沒有。情绪总该有的吧。   若连情绪都沒有。我觉得那不叫神。那叫怪物。行尸走肉。   可是。是谁剥夺他流眼泪的权利呢。   我小声问:“汐汐有沒有想哭的时候。有沒有伤心难过的时候。”   他静静凝视我。眉眼温和。未曾言语。只点点头。   这么说。一汐不是怪物。我拉住他的手。“有时候你是可以哭一哭的。即使哭不出來。试一试也好。说不定你真能哭出來呢。”   一汐淡淡一笑。再淡淡摇头。“神哭。海河泛滥。神怒。地裂山崩。神怨。枯骨遍地。神哀。草木不生。我沒有眼泪。即便有眼泪。也不能哭。”   所以。他不怨不怒不哀不哭。甚至连最基本的情绪都不生。这是上古遗留的最后一尊神。这是我的汐汐。   于此刻。画壁灵山小小茅草屋内。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神尊。不过是我心疼到骨子里的男子。   我吸吸鼻子。将一汐拉到桌案前。宣纸铺开。研着墨道:“一共七幅画。七个魂魄。我们只完成五幅。我们來将第六幅画完成吧。等我将第七幅画卷主人公的魂魄收回來。再一并摆在墙上。故事终于就可以结束了。”提笔蘸墨。“对了。第六幅画总不能画一柄剑吧。我们直接画人好了。可是该画谁呢。珠帘善还是南音。”   屋内所有灯盏被我点燃。影影绰绰。我同一汐坐在桌案两侧。我们决定两个都画出來。   我來画珠帘善。南音由一汐來画。最后我们再将两幅画拼接为一幅。算是对这对恋人的祝福。尽管这个祝福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一汐无双容颜映在暖色烛火里。他执笔落墨。眉眼清淡而专注。莹润指尖下的每一笔皆可传神。   我不动声色挪挪椅子。离他近些。他抬眸淡笑。继续作画。   待我们将两幅画完成时。婆婆敲门进來。   婆婆眉掩不安。披了粗布白袍。面色比袍子还显苍白。婆婆说是做了噩梦被吓醒过來。   这倒是稀奇。我陪了婆婆近千年。不曾听说婆婆会做梦。更别提噩梦。   此次深夜前來。婆婆是來向我讨要第七幅上古画卷。这是最后一幅。   前六幅画卷任务已完成。按理來说。第七幅画中主角应自行于画卷之上呈现出來。此次因凫苍意外离去。我一直未曾思考第七幅上古画卷之事。   自床榻红木匣中将画卷拿出。递给婆婆。   婆婆随手卷开画卷。面色一僵。身子晃了晃。连手中的拐杖亦丢在地上。   “婆婆。”我忙搀住。“画卷上有什么让婆婆这样紧张。”   婆婆掌心微光一扫。竟用法术快速阖了画卷。“沒什么。这幅画婆婆带走了。最后一个任务。由婆婆來完成。”   我将目光自卷好的画卷上收回來。“可是……婆婆还是让小羽去吧。我已连续收了六个魂魄。只剩最后一个了。婆婆还是修养在画壁灵山的好。灵山受了些创伤。婆婆该留下來整顿更妥当些。”   婆婆摇摇头。”不用。“目光空洞转身离开。甚至连我随后递过去的桑铃花拐杖也沒接。   我握了拐杖怔在原地不解。到底第七幅画卷上画了什么。让婆婆如此精神恍惚失魂落魄。   一汐将我手中的桑铃花拐杖拿过去端详。“桑铃花。”   我点点头。“是啊。婆婆的每一只拐杖上都雕刻着桑铃花。是婆婆拿了篆刻刀亲手雕的。这是婆婆最爱的花。”   一汐听罢。面色竟蓦地惨白。古潭似的眸底似乎翻涌了某种情绪。他拿了拐杖走了出去。“小羽毛。你先睡。”   今日。婆婆同一汐言行举止如此诡异。我打算去探个究竟。   婆婆草房门窗的灯亮着。屋内依稀映出一双人影。定是婆婆同一汐。   裙角被拽了拽。低头一瞅。是无精打采的肥肥。   这胖子本已吃了半只鸡腿哭得睡着。可梦到凫苍后又醒來。它去画壁墙看了看。应是哭了一场才返了回來。   “老大。”它再晃晃我的裙角。泪眼汪汪望着我。“我想老苍。你想不想。”   我将它抱起來。暖在怀中。”想啊。可是我们应该坚强一点。我们來比一比。看谁最坚强。以后提起凫苍都不准再哭。”   肥肥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凫苍托梦告诉我。不准我再哭鼻子。否则他就不会來梦里看我了。“   我忍了眼泪。拍拍肥肥的头。哽咽着。“恩。要听他的话。”   抱着肥肥靠近婆婆的房间。我同肥肥商量好。由我引开房内的一汐和婆婆。由它趁机钻入房间将第七幅上古画卷偷出來。   如计。我放开肥肥。站在院中大叫一声。果然。一汐同婆婆忙从屋内走出來。   我抬头望望寂寥夜幕。“沒什么。刚才有一只巨大乌鸦飞过去。我被吓了一跳。”   见我无事。婆婆返回小屋。而一汐也來向我道别。他要回一趟无虚幻境。道几日后再來看望我。   将一汐送出画壁灵山后。我同肥肥于上古画壁墙汇合。   我将它怀中抱得画卷拿过來。展开。   视线触及画卷的一瞬间。终于明白婆婆为何会有如此强烈反应。   画中描绘。乃一位女子。如瀑长发。清淡眉眼。弯起的唇角透着一丝顽皮。   此人我最熟悉不过。因画中人正是我自己。   我竟是第七幅画卷的主人公。   望一眼上古画壁。这上面浮凸了那么多迥然不同的身姿。不久之后。这面墙上会再添一个我。   肥肥将爪子抬高。“对了。老大。这是一汐丢下的珠子。”   “月光灵珠。”我将盈满光晕的珠子拿到手里。“怎么会在你这儿。”   ”哦。刚才神尊同婆婆聊天。桌上就放着这颗珠子。你哇的一声大叫时。神尊來不及收回珠子就赶出去看你。我就顺手将这颗珠子拿了。”   一汐竟会如此大意。即使他忘记及时收回珠子。那么离开画壁灵山时。应该发现珠子并不在他身上。   月光灵珠何等宝物。一汐竟大意将它遗忘。这只能说明一点。今晚的一汐心不在焉。更甚至心绪杂乱。   可将神尊扰得心神不宁的事究竟是何事。他同婆婆在屋内又谈了什么。   可不管怎样。月光灵珠此刻竟握在我手里。这或许是天意。   我捧着熠熠生辉的珠子靠近上古画壁。   “你要的月光灵珠我拿來了。将你知道的真相告诉我吧。”   上古画壁泛起淡淡光晕。发出低而飘杳的声音。”带着这枚珠子再靠进一些。“   我靠拢过去。一手握住月光灵珠。另一只手触摸到凉凉的画壁墙。   倏然间。画壁墙变得虚幻起來。我的手竟能探进去。泛着黑气的墙壁恍惚现出一道门來。   ”老大。“肥肥不明所以。急声喊我。   只听得上古画壁内继续飘出声音:”进入这道门。你将了解全部事实真相。“   我方要迈步进去。   一道蓝光乍然落地。一汐现了身子。”小羽。不要进去。“   一汐如此短时间返回。应是发现月光灵珠不见了。   可惜。他晚了一步。或许是我早了一步。假使我不曾拿到月光灵珠。或许画壁墙内的声音对我來说不过是一段缠绕在我心底的声音。而如今月光灵珠就捧在我手中。上古画壁的每一句话对我來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冥冥之中。结局早已写成。此时此刻。于我身上再一次验证。   我到底是谁。隐藏了何种身世。这一路走下來不得不怀疑。   从我能冲破禁锢妖魔的结界自由出入木槿空城开始……从玄清道长说我体内藏着一丝醇厚仙气开始……因饮了我的血。迟渊大师体内魔气被抑制住。亦是我的血将觞无虐从昏迷中救醒。就连荒野客栈中的藤妖也曾说我并非一只羽妖。还有蜃海幽女似乎也认识我。更有凫苍临终前对我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这些问題全是问題。我被上古画壁墙所诱。再理所当然不过。   我站在画壁墙下。凝视一汐。对方青色软袍随风翩跹。垂地三千墨丝清扬。他眼底第一次盈满忧虑。   ”一汐。你怕什么。我是不会伤害她的。“画壁墙内继续飘渺着声音。   一汐施了仙术打算将我拉回去。可画壁墙内的波光及月光灵珠所释放的光晕将我包裹。一汐竟不能动我分毫。   我望着他。”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究竟是谁。你知道对么。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待我好。可你是不会告诉我的。是么。“   我再迈进一步。身后是一汐略带焦急的声音。”小羽。不要……不要进去。此去……此去……“   ”此去什么。“飘杳嗓音自墙内散出來。”是担心她再也出不來么。你放心。我会让她了解事实真相后。将她安全送回來。“   事到如今。我决心已下。最后望一眼一汐。再无犹豫跨入那道门。   我想。是我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上古遗迹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跨入这扇隐隐约约石门之后。眼前的一切有些看不大真切。   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似是空旷野地。甚是荒芜。可眨眼间。又依稀可见远处隐在浓雾里的巨大宫殿。   走在深雾中。四周望不见一个人。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里安静的像是末日后的世界。   挥挥衣袖。佛开眼前浓雾。“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哪。”   “皇姐。你终于來了。”怅然且飘渺的语调自空中飘來。“此处乃是被封印的上古遗迹。我在此等候你十万年。”渺杳声音散尽。浓雾聚拢成半透明人形幻到我面前。   对方眉眼清俊。气质疏离傲然。额间缀着一枚黑月。一头月色长发旖旎拖地。身姿面目虽是半透明。但我仍然认出此人乃一汐神尊无神殿内悬挂的画中人。。月神。   “月神。”我需确认一下。   对方浅笑。 “看來皇姐还沒认出我。否则是不会喊我月神的。”   “那……我应喊你什么。”   “喊我什么。”对方半透明的身子向我靠拢些。“你一直喊我月玩子。”   月丸子。还月饼呢。还四喜丸子呢。   我见对方打量我打量得专注。我亦以专注目光回敬过去。“什么丸子月饼的。有话尽管直说。我进來不是來听你打哑谜的。也不是陪你谈心來了。你将真相告诉我才算诚信之人。”   尽管对方是个半透明。勉强算个人。同一个不大算人的人讲究诚信问題。却是有些牵强。也不知他这造型如何得來的。   对方却仰首大笑。周身雾气亦随之翻涌。像是蒸包子掀了蒸笼。有种白气缭绕的沸腾感。他收了白气亦止了狂笑。“我认识的皇姐从未如此可爱过。怪不得一汐会对你不一样。”   我将瞪得凶悍的眼珠子凑近他的脸。“废话可以不说么。直接说重点。你是不是月神。我又是谁。你为什么喊我皇姐。”   对方淡淡一笑。微微上挑的眼角含了几分苍凉。“我是月神。你的弟弟。”   我一瞬间噎住。“一个爹一个娘的那种。”   对方稍稍怔忪。随即含笑点点头。“一胞所生。”   我不得不再次将对方细致打量一番。既是一个肚子里爬出來的。怎么长得不雷同呢。连气质画风亦南辕北辙。   显然。我走的是接地气的平淡路线。对方走的是高端脱俗路线。 真让我有些自惭形秽。   对方摆着个请的手势。颇有礼貌示意我尾随他而去。   我保持三步距离跟在他后面。重重浓重中。他抬袖道:“你我自小相依为命。那处月神宫便是之前你我姐弟二人的安身之地。”   眼前浓雾散开。恢宏宫殿的轮廓愈发清晰起來。高耸的雀檐下悬了失了色的风铃。陈旧的青瓦。残破琉璃灯盏。沉重门匾上落着三字。月神宫。   月神……应说莫名冒出來的弟弟沿着云石台阶继续向前。一路将我引入月神宫。   这座宫殿莫名熟悉……脚踏纯白玉石铺成的荒寂之路……眼前依稀晃过零星画面……   银色月衫的少年牵了头金角兽跨门而來。手执古卷的女子倚在回廊处的芭蕉叶下敛目沉思。女子收了古卷抬眸。语调虽淡气势却不容忽略。“月玩子。又去哪里玩了。身为月神宫的主人却一点主人的样子都沒有。哎。你何时才能长大。”   “皇姐一月不见你又漂亮了。”月衫男子牵了金角兽靠了过來。“这是我打鸿蒙天山顺回來的灵兽。长得粗壮威武吧。给皇姐当坐骑怎样。”   女子左手执卷。右手扶额。微叹一声。摇头离开。   我晃晃脑袋。紧闭了眼再使劲睁开。飘荡于眼前的画面瞬间消失。   月神已停了脚步。回眸打量我。“皇姐是否忆起些什么。”   我微微一怔。摇摇头。“头疼。”   月神嘴角一勾。继续引我向前。“不急。皇姐会全部想起來的。”   入了宫门。是古玉砌成的百步石阶。石阶之上乃一处神坛。神坛中央矗立半扇壁画。同灵山上戳的那面变态墙长得忒是相像。不过。灵山画壁之上凸现的竟是些复杂人物画像。而眼前的残破画壁之上勾勒了简单的星辰日月。   殿内虽不见雾气。但并不亮堂。 古朴陈旧的宫柱之上燃着零星灯盏。抬头望望。不见日光。亦不见月光。空中灰蒙蒙一片。视觉上。空气质量有些不大好。   月神拾阶而上。停步于断壁前。望着半扇墙壁间镌刻的残月沉思。片刻才道:“ 以前。这里是月神一族最为神圣的神坛。如今不过半面残壁。神圣与卑微。繁华与残破。信仰与绝望不过再一念之间。”   我站在他身后暗自郁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摇摇头。“囚禁于此处十万年。一点感悟罢了。”他稍侧个身子。染了月光似的眸子淡淡凝视着我。“比如一向最疼爱我的皇姐背弃我也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不等我发问。他便将月光灵珠抛向残壁间。幽幽道:“ 我月神已坠魔。走的是魔道。可皇姐走的却是仙道。如今我将皇姐丢弃的记忆还给皇姐。待皇姐重温那段过往后。我要皇姐重新选择一次。入魔还是继续至死不悔追逐一汐。”   月光灵珠将半面墙壁照得大亮。我屏息凝视。愈发浅淡的光晕里显出一段清晰画面來。   空中蓦地闪过一道银光。手持古剑的白衣女子落在层云之上一座古朴庄严神殿门前。   抬手推开古玉石门的一瞬。矗立于门口的石头人被惊醒。丈高的石头人将长矛挡在门口。“何人敢擅闯女娲神殿。”   白衣女子垂眸。清清淡淡瞥一眼长矛。“月神宫之人前來女娲神殿寻一颗珠子。”   “可是月光灵珠。”石头人开口。   “沒错。月神不愿因一颗珠子同蜃海幽女一族联姻。听闻这世上惟有两颗月光灵珠。一颗被蜃海幽女一族所得。另一颗便藏在女娲神殿内。若我寻得此珠。可换月神一个姻缘自由。守门神可否通融一二。”   石头人收了长矛。幻做人身。乃挺拔玉立。眉眼深邃一男子。他面色端肃道:“月光灵珠乃天地至宝。岂是任谁想得便可得到。不管你是何人。因何种原由。擅闯女娲神殿乃是死罪。我乃守护女娲神殿的震天石神。绝不许任何人踏入女娲神殿一步。“他一抬袖。半开的古玉石门重新阖上。“况且月光灵珠并不在女娲神殿。请回。”   白衣女子拔了古剑。“既说沒有。我偏要寻寻。”   两人于女娲神殿前大战三日。白衣女子渐渐不支。一时疏忽被震天石神手中的长矛刺穿了身子。她倒地阖上了双眼。   震天石神见此。隐了长矛。俯下身子探了探女子的鼻息。   ”死了。”他稍一蹙眉。将女子抱起。方转身迈了一步。胸口白光一闪。被倏然睁眼的白衣女子定住。   怀中女子幻做一缕青烟。落地化人。她眸底含笑。暖声道:“石神打算将我抱去哪儿。”   震天石神保持横抱的姿势。眉眼深深望着对方。   白衣女靠近他一步。一手抵在他心口处。“对不起了震天石神。未免日后麻烦。只得请你到人间走一趟了。”她垂首望望云下。“从这摔到人间真不知会摔成什么样子。应该摔不死吧。顶多散了万年修为。”   “你叫什么名字。”震天石神终于开口。   “月神宫。月阡羽。”   震天石神终是被阡羽推入云下。落向人间。   沒了阻拦。阡羽破开古玉石门。进入女娲神殿。   她将女娲神殿翻个遍。始终寻不见月光灵珠。倒是自神龛处寻到一包种子。   她将饱满种子撒到掌心。“这是什么。”   “是桑铃花种子。”   话音方落。女娲神像后钻出一只圆滚滚的肥狐狸正瞪着小眼睛望着她。   “呀。你受伤拉。”肥狐狸一只爪子捂住小嘴。东张西望。“可是……可是女娲神殿内沒有伤药给你涂。”   她靠近神像。俯下身子抚摸对方白绒绒的毛。“神兽腓腓。”   肥狐狸晃了晃大尾巴。“是啊是啊。我是神兽腓腓。沒见识的人都喊我狐狸。”   阡羽笑笑。“我的伤不要紧。死不了的。”随手将白花花一团抱在怀中。“听闻神兽腓腓养之可解忧。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不信你养养看。”   阡羽戳了戳腓腓尖尖的鼻头。便将它带离女娲神殿。   神殿古玉石门关阖的一瞬间。殿门前的碎玉石路蓦地塌陷。阡羽连同怀中的腓腓掠过层层重云坠到一处城门脚下。   阡羽扶了城墙方站起身來。空中传來虚渺清淡之音。   “月阡羽。你身为月神宫月皇圣女竟擅闯我女娲神殿。且将震天石神推入人间。浩荡乾坤。天地恩慈。念在你视重亲情为还月神姻缘自由才犯此过错。今免你死罪。降为半神。罚你永生永世守护日落山城。此生不得出城半步。你可愿意。”   阡羽跪地。“小神愿意受罚。谢女娲娘娘仁慈。”   阡羽起身。走向日落山城。身后跟了圆滚滚的腓腓。   “被罚了吧。沒关系。腓腓陪着你。”白胖子滚了滚又跳了跳。   日落山城本是人间西北之地一座安逸小城。城外有座日落山。山上修成几只精怪。时常入城扰民。害人性命。自从阡羽做了一城之主。精怪再不敢入城叨扰。城内居民安居乐业。得享天年。   时光无声流转。竟不知几个千年已流逝而过。   在此期间。阡羽未曾出城一步。哪怕月神成魔杀掉七十一位上神。哪怕成魔后的月神被一汐天父联手杀死。哪怕月神宫残破沒落。再无人迹。   上古历已结束。天地格局亦大变。鸿蒙天山梵歌灵女殁。万千灵兽散落六界。天父陨世。神界众神幻灭。惟剩古莲化身的一汐上神。当空月光再不曾幻化琉璃之光净化天地间邪魔之气。人间妖魔肆虐。上古淳朴之气不复。   惟有这座日落山城始终安宁祥和。偏安西北一隅。静卧日落山下。   这日黄昏。日落山城的霞光久久不散。瑰丽苍穹远远飘來一团蓝色光晕。光晕落地。化作清华万方一男子。   男子着一身浅蓝软袍。靠近城门。   他对着巡逻于城门口的一位女将道:“劳烦通报阡羽城主。一汐求见。”   第一百七十五章:日落山城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一汐被守门女将引入繁花锦簇阡羽宫。   幽香醉人的庭院中。阡羽手执铜壶正细心浇灌一田花草。   一汐于花田外静默。琉璃色的花盏铺了一地。似温润月光。只是这些状似铃铛的花儿只开到一半。   直到天色黯淡掌了宫灯。阡羽方走出花田。随手将铜壶搁在石案上。淡淡抬眸。“一汐上神。你竟敢來寻我。”   一汐微垂了眉眼。顿了须臾道:“月神之事。万分歉意。然月神已成魔。为复生梵歌不惜以天下生灵为祭。为阻止月神无辜杀戮。我不得已为之。”   “月神为救心爱之人不惜枉杀无辜生灵。他固然有错。”阡羽声音稍带了怨怒。“可你杀的是我弟弟。我不去寻你麻烦。你倒跑來日落山城來见我。 一汐。你究竟何意。”   一汐沉声道:“月神肉身虽灭。但魂魄不散。且不断凝聚天地邪魔之气。恐时日一长便可复生。为诛杀月神。天父及七十一位上神不惜陨世。待月神重生。六界再无人可阻其杀戮。届时天地又是一场浩劫。”   阡羽若有所思。定定望着他。“所以……”   “月神宫内落有一尊上古画壁。可囚困神魔。一汐前來。是拜托阡羽城主将上古画壁封印解开……”   “你打算将月神的魂魄封入上古画壁。”阡羽打断。   “沒错。上古画壁乃月神宫所有。惟有你月神宫之人方知晓如何解开封印。上古一战。月神一族全数死于仙战之中。如今。月神一族惟剩你一人。”   阡羽冷哼一声。“你要我解开上古画壁囚困我弟弟。一汐。你说我可会答应你。”   一汐面上稍带沉重。“不知。但我想一试。”   阡羽仰首望望已黯淡下來的天幕。“你出卖往日情意。联手父神杀死我弟弟。且害我族灭。我本该为月神为月神一族向你讨战。”她转眸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凉笑。“可如今我打算给你个机会。”摊手指向悬空灯盏下的一方花田。“此乃桑铃花。色如琉璃。状如铃铛。古书上说此花只开一半。便再无绽放。若见花开。便是奇迹。你若有办法要这桑铃花开。我便答应解了上古画壁封印。可若这桑铃花始终不开。便将你的性命交出來。以祭奠我月神一族。”   一汐靠近仿似铺了一地琉璃月光的花田。淡淡道:“时日期限是多少。”   “一百年。”   自此。一汐便于日落山城住了下來。日日打理阡羽寝宫的这方桑铃花田。   浇了瑶池天水。洒了珍稀养料。甚至将体内仙源渡入花盏。始终不见桑铃花开。   然一汐并未放弃。平日里除去人间各地斩杀愈发凶悍的妖魔以及收服自鸿蒙天山逃逸出的凶兽。便是守望在这处花田中。   一百年的时光渐渐自眼前划过。离百年之期不过一日。   这日。一汐掌心握了半开的桑铃花细细凝视。指尖仙术一闪。截断的桑铃花重新落入花田生根发芽。他躬身抚摸着仿似小巧铃铛的花盏。幽声道:“你们可死而复生。为何不肯开花。”   “我自女娲神殿将桑铃花种带到日落山城。播种。浇灌。细心呵护栽培数百年。始终不曾盛开。或许。桑铃花开可见奇迹不过是传说。它们本不会开花。就如一汐上神沒有眼泪。”   一汐起身。回眸。阡羽静静站在他身后。纯白轻纱随风摇曳。指尖随意拈了一根洁白飘逸的羽毛。   望一眼花田。阡羽魅惑一笑。“看來桑铃花是不会盛开了。如今你只有一日可活。有何遗憾可需弥补。尽量去做一做罢。”   阡羽捻着羽毛转身离去。蓦地。昙花丛中闯出一团白花花。满是兴奋的语调。“城主城主。今日是缘巧节。城里可热闹了。带着腓腓去看看吧。”   阡羽将肉嘟嘟一团抱起。“怎么。难道你这家伙有了心仪的神兽想去告白。”   “哪有哪有。我长得这样英明神武惨不忍睹。天下神兽有哪个配得上我腓腓。”尖尖脑袋傲慢一偏。“腓腓不过是想去凑凑热闹。”   阡羽淡笑。抱了腓腓出了宫门。日落山城街道两旁是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正热热闹闹眉目传情载歌载舞。满街花束亦争相绽放。惹來成双雀鸟嬉戏打闹。却是个谈恋爱的好气氛。   腓腓挣脱了怀抱。东窜窜西跳跳。甚是亢奋。阡羽笑着摇摇头。继续前行。街道拐角处一家酒肆门前。她停了脚步。   酒肆临窗口。坐了身着粗衣的一汐。正手捧一只黑瓷碗打量得细致。   阡羽入了酒肆。坐到他对面。“上神來这市井酒肆可是來品酒的。这家酒肆虽简陋些却有一味尘世欢的烈酒味道甚好。就连仙人喝了亦会醉。上神可尝尝。“   一汐盯着手中酒碗。淡淡道:“我从不饮酒。”   “哦。听月神曾道人生一大快事便是同你把酒言欢。怎么……”   一汐稍顿。“当年月神饮的是酒。我饮的却是茶。他知我从不饮酒。亦从未勉强。”   阡羽端起小二方送來的一壶酒。“却是月神的性子。只要人是对的。他从不会计较旁的。你可知。他是真心待你。而你呢。一汐。”   一汐眸光深邃。未曾言语。   阡羽自嘲一笑。将盛了酒水的瓷碗顿在唇边。倏然间。砰的一声。腓腓从窗棂处直跳到桌上。它爪子间攥着一根轻柔羽毛。不满叫嚣着。“城主城主。你怎么沒有将我送你的羽毛带出來呢。人家会很伤心的。”   阡羽放掉酒碗。接过白爪子里的羽毛。摇摇头。“你这胖子。”   一汐不解道:“今日是何节日。为何城中男女手中皆拿了根羽毛。”   “哦。今日是缘巧节。就是未婚男女互相表明爱意的日子。”腓腓跳到一汐面前继续张牙舞爪解说。“这日落城把那坚贞不渝的白雁奉为神鸟。这城里居民大多数人天生火辣。因城主大人性子豪迈。惹得城中女子争相效仿。打架斗殴主动告白。告白不成强行拖走未婚先育时有发生。当然对于这些个事情城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來不上心。但也有一些年轻人有些脸皮薄。不敢对心仪的人表明爱意。这一日。可拿一根羽毛送给心仪的人。送羽毛给对方。就表示喜欢心动爱慕……嗯……还有求交配的意思。”腓腓将托腮的爪子放下來。“总之就是把一根羽毛送给对方。即使不说一个字。对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啦。”   阡羽又端起酒碗。面上尽是教导不善的愧疚感。   腓腓却越说越带劲。它白爪子指了指阡羽手中捻的羽毛。对着一汐低声嘟囔。“看到沒。那是我送的。这城里的人沒人敢对城主表心意的。哎。阡羽那丫头高高在上的也挺可怜。于是我就送了她一根羽毛安慰她。怎样。我很贴心吧。”   一汐抚了抚腓腓身上的绒毛。道一句。“嗯。不错。”   腓腓听之。甚是雀跃。不禁夸赞对方。“一汐上神。你长得不赖嘛。我们家城主阡羽丫头长得也不赖嘛。要不你们俩个凑成一对吧。然后生一堆小神仙宝宝给我带着玩……”   一汐顿住;阡羽亦一怔。遂将酒碗放掉。不咸不淡道:“腓腓……”   腓腓立刻生了危机感。跳下桌子往外跑。“哈哈。我好忙的我去忙我的去了。你们聊啊……”   然后。白花花一闪。沒了影儿。   阡羽将视线自门口收回。见对方一口未动的酒碗。抬了眉眼道:“不要尝尝么。”   一汐沉思片刻。才缓缓端起酒碗。咽下一口。微蹙了眉头。   “难喝。”她问。   “有一点。”他将酒盏放掉。“这便是另众人痴迷的酒。原來是这种味道。”   阡羽端起酒壶将对面的酒碗填满。“刚开始喝的时候却是不习惯。你若多饮几口便能品出其中滋味。”掀了眼睫。劝导着。“不如你再尝尝。”   一汐重新端起酒碗。细细饮了一口。再一口。第三口。将碗中的酒饮掉一半才放掉。稍赞扬的口吻。“好像有些醇香。”   阡羽盯着对方渐渐红润的脸颊。开口道:“酒却是饮了。上神可还有别的想做之事。今日我心情不错。可陪着上神一一完成。算是为上神践行了。”   一汐眼神染了一丝迷离。望着窗外人流如织。街道繁华。幽声道:“品一品人间美酒。尝一尝五谷粮食。再流一流泪。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   阡羽媚笑。招來店小二。点了一些菜肴。夹了一箸青笋放到对方的碟碗中。“酒品了。饭菜也可以尝一尝。至于流泪么……”将他面前的酒碗填满。“你可有想流泪的时候。”   一汐摇摇头。“不知是何种感觉。”   阡羽再将自己酒碗填满。“听闻一汐上神是众位上神中最无欲的一个。果真如此。”   “无欲。”一汐垂眸。手中酒盏中荡漾着自己的影子。略一勾唇。眼底划过一闪即逝的迷茫。“无欲又怎样。”将碗中烈酒喝净。放掉。望着对方缓缓道:“阡羽。谢谢你。”   “哦。谢我什么。”   “谢你肯陪我吃酒。吃饭。陪我……说说话。”   阡羽将手中竹筷放掉。“不谢。都是寂寞之人。”随即烟眉微挑。眸带促狭。“原來一向清冷无欲的一汐上神竟是寂寞的。”   “我寂寞么。”一汐像是自问。为自己倒满酒。痛快饮掉。唇角弯起饱满笑意。他望着她。眉眼温柔。“至少现在的我并非寂寞的。因为有你陪着。”   阡羽见对方倏然露出的纯挚笑意。手一歪。洒出一滴酒。收了怔忪。她起身道:“我该走了。”   不曾料到。一汐竟起身。“去哪里。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在日落山城的繁盛街道。手拿羽毛的年轻男女來來往往。眼带暧昧笑意。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正是日落时分。斜阳映得满城暖意融融。   一汐似乎起了醉意。面上染了桃花粉润。阡羽侧眸瞥他一眼。“你日后可会再饮酒。”   一汐停步。望着她道:“恐怕再不会有此机会了。若是再有机会。一定寻阡羽饮个痛快。”   阡羽似乎蓦地想起过了今日便是一汐交命的期限。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向前走着。“看來醉的人并非你。而是我。”   一位顽童自胭脂铺的台阶下摔断了腿骨。哇哇大哭引來围观者。   一汐走入人群。俯身到顽童身边。轻轻抬起他的小腿。暗自用仙术将对方摔断的小腿接好。直到顽童止了哭声。再甩甩腿蹦达两下露出一个大大笑脸。   人群散去。阡羽貌似不经意道了句。“上神对一孩童竟如此仁慈。”   一汐却蹙了眉头回:“不知方才我身上的酒气将那孩子熏到了沒有。”   这话另阡羽又多看了他几眼。她望着对方发怔时。街道房屋蓦地震了震。继而街上一阵慌乱。城门处。仓皇而逃的百姓口中皆嚷嚷着。日落山城末日到啦。大家快逃命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云长汐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两人飞身到城中最高建筑雀仙楼檐顶之上。见不远处翻滚了遮天蔽日的尘埃。尘埃中是万千灵兽怒气冲冲向日落山城奔來。   一汐蹙眉。沉声道:“乃鸿蒙天山的灵兽。”   阡羽甩了水袖。“我想我知晓它们是为何而來。”言罢飞身落在日落山城城门之下。   一汐随了过去。飞身落地的瞬间。灵兽群已将整座日落山城包围。   青牛兽抬了巨大脚掌震了震城门。鼻喷白烟粗嘎着声调道:“一汐。如今天界只剩你一位上神。交出命來。”   一汐望望青牛兽身后万千狰狞灵兽。“你等可是为梵歌复仇而來。 ”   九尾白狐从天而降。落在青牛兽的犄角上。奸细着嗓音抢答。“沒错。灵女梵歌为鸿蒙天山之主。却被你们神界打得魂飞魄散。灵女生前待我等灵兽不薄。自灵女死后。无数灵兽已失了灵根变为凶兽。更惨遭仙魔二界捕杀。若灵女安在。我等岂会受此等之苦。万千灵兽岂有不复仇之理。”   阡羽笑笑。低声询问一汐。“梵歌不过一驱赶灵兽的小小灵女。怎会另万千凶悍灵兽如此衷心。”   一汐淡淡回:“梵歌虽为地界灵女。然体内却有女娲娘娘赐予的灵力。只要有梵歌一日。鸿蒙天山便灵气盘旋。这些灵兽自梵歌身上汲取不少灵气。自然臣服于梵歌脚下。如今梵歌魂飞魄散。鸿蒙天山灵气尽散。这些灵兽们自是不甘。”   “原來。这梵歌还有这等本事。”阡羽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一汐抬步。停到青牛兽巨爪前。“本神会同你们离去。但你们需立刻撤离日落山城。不得伤害城中百姓一分一毫。”   青牛兽咆哮着。“今日万千灵兽來此。打算将日落山城踏为平地。鸿蒙天山沒了灵气给我等汲取。就让满城百姓的血肉來补偿吧。”   一汐冷凝道:“本神见你等体内灵气尚存。还未沦为凶兽才不杀你们。你们却不知好歹前來送死。就凭你们这些灵兽可有本事自本神面前进城伤人。”   青牛兽喷了一团白烟。“就是要你亲眼看着我们这群灵兽是如何生生吃掉你们神界要保护的子民百姓。”   一汐还未回答。阡羽先道一句。“你们有仇报仇。杀一汐上神我不管。但你们胆敢进城伤我子民一根毫毛。我月阡羽必将你们灭成灰飞。”   青牛兽同飞旋于半空的九尾白狐狂笑一阵。青牛兽拨了拨粗壮蹄子。做了个蓄势待发的姿势。“一汐。你人缘这样差啊。你的同类竟不管你死活。你还帮着她护城做什么。还不如卖我们个情分许我们进场大吃一番……”   一汐眉目端肃。未曾言语。青袍一展。整个城池被罩上冰蓝结界。   青牛兽将灵角撞向结界的同时。身后灵兽群呲牙飞奔过來。此起彼伏争先恐后撞击护着城门的结界。   城门前。一汐同阡羽亦同灵兽厮杀开來。   青牛兽。九尾白狐。赤金龙。雪麒麟。九目鸟。獬豸。火凤凰七只凶悍灵兽已将一汐包围。一汐腾于半空。同最为凶猛的七灵兽周璇时。阡羽将掌心中本是诛杀灵兽的真气收回。蓦地转击于一汐心口上。   一汐同七灵兽打得专注。定不曾防备同类偷袭。他坠然落地。踉跄着后退几步。侧眸望着定定站在城门口的阡羽。嘴角渗出一缕血迹。   七只灵兽趁机蜂拥而上。受伤的一汐渐渐对抗有些吃力。青牛兽抬了巨掌落于一汐头顶一寸方位时。阡羽飞身而上。一柄仙剑将巨掌掀开。   她站在一汐面前。眉目肃冷。“我想还是由我亲手杀死你比较好。”   阡羽携了一汐飞入城内。城外灵兽仍不停撞击着结界。因一汐被阡羽震伤了心脉。如今结界有些薄弱。道道裂痕交织如蛛网。。   阡羽吩咐了城中百姓关闭门窗守在屋舍内不得外出。城中守门女将白灵亦招來盔甲将士拿了长矛列阵于城门之内。   一汐将手顿在受伤的心口。望着忙着指挥将士的阡羽。落寞道:“你本伤不了我。”默了须臾又添一句。“原來今日你将我灌醉。是为了对我下手。”   阡羽蓦然。半响后才道:“我后悔伤了你。但我更后悔沒施了全力直接杀了你。”   一汐面色苍白。望着满是裂痕的结界。微微一叹。“我会替你守护日落山城。”   灵兽终是冲破结界闯入日落山城。   城内不少将士被灵兽连同身上铠甲一并吞下。七只最为凶猛的灵兽仍纠缠一汐。一汐因受了内伤。元神溃散。未曾阻止大批涌入城内的怪物及灵兽。   而阡羽虽拼劲全身灵力对战灵兽。奈何灵兽数量太过众多。亦有零星灵兽冲进民宅踏踩房舍食肉百姓。   阡羽见城中房屋纷纷倒塌。居民亦死伤无数。她执了仙剑砍杀的愈发凶猛。   一汐打斗时不忘分个心神关注下阡羽。见厮杀的阡羽眸底愈发猩红。他施了全力自七只灵兽的围困中冲出來。随手抓了她臂膀躲开灵兽的攻击。“切不可动怒。九尾灵狐专扰人神智。当心走火入魔。”   阡羽眸底的猩红渐渐淡去。她同一汐联手施了仙阵。终于将灵兽群定住。   一场突如其來的残暴落幕。可整座城市已满目疮痍。入眼处。房屋残破。街道上躺了一地或伤或死的百姓。随处可闻悲凉哭泣声。甚至可见被咬断胳膊的孩童跪在爹娘尸首前嚎啕大哭。   阡羽巡视残破血腥的日落山城。徐徐闭上眼睛。眼泪滴在染血的地砖上。嘶哑道:“我沒能守护城中百姓。我对不起大家。”   一汐掌心凝聚了仙术。一个闪袖。定在原地的灵兽们瞬间消失殆尽。   他靠近面露痛心的阡羽。“你放心。我会救治这些百姓。”真气集中于掌心。掌心蓝晕直刺云霄。于空中凝聚一盏巨大古莲。古莲幽光散落于城内。横躺一地的百姓渐渐起身。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复原。死去的百姓亦纷纷苏醒。甚至被咬断胳膊的孩童重新长出一条臂膀。   被毁掉的房舍建筑渐渐复原……地上最后一片青瓦回归雀仙楼顶之上。整个城镇恢复了先前容貌。   然一汐口中却涌出大口鲜血。他渐渐倒下身子。一只手撑在地上。“除了被凶兽吃掉的百姓不可救活。剩余的全部在这里了。”   阡羽缓缓蹲在他身边。“为救城中百姓。你……你竟不惜散了元神……”   一汐面上已毫无血色。他稍抬了眼睫。语声中带了淡淡哀求。“解了上古画壁封印。世上惟有上古画壁可囚禁月神……天下苍生是无辜的。正……正如这些日落山城的百姓一样……是无辜的……”   一汐未曾说完便倒在地上。整个身子渐渐透明化。最后散成缕缕蓝晕漂浮于半空。   阡羽终是敌不过内心深处的那处柔软。她散了大半真气将一汐溃散的元神重聚。最后将这团盈着幽光的元神交予守门女将白灵。吩咐了白灵将其投入轮回台转生。   这是唯一挽救一汐的方法了。一汐仙身已散。元神无所依附。时日一长恐渐渐散去。如今惟有将他元神投入轮回台转生为人。元神方可有所栖居。待人身平安长大。体内元神亦慢慢复原。元神修复完整时便是一汐回归之日。   白灵返回日落山城后。阡羽正于桑铃花田处发怔。列风将她及地的长发吹得凌乱。   白灵靠过去。拱手道:“城主放心。一汐上神已投生到人间一富贵之家。想必不会受什么灾难苦楚。待小公子健康长大。一汐上神便可回來了。”   “回來。回哪。”阡羽转过身子。“他从來不属于这儿。”   白灵道:“城主之前不也并非日落山城之人么。想來是城主同这日落山城有缘。才会來此地守护城中百姓。依白灵看。一汐上神同城主缘分颇深。一切皆有可能。”   阡羽微微仰首望着天上寒月。轻轻摇摇头。   春去秋來。年复一年。日落山城如往日安宁平静。阡羽坐在庭院里赏雪。白灵指挥了将士将一坛坛酒搬入阡羽寝宫。   “城主。你要的尘世欢送來了。”   “嗯。”阡羽淡回。起身。拂了袖口处的落雪。轻叹一句。“时间过的好快。一转眼冬日又到了。”   白灵浅笑。“是啊。城主饮尘世欢也饮了整整十四年呢。”   “十四年了。十四年……”阡羽望着雪花喃喃道。   这夜。阡羽连夜出城。当她方踏出日落山城城门时。空中乍现一团紫光。   “月阡羽。你可记得当初的承诺。此生不会踏出日落山城半步。”   阡羽仰首。望着紫光哀声道:“求女娲娘娘成全。我只是……只是想去人间看看。不会在人间逗留许久。”   “罢了。你既执着且去吧。”   日落山城大雪纷飞。云川城却温暖如春。阡羽落在一座华丽府邸门口。门口的长穗灯笼随风摇曳。她望望落着云府二字的匾额。淡淡一笑。“云长汐。”   琉璃檐角搭上一枝桃花。有青鸟啼鸣。屋内燃了一架烛火。青纱帐后。依稀可见泡在木桶中眉目俊秀的少年正认真阅着手中书卷。   烛火蓦地一晃。轻纱微动。少年抬头。见轻纱帐后倏然幻出一位女子。   手中书卷掉在地上。他将泡在木桶中身子往后缩了缩。“你……你是谁。”   阡羽大大方方挑开青纱帐。站在浴桶前。眸底含笑望着一脸紧张的少年。“你怎么不叫。”   少年有些紧张。说出的话却显淡定。“我若不喊。只有你一人看见我洗澡。我若喊。整个云府的人都会來看我洗澡。”   阡羽将手指敲在桶沿上。“嗯。你这智慧我喜欢。性子我也喜欢。”   “你是谁。”少年随手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拽下挡在胸前。   阡羽直起身子。“别管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好了。”她望着他笑。“云长汐。十四岁。”   “你……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竟擅闯民宅偷看别人……洗澡。”   阡羽将地上书卷拾起來。随手翻开。“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视线自书卷上移开。“怎么读这些书。”   少年伸出一只胳膊讨要书卷。“是一位道长给我的。”   阡羽将书卷递过去。揶揄道:“怎么还怕我拿走你的书不成。”   少年拿回书卷放在身侧的石案之上。微微蹙着眉打量对方。“你……你怎么还不走。”   阡羽向前一步。稍稍躬着身子凑近对方。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本就是來看你洗澡的嘛。”   第一百七十七章:一醉十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桶内少年哑口无言。   阡羽唇角噙笑将身子再往浴桶处探了探。惹得少年直往后缩。她抬手捏捏对方泛红的脸蛋。“你可要记得今日。以后也不要忘记。”   少年稍稍侧个脸。耳根愈发红了。“你……你是妖还是鬼。或者……”   “或者什么。”   少年沉吟一会。“应该不会是神仙。神仙怎么会……”   阡羽干脆将脸搭在桶沿上。“你猜对了。我不是神仙。我是妖精。”   少年嘴巴微微张了张。清澈目光直直打量着对方。   “你怕不怕我。”阡羽问。   少年微微垂了头。似乎再沉思。   半响仍听不到对方回答。阡羽搅了搅桶内浮了药草花瓣的水。“喂。云长汐。问你话呢。怎么可以如此沒有礼貌。”   少年面上潮红仍未退去。青涩害羞中隐约透出一分冷静成熟來。“你还是走吧。我不会告诉旁人云川城來了妖精。”   阡羽天真状摇摇头。“就是不走。你不给我占点便宜我就不走。”   少年显然努力保持淡定。许是头一次遇见性子如此不靠谱的女妖精。实在逼人崩溃。他眉头皱成一团。思量道:“你看我洗澡。已是占我便宜了。”   阡羽将搭在桶沿上的脑袋再晃晃。“ 你捂着那么严实。我什么都沒看见啊。”   少年再将怀中衣衫抱得紧了些。“你……你想怎样占……占我便宜。”   “怎么。你看起來很不愿意么。不如这样吧。你占我便宜怎样。”   少年胸口微微起伏。嘴角抽了抽。“可我不想占你便宜。”   阡羽又将桶内水搅了搅。赖皮道:“那我就不走。”   沉默片刻。少年终于开口:“你想怎样。”   阡羽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脸蛋。“ 亲我一口。”   少年五官有些扭曲。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不。”阡羽缓缓站起身來。“那我现在就喊人过來。这样你就被全府的人看光了。对了。你们府中一定有不少女眷丫鬟吧。”   阡羽嘴巴方动了动。少年急忙打断。“别…… 别喊。”   阡羽将脸蛋凑过去。“那就亲一下吧。”   少年面上发黑。黑里泛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缓缓凑过去于对方脸蛋上轻轻啄了一下。   奸计得逞的阡羽直起身子笑成一朵花。努力收了笑意转眸对着少年端肃道:“ 你今日亲了我。是要负责的。待你长大后是要娶我的。知道不。”   面色发红的少年瞬间怔住。此时一道颇为慈祥的女声自门外传來。“汐儿。为娘好像听到你房内有姑娘的声音。”   少年有些惶恐。“沒……沒有。”   “哦。许是为娘听错了。你洗澡后早点歇息。”   “嗯。好的。娘也早些歇息。”   待门外脚步声渐远。少年忙对眼前死皮不要脸的妖精说:“你快些走吧。万一娘亲中途折回來你就遭了。云川城的捉妖师很厉害的。”   阡羽好心情道:“怎么。这么快就将我当成你媳妇拉。这么关心我。”随手又捏捏对方红扑扑的脸蛋。   脸红到要滴血的少年欲言又止。无奈吐出三字。“快走吧。”   阡羽站起身子伸伸懒腰。“时辰不早了。你也该睡了。”将手中凭空幻出的白色羽毛递过去。“这个是定情信物。我们那里都送这个的。”   少年缓缓接过羽毛。   阡羽接着提点道:“既亲了我又收了定情信物。那么你以后不可以再喜欢别的姑娘。”   少年怔了怔。红着脸将眼睫垂下。   阡羽掀开青纱帐向门口走去。   少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你……你叫什么名字。”   阡羽回眸一笑。“不告诉你。”   白光一闪。消失不见。   落在云府外的阡羽心情大好。轻快的脚步于寂静街道上溜达。稍一仰首。空中一轮明月映入眼底。她面上的笑容瞬间凝结。于原地僵了片刻。幻做一道白光飞向明月。   阡羽却是回了月神宫。硕大空旷的月神宫不见一人。宫内花草枯萎成片。壁灯亦全数熄灭。她闭上眼睛幽幽一叹。便走向百步石阶上的神坛。   镌刻了星月图案的巨大画壁泛着清冷光晕。她凝聚掌心真气。口中念了诀。终于一掌将画壁劈成两半。断裂的画壁墙自神坛上落下。擦过重重云层。落向人间。   阡羽返回日落山城后便将自己软禁于寝宫。且抱了酒坛子不停浇灌自己。眼泪和着唇边美酒一同坠下。湿了雅袍。待地上堆积了不少空坛后。她终于醉倒过去。   阡羽醒來后。躺于床榻之上。身侧趴了满身酒气睡得发沉的腓腓。撩开月色纱帐。白灵握了宝刀守在一旁。   “城主。你终于醒了。”白灵面带欣喜。扶阡羽下榻。   阡羽瞥一眼床榻上的那团肉。   白灵会意。道:“腓腓去寻你。结果醉倒在城主身侧。它应是偷饮了不少尘世欢。”   阡羽叹口气。扶了扶额头。“我好像睡了很久。尘世欢果然烈的很。”眯眯眼望着窗外的日头。“我睡了有三五日吧。”   白灵木木摇头。“城主你睡了整整十年。”   阡羽再访云川城。可云府内再寻不到云长汐。   问了府内女眷才知。云长汐十六岁时害了一场大病。云府之人访遍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云长汐诞辰之日府内來了一位茅山道长。称可医治云长汐。但需云长汐随他入道拜他为师。   云府无计。只得答应。道长却是医好了云长汐。自此云长汐便同道长离去。至今不曾归家一日。只偶有书信往來。   阡羽寻到茅山时。恰逢云长汐下山历练。她便又扑了空。问了茅山弟子。弟子道凡是下山历练的弟子皆居无定所。他们也不知。   阡羽飞身离去。落在附近小镇上。择了一家临街茶肆慢慢饮了半日茶。待天色渐晚。她打算返回日落山城。   她曾承诺守护日落山城。永世不会出城一步。女娲娘娘开恩。已许他离城一次。此次乃是她第二次出城。女娲娘娘虽未阻拦。但她心有愧疚。   方站起身來。窗外街道上起了喧哗。   过往百姓纷纷退到街道两侧。街心驶來一辆贴满道符的囚车。囚车内困着一只山怪。山怪面露凶色吐了长舌头低声吼叫。凄厉瘆人。   囚车后站了一位身着道袍手拿长剑的年轻道士。此人正是阡羽要寻的云长汐。   一别十年。当初青涩少年已出落的挺拔冷峻。眉目间的淡定却有几分一汐的神韵。   囚车驶向刑场。百姓自发围在刑台之下。站在刑场中央的云长汐拔了斩妖剑刺向山怪胸口。山怪仰天悲鸣一声便散成灰飞。一众百姓拍手叫好。   云长汐收回长剑。面上无甚表情走下刑台。渐渐远去。   街道石巷口。阡羽蓦地幻出來。“云长汐。”   对方停步。见到眸底含笑的女子后微微一怔。细细打量一番才吐出两个字:是你。   阡羽靠近些。“怎么。还记得我。”   云长汐蓦了片刻才道:“你同十年前沒有任何变化。”   “那是。我是妖精嘛。”阡羽盯着他手中长剑。“你捉妖。方才为民除害杀死了山怪。现在是不是想将我一并解决掉呢。”   对方握剑的手微微动了动。摇头。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镇上一家颇为冷清的客栈。两人对坐而望。   店小二将酒菜端上來。阡羽便起身为对方斟了一碗酒。“沒想到。你竟做了道士。”   云长汐望着碗中清酒。“我也沒想到。可能是天意吧。”   阡羽将自己的酒碗倒满。饮了一口。“可惜啊。道长不能再娶妻。”   这话另对方面色有些不自在。“我……”   “你什么。”阡羽碗中酒饮得一滴不剩。对方亦沒说出个下文。   云长汐终于抬起眼睫。“我答应了师父此生专心修道。恐怕不能兑现当初的诺言。”掌心摊开。他将白色羽毛递过去。“我想。这个应该还给姑娘。”   羽毛于指尖轻微摇摆。颜色如当初一样鲜艳。阡羽淡笑。“沒想到你还留着它。”她不曾接过羽毛。只道:“我也曾答应一人再不來人间。可我还是出來寻你了。”   握着羽毛的那只手有些僵。阡羽轻轻一吹。羽毛自对方手中脱离。缓缓飘出窗外。她道:“不要就丢掉。还给我沒什么意义。”   云长汐的目光却随着窗外愈飘愈远的羽毛而愈发深邃。   阡羽再饮净碗中酒。盯着对方一口未动的酒碗。“怎么不尝尝么。”   云长汐视线终于自窗外转移回來。他摇摇头。“我从不饮酒。”   阡羽笑笑。眼底却闪出一丝恍惚。又为自己添了一碗酒。“真是一点沒变。”   云长汐略带疑惑打量对方。却沒有追究她话中之意。   阡羽只顾一碗酒一碗酒灌着自己。微起了醉意道:“有时候能醉一场。未必不是好事。”握着酒碗的手晃了晃。“清醒着亦是煎熬。”   顿在唇边的酒碗被夺走。云长汐已站到她身边。“你醉了。”   面带红晕的阡羽仰首望着他。唇角挂着笑。眼底隐了哀伤。“为什么是你。缘巧节那一日我根本不该陪着你。不该让你饮酒。或许……都是我的错。”   言罢。便倒在桌上睡着。   阡羽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客房内。环顾四周不见一人。倏然。窗棂间撞出一团雪白直接扑倒她怀中。“城主。你出來玩怎么不带着腓腓。”   阡羽将肥球提溜起來。“胖子。酒醒了。”   云长汐方推门进來。腓腓一脑袋扑过去。“一汐一汐。你怎么穿着道服呢。不好看不好看脱掉脱掉……”   云长汐打量地上摇着大尾巴怂恿他脱光光的胖狐狸。   “腓腓。他并非一汐。你认错了。”阡羽道。   腓腓一面围着云长汐转圈圈一面嘟囔着。“怎么可能呢。我的鼻子比哮天犬它祖爷爷的鼻子还灵。如果他不是一汐。他身上怎么会有一汐的气息。”   阡羽揪起它大尾巴。“再胡说就回日落山城去。”   腓腓忙一只爪子捂了嘴。诚诚恳恳道:“兄台刚才我认错了人。”   云长汐沉默半响。拱手道:“我來告辞。姑娘就此保重。”   阡羽同云长汐分别后并未返回日落山城。而是去了云川城。且入住城中最为豪华的一家花楼。   第一百七十八章:云川城失踪案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许是图个方便。阡羽幻做男儿装扮再丢给老鸨一包金子。便落户天姿阁。   天姿阁内百花绽放。花魁乃是位名唤无花的姑娘。无花姑娘身轻如燕。舞艺无双。且有天人之姿另百花汗颜。故人称无花。   阡羽摇了把折扇算得风流倜傥小白脸一枚。自是召唤了这位姑娘。   头茬金步摇的无花。自牡丹屏风后款款走出。此人眉眼细长微微上挑。眉心一颗暗红美人痣。举步投足妩媚自生。   花魁望一眼摇着折扇的俊美公子。敏羞一笑。矮身见礼。“公子。”   阡羽将折扇抵在对方下颌上。“抬起头來。让公子瞧瞧。”   无花抬眸。满眼欢喜。   “嗯。”阡羽将纸扇啪的合上。“果然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   阡羽邀无花饮了几壶酒唠了些风土人情便各自回房安歇。   阡羽入住的是天姿阁水榭阁楼。她自窗棂望去。可见住了无花姑娘的红楼别院。红楼别院无论白日于否。总是燃了灯笼烛火。满院飘香。听无花的贴身丫鬟素年道。无花姑娘偏爱烛火。日日见到烛火方可安心。   阡羽听姑娘们闲谈提及素年丫鬟。大家道这丫头本是在街上卖身葬父。恰巧遇到去街上买胭脂的无花。无花见她可怜便将她收留。日日以姐妹相称。待她比亲姐妹还亲。平日里金银珠宝亦是赏赐个沒够。这让花楼里的姑娘们羡煞不已。   阡羽倚坐于阁楼天台的摇椅上。望着对面烛火重重。眸中若有所思。   阡羽于天姿阁入住第七日时。云长汐终于现身了。   云长汐道服加身。且肩上趴着一只白毛肥狐狸的造型走入天姿阁。对方这 一出场自是引得在做宾客侧目。   众人皆叹。这年头长得那么帅的人怎么可以做了道士。做了道士怎么可以逛花楼。逛花楼就逛花楼吧还携带那么只白胖白胖的狐狸。姑娘们最爱宠物了。今日风光是要被那俊美道士全占了去……   果然老鸨屁颠屁颠迎上去。“呦。这位道士可是來寻姑娘的。”   云长汐眉眼清冷。“是。请无花姑娘出來一见。”   “哎呦。这位爷真不巧。日前也有一位长得风流无双的公子将无花姑娘包了一整月。恐怕……”   云长汐顶着冰雕似的脸。“我乃道士自然沒有金银给你。但我來并非寻姑娘作乐。而是來捉妖。”   老鸨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将老腰直起來后才喘着气说:“这位小道士可真会说笑。我们天姿阁哪來的妖。难不成你怀疑无花姑娘是妖精。”她挥着手绢的手指着在做宾客。“不信你问问大家。无花姑娘自小生在我天姿阁。长在我天姿阁。已在我花楼住了一十八年。她若是妖。我们岂不是早就死光了。”   众位宾客及姑娘点头称是。   一汐向楼上望望。层层帷幔下遮了个摇扇公子哥儿的身影。   “我并非说无花是妖。只是云川城于七日之日出了几宗命案。我师兄一路追踪。街角巧遇无花姑娘。恰好无花姑娘身上的气息同死者身上的气息有些相近。故此來见。”   众人听此。瞠目结舌。老鸨回过神來。“什么命案。我们再这云川城住了这么久怎么不晓得发生了命案。”   云长汐方要张口。只听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前几日云川城连续失踪九口人这个消息大家总知晓吧。那些人已找到。全部死了。”   众人目光向声源望去。只见大敞的门扉走來一位中年道士。   云长汐拱手。“掌门师兄。”   中年道士微微颔首。随手撇撇八字胡。对老鸨言:“如此你是否还拦着我们见无花姑娘。”   老鸨一时怔然。“这……”抬头望望二楼帷幔间遮掩的身影。回过脸來露了个招牌笑脸。“待我去去就來。”   老鸨方撩开二楼雅座的帷幔。阡羽将拨好的栗子放入碟中。眼睫未抬道一句。“不可。我不答应他们见无花。”   “这……可两位道士说云川城來了妖怪。”   “他们是唬妈妈的。那两位道士我认得。因沒有银子便以捉妖为名头到处骗吃骗喝。如今还骗到妈妈的花楼里了。妈妈可不要上他们的当。”   老鸨叉着腰下了楼。怒目圆瞪。“给妈妈我将这两位骗子轰出去。”   楼下一排小厮抄了家伙便纷纷冲上去。中年道士气得掀了道袍似是打算以暴治暴。一汐忙拽了对方出了花楼。   “你拦着我干嘛。我们还打不过那群小喽啰。”中年道士甩了袖袍吐沫横飞道。   “师兄。不要惹事为好。既然他们不准我们见。我们可另寻他法。”   这夜。阡羽用罢晚膳。天色暗淡下來。她便邀了无花到后院华亭赏月。鼻尖钻入红楼烛火内散发的缕缕幽香。阡羽淡笑。“怎不见素年。你们姐妹平日里可是形影不离的。”   无花面露忧心。“素年染了风寒。眼下服了药草我便要她先歇息了。”   阡羽坐到亭内石凳上。“听闻你们主仆二人情谊甚浓。于这烟花之地是极其难得的。”   无花亦坐到对面。幽幽一叹。“唉。素年那孩子也是满可怜的。本是富商家的小姐。从小学得琴棋书画。无奈家父无意得罪了权贵。从此日日不得安宁。以至于后來爹爹病死后竟无银两埋葬。她出于孝心只得卖身葬父。我偶见于心不忍便将她带在身边。这里虽是烟花之地。但由我庇佑着倒是受不得什么委屈。”   阡羽摇了摇折扇。“怪不得素年那丫头身上带了些书卷气息。无花姑娘不单人美更是有副菩萨心肠。你们这对姐妹情缘可堪称佳话。”   两人对月饮酒从家常聊到诗句。不知不觉天已渐明。两人又一同用了早膳方各自回屋。   阡羽简单梳洗罢。便听到前厅传來吵闹之声。此时窗棂撞开。白花花一团滚了过來。“老大。一汐又來啦。”   “让你将云长汐引走。你怎么还是把他们带到这來了。”   腓腓跳上桌子一面塞着拨好的栗子一面道:“本來我是按城主吩咐追上一汐哭诉同你走散了。要他送我回八百里以外的老家。谁知半路却碰到那个叫明道的掌门师兄。他说云川城出了妖怪。就硬拉着一汐赶來了。我是拦不住了。”   阡羽叹口气。“既然计划失败了。你就躲在屋里哪也别去。免得他们怀疑。”   腓腓埋头扒拉栗子。   阡羽仍于垂了层层帷幔的二楼雅座上独自风雅。楼下二位道士同老鸨正在嚷嚷。   确切说是那位明道掌门师兄再一个劲大吼:“不让我们见无花。好了吧。才一个晚上。云川城又死了三人。老太婆快点叫无花出來。若是再拦着。别怪我手中之剑不客气。”   老鸨再叉腰。哼哼道:“我看你们就是骗子。什么死人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们一再寻无花姑娘。难不成此事是无花姑娘干的。别的我不知。我只知道昨晚无花姑娘同一位公子在后院赏月吟诗到天明。倘若无花是妖怪。她哪來的时间去害人。”   云长汐微皱眉头。“无花姑娘却不曾离开天姿阁。”   “废话。”老鸨气呼呼道:“要不是看你模样长得俊。早叫人拿了扫把将你打出去了。”   明道方要拔剑被一汐拦住。一汐靠近老鸨。“既然不许我们见无花姑娘。能否见见整晚同无花姑娘赏月的那位公子。”   老鸨上楼再询问阡羽。阡羽又掏出一锭金子。“将那两位轰走。”   老鸨眼放金光揣了银子下楼。   不消片刻。楼下一阵争执吵闹。明道师兄见拿了扫把的小厮又将他们二人围了。他甩了道袍念一串咒语。地上蓦地幻出一具尸体。   众人尖叫着躲开。   这句尸体有些惨烈。身子呈半干半尸状态。身上面上像是被什么狠狠抓咬过。伤口处的黑血已凝成结痂。   明道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此人你们可认得。昨日你们天姿阁可有人彻夜未归。”   捂着口鼻的一位小厮凑到老鸨面前低低道:“黄妈妈。昨日厨房打下手的小橙子去城南买菜到现在还沒回來。”   老鸨面色一僵。望着地上的尸体。“这……小橙子右腿上有道长疤。是劈柴时不小心伤的。”   一位小厮撞着胆子靠近尸体。掀开尸体的裤脚。果真于右腿上落着一道长长疤痕。   老鸨吓得向后踉跄几步。“真……真……真有妖。”   明道冷哼一声。“日前云川城失踪的那些人早已遇害。尸体就躺在官府衙内。官府怕造成恐慌才封锁了此消息。派出的捉妖师也是不见一个回來的。你们现如今还要拦着我们么。”   老鸨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明道同云长汐自顾走向花厅。二楼的帷帐后传來一句话。“你们说有妖就有妖。即使有妖就凭你们岂能收服那妖怪。”   明道仰首。“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说这里沒有妖。若是有妖我自会除妖。你们还是走吧。”帷帐后淡淡声音再响起。   明道已拔了剑飞身上二楼。挑开帷幔的一瞬。花厅里的装饰花瓣如飞刀般向他袭來。他翻了几个跟头躲过。手中的剑竟被花瓣生生打折。   落定的明道发现手臂已被划出一道口子。他愤愤望着二楼喊道:“不肯光明正大现身。定是猥琐之人。”   “我猥不猥琐不是由你说了算。你连我都打不过又怎能收服妖怪。我说过这里沒妖。若有妖我自会收服。”   明道又要冲上去。被云长汐拦住。“师兄。我们非此人对手。留在此地无益。”   跨出门栏时。云长汐回眸望了望那重帷帐。   待两位道士离开后。阡羽自帷幔处走出。她对着一众人道:“这里有我在。便不会有事。”   老鸨怕此事张扬出去不利于天姿阁生意。便吩咐了下人将小橙子的的尸体草草埋在后院外的一颗槐树旁。   哪只第二日尸体被盗出來。且被啃得只剩骨架。   这一事件。不止惊动了整个天姿阁。更惊动整个云川城。   阡羽站在后院槐树旁。望着地上躺的骷髅。面无表情同围观众人道:“尸体是被一群野猫吃掉的。想必附近的人定是听到昨晚有猫叫声。并非妖怪作祟。”   围观的人有些不安。且有一人叫嚷着:“你说不是妖怪作祟就不是妖怪干的么。你有什么证据啊。”   ”是啊是啊。这个人來路不明。她是谁咋们都不清楚。怎么可以听信此人的话。“   “好像自从这人來了云川城住进天姿阁。这云川城便开始有人失踪……”   “难不成同此人有关。”   “……”   众说纷纭。阡羽淡淡打量众人。“若我是妖。你们说这些话可还有命活。”   此时。无花却从后院小门处走了出來。“这位羽公子并非妖怪。这几日公子一直同无花在一起。无花能作证。”   众人纷纷议论之时。明道从人群中挤了出來。指着无花道:“她若不是妖。那么妖怪就是你了。”   无花忙摇摇头。“我不是妖怪。我自小生在天姿阁。大家都可以作证的。”   众人皆点头附应。   人群中又走出一位年轻道士。慢慢靠近阡羽。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阡羽淡淡一笑。“听闻天姿阁有位绝色姑娘。故來此一探。怎么云长汐道长回乡來捉妖啊。”   云长汐略点头。“腓腓可有找到你。”   阡羽方摇头。老槐树上掉下一只肥狐狸。腓腓从地上滚了滚站起。擦掉嘴角的口水笑兮兮。“不好意思。睡着了不小心掉了下來了。”   哇……众人见狐狸开口说话。纷纷掉头跑开。   一时之间。本是热闹沸腾的老槐树下只剩两位道士。阡羽。无花。腓腓。以及地上一具骷髅架子。   整座天姿阁除了要财不要命的老鸨其余全部跑光。老鸨捂着仅剩的珠宝匣嚎丧:造孽啊。跑就跑干嘛抢走老娘的珠宝啊……   天姿阁后院。明道师兄东查查西探探。抬剑拍了拍门口悬的灯笼。“这大白天的干嘛燃着灯笼。”   无花回:“因我自小喜欢明亮。所以叫人日日夜夜燃着灯火。”   明道狐疑打量对方一眼。“妖气就是从天姿阁散出的。”他推开红楼花门。啊的一声叫嚷。素年竟哆哆嗦嗦跪着从门后爬了出來。   无花先一步靠过去。将素年拉起來。“你怎么躲在门后。”   素年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听……听说有妖……妖怪……我吓得躲……躲到门后。”   无花拨了拨素年额前凌乱的发。“别怕。有收妖的道长在此。你先去歇着吧。”   素年含泪点点头。便上了二楼寝房。   明道面色端肃坐到大厅方桌旁。随手放了手中之剑。抬眼望着站在地上的花魁。“无花姑娘。云川城死了一十四位男子。据我追查。寻问了遇害之人的亲属及朋友。这十四位男子生前全部來天姿阁找过你。你敢说这些遇害者同你一点干系也沒有。”   第一百七十九章:云川城失踪案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无花跪地。泪眼朦胧。“这云川城前來寻无花的多不胜数。我沒有动机杀死那些人。请道长明察不要冤枉了无花。”   明道摆摆手一副不耐烦道:“别给我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我乃出家道士并非你的房客。**我明道。不可能。”他端起石桌上的一壶茶分别将两个茶盏填满。再掏出两道符咒。咪咪嘛嘛一顿后将两张浮纸丢进茶盏。随即站起身來。望望无花再望着阡羽。“这是师父老人家赐予我的天符咒。听说很稀有。只要你们将这茶水饮了。是人是妖马上见分晓。”   明道将其中一盏端起。递到无花面前。“怎么。敢不敢喝。”   无花面上有些紧张。微微发颤的手接过符水。稍顿一下。“好。我喝。”   无花姑娘将符水饮尽。不见任何异样。明道围着对方转了好半天方停下步子。“看來你却是个人。”他端起另一盏符水。“这位女扮男装者敢不敢喝。”   阡羽不屑一瞥。“泡了脏纸的水谁喝。”   “你……”明道再将符水凑近阡羽一些。“我看你是不敢喝。”   此时。腓腓从桌子底下钻出來。摇着大尾巴说:“那个水太脏了。我老大不喝。”   明道拔了剑指向腓腓。“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长得这样胖。”   “我不是东西。我不胖。我这叫丰满。不单丰满而且白着呢……听好了。老子叫腓腓。上古神兽腓腓。”地上的肉团炸了毛解释着。   “明明是个修成精的胖狐狸。”明道打算将腓腓刺一刺。被一汐拦住。“师兄。腓腓满身灵气。绝不是妖孽之辈。”   明道咬咬牙。“就算不是妖孽。可它行为妖孽啊。”   阡羽转身迈开几步。明道一手端着符水蹿过來拦截。“去哪啊妖孽。有本事喝了这茶。若沒事绝不拦着你走。”   阡羽瞥一眼身侧的云长汐。“你说。这符水我是喝不喝。”   云长汐微抿了唇。“这云川城的命案同你有沒有干系。”   阡羽微微震惊。“你怀疑我。”   云长汐不语。只定定望着她。   阡羽干笑两声。“好。很好。你认为这城中之人是我杀的对吧。那我问你。倘若真是我杀的。你会怎样。”   云长汐沉默片刻。吐出两字:杀你。   阡羽淡淡一笑。接过明道手中一直举着的那碗符水。一口气灌下。   将茶盏丢掉。望着云长汐。“我可以走了么。”   沒等对方回答。阡羽便迈步向前。不出几步她倏然弯下身子。一手捂着胸口。   明道一步蹿过來。“怎么。我就说你是妖。你果然是妖。饮下我的天符水撑不住了吧。”边说边掏出个金葫芦抛向上空。葫芦洒下的金光照在阡羽身上。摊在地上的阡羽捂着头似再忍受难以承受的煎熬。手上竟生出长长黑指甲。唇色亦红到发黑。   腓腓飞奔过去。“老大。你怎么啦。中毒了么。好妖孽啊……”   “你。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阡羽咬牙问。   “当然是师父赐予我的天符水。”明道兴致勃勃回着。   云长汐见金光的下的阡羽难受的厉害。一手招回葫芦。他蹲在阡羽面前。“你说。城里的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阡羽抬头。额前碎发已被汗水润湿。“我说不是我。你会信么。”   腓腓跳到云长汐身边。“城主不是妖怪。城主是神仙。一汐你怎么不相信城主呢。”   云长汐沉声道:“你叫腓腓引我去远方是为何意。”   明道叫嚷着:”当然是为了支开你啊她好在云川城杀人。这么明显都看不出來。云长汐你怎么这么笨呢。“   云长汐已将剑逼在阡羽脖子上。“你杀了那么多人。”   阡羽望望闪着寒光的剑刃。清冷道一句。“人不是我杀的。”   云长汐握剑的手僵了僵。旁侧的明道不争气喊道:“师弟。怎么还不动手。任谁杀了人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杀的。你难不成等着师兄亲自动手。”   话音方落。腓腓飞身将明道扑倒。继而胡乱嘶哑。只听滚在地上的明道哀嚎道:“你这只死狐狸给我滚开。牙齿怎么这么好用。啊。快给我滚开……师弟帮帮忙。这狐狸咬我脸……哎呦咬我屁股……”   云长汐并未理会翻滚在地上的一人一狐。只握了剑再逼近阡羽一寸。试了几次终下不了手。收了剑道:“你走吧。不要再害人性命。若是再犯。我绝不留情。”   阡羽踉跄起身。似乎浑身发冷。瑟缩了肩膀笑笑。便离开了。   城外月老庙。   阡羽于墙角不停瑟缩。腓腓点了柴火为其取暖。可不见一点效果。于是腓腓不停加柴加柴。再加柴。很快月老庙被它点燃了。   乌烟瘴气中闪出一个身着红服胖嘟嘟的老头。“哎呀呀。神兽住手神兽住手啊。再加柴我这月老庙要彻底废了呀。”   腓腓丢了手中柴火。望望铜像再望望老头。“你是月老。”   “小仙正是月老。”   肥肥飞撞过去。“会治病么。你快看看我家城主怎么一直哆嗦呢。”   月老靠近墙壁。半跪着身子掀了掀阡羽的眼皮。“无碍的无碍的。你家城主是中了点咒术。一会就好一会就好的。”   待阡羽醒來后。月老同腓腓在烤鸡。   月老丢了肥鸡。“小仙见过半神。”   阡羽站起。“你认识我。”   月老笑眯眯道:“天底下只剩一个上神一个半神。我老头怎么会不关注一下呢。”   腓腓见阡羽醒了。面色也挺红润。省去问候直接啃鸡。   阡羽思略片刻道:”月老既认得我。阡羽的名字可在月老的姻缘簿子上。敢问月老。阡羽此生的有缘人是谁。“   “这个……”月老似乎有些为难。“阡羽城主还是回日落山城的好。凡事不要太过执着。你同你的心上人缘分浅薄。是不会结出果子的。若再纠缠。恐万劫不复啊。”   阡羽面色僵寒。“你告诉我。一汐神尊姻缘为何。”   月老拱手。“一汐神尊命中无姻缘。倘若你再纠缠神尊。恐遭天罚啊。”   “天罚。我喜欢一个人会遭受天罚。”她冷笑。   “沒错。”月老忧心伤肺的表情。“阡羽城主乃是半神。怎会如此轻易中了他人咒术险些幻成妖怪。这咒术从天而降落入茅山。被茅山道长玄清所获且印于符纸之上。这才有了城主方才饮下符水险些化妖的一幕啊。”   阡羽有些恍惚。“我纠缠一汐。天降咒术來惩罚我……”   月老再拱手。“阡羽城主莫要再错下去啊。如今彻底斩断同一汐神尊的情丝回了日落山城。永世不出城方可安稳一世啊。”   “可是……可是他如今并非一汐上神。他不过是转生为人的云长汐。他同一汐不一样。”   “一汐上身的元神封印在云长汐体内。云长汐早晚会离世的。而一汐早晚会回來的。”   阡羽握了月老的袖子。“这不一样的。云长汐同一汐不同。他亲眼见我幻成妖也舍不得杀我。他对我心存情意。假若我同一汐沒有缘分。为什么云长汐也不可以。”   “哎呀。”月老急红了圆脸。“我说你怎么还不懂呢。你乃半神又是一城之主。平日是何等冷静聪慧。如今怎的如此糊涂啊。”   阡羽眼圈暗红。“我也不知自己怎会变成这样。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蓦地对着月老跪下。“月老掌管世间姻缘。请月老赐我一段缘分。”   月老忙跪下。哭丧着道:“半神怎可跪我一小仙呢。这一跪折损我好几百年寿命啊。您先起來吧。”   阡羽却将头磕在地上。“求月老。”   月老忙回了两个头。“小仙又损了好几百年寿命啊。阡羽城主起來吧。您若硬向上天要一段缘分也不是完全沒有办法啊。只要您能付出相对的代价啊。”   这夜。烧得只剩一半的月老庙中。月老同阡羽围坐于火堆直到天命。腓腓吃完烤鸡后。呼呼大睡到天明。   此夜。云川城内又有三人失踪。月老方闪人后。云长汐同明道便追來月老庙。   阡羽站在灰烬前。对着站在门口的來人。“两位走的这样急。可是來收我的。”   此时腓腓醒來。见门口站着道士。一个小旋风卷到阡羽前。“不许欺负城主。”   “你这个胖子。”明道拔了剑咬牙切齿。   腓腓望着声源。定睛一看。立刻笑得就地打滚。   “哈哈哈哈。臭道士。你的脑袋裹得跟海外干尸似的。真是太好笑了。”   “胖子。你还笑。还不是被你抓的……”   腓腓一个翻身起來。“昨个沒抓过瘾。今日再让我抓抓吧。”说着扑了过去。   明道一瞅。掉头就跑。腓腓再后面狂追……   半焦的月老庙只剩阡羽同云长汐对望。   云长汐靠拢过去。“你……还好。”   “你不该问一问昨日死掉的人是否同我有干系。”   “你怎么知道昨日又有人遇害。”   “因为凶手夜夜害人。昨日当然也不例外。”   云长汐敛眉。“死尸是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发现的。”   “哦。这么说你们是追踪凶手追到月老庙的。”   云长汐面色发沉。不知如何回答。门外跑圈的明道自窗口处探出个脑袋。趁机喊台词。“明明凶手就是他。师弟你不动手又想干嘛。”闻到后面脚步声。猛一回头。腓腓果真追了上來。他拔腿接着跑。“死胖子这么胖还跑得这样快……”   阡羽走向门口。同他擦肩而过。“你们走吧。三日之内我必捉了凶手还云川城一个安宁。”   衣袖被拽住。“凶手不是你。”云长汐问。   阡羽淡淡望着对方。“我昨日说过。可你终究不信。   云长汐沉默半响。松了手。   阡羽夜访天姿阁。此花楼只剩下疯疯癫癫抱着珠宝盒子的老鸨。剩余便是守护在别院红楼里的素年。   阡羽方要踏入别院小门时。云长汐同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子的明道赶了过來。   明道见了腓腓忙缩到云长汐身后。腓腓则一脸不屑边走边嗑瓜子。   阡羽望着云长汐。“你们怎么來了。”   “不放心你。”云长汐淡淡回。   阡羽望着对面红楼门口正提着灯盏的素年。侧眸问一汐。“你有沒有觉得这个姑娘很奇怪。”   “哦。怎样讲。”   “她既然怕妖怕到躲在门后。今日这花楼已人去楼空。只剩疯疯癫癫的黄妈妈。她居然如此淡然的于这院中散步。”   云长汐沉吟。“说的有道理。”   阡羽再问。“你可知道黄妈妈是怎么疯的。恐怕并非因珠宝被人掠走而疯。”   云长汐点点头。“你说的沒错。想花楼的妈妈什么事不曾经历过。怎会因珠宝被盗走而疯癫呢。今早天还未亮。我同师兄便來此楼调查。一进门便见劈头撒发满嘴是血的黄妈妈。问什么她都不回答。撬开她的嘴发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第一百八十章:云川城失踪案3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就更奇怪了。”阡羽遥望着提着灯盏來回散步的素年。“天姿阁发生如此骇事。素年竟如此安稳态度。不逃不躲不怕。这同那日她躲在门后的样子极为反差。”   云长汐低声回:“我也曾怀疑此人。可此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娘。身上亦不见一丝妖气。若说她是凶手。恐怕说不通。”   “其实我们只要等一个人回來。一切都可说的通了。”   “无花。”云长汐道。   阡羽点点头。   待子时初刻。无花推开天姿阁的后门。素年闻声忙提了灯笼迎接。两人一并走入屋内。   隐在院中的三人一并闪身入了红楼内厅。   素年被吓了一条。手中的粥碗啪的落地。无花倒是未曾显出多惊讶來。她俯身见礼。“三位贵客深夜來此。有何讨教。”   包裹着满头白布的明道一圈一拐靠近。梗着脖子道:“你们怎么还敢住在这里。胆子不小啊。”   素年垂下头。乖乖站在无花身后。无花面色苦楚。可怜兮兮道:“虽然这里的人都走了。可是我自小在这天姿阁长大。身份又如此不堪。真不晓得该去哪里。无花只得暂且落脚于此处。再另行打算。”她提了桌上的瓷壶。侧眸吩咐。“ 素年。沒有水了。你随我去厨房打來热水为贵客泡些清茶。“   素年弱弱道了声是。两人准备离开时。阡羽向前一步将其拦住。”不急。我们不渴。不劳姑娘如此贴心照顾了。“   无花笑得温雅。”來者是客。怎能连茶水都不能让客人饮上一杯了。三位稍等。无花去去就來。“   阡羽抬袖再次阻拦。“慢着。我好像闻到这屋内有一些妖气。”   无花一怔。随即笑笑。“羽公子可是再吓唬我们。我还好些。素年胆子却小。休要吓坏了她。”   阡羽侧身望着明道。“将你那些符咒拿出來。咋们贴到两位姑娘身上见证一下。看姑娘们有沒有被妖怪附了身。”   明道却将爪子一摊。“天水符用完了。”   好在云长汐机敏些。随身掏出几张符咒。“幸好我带了些。”且将符咒递了过來。   阡羽一面接了符咒。一面同无花言:“若是两位姑娘一旦离去。恐怕回來的只有无花姑娘一个了。”她将符咒贴近无花之时。无花眸光乍现幽光。接着一道金光闪到窗棂上。而地下躺了晕死过去的无花。   贴于窗棂的猫头人身的怪物伸了伸脖子。尖锐着嗓音问:“你们是何时发现的。”   三人望望地上躺着的无花。这无花果然是被妖精上身了。   明道同云长汐已拔了剑。阡羽望着猫妖道:“你还是先下來吧。门外贴满符咒。你一时半会出不去的。”   猫妖偏偏撞开窗棂。果然被贴在窗外的金光符咒弹了回來。落定的瞬间幻出九条长长猫尾于空中摇摆。指间亦闪出尖而锐利的指甲。她将指甲于舌头上舔舔。“羽公子。从你入住天姿阁那日起。我便有所怀疑。你果真并非普通之人。”   阡羽笑笑。“你这九命猫妖一身道行却是费了我不少心力。识相的束手就擒。否则即使你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九命猫妖猫头人身于地上叫唤两声。视觉听觉上有些震撼。接着迈着正宗猫步道:“我满身妖气已除。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凶手的。”   阡羽随手将墙壁上的灯盏取下。“沒错。你满身妖气已被这灯盏内的灭痕香所掩盖。一般的修行道人是察觉不出你身上的妖气。”阡羽指了指素年。“你日日行凶却相安无事不被察觉不止因为灭痕香将你妖气掩盖。重点是因为素年。而将你败露的也正是素年。”   阡羽俯视地上猫妖。继续道:“我來天姿阁便是为了捉你。我本在另一小镇之上。恰巧你从我眼前飞过。闻到妖气我便一直追踪你到云川城并來了天姿阁。果然当夜便发生失踪命案。可你日日同我饮酒对诗根本沒有时间出去杀人。那时我曾怀疑过自己错了。可很快我便发现每次你同我相处时。身边总不见素年。而你见旁人时。身边总随着她。我便猜测出。日日同我饮酒谈诗的人是素年并非你。当时的你恐怕已出了天姿阁四处行凶。而那日将符水饮掉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被你掉包的素年。你担心两位道长会揭穿你的身份。便要素年扮作你出了别院替我作证。证明我的清白。这样可排除两位道长对你的怀疑。当然你沒料到我们会入了你的别院。当明道推开红楼的大门时。门后战战兢兢的素年其实是你。你的演技却是不错。当时的无花也就是真正的素年担心你身上的妖气被道长发现。便趁早将你打发上楼休息。而素年本就是人。自然符水对她并不起作用。”   阡羽转眸望一眼明道。“不料。明道给我饮的茶水里添了一味特殊的符咒。我显些幻成妖怪。待我受伤离开此地后。你便安心了。于是继续杀人。你绝对不曾想到两位道长竟然相信我。而我们三人会再次返回天姿阁。”   九命猫妖双眼迸发了绿油油的光。“沒错。你说的一点沒错。还有一点不妨告诉你。黄妈妈的舌头是被我割掉的。她也是被我吓疯的。因为她不小心看见我这只漂亮的猫将人皮面具贴到素年脸上。”舌头于脑袋上绕个圈。“若非素年求情。我早将老婆子吃了。”   素年跪地哭道:“仙人饶命啊。素年不得不这样做。素年中了猫妖的毒。若不听命于她恐怕不得好死。素年是被逼的。饶命啊。”   云长汐摆摆手示意素年离开。素年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云长汐开口道:“这么说。平日里素年时常披着人皮面具扮作无花。”   “沒错。只有她扮作我。同羽公子在一起。我才有时间去杀人。”猫妖将指甲再舔舔。“其实我也不想杀人的。可谁让我想快一步修成妖王呢。我修炼了几千年。几乎快成功了。只要我再吸取百余人的精气就可问鼎妖王。不料凭空杀出你们这群贱人。”   明道拔了剑怒吼道:“原來你才是妖精。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胖狐狸抓成这副德行。妖精。拿命來。”   猫妖爪子掀起一道金光。明道立刻被重重拍到墙上。再脑袋冲下坠下來。   猫妖凄厉叫了几声。哼唧道:“妖精又如何。就凭两个道士一个不知什么來历的修行之人就妄想收服我。哈哈哈哈。未免太好笑了点。哪怕茅山的玄清道长來了又奈我如何。何况你们三个小娃娃。”   明道将脖子正回來。十分励志地拔剑冲刺了几次。皆被猫妖掀翻。來回掀了几次终于将筋骨掀断了。便躺在地上干巴巴望着云长汐联手阡羽对战九命猫妖。而腓腓始终于一旁观战。时不时喊两嗓子。“左勾拳啊右劈掌啊……对对就那样打。将那只猫的胡须给拔了……”   三人对战。整座屋子几乎被掀翻。九命猫妖才被困在原地。她一面挣脱着缠绕满身的仙锁。一面望着阡羽恨恨道:“你究竟是谁。”   阡羽眸色淡淡。“这个不重要。”   别院掠过一道凉风。玄清掌门于一团光晕中现出身子來。   云长汐及地上的明道跪地喊道:“师父。”   玄清为明道服下丹药。走向云长汐。   “你今日跟为师回茅山。终身不得再踏出茅山一步。”   云长汐面色一窒。随即道:“是。师父。”   阡羽却冷哼一声。“玄清道长是何意。云长汐犯了何错要将他软禁。当初云长汐的怪病恐怕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你千方百计要云长汐随你入道是为何。”   玄清缕缕白胡子。“我是何意。恐怕你最懂了。放过云长汐亦放过你自己。”   阡羽拽了云长汐的袖子。“若我偏不放呢。”   玄清道长摇摇头。手中幻出一只金葫芦。“这里面有什么你应该知晓。难不成非要等不可收拾才肯罢手么。”   “如何收场并非由道长说了算。”阡羽不甘道。   玄清道长微微叹息。将金葫芦抛向空中。葫芦内洒下的金光照在阡羽身上。顿时阡羽面色惨白唇色发黑。她控制不住低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腓腓见此扑过去。“城主城主。你怎么啦。”   云长汐靠过來时被玄清喊住。“云长汐。她是妖。你是道士。除魔卫道收服妖孽是你的责任。怎可对妖精生了恻隐之心。马上同为师回茅山。”   云长汐怔住。望着抱着身子躺在地上煎熬的阡羽。眸色愈发复杂。   此时。被定在地上的九命猫妖已解脱了仙锁。她一掌劈了过來。猫爪触及阡羽的那一瞬。云长汐扑了上去。生生承受了这一掌。   玄清道长挥了浮尘同猫妖对战起來。   阡羽坐起。抱住云长汐。为他拭了唇角的血迹。含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只要是我在意的我便会拼命保护。只要你不会害人。我便可护你一世。”云长汐自袖口掏出一根白色羽毛。“那日我将它捡了回來。我舍不得丢掉。”   阡羽握住对方捻了羽毛的那只手。笑中带泪。“云长汐。不枉我如此待你。”她将脸颊贴近他脸颊。轻声说:“日前我发现云川城有妖气。便來此查看。得知天姿阁有九命猫妖作祟。又想到这里是你家乡。你定会來此收妖。可此妖道行太深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担心你会受伤便打算暗暗将此妖除去。于是派了腓腓引你去远方。沒想到你还是來了。”   云长汐深深望着她。“原來你如此在乎我。”   阡羽笑笑。“一直都很在乎。”   九命猫妖本就重伤。玄清道长不大费劲便将它收入葫芦里。临走时。望了云长汐一眼。叹息连连。   玄清道长渐行渐远。一道暗语传入阡羽耳中。“当初本是为了阻止你纠缠云长汐。贫道才设计将云长汐收入门下清修。如今看來是躲不掉了。天罚已现。若再纠缠恐怕大祸缠身。阡羽城主好自为之。”   阡羽闭上眼睛抱住云长汐。暗语回了玄清道长。“什么天罚天劫天咒。尽管來吧。我才不怕。”   第一百八十一章:鬼节定亲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云长汐再回不去茅山。便携着阡羽外带一只宠物回了云府。   云府上下自是欣喜。尤其云府二老。两位老人家思忖着云家独苗做了修行道士。硕大家业无人继承不说这云家是要断后了。不曾想十年后本是入了道上的儿子竟领回个漂亮姑娘來。且免费搭一只白白胖胖的……当然不是儿子。是狐狸。   阡羽入住云府。定是受到云府上下热情款待。尤其腓腓。上至老妇人下至女眷丫鬟甚至连守门小卒皆争先豢养。腓腓每日被喂得圆鼓鼓的。唯一让它觉得不舒坦的便是不能开口讲话。   一只狐狸若要讲话。那就是狐狸精了。是要被众人打死的。腓腓谨记城主教导。每日憋得很辛苦。   夜寂寂。月亦朦胧。阡羽方要入塌安歇时。门外晃过一道影子。见來人身姿挺拔。玉冠盘头便知是谁。   她坐在屋内等对方敲门。可等了好一会亦沒动静。门外那道影子只定定站着。不动亦不开口说话。   终于。她拉开房门。恰好见对方做出抬手敲门的姿势。   “云长汐。你是來做门神的么。”   云长汐怔了怔。收了手臂微微一笑。“你还沒睡。”   阡羽转身进屋。“睡着了能给你开门么。”不见对方回应。她转眸却见云长汐仍站在门口。   “你干嘛不进來。”   云长汐却道:“已是深夜。我进去怕是……有些不妥。”   阡羽已坐到竹椅上。随手捻了一粒葡萄塞到嘴里。“随便哦。反正这是你家。”   云长汐略沉思。“那我明日再來。”便转身离去。   “云长汐。”阡羽起身喊道。   “哦。”   “哦什么。我说來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怎么如此拘谨。再说晚上來看我有什么不妥的。别忘了你的身子早在十年前便被我看光了。”   云长汐怔忪。抬头望月亮。   阡羽见对方玩深沉。一个闪身闪到他面前。   云长汐忙拉了她袖口走近屋内。随手将门带好。   阡羽仰首笑道:“怎么这么心急啊。我只随口说说你就进來了。”   云长汐面色微微发红。“我是担心府内之人见你会法术心生怀疑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阡羽凑近他耳边。“你说如果你家人知道我是妖会怎样。”   “竟胡说。你不是妖。”   阡羽站直了身子。暗送了个秋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   “你身上沒有妖气。”   “可你也见了。我饮了符水后差点现原形。”   对方望着她。片刻才道:“好吧。你是什么妖。”   “你猜。”   云长汐叹口气。“小羽毛。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小羽毛。”   “当年你离开时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只留下一根羽毛。我便在心里喊你小羽毛。”   阡羽抱住他的胳膊。“ 原來你想我想了那么久了。”   云长汐眉眼含笑。抬手抚上阡羽的脸颊。 “我今日來是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阡羽不肯撒手。   “我们何时成亲。”   阡羽抬起脑袋。“今日你就是为了问这句话才徘徊在门口的。”   “嗯。是爹娘问及此事。我來……”   “ 你不想同我成亲。”阡羽凝眉问。   “怎么会呢。”   “既然想同我成亲。你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是何意。难不成还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同我成亲。”   云长汐牵了对方的手坐到梨花塌上。“我是觉得今日太晚。深夜到此恐不便又怕轻薄了你。”   阡羽暗笑。“原來是因为这个。这是你家。再说你深夜來看看未过门的妻子怎会是轻薄了我呢。”   云长汐面带温柔。轻声道:“越是喜欢你。 越怕轻薄了你。”   阡羽被这话说的无所适从。随手拿了一盏茶灌下去。“看不出來嘛。云长汐。”   云长汐起身为对方填满茶盏。将话題绕回去。“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阡羽将茶水饮掉。把玩着手中墨玉茶盏。“三月后的中元节如何。”   一汐有些无奈。摇摇头道:“为何挑个鬼节同我成亲。”   “因为我想你真心娶我。”   云长汐取了她手中茶盏。放掉。“我本就是真心的。”   阡羽摇摇头。   “为何不信。”   阡羽望望半开的窗棂外玄月高挂。蓦了片刻方回眸。“不如我们先洞房吧。如果你肯同我洞房我便相信你是真心的。”   云长汐身子一僵。耳根发红。“你……又在胡扯了。”   阡羽坏笑着凑近对方。“怎么。不敢啊。”   “不是。”   “那就是不会。”阡羽不依不饶。   云长汐长叹一口气。“你怎么同十年前一模一样。”   “怎么。一样流氓啊。”阡羽再缠上对方的胳膊。“其实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的……”   “小羽毛……”   阡羽捂嘴偷笑。“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干嘛搞得这样严肃嘛。笑一个。”她将对方的唇角往上拽了拽。“呀。摆这样高难度的表情还是这样帅……”   修长手指将她顽皮的手指包裹。“到底是谁不正经。”   阡羽立刻换了副认真严肃的嘴脸。“咳。这样吧。你要么答应三月后的中元节同我成婚。要么答应先洞房再拜堂……喂。云长汐你要干嘛去。”   顿在门口的云长汐有些呆萌。回眸。“饿了。去吃饭。”   那道挺拔清隽的背影已走远。阡羽仍喊着:“这么说你答应中元节成婚了。唉。那天却非吉日。要不你回來吧。洞房的事儿咱们慢慢琢磨……”   背影僵了僵。快步闪开。   待对方背影沒入夜色。站在窗棂下的阡羽望着空中星月。幽幽道:“中元节不是我的选择。是你的。一汐。”   阡羽于云府住了两月有余。府内已操办起新人婚事。处处洋溢了红灯彩绸。连窗门上皆贴了剪得精致的大红喜字。   阡羽本是來向云家二老请安。不曾想却在门外听到厅内二老如此对话。   “从來未见羽姑娘拿了针线也不见她下厨做些佳肴。这位姑娘却是同一般的姑娘有些不同。”是老夫人的声音。   “羽姑娘再如何毕竟是我们云长汐看上的。你们这些妇人总是在意一些琐碎东西。我们家又不缺伺候的下人。一切随他们吧。我只等着抱孙子就成。”   “我只是觉得姑娘会些针线会煮些饭菜更贤惠些。”   “会生孙子更显贤惠……”   这日。阡羽将厨房内的工作人员全体请了出去。她望望满框的蔬菜粮食。哀声叹息。   “怎么拉。你将厨子全数轰走难不成是打算自己做饭不成。”   阡羽再叹气。转身靠近莫名冒出來的云长汐。“我也不想的。我从來沒煮过东西。”   “那你这是……”   “是我听到你爹娘说我不会做饭不贤惠。我想怎么偶尔也要贤惠一下。”   云长汐笑笑。走向灶台。“这个好办。我來煮饭。待我煮好了你便端上饭桌说是你做的就成。”   阡羽见对方已拿起一根黄瓜。“这样不好吧……不过你会煮饭么。”   云长汐一面切黄瓜一面摇头。“不会。可以学啊。黄瓜炒蛋如何。”   待正午十分。一桌佳肴被阡羽端上饭桌后。果真得到二老夸赞。   云长汐不动声色吃着米饭。旁坐的阡羽笑得别有深意。   可这等作假之事很快被云母发现。正是阡羽站在灶台边颇悠闲得敲着筷子催促忙碌的云长汐快点再快点时。云母提着一株老人参进來。   三人于厨房内有些尴尬。   还是云长汐打破僵局。他给娘亲请个安后。笑道:“娘不要责怪小羽。是我不让她下厨的。”她拉了阡羽的手。“因为煮饭。手就不漂亮了。”   阡羽尴尬笑笑。云母亦尴尬笑笑。   日子渐渐流逝。转眼便是中元节。   云府丫鬟将喜袍送入阡羽寝房。阡羽梳洗一番着了绣了大朵合欢的红服坐于铜镜前细细打量。铜镜中新娘淡淡笑着。   小丫鬟放了篦梳道:“羽姑娘真漂亮。从來沒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像是天仙一样。”   另一个小丫鬟插嘴说:“姑娘同云公子真是天生一对呢。待吉时一到。姑娘会由花轿抬去城外合欢林绕一圈再回府拜堂成亲。哦。这是云川城的风俗。因城外那片合欢林有百年好合之意。城内新人拜堂前都会到那片林子绕一圈的。羽姑娘应听说过吧。”   “合欢林。”阡羽轻轻道。   待两个甜嘴丫鬟及一众伺候下人出了门去。阡羽望着铜镜中愈发沉重的脸。却怎样都笑不出來。   腓腓手拿着糕饼自门外跑进來。“城主城主今个是你大婚的日子。你怎么不开心呢。”   阡羽摇摇头。沒说什么。   腓腓跳到铜镜旁。“你是不是还想着一汐呢。哎。毕竟一汐已经不在了。你把云长汐当作一汐也是一样的。哎。你们大人好复杂。我才不要谈恋爱。对了我很忙的。先走了。你自个忧愁一会吧。”   腓腓撞开门扉立刻抱了爪子呆滞住。“云长汐。”   阡羽侧身过來。见着了喜服的云长汐怔怔站在门口。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云长汐。”她站起來道。   云长汐步子有些发沉。停到她面前。摊开手掌。“这是我为你做的琉璃发簪。本是來送给你。不曾想听到……”他将发簪握了握。“你说一汐是谁。”   “他……他……”阡羽有些不知所措。   “我早就怀疑过。却又觉得你心里有我。原來不过自己骗自己罢了。从始至终你将我当成他的影子。对么。”   阡羽摇摇头。却不知该解释些什么。   云长汐继续道:“我在门外站了许久。见铜镜中的你却是很不开心。若你不开心还嫁我做什么。”他解了喜袍。转身离开。“既然如此。今日婚嫁又有何意。”   “云长汐。”阡羽追了上去。几步却又止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我以前爱上过一个人。他叫一汐。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云长汐背影僵漠。继而抬步向前。   “云长汐。今日子时我在合欢林等你。你若还想娶我便來找我。你若不來我便离去。永远再不來见你。”   握着琉璃簪的手紧了紧。不曾回头。快步离去。   这日。云府内乱作一团。众人不知发生何事。一大早新郎脱了喜服一脸沉痛且将自己关在屋内任谁敲门都不出。而新娘亦是蓦然间消失。   惟有老夫人郁闷道:“就说这个日子不吉利吧。偏偏选了鬼节成亲。这两个孩子是双双中了邪吧。”   中元节的夜晚终是來临。这夜天空不见星月。整个云川城仿似笼了一层灰雾。城内百姓捧了纸钱纸元宝于街道两侧焚烧。以祭亡灵。   第一百八十二章:改写生死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子时将近。云长汐终于推门出來。他望望暗沉天幕。随手召唤出一柄长剑于空中。念诀飞身而上。赶去合欢林。   不料这一路之上。云川城上空竟是四处游荡的残魂鬼魅。云长汐顺路收了几只魂魄。赶到合欢林时。望见着了新娘装的阡羽静静站在林子入口。   他方要飞身靠近。合欢林中腾出大团阴气。阴气缕缕散开。无数鬼魅自林中飞出。   云长汐拔了剑不停收服张牙舞爪四散而去的鬼魅幽魂。   阡羽只静静站在合欢林下。淡淡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不去帮忙。不曾忧心。似乎这一切同她沒甚干系。她不过是再等一个结果。   合欢林不断溢出咆哮游荡的鬼魅幽魂。云长汐已不能阻止众多鬼魅四散。因半路做了道士。自然生了些除魔卫道的心。他一路追随鬼魅入城。见街上不少百姓被鬼魅幽魂缠身。他抛了千百个符咒亦只能收服小部分鬼魅。只得握剑拼命砍杀。   此时。腓腓自一栋阁楼上跳到他面前。“别打了别打了。阡羽还在等你。”   云长汐停了手中之剑。“麻烦你去转告她。让她再等等。我会去找她。”   “看好你哦。”腓腓鼓励完毕。飞奔去了合欢林。   “神尊。”云长汐寻了声音望见空中乍现的玄清道长。   “师父。”他道。   玄清落在他面前。躬身行礼。“你已出了茅山。我便再不是你师父。“   玄清道长望着不断自合欢林涌出的鬼魅。沉声道:”鬼界探得神尊下落不明。愈发嚣张。欲趁机祸害人间百姓。今日乃中元节。鬼门自合欢林大开。这些鬼魅不过是鬼军中的一小部分。闭合鬼门之事就劳烦神尊了。“他稍稍躬下身子。”神尊。您元神已愈合。是该回來了。”   玄清道长言罢飞身于空中。拂尘扫开一众阴霾。天边月亮徐徐洒下光晕。   月光落在云长汐身上。玄清口中念诀。拂尘扫出一片幽光。幽光渐渐笼罩了云长汐。   云长汐眉心闪过一道蓝晕。整个身子便腾于半空。青袍飞舞。墨发飞扬。眸中清韵流转。指尖捻出朵朵蓝莲花直飞合欢林。   不过瞬间。合欢林的黑雾被古莲吞沒散尽。空中漂浮的鬼魅幽魂惨叫着消失。鬼界通往人间的大门蓦然间闭合。   合欢林恢复如昔。   他缓缓落地。眉目清冷。清华绝代。   玄清道长跪地。“参见一汐神尊。”   “免礼。此番有劳玄清掌门了。”一汐淡淡道。   合欢林。凉风飒飒。入林口仍站了身着喜袍的阡羽。她脚边是一脸焦急的腓腓。   一汐落于合欢林。腓腓欢喜地冲过去。“云长汐你终于來啦。老大一直再等你。”   一汐不动声色。淡淡望着合欢树下的阡羽。清丽眉眼。艳红喜袍。及地长发被风带起柔软弧度。   阡羽开口。“腓腓。回來。他不是云长汐。他是一汐。”   腓腓怔在原地。将爪子塞到嘴里。保持呆傻。   一汐踏着满地合欢花停步于她前面。只道了一句话:“回日落山城去。”   阡羽僵了半刻。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跪倒地上。眼泪打湿了铺到脚下的合欢花。   一团红光闪过。月老掐着点來凑热闹。“哎。你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非得亲身感受一番。这下爽了吧。”   合欢花被风打落。纷纷扬扬似粉色蒲公英。纷纷花雨中。阡羽一头墨色长发瞬变雪白。白皙细嫩的皮肤蔓延了层层皱纹。她将撑在地上的双手抬起。放到眼前。那是一双苍老到辨不出年龄的双手。她侧眸拾起肩头雪白长发。颤抖着双手捧着自己脸。   “城主城主你怎么啦。”腓腓扑过來拽着阡羽的衣角大哭大喊着。   苍老枯指移开。露出一张我最熟悉不过的脸。   “婆婆。”   我望着画壁墙上呈现的画面。一时站不大稳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而画壁之下。手执月光灵珠的月神嘴角勾笑。“怎么。皇姐这都看不下去了。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我将视线重新移到画壁墙上。努力稳住心神将这剧情继续追下去。   凉风來袭。合欢林又扬起重重花瓣。于这鬼节深夜漫天纷飞 。无止无休。   摊在地上的阡羽掩面痛哭。“原來。这便是代价。”喉咙里挤出的嘶哑声音连她自己都有些辨不大清。   那日。月老庙。她跪地求月老赐她一段姻缘。月老幻出姻缘簿子。一脸扭曲道:“城主可要想好了。我这姻缘簿子上可沒有城主同一汐神尊的名字。若将你们的名字落在上面。你会遭受天罚。届时你所承受何种代价是不敢想象的。”   阡羽跪地。目光笃定。抬手举誓。“我月阡羽以半神名义起誓。倾此生所有换一段姻缘。无论姻缘结果如何。此生不怨。不怒。不恨。不悔。”   月老终是于姻缘簿子上落下一双名字:月阡羽。一汐。   而一双名字上方莫得现出三个幽光大字:长生诀。   阡羽用干枯手指捧着满头华发。口中喃喃着当日誓言:”我月阡羽以半神名义起誓。倾此生所有换一段姻缘。无论姻缘结果如何。此生不怨。不怒。不恨。不悔。不怨。不怒。不恨。不悔……”她喃喃重复着缓缓起身走入合欢林。   月老同腓腓怔在入林口。方要冲进去。合欢林起了雾瘴。很快。粉润合欢林被浓雾掩盖。   一人一狐入林呐喊。却不见阡羽半点影子。   重重浓雾里幻出遮着面纱的一位女子。女子黑纱飘摇。于这雾林划出一道诡异。她徐徐靠近跌在合欢林中的发白老人。   “阡羽城主此时可怨可怒可恨可悔。”   那张苍老的脸抬头。望着來者。“你是谁。”   女子的脸蒙在浓雾中。且面上遮着黑纱。看不大真切。只见她手中幻出一柄晶莹剔透的冰锥。“我是來解救你的。”她道。   她将冰锥抛到阡羽面前。”你已得了天罚。如今乃是不伤不痛不灭不死之身。如此活着是否太过煎熬。世上惟此上古琉锥能助你死去。要不要用一用此物。你可自行选择。“   阡羽目光涣散。“不伤不痛不灭不死。呵呵……”自嘲一笑后便握了琉璃冰锥狠狠插入胸口。   刺入心脏的琉璃冰锥渐渐融化。阡羽的肉身亦一点一点随风而逝。直到彻底消散于合欢林。   浓雾下的黑纱女子于瞬间消失于浓雾中。   无虚幻境无神殿内。入定修行的一汐蓦地睁开眼睛。袖袍一闪。空中现出一片粉润合欢林。整个合欢林不见阡羽。只剩抱头痛哭的月老以及腓腓。   他飞身落在合欢林处。腓腓飞奔过來。“一汐上神。阡羽城主不见了。我寻不到一丁点气息。恐怕恐怕……我家城主沒有拉。”   一汐蹙眉。面露不安。月老跪地抹泪道:“禀神尊。合欢林莫名起了雾瘴。我们进林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寻不见呐。待雾气散了便再探不到城主的一星点气息了呀。”   腓腓扯着一汐袍子哭喊着。“你是神尊。你帮腓腓找找城主。帮腓腓找找吧。”   一汐将莲花盏自掌心抛向合欢林。片刻后收回莲花盏。清清淡淡道:“这世间已再无阡羽城主。阡羽她已灰飞烟灭。”   回了无虚幻境的一汐发丝微乱双目无神于无神殿内枯坐数日。手中捻了一纯根白羽毛。窗棂灌进的风将羽毛吹起。羽毛渐渐飘远。一汐回过神來。起身追了两步。方将羽毛重新握在手心。   掌心一扫。隐了羽毛。重新入定修行。奈何眼前总飘着阡羽的影子。他面上呈了懊恼。单手扶额。闭目沉思。   “一汐。你在懊恼悔恨。你恨自己未曾接受阡羽的心意。你恨自己将阡羽留在合欢林。你更恨自己动了凡心。”   一汐睁开眼睛。眸底寒凉。“本尊是神。怎会动了凡心。又怎可动了凡心。”   不知从何而來的声音继续飘荡。“哈哈哈。若你未曾动了凡心。那我从何而來。我本是你。我是你的灵魂。你的愤怒。你的情愫。你的欢喜。你的相思。你的懊恼及悔恨。一汐。我乃你的七情六欲。”   一汐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徐徐盘坐到地上。暗暗施了仙术。闭眼道:“既然你是我的七情六欲。我将你自我体内剔除干净便罢。”   仿佛宛心刺骨的疼痛。一汐终于将一团影子自体内分离。   仿似披着黑斗篷的影子缓缓飘荡于半空。“一汐。你为何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爱一个有何错。有了七情六欲又如何。你不一直羡慕平凡百姓的生活么。带着阡羽离开神界。去人间做一对平凡夫妻。”   一汐望着那团影子。声音淡淡却暗含坚定。“只要我位居上神之位一天。这天下这苍生。我是不会丢弃的。“   ”可你丢弃的是自己的心。宁可将我自你灵魂深处分离也不肯承认一份感情。难道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上神。六界仰望的至尊。“   一汐将那团影子吸入掌心再封入莲花盏。这才得了片刻安宁。   这日。无虚幻境竟落了大雨。云朵之上的上古桃花树幻了人身跪在无神殿门前。忧心道:”一汐神尊您可安好。“   神殿大门敞开。一汐发冠未疏。抬步而出。   桃花老儿磕头道:”无虚幻境乃是神界。不会落雨。此番落雨乃神尊心绪所生。神尊有何烦心之事需小老儿效劳。“   一汐望着连绵雨丝。沉声回:”不用。神界落雨。现人间如何。“   ”回神尊。人间已暴雨倾盆数日。无虚幻境的雨若是再不停。人间海河将泛滥成灾。“   ”你先去人间止雨。我去去就來。“一汐言罢。飞离无虚幻境。   他终是落在那片合欢林前。踩了满地粉润停步于入口。且将全部神力集中一时。顿时天地变色风起云涌。无数已发生的过往之事于眼前快速飞转……待天地平息后。合欢林下站了身着喜袍的阡羽。她脚边是一脸焦急的腓腓。   天边飞來无虚幻境的桃花老儿。桃花精跪地道:”神尊您回溯时辰是何意。若要时光倒流天地秩序则大乱啊。这于天下于神尊都是及其不利啊。“   一汐面色苍白。淡淡道:”人间如何。“   ”暴雨虽停。然人间海河大涨。不少洼地已成汪洋。“   一汐望着合欢林。”你且守住此林。不准任何人进入。我去一趟人间。“   一汐离开后。桃花老儿于合欢林罩了层桃花结界。   此时时间却已回溯。正是中元节那夜。子时三刻。   阡羽未曾等到一汐。她已跌在合欢树下苍老了容颜。月老同腓腓入林寻找。   一切乃是往日重现。唯一不同的是。这片合欢林因被覆了桃花结界不曾生出雾瘴。更不见遮了面纱的神秘女子。   合欢林中。阡羽倒在重重花朵之上。满头华发铺了一地雪白。   一道黑光落入桃花结界。身披黑斗篷的人影缓缓靠近阡羽。   第一百八十三章:浮光尽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许是听到脚踏枯木的倾轧之声。阡羽睁开眼睛。   站在合欢树下的來人整个身子被巨大斗篷遮盖。不见容颜。   “你是谁。” 她哑声问。   黑斗篷冷哼一声。“我是谁不重要。我來是要你做一个选择。”   阡羽起身半倚在一株合欢树下。只见來人宽大黑袖一甩。空中卷起圈圈气流。待气流沉定便显出一段情景画面來。   画面中的她执了琉璃冰锥狠狠刺入胸口。 刺入心脏的琉璃冰锥渐渐融化。她的肉身亦一点一点随风而逝。直到彻底消散于合欢林。   ”这是。“她缓缓站起。   ”沒错。你已经死了。最后你选择了死亡。你如今仍站在这里是因一汐已回溯了时辰。怎么。看到这里。你还想死么。“   ”回溯时辰。“她眼底闪过恍惚迷茫。喃喃着。“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做到。可他为何要回溯时辰。“   ”哼。难道你不知一汐此人是何等虚伪么。嘴上说的和行为做的完全不一样。他最擅长麻痹自己自欺欺人。“黑斗篷掌心一扫。空中画面消失。”如何。再给你一个选择机会。要死还是活下去。“   苍老干枯的手指抚摸上脸颊。阡羽沙哑道:”我已这幅样子。活着对我來说还有何意义。“   黑斗篷靠近一步。“至少你如今的样子他是认不出的。只是你的心跳若在。你的气息便在。如此。一汐还是能猜出來的。”   默然片刻。阡羽将手顿在胸口。”那就让他永远认不出。“   阡羽将一颗心脏自体内掏出。递给黑斗篷。”若我不能守在他身边。让我的心代替我去做吧。“   他接过一颗跳动的心脏。此时呼喊声自林中传來。黑斗篷便隐去了身子。   月老哀呼着泪奔过來。”城主啊。终于找到你了啊。”四处张望一番。“腓腓正到处寻你。我这就通知那胖子。“   “不用了。我如今这个样子谁也不想见。”她垂眸望望胸口的伤于瞬间复原。只剩下大红喜服上不甚明显的干涸血迹。抬眼问:“你可知十年前自神界坠下的半面上古画壁落在哪里。”   “知道知道。落在一个叫灵山的地方。当年半扇画壁自神界坠落。整个人间大地起了好大的动静。可人们都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听说砸也砸不烂……”   阡羽走向林深处。行走间。一身艳红喜服已被粗布灰袍取代。雪白长发拖到地上。拂过一地合欢花。她声音沙哑无力。“上古画壁需人世代守候。你不可透露我的行踪。更不要去找我。”   月老站在原地拍了拍大腿。“我敢说么我。”   一汐解决了人间海河泛滥之扰。便返回无虚幻境。   他着了青软素袍站在无神殿琉璃台上。望着眼前浮云仙山。眉心绽了一丝舒悦。   身侧的桃花老儿拄了桃花拐杖。随手接了殿檐滴落的水珠。“咦。神尊。怎么无虚幻境的雨突然就停了。”   一汐望着雨后晴空。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因为她还在。我能感受到她存在的气息。”   “谁还在。”桃花老儿一头雾水。   一汐淡笑。转身回了神殿。   洪荒之地。一座精致奢靡古墓内。   黑斗篷将手中心脏放到巨大水晶棺椁上。他将掌心真气渡入心脏。跳动的心脏竟化成一个婴儿。   他将婴儿抱起。喟叹一声。“我们都是被遗弃之人。”   婴儿哇哇大哭起來。黑斗篷轻声道:“是不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他将婴儿放下。打开水晶石棺。棺内竟无尸体。只堆了玉石珠宝几卷古籍并一幅微微泛黄的羊皮画卷。   黑斗篷将画卷取出。铺开。画中落的是位眉目俊秀。俊逸邪魅的年轻男子。   黑斗篷化为一团黑烟入了画卷。顷刻后。画中人消失。地上落了个俊美男子。   他重新抱起婴儿。婴儿瞬间止了啼哭。他摇头叹息。“你这个小家伙见了美男就不哭了。唉。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自水晶棺中取了一颗月光似的珠子含在婴儿嘴里。便就地打坐修行。   古墓中不知岁月。墓外春去秋來。夏雨深秋转眼白雪皑皑。待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水晶棺内的婴儿正睡得酣甜。   他靠在棺壁之上望着古墓石壁之上镌刻着古文殇字。转眸对着熟睡的婴儿道:“看來建这座古墓的人姓殇。不晓得是不是画中男子。如今我既有了人的模样应该为自己取个名字。不如就姓殇。名唤无虐怎样。”   起身推开棺盖。抱出婴儿。“此墓阴气太重。不适你成长。”   殇无虐抱了婴儿落在无虚幻境入口。无虚幻境被结界覆盖。他入而不得。暗语传入无神殿亦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便抱着婴儿飞身落到人间一处江河之上。江河堤口矗立一道石牌。落有澜沧江三字。   袖口飞出一条浑身黑亮的小蛇。蜿蜒小蛇落入他掌心。他邪魅一笑。将蛇内毒液滴入澜沧江。   翌日。被澜沧江环绕的澜沧城一片沉寂。城中十万百姓皆饮了江水。无一生还。   空中蓝云乍现。弥漫了古莲淡香。   一汐落在澜沧江边。望着逗着襁褓婴儿的俊美男子。冷声道:“你为何杀死无辜生灵。”   殇无虐眉眼含笑。“若不整出如此大的动静怎能将一汐神尊自无虚幻境请出來呢。”   一汐蹙眉。面色沉重。“既自无虚幻境逃脱为何不寻个落脚之地修行。竟來人间残害无辜生灵。你以为我不敢杀掉你。”   “若能杀掉我。你当初早就动手了吧。虽然我是自你体内分裂而出。但如今我已修成完整之人。再同你沒有一丝干系。哦。对了。从今以后。我唤作殇无虐。”他将手中婴孩递过去。“我想。她应该留在你身边。毕竟是你不惜以半神之力回溯时辰换來的。”   一汐接过婴孩。襁褓中的婴儿微颤着长长睫毛。似乎快要睡着。   “一汐。我们就不要打了。两败俱伤的结果能免则免吧。澜沧江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面对那孩子。”话音渐渺。殇无虐已消失于云端。   一汐抱了婴孩落在灵山。婴孩恰时醒來。许是饿了。不住啼哭。   一汐划破手指。将血喂给孩子。   掌心幻出一根轻柔羽毛。他将羽毛沒入婴儿眉心。轻声呢喃。“这里与世隔绝。你便在这安然长大吧。守护画壁的灵女会照顾你的。”   一汐飞身离去。只剩灵山巨石上眼睛整得大大的女婴。   画壁墙上的画面蓦得消失。月神收了灵珠。唇角勾笑望着我。“皇姐。你可忆起自己是谁。”   我跌在半扇画壁下。看完这断画面似乎用尽全身力气。那些过往云烟亦零星回归记忆里。从上古到如今。从月神宫到女娲神殿。从日落山城到云川城最后回到画壁灵山。   原來我是婆婆的一颗心。原來婆婆名唤月阡羽。乃上古月神宫月皇圣女。月神的姐姐。   怪不得婆婆不肯告知我真相。怪不得婆婆不伤不痛不知悲喜。怪不得我对一汐会有莫名熟悉之感。也怪不得我体内藏匿了一丝醇厚仙气。我饮了上神之血。又被一汐渡以神力封印真身……   种种真相令我惊骇且措手不及。   月白长发划过眼角。月神已俯身到我身边。“皇姐。为了一汐。你终是解开上古画壁封印。其实我一直在月神宫等你。我等皇姐來救我。我魂魄未灭只要皇姐肯拿了月光灵珠救我。我是可以重生的。终于。皇姐出了日落山城來了月神宫。可你却不是來救我的。”他眸底闪过一抹恍惚柔软。“皇姐只破开半扇画壁。可是担心我会彻底死去。当皇姐将半扇画壁推向人间那一刻就应该明白。半扇画壁是困不我的。我迟早会回來的。”   月神站起身來。展了双臂。“你看这里有多空荡。沒有一个人陪我。我虽不能出去。但能感应外面的气息。只要有月光的地方我都能感应到。茫茫六界竟那么多悲哀故事发生。我将一些人的容貌画在上古画卷之上。我将那么多幅画送出去要皇姐感受了那么多倾世绝恋。可都沒能打动皇姐的心。”   “上古画卷中的人是你画的。”   “是啊。”月神凑近我。“我的画技还是皇姐教的呢。皇姐还记得么。”   脑中零星显出一段久远的回忆來。那时月神还小。个头稍稍高的女孩儿拿了画笔亲手教小月神作画……   我想。他要婆婆见识了一场场爱恨别离是希望婆婆一时心软救他出來。可婆婆守护上古画壁多年。不曾被其动容。而我不过是意外替婆婆收了六个魂魄。却无意卷入这场上古神话。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世方觉悟。并非我卷入这场上古漩涡。而是我一直都在这场命运安排的漩涡里静静徘徊。只待一日浮出。   “这么说那些人全是被你杀的。你为何要他们的魂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问。   “那些人却是因我而死。但他们不死留在人间不过是以悲剧收场。我虽被囚困于此。但我可以汲取六界怨气怒气邪魔之气。皇姐不知。那些甘愿祭奠上古画壁的人。他们魂魄内实则藏了满满怨念。真心一场。不得善终。任谁都不可能一丝怨念也沒有。这一点皇姐应最清楚不过。”   月神于神台之上徐徐踱着步子。颇悠闲的态度。语气却显锋利。“我需要怨气怒气邪魔之气以壮我强大。我要重生。我要冲破上古画壁。我要梵歌同我一起重生。”他转过身子面对我。“你看。我本是一缕残魂。因吸食了皇姐送來的那些满是怨念的魂魄才渐渐幻出身子。只因被画壁内的上古之气压制住才幻不出个完整人形來。虽然我现在是透明的。可只要我出了这画壁。我即可新生。”   原來并非上古画壁吸食人的魂魄。而是月神。   原來。无论是画壁自行开裂。或者由我们收來魂魄祭奠了画壁。不过是再供给月神营养。以待他强大破壁而出。   我们大家都被骗了。以为以魂魄为祭。会加固上古画壁的封印。我们不停收魂再祭入画壁的真相结果竟是如此荒唐。   我不曾问婆婆收了多少魂魄。至少我手中沾了六个冤魂。以为她们死得其所。以为是挽救天下苍生而牺牲。如今想來。好笑至极。   我坐在古玉砌成的神坛之上。只觉寒凉。凉得骨髓。凉到无力。   月神静默片刻便挥手念诀。且将几个魂魄招到我眼前。萦绕淡淡光晕的魂魄中依稀可见往日熟悉的影子。   木槿儿。景灏。虞欢。迟渊。阿弃。星洄。南音及珠帘善。   我努力站起身子。晃悠着步子靠近被我收入画卷里的那些魂魄。颤声问:“这些魂魄……竟然还在……”   月神施了术法将飘浮的魂魄幻成人身。共八个男女主角。依然是当年模样。只是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眸底尽是空洞。   月神笑着靠近我。于我耳边轻声道:“我并未将你收的这几个魂魄吸食。你想不想让他们活。”   他的声音极轻。落在我心里仿似千斤重。尤其一个活字。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知眼泪已将我的眼睛灼的发疼。不敢置信道:“他们可以重新活过來。”   “当然。”月神站直了身子。将月光灵珠放入我掌心。“我仍囚困于此是因月光灵珠的封印未曾全数解开。灵珠内封存了我的神力及上古之力。若我此时强行破壁而出。恐落个灰飞的下场。只要皇姐出了画壁后解开灵珠最后的封印再劈开上古画壁。我便可出去同皇姐相见了。”   我握紧月光灵珠。回他道:“我不知如何解开灵珠封印。更沒有能耐劈开上古画壁。即使我可以。我也一定不会那么做。”努力平息心神。定定望着眼前俊美且落寞的容颜。“月神。我非你皇姐。更不知自己这尴尬的身份如何面对你。但我知晓一旦你出了上古画壁。定会给六界带來一场浩劫。阡羽及一汐牺牲那么多做了那么多才将你封印至此。我不会背叛他们的。我不会背叛一汐。更不会背叛婆婆。”   月神仰首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答应的。毕竟你是皇姐的心。皇姐性子一向倔强你也不会乖到哪去。不过皇姐说的沒错。待我出了此地。天地却是要被我搅弄一番了。”他转眸望着我。“不过沒关系。不久之后你会亲自劈开上古画壁放我出去的。”   我还未回答。周身便被浓浓烟雾环绕。眼前景物亦混沌不清。我身子动也不能动。渐渐飘升。   月神已飞身到我对面。将掌心内的光雾渡入我体内。   “你要干嘛。”   月神恍若未闻。不断将团团光雾灌入我眉心。我只感觉体内一股灼热气息到处游蹿。整个身子像是要炸开。   月神眉眼含了一贯的风流不羁。道:“皇姐莫要紧张。我是不会害你的。我只是将体内的魔神真气渡予你一半。”   他终于收了掌心。我亦自空中落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喝水。   对方稳操胜算的淡然模样。“如此。皇姐才有能力劈开上古画壁救我出去啊。”   感觉体内要着火了。我仍咬着牙回一句。“不可能。”   月神收了玩笑。沉声问:“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复生梵歌。你如此执着又为何。为苍生还是一汐。”   我却是被这句话问倒了。是啊。我虽知六界生灵无辜。不该遭到不必要的灾祸。可我并非神仙。身上亦沒有什么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重托。何况被困在此地的月神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难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汐。他守护六界。我便要帮他守护。尽管我们不会有结果。再见亦是道不明的尴尬。   我渐渐垂下脑袋时。月神指了指地上并排站着的毫无生机的一排人影。“她们你确定不救。你若答应救我出去。我便将他们全部送回人间。这些人非奸非恶。爱得至真至纯。他们不该得到如此不公结局。如今他们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掌握在皇姐手里。皇姐是否重新考虑一下。”   望着眼前一排似石雕似的人影。心里虽有动容。却不能答应。倘若我救了他们。那么六界不知有多少无辜生灵将葬送于月神手中。   听一汐曾道。月神为复生梵歌不惜亦亿万生灵为祭。此时我不得不抛开个人感情。残忍拒绝了。   稍稍错开目光。我却是沒有脸面沒有勇气面对这几个不能动的身影。我想我该出去了。说不定大家都在担心我。一汐。婆婆。肥肥。还有步生花。他们都在等我。   我想。倘若我从來沒进來过多好啊。倘若我真的是一根羽毛多好。轻飘飘的。不必承受太多。   “皇姐可是要出上古画壁。”月神见我如此神态。猜测道。   我回个身子。点点头。   对方清雅一笑。“就让我送皇姐一程吧。”他已挥掌于面前破开一条明路。我知那是通往外界之路。   “不过。”她靠近我一步。眼含深意又道一句。“再皇姐离开前我还是想提醒皇姐一句。若皇姐想通了。便救我出去。我留在你体内的魔神之力足够你劈开上古画壁。一旦我出了此地。便是重生。届时。我便拥有了复生之力。无论皇姐想让谁复活。我会一一替皇姐圆了心中所愿。”   我已走在通往画壁外的路上。更不敢让自己的步子慢下來。不止因我无颜面对站在地上的那几个人影。更因为月神的话太过诱惑。   倘若被我收入上古画卷的那些人同我不过泛泛之交。不值得我一救。那么凫苍总是我的朋友。甚至是亲人。   可我却不回头的走了。我想我真是残忍。明明有生的机会留给那些我认识的人。甚至朋友。我却为了天下那么多不认识的人而舍掉他们。我走的是那么的决绝。   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出了此地我一样无法面对。   我将如何面对婆婆。面对一汐。如何面对追随我是万年的腓腓。又如何面对步生花。   一路下來我彻底玩不下去了。故事发展的亦太过妖孽。不止由不得我控制。我简直也要失控了。   或许。是宿命所指。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吧。如今我已走到浮光尽头。再一步。便可回家。   然而令我至死也想不到的是。等待我的并非我熟悉而温暖的家。而是一座地狱。   第一百百十四章:天界悬空牢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醒來之后。我躺在一座黑牢里。辨看了牢房结构。竟是悬空的顶级设计。悬空天牢被一朵黑云拖起。牢下有厉风呼啸。天牢十丈开外是一面黑石悬崖。悬崖边有重重仙将把手。   挣脱不了身上的捆仙索。手脚并用废了好一番力气方站起來。   涯边的天燮神将闻到动静飞身落于牢外黑云边上。打个颇热情的招呼。“你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尽量满足。”   都这幅造型了还穷讲究什么。总不能要两盘瓜子一锅肘子啃一啃吧。   我摇摇头。“我的朋友们可还好。”   天燮粗声一叹。“你若想朋友安好。便老老实实在这天牢呆着。莫不要动了逃出去的念头。且不说这里乃三十三重天上的悬空黑牢。只要进來便不可能被劫出去。就算被劫走。恐怕你的朋友们会被你连累。”   “为何你们不信我。”我道。转念一想。这话说的多余。连一汐都不肯相信我。我还期待谁会相信我呢。干脆坐了下來。靠在玄铁门上闭目养神。   悬崖底时不时涌上一股厉风。刮在身上生疼。睁开眼睛向下望望。深不见底黝黑一片。探不出下面是什么。   天燮将手中弯刀指向牢底。“那是九转轮回道。从这下去便生生世世落入畜生道。”   这是提醒我莫要动了出逃的念头。万一越狱时打起來不小心坠下去。那就只能安安稳稳当个畜生了。   我笑笑。重新闭了眼睛。   若非牢底时不时吹上点风來。这里安静的不像话了。悬崖边的仙将虽偶尔走动一番。奈何涯顶铺了仙云。踩上去亦沒个动静。此种状态除了睡觉。真不知还适合做些什么。   刚开始我还强迫自己睡一会。一旦入梦便陷入梦魇。梦里是那日我出了上古画壁后的种种情景。我实在不愿忆起。奈何梦境却不放我。屡番纠缠。   于是我便不敢入睡了。瞪着大眼珠子只盯着虚空一处看。像个大傻子。看着看着不由得犯困。实在撑不住了。便又睡了。睡了便是梦魇。那日的重现。   我方从上古画壁里头钻出來便见画壁墙外围了层层仙将。为首的竟是三十三重天万仙之上的无生天王。听闻此天王刚正且刚烈。对待犯错的下属从不曾手下留情。人间的小画本上常见到无生天王的魁梧身姿。故而认得。而一汐。腓腓。步生花亦站在人群之中。   我见众人面色太过正经。一时愕然。不禁向前一步。“怎么了。”   众人却步调一致后退。手中兵器亦抬得端正。   “老大。”肥肥打算冲过來。被为首的无生天王一把攥住。“不要过去。她体内有魔神之力。小心你的小命。”   我一时不解。他怎么知道月神将他一半道行给了我。低头一瞅。原是自己浑身上下冒着淡淡雾光。那些雾光正是魔神真源。   人群中唯有两人不曾后退。一位是一汐。另一位便是步生花了。   此时。步生花看我的眼神有些惊悚。满眼的不可思议满脸的惊忧。他于人群中盯着我看。嘴角稍稍动了动。欲言又止。   一汐迈着大家风范的步子靠了过來。“你体内是否存了魔神之力。”   我点点头。诚实道:“月神却是将一半修为给我了。”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喧哗。面上愈发的恐慌。手中兵器握得更紧些。   我却是不明白大家怎么了。便又向前走了几步。倏然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嗓子。   “快些将她拿下。免得祸害苍生。”   于是。层层叠叠的仙将将大把兵器齐刷刷指向我。   真是吓死宝宝了……   “老大老大。他们说你出來之后会变成魔。我不信。就算你身上冒点黑烟也沒关系。反正你是我老大。”肥肥在天王手中挣扎不脱。干脆咬了天王一口。天王吃痛见了手臂上的血迹仍不肯撒手。   “我怎么会变成魔。我不过体内有了点不属于自己的道行。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望望持剑相对的仙将。再望望一汐。   无生天将摆出个威严姿态道:“你体内有了魔神真源。怎么不是魔。魔神之力扰人心神惑人神思。有谁能抗衡。你现在清醒着。谁知何时你便被体内魔神之力所控。届时大开杀戒或做出些危害六界之事也未可知。趁着清醒乖乖随我去天宫听由天帝发落。”   “发落。”真是好笑。“我又不是犯人。又沒有犯错为何发落我。”我再向前一步。却是沒感觉到四肢躯干哪里使着不顺手。或者身体有任何不适。就连方才体内的炽热之气也感觉不到了。   我觉得我很正常。奈何所有人都觉得我已是个随时玩变身的****。   我自是向前。我想我要去找婆婆。我们俩应有的聊。   这般紧张兮兮的仙将自是拦着。更有持了刀剑长矛者向我刺过來。我又不傻肯定躲。奈何我只躲不攻对方却步步紧逼。我只得反攻了。不过一挥手使了些力气。一排仙将竟同一时间被掀上天。落地上时齐刷刷吐口黑血便沒了动静。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总算明白对方为何默契般露同一种恐怖神态。   我抬手打量一番。嗯。还是人手。未曾变形。只是这双手如今威力骇人。别说旁人。连我自己都怕。我无意攻击。奈何杀了人。且一次性杀了如此壮观数量。且是仙将。无生天王不将我拿回天宫是有些说不去了。   尽管我哆哆嗦嗦望着双手。再嘀嘀咕咕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实在不知自己能耐大到这般地步。但天王还是抛出一条捆仙索于瞬间将我捆了。   步生花对我是真情义。见我被捆。他喊着小羽毛冲过去來要帮我解了绳子。众仙将自是百般阻扰。五步距离他挣扎了好半天亦沒突围过來。   一半仙将拿了兵器对峙于我以防我随时变形。一半仙将拦着步生花。肥肥亦挣扎于天王手心。甚至骂了天王的祖宗十八代。   如此混乱局面。一直淡定而站的一汐终于开口讲话。“众将收了兵器。暂且回天宫。小羽毛由本尊带走。”   众仙将立刻收了兵器。然无生天王却面露纠结。他跪地拱手道:“请神尊将她交由卑职带去天宫。临行前天帝亲旨。凡是自画壁而出的一律斩杀。然小羽毛乃大家所识。更是同神尊有些关联。卑职便暂将她带入天宫。交由天帝处置。”   “难道本尊的无虚幻境困她不住。非你天宫才能将她关押。”   天王身子一僵。一脸便秘。“请神尊不要为难卑职了。本是天帝旨意。她又杀死众多仙将。若我将她交由神尊。恐难复命天帝。”   一汐抬步靠近被我掀倒一地的众仙将。“若本尊将众仙将复生。你可好回复天帝。”   无生天王面露为难。但终是未曾说出点反对的话。   一汐将莲花盏撒向众位仙将。奈何无一人苏醒。须臾间。挺尸的仙将化成烟灰。他不禁眉心一皱。   我这才知。魔神之力究竟有多可怕。若是平常。复生几位仙将于一汐手中不会太过复杂。看來被魔神之力杀死的就彻底死了。救是救不活了。   无生天王趁热打铁道:“此人身负魔神之力如此骇人。杀人灰飞。竟连神尊亦救不得。请神尊将她交由卑职带回天宫。”   默了片刻。一汐道:“可以。不过事关魔神之事不可小觑。此事本尊自有定夺。且将小羽暂交你天宫。”   我被捆仙索捆着离开。掠过一汐时。我说:“灵珠在我身上。你若不放心就拿走吧。”   一汐掌心一扫。灵珠自我袖口飞到他手中。那颗珠子同他的眼眸一般。一闪一灭。后恢复沉定。   我问:“婆婆呢。我想见一见婆婆。”   一汐还未开口。天王手里的肥肥呼喊道:“老大。婆婆失踪了。从你进入那面破墙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她老人家了。”   “怎么会失踪。”我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去天宫。我要去找婆婆。”   我想定是婆婆知晓我一旦入了画壁。那么真相便再也瞒不住了。她一定怕一汐看到她如今的样子。可是如果她不同意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我方施了内力将捆仙索废了。天王道一声。“你可是要再开杀戒。”   我一时怔住。我这一去仙将定会阻拦。万一再失手打死了人。我的罪孽便再上升一层。收了体内真气。我望望步生花。再望望一汐。“婆婆就拜托你们了。若是找到了通知我一声。”   我被天王压着飞升仙云时。见步生花拽了天燮说悄悄话。定是他打算贿赂好基友为我走个后门。至少到了天宫之上不会受太大刁难。   当我被一路压着行至天门之时。不知何人下了损招。自背后将我劈晕。醒來后便躺在冷冰冰的悬空天牢。   睁开眼睛。又将噩梦重温一遍。其实这个梦对我來说不算噩梦。毕竟是我将人杀死了。应是死去仙将的噩梦才是。我之所以将此定位噩梦主要有三点。   一是我无意杀了那么多人。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二是婆婆失踪下落不明。我忧心伤神。日夜不安。   还有就是。仙将带我离开时。一汐眼中的清冷淡定。好似我的生死同他一点干系都沒有。虽然他曾阻止天将将我带走。亦用行动來表示。可当我被押走时。他那副风轻云淡招牌脸还是令我很不舒服。   尤其我被带上仙云的那一刻。曾用暗语传话给他。我说我能控制体内魔神之力。神思亦是清晰的很。不会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儿來扰乱六界秩序。   或许他终究不信吧。未曾回应我什么。甚至连句嗯啊去了吃饱喝好之类的台面词儿都不曾表示。我被利利索索带走了。   唉。真是一点不担心我会被擅长玩阴招的天界人员暗暗用刑弄折个胳膊再敲断条腿。   我知晓本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心思。尤其自己的身世被揭开后。我明白婆婆同他才是一对。可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终究是止不住的。   大家说我有魔神之力。魔神之力既那般强大。怎么连小小的心痛都不能医治呢。   我将头仰起來。想将眼泪逼回去。多大点事儿啊。不能哭。否则太丢人了。   我同眼泪抗衡之际。黑牢内闪出个影子。为了清晰视觉我还是将眼泪给流了。视线方一清晰。便看清來人。   黑金战袍。黑玉发冠。俊秀眉眼藏匿杀伐之气。竟是殇无虐。   第一百八十五章:魔尊之计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殇无虐一挥手轻松解了束缚我的捆仙绳。我站起身來。无端的感觉喉咙有些干。“殇……魔尊怎么來了。”   他靠近我。面上是少见的端肃。“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丫头还在同我置气。”抬袖抹了我眼角的泪水。声音柔了些。“一个人在这黑牢偷偷哭。嘴巴还这样犟。”   我望望被定在悬崖边的众位仙将。再问一遍。“你怎么來了。”   “我能不來么。知晓你入了上古画壁我便去灵山寻你。奈何一汐将我困在莲花盏内。方逃脱了便赶來救你。”   我摇摇头。道了句忒不符合我性子的话。“我不能出去。毕竟我失手杀了仙将。理应受罚。除了这天牢。我更不知道该去哪。再说我若逃了。一汐会怎样想。不行。我不能走。”   殇无虐叹息一声。“你的心里除了一汐还能容下旁的么。”   “我……反正不能跟你走。谢谢你來救我。如果你真想帮我就去帮我打探下婆婆的行踪。”   他将手搭在我肩膀。似是安慰。微笑道:“婆婆已有了消息。魔界之人打探到婆婆去了极北蛮荒之地。”   “蛮荒之地。婆婆去那做什么。”   殇无虐摇摇头。“婆婆的心思你若不知。旁人又怎会知晓。你现在同我离开这儿。我陪你去找婆婆。”   “可是……我……”   “出來吧。”正纠结中。殇无虐蓦地打断我。   他略抬了战袍。袍袖内飞出一道亮光。落地化人。竟是位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我惊愕住。“这……”   殇无虐已拉了我的袖子。“就知道你不会痛痛快快同我走。这是我用木偶幻出來的。绝对可假乱真了。让她替你留在这里。我们去寻婆婆。怎样。”   “木偶幻出來的。”我仔细打量对方。面容却是我同我一模一样。然气质却高贵大气。傲然疏离。胜我千倍。   “这样……万一被发现怎么办。”我还是不放心。而且怎么觉得对面这位女子不像木头人。既是木偶幻出的。怎么气质清韵如此逼真。虽然对方容色淡淡。但我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说不清的感觉。   殇无虐不懈劝说道:“不会被发现的。我已将她真身封印。然后以羽毛代之。除非她死。否则就算一汐也不会发现她是假的。”   踟躇间。殇无虐已拉我走向黑牢门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抓紧时间。”   离开时。他顿在牢门口回望一眼。“这里就拜托你了。”   木偶人面无表情。点点头。   魔宫。无虐殿。   魔界宫娥排着长龙端來一叠叠佳肴。殇无虐将雪莲羹盛给我。”这些日子都沒有吃好睡好吧。这冰魄雪莲是我自天帝宝库里盗出來的。给你补身子最好。“   我有些吃不下去。放了羹勺。”若被发现。我又多了一条盗取天宫宝物的罪名。“   殇无虐端起玉盏。”天界那些东西果真不是好东西。竟将你一柔弱女子困在悬空黑牢。那牢底戾气如刀。囚在那里时日一长不死既残。五脏六腑是要被九转轮回道下的戾气侵伤了。“他舀了勺雪莲羹凑到我唇边。”这冰魄雪莲正好愈合五脏六腑创伤。你快些吃了。“   我直接忽略嘴边的羹勺子。伸手拿过对方手里的玉盏。”我自己來。“   殇无虐却稍稍躲开。摇摇头。”不行。你得让我喂你吃。“   我方要站起來发飙。对方淡淡一句话我便乖乖坐回去再乖乖张开嘴巴。   ”你还想不想知道婆婆的行踪了。“   真是本來就沒胃口。吃个饭还要憋一肚子气。这殇无虐本是自一汐体内分裂而來。怎么同一汐本尊的性子差别这么大。他这么厚的脸皮看來是后天自修的。   待他将雪莲喂完。才起身道:”你暂且休息一下。等我回來就带你上路去寻婆婆。“   我站起身來问:”要去极北蛮荒之地么。“   ”是呀。“   ”那里应是很远吧。“我说。   对方点点头。“此路程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不过我会好好照顾你。保证一路不会让你觉得枯燥。”   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我也是沒话说了。   将宫娥们打发出去。硕大殿堂只剩我一个。   不知天宫仙将有沒有发现我被调包了;不知婆婆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为何;一汐。步生花。肥肥。狐狸二姐以及灵山的小妖们再做什么。自从出了画壁后。一直沒见灵山上的小妖们。以前总是同他们打打闹闹隔三差五再动个暴力打个架什么的。如今想來甚是怀念。   那么轻松无忧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宫娥燃于金兽内的香好闻得令人找不着北……迷迷糊糊我快要睡着了。恍惚间耳边传來一道有些熟稔的声音。   “魔尊对你却是上心。担心你睡不安稳。便于熏炉中加了凝神香。”   睁开眼睛。竟是无殇阁的云姬。   我起身问。“云姬怎么來了。”应是來向殇无虐做个店铺生意总结报告什么的。   云姬浅淡一笑。眉目生韵。柔声回:“來看你如何睡的下去。”   “哦。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细细凝视我。“你命却是不错。自小被护着。安然无忧长大。下山收魂又得上仙帮衬。闯祸受灾有人上心惦记着。呵。姑娘这命连我都有些妒忌呢。”   对方目光虽淡。却无意透出压迫感。我被盯的有些发渗。“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姬转身。挥手间一面墙壁已变得透明。于是便见了殇无虐正盘坐于地上运气疗伤。他眉心一蹙。一口鲜血喷出來。   “这是怎么回事。”能让魔尊自行放血不是那么容易的。难不成是同一汐打架的效果。   “怎么回事。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离死还差一步。”   这话说的……非敌非友。   我方要询问她家店铺老板如此造型是拜谁所赐。云姬佛了轻纱衣袖。墙壁于瞬间恢复原貌。“你以为魔尊只身潜入天宫救你出悬空天牢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不惊动天界一兵一卒。他不惜封印元神潜入了悬空牢将你救出來。”她稍稍侧首望着我继续道:“恐怕你不知何为封印元神吧。天宫之上结界重重。单单隐了身子进入定会被察觉。若想悄无声息入天宫。除非封印自身元神。元神一旦封印元气必定大损。轻者重伤。重者陨命。当然魔尊大可不必以封印元神的办法将你救出。以他自身修为若再带领魔界众将强攻未必不能将你救出。他料定你不会跟他走。才施此下策。”   云姬围着我慢悠悠转一圈。口气似赞赏又似不屑。“你这小小丫头的任性竟需魔尊以命相搏。”   这却是我想不到的。愧疚不是沒有。然脑中涌上的第一感想是。殇无虐脑袋被驴踢了吧。   “我去看看他。”这么缺心眼的魔尊千年等一回。不多交流几句可惜了。我说着向门外走去。   跨步间又暗自剖析着。自己简直不像话。我在这屋好吃好喝睡大觉。殇无虐再隔壁房运气疗伤吐黑血……   跨出房门时。听得背后的云姬又道:“有人替你去死。有人为你重伤。你却在魔宫住得惬意悠闲。真是羡煞旁人。”   “什么意思。”我回眸望着她。“谁替我去死。”   云姬徐徐靠过來。“难道你不曾怀疑魔尊带去的木偶人么。又想沒想过婆婆去那么远的极北蛮荒之地作甚。”她望望殿外如血红云。“此去极北。天遥地远。却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我灵台一闪。这才明白。婆婆恐怕根本沒有去极北蛮荒之地。殇无虐是骗我的。此去极北蛮荒之地路程遥远。我走后。天宫。画壁灵山再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知晓。更沒人给我通风报信。   “那么婆婆在哪。代替我留在悬空牢的人又是谁。”我心里愈发不安。   云姬唇角勾笑。“世上还有谁能同你长得那么像呢。”   我浑身一窒。婆婆。复而摇摇头。“不可能是婆婆。婆婆的脸是不可能恢复原貌的。婆婆不伤不痛不死自上古到如今。模样是不会再有任何变化的。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若她去了无殇阁做笔交易。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深呼一口。魔界的空气混合了淡淡曼陀罗花香。仰首望望。天边铺着魔宫万年不变的如血残霞。这一刻我知。再无退路可寻了。   我躬身对云姬行个礼。含了恳求道:“魔尊留在魔宫最好。”   “放心。我已再魔尊的茶点中放了味特殊药材。近些日子魔尊是离不开魔宫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踏出无虐殿时。云姬于我耳边轻声道一句。“该死的去死。该活的才会活下來。”   出了魔宫大门。直飞入云霄。赶往天宫。   我如此一飞冲天能耐是要感谢月神留在我体内的魔神之力了。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是飞不到如此高度的。鉴于日前失手杀掉众位仙将。本想着不会再驾驭此力。不成想却有这般用途。   重重仙云掠过身侧。不停飞升中。脑中只剩下云姬的声音。   “若她去了无殇阁做笔交易。那么事情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的婆婆。也就是上古月神宫的月阡羽。用漫漫无际的寿命换一日容颜。更想用这唯一一日代你去死。天宫一日。人间一年。想來无殇阁的这笔生意做的有些亏。”   终于落在高端大气的天门前。我却是惊呆了一众守门仙将。   也难怪。此时的我本应捆在悬空黑牢。不会出现于此。我报上真实性命身份对方自是不信。只当我是來混淆视听好趁机劫走天牢重犯的可疑人员。   实在说不清。只有武力解决了。我知魔神之力的霸道。手法拿捏的轻柔了些。再是轻柔。众仙将亦被我打得不轻。料理完天门守将。直闯悬空黑牢。   当我落在悬空牢的黑石悬崖边时。身后已尾随了大批仙将。   天燮仙将瞅瞅我。再瞅瞅牢里被捆得规整的犯人。“你……这……这咋么回事。”   我靠近悬崖大喊:“婆婆。”   牢内之人始终背身而立。不肯回头。只道一句。“她是來劫狱的。我是不会出去的。你们放她走。”   婆婆如此说辞。不单令我晕。亦晕了天燮等众位仙将。   “我知道你是婆婆。我什么都知道。”我靠近悬崖边。打算飞身入悬空牢。却被天燮拦截。“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过去。”   我一掌将他推开飞身入牢。落在婆婆身后。控制不住哽咽着。“婆婆。我是小羽毛。你怎么可以替我受罚。”   婆婆仍不肯面对我。气恼道:“你走。”   我听着婆婆声音有些沙哑。扶了婆婆的肩。强行转过对方身子才发现。婆婆的脸正快速衰老。眼见着一道道皱纹爬上眼角脸颊额头。一头黑发亦渐渐泛白。   第一百八十六章:命丧轮回道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婆婆。”   “你本走了怎么还回來。”   “婆婆。你去了无殇阁做了交易。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我不停哭丧。不是我爱哭。而是再婆婆面前哭习惯了。一时改不过來。   婆婆身子似乎有些撑不住。我手指轻撵。解了捆仙索。扶了婆婆坐下。   悬崖边一众将士见此。全拿了兵器飞身过來包围悬空牢。   婆婆已满头华发。她微喘着气息道:“九转轮回道的戾气太重。于此地。我的容貌连半日亦维持不住。无殇阁还我一日容颜。婆婆想着能撑一时是一时。待再也撑不住便纵身入那轮回道。如此。天界便再不会为难你了。“婆婆口中涌出一口血。继而摩挲着我的脸。”幸好你有魔神之力护体。否则被囚于此是要五脏俱裂了。”   我握了婆婆的肩。“婆婆。我这就带你出去。我去求魔尊。他是无殇阁阁主。要他想办法废除这桩交易。”   婆婆握了我的手。“傻瓜。交易一旦完成怎可轻易废除。我倒是感谢无殇阁可还我一个痛快。”此时婆婆已满面皱纹。又恢复往日我最熟悉不过的苍老模样。   “小羽毛。”婆婆望着我。眼角湿润。声音极轻极缓。“婆婆最羡慕你了。婆婆以为可护你一世。不曾想你终究是被卷了进來。”苍白唇角勾起一丝淡笑。“这千年來。婆婆看着你无忧无虑每日都快快乐乐就像是看着自己快乐一样。我做不到的。不能做的。你都可以。月老殿姻缘簿子上记载一种特殊姻缘。相恋之人天命所属。不入轮回往生。相见亦不见。名唤长生诀。可你同长生诀沒有半点干系。小羽毛。你想爱谁便去爱谁。”   我摇摇头。哭着说:“我谁也不爱了。如今我只要婆婆沒事。我这就带婆婆走。”   我不管婆婆是谁。是上古月神宫月皇圣女也好。日落山城城主也罢。我只知道。婆婆自小将我养大。再婆婆的庇佑下。我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婆婆是我最亲的人。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婆婆摇摇头。牢外的天燮出声道:“小羽毛。你带不走婆婆。未免伤亡还是呆在此处。我想殇无虐同神尊会想办法的。”   我已扶起婆婆。对着包围天牢的众将道:“婆婆我必带走。不想死就闪开。”   天燮将已拔出宝刀。“职责所在。不要为难我等。”   未免伤及无辜。我思略一番说:“我将婆婆送回灵山便自行回來。我不会逃的。我犯的罪过我承认。亦会承担相应的惩罚。可婆婆是无辜的。”   天燮皱眉道:“婆婆潜入天牢以掉包之计将你换走。如今便不再是无辜的了。”   我望望悬空牢底刮來的戾风。婆婆身子如此虚弱。怎么受的住。况且婆婆去无殇阁做了交易。恐如今沒有多少时辰可活。天宫一日人间一年。我将婆婆带回人间才是上策。先保住婆婆性命再从长计议。   我已罪孽深重。如今看來只得拼上一拼。将罪孽再加重一层了。   牢外丈宽的黑云上已围满仙将。悬崖边亦有大批将士蓄势待发。这天牢外更是有数不清的仙族将士等待分批将我拿下。   他们不信我。道理亦讲不通。血战是无可避免了。   我携着婆婆闪出牢外。不长眼的几个看不准地理位置偏要往上拼。不得不将他们打入九转轮回道里去了。   天宫将士太过不长眼亦太过拼命。见此境况竟不知逃命。反而蜂拥而上向我攻袭。   我本不想杀人。更不想让谁入畜生道发展。奈何对方步步紧逼。这场从数量上忒不公平的交战中。被我打入畜生道的仙族将士数也数不过來。   婆婆再我怀中晕晕欲睡。似是撑不了多久了。打算速战速决时。无生天王领了大批仙将幻在黑石悬崖上。   天王底气十足喊了一嗓门。“此女已被魔神扰了心智。众将齐攻。杀。”   白花花的仙将便向悬空牢冲了过來。我心底一片哀叹。今夕何夕。人间诞下的畜生数量是要爆棚了。   我同大批仙将周旋时。婆婆似乎醒來。感觉衣角被拽了拽。我垂眸望着已缓缓睁开眼的婆婆。安慰着。“婆婆不要怕。小羽会保护你。”   我终于等到我有能力保护婆婆的这一日。 却是如此境况。   婆婆沙哑道:“小羽毛。停手吧。婆婆不行了。不要再为了婆婆枉造杀戮。如今婆婆只求一死……便是解脱。”   “婆婆不能死。否则谁给小羽毛做饭吃呢。”我就一个婆婆啊。我还沒孝敬婆婆。婆婆走了我连个孝敬的对象都沒有了啊。我同婆婆说话的档口。天燮趁机还我一掌。无生天王配合默契一个闪身便将婆婆掠了去。   眨眼间。婆婆成了人质。我瞬间占了下风。   无生天王将剑逼在婆婆的脖子上。“回悬空天牢。”   不敢以婆婆性命相搏。看來我只得乖乖回去了。我转身飞入悬空牢的那一刻。婆婆一掌击在天王胸口。“小羽快走。”   碧色寒剑如闪电般划过。婆婆已被天王手中的剑刺穿了身子。眨眼间坠入九转轮回道。   “婆婆。”我飞身下坠。欲抓住婆婆。却被天燮以掌风带回黑石悬崖上。   趴在涯边望望刮了戾风的漆黑涯底。已看不见婆婆的身影。   养育我千年的婆婆于我眼前被杀死且坠入畜生道。沒有什么比这个更令我崩溃的了。   我跪着爬着于黑石悬崖边哭喊着婆婆。嗓子都喊哑了也听不到婆婆回复我一声。   儿时。我爱好打架。性子偏贱。属于打不过偏要硬打的那种。后來再打不过时我便大喊一声婆婆。婆婆方一现身。打算揍我的小妖们便争先恐后屁股尿流滚远了。   再后來我稍稍长大便爱好于各大山头闲逛。性子偏蠢。常于山涧迷路。天黑了找不着家时。便大声哭喊着婆婆。喊几嗓子后婆婆便从天而降落在我身边。婆婆将我抱起。擦了我眼泪道:“毛毛不哭。婆婆在。”   那时我便再想。我要努力长大。长到不再迷路的年纪。届时婆婆一定比现在更老些。若是婆婆健忘了或是痴呆了迷路在山野。只要婆婆喊一声毛毛。我便会像婆婆当年那般神速从天而降。再抱抱她老人家道一句:婆婆不怕。毛毛在。   九转轮回道的风刮的那样狠。涯底又那么黑。婆婆身上还带着伤。且同无殇阁做了换命交易……想到这儿我不禁大吼出來。   我知道。婆婆沒有了。心底疼的连自欺的勇气都沒了。   黑涯上的众仙将见我发疯。手中兵器握得再紧一些。余光晃到一柄碧绿寒剑。我站起身來。靠近无生天王。   “杀了我婆婆。拿命來偿吧。”我随手招來仙将手中现成的利剑。未等对方反应过來。一柄剑刺穿无生天王的肩胛。   再招來一柄仙剑。欲将天王装饰得对称些。天燮倏然间挡了过去。他展着双臂道:“你果真不能控制体内魔神之力么。今日你若杀了无生天王便再无回旋之地。若你心中还有一丝清晰。请为步生花想一想。为神尊想一想。”   我将仙剑握在掌心。大吼着。“我根本沒有被魔神之力控制。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逼死了婆婆。”   此时我亦不大清楚自己是否被魔神之力控制了些神智。总之看什么都不顺眼。天地万物都碍眼。体内郁结发泄不得。我一把仙剑劈向悬空黑牢。   轰隆一声。悬空天牢被劈得支离破碎。连同牢下黑云一同坠入九转轮回道。   “住手。”回眸过來。竟是一汐。他见此场景。面色发沉。身后是一脸惊呆的步生花。   天宫御仙宝殿上。我终于见到一向擅完阴招的天帝。   眉目端正。乃是为发少发稀的老者。   无生天王拖了剑伤不忘來给天帝老人家请个安。更不忘于殿中树立他仙界之王的威严。怒目圆瞪冲我道:“大胆羽妖。见了天帝竟敢不跪。”   我瞥一眼金光宝座上的天帝。再望一眼天王。“将婆婆还给我。我便跪。”   “你……”无生天王指了指我。再跪地道:“禀天帝。听闻这羽妖于人间时性子乖巧。深得人心。如今却行为乖戾。定是被体内魔神之力所扰。望天帝及早清理危害。免得引起天地浩劫。”   天帝御座旁的一汐神尊淡淡瞥他一眼。天王立马闭了嘴。   天帝老头子适时道一句。“无生天王既受了伤不妨回宫安歇。”   天王拜了拜。起身离开。   此时。御仙宝殿上列了几排仙将仙官。步生花亦在其列。他时不时望我一眼。面色土灰。   我站在殿中。始终不跪。天帝倒也不曾责难什么。天燮神将执了仙卷将罗列好的罪行念了一遍便退了下去。   无非是我于画壁灵山杀了多少仙卒。又同婆婆里应外合使了个调包计玩弄众仙。再是我将多少仙将打入九转轮回道投生畜生。伤了他天宫第一重臣无生天王后又拆了悬空天牢。   随便一条都够我死的了。如今我还能站在天界至尊宝殿上被众仙鉴赏。想來仙界看的是一汐的面子。   最后众仙商议一番。由天帝亲谕将我以噬骨索锁入诛仙台。   诛仙台不算陌生。虽不曾亲自上去游览再刻一个某某到此一游。但于话本子里随处可见。而噬骨索。听着陌生。且有些慎人。但我此时却无半点惧意。我脑中想的是婆婆。想着婆婆是否还能回來。若能回來。噬什么骨。骨什么索我都甘愿。哪怕锁我一辈子啊。   一直不语的步生花却站出來。“天帝不可。噬骨索太过暴力凶残。用此索对付一弱女子岂是天界正道所为。”   殿中众仙纷纷发言。中心思想大概一致。道我看似一柔弱女子。实则凶悍之极。体内魔神之力亦太过邪魅霸道。不能等同弱女子。   最终天帝维持原判。我被仙卒压出大殿之时。步生花一掌劈晕仙卒携着我飞身殿外。   他这行为等同于劫狱。   “你快点走。你如今魔神之力在身。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躲到哪去都好。不要再回來。”步生花携着我落到天门。顺手砍晕了几位守门将士。他见我始终呆滞。大吼道:“快走啊。”   ”我还能去哪。“我说。画壁灵山是回不去了。婆婆也不在了。如今我早已沒了家。   步生花稍一沉思。一脸郑重道:”听着。你去魔宫。殇无虐不会让天宫的人这样欺负你。你去找他。“   我摇摇头。”哪也不去。“如今被我牵连的人还少么。让我安安静静在一处呆着便好。哪怕被捆着锁着关着压着。   步生花见仙将冲了过來。一把将我推出天门。”走。“   众仙将涌过來时。步生花以一人之力堵在天门口抵挡。这一刻。我想过要逃脱。或许我可以携着步生花逃脱。反正他这一行为已构成犯罪。刑罚是免不了的。   我方走到步生花身后。一汐。天帝及众仙将现出身來。   ”步生花。住手。“一汐道。   ”神尊。“步生花握紧手中仙剑。”神尊真的忍心小羽毛被锁入诛仙台受噬骨索之苦么。神尊心中若只装着天下。恕步生花不忠不义誓死也要将她带走。“   一汐未曾言语。天帝却先一步发话:”全部拿下。“   为避免步生花进一步厮杀。我站出來抢台词:”我不走。甘愿受罚。但有一条件。请天帝宽恕步生花。“   天帝稍一思量。准了。   可步生花并未甘心。一心要将我携带出逃。天帝只得发令先将他拿下。   我见是天燮拿住了步生花也便放心了。想來步生花在他手中吃不了什么苦头。   我终是走入天界诛仙台。   第一百八十七章:诛仙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诛仙台上矗立四根诛仙柱。石柱缝隙间可见暗红干涸血迹。定是倒霉前辈们留下的记号。诛仙台的建筑构造果然同话本子上描述的一模一样。我却并未被捆到看似像是被烧红的柱子上。而是被从天而降的三根仙绳缠绕住。两条仙绳分别扎紧我两只手腕。一条仙绳捆紧了双脚。   我仰头望望。除了仙云还是仙云。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不知将我捆着吊着的绳子源头在哪里。   我这被吊的姿势却是不大舒坦。还不如直接捆到柱子上。好歹背后有东西给我靠一靠。   脚下诛仙台不过离我七寸。我垂眸打量了距离。有些不解。既要将我吊起來。为何离地面如此近。吊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起个威慑作用么。吊得越高威慑力便更上一层。   诛仙台下站了一众仙族将士及品级不一的仙官。被如此围观。我既非仙族之人也便沒什么好难为情的。若是台下观众换作灵山那帮小妖老怪们。我早就咬断绳子再捂个脸了。   身为仙界首席执法官天燮。手中托了个椭圆的黑盘子。盘子上拇指粗的锁链摆得规整。想來便是噬骨索了。   再想來。那么细的锁链若是将我吊着。以我稍显圆润的身子。会不会中途给晃悠断了……那可就忒丢人了点……   此时此刻。我心态如此好着实令我自己都钦佩。或许绝望过后便什么都看开了。   无生天王手执天帝御旨上了诛仙台。走了遍行刑前的无聊过场。无非是将我的罪行大声朗读一遍。然后便是天燮端着一盘子锁链子走上诛仙台。   待天燮停步到我身边。我才发现他脸上有些淤伤。据我推测。应是步生花的杰作。   “他还好。”我问。   天燮不动声色瞄一眼台下众仙。低声同我道:“我这样。说明他却是很好。至少我将他拦下了。”   身为罪犯殴打执法官。执法官不但未曾上报且拼命阻止罪犯再次冲动。步生花交到如此仗义的朋友。实乃好运。   不禁想起步生花另一仗义好友。凫苍。倘若凫苍还在人世。是否会效仿基友为我求个情甚至伙同基友做出劫狱行为。更或者拼命阻止步生花冲动。哪怕被狠揍一顿。   我现在还有心思臆想这些。心态真是好到吓到我了。   天燮抬手触碰盘中锁链时。一汐蓦得出现在诛仙台上。他一步步靠近我。聪明的天燮腾出个地界。躬身退到一边。   我被吊的高度恰好同一汐平视。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仰望他这尊神的。   一汐却望着我不语。眸底深邃如古潭。我读不出什么心绪。   我笑笑。开口道:“神尊不应來看我。神尊最该去看望的是婆婆。”   一汐稍垂了眉眼。仍保持一贯沉默。   我尽量将一直晃悠的身子稳住。说:“神尊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吧。”仰首望着仙云再笑笑。“上古月神宫月皇圣女。本同你一样乃是个上神。可惜她爱错了人。一念差步步错。为了心爱之人。她不惜放下灭族大仇杀弟之痛。只为了换取一个同心上人的短暂情缘。她不惜逆改天命而甘愿受了天罚。她沒了容貌失了心。变成一个不伤不痛不死不灭的老怪物。可她仍惦念着心上之人。她知晓上古画壁困不住月神。迟早生出异样。便來人间守护画壁千万年。可最终她却得來一个最惨烈不过的结局。以漫长生命换了一日容颜。被天将刺伤后坠入畜生轮回道。”我望着一汐。“神尊神通广大。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知的。想必婆婆言行你早就知道吧。殇无虐携了婆婆入悬空天牢也逃不过神尊的法眼吧。”   我将想要掉下的眼泪逼回去。“神尊可以不回应婆婆的爱。可你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的。无动于衷看着婆婆一点点绝望一步步走向死亡。你可知自上古到如今。婆婆守护的并非上古画壁。而是你。”   我再努力挤出一抹嘲笑。“当然。神尊乃至高无上的神。心系天下苍生。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绊。更沒有眼泪。但婆婆为你牺牲了全部。神尊该为她哭一哭吧。即使沒有眼泪。想一想总可以吧。可我见神尊的面上不见一丝悲哀。神尊果真是神尊。同我们这些红尘中的卑微之人是不一样的。”我收了笑意。继续道:“不怨。不怒。不恨。不悔。呵。婆婆能做到。我却不能。”   一汐静默片刻。抬睫望着我。一贯清冷的声调。”如今。你恨我。“   “沒错。我恨你。”   “沒想到不过几日不见。你的性子竟转变至此。”   我又笑出声來。“当然。我体内有魔神之力。我被魔神之力扰了心智啊。神尊不应该快点将我除掉么。你看我杀了那么多人。说不定以后还会杀更多的人。再我还有一丝理智之前。神尊应该将我彻底杀死。”   一汐凝眉。声音里多了分沉重。“你竟想死。”   “如今天下之人都想我死。不想我死的恐怕只剩步生花还有腓腓了吧。”   一汐稍稍靠近我。古莲淡香之气缕缕萦绕。这是我之前最爱的香气。每次闻了仿似有安神之效。只想躲在他怀中睡个安稳大觉。一梦天荒。而今再闻得此香。却是扰人烦忧勾人伤魂。   他眸底黑如子夜。却无半点光亮。他盯着我道:“小羽毛。无论你会多恨我。我该做的事还需做下去。你的这份恨。我收下了。”   青软淡袍背身而行。他却并未离开诛仙台。只错开几步站于旁侧诛仙柱下。面上是万物不扰的超脱淡然。   天燮见此。拖着锁链石盘躬身道:“神尊是否需离开诛仙台。”   一汐淡淡回:“无碍。”   神尊虽沒返回台下贵宾观众席。但却让了地盘。既腾出了地界。便是天燮行刑的时刻了。   距我十步之遥的天燮撤了黑石盘。四条拇指粗细的寒光锁链带了泠泠响声直直铺在空中。这天将运气手法像是搓麻将。麻将搓到一定火候。手中便腾起大团火光。若非我被吊在对面。单看他这行为倒像是**。对方着火的双手于锁链前一挥。四条似燃了幽火的锁链带着响声便刺入我身体。   两只手腕。两处脚踝。一同穿刺而过。最后牢牢锁在我伤处。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我本想着无论受多大刑罚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眼泪是宝贵的是要流给在乎的人的。流在此种场合真是浪费。可此种疼痛还是让我禁不住大喊出來。   终于明白噬骨索为何叫噬骨索了。名字起得忒特么贴切啊。   我的筋脉骨头却是被噬穿了。   疼到头昏目眩的地步。我不忘抬头看看伤处。左右两只手腕上的洞大小一致。伤口处淌下的血亦比较均匀。再慢慢低头看一眼脚踝。   刺穿脚踝的锁链自行于伤口处缠绕得亦很规整。只是我的鞋子全被血染湿了。衣服脏了鞋也脏了。婆婆也沒有了。沒有人再为我做衣裳了。   我将头缓缓抬起。如今却是沒有力气自如行动了。感觉抬个脑袋都会浪费我仅剩的元气。余光瞥到诛仙柱下。一汐仍站在原地未动。长发轻袍被风晃得柔美。那份绝世清雅同我这处血迹斑斑却是有些不搭。   我不知他仍站在这里干嘛。不像是专门等着看我好戏。因他一直未曾向我这处望过來。他视线始终凝聚在诛仙台尽头的浮云上。像是个一心赏云不被周遭干扰的忘我之人。   他这般忘我境界看得我真是闹心。我暗暗祈祷着。再我疼晕之前让这尊神于我眼前消失吧。   四肢不健全了。心不要再伤得千疮百孔才好。   晕乎乎的祈祷中。诛仙台下一片嘈杂。   努力睁开眼睛竟看到手持刀剑的灵山小妖们正同仙族将士厮杀。我逼自己保持清醒。仔细辨看。打成一团的人群中有狐狸二姐。二姐那患了中风的老妈。有黄鼠狼。犀牛伯伯。小绿王八儿。各种眼熟不大眼熟的小妖。甚至还有树爷爷。   “小羽。”二姐手持弓箭颇顺手射杀了一位仙卒。望向诛仙台冲我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灵山的小妖们是集体中邪來送死的么。   很快。大批仙将涌來包围了众小妖。无生天王拔剑道:“灵山众妖。擅入天宫。企图劫走重犯。杀无赦。”   这话像条噬骨索瞬间穿透我的心。这帮缺心眼的小妖们那。我平日里是怎么教育他们來着。路见不平可拔刀。一看不对赶紧跑。打架不是不可以。群架能避就能避。总之。处世绝学总结为四字:绝不吃亏。   虽然众多小妖是于我的道德思想熏陶中长大的。可犀牛伯伯和树爷爷怎么也返老还童跟着一帮小崽子胡闹呢。如今他们尽然跑來天宫打群架。这是吃死亏來了。   诛仙柱下的一汐飞身落到无生天王身侧。“都住手。”   仙卒们收回兵器。灵山的小妖们却握得更紧些。似一刻放松不得。这一点我很满意。   二姐望着诛仙台望得热忱。打算冲上來被众将士拦截。一汐同无生天王道了句什么。便将二姐领到我面前。   二姐见我这造型。立马泪眼汪汪破口大骂道:“混账王八蛋的仙族。他们就这样欺负个小姑娘。天帝胎教不行。竟养出这么一帮缺德行的属下。你看看你都被糟践成什么模样了。我们灵山的老大是他们说欺负就欺负的么……”   因是被吊着。我有些晃。因四肢疼得厉害些。总感觉天地万物都在晃。自然眼前的二姐也一直再晃。我知这是我的错觉。稳了心神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被罚诛仙台。你们又是怎么上了天宫的。这里是三十三重天。以你们的修为不可能上的來。”   “是肥肥告诉我们的。也是肥肥带我们上來的。”   “什么。肥肥。它一点法术都沒有。怎么会……难道……难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封印被解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二姐哭着道:“具体我也不知肥肥为何突然间变得那么厉害。它说它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那胖子嘀嘀咕咕说了一堆狐狸话我是一句沒听懂。”   她再望一望我被穿透的四肢。哭得更汹涌了。“本來我们不信。以为有步生花上仙和一汐神尊在。无论你闯出多大的祸端都不叫事儿。直到肥肥将我们带上天宫看到你被吊得血淋淋的才信了啊。妈的仙族这群渣子啊……”   腓腓果然忆起自己乃上古神兽。可它怎么突然间就忆起了呢。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禁问:“肥肥在哪。那个蠢货怎么可以让你们來送死。”   二姐偷偷瞄一眼诛仙台边站得端肃的一汐。抹了眼泪低声道:“胖子说要我们拖住这帮天界渣子们。免得你受皮肉之苦。可这天宫渣子太多。我们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赶來诛仙台。“再望一眼我那颇有存在感的伤口。嚎啕大哭着。”可我们还是來晚了一步啊……”   我的头被二姐嚎丧的更晕了些。继续追问。“肥肥要你们拖延时间。可它又去了哪儿。”   “不知道。它沒说。一阵烟就跑沒影了啊。”   我心里愈发不安了。遥望诛仙台下个个生龙活虎的小妖。再咨询二姐。“就算肥肥将你们带上天宫。以你们的修为怎么能同仙界将士对战。”   二姐终于止住了经典报丧嚎。哽咽道:“我们临行前。画壁墙竟开口说话了。我们按照那面墙的指示紧紧贴到墙壁上。沒想到墙壁内散出的烟雾近了我们体内。那感觉像被绝世高人传了法力。如今整个灵山的小妖个个法术高深。像是白白得了千年道行。我们这才赶來天宫火拼一番的。”   ……难不成又是月神在作怪。那些烟雾……月神体内真源……魔神之力。   如此说來灵山众妖体内岂不是全被灌入魔神之力。天界之人最忌惮不过。我暗暗瞅一眼几丈开外的一汐。如此距离太沒保证。便用暗语传给二姐。   “千万不要透露此事。更不要提上古画壁开口讲话这件事。你带着众妖快些返回灵山。沒有我吩咐谁也不准踏出灵山一步。”   二姐带着哭腔的暗语回我。“婆婆已走了。灵山不能再失去你。你如今这德行我们怎能弃你不顾呢。灵山众妖同我一样的想法。火拼到底哪怕全数战死也要将你救出去啊。你可是我们的老大。灵山的脸呐。”   “既然你们打算听我的。就按我的吩咐去做。倘若你们不听。我便自毁在诛仙台上。”脸。也不要了。   这话果然威胁到二姐。她泪眼滚滚向后退。我知道她是要我保重。虽然她未曾开口。亦未曾用暗语。但毕竟是光屁股长大的姐妹。她的眼神我读得懂。   二姐退到一汐身边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故意抬高嗓门喊:“小羽啊。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这帮混球们糟践啊。”   我懂二姐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她以为一汐会护我周全。不曾想我还是伤痕累累了。我知二姐的个性。此时若不回她。她定是沒完沒了复读下去。   我只得轻描淡写吐了三个字:“杀了人。”   “可是仙族之人。干掉几只啊。”   我咬着牙回:“数不清了。”   二姐将嗓门再抬高一重。顺脚走下诛仙台。“好。有出息。给灵山长脸。妈的仙族这群王八犊子死一个少一个……靠他祖宗十八代……”   诚然我的想发过于简单了。灵山一众微不足道的小妖一日之内功力大增。仙界之人怎不会发现异样。又怎么能逃得过一汐神尊的法眼。   一众小妖被仙将拿下。暂压待审。   如今我被吊在诛仙台上。四肢又被锁链穿成透明窟窿。未曾直接去见阎王恐怕是因体内的魔神之力。然这四条装饰于我身上的噬骨索好似于无行中汲取着我体内的魔神之力。只感觉体内元气正一点点溃散。   想來天宫应少不了各种花样刑罚。偏偏拿噬骨索穿我几个窟窿。恐怕正是这噬骨索有汲取人体内真气一说。更说不定。我再诛仙台上吊个十天半月的。体内魔神之力会被转移个干净。届时天界再无忌惮。毁掉我毁掉画壁灵山再简单不过。   我暗自运气。却使不上什么力气來。尤其四肢。只要轻轻一动。伤口处便钻心的痛。   仙族之人表面光明正大。实在阴招玩得忒顺手。我担心灵山那群小崽子老妖怪们会吃暗亏。如今不能坐以待毙吊在这苦中作乐顺便供仙族之人鉴赏了。   咬着牙根运气凝聚体内魔神之力。欲挣脱掉装饰于我身上的绳子锁链。此种疼痛指数不亚于噬骨索刺穿我的那一瞬。   “是要去做什么。”   抬头。一汐衣袂飘飘点缀了诛仙台。   我缓缓收了真气道:“我不相信仙界的人会放过灵山众妖。我要将他们救出天牢。”   一汐望一眼缠在我伤口处的噬骨索。“看來这噬骨索还未将你体内魔神之力清除干净。如今竟能凝聚真气。”他一挥手。诛仙台被罩上一层冰蓝结界。“以你如今的身子。即使能挣脱了噬骨索也走不出我设下的结界。你莫要再动别的念头。”   望望眼前冰蓝结界。心底一片寒凉。稍稍平静片刻。我不得不将姿态放软些。开口说:“虽然灵山众妖体内有了零散魔神之力。可那一星点魔神之力不足为惧。否则怎会被天宫之人拿下。他们只是担心我。有什么惩罚尽管算到我头上。不要为难他们。”   一汐面上不见任何情绪。我一时焦灼忧心。若灵山小妖们被天宫之人仍个畜生道或做个人体实验妖精标本的。就算再穿我十条噬骨索都是不够的。如今我被吊着。跪下求个情的条件都沒有。只得在声音上表示了。我带了哀求的嗓音对一汐道:“魔神之力是不会控制人的神智的。而我……我始终是清醒的。从不曾被魔神之力扰乱半分心神。请神尊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一汐默然。似乎在沉思。   我趁机劝说。“神尊一向慈悲。连小孩子无意摔断了胳膊甚至一只兔子受伤都不曾袖手旁观。灵山那么多条生灵。他们从來沒害过人。请神尊慈悲。放他们回去。”   我话还未说完。不知为何一汐竟走下诛仙台。拾阶而下时。他淡淡道:“你放心。我保你灵山众妖无事。”   我稍稍放松一口。但愿他说的是真的。可是我该相信他么。   如今他于这诛仙台加了重结界。我便只能安安稳稳在此吊着了。   方才因运气凝结魔神之力致使伤口又淌出血來。诛仙台上又蜿蜒了几股血河。低头一叹。我的血何其妖孽。内含神尊如假包换的纯源真气。就这样浪费掉真是可惜了。   很快。我发现只要我安安生生吊着。伤口便不会太疼。可如此安静状态下很容易睡着。可我却不能睡。我不知我这一睡会睡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有醒來的一天。更或者侥幸醒來了灵山的小妖们已全部夭折了。它们其中有好多未成年啊。那样的话我死不瞑目了。   疼得晕晕乎乎时。见天宫云层起了圈圈漩涡。白云被吹得零散。黑云渐渐凝聚。此现象倒像是人间暴雨欲來征兆。与此同时。大批仙将列着豆腐块队伍飞出天门。   诛仙台上。结界之外。看守我的众位仙卒亦望着诡异云层一头雾水。   一朵红云飘來。月老落在结界之外。仙卒子自是拦着。不知老子头同他们说了什么。竟让月老靠了过來。   月老贴着结界望着我道:“我滴个天啊。我才醉了几日醒來之后竟乱成这样。小羽毛啊。当初我劝阻你不听。这下爽歪歪了吧。”   我对着他那张酸爽肥脸问:“你能不能救我出去。”   月老眼睛一瞪。吹了胡子道:“你真看得起我老头子啊。我乃月老专管世间姻缘。暴力之事一向不参与。重点是沒本事参与。别说我救不了你了。就算能救我也不敢啊……”   我阻止对方继续废话连篇。“我乃重犯。你竟说动守卫过來看來。难道沒办法将我救出去么。”   “哎呦。那几个守卫正好惦记上七公主豢养的几只蓝眼兔子精。想着我让牵个红线才放我进來的。我这张老脸也就值这个钱了。再深层次的事儿就干不來了。”月老说着便往袖子里到处摩挲。“咦。我的伤药哪去了。好不容易找老君要來的。”   “我用不着伤药。月老可知大批仙界之人飞出天门是去做什么。”   月老终于掏出一只瓷葫芦。抬头望望头顶诡异黑云。“是月光灵珠封印被解。上古画壁有些异动。天帝才组织了这么隆重的军事队伍驻守画壁灵山。以防魔神现世。唉。别看呜呜嚷嚷去了一大堆。说白了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凑热闹。若魔神现世。还不够捻成灰的。真是的。既然一汐神尊已赶去灵山。为何天帝还要这些个仙将们集体去送死。难不成是近些日子仙界人口太多了。”   “什么。月光灵珠封印被解。被谁解开的。”我问。   月老捏着瓶子眨眨小眼。“难道你不知世上惟有神兽腓腓方能解开灵珠封印么。”   我的心瞬间凉到底。“肥肥。”   “是啊。腓腓本就是女娲神殿的神兽。月光灵珠乃女娲宫所出。它自然晓得如何解开封印了。”   那胖子苏醒了果然有出息。不來见我一面。却先一步鼓动众妖來天宫找茬。再是解了灵珠封印打算将魔神放出來。它到底有何目的啊。为什么非要作死啊。   天宫我是留不得了。晃晃吊着我的捆仙绳。先挣断这绳子再想个主意破了一汐的结界。那胖子追随我十万年。无论它如何作死我也要保它一命。   月老见我肢体语言便猜出十之**。揪着胡子问:“你可是要逃出去救那胖子。”   “是。”我一边咬牙凝聚魔神之力。一面实话实说道:“如今他犯的事比我大。我若不救它。肯定一个死。”   月老握了药瓶子一哆嗦。“哎呦。且不说你是否逃得出去啊。万一逃了出去见了那胖子可别提起我啊。”   我双臂不停挣扎。伤口处又开始汩汩窜血。咬着压根问一句。“你那么……怕它……干嘛……”   “哎呦。”月老一拍大腿。“你可不知道。当年阡羽城主消失于合欢林嘱托我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那胖子问我打死不说且一路追我到天宫。当时那胖子就威胁我。倘若我再不说它就从天宫上跳下去。我说你跳啊你跳了我就告诉你。结果那胖子真跳啊。这下好了。自三十三重天直坠人间。且脑袋先着地就给摔傻了呀。”老头欲哭无泪接着道:“你说它如今醒來不來找我报仇都不可能。万一把老头我拎起來顺着当年的轨迹仍一仍。哎呦我这把老骨头是要摔成柴火棍了呦……”   老头子的废话并未减轻我的疼痛。稍稍喘息打算再接再厉时。无生天王倒拎着一只肥胖狐狸飞入天门。   天王直接将一团肥肉摔到结界上。   “老大……肥肥來啦……”   第一百八十九章:神兽腓腓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肥肥穿过结界麻溜爬到我面前。   这家伙几日不见竟瘦了些。肚子扁了些。脸盘子亦小了些。看着秀气多了。着实令我惊艳。   “老大。”它习惯性踩着我的肚子窜上我肩膀。抱着我的脖子哭丧着。“老大。你都被蹂躏成这副德行了。都怪肥肥偷盗技术不娴熟。要是早点把灵珠偷出來。老大也不会被整得像个鬼拉……呜呜呜呜……”   我无心纠正这胖子的措辞。偏头问它。“你去无虚幻境偷盗了灵珠。”   肥肥使劲勒着我脖子哭。“ 是啊。我自神尊身上寻不见就知他把灵珠藏到无虚幻境了。”   肥肥抬了爪子轻轻触碰我的伤口。一包泪眼道:“老大。很疼吧。”   我笑笑。“一点点。”   “老大你不是最怕疼么。看见老大被穿几个窟窿吊着。肥肥看着都疼啊。”   此刻。偎在我肩上的这团肉暖暖的。这胖子的毛皮果真保暖。真不知它一把年纪了头顶的绒毛怎么还未发运完全。   我将脸往它头上靠了靠。“如今上古画壁怎样了。魔神有沒有被你放出來。”   肥肥立刻跳起來气愤道:“要不是一汐赶到将我给打回原形。你家弟弟是要被我解救出來了。老大老大。天宫上的人都说你被扰了心智变成了魔。我看一汐神尊才像是被魔神之力控制。他以前不是待老大很好么。还让老大白白占他便宜。为什么他现在变成这么冷漠无情说翻脸就翻脸啊。”   我望着天宫之上黑云漩涡愈发浅淡。纯白仙云渐渐涌动起來。看來上古画壁异动却是被一汐控制了。长叹一口气。“以前是我太天真了。”   肥肥却抱有一丝幻想。寻问我。“一汐现在这样子能不能救。肥肥好想他变回以前的模样。”   我摇摇头。“其实这才是他本來的模样。是我们一直沒看清楚。”   肥肥的注意力又回到我伤口上。它转了脖子望见呆呆站在结界外的月老。一个闪身扑过去。隔了一重半透明结界。拿了架子道:“月老。”   月老似是终于反应过來。打算开跑。   “破老头子给我回來。”   肥肥气势拿的稳。月老扭曲着一张脸踱着淑女小碎步凑过來。“腓腓神兽啊。当年不能全怪老儿啊。是神兽性子太急太过刚烈啊。当初我不说着玩么……”   肥肥伸个爪子。摆出个大度神态。“本神兽不是來找你算陈年旧账的。拿你手中的伤药來。”   月老一怔。喜上眉梢。忙将手里的瓷葫芦递了过去。   却被蓦地冒出來的无生天王先一把夺走。他将葫芦凑到鼻尖一嗅。一把捏碎。怒吼道:“是谁准许月老來探重犯的。”   三个守卫仓惶跪地。   手心的瓷瓶捏碎生粉。合着细白药粉散到地上。天王掸子掸手心残留的药沫。道一句。“杖杀。”   三位守卫未曾泡了兔子精便死于非命。真是有些不划算。   月老望了被吹散一地的伤药。指着天王。“你……”   天王将手中画戟狠狠于地上一戳。“月老。看在我们多年交情份上此事本王便不予追究。若再私自探访重犯。别怪本王参你一本。”   月老一屁股坐到诛仙台石阶上。“去参去参。谁想当光棍谁想犯个烂桃花谁想子子孙孙闹离婚尽管同我老头儿较一较劲。”   天王一脸青紫。握了画戟挪了地方。   肥肥对着天王呲呲大牙。露了个凶相便折回來扑到我身上。   “老大。就是拿叉子的那货。本來一汐打赢了我。打算带我回无虚幻境私了。拿个破叉子的那货非要把我带回天宫处理。我想着能在天宫见到老大。就欣欣然同意了。”   “随他吧。”我说。   肥肥见我脸上有些脏。用吐沫将爪子沾湿给我擦脸。“老大。我听大家喊那货叫天王。肥肥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他。不够大气。不如叫天王八怎样。拿着叉子的天王八。”   我发自肺腑的笑了笑。“肥肥很有才。”   天王八自是听了去。跺了跺手中画戟 。亮着大嗓门。“此乃天帝钦赐王盖画戟。你竟敢羞辱这宝贝。”   肥肥哼了哼。“王盖画戟。倒是跟你的名字搭配。一个王八。一个盖子。 天生一对。”   天王端着画戟怒气冲冲靠近结界。月老屁股一抬忙站起來拦着。“天王冷静。神尊这结界只进不出。你若进去了谁也沒那本事打碎结界救你出來。”   天王虽停了步子。奈何手中画戟却不松懈。似正考量月老的话。   月老又道:“天王这性子该改一改。你弟弟的性子便同你一模一样。结果白白断送了大好前途啊。”   “给我闭住。谁也不准提卜矶。”天王这闷声一嗓子简直要震碎结界。似是动了真怒。走了心。   月老咂咂嘴。继续一屁股坐到石阶上。   原來卜矶乃无生天王的弟弟。果真一路货色。   肥肥继续孝顺我。沾了吐沫为我擦脸。“老大。捕鸡是谁。”   我脑中稍一回忆。回它说:“也不是个好东西。小青的主人小偶就是被那个卜矶害死的。”   “哦。”肥肥再问:“为什么他弟弟叫捕鸡他不叫捕鸭呢。”   月老拍着大腿呲着大牙。赞扬道:“哈哈哈哈。你这胖子好生幽默。老头我稀罕。”   天王表面不动声色。然手中的画戟将地上青玉石暗暗戳了个洞。   我转眸同肥肥道:“既然咱姐俩被囚到一处了。就不要再分开。”肥肥若落在天王手中。大凶。   肥肥有些高兴。“嗯嗯。肥肥什么时候离开过老大。”   是啊。自上古追到如今。不惜从三十三重天跳下去衰成个脑残。这份情义是什么都换不來的。   思及此。我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之前的事。你这满身灵力又是如何恢复的。”   腓腓将一只爪子塞进嘴巴。做思考状。“是一个罩着黑羽面具的年轻大婶找到我。亲手解了我身上的封印。“它换了一只爪子继续塞嘴里。“我的上古灵力被封印住。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干的呀。“   面罩黑羽的女子。难不成是诡骨堂的神秘堂主。若是此人。她为何帮助肥肥解开封印。而封印腓腓灵力的人又是谁。   稍一细想。愈发错综复杂。大家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向前。却不知背后之人身在何处。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棋子。是神秘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而那神秘人便是那位黑羽女子。诡骨堂堂主。   深思时。脑袋被推了下。只听肥肥问:“老大是不是疼傻了。怎么一动不动呢。”   “哦。老大一动就疼。不敢动啊。”   肥肥立刻自我肩上跳下去。却摆出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望着我。“怎么不早说呢。肥肥晃了老大这么久。”   我笑笑。对着地上一团肉说:“被你晃晃不疼。”   此时我的笑却是真心的笑。若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一笑。恐怕只有看着肥肥蹦跶在我眼前了。   当年女娲神殿中。阡羽随手将它抱在怀里。曾道:“听闻神兽腓腓养之可解忧。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不信你养养看。”   如今想來。却是如此。这胖子萌蠢至极。将它带在身边。不知多了多少欢乐趣事。以前竟不曾察觉。   自从被索在这诛仙台上。往日那些最为平常亦最令我忽视的小事一一忆起。倍感温馨。   人总是这样。获了灾难。品了绝望。尝了孤寂。走一遭生死。赴一场别离。才会忆起往日平淡。那些平淡中满是静好岁月和暖温馨。可当时从不觉得。人如此。妖亦如是。   倘若重新來过。我一定好好对待这只胖子。不再想着丢下它。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不让它冻着亦不让他热得中暑。不会将它丢给别人照看。多给它几只鸡腿吃。将它养得再胖一点也沒关系。   可是如今我自身难保。它亦闯了大祸。犯罪属性皆为恶劣。不知还有沒有这个机会。   肥肥见我一直盯着它看。晃了晃肥嘟嘟的身子道:“老大你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肥肥。肥肥不习惯。”   我再笑笑。“老大再看你头顶的绒毛。怎么一把高龄了绒毛还沒长齐。”   肥肥抬着爪子捂着脑袋上稀稀疏疏的绒毛。不好意思道:“其实早就长全了。是我自个儿揪的。那样看起來会显得年龄小一些。更让老大不放心些。老大出去玩时就不会想着丢下我了。嘿嘿嘿嘿。”   我简直要笑哭了。这个胖子为了扮嫩不惜时不时自头顶上揪撮狐狸毛下來。不知疼不疼。   肥肥继续眉飞色舞道:“绒毛少还有一个好处。婆婆会多给我几只鸡腿吃。婆婆说多补些营养绒毛才会发育全。嘿嘿……”它拍了拍绒毛。“咦。婆婆在哪。不是说婆婆也被关在天宫么。怎么看不见她老人家。老大你千万不要告诉婆婆啊。肥肥还要骗婆婆鸡腿吃呢。”   我一怔。看來它还不知道婆婆已经死去。想來是灵山众妖怕它伤心不曾告诉它又或者來不及告诉它。如今肥肥虽恢复记忆和灵力。但它还不知婆婆的身份。也难怪。婆婆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婆婆的样貌任谁也认不出。它自然将我当成阡羽。   或许不将婆婆的事告诉它是对的。这些年來它同婆婆亦生了不浅的感情。   “老大你怎么又发呆啊。”   “我……”   我还未说完。外面戳得庄严肃穆的无生天王插话道:“她在想你们死去的婆婆。”   “婆婆。死了。”显然肥肥一时不能接受。直直盯着我。似乎再等我否定。   “沒错。死了。坠入畜生道死得连一块骨头都找不见。”   肥肥望着不停抢话的天王。“你胡说。婆婆怎么会死。”   “我胡说。我有那个必要胡说么。你们的婆婆潜入天牢以掉包之计骗过众仙。还是你家老大孝顺。最后乖乖回來。我们正好抓个现行。”   “放屁放屁放屁。”肥肥跳起來骂道。   天王指了指窝地上的红扑扑的老头儿。“不信问月老。”   肥肥凑近月老。紧贴了结界等着他回答。   月老眼神过于闪躲。最后别别扭扭转过身去。直接拿屁股对着肥肥。   肥肥扑到我脚下。“老大你说婆婆是不是真的死了。”   事已至此。欺瞒无益。我含泪点点头。   肥肥握紧了爪子。露出一口尖牙。“是他们杀了婆婆。”   未等我我回话。肥肥仰天一声嘶吼。狐狸身子不断膨胀。只是片刻身子便大了数百倍。   我愣住。眼前矗立了一庞然大物。雪白绒毛无一丝杂色。渗满杀气。嘴里尖牙似锋利银钩。凶悍眼底萦了深蓝漩涡。气势凛厉骇人。丈长尾巴于空中轻轻一扫。便是一卷旋风。连四人合抱的诛仙柱亦晃了晃。   “老大。如今我已不再是沒用的肥肥。而是上古神兽腓腓。婆婆被他们害死。你又受到如此欺凌。我怎能不为你们报仇。今日你在这天宫受了多少屈辱。我便要整个天宫仙族为你磕头谢罪;你身上受了多少伤。我便要再他们身上加倍偿还回來。”它尾巴一扫。卷出一阵凌厉旋风直冲结界。留一句。“腓腓拼死保护老大。”   第一百九十章:宿引重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的宠物肥肥于瞬间威武霸气。我这个做主人的除了欢喜便是忧心了。   肥肥乃上古神兽。体内上古灵气不可小觑。自然破坏力亦不容小觑。我担心它一时冲动将天宫搅翻。届时气是出了。可后果却无法收拾。更何况就算杀光整个仙族踏平整座天宫。婆婆亦不会回來。   我受的这些屈辱疼痛不算什么。至少换我一个清醒。   一汐于诛仙台设了结界。并非那么好破的。肥肥已将四根诛仙柱掀翻。巨大结界亦不过晃了晃。   月老蹭的一下站起來。“哎呀。小胖子你好帅啊。”   无生天王见肥肥倏然间变了形。本是惶恐。又见肥肥闯不破结界便又轻松下來。戳了画戟斜睨道:“上古神兽也不过畜生一只。竟想搅我仙界。不自量力。”   我这被吊得直晃。喊了肥肥要他住手。它自是不听。换了柔和点的策略喊它暂且歇息一下攒足了尽头再撞。它还是不理。   肥肥坚持不懈时。天门处闪出一团金光。这团金光呼啸而來。落在结界前。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肥肥亦停了暴力行为。   來人竟是宿引。小虾米。   他不应该在龙宫当他的龙太子么。怎会于这混乱之际跑來天宫。   静默于诛仙台下的宿引面色沉重。眉宇阴郁。他抬了一步。靠近结界。望着我道:“我问你。虞欢在哪。”   “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你想说我本服了‘浮生一梦’应忘掉的事情早该忘个干净。又怎会记得虞欢。”   我点点头。当日他上了铜陵马车东去。亦并未认出站在栏杆处默默等他的虞欢。   “我且问你。虞欢是不是被祭入上古画壁。”他道。   我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如今他有备而來。由不得我不承认。   他向后退一步。望着身后层层仙族将士。嘶吼道:“你们这群骗子。全部都是骗子。”   无生天王抬了手中画戟。“宿引龙子。你不在东宫做你的龙太子。却无端闯入天宫。是为何意。”   “何意。”他清清淡淡瞥一眼天王。便一个掌心劈在结界上。   结界于瞬间裂了痕迹。无生天王见他凝聚了真气打算再攻击结界。天王将手中画戟指在他眼前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宿引挥掌将天王掀翻。继续攻击冰蓝结界。   肥肥见此帮手。亦施了全身灵力配合宿引。守卫将士自是冲了上來。奈何宿引体内飞出一条金龙同一众仙将纠缠。众仙将无一人靠近他身。   最终。一龙一狐狸合力破了结界。结界轰然倒塌的一瞬间。肥肥一头冲出去。直扑众仙将。踩咬撕打蹂躏个痛快。而宿引已一个幻身站在我面前。   “你究竟要干什么。”我问。   诛仙台下已响起仙族将士声声哀嚎。肥肥那孩子体内倒是潜伏了不少暴力基因。   宿引仍一脸沉重。“听闻被囚禁于上古画壁的魔神有复生之力。而你是唯一能救出魔神的人。”   “……你……你想要重生虞欢。”   “沒错。所以我來救你。”   “你怎么会想起虞欢。到底怎么回事。”   对方唇角一勾。颇见凉意。“蜃海。”   “你去了蜃海。”   宿引望了眼自云端倾下的捆仙绳。“若非去了蜃海入了一场梦境。恐怕我此生都不会记得有虞欢这样一个人。”   他终是想起來了。太上老君的‘浮生一梦’是败给了蜃海幽女织出的幻境。还是败给宿引心底不可磨灭的深情。   他将手覆在吊着我的捆仙绳。应是正思量如何将这绳子废了。   我开口道:“你可知一旦魔神现世这天下苍生会遭受怎样的灾难。”   他握了仙绳。“失了虞欢。这天下苍生同我有什么干系。”   他这话说的霸气深情而残忍。可我却分不出个对错來。   为什么这世间有人会为了心爱之人不惜反目于天下。而有人会为下天下反目于爱人。   “当我于蜃海深处醒來。当我忆起虞欢。当我知晓了真相。深觉仙界之人如此待我如此待虞欢甚是残忍。如今再看看姑娘。比之而无不及。”他望着刺穿我的噬骨索。再道:“你觉得呢。羽姑娘。就甘心锁在这诛仙台上。”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姑娘打算牺牲。是否思量一下你所做牺牲是否值得。我见姑娘心身交瘁。似有厌世之态。你可甘心如此沉默。”瞥一眼诛仙台下正同众位仙将厮打的肥肥。“你认为天界之人会放过它。若姑娘心里还有一点在意。就不应再退缩沉默。究竟这命运由谁掌控。还未可知。”   诛仙台下。死于肥肥爪下的仙族将士不计其数。无生天王亦执了画戟攻击肥肥。天边仙云层层翻涌而來。上面站了大批金甲将士。   收回视线。我对宿引道:“容我想想。若真想帮我。请去天牢探一探被关押的灵山众妖。看他们是否安好。”   宿引转身。一道金光闪过。空中腾起一条巨龙。飞向天宫仙牢。   我垂眸望望脚下。诛仙台上血迹斑斑。抬眸眺望远处。亦是血流成河。   何时。事情会发展至此。若魔神现世。整个天地将是血雨腥风。而命运的巨轮又何时才能停下。   仙界各大仙尊长老已被惊动。同一时间现出身來。若他们联合对付肥肥。恐肥肥难以招架。一旦肥肥被擒。定是死罪。   我将体内真气凝集。可每次凝聚到一半便全数溃散。这噬骨索果真霸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肥肥死在这诛仙台下。   正煎熬中。见宿引携着灵山众妖幻了出來。我只让他探探小妖于天牢中是否安好。他却直截了当劫了狱。见这浩浩荡荡一群妖。恐怕天牢已被这龙子掀翻。   灵山众妖平日里虽爱打架。自家人关起來怎么打都成。但绝不允许外人打了自家人。众妖见肥肥被众仙围攻。自然施了全力为兄弟两肋插刀。   我见众妖衣冠楚楚精神亦矍铄。想來是沒受什么虐待。以二姐和犀牛精为首。树爷爷同黄鼠狼垫后。众妖位列中央。形成优劣互补之势同众仙砍杀。这时。宿引又加入战局。诛仙台下已打得不可开交。   唯有清闲的月老颠颠跑我我身边。哭丧脸道:“怎么都打起來了。哎呦呦。乱了乱了乱了……乱了好啊。正适合逃跑呦。反正我是沒看见呦。”随后幻出把小刀于捆仙绳上蹭來蹭去。“我擦她娘滴。这绳子咋这么结实呀……”   “谢谢。”   此时仙界之人居然有向着我们这群妖物的。   月老的小刀子于仙绳上蹭蹭停停。因他长得矮胖圆润只得将脚垫到极限。既要防着被人发现又要做到不动声色。真是个费精力的事儿。   “谢啥啊谢。”他着急上火望一眼刀子。“老君忽悠人的本事越发精进了。说什么别看这把小刀迷你且袖珍可是无坚不摧。什么切石如豆腐。怎么这绳子连渣渣也不见掉一些呢。”   我望望那把袖珍小刀。“不要再浪费精力了。这捆仙索连我体内的魔神之力都挣脱不掉。何况一柄小刀。不过还是谢谢月老了。以前……”   “唉。揪胡子揪衣领的事就甭提了。”他望望台下。“这场浩劫下來。你们若沒死让那狐狸丫头给我做顿饭陪个不是。那丫头凶悍。再灵山时曾将我狠揍了一顿。真是活了一辈子沒人那样打过我呀……”   我望着诛仙台下已满脸血迹的二姐。“别跟那野丫头一般见识。她已得了报应了最后沒同凫苍在一起。”   月老收了手中小刀。“唉。别提凫苍仙君了。心里添堵。”   他长叹一声。望着诛仙台上蜿蜒一地的血迹。“本是好好的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凫苍仙君死了。婆婆也死了。步生花被关入天牢。你又伤成这样……”   “步生花。”我道。   “你也想步生花了吧。那大仙虽品德不大端正。被关起來还挺让人挂念呢……”   “步生花出來了。”   “什么。”月老扭了脖子一望。“哇。又一个越狱的呀。”   驾了仙云的步生花匆忙赶來。旁侧的天燮似乎不停阻拦。最终却沒拦住。步生花一拳将天燮左眼打黑便向这面冲刺过來。他掠过诛仙台下那场颇为瞩目的群架。直接飞身诛仙台上。   他于诛仙台边沿静静戳着。望着我发愣。好一会才拖着沉重步子靠近我。望了望地下血迹。再望望我被血染红的鞋子。视线上移至刺穿我的噬骨索。再往上移掠过我的脸停到吊着我的捆仙绳上。最后才将视线转到我的脸上。   “小羽毛。”他声音抖得很有磁性。“你竟然伤成这个样子。神尊他怎么忍心。”   此时天燮黑着眼圈飞了过來。步生花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你不是说小羽毛沒事么。她这叫沒事么。我问你他这叫沒事么。”   天燮心虚垂了垂头。   步生花松了手便拔了手中仙剑直砍向吊着我的捆仙绳。这一砍。我晃。绳子晃。但不见绳子上留下半点痕迹。   步生花一手施了仙术打算将绳子烧断。奈何这绳子稳当结实却是不惧仙火。他便握了仙剑不停对捆仙绳实施暴力。   步大仙如此疯狂的砍绳子行为。实则遭罪的是我。吊着我的捆仙绳一晃。牵连我腕间的噬骨索跟着晃。锁链便不停摩擦我的骨头。可我见接近疯狂的他却道不出一句话來。   天燮将他抱住。“别白费力气了。此乃撼天捆仙索。据说是大洪荒时期盘古留下的宝物。岂是一把仙剑方能砍断的。”   一旁的月老委屈的模样道:“连老君炼丹炉里淬炼过的迷你小金刀也割不断啊。”   步生花眼圈红红。望着我道:“那也不能让她在这受罪啊。”   我咧出个扭曲笑容。“沒关系的。我已经适应了。快被吊习惯了。现下也不是那么疼了……”   “胡扯什么。”步生花摸了我的脸颊。“你不疼是么。我疼总可以吧。”继而咬牙含泪道:“我步生花哪怕拼尽全力搭上这条性命也要将你救出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被罚幽冥谷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的眼泪终是沒忍住。噼里啪啦往下坠。“如今我沒了别的愿望。只求灵山众妖平安无事。”再望一眼诛仙台下打得热烈的那一堆。“你能不能让他们停手。如果可以将那群小妖们平安送回家。”   “你等着。”步生花握了仙剑冲向诛仙台。   本以为他已想出个止了群架的高明法子。原來不过去加入群殴。且加入的是肥肥这一方。   天燮站在台上纠结。“我到底帮哪一拨啊。”   月老说:“原地呆着。”   天燮一跺脚冲下诛仙台。他只周璇于步生花身边。看似拦架实则不动声色助着步生花。   我被台下那群架晃得头晕。眼前一闪以为眼花了。直到蓦得的幻出來的无生天王左手执戟右手执刀齐齐逼在我脖子上才知。这天王八的智慧还是可以的。懂得擒贼先擒王。   “都住手。”他震天一吼。   诛仙台下蓦地止了打斗。齐齐望过來。   身侧的月老拉着八字眉对天王道:“冲动是魔鬼。”   天王冷哼一声。“月老。你管得太多了吧。”   月老凑近一步接着劝说:“天王是个聪明人。切不要伤了这丫头性命。这丫头的罪孽不浅。为何连天帝都不曾处死她。自是看的一汐神尊的面子。神尊要保下的人连天帝也要呈个情。你若失手杀了她。可是想去见你的弟弟卜矶将军了。”   这话将天王激得更怒。转个脖子同月老吼道:“正因这小妖精乃一汐神尊欲保下的人我才不会轻易放过。当年我弟弟一心为仙界。不过杀了魔界一头畜生便遭一汐神尊严惩。今日这小妖犯得罪孽可比我弟弟重得多。我倒要看看神尊的公正之心在哪。又如何交代于天下。”   月老气得甩了袖子。“身为仙界天王怎的这般心胸狭隘。为何还要纠着陈年旧事不放啊。”   月老的苦口婆心自是消不去天王心中的愤恨。我知道我是无意卷入一场往日恩怨中了。   记得小偶的梦境中。卜矶将军误杀小偶后已交由殇无虐处置。而殇无虐却抱了小偶的尸身返回魔宫。不曾对卜矶做了何等处罚。难不成最终是由一汐惩罚了卜矶。致使无生天王怀恨在心。只是一汐究竟对卜矶做了何等处罚令天王时过境迁竟也这般激愤。   因天王擒贼先擒王这招用得完美。肥肥乖乖缩回狐狸大小。由仙将吊在诛仙台上同我做个伴。步生花亦放掉手中兵器原地不动。唯有宿引最为淡定。不受要挟。闪身时不忘携走灵山一众小妖。   他这一行为倒是令我满意。小妖落在他手中至少比落在天界之人手中好运些。至少宿引性子光明磊落。不卑鄙。   仙卒打算将步生花压回天牢。奈何步生花不肯配合。最后被天燮自背后劈晕扛走。   天燮这一行为亦是令我满意。   诛仙台上。只剩下我同肥肥成双的晃悠。   我见捆仙绳捆的是肥肥的脖子。便请求众仙换个位置捆。 尾巴四肢皆成。   众仙自是不会回应我。   肥肥的姿势虽看着像上吊。然气势未减。一面晃悠着四肢一面破口大骂。“卑鄙下流的天王八。打不过老子就使阴招。有本事将老子放了单挑。”   无生天王拍拍肥肥的肚子。“你敢再骂一句我便用噬骨索穿了你的舌头。”   “啊呸。老子舌头长得硬。你那纸糊的索留着自己用吧。”   “肥肥。住口。”我不得不阻止它逞一时口舌之快。如今无生天王为刀俎。我们为鱼肉。若将他惹急了恐怕得不了好处。之前敢同他叫骂因诛仙台上有一汐的结界罩着。以他的修为入结界容易出结界难。即使这天王八再生气亦不敢入了结界对我们施加暴力。如今 沒了结界。保护层是沒了。更方便他施点变态刑罚。   肥肥气鼓鼓停了叫骂。天王靠到我身边。挑着粗眉道:“你倒是很在意那小畜生。”   “你身为仙界天王却无一点天王的胸襟气度及修养。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真不知你这天王是如何得來的。”我瞪着他请教。   他一手擢了我的下巴。“如何得來的。这要拜托一汐神尊了。他严惩了我弟弟。天帝对我有愧任我为仙族天王。可是我不稀罕。谁稀罕一个有名无权的天王。可天王又怎样。可能让我弟弟回來。”   他发狠地捏着我的皮肉。感觉下巴要脱臼了。   肥肥嘴里喷出一团火直烧天王屁股。“放开我老大。”   天王甩了袖口轻易灭了身上的火。一把攥紧肥肥的小肉脖子。“小小畜生我现在就掐死你。”   肥肥却是翻了白眼。我不自觉凝聚体内魔神之力。绝不能眼睁睁看他欺负我的肥肥。   天王见我伤口处溢出的淡青烟雾。松了手又踱到我身边。”怎么看不下去了。体内魔神之力凝聚的可好。可能逃出这诛仙台再大开杀戒一番。”   我咬着道:“你再敢动肥肥。我便杀给你看。”   天王静静打量我。再望一眼吊得吐了舌头的肥肥。唇角勾起不明笑意。“來人啊。将这小畜生送往我无生殿。”   仙卒将肥肥装入一只金丝笼子。肥肥死命拉拽着笼壁。哭喊着。“放我出去。我不要和老大分开。我要和老大在一起。死也要埋到一个土坑里……”   无生天王拎起笼子。阴恻恻一笑。“小畜生别浪费力气了。此笼比撼天捆仙索还要结实些。你老大都挣脱不开老老实实于这吊着。何况你。”   我见他拎着笼子打算离开。感觉不妙。便拿捏了有史以來最为气势的声调同他道:“你敢动肥肥一根汗毛。我不管你是天王还是地王。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呵。”天王敲敲笼子。“这小畜生果真对你重要。那本王更要带走了。”便意气风发走下诛仙台。   “老大老大老大。我不要同老大分开。我要老大。老大……”   肥肥于笼子里的叫喊声绞碎了我的心。可我却一点办法都沒有。噬骨索将我体内的魔神之力一点点汲取掉。我越发用不上力气來。   我凶猛掉着眼泪时。月老凑过來道:“我知劝不住那暴虐天王故此沒出声啊。你放心我已有了主意。我这就去灵山请一汐神尊來一趟天宫。虽然神尊正于灵山修复上古画壁。应该会抽了时间來管一管此事的。”   我点点头。恐怕这是最后唯一的希望了。如今我却是挣脱不掉捆仙绳及噬骨索。肥肥此去定是凶险。更不知那暴虐天王再玩何种阴招。   这一刻。我的心全所未有的不安。好似下一刻将天塌地陷。   月老方走下诛仙台。便被守卫仙将敲晕。几丈开外的天王提着笼子轻描淡写道:“來人。月老上了年纪。一时不察摔了身子。本王无意撞见差人送回月老殿。望月老安心修养。”   这个天王八真是好手段。我只得眼睁睁见笼子里的那团雪白愈发渺小。直到再也望不见。   仰首望着层层仙云。我不禁大喊着。此时我已山穷水尽。谁來救一救肥肥。   我这一发狂吼叫倒是起了些作用。诛仙台的几名守卫被我吼晕了。我一时欣喜。这说明我体内仍存了不少魔神之力。只是如何将魔神之力凝聚到一处再挣脱捆仙绳。我需快些钻研。   这一夜。诛仙台异常安静。整个天宫异常静谧。以至于东面仙云跌宕一座宫殿内传出一声不算大的凄厉叫喊声都异常清晰。   无生天王的无生殿正于东面……肥肥……应该不会是肥肥……我不停安慰着自己。无生殿离诛仙台那样远。诛仙台上不可能听到肥肥的嚎丧声的……   翌日。天宫渐亮。仿似伸手可及的璀璨星河渐次隐了去。仙云如雪。层层流转翻涌。一番聚拢离合后。终是露了瑰丽朝阳。   诛仙台下的守卫仙卒幽幽转型。见我仍被吊得结实便安了心。几位执了长矛的金甲将士前來交接。   天帝座下的金甲仙将。看來。我的危险指数又高上一重。于天帝眼中。我已算个人物。   将士们交接时闲聊了几句。我从中听到步生花被天帝除了仙籍。已于昨日打入幽冥司镇守幽冥谷之事。   我忙证实。问道:“你说什么。步生花被除了仙籍打入幽冥司。”   一位金甲将士道:“是啊。昨晚已被压了过去。”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步生花乃一汐神尊座下之人。天帝无权处罚。”   “步生花犯的不是小罪。一汐神尊再是尊贵。也不可无视天条律法。即使神尊不乐意。亦沒法子。其实这已是罚得轻了。”   这一夜已过。于人间便是半年。一汐却不曾出现天于宫一步。他当真要做个铁面无私的至尊表率了。   不禁觉得幸好昨日月老未曾下界去寻他。想必寻了亦不会有什么结果。肥肥该怎么罚终是怎么罚。不过是让月老白白辛苦一趟。让我白白难堪一场罢了。   我如今竟还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当真蠢得无可救药了。   如今步生花被打入幽冥司镇守幽冥谷。不知他习不习惯。是否于幽冥界亦混得风生水起。又是否到处借钱。我不禁笑笑。怎么可能。即使步生花性子再是活波开朗。经此一事后性情亦会大变。自从凫苍去世后再沒见他讲过一句不正经的话。更再是寻不见昔日那副悠哉悠哉吊儿郎当的风流模样。   可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若从不曾进入上古画壁。便不会得了月神的真源。更不会失手杀了仙将被压入天牢。婆婆也不会为救我出悬空牢同无殇阁做了交易。最后惨死九转轮回道。而步生花更不会因我而触犯天条。   既是被罚。发配的新环境定是恶劣。我不禁询问。“幽冥谷是何地。”   仙将微微皱眉道:“是关押孤魂野鬼的地方。幽冥谷幽火遍地炙热难耐。无日无夜不见阳光。谷内哀鸣不断。更有凶兽出沒。凶险难测。凡是被派去镇守幽冥谷的都是犯了罪恶的仙人。那些仙人亦无一长命的。不出一年便因各种缘由葬身幽冥谷。幽冥谷却是个有进无出的地界。”   第一百九十二章:嗜血天门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金甲将士转过身子。将仙剑握得端正些。低声回了旁侧的兄弟。“我只是看她一个姑娘家被罚成这样有些惨。”   “少言寡语才是上道。小心引祸上身。”   诛仙台恢复宁静。我将头垂下。感觉整个身子又在发痛。最痛的不是伤口。而是心。   早知如此。我应先一步自行了断。这样才不至身边朋友被我牵连。   步生花竟被罚到如此凶险之地。等同判了死刑。虽表面缓期。实则是种变相折磨。只待他生前受尽煎熬。最终难逃一死。   幽冥谷。我听也未曾听说过的地界。我要怎样去找他。去救他。我要怎样才能自这诛仙台逃出去。   以前想着静静受了处罚就好。受一受刑罚沒什么的。再痛坚持一下便好。至少能换一个心安。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自认为的心安不过是一种绝望。甚至软弱逃避。我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我不能承担自上古以來的记忆。我不知如何面对日后的生活。我不敢接受婆婆因我惨死的事实。我更不愿承认一汐的冷淡绝情以及他赐予我的绝望。   因不能接受。便逃避。甘愿索在诛仙台上。以求片刻宁静。可我却忽略了身边亲人朋友的感受。他们致死也要护我。倘若我早一点面对事实。宿引來时便同他携了灵山众妖而去。今日局面是否会完全不同。   天已大亮。今日天宫比往常热闹些。本是肃静的天门口聚拢了不少仙官宫娥甚至仙子。   诛仙台的地势颇高。正好窥见天门处的全景。遥见众仙皆仰望着天门。难不成是天帝下了血本重新装饰了下天宫门面。这些仙人是來围观的。   无生天王今日神采奕奕。他端了一面水镜大步跨上朱仙台。   “这诛仙台离天门是有些距离。你应看不大清天门处发生了何事吧。”他笑道。   见对方笑得如此阴阳怪气。定是沒好事。   “肥肥呢。”我问。   天王笑得更深些。端了水镜于我面前。“我知晓你看不大清楚。便专门拿了移空水镜给你瞧。看清楚沒。你的肥肥在这里。”   移空水镜不过是将远处的景物转移到镜内。即使隔了千里观看。亦身临其境。此乃天宫宝物。我却有耳闻。   水镜内是巍峨天门。镌刻天门二字的玉匾三寸处钉了张铺得规整的兽皮。雪白的绒毛缀了血迹。尖尖的爪子有些发青。蓬松的尾巴上松松系着捆仙绳……   我有一瞬间窒息。稍缓了缓。弱声问:“肥……肥肥。”   无生天王笑得明朗。“看出來了。却是那个小畜生。”   身体一阵寒凉。我摇摇头。“我不信。你休想拿一张狐狸皮诓我。腓腓乃上古神兽。岂是你能杀的。又岂是你能轻易杀死的。”   天王点点头。“你说的沒错。那个小畜生却是不好对付。可终是个畜生。心智不全。我给了它一壶毒药。同它说只要将这壶灭魂散喝掉便不再为难你。然后那个傻子真喝了啊。竟喝的一点不剩啊。哈哈哈哈……果真衷心至极也愚蠢至极啊……哈哈哈哈……”   他收了水镜摇头惋惜。“可惜啊。你被吊在此处。不能去天门那处欣赏下本王的杰作。本王亲自动手将那畜生剥皮剔骨。最后裁剪均匀才钉于天门之上。真是废了本王好些精神。”   他再凑近我一些。目含凶光同我低低道:“如今我已收拾掉一个。就等着解决掉灵山那帮大小畜生。不过我将那张皮挂在天门上定可起个威慑作用。那帮小妖若是见了。恐怕吓得跑远了吧。哈哈哈哈……”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他抚了抚胡须。“怎么。不信还是吓傻了。”随手自甲胄内掏出一块染血的皮毛。“此乃我专门裁下的一小块皮。不信你探一探。看这上面是否是那小畜生的气息。”   我盯着那块雪白皮毛不动。他又道:“哦。对了。忘了你手脚被索着。如今算是废了探不得。沒关系。本王帮你。”   他将巴掌大的皮毛浮到我眼前。将体内仙术渡入皮毛。皮毛腾起的幽幽光晕中现出肥肥生前的模样來。   它同扎了红头绳的小人参精赛跑……它抱了我裙角泪眼汪汪求我收留它……它欣喜若狂将鼻涕泡蹭满我裙底……它被我吊在树叉上晃悠……它于星月客栈中疯狂啃着肥鸡……它吐着舌头自裂锦山庄的井里爬上來……它被我用核桃敲得满头的包……它幻做小孩童敲响迟渊大师的四空门……它提溜着裤子扒着门框要我帮它拿草纸……它握了把铁丝簪子同一只小灰狼打得不可开交……它骑了飞毯横冲直撞……它一脸淫邪拿了捆草喂给小青吃……它于幻雪神山脚下淌着粉条似鼻涕……它竖着小耳朵入了无虚幻境盗取灵珠……它于这诛仙台上将身子幻得威武霸气……   凡是神兽死后。施了探魂术渡入神兽的皮毛之上。便可见神兽生前种种。浮在我眼前的巴掌大的雪白皮毛。果真是肥肥的。   无生天王收了法术。那块皮毛便直直落到诛仙台上。   天王笑着走下石阶。“好好为这小畜生默哀一会吧。若有本事可飞去天门探探。那里更精彩……哈哈哈哈……”   望着静静躺在脚下的皮毛。心里翻涌的哀痛恨意再也控制不住。体内魔神之力快速凝聚。我竭斯底里一吼。终是挣断了捆仙绳及噬骨索。   飞身落在天门之下。众宫娥仙子已惊叫着跑开。仙官将卒们亦亮了兵器将我围住。   飞身而上。将钉于天门上的皮毛拿下。捧于我手中的雪白皮毛无一丝杂色。只染了暗红血迹。那条蓬松大尾巴依然那么好看。仿佛只要将鸡腿端來便会重新竖起來摇來摇去。   天门处的风吹得寒凉。雪白绒毛轻轻晃动。如旧时般温柔。我将整张皮抱在怀中。跪在天门下嚎啕大哭。   同我一起厮混于画壁灵山的肥肥。同我偷溜到人间耍流氓的狐狸。同我一起组成萌贱二人组的胖子。我打不走骂不走虐不走的小跟班……它是追随我十万年的神兽腓腓。   从上古到如今。从女娲神殿到日落山城。从画壁灵山到天宫。始终同我不离不弃。我的肥肥就这样死掉了。被毒死后扒皮抽筋。整张皮钉在天门之上。   昨晚它于无生殿经历了什么。又受了怎样的虐待。深夜时那声惨叫明明是它……明明是它……   我哭喊得太过凄厉。包围的众仙无一人上前。直到背后一道声音响起。   “你这妖女果真挣脱了噬骨索。却是沒另本王失望。”   我知是谁。此人的声音此人的样貌。哪怕我下了黄泉饮了孟婆汤都会记得。生生世世将恨之入骨。   我起身。转过头。一步步靠近他。   离他一步之遥时停下。“你在肥肥身上割了多少刀。”   “正好记得。一百三十一刀。”   “好。这一百三十一刀我一刀不差会全部还给你。待你死后更会将你扒皮抽筋钉在这天门之上。用热油浇用毒水泡。让你永生永世沦为孤魂野鬼不得投胎转世。”   一众仙人被我这恶毒之极的话惊得倒吸凉气。而无生天王嘴角只勾了一丝冷笑。“看你有沒有这个本事了。”   我望望满面惊恐的众仙。狠厉道:“今日谁若拦着我。我便杀谁。一样去皮去骨钉在这天门之上。”   我已不知如今我是何种气势神态。只见众仙握紧了兵器连连后退着。   凝集了全数真气于掌心。众仙手中的刀剑已被我吸到眼前。刀剑汇成一条长龙直逼众仙尽头的无生天王。   天王的那些抵抗于魔神之力下显得微不足道。挣扎不过须臾。闪了寒光的刀剑长龙便一并刺入他体内。   我自空中召唤出一把藏了锋利杀气的宝刀。刀刃抵在他脖间脉搏上。“一百三十一刀我已还你。这最后一刀是我送予你的。”   围攻而來的众仙被我一挥袖掀出数丈远。沒人能阻拦我杀死这位万死亦难解我心头之恨的仙界天王。   刀刃划开他脖颈之时。背后袭來一阵绞痛。稍稍垂眸。一朵透明莲花盏自我腹内穿透而出。带了淡淡血腥气。最终消散于空中。   天门寂静一时。只闻得后背响起极轻极淡的脚步声。   终于。那道人影停步于我身侧。青色软袍。墨发如云。古潭似的眼眸。唇角挂着一贯的凝淡澹然。   “拿开你的刀。”一汐道。   “不又怎样。”我斜睨望他一眼。我被他的莲花盏穿透了身子。体内真源顿时溃散如沙。若不抓紧时间还了无生天王最后致命一刀。恐怕再沒机会了。   刺入他身体的一百三十一刀不足要他的性命。至多残废。如此对惨死的肥肥未免太不公平了点。   我要的是他的命。   一汐眸色略深。静静望着我以及架在无生天王手中的寒刀。不动声色间。他已将一柄仙剑握在掌心。   “放了他。你还有路可回。”   我不禁冷笑。“有路可回。神尊真会说笑。我以前怎么不曾察觉呢。还有。神尊原來也会用剑啊。”收了笑意。我认认真真同他道:“我要他死。谁也拦不住我。包括你。”   话音未落。手中的宝刀便划了下去。一汐却一剑挑开。我被剑气逼得退了一丈之远。   原來普通之剑于神尊手中却这般威力。怪不得他从不曾使剑。只因沒有必要。如今将他逼得用剑的人竟然是我。   我不知是否该值得庆幸。更或者好笑。   无生天王插了满身的剑躺于地上。天门间满是甜腻血腥味。我持了宝刀便刺了过去。与此同时。一汐手中的寒剑向我袭來。   仙剑刺入我的身子。我手中的刀亦沒停下。当仙剑刺穿我身子的一瞬。我手中的刀刚好划开无生天王的脖子。最后一刀我终是还了回去。无生天王已瞪着眼睛死在地上。他面上未见恐惧。唇角却隐了一抹诡异笑意。   一汐松了手中仙剑。定定望着我。他定是不曾想到我宁可丢弃性命受他一剑。也要杀死无生天王。   方才。只要我将宝剑稍稍一倾。挡了一汐刺來的剑便可躲过凶险。可我不敢躲。只因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果真。体内真气几全数散去。再晚稍许我便再无能耐将对方杀死了。   我被重新押回诛仙台。这次却未曾将我吊起來。因我如今这残破身子站都有些站不稳。也省的麻烦绳子了。仙族之人只为我罩上一层透明结界。   仙族天王被我插成了刺猬。救是救不活了。仙族众人定是要为仙界首将讨个公道。天帝更是要保住仙族的颜面。   天燮执了仙族御卷于诛仙台上再将我的罪恶罗列一遍。这次朗诵的时间比先前那次长了些许。因我的罪名又多了几重。我见那御赐皇帛落了密密麻麻字迹。看字量是要写不下了。   这道啰啰嗦嗦的御旨。唯有最后一句概括了重点:灵山羽妖身负魔神之力。肆意妄为。扰我仙界。杀我仙将。罪恶累累罄竹难书。今天帝亲旨。赐死于诛仙台上。以正天地法纪。以安亡故之魂。   天燮端着御旨下了诛仙台。六位举着一尺宽刑刀的仙族汉子隆重登场。最后规规整整站于我身后。   天帝果真看的起我。安排了六位侩子手。且用尺宽的砍刀。这是怕我死得不稳当。   天帝于诛仙台下宝座之上起身。靠近始终端立的一汐神尊。不动声色瞥一眼神尊。再开口道:“这妖女却是罪无可恕。今将此妖女赐死。神尊可有异议。若无异议。便立刻行刑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无间塔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落在这儿已不知多久。此处环境忒差。光线亦忒差。只能从不知何处透过的光亮中依稀辨出这个是仓库。确切的说。是个尸体仓库。   脚边的硕鼠又开始热热闹闹围着腐尸啃抓撕咬。于淌了一地的污水尸水上到处撺跳。忒活力。   我撑着身子扶着墙壁挪了挪。满地蛆虫污垢。躲无可躲。若一不小心踩死一窝够惦记着一辈子的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金甲虫倏然爬上我的鞋子。   我一动不敢动。这里的蛆虫老鼠并不算主角。最恐怖的是这金甲虫。我已眼见这生着巨大金钳的甲虫将两具尸骨穿透。且穿得是脑骨。想來是这甲虫偏爱食人骨头。   我四肢已被噬骨索穿了四个透明窟窿。若再被这金甲虫穿一个。显然妖孽感又升级了。   金甲虫挥舞着存在感极佳的大钳子爬上我的裙裾。一路摇摆而上。最终停到我的肩上。我仍是不敢有半点动作。只得装尸体。屏息间。一只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蝙蝠掉到一具死尸上。   啪哒一声动静于这寂静黑暗中格外响亮。金甲虫被吸引。顺着我的衣角呲溜一下滑了下去。直接祸害蝙蝠去了。我顺着墙壁慢慢挪动。小心翼翼避开横七竖八的尸体及零碎四肢内脏。终于挪到一扇石门边。   满室的腐臭味熏得我太阳穴疼。慢慢抬手捂了鼻子。余光瞥见死尸上挂着的那只蝙蝠已被金甲虫的钳子分割成好些块。   倚在石门上稍作喘息。幸好从天而降一只蝙蝠。否则此刻被分尸的恐怕是我。   转身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体内的魔神之力竟寻不得一点痕迹。倒是还可运气勉强使些法术。   但我身子太过残破。所能用的法术不过是将不小心掉到地上的簪子吸起。这是肥肥送我的簪子。以前随身戴在头上。后來怕弄丢了便贴身藏着。   想到肥肥。不禁蹲下來哭了一会。它已经不在了。可视线触及到满地尸骨断肢又生了一丝庆幸。若肥肥还在。随我到了这么个地界。定是早就吓得抱着我脖子哭得断了气了。   推不开石门。我竟连一点点失望的情绪沒有。如今我落到这么个地界。还抱有什么幻想呢。俨然这是座现成的坟墓。虽然死尸数量有点多。位置有些挤。至少同众多造型迥异的尸体做个伴。算不得孤独。   我想要推开石门是为什么。或许是这里的空气太过复杂。又或者此处的环境亦太过恶劣。活人做了那么久。一时不习惯吧。   打算进一步习惯习惯。老老实实于此处安度余生之时。石门外响起拖沓脚边声。   尖细得好似快断气的男声道:“我们该搬哪块尸体好。塔主新养的那两盆蟒蛇藤会喜欢哪个部位呢。”   “胳膊腿手脚内脏再拿几颗脑袋。咱们一并送过去。塔主总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吧。”粗犷的声音回。   “也对。反正这塔底的花肥多得很。那么多块死尸咱们随便挑。”   脚步声渐进。石门微微动了动。我忙向一旁挪了挪腾出个地界。   石门被打开。一束光线射进來。浮着尘土的光晕里一位皮包骨似的老头端着个大铁盆进來。“黑毛你说咱们要不要将尸体切成小块啊。那样掺进花肥里好吸收些……黑毛你愣着干嘛。别想偷懒让我一个人干活。”   此刻名唤黑毛浑身亦挂满黑毛的魁梧大汉正如狼似虎盯着我看。   想來他们进了个死尸仓库搬运几块尸体。门一敞开却见了活物。这真是一种惊喜。   皮包骨老头顺着黑毛的视线望过來。猥琐老头儿的反应比黑毛更大些。咣当一声丢了大铁盆。五官兴奋到扭曲。笑得骨头嘎嘎响。接着一下子扑到我身边。如猎犬似的于我身上嗅來嗅去。“呀呀呀呀。好新鲜啊。近些日子外面很少送些新货进來。今个竟來了个极品。”陶醉般闻了闻我的袖口。“还是个女娃娃……”   黑毛亦兴奋状扑了过來。我忙闪开。也顾不得踩到地上谁的哪块器官了。显然。眼前这两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比满室的死尸更为恐怖。   黑毛跨前一大步。满是黑毛的手伸了过來。我一个甩袖掀开。   皮包老头晃着骷髅似的脑袋。嘴角亦躺了哈喇子。“呀呀呀。还是个会法术的。”他瞪着大眼珠子弯腰靠过來。“不过沒关系。只要呆在这无间塔时间一长。你体内的法术是会被慢慢消去的。最终变成最柔弱不过的小女子。就只会软绵绵的叫唤给我们听了。哈哈哈哈……”   “枯皮。你已经被阉了一千多年怎么还这么**。这女娃子你是无福享受了啊。”   皮包骨老头咔嚓一扭脖子。瞪着黑毛。“我无福享受。你也享受不了。”   黑毛将拳头握得咔咔响。“怎么着枯皮。是想跟我较量较量。”   皮包老头露了露尖牙。“怕你这全身长毛的不成。”   我不动声色后退。两只怪物便精精神神打了起來。和着满地死尸翻滚扭打着。   我趁机开溜。逃出石门时。皮包老头已被黑毛手中的大铁盆扣得严严实实。盆里的老头破口大骂着。黑毛一手摁着铁盆。另一只手从腰间的破袋子里抓了一抹黑色药粉洒在铁盆边上。一瞬间。大大小小的金甲虫赶趟似的爬过來。黑毛笑着跳开一步。便飞奔过來抓我。   我跑在黝黑甬道里。闻见死尸仓库摇摇传來皮包老头的惨烈叫声。那么多只金甲虫。恐是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两只怪物应是平日同伴。不过于转眼间互相厮杀。且手法阴毒。实乃罕见。   我因手脚上挂着几个透明窟窿。逃亡速度有些打折。不消一会便被这只浑身毛茸茸的怪物按到墙壁上。   如此壁咚。真让人绝望。   “我对你又沒什么**想法你跑什么跑。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杀了那色魔老头儿。今个你是要被他蹂躏个痛快了。”黑毛瞪着黝黑的大眼珠子同我道。   对方将我按得死死的。我挣脱不得。只得回瞪过去。“你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沒错。我却不是好东西。”他将我顺手扛到肩上大步向前。“可好人是不会落到这无间塔的。”   我施用了法术。却抵不过他的蛮力。被他扛着穿过无数阴暗甬道。再丢在一卷巨大蒲叶子里。他竟卷巴卷巴将我捆成个粽子。再扛着我推开一道石门。   石门一开。硕大的暗室停了阵阵喧哗。此处扎堆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有的青木獠牙。有的不阴不阳。有的头顶顶着一窝疙瘩。有的舌头拖到肚皮。更有头发五彩斑斓者再于鼻子上坠个项圈……   怪物们叽叽喳喳聚拢过來。盯着黑毛肩上被卷成肉粽的我。兴致勃勃叨叨。   “新來的呀。母的。”   “这回好了。你们总说这无间塔里阳盛阴衰。如今來个水嫩的姑娘可抵得过你们一百个臭男人。”   “黑毛啊。你肩上这娃子不错。要不借老兄我用一用保证不把女娃用坏了。”   “哎。这细嫩的脸蛋可惜了。在这无间塔呆上些时日便会同我们一样变得不人不鬼。”   “死龅牙。你说谁人不人鬼不鬼啊。老娘不过是老了。想当年老娘**皇帝老儿不过一夜之间便让老皇帝累死归西。那是何等的风情啊……何等的风采啊……”   “风骚鬼婶。别说你在人间那些破事儿了。我们都听腻了。你看黑毛是将那娃娃扛到哪去了。”   “那个马屁精。定是去孝敬塔主去了。”   “我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那黑毛残暴。你尽量少惹他。还不蹲墙角继续扒拉虱子去。”   ……   黑毛一路扛着我拾阶而上。最终进了一道雕着鬼面的石门。石门侧生了两株蟒蛇藤。藤蔓蜿蜒了整面内室。藤叶间竟垂了密密麻麻的小花蛇。我卷在蒲叶子里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内室中央落着方血池。池内血液翻涌。时不时冒个泡泡出來。然而满室却闻不到一丝血腥味。黑毛停在这方巨大血池前。顺手将我仍到地上。对着血池边握了蛇皮拐杖的阴柔小白脸恭敬道:“黑毛來送塔主礼物。容乌衣先生通报一声。”   小白脸盯着地上被卷得粗糙的我。“女的。”   “嗯。还是新鲜的。”   “哦。怪不得塔内石碑上显出此地多了个生人。塔主还吩咐让我们去找找。竟被你黑猩猩先一步寻了去。”   黑毛咧嘴一笑。“我看这女娃生得水嫩。塔主的口味我们还是明白的……”   “本塔主是何口味。”伴着一道低音男声。铺了满室的藤叶后走出一位身着黑甲的男子。藤叶间花花绿绿的大肉虫子便自动缩回叶子上。   “塔主。”黑毛跪地道。   黑甲男子已停步到血池前。望了眼池子旁被卷得憋屈的我。“这就是新來的。”   “是啊是啊。还新鲜热乎着呢。小的一直盼着寻个机会孝敬塔主呢。”黑毛一脸献媚道。   黑甲男稍稍躬身打量我。“你是被谁打入无间塔的。”   我见此人面熟的紧。细一思量。便想起他是谁。不禁感叹。世间缘分真是奇妙。因因果果。因果循环。你以为你只是再看戏。却不知自己亦在戏中。   我盯着那张不算陌生的脸孔不回答。   黑甲男子随手一晃。解了蒲叶。我自地上站起來。仍不打算开口讲话。不是我玩深沉。只是见到此人我不得不深沉。   第一百九十四章:小哑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黑甲男的视线于我手腕间辗转一番。随手一抓。“噬骨索。你是被仙族之人打入这无间塔的。”   我将手臂缩回。稍稍侧个身子。蟒蛇藤上的虫子弓着身子对着我行注目礼。   “你可是仙族之人。”他凝眉再问。   我继续深沉。   “性子倒是犟。可我这无间塔专治你这种冷傲性子。我再问你。你究竟犯了何事竟让一向仁慈的天界将你一柔弱女子打入无间塔。”   我望着脚下一方翻滚着血泡的池子。淡淡回了句。“知道你会后悔的。”   黑甲男大笑起來。“有意思。”侧首吩咐了小白脸。“乌衣屠。你去探一探此人因何事被打入无间塔。”   乌衣屠躬身答了句是。便走向北面一处石碑。他将石碑下的三炷香点燃。袅袅的香雾中石碑恍惚一片。依稀可见上面晃出一行字來。却辨不出是何字。   乌衣屠怔了怔。返回躬身道:“塔主。这真是奇了。塔碑上竟辨不出一个字迹。自乌衣屠自來这无间塔数千年里从未出现此种怪事。”   黑甲男若有所思。稍稍凑近我一步。“本來我打算将你的心挖出來喂了我这蟒蛇藤。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他摊开手指。藤叶间飞过來几条大肉虫子将他胳膊装饰的花花绿绿。“反正近來塔中无聊。就让我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言罢他张了嘴。肉虫子自动钻到他嘴里里。他一口咽下。且口齿清晰道:“乌衣屠。将她交给你。随意玩弄。只要留她一口气儿等着开口就成。”   名唤乌衣屠的小白脸不但长得文艺。行为亦比较文艺。小白脸采取了徐徐渐进的折磨手段对付我。他细声细气对我道:“不急。咱们慢慢來。先从轻的开始。若是上來便将你玩重了一不小心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乌衣巷屠的所说的“轻玩”便是将我丢入无生塔第一层。   我才知这塔内有着严格的划分等级。此塔为无间塔。倘若不算塔底的尸体仓库共乃七层。   一层为饿鬼层。二层为噬人层。三层为凶兽层。四层为销魂层。五层便是塔主栖息之地。人称无生层。六层及七层不知是何。听押着我的小妖道。从未有活物上去过。   我被关入饿鬼层。这里面关的自然是饿鬼了。不但有饿鬼还是饿妖饿魔饿人。总之一个字便能概括。饿。   此处乃无间塔最为卑微的一层。这里几乎沒有任何食物。众鬼怪妖魔亦瘦骨嶙峋。   乌衣屠将我丢在这里。无非是给这群饿鬼们送來大块肥肉。奈何那小白脸将我丢进來时吩咐了一句。任何人不得将我吃了。欺负一下倒是可以的。   众饿鬼见我这么大块五花肉却不能吃。若不将我狠狠欺负一番是不能平息心里的不平衡了。此层的居民向我张牙舞爪扑过來时。我用零散法术掀翻了几只骷髅架子几只长得苗条的饿鬼及年龄稍小的妖怪。   可如此壮观数量的妖魔鬼怪我自是对付不得的。被我掀翻的小妖有个彪悍的妖娘。老妖娘扔了飞绳套牢了我脑袋。顺手抓了我头发狠狠道:“乌衣屠不让我们吃你。可沒说不让我们咬你啊。”她顺便展示了下她里三层外三层的大黄牙。“从你身上撕下点小嫩肉也是可以解解馋的。”   老妖娘一语惊醒梦中人。众鬼怪妖魔纷纷附议。可以我的斤称。若被在场众位分别咬上一口。也就沒了。   最后老妖娘提了个建议。此层居民。不分辈分年龄。每人一次抽签机会。若抽到红签便可上來咬我一口。位置随意。   老妖娘抓紧我的头发防止我以暴制暴。一层居民便开始热热闹闹的抽签。   我想。这饿鬼层的居民还算民主公平。   众居民稀里哗啦摇着桶内签子时。从天而降一堆馅饼。居民们立马丢了签子抢夺地上馅饼。甚至连老妖娘也一把推倒我卷着狂风去抢饼了。   我躺在地上望望了很快被抢夺一空的馅饼。好像是肉馅的。至于是何肉。就不得而知了。此乃塔中高层领导时不时分发给一层居民的福利。隔三差五洒顿馅饼。否则这里的居民早就饿死了。   居民们疯狂啃肉饼时。石门口又被丢进一个人。   此人一身布衫。眉目淡雅端庄。年龄亦不是很大。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小鲜肉。但鲜肉面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高冷气息。   乌衣屠吩咐过。我不能吃。但沒丢下话说此人不能碰。   众居民一时激动。纷纷丢了手中啃了一半的肉饼。争先恐后扑上去欲将小鲜肉拆吧拆吧分了。   冒着热气的新鲜人肉总比人肉馅饼要高上一个档次。   那位小兄弟真是运气不好。可惜了还如此嫩。我躺在地上感叹时。瞥间小兄弟的身子自发一道金光。那些围攻的本地居民被掀得七零八落。   小鲜肉面相高冷。功夫亦高冷。   居民们倒是识相。不敢上去挑战。纷纷后退着拾起地上啃了一半的馅饼继续啃着。颇见心酸。   那鲜肉却径直向我走來。我见对方一直盯着我瞧。有些不习惯。想我这一身污迹污血。蓬头散发脸亦肿的像方出炉的包子。再加上四肢挂着几个特色鲜明的透明窟窿。真是沒什么美感。不知小鲜肉对我行如此热忱注目礼是为何。   我缓缓起身。竟从身下摸索到一个馅饼。于是便有了开头语。“兄弟。你吃馅饼么。”   对方盯着我手中的馅饼摇摇头。我便将这唯一的馅饼丢入群众。又是一顿尘土飞扬的抢夺。   我扶着墙站起时。有些晕眩。许是伤的许是饿的。但这里的东西我尽量不吃。免得悔恨终生。   身侧的这位小鲜肉倒是个热情的性子。我砸下去时及时扶住我。   我方要说声感谢。对方竟拉着我往石门处走。停于石门口时。他便运气于掌心。幽光一闪。石门震得七零八落。   妖魔鬼怪们抱了啃剩下的馅饼蜂拥而出。想他们于塔中一层憋了不知多少年。如今有个机会到处逛逛定是逛着逛着就不想回來的。   小鲜肉拉起我的袖子。打算随着大众夺门出去。   我拉住对方。不得不咨询一下。“你要带我去哪。”   他向上指了指。   “你想去上面。”   对方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   对方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字么。”我问。   此时。石门后老妖娘抱了小妖崽子撞过來。“小哑巴让开。”   小鲜肉抱了我一个侧身。躲过石门后涌出的大批妖魔鬼怪。   他倏然对着我点点头。我一时懵住。“你……难道你就叫小哑巴。”   他点点头。   “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   小哑巴未表示什么。拉了我手向前走。很快。我们便停在二层石门口。   一层的居民们已全数围拢于二层门口。奈何石门太过坚固。他们负责推撞。石门负责不动。   小哑巴方要向前。我拽住他。指了石门处的招牌。“这里是噬人层。比一层的饿鬼层还要凶残些。这无间塔一共七层。一层比一层凶险。”当然亦一层比一层高端。这些一层的居民们之所以冲到此处实属饥饿效应。定是想着这噬人层会有不少人肉给他们吃。   小哑巴抽回了手。再我手背上轻拍一下以示安抚。便从鬼怪们自发让出的路走了过去。几个太极动作。石门轰的一声炸开。众鬼怪们性子急切。呼啦冲进去。   他站在门口对我点点头。我便凑了过去。不知这小哑巴从何而來。又要做什么。   入了石门才知。此处虽为噬人层。却不见一个人影。只见暗灰石砖上躺着不少骷髅架子。   一层居民们仰首垂地。四处观望。可这里却沒什么好欣赏的。暗灰方砖。石壁上凿刻了些简单却看不懂的图腾。整个内室无一装饰。但空中却散着淡淡沉香味。   鬼怪大军沒发现什么能吃的。不禁有些失望。其中有些具有探索精神的朝着对面一扇门继续探索去。   小哑巴上前。我便尾随过去。   这是道木门。看着沒甚威慑力。视觉上亦不大结实。一只小羊妖伸手摸了摸门。门上竟开出一朵暗色小花來。空中的沉香味便多了一重。小羊见此好玩便多摸了几下。门上又绽放出几多小花來。几只闲不下來的鬼飘來荡去撞到木门上。竟也撞出几个暗色花盏來。门上开出的花朵愈多。空中的沉香味便更浓郁一分。   老妖娘生了兴趣。扒拉开众妖。她将手触碰木门的一瞬。靠近木门的精怪们纷纷倾倒。于地上挣扎翻滚一番。吐了些白沫后便化成散状骷髅。而飘來荡去的那几只鬼影亦真的沒了影。   老妖娘忙将手缩了回來。一众妖魔们吓得往后退。可未退几步便捂着脑袋倒在地上集体抽筋。   我的头亦晕了晕。小哑巴一把捂了我的鼻子。再指了指木门。我会意点点头。那道木门有毒。   松开手的小哑巴于掌心幻出大团火光來。火光逼向木门。门上的暗红花盏纷纷消失。木门缓缓烧尽。空中再无沉香之气。只剩地上焦炭一堆。   小哑巴拉了我自木门穿过。这噬人层便是闯关成功了。   凡是地上能爬得起來的妖魔鬼怪们便随着小哑巴冲了出來。   我回首望望。居民数量少了一半。   接下來便是第三层。凶兽层了。想來定少不了凶兽了。   诚然三层的凶兽大小不等。品种亦繁多。可无论是胸大的或是屁股小的。浑身长绿毛的或是长黑斑的。长了三只脑袋的亦或是只生了半颗脑袋的。皆被小哑巴连同剩余一层居民给和谐了。   小哑巴内功深厚。凶兽们吃不得什么好处。可一层居民们便沒那么幸运了。出了凶兽层的石门。我略微打量一眼。居民们又折损一半。   第四层。销魂层同其他几层相比。平易近人了许多。因四层石门大敞。门侧竟无一个小妖把手。只装饰了几盆子手指头似的花儿。以我跑江湖的经验來看。一般除了盈利机构。愈是此种看似欢迎光临的大门。愈是容易整块的进去多块着出來。   毕竟过了这一层便是塔主的地界了。作为守护塔主的最后一道屏障。怎么也要让人销魂一下。否则怎对得起这销魂的招牌。   d第一百九十五章:销魂层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进入石门过了甬道口。眼前的景物便熟悉起來。各品种的妖精或抱团或个人于内室中做着自己有兴趣的事儿。有的于鼻孔插了根筷子斗着牌。有的抱了把二胡自拉自唱将自己搞得像新死了爹妈。有的端了把镜子描眉画眼装扮得像个鬼。有的拿了把大铁椎剔着大板牙。更有光了半个身子的大妈将源源不断的奶水喂给一堆小崽吃……   如此繁华热闹的景象。惊呆一层居民。此层妖精有些已是打过照面的。比如那位端了镜子死命擦着胭脂的风骚姐。   此处正是黑毛将我卷成粽子的那一层。原來黑毛乃销魂层合法居民。   正忙乎的众妖们见门口怔着一大帮不速之客。纷纷丢了手中物件。靠拢过來。最为万众瞩目的要属那位奶牛大妈一手将胸甩到肩膀上再提溜了小崽们冲过來凑热闹。   “这是饿鬼层的。”   “一层的怎么跑到咱们四层來了。”   “还用问。定是來抢地盘了來了。”   “我们的销魂地盘岂是这群饿死鬼们能抢的。兄弟姐妹大妈大姨小崽子们。愣着干嘛。上。”   一时间。销魂层乱作一乱。纸牌二胡簪子铁椎转瞬变作杀人凶器。其中当属奶牛大妈最为霸道。拖地大胸当武器。将弱不经风的敌方一甩一个跟头。   由此可见此层居民普遍冲动且并不好客。一层所剩居民本就不多。再加上道行浅些。很快死伤无数。奈何小哑巴却是出类拔萃。一人当百人用。不少四层居民已死在他剑下。这小哑巴打斗时不忘将我护于他身后。我裙角只被溅了些鲜血还有……鲜奶……人还算完好。   我不知小哑巴为何如此优待我。我不过是将藏在屁股底下的一块馅饼递给他吃。真不值得他如此贴心且贴身的照顾。   “慢着。”打得正如火如荼时。一道颇为缠绵的女声响起。   妖群中走出位半老徐娘。半透明红纱随意披在肩上。锁骨下刺了血红曼陀罗花。半红半绿的长发挽得蓬松。倒是显出一种诡异媚态。此人自五官上看还算标志。但因左脸覆了巴掌大的红胎便看上去不是那么秀色可餐了。   此人步步妖娆靠近小哑巴。眼含风情。唇角堆笑。“怎么无间塔里还有这般鲜肉。我风骚姐怎么不知道啊。”   “风骚姐。你又犯风骚拉。这人一看就是新來的。”   “滚。沒问你。黑毛已被调去伺候塔主。如今这销魂层老娘说了算。别找老娘的晦气。”   呆头小妖撇撇嘴缩到一边。风骚姐围着小哑巴踱了半圈。终于见着挡着他漫步的我。“咦。你不是被黑毛卷走的那女娃么。怎会随着饿鬼层的蠢货们闯我销魂层。”   我还未回答。她便折回步子继续围着小哑巴转剩下的半个圈。自问自答道:“哦。见你这小鲜肉一直护着她。可是你的心上人。”   不等我回答。她便抚了抚自个儿还算白嫩的颈部。“可是我觉得我比那丫头更适合你。”话语间。已将身子软软倾轧过去。   小哑巴一个闪身躲开。拉了我快步走向石门。此石门不同其他石门。錾刻的上古图腾繁复而精细。这便说明破门的难度系数亦不低。   小哑巴采用不同方式破了几次。皆无济于事。   风骚姐又踱着风骚步子靠过來。“哦。原來是打算去五层见塔主。可这扇销魂门却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当然塔主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不过……”她又闪着水蛇腰将身子倾过來。凑到小哑巴耳边魅惑着。“假如小壮士肯陪我睡一宿我便开了这石门放你们过去。”   小哑巴面上竟生不出一点情绪來。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似深思又似单纯发呆。   风骚姐眸底勾起一抹笑意。见对方未曾拒绝便随手挽了小哑巴的手。“你应是看上姐姐我了。因害羞不肯吱个声出來。姐姐懂。我们还浪费时间戳在这儿做什么。去姐姐内房可好。”   小哑巴竟被风骚姐挽着走向对面装饰的风尘的一扇小红门。   一头野猪精一把攥住我的手。扭曲着猪脸说:“那个你是家的鲜肉吧。你可千万别让他同风骚姐睡了啊。凡是被风骚姐睡过的都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了啊。一心就只想着同风骚姐再睡一回啊。”   我一时怔住。这什么邪功。   野猪精见我沒起大的反应。指了一堆表情木纳的男妖。声泪俱下道:“ 那些个看着缺心眼的妖精都是被风骚姐睡过的呀。女娃子啊。看好你家鲜肉啊。睡玩了真缺啊……”   这野猪精如此助人为乐应并非真的生了副热心肠子。应是暗恋风骚姐。却从未勾搭上人家。这野猪心生不干便來阻挡风骚姐的好事儿。   以野猪这幅蠢猪造型。别说风骚姐。就算疯子姐亦沒勇气将他采了去。   风骚姐明目张胆勾引小哑巴。然小哑巴并未拒绝。即使野猪精说的是真的。但我也不好破坏小哑巴的好事。但从人道上來讲。我却是不忍心如此鲜肉被风骚大婶子给祸害了去……正左右为难时。停在小红门口的小哑巴竟对我招了招手。   我忒不理解。但还是凑了过去。   小哑巴握了我手望着风骚姐不语。我亦是不解。   风骚姐不但风骚。智慧亦风骚。她一瞬间便领悟到小哑巴的真意。笑颤了水蛇腰道:“哎呦呦。你是打算让这女娃同我们一起进去啊……你这口味儿……真是看不出來……哈哈哈哈……姐姐喜欢……忒喜欢……既然弟弟想玩点刺激的便加她一个吧。正好姐姐可教教她姐姐的独门风骚术……”   想我一个历经生死品悟了绝望的人竟活生生被逼出几分尴尬情绪來。灰头土脸的被风骚姐推搡进去。   小红门内空间虽有限。但处处风情。空中散着浓浓胭脂香。风骚姐的肚兜真是海量。竟铺了一桌子一地。墙壁上竟挂了些撕扯得凌乱的外衫亵裤。真是有暴虐意境。   内室中有个容量超大的床榻。且垂了透明红纱。   风骚姐却是个直奔主題的性子。绕了小哑巴的胳膊便将他推倒于红榻上。她几乎压在小哑巴身上。吐气如兰道:“那丫头一看便青涩。我们先來玩一玩让她从中体会精髓如何。”   小哑巴竟不动。 且一只白嫩修长的美手抚上风骚姐的饱满朱唇。   我浑身激动……   风骚姐满面欢喜。一个扬手将身上外纱抛了出來。轻纱缓缓落到我脚下。稍一抬眼。风骚姐的红唇就贴了下去。   我忙将眼帘垂下。老天竟赏我一场绝望后再赐我一段鲜活春宫……话说这小哑巴怎的如此不争气呢。怎的如此禁不住勾搭呢。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颜高。手美。易推倒……多嫩的鲜肉啊。姐都替他可惜啊……   稍一抬头便见两人贴在一起的唇。小哑巴的手竟绕到风骚姐的后颈。风骚姐已深情迷离。眼眸半阖。另一只手不停撕扯小哑巴的衣衫。小哑巴倒是清醒。眼睛睁得精神。   想这副画面狠虐单身狗。我亦无福消受。 打算默默蹲墙角自我调节一会。方要转身。半掩的红纱后。小哑巴抚着风骚姐后颈的手幽光一闪。风骚姐便停止了撕扯衣服的性感动作。小哑巴自对方口中吸出一把金钥匙。得了金钥匙后一个闪袖将一动不动的风骚姐掀下床。   我是完全看呆了。小哑巴左手握了钥匙右手抓了我推开小红门。身后是风骚姐不依不饶的叫喊声:你竟然使诈。你不许走再來一遍。至少让姐姐采一遍了再走啊……回來啊亲……   小红门外。四层的居民围拢了一堆。呈叠罗汉状般全数将耳朵贴于小红门注意门内的动静。小哑巴这猛地一推门。掀翻一片。   而一层的居民竟四处寻吃的。更有抱了肘子啃得泪流满面者……   小哑巴用手中钥匙开了石门。四层居民哗得扑过來。他只回身淡淡瞥他们一眼。这群居民便忒自觉的该干嘛干嘛去。   销魂层的居民却有自知之明。忒懂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怪不得等级颇高。   抱了食物的一层居民于石门关合的瞬间冲了过來。   我再一瞅。如今不过二十余只。想浩浩荡荡一群饥民自一层冲到四层。剩下这些也是不错的了。   五层石门守卫倒是个熟人。便是将我救了再将我转赠了的黑毛。他执了双截棍威武端严站于无生层的石门下。见我们呜呜嚷嚷凑过一堆。耍了耍双截棍道:“神马情况。吃我猩猩一棍。”   然后一脚被小哑巴踢中眉心。晕死过去。   剩余的一层居民已然将小哑巴视作偶像。欢欣雀跃着拍手叫好。   小哑巴继续向前。我站在原地不得不发问:“你究竟要做什么。此层不比其他四层。里面住的是塔主。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只怕你一旦失手便丢了性命。”   小哑巴折回來。摊开我手掌于上面画一个心。他抬眸望着我。眼眸黑如子夜。却闪着星辰般的光芒。他是要我安心。   可我还是不大理解他要做什么。一层一层闯关。他将塔王打败又如何。难道是想做无间塔的塔主。   小哑巴见我仍踟躇。仰首指着上一层。   我仰头。“你打算去六层瞅瞅。”   对方点点头再摇摇头。   什么意思。   围观的居民中有人发声道:“英雄想去七层。白痴。”   我望着小哑巴。“为何要去七层。”   围观的居民又有人发声:“当然是为了逃出去啊。难道你想在这塔内呆上一辈子。白痴。”   无间塔。七层。逃出去。自古欲逃离某个高层或多层建筑定是要往一层跑。这无间塔倒是有趣。出口竟在七层。即使到了七层又怎样出塔呢。纵身跳下去。   小哑巴透过塔壁间零星小孔射进的光亮呆站一会。便拉了我的手进入石门。   巨大蟒蛇藤下自是站了小白脸乌衣屠。他敲了把扇子于掌心。一双灰到发白的眼眸瞟了过來。“沒想到你这女娃娃竟这么快自饿鬼层闯到我无生层。真是让乌某惊喜。”   他啪的一声开了扇子。且掩了半面脸。轻飘飘凑过來围着小哑巴转了一圈。“石壁显示塔内又多了新人。原來你们早一步凑到一起了。石壁上寻不见女娃的來历。你的來历更是毫无踪迹可寻。近來这无间塔里好久沒这么有趣了。”他用白扇子将脸遮得更严实些。轻飘飘转身。“既然都來了。就随我去见塔主吧。”   小哑巴拉了我手向前。我一把拽住他。“我不想见塔主。一点都不想。”   小哑巴默了会儿。摇摇头。再握紧我的手。   看來。他势必要将我带去见塔主了。   我攥紧他的手。“我们回去吧。销魂层。噬人层。凶兽层哪怕饿鬼层都行。”   我却是不想看见那张令我痛苦的脸。   小哑巴再于我手中画出个心。将我手捧在他胸前。面上沒什么表情。只一双湛黑的眼睛盯着我看。   他想告诉我。只要有他在。我便可安心。   一层仅剩的居民却已随着乌衣屠入了无生门去。为首的乌衣屠转个身子欣赏一会。道一句。“我看你这女娃不想见塔主。怎么你们认识。有段前缘还未了结不成。”   他再摇着无一丝点缀的白扇。继续向前。“走吧。无论你们有何种恩怨。可如今的塔主已不再是当年的他。正好塔主想见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求死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塔主半倚于真皮宝座上玩弄手中花花虫子。闻见嘈杂脚步声。轻眄一眼。”后面那一堆是谁啊。“   乌衣屠躬身。“是一层的饿鬼之徒。”   塔主眼睫未抬。”仍下去吧。“   “是。” 乌衣屠方转过身子。一层居民便自发向门口飞跑。白扇于空中一挥。乌衣屠便将二十余个居民全数定住。   纸扇回手轻轻一扇。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一层居民便被丢到血池水里泡澡去了。   池水中顿时一阵阵揪心嘶嚎。凡是被血水浸泡过的身体部位纷纷融化掉。很快血池中便只剩摇晃飘浮的半截尸体。老妖娘性命过于顽强。腰部以下已化得干净。竟拖了半个身子往岸上爬。   此种视觉。相当震撼。   血池内的血水一阵搅动。吞沒了几乎快要融掉的一众残肢。 老妖娘仍在坚持不懈地逃生。   血池深处蓦地探出一只血淋淋巨手。一把掐住老妖娘。池中妖物渐渐浮出水面。乃是个体型巨大半尸人。   半尸人。我只听闻过。却从未见识过。传说半尸人浑身是毒。有不死之身。食生肉居血池。可于瞬间复原伤口。千年前已于六界消失。   半尸人自然是半人半尸了。人的那半面身子还算看得过去。眼睛却无眼黑。凶残眼珠白茫茫一片且逛荡的厉害。面上挂着几个狰狞疤痕。疤痕用细细铁链缝补得粗糙;而另一面身子便是干尸的形态了。像是被晒干的肉皮紧包着皮骨。肋骨处几条粗壮铁链缠绕。行动间。铁链铮铮作响。   已然灭绝的物种。今日竟在这无间塔内见得此怪。真是受了一番视觉摧残。   半尸人连肉带皮将老妖娘生吃了。我盯着血池发怔间。小哑巴将手掌覆在我眼睛上。这贴心的小鲜肉是担心我被吓到。   若是以前。我定是要回老窝修养个年数缓缓元气的。只是自经历了入画壁关悬空天牢吊绳子穿噬骨索这一系列肉体及精神磨练。我已升级了。   我将他的温厚手掌移开。对他笑笑。   塔主缓缓起身。随手将花花虫子放回蟒蛇藤上。对着血池里的怪物欣赏一番。“乖乖下去。别吓到我的客人。”   半尸人便默默沉入血池。   乌衣屠眼底含笑。“塔主。即是客人。是否要赏赐一盏一心茶。”   塔主停到小哑巴身边稍稍凝视。再轻飘飘打量我一眼。“不急。本塔主还沒想好到底要将哪个留下來伺候。”   他转眸凝望蟒蛇藤。手指无意识搓了搓。琢磨道:“一个功夫不错。竟自饿鬼层闯入我无生层。日后留着定会有用。 另一个看着赏心悦目。毕竟这塔内不见一个长得还像个人样儿的。留下來帮我倒个茶养养花揉揉肩也是不错的。唉。到底选哪个呢。真让我头疼。”   乌衣屠提议。“何不将两个都留下伺候塔主。”   塔主摇摇头。“这两人看起來感情却是不错。若一同留了下來。只怕会联手算计于我。虽然本塔主不怕被这两个娃娃算计。可能省掉麻烦便省掉吧。我目前的心思可全在这些蟒蛇藤上。藤上生出的花花绿绿的宝贝能助我修为。其实算來。谁也比不上本塔主豢养的这些藤虫。”   乌衣屠诡笑。“塔主打算让哪个留下來呢。”   小哑巴将我护在身后。警惕般望着塔主。   塔主仰首大笑。望着小哑巴。“ 看來你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那女娃了。”   小哑巴抽了宝剑。拉出一道剑气便向塔主袭了过去。   塔主只一个闪袖便躲了剑气。拍着扇子的乌衣屠方要冲上來护主。被塔主轰走。   “让本塔主亲自会会这位來历不明的小兄弟。”他将脖子扭扭。“好久不打架竟有些生疏了。”   小哑巴于我身前幻出一道水墙。便握了宝剑冲过去干架。   小哑巴同塔主于这内室切磋着。不少蟒蛇藤被划断。地上亦躺着一众肉虫子的尸体。   乌衣屠本想挟制我。但却破不开于我眼前撑开的水墙。只得望着主人同小哑巴打得难舍难分。   塔主同小哑巴的功夫不分伯仲。我有些心慌。乌衣屠倒是愈看愈发悠闲。只见他默然片刻。再阴险一笑。将几条小花虫子丢进战局。 专心迎战的小哑巴虽将大多数花虫砍成两节。然还是被其中一条舔了胳膊。   不过片刻。他整个手臂便有些不停使唤。手掌亦黑得发紫。   塔主缓了动作。望着对方几乎已经废掉的手臂。傲声道:“怎么。还打么。不出一个时辰蟒蛇藤的毒会蔓延至你全身。想要解药便亲手杀了那女娃子。”   小哑巴稍稍调息了下。未曾中毒的那只手握紧了剑继续刺杀过去。   这样打下去。小哑巴必输。我不做思量。走出这道水墙。“住手。”   两人果真住了手。只是小哑巴见我走出他为我设下的结界。有些担忧。   我靠近塔主。“你不是说我们俩个只能活一个么。给他解药。杀了我。”   小哑巴握了我手腕。摇摇头。眸底的坚定神色几乎晃疼了我的眼。   我何德何能。让碰水相逢的小哑巴拼命保护。他如此护着我。我为何不能为他牺牲呢。   我再靠近塔主一步。“你给他解药。我告诉你你哥哥如今的状况。”   塔主身子一滞。不得不勾着眼尾重新将我打量一番。   小哑巴却一把将我拽到身后。阻止我开口。   既已决定牺牲自己。我自是走出來。对着面色僵冷的塔主。开口道:“你将此层改名为无生层。可是放不下你的哥哥。”勾唇一笑。“解药。消息。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塔主已跨步过來。距我一步之遥。   我对着他笑道:“卜矶将军。你的哥哥无生天王被我杀了。”   其实。我见这塔主第一眼便认出他。我不但在小偶的梦境中见过他。他同无生天王的眉眼亦有七八分相似之处。   这便是我不想看见他的原因。看见他这张脸会让我想起令我恨之入骨的无生天王。他刺了婆婆一剑。他杀了肥肥。我心底恨极的同时是铺天盖地的疼。   我此番将真相挑明。塔主定会为哥哥报仇。不将我杀死泄愤是不可能的。如此。便可保住小哑巴。   小哑巴因中了蟒蛇藤的毒。自然不敌倏然得知真相陷入癫狂状态的塔主。最终小哑巴被锁在石壁之上。并由乌衣屠喂了解药。   而我被蟒蛇藤吊在血池上。   塔主握了弯刀于我腿上轻轻一划。血滴入血池引來了半尸人。半尸人仰着脖子对我垂涎三尺。   被锁入墙壁的小哑巴不停挣扎。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种救我心切的眼神太过熟悉……   塔主将弯刀丢进血池。弯刀于瞬间融化不见。他扭了扭脖子。对着半尸人用着温柔的口气。“先回去。待会再吃。待我将她一点点折磨死再喂给你。”   半尸人乖乖缩回去。   乌衣屠贴心送上一把匕首。塔主接过。指腹于匕首上來回摩挲。掀了半个眼帘道:“你说。你是被谁打入无间塔的。”   我淡淡一笑。   那日。诛仙台。   天帝于诛仙台下宝座之上起身。靠近始终端立的一汐神尊。不动声色瞥一眼神尊。开口道:“这妖女却是罪无可恕。今将此妖女赐死诛仙台。神尊可有异议。若无异议。便立刻行刑了。”   一汐微微垂下眼睫。不曾发声。   天帝轻咳一声。抬手道:”行刑。“   六位彪悍侩子手将尺宽的砍刀举起。明晃晃一片。堪比当空日头。刀落时。一道声音自远处响起。   ”住手住手。刀下留人。“   來人正是头裹纱布瘸腿奔來的月老。   月老颠簸着扑到天帝面前。”我天界宽容。皆在罪犯受刑前寻问了罪犯有何憾事未了。以免死后魂魄徒增怨念之气。今日定是天界执行司疏忽。竟未曾寻了这条规矩。请天帝开恩。“   天帝恨铁不成钢瞥了月老一眼。 咬着牙道一句:准。   月老的腿脚一下子不瘸了。龙马精神跑到我身边挤眉弄眼。我还未道出遗愿。他压低嗓门替我出谋划策道:”就说你对这个时辰不满意。想挑个吉时再死。否则死后魂魄也要日日夜夜來这天宫报丧惹得天宫鸡犬不宁。先拖住时间。一切皆能生变啊。“   我望望这充满喜感的胖老头。再指指诛仙台下端立的一汐神尊。   一汐抬步上了诛仙台。端得仍是清雅无双。他只淡淡两字:何事。   我跪在诛仙台道:”放过步生花。宽恕肥肥。赦免灵山众妖。神尊若答应我这些。我虽死无憾。亦无怨了。“   一汐点点头。   当他转身离开时。我提了个请求。”倘若我难逃一死。我希望由神尊亲自动手。“   一汐转过身來。望着我的眸色染了些许复杂。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答应。   言罢。双袖一挥。于诛仙台上空撕开一道口子。风起云涌间露出一座古朴庄重的金塔來。   一汐面向台下众仙。开了尊口:”今日本尊破开无极之门将罪犯小羽毛打入无间塔。生不可出塔。死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囚禁于此。“   再我还未明白何为无极之门。何为无间塔时。一汐手心已腾起粲然蓝晕。一股劲风自脚下涌起。他挥掌的瞬间我便坠入那道被撕开的无极之门。   耳边是月老愈发渐杳的呼喊声:”神尊不可啊。无间塔只入不出。一旦被打入。终生便出不得塔啊。塔中竟是极恶之徒。小羽毛此去再无生还之机。如此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來的痛快啊……“   醒來后。我便躺在塔底一间仓库。入眼处。是黑暗。是硕鼠。是堆积腐烂的尸体是断臂残骸。是金甲虫。是满满的死亡窒息。   月老说的对。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來的痛快。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难道我不配死在他手里么。还是他觉得我已罪大恶极。痛快一死于我太过宽容。我犯的罪孽就该活活受尽煎熬。日日夜夜生生世世不得片刻安宁。   第一百九十七章:徵娘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冰凉匕首抵在我喉咙处。”说还是不说。“塔主继续对我施加压力。   ”一汐。“我说:“我同你一样是被一汐打入无间塔的。“   他将匕首移开。瞳孔放大。辨不出是兴奋过度亦或是悲愤过度。”一汐。竟然是一汐。当年我杀死魔界一个小杂种。连魔尊殇无虐都不曾对我做出何种刑罚。而一汐竟将我打入这暗无天日岁岁煎熬的无间塔。我在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妖不妖。这一切全拜一汐所赐。我为仙界夺來一只灵兽错了么。错了么。“他张牙舞爪着。”我错了么。“   ”你当然错了。当年你自小偶手中强行夺走青狮子时可想过后果。可为天界着想过。可还记挂着仙界的尊严。且不说小偶不过一届女童。你抢走一个孩子的心爱之物是为不耻不羞。恐怕你抢夺之时心里想的不是为天界添一灵兽吧。你只记挂着自己的威风吧。“   ”我乃天界神将。我的威风自然是天界的威风。别说一头灵狮子。就算再添十只神兽。只要是从魔界夺來的便沒有一毫的错。“   我不禁冷笑。”若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因为一头青狮子。当年天宫多少仙将命丧殇无虐手中。难道是他们该死么。“   ”杀死他们的不是我。是殇无虐。是魔尊。”对方继续咆哮。“一汐不但不去魔界复仇。反而将我打入这永远回不去的鬼地方。我恨他。恨他。恨死虚伪的一汐……“他疯癫一会又凑近我。狠狠捏着我下巴。”怎么。你也是被一汐打入无间塔的。这个地方一旦进入便再也出不去。如今却帮着仙界帮着一汐说话。难道你不该恨仙界恨一汐么。“   ”我恨仙界。我恨一汐。可是我最恨的是你的哥哥无生天王。他杀了我婆婆。杀了一直追随我的神兽肥肥。”我瞪着他道:“卜矶将军。你哥哥同你一样自持自傲。视他人人命为草荐。丧心病狂。你们根本不配为仙。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喉咙猛地被掐紧。卜矶愈发用力。恨不得立刻将我捏碎。”你胡说。你一届小妖怎么可能杀死我哥哥。你说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对方稍稍松了手间力道。容我开口。”却是被我杀了。我体内有魔神之力杀死你哥哥又有何难。“   ”魔神之力。“对方渐渐回过神來。凝视我片刻再抓起我的手臂。”所以仙族不惜对一个弱女子施了噬骨索。仙界是想抑制你体内的魔神之力。可你怎会有魔神之力。魔神之力甚是霸道。你一个小妖怎可受的住……难道……“他死命盯着我研究。”难道你是上古之人。你究竟是谁。同一汐又是什么关系。“   我自嘲一笑。”被他亲手打入无间塔的人。你说什么关系。“   ”当我傻么。“他大步走向对面一侧石碑。拍了拍散着上古之气的石壁。”这石碑之上会清楚记载每一个落入无间塔人的信息。因何被打入此塔。又是被谁打入。可为何石碑之上关于你的消息却被隐藏。“他指指被锁入塔壁的小哑巴。”他又是谁。为何同你一样寻不到一丁点信息。“说着重新折了回來。目带凶光。”这世间唯有一人能穿透无极大门影响无间塔内的上古碑文。那个人便是一汐。“   此人施暴偏青睐脖子。一会功夫。我被他掐了好几个轮回。此次。他愈发娴熟掐准我的颈脉。眯眸猜测道:”这样说來。你犯了重罪。一汐将你打入此地。却隐藏你的來历身份及罪过。他是怕我知晓你杀了我哥哥我会替他报仇吧。“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再指向小哑巴。”然后那尊神再派个人进來保护你。呵呵呵。这样说來你同一汐关系却是匪浅……“   被吊的我只能回复他一句。”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他狐疑一笑。”是你究竟想隐瞒什么还是你自己太蠢。“   我瞥一眼视线始终不曾离开我的小哑巴。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卜矶轻飘飘瞥对方一眼。”认不认识不重要。“他终于放松了手臂。将铁砂手自我脖子上移开。于巨大血池边踱步沉思。喃喃道:”我哥哥明知你身负魔神之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却故意与你做对。他杀了你身边最重要之人。逼你开了杀戒。届时一汐需给仙族给天下一个交代。即使他不想罚你也不得不罚了……我哥哥这么做……是为了……为了惩罚一汐。又或许是为我寻一个出塔的机会。一旦一汐神尊不忍责罚你。便是不公。哥哥便可以此为说辞逼着一汐将我放出无间塔。倘若一汐痛下心來惩罚了你。他自己定不会好受到哪去……“他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我哥哥牺牲掉自己不过是在为我报仇。他不能同一汐对抗只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來为我出一口气……“他蓦地跪地垂胸。仰首嘶嚎着。”哥哥……哥哥……“   此时。我才知无生天王临死前唇边挂得那摸诡异笑容是何意。那天王再是混蛋。不失为一个好哥哥。   若卜矶所言属实。那么一汐并不想我死了。所以他亲手将我打入无间塔。   可当时诛仙台上。侩子手手中巨型砍刀已高高扬起。若非中途闯出月老。我的脑袋早就被削成多块……我越想越头疼……一汐他究竟有着怎样的一颗心……   烦扰思绪中。卜矶已自地上起身。望着我的一双深眸翻涌着复杂情绪。”既然你同一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我便不杀你。将你留下來做个把柄或许有用。“   我瞬间不安。朝小哑巴望了一眼。   卜矶侧眸吩咐乌衣屠。”既然决定要留下哪个。剩下的那个就动手吧。再将一心茶端來给这女娃子喝。自此以后她将为我所用。“   乌衣屠阴恻恻笑着离开。我忙对着面前的卜矶说:”你不想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么。你不想为你哥哥报仇么。我來告诉你。我在你哥哥身上刺了一百三十一刀。最后一刀割断喉咙。你哥哥的血染红了天门玉砖。尸体更是惨不忍睹躺在地上。我不准任何人替他收尸。我还要将你哥哥剥皮剔骨钉在天门上日日拿滚油浇……“   ”住口。“卜矶果真被我激怒。瞬间亮了招牌动作掐住我脖子。”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你哥哥死不足惜……活……活该……“   我的这番说辞必是令对方改了主意。乌衣屠手中的刀终是不曾落到小哑巴身上。满目血丝的卜矶握了锋利匕首对着我。”你在我哥哥身上刺了多少刀。我会双倍还给你。让你生不如死……“   我好心情于脑中算着一百三十一刀再加上一百三十一刀是多少。最后割碎喉咙的那一刀又怎么算……   刀尖已逼在我腿骨上。那部位的肥肉刚好多一些。我就当作这塔主免费为我祛油祛脂变相减肥了……   小哑巴却比我激动。他不停挣扎禁锢他的锁链。手腕已被锁链磨出血痕。可撼动不了锁链分毫。奈何这孩子心眼有些缺。明明挣脱不得偏要再接再厉。我见他袖口已被染得猩红。这般下去他是要先我一步残废了。   小哑巴是如此在乎我。可我却來不及同他好好相处了。或许想着他对我的好。卜矶刺入我体内的刀便不会那么疼。我其实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残废之时。一道和暖女声蓦地响起。   ”徵娘拜见塔主。“   半跪的妇人身上背着一张蚕丝琴。清淡的面容略微苍白。一双眼睛过分美丽。   塔主不曾打量來者一眼。握了手中匕首。”我这正忙着。沒心思听你弹曲。“   ”徵娘无意听到塔主同这位姑娘的对话。有些建议愿说给塔主听。“   ”说。“塔主斜睨一眼。刀子却不离开我身。可见折磨我的决心。   徵娘起身靠近。细细凝视我。”这姑娘若同一汐神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何不利用一下。假若塔主一时冲动将这姑娘折磨死。吃亏的未免是塔主了。“   卜矶手中的匕首稍稍松了下。转眸道:”继续说。“   ”塔主乃天界神勇将军。一直被囚困在这无间塔内。却是委屈不公。如塔主所言。这姑娘犯的乃是死罪。可一汐神尊却将她罚入此塔。为的便是护她性命。既然神尊不想她死。必会寻了机会将她救出塔去。这丫头能出塔。塔主为何不能重返仙界呢。“   塔主暗自琢磨。”你的意思是……“   徵娘躬身道:”这位姑娘以及那位公子來历不凡。身上定会藏着有关出塔的秘密。倘若塔主信得过徵娘。将他二人交予我。三日后定给塔主一个交代。“   卜矶还算有些理智。觉得这笔买卖不错。应了。   我同小哑巴便被莫名冒出來的徵娘带了去。   徵娘将我们带入一间简洁内室。便落坐于琴案。不曾询问任何关于出塔之事。只将一双素手覆于蚕丝琴弦上。”能在这无间塔相遇便是难得的缘分。让我为二位客人弹奏一曲吧。“   泠泠琴音流淌一室。不消片刻。塔主亲派的守卫随从倒了一地。   徵娘轻灵单音结尾。缓缓站起。眼底含笑靠近我。   ”我凭着一张琴便知姑娘前世今生。亦紧凭一张琴可将姑娘折磨到生不如死。但今日我想救姑娘一命。“她清淡一笑。”助姑娘出塔。“   她话语间指尖捻出一段旋律。我同小哑巴身上的绳子被轻易解了。   我们双双起身。相视一望。自是不解。   我望着徵娘。问了句。”我们为何要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要助我出塔。“   徵娘已停在我身边。垂眸凝视我腕间清晰可见的血肉白骨。她抬臂方要轻轻触碰便被小哑巴一手打开。   ”我并未有恶意。否则你们此时应是同地上的人一样。已无知无觉睡去。“   她再握上我的手臂。轻柔抚摸腕间伤口。”你这孩子不知遭了多少罪过。真是难为你了。“   将我的残臂轻轻放下。接着喟叹一声。”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打地狱归來的人。“她一手揭开覆于脸上的面皮。”不如坦诚相见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徵娘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是个沒有脸的女人。这话听起來像是骂人。实则不是。确切來讲。此人面上唯有一双秋水似的眸子。除此之外不见任何五官。   徵娘重新将面皮帖了回去。带着微微歉意道:“吓到二位了。如二位所见。这并非我原來的样子。这张面皮是我亲手画的。”   碧玉琴案旁支了一方石桌。三人围坐。徵娘为我们斟了两盏茶。“二位可放心饮用。我若想对二位下手只需用琴便好。不必浪费塔中珍贵茶点。”   我方要端茶入口。小哑巴一手按住我的手腕。另一手则端起身侧茶盏。皱了眉头饮了两口方安心。   徵娘笑笑。“姑娘好福气。能得此一真心之人。”   垂眸打量。茶盏散着袅袅香氛。不记得已经多少日子不曾吃一口热饭热茶了。   我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茶水清香甘冽。却是上品。人却在不复当时的心境。再生不出品茶的情趣乐趣了。   沧海桑田。弹指一挥。不过一盏茶。   “看得出徵娘來历不凡。不知为何亦沦落到此地呢。”   徵娘幽幽一叹。将我面前茶盏填满。“命而已。”   几盏茶间。了解到徵娘原是一把妖琴。得缘于一爱琴书生。书生日日抚琴彼此朝夕相对令徵娘生了爱慕之意化身成人。 两人自是结成连理且诞下一双儿女。   书生不久于人世。徵娘因深情亡夫便留在丈夫故居辛苦拉扯一对姐弟。奈何姐弟日益长大体内妖气渐渐溢出。徵娘为祛除孩子体内妖气便去了无殇阁做了交易。   她用绝世容颜及生生世世自由换得孩子一个人身。期望孩子平安长大。如今。已于无间塔里已住了不知几载。   怪不得她的一双眼睛如此动人。唯有那双眼睛未曾被无殇阁典当了去。自那双眼睛不难看出她本是绝代芳华之姿。只是细看。那双眼睛却有一丝熟悉之感。   我提起石壶打算为对方填一盏茶。可如今竟连提个石壶竟有些费力。徵娘夺了石壶。笑笑。“姑娘手上有伤。这种体力活便由我來吧。”   提壶倒茶对我來讲已成了体力活。摊开手臂凝视手腕左右两个窟窿。暗暗感叹一句。“如今我是废了。”   徵娘摇摇头。“依常人体质若受了噬骨索之刑早已筋脉俱断不能动弹一毫了。可姑娘却可行走。只是行动有些不便罢了。恐怕这一切是因姑娘体内的魔神之力。”   她偏首望望塔壁圆洞间渗落下的浮光。“因这无间塔属无极世界不再六界之内。姑娘体内的上古之气才暂且被压制住。只要出了无极之门脱离这无间塔。你体内的魔神之力会快速愈合身上的伤口。”她将视线转移到我的手腕间。“届时。姑娘的伤会好的不见一丝痕迹。”   我垂了垂头。恐怕这也是一汐将我打入此塔的原因。至少再此地我不会再靠着一身霸道魔力兴风作浪了。   我将手臂缩回衣袖。“好不好又怎样呢。出不出去有如何呢。我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姑娘此言差矣。”徵娘继续道:“无论姑娘曾受了何等苦楚又受尽何种不能忍受的煎熬。只要活着便是有希望的。”   只要活着便是有希望的。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可这一路走下來发现自己错了。   如今的我。活着。不过拖着痛苦的自己在这世上。除了绝望。真是看不见其它的了。   徵娘再问:“难道姑娘心里当真沒有放不下的人或是事了么。”   我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我放不下步生花。他自从被罚到幽冥谷我便再沒他的消息。如今不知他怎样。我放不下灵山众妖。他们被宿引带走后不知去了哪。又过得怎样。”   “既有放心不下之人便更应该好好活着。”徵娘望一眼一直默默守护我的小哑巴。“哪怕为了这位小公子。姑娘也要坚持下去。再不可生出轻生之心。像今日这种求死之事不可再做了。”   小哑巴郑重其事点点头。   徵娘说的对。我不能再一心求死了。我要出塔。出塔之后我的魔神之力若可恢复。便可去幽灵谷救一救步生花了。无间塔这样变态。幽灵谷定也不是个讲究人道的地界。还有灵山众妖。仙界真的会放过他们么。我若早一刻出塔。或许便能早一点寻到他们。解他们于危难之中。   “我好后悔。”我说。   “后悔。”徵娘叹息一声。“做了的事又怎容得下一个悔字呢。”   我说:“我后悔随着仙将去了天牢。后悔乖乖锁在诛仙台任由天界对我用刑。我后悔明明有逃走的机会却错过。我甚至后悔相信一汐。”摊开手掌。他留在我掌心的羽毛印记还在。若隐若现泛着光晕。这说明羽毛霹雳掌于这无间塔是可用的。   我又怎会不知。可自我落入此塔。无论多么凶险从未用过。如今这掌心印记不再是他保护我的标记。而是一道耻辱。   我想即使我死了。也再不会用他赐予我的东西。   既然沒用。还留着干什么。我猛地拔了小哑巴随身挂得匕首于掌心不停划拉。这道耻辱消失最好。   小哑巴及徵娘自是拦着我的疯狂行为。但我不知从哪來的力气一把推开他们。继续自残。直到掌心被划得血肉模糊再辨不出羽毛印记才停手。   小哑巴站在我旁侧垂着眸子。一副看上去比我还委屈痛苦的模样。徵娘握了我不停淌血的手掌。“你何苦再作践自己。难道嫌身上的伤还不够多么。”   我跪在地上大哭起來。“为什么他不肯相信我。我已经将月光灵珠给了他。已随着仙将入了天牢。已乖乖吊在诛仙台受了刑罚。可她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一点点都不肯相信我……魔神之力从來不会扰人神智……他怎么可以那么残忍的对我。对婆婆……”   徵娘将覆了伤药的白纱缠到我手上。“你如今心里充满了怨念恨意。这样终究是不好的。只怕你出了无间塔也不会开心。更会因满胸的怨恨做出更为不可收拾的事情。”   我望着塔外渗透进來的浮光尘埃。轻声问:“难道徵娘从來沒怨恨过么。”   她将白纱打了结。笑笑。“沒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我沒了容貌失了自由。可换來我孩子一世安宁。世人都道无殇阁乃邪地。我却对无殇阁充满感激。用我所拥有的换取我想要的。这有何不公呢。这世上除了无殇阁还有哪里能寻到如此机会呢。”   “我生前得一人心。虽未曾白首但已足矣。何况我们的孩子还留在人间过着普通百姓最为平淡温馨的生活。”她环望四周陈设。“塔主见我琴弹得不错便将我留在此地伺候。自入了无间塔还未受到什么欺辱。如此一想。是上天待我徵娘不薄了。”   不得不叹。徵娘的心态好到让人妒忌。她虽自称乃地狱爬出來的人。然一颗心始终处于极乐世界。或许她才是一个大智慧的人。   昏睡一地的守卫仍未醒來。我们三人团座于琴案旁谋划出塔之事。   无生塔乃是自大洪荒之时便存在。虽然千古以來。凡是入塔之人从未有出去的。但并非真的沒有一线生机。   据说塔中第七层藏着一块祖古玉。得了祖古玉才有出塔的机会。然塔中六层及七层不曾有人上去。曾有不少塔中居民冲锋陷阵。但全部葬身六层千丝层巨石门口。而七层机缘层更是无一人踏足。连卜矶也破而不得。   徵娘手指一摊。空中乍现几根透明琴弦。她指尖轻轻一拨。一股清脆旋律自塔壁洞口飘出。   她用琴术探了外界时辰。回眸道:“今日子时已过。我们还有三日。三日之内必要闯过千丝层机缘层取得祖古玉。因为塔外的无极之门已打开。不知是何人强行用外力破开。然无极之门乃是一股强大漩涡阵。法术再是高深亦只能维持三日。”   我望望被密封的塔窗。“无极之门已打开。”   徵娘点点头。“欲出无间塔。一要得祖古玉二要无极大门大开。倘若只得了祖古玉即使出了无间塔也回不到人间。会落入无极洪荒世界。那里什么都沒有。只会无尽飘浮最后消失。”   “是谁开了无极之门。”我不禁问。   “不管是谁。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们莫要辜负才好。”   既打算逃离无间塔。自然是行动愈快愈好。我们打算连夜闯关。   徵娘抱了蚕丝琴。推开内室的巨石门。我问:“若是被塔主发现怎么办。”   徵娘望一眼怀中古琴。“若被他发现我便弹一首《诀别曲》给他听。”   “《诀别曲》。”听着就挺诀别的。   “此曲乃是上古妙音琴仙所创。我乃是琴妖自然有所耳闻。此曲一奏。众人皆可闻之。但唯有一人受琴曲牵制陷入沉睡。将永世不醒。”   “那乌衣屠呢。”我问。那人阴险诡异。不得不防。   “姑娘放心。倘若塔主死了。第一个受益的便是乌衣屠。他怎么会阻止自己登上新塔主之位呢。”   这样。我便放心了。   徵娘抚了抚我的脸颊。“我女儿应是长到姑娘这般年纪了。还有我儿子。”她转眸望望小哑巴。“应是长得同他这般高了。今日塔中见了二位就好像见了我亲生儿女一般。”   我握了徵娘的手。“若我们出了塔。便去见见你那一双儿女。如今人间太平。沒什么战事。想來他们应是安稳生活在人间一隅。对了。你们的故居在哪。”   “引江城。”徵娘仿似陷入回忆。面上含了悠远温宁之意。“是座风景优美环水而建的南方城镇。我夫家故居便在引江水岸的虞宅。”   “引江城。那么巧。”   “怎么姑娘去过那里。”   我点点头。“是呀……引江城。引江水岸。虞宅。一双姐弟……”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九十九章:出塔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虞欢。”她道。   我一时站不大稳。晃悠的频率有些大。小哑巴及时扶住我且握紧了我的手。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曾给我回话的机会便拽了我的手往塔中六层赶去。   徵娘竟是虞欢虞急支的母亲。她用容颜及自由换得一双孩子安稳成长。不料虞急支先一步被逼得投井。而虞欢后被我勾走了魂死得冤枉。   若她得之一双儿女已不在人世。会怎样。若她得之我让她女儿死得冤枉。又会怎样。   我只麻木走着。不敢将真相道出來不止担心徵娘临阵倒戈再伙同卜矶将我整得惨烈。且担心她得知真相后心里会承受多大的阴影面积。   一路守卫妖魔被小哑巴无声放倒。千丝层已在眼前。巨大石门口铺了一地零碎白骨。想來是擅入者死前的造型。   小哑巴打算以内力破开巨大石门。徵娘上前阻止。“慢着。如此一來动静太大。恐引起下层注意。让我用琴试试。”   她怀抱古琴弹奏。流淌的淡淡琴音化作实质流光音符渗入石门。石门渐渐透明化。视觉上好征服的多。徵娘收了琴弦。对我们点点头。   “走吧。”   千丝层内垂挂了层层千丝。不知何处灌进來的风吹得晃动。诗意点的讲。疑似银丝九天落;形象点的讲。如挂了特制版细面条。朴实点的讲。像是飘了一屋子白头发。   徵娘将手指覆于蚕丝弦上。静静向前迈一步。“此千丝有古怪。大家当心。”   小哑巴已拔剑护于我身前。我们三人走在幽暗内室。垂动的白丝晃得无忧无虑。周围闻不到一丝动静。只有轻轻踏步的声音。   行走间。一缕白丝于空中蜿蜒过來。先一步绕着小哑巴手中之剑弯曲而上。   徵娘道:“别动。不要惊扰这些白丝。”   小哑巴握了剑原地不动。白丝绕过宝剑绕到他手臂上轻轻触探摇晃。结果是一缕白丝看上这把剑鞘壳子。轻巧地卷走了。   小哑巴这才继续迈步向前。愈往内室深处走。垂地白丝愈发密集。   白丝于我们肩上身上绕來绕去。却未曾攻击。我们只管不惊不扰静步向前。   行了十步之遥。见头顶悬着小哑巴的剑鞘。铜铁剑鞘被飘荡的白丝缠绕。不消片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剑鞘……”我有些发怵。   “沒错。被白丝吞沒了。”一缕白丝绕在徵娘的脚踝。她停了步子。继续提醒着。“这千丝食人肉白骨。铜墙铁壁。大家切不要惊动它们。”   幸而这白丝未曾看上徵娘的莲花小脚。于徵娘腿上缠绕几圈便游蛇般缓缓移开了。徵娘这才迈开步子。   这无间塔里竟是邪物。如此变态诡异的白丝闻所未闻。这满室白丝应是邪物所化。后被某位再世高人收服再囚禁于此。这塔里关的果真不是善类。怪不得此地的囚禁等级如此严密高端。只入不出。若随便跑出去一个。都得造成一场可载入史册的灾难史诗。一汐将我关在此处。说明我已在恐慌灾难排行榜中占有一席之地。我真是出息了。   行至内室中央。一缕白丝探入我袖口。卷走肥肥送我的限量版铁丝簪。   方才眼见着缕缕白发将铜铁铸的剑鞘吞沒。何况小小铁丝簪。别的就算了。唯有这残缺簪子不成。这是肥肥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那只胖子我未曾保住。它留给我的东西若再被夺了去。我真是沒有脸再活着了。   我抬手抓子簪子的一瞬。四周白丝纷纷缠绕过來。只一个瞬间我的手脚便被缠得严密。   同这些怪物打一场是在所难免了。好在小哑巴手中的宝剑未被抢了去。他手握光秃宝剑。刀削面似的砍削纷纷扬扬的“细面条”。而徵娘以琴为武。亦将白丝弹断。   奈何白丝数量太过壮大。蜿蜒得亦太过频繁。我们三人于原地砍杀到几乎虚脱。满室白丝仍摇摇晃晃缠得轻松。   徵娘提了个建设性意见。“我们要尽快寻到白丝的灵源。否则不知要被层层千丝拖到何时。”   小哑巴掌心腾出一团火光。稍见明亮的内室里依稀可见一缕月光色千丝同其它有些不同。视觉更飘逸些。小哑巴飞身而去。仍是刀削面的姿势向月白千丝砍去。   周围白丝的飘摇缠绕的动作慢了许多。徵娘拉住我向前跑。“快。”   当我们行至尽头处一道石门时。小哑巴仍同那缕月白千丝缠绵。   徵娘道:“此处便是千丝层出口。姑娘莫动。我去帮衬一二。”   徵娘指尖捻出的旋律割断层层白丝。小哑巴终是冲了过來。他一掌推开石门。我却扭头望见原是过去帮衬的徵娘已被层层白丝吊在空中。一副摇摇欲坠我见犹怜的姿势。我打算冲过去救美。被小哑巴拦住。   他墨色瞳孔荡着微微光亮。他用眼神告诉我不用为徵娘担心。她不会有事。   看似飘逸柔弱的千丝已嵌入徵娘的身体。于徵娘的血肉间自由游走。我甩开小哑巴的手。“不要再拦着我。我杀了她女儿。她却在此拼死护着我。你叫我于心何忍。”   小哑巴坚持不懈拦着我。我一急吼道:“我要不救她连个畜生都不如了。”   小哑巴不为所动。硬是逼我做畜生。我同他周旋时。徵娘已抱了古琴飞身过來。   小哑巴拽了我进入石门。徵娘随后跟來。身后千丝一路追杀。层层千丝缠绕过來的一霎那。石门关闭。劫后余生的徵娘倚着塔壁滑下來。她颈部胸口后背已渗了丝丝血迹。   我半跪再她面前。如实招來。“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的女儿虞欢已死。魂魄被我收入画卷祭奠了上古画壁。”   徵娘有一瞬呆滞。捂着胸口颤声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这无极之门的无间塔内。于这处石门暗道。我将虞欢的故事讲给她听。   徵娘默然许久。拭了腮边泪水。“不曾想到我那一双儿女的命那般凄苦。我这个做娘的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不能为他们排忧更不曾说过一句安慰的话。是我这个做娘的错。”   我夺过小哑巴手中之剑呈给徵娘。“虞欢的死我难辞其咎。你若想为女儿报仇。我绝对沒有一字怨言。”   徵娘缓缓起身。接过我端得威武的宝剑再递还给小哑巴。握了我的手说:“此事怪不得你。是我那女儿命不好。”   我见她继续前行。已榻上通往七层的石阶。那道清癯背影有些微晃。塔内岁月枯。她是惦记着一双儿女。想着一双儿女于人间活得安宁幸福才一路坚持下來的吧。如今得此噩耗。她心里的阴影面积真是不能衡量。   “徵娘既已知晓事实。还要送我出塔么。”我仍僵在原地。   徵娘站在散着寒冰之气的石阶上点点头。不曾回眸。“一切皆是定数。或许一切又皆可变。愿我那一双儿女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算是我这个娘亲为自己的孩子积些福德了。”   她继续拾阶而上。默了片刻方回头召唤我。“你这孩子不必介怀。我不怪你。”   徵娘如此胸襟反令我背负更深的愧疚感。一路木纳。抬眸时。已行到塔中七层。   机缘塔的石牌镶嵌入顶。此塔却有门无扇。更不见一人把手。一看便是凶险之征兆。   我们三人终是走了进去。   原來七层内室乃是个巨大血池。同无生层的血池一样翻滚的血泡。血池内飘浮一排梅花桩。血池尽头一方悬浮石台。台上静静罩着一方半透明结罩。其内躺着一块莹润古玉。   应该便是祖古玉了。   徵娘向血池内探看。“这里面藏着半尸人。且不知多少个。我们要走过血池中央的梅花桩拿到祖古玉。”她抬臂上指。“你们看。祖古玉上方透过來的那团光晕便是出塔的唯一路径。”   她望了血池之上的梅花桩。转眸同我道:“羽姑娘。我们只能护着你踏过梅花桩。能否拿到祖古玉就靠你自己了。一旦拿到祖古玉便紧紧握住不要放松。祖古玉便会透过塔顶倾下的那道光送你出塔。”   我心生不安。“什么意思。为什么是送我出塔而不是送我们出塔。”我望望她再望望一脸默然的小哑巴。“你不出去么。还有小哑巴。我怎么能丢下他独自出塔。”   “难道徵娘和那小哑巴沒告诉你么。”一道阴沉男音自背后响起。   卜矶果真來了。   他威风习习自石门处跨了过來。一脸的不顺眼。身后是摇着白扇子唇角挂着诡异淡笑的乌衣屠。   “因祖古玉只能送一人出塔。何人有此机缘便是天意了。”乌衣屠抢答。   ……整个身子僵到寒凉……倘若我早知如此。是否还会同意出塔。   我走了。徵娘怎么办。小哑巴怎么办。卜矶乃是个阴险到一定境界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二人。   卜矶步步逼近徵娘。勾着眼角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沒看出來。你竟早生了背叛之心。”   徵娘笑笑。“若非我的琴音能止塔主的头痛。恐怕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她随手拨了下怀中琴弦。“可惜。塔主发现的有些晚了。”   “怎么晚了。今日那毛丫头拿不到祖古玉。你们更是别想活着离开。”   小哑巴已握了宝剑摆出刀削面似得姿势。且将我护于身后。   “乌衣屠。”卜矶斜睨道:“召唤半尸群。给我生吃了这些个贱人。”   乌衣屠面带踌躇。拱一拱手。提点着。“可塔主还不曾完全控制住半尸人。如此太过凶险。”   “废话少说。我让你召唤你便召唤。”   乌衣屠将手中纸扇抛向巨大血池。伴着一道旋风落池。池内血水搅动翻滚起來。一只只半尸人浮了出來。 浑身挂了串串血珠。血盆大口闭闭合合。或站得标正或躬得弯曲一路张牙舞爪过來。   小哑巴已执剑砍杀。徵娘对抗着卜矶。乌衣屠站在血池边凝神观望。神情惬意。   池岸边已爬上了不少数量的半尸人。池内血泡仍不停翻滚。继续引怪物上岸。   徵娘一道琴音弹入血池。挣扎于血池中的半尸人被定住。姿势万千。形态不一。唯一相同的是露着镶嵌了锁链的半尸脑袋。   徵娘得了一丝空闲便携着我飞入血池梅花桩上。   “你快去拿祖古玉。这里交给我们。”   我还未发出点反对声音。卜矶握了把带刺砍刀冲刺过來。   “不想我们白死。就快去。”   徵娘拨动怀中古琴。淙淙琴音散入空中。拔剑冲刺的卜矶蓦地坠地。颤着身子抚着额头。“徵娘你……”   徵娘将怀中蚕丝琴拨弄愈发娴熟。“怎样。徵娘所奏《诀别曲》还入得了塔主的耳。”   滚來滚來的卜矶抱头嘶吼着:“乌衣屠。你还愣着做什么。绝对不可以让杀害我哥哥的凶手逃出塔去……要将她……将他们……碎尸万段……”   乌衣屠摇了摇手中白扇。“塔主你还是安息吧。”   卜矶抬臂指向乌衣屠。“叛……”最后一个字终是不曾说出口便倒在地上。   徵娘的身子渐渐悬浮。一双素手仍拨弄着怀中古琴。她望了望奋斗于半尸群的小哑巴。同我喊道:“还愣着干嘛。难道想我们死不瞑目么。”   我转过身子。闭上眼睛。我不得不前行了。深呼一口气。睁开眼睛。泪光中浮于血池的梅花桩染了点点光晕。似光明。然虚空……我一步一步踩下去。   耳后。是美到凄凉的古朴调子掺杂了半尸人的低沉咆哮以及刀剑砍杀铁链铮铮之声……   掠过血腥池水里半浮着身子的怪物们。踏了二十四桩梅花桩。我终于到了彼岸。停在悬空的石台下。眼前是愈发碧玉水灵的祖古玉石。   徵娘见我已安全。唇角勾出一丝疲惫笑意。指尖拨出最后一重尾音便于半空缓缓消失了。同她一起消失的是她怀中古琴。   “徵娘。”我大喊。   乌衣屠靠近倒地昏睡的卜矶。见对方睡得安全。方抬眸对我道:“难道你不知《诀别曲》是奏琴之人的最后诀别么。”他摇摇头继续解释。“洪荒《诀别曲》。一曲弹奏。可令对方陷入永世沉睡。但需耗尽奏琴人一生修为。也就如你所见。徵娘死了。她的古琴乃她灵身所化。自然是同她一起死了。”   乌衣屠再摇头叹息。甩了扇子离开。“为了你这个毛丫头。真是牺牲了好些人。我乃无魄之人出不得塔。那祖古玉对我來说不过普通玉石。戏看完了我也该走了。能否出塔看你造化了。”   原來。徵娘早便打算牺牲自己成全我。为了我这个仇人落得尸骨无存。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无语问塔顶。只得站在血池边对着被定得千奇百怪的半尸人嚎啕大哭。   浮于血池的怪物终是被我嚎丧醒了。又或许是徵娘已逝。她留于半尸人身上的琴咒亦消失了。   苏醒的怪物拖拽着铮铮铁链爬上岸來。我欲砍杀个痛快却连个武器都寻不到。靠着微弱灵气将两只发育不大好的怪物掀翻实属幸运了。   祖古玉便在眼前。我若拿不到。集体死不瞑目。我一时悲愤。寻不到武器用便随手抓了半尸人身上的锁链拼死肉搏了。   一只半尸人被我勒住脖子。但因手腕挂着两只窟窿却是使不上什么力气。半尸人还是长了智慧的。腾出肋骨处的锁链将我捆了。巨大血掌盖上我面门时。小哑巴一把刀削剑将半尸人截了肢。   他已浑身是伤。被抓伤的咬伤身体部位不停淌着黑血。看得人心慌。半尸人浑身是毒。亦有不死之身。小哑巴再是能耐终是敌不过去如此群攻。他拼命砍杀时挤了个时间。望一眼祖古玉。   我自是明白他所指。含泪同他道:“小哑巴。你保重……”   抬手握了祖古玉的瞬间。整个身子轻飘飘上升。直飞塔顶那团飘渺白光。不知为何有种被逼着奔月的感觉。   而眼下。十几只半尸人已将小哑巴团团围住。小哑巴仰首望着我。眉宇间尽是欣慰。   “小哑巴……”   不断飘升中。一只半尸人已将他按倒。另一只亦将锁链缠到他身上。看他疲惫至极。是沒有力气再战斗了。   那群怪物拽了小哑巴的身子往血池里拖。朦胧泪光中。小哑巴的半个身体已融化不见。他仰首望着我。视线不曾移开片刻。   愈发靠近塔顶光晕时。瞧见一手扒着血池边沿的小哑巴已变了模样。露出一张令我最熟悉不过亦是最另我记挂的一张脸。   步生花。   我已不知此时是何种心情。只想着停下。丢掉手中玉石。我要去救步生花。   可祖古玉似乎同我连成一体。我竟甩也甩不掉……   成群的半尸人不肯罢手。将扒着池岸的身子往血池里拽。而我被祖古玉带得越來越高越來越远……我快要看不见步生花的脸。   “步生花……”我拼劲所有力气喊他……   模糊中。他对我微微一笑。剑眉轻挑。眼眸似桃花。如当初陪着妹妹生活在十里桃林时的温雅。他染了血迹的唇角微微翕动着……   我知道他再喊小羽毛……   他的桃花扇呢。形影不离的桃花扇哪去了。若他随身带着。别说化成哑巴就算化成鸭子我也认得出啊……   刺目光亮将我团团包围。流光似的景物自我眼前飞转流逝……我看见山川河流。古木葱葱;我看见城镇繁华。公廨庙宇;我看见华裳美服。行人接踵……我终于逃了出來。可我再看不见步生花的脸。   第一百一十章:最后的欢宴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已被软禁于魔宫六日。   殇无虐将整个魔宫覆上结界。体内魔神之力渐渐恢复。伤口亦奇迹般复原。噬骨索留在我身上的窟窿面积亦渐渐缩小直至消失。手腕脚踝处唯见淡淡伤痕。像是煮饭时不慎被热油烫伤了一小片。   我抱臂想。多么骇人的窟窿啊竟这样轻飘飘的好了。心里不见喜悦。反觉得不公。   奈何我满身霸道魔力渐渐恢复。仍是闯不破魔宫结界。   殇无虐已数日不曾回宫。他说他必须得去打一架。打架期间要我留在魔宫将身子养得如以前那般圆润。   我离开无间塔亦整整六日。按魔宫同人间的时辰來换算。大半年已过去。   此次我能逃离无间塔。除却小哑巴同徵娘于塔内的拼死守护。更离不开殇无虐的倾力相助。   无极大门是被他以内力强行打开的。   当我自无极之门落到人间时。第一个见的便是他。   殇无虐像是抓债主似的一把抓住我。“丫头。总算见着你了。”   我顾不得回应他。仰首看着无极之门云层漩涡愈发浅淡。这是关门的征兆。我飞身冲了上去。结果自然是被殇无虐拽了回來。   时间紧迫。未达效率我直接跪在他面前。我说步生花还在里面融化。时间紧迫快点去救他否则真得化完了啊……   他躬下身子。半跪于地。抚着我脸颊哑声道:“來不及了……”   他所说的來不及并非不能再以外力撑开无极之门。而是步生花已经不在了。   步生花去了无殇阁做了交易。以命换命。救我出塔。   即使他不被血池水融化掉。我出塔的瞬间他必消亡。   而同步生花完成这笔交易的人并非他。而是云姬。   当初我自魔宫重返悬空天牢时。云姬已将殇无虐迷晕。这期间。殇无虐只躺在魔宫睡美容觉。不曾参与任何活动。   我被打入无间塔后。身在幽冥谷的步生花逃出幽冥界。去了无殇阁。见了云姬。   步生花竟缺到这种地步。真是令我既感动且惊悚。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幻成小哑巴的模样。而他在塔中却并非装哑巴。是真的说不出话來。   为解此疑问。殇无虐带我去见了被关在魔界荆棘牢中的云姬。云姬巧笑嫣然道:“一人进塔换一人出塔。想來有些亏。我听步生花嗓音醇厚悦耳。便要了他的声音。”   殇无虐手掌一番。将一根荆棘刺入云姬的身体。他是再惩罚下属越俎代庖之罪。   被荆棘插满身子的云姬继续笑嫣如花。好似那些带刺的棍子将她插得很舒服似得。   我甩开膀子走出荆棘牢。步生花。你个大傻缺。做鬼都不会原谅你……谁让你自作主张以命换命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呢……   可当我走出荆棘牢却出不得魔宫了。殇无虐握了我的手使劲钻研上面的透明窟窿。   唉。我这形象还是被发现了。尽管我使劲用袖子捂着。可一时冲动甩个膀子就这样泄露了。恐怕历史长河中不曾有哪位姑娘像我这般手脚挂窟窿的造型。我见殇无虐眸底猩红。血气十足的样子。一时禁不住抖了抖。“你别盯着看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反正已经不疼了。你沒发现我自带几个窟窿气质瞬间飙升了。一副看着就不想惹的样子……”   殇无虐将我揽入怀中。虽不曾说话。但我脖颈间却感受了温热眼泪滑下的痕迹。   “你别这样。魔界头头说出就哭。真是有损魔界尊严气质……”   他抚摸我愈发粗糙的面颊。“丫头。你在天界受苦的时候我在魔宫睡觉。梦见你被吊在诛仙台上。四条噬骨索刺穿你的手脚。我被吓醒了就去天宫找你……沒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你已被打入无间塔。那无间塔乃穷凶极恶之地。你在里面又受了怎样的苦……”他稍顿。缓了缓情绪。咬了牙根再道:“仙界的人竟这样对你。我不将三十三重天掀翻再把该死的天将们捅成马蜂窝我这个魔尊不做也罢。”   天魔号角响彻整个魔界。漫天血霞中殇无虐将魔宫罩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领着浩浩荡荡的魔军队伍赶往天宫火拼。   我象征性拦截一二。但魔尊说我乃魔界尊后。这不止牵扯了个人情感问題还涉及了魔界的尊严问題。如此一來。问題就沉重了。我不好踩踏魔界于六界中的尊严权威。更不能承认我是他魔界尊后。只得缄默不语了。   唉。一场规模浩大的群架是避无可避了。   若是平日。我定是苦口婆心阻拦此种集体暴力行为。可这次我却不曾表个强硬的反对态度。我只央求他放我出魔宫。我要去寻灵山那群小崽子老妖怪们。如今我身边就剩那帮亲人了。再死伤一个都够我流一碗心头血的了。   殇无虐拍拍我头。对我道一句:”乖。你这样子把夫君我都吓到了。如此形象并非你的错。再跑出去吓朋友就是你的不对了。“然后便原地消失了。   这是被嫌弃了……   我站在原地木纳好久。空中才传來一句。“丫头。等我回來。”   我想他这是飞出好几十里地又飞回來补上一句吧。   六日过去。我只得于这安谧魔宫发呆吃饭再发呆再吃饭……本來我的计划里只有发呆这一项。吃饭这一项是被逼着加上去的。   因魔宫宫娥按时将饭菜端到我面前。我只要不吃她们便要自残。   近些日子血腥暴力事件发生得频繁。我有些发怵。问了缘由。   握着砍刀的宫娥们含泪道:“魔尊临走时吩咐。若我们做的饭菜不合魔后的胃口便自行剁手。”   我端起一碗骨头汤往嘴里灌。“留着吧。”   空碗方扣在桌上。看似未成年的小宫娥又为我填满。“魔尊吩咐这龙骨汤要喝两碗。”   不是猪骨汤。是龙骨汤。。。这是哪家的龙这么点背被殇无虐炖了。   本來猪骨汤勉强灌两碗无大碍。但龙骨汤……食物链顶层。忒高端了点。吃了怕是不好消化。多少有点心理障碍。   我斜睨一眼。“沒有胃口……”   小宫娥再含泪举起砍刀。   “砍手。”我问。   小宫娥楚楚可怜摇摇头。“砍脚。”   我端起一盆龙骨汤。咬牙切齿。“留着吧。”   我被逼吃饱喝足发呆时。顺便想了想。如今我对魔界小宫娥生了恻隐之心。却对仙界众人生不起一丝同情。我这是入魔的征兆。难道魔神之力真的控制了我的心智。   可转念一想。我对灵山众妖愈发的魂牵梦绕。这根本说明我还是个有心有情之人。只是表面上有些沧桑深沉了。不如以前活泼了。   我站在无虐殿的云石花栏台赏了会儿天边血云。层层翻涌的红云怎么看都像是血池里荡漾的血水。阴影一出。我更加按耐不住了。   我的伤已好得像是沒受过伤一样了。如徵娘所言。但掌心处七划八划的自残痕迹却清晰得貌似新伤。许是我体质妖孽吧。   飞到魔宫门口。我顺手掐住个守门将。霸气侧漏道:“你去告诉你家魔尊。要他放我出去。否则他魔宫里宫娥的手脚是要被砍光了。你们这些守卫也要被我杀光了。”   守门将一溜烟消失后。我便一直守在魔宫大门等待消息。   不出两个时辰。守门将拖着长烟跪在我面前。铿锵有力道:“魔尊说随便砍。随便杀。”   我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我同殇无虐之间肯定有代沟。   方要折回寝室再安静一会。身后起了大片嘈杂声。   “咦。那个人看起來像是我们老大啊。”   “不会不会。我们老大哪有那样苗条。还有我们老大的屁股沒那么小。”   “那背影看起來挺酷。不是咱们老大的萌蠢画风。肯定不是。”   “沒准咱家小羽毛一狠心一变态一下子转型了呢……”   这些个声音一个比一个熟悉。话也一个比一个损。我转个头。一边哭一边笑。果真是灵山那群崽子们。   我特么想死他们了。   殇无虐于魔宫摆个庆功宴。说是此战告捷。仙界整个敢死队被他们捅成了筛子。现如今天宫血流成河。汹涌澎湃。处处白幡。飘得壮观。   这魔头的语言组织能力有所提升。   殇无虐又吩咐炖了一大锅龙骨汤给灵山小妖老妖们补补钙。一大屋子妖魔凑了一桌。七嘴八舌间我明白了个大概。   宿引携了众妖潜逃至蜃海。自立门户。引导着众位日日苦修。组成一支以暴制暴的妖霸军。且打了旗帜口号:天帝下台。羽毛独尊。   几日前。已经过周密谋划的妖霸军自宿引带领下攻入天宫。欲逼着天帝将我自无间塔放出并顺便写个辞职信。小妖们同仙将打得如火如荼时。殇无虐带领的浩荡魔军团自后门包抄。   仙界被两面夹击。损失不惨重都不可能。妖界魔界胜利会师。魔尊大人便将我朝思暮想的亲友团们顺了回來。然宿引不屑同魔界为伍。攻击天界实乃被逼之举。拒了魔界邀请便独自回了蜃海。殇无虐见他还算硬气便沒同他计较。   我见狐狸二姐媚态少了些且愈发英气了。犀牛伯伯的猥琐气质亦有进一步改善。树爷爷的腰板比以前直了一大截。就连黄鼠狼亦脱了开裆裤再不流鼻涕了。   我抚了抚幻做嫩葱小少年然头顶上仍顶着一撮绒毛的黄鼠狼。“怎么光扒拉米饭呢。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玩起深沉來了。”   黄鼠狼撇了撇嘴。只道了一句话便继续玩深沉。“我想肥肥。”   本是乌烟瘴气的饭桌一下子安静下來。我将眼泪逼回去。笑道:“那胖子走了也好。省粮食。”   本是调节气氛的一句话令整个饭桌嚎丧一片。大家彼此抱头哭得一个比一个动情。   我的眼泪被勾上來时。殇无虐端过宫娥手中的一叠菜。“丫头。尝尝这个。其实我也会煮饭。”   这盘肉看着鲜嫩。“这是……”   “我亲手做的。红烧麻辣糖醋天界蛤蟆。以老君八卦炉中一百一十八味仙丹调味而成。”魔尊大人献媚一笑。   我扭曲一笑。“魔尊好创意。”   “谢魔后夸奖。”殇无虐好心情为我夹了一箸。“趁热吃。有嚼劲。大补。”   我不动口亦不动手。他又热情招呼大家。“來來來。都尝尝。都是娘家人别客气啊。魔尊掌勺。只此一家啊。”   不知是小妖们给魔尊面子还是被这道奇葩菜吸引。缓了哭腔。抽泣着夹了红烧麻辣糖醋天界癞蛤蟆吃。   最后。大家竟纷纷竖起大拇指劝我从了魔尊。这魔尊好是平易近人长得风骚又肯为我抛头颅洒热血。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夫家大靠山。   就连埋头啃饭的黄鼠狼亦抬头劝一句。“从了吧。”   我笑都笑不出來了。我说:“大家吃好喝好啊。”   殇无虐说:“改天请大伙吃喜酒啊。”   我说:“你闭嘴。”   “好的。”   ……   魔宫的夜更为幽暗。天边血云缓缓穿梭。不见星月。只浮着不知为何物的幽幽光亮。   一众小妖老妖们睡熟。我起身推开房门。木偶殿遥遥传來轻微响动。凑近了才发现是黄鼠狼正骑着门口的小木马摇晃。他抱着马脖子一脸落寞。自言自语道:“要是肥肥在多好啊。可以一起陪我玩……”   我静悄悄自另一扇门走出去。静谧庭院。枝木扶疏。二姐坐在花栏边云石阶上发怔。   我挨着她坐下。“就知道你睡不着。”   二姐望着天边血云。目含淡淡忧伤。“哪里都比不过画壁灵山。我们从小在那长大。以前真是不知烦恼为何物。”   是啊。打架斗殴偷看男妖洗澡……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那儿了。   “不如。我们回去吧。”二姐转眸望着我。一脸认真。“蜃海。魔宫。再是华丽也比不过灵山。我们大家一起回去。我们把灵山重新覆上结界。像以前一样再也不出去。再也不问世事。我们大家就在那无忧无虑住上一辈子。”   我又何曾不想。“可……”   我还未说完。二姐轻叹一句。“可是我们再回不去了。灵山再不会恢复往日宁静。而肥肥的仇还有小羽你所受的屈辱我们不会忘记。我们虽为妖类。卑微如尘。但至少明白拼死也要护着自家人。不能让别人白白欺负。势必要向天界讨个公道。”   二姐将头靠在我肩膀。喃喃着。“其实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过想回灵山看看。毕竟那里有我同凫苍的甜蜜回忆。还有凫苍留下的一颗石头心。”   “甜蜜回忆。”我有些不解。我怎么不知这两人间何时甜蜜过。我只知是二姐一头热。就算凫苍亦对二姐动了点春心。但以凫苍那石头性格怎会玩甜蜜。   二姐在我肩窝处蹭了蹭。回味道:“毕竟我曾在那里将凫苍给强了。”   我心跳一下就上來了。“什么。你……你……你曾经把人给强了。”   “唉。强奸未遂。”   我心跳瞬间平稳了。安慰性抚了抚二姐的脸。   可怜的娃啊。老天是何等不公啊。连再给强一次的机会都不给啊。   翌日醒來后。我竟躺在殇无虐的被窝里……只剩素白内衫……这……我昨日明明同二姐肩靠肩坐在花栏边睡了啊……就算醒也得醒到二姐的被窝吧……   我方心惊胆战爬起來。殇无虐便端了汤羹过來。眉眼含笑道:“昨晚你睡得可真好。叫我名字竟叫了一晚上。喊饿了吧……”   我抬手打开他端过來的绿不拉几的羹。“解释不清。两个字。阉了。”   殇无虐放了手中汤羹。挑着清隽眉眼。“阉了。魔后要亲自动手么。”   若是以前的我。定是要同魔尊大人较量一下谁更流氓。但我如今愈发成熟了。也就懒得再流氓一下了。披了外衫直接忽视了对方。往门外走去。   “魔后要去哪。”   我继续忽视对方。   对方一个幻身已挡在门口。“魔后。你居然对我冷暴力。”   我仰首望天。來个天雷劈死他吧……   白眼翻回來。我无奈道:“去找二姐她们。”   “哦。二姐连早膳都沒吃便去了画壁灵山。她说她怀旧想去故乡瞅瞅。大伙便跟着怀旧一起回老家瞅瞅。早离开近两个时辰了。”   我垂首望了望鞋尖。二姐还是去了。她不过是去看看凫苍留下的那颗石头心。表面上二姐仍保持着风骚特性。但她终是放不下啊。   “我回去看看。”我说。   “当然夫君我必须陪着。”殇无虐兴高采烈。   我自从无间塔返回。殇无虐的性子怎转变的如此活泼好动。嘴贫话多。活像人间的粉面小流氓。我真是沒心思教育他。稍一思略道:“不想我回來就跟着我。”   对方倒沒再坚持。“送丫头出门总可以吧。”   行至门口。我停步。殇无虐见我一直望着他。竟一瞬间明白了我的心思。他笑道:“今日是你自无间塔出來的第七日。你体内魔神之力已全数恢复。我设下的结界是困不住你了。如今你的法力不在我之下。可我还是莫名担心你。丫头你要记住。我不在你身边时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我方要说句感激话。对方又扯一句。“好歹你乃我魔界尊后。那样多丢魔宫的脸啊。”   我转身跨出门去。   “魔后魔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我虽沒回头还是稍稍放缓脚步。只听背后传來清越之声。“昨日那道菜并非癞蛤蟆。那么丑的东西不适合魔后吃。那是天帝的御马。红烧御马。”   唉。脚步不自觉加快。这魔头头真不像魔头头。忒无聊。   魔宫里同众妖的短暂相聚让我多少寻回如往日那般的温馨暖意。我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我亦不再是以前任人欺负的小羽毛。我会将我朋友们护于我羽翼之下。以妖之心。以魔之力。   哪知短暂欢聚是为了一场更为彻底的诀别。谁也不曾料到。昨晚。乃是我们最后的欢宴。   第一百一十一章:月神重现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整座画壁灵山已化作焦土。草木全数燃尽。瀑布枯竭。溪水干涸。深涯绝壁间的巨石被烧得炽热。不远处可见烟火缕缕。   我一步一步沿着辨不出的山路迈近。脚下的炽热非比寻常之火。寻常之火不可能再短短几个时辰将整座灵山毁尽。躬身抓起路边一颗燃烧未尽的石子。灵力探了探。乃仙族三味真火。   飞身绕了灵山几圈不见一只活物。盘踞于山涧的几间房舍依稀可见石块垒砌的地基。除此之外辨不出什么。我的老闺房更是燃得看不出这里曾搭着一间草棚。曾悬于墙壁间的那些画恐是连同大火一并消失了。   老闺房外的栅栏院中花枝俱焚。桑铃花枯枝绵绵。通往二姐家的小径被烧红的乱石阻了路。众妖的房舍洞穴已辨不出原來的样貌。   整个灵山唯有上古画壁未受影响。于一场浩劫中岿然矗立。   我落在画壁面前。上面浮凸的人物图依旧清晰。举手投足尽显姿态万千。我抚了抚那处心形石痕。颤声问:“凫苍。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灵山的小妖们又在哪里。”   回答我的是一缕山风。夹杂了焦灼气味。   “小羽……小羽……”轻微呼喊声飘來。回眸遥望。乱石堆后爬出浑身血迹一脸焦黑的狐狸二姐。   我扑过去。“怎么回事。他们呢。他们在哪。”   二姐拽了我。“小羽。快……快离开这儿……”   我替她擦了面上黑炭。扶她起身。“我先带你离开这儿。你受伤不轻。要撑住。”   我扶着几乎晕厥的二姐方走了几步。一批银甲将士从天而降。为首将士吩咐。“速速通知天宫。灵山还有生还之人。羽妖亦再此。”   尾随的小将已飞去天宫。我将二姐抱紧。同白花花的仙将们道:“你们知我如今能耐。识趣的滚回天宫。否则我手中再多沾几条性命也不是不可。”   我步步紧逼。仙将们虽面露紧张步步后退。然手中长矛却对我逼得热情。   我随手掀翻几个。其余的便一同出手了。不曾发挥体内魔神的霸道威力是倏然想到这些仙将或许也有家人朋友。若他们死于我手中。恐怕要牵扯一大片伤心了。   抱着留人性命的态度同一众仙将周旋间。怀中的二姐闷哼一声。垂眼打探。她胸口自后背贯穿了一柄长戟。   恍惚间。乱石堆后闪过一道白花花的光。再也看不见什么。偷袭之人來无影去无踪。可那柄长戟我却认得。本是赏赐给无生天王的仙族至宝。。王盖画戟。然无生天王死后不知落入谁手。我只知被王盖画戟穿了心脏是谁也救不活的了。   我将真气输给二姐。明知这是愚蠢行为。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我运气救人自是再不能分神分心同众仙将斗殴了。众仙将倒是**的好。趁人之危用得恰到好处。手中长矛一并刺入我的身体。不知我皮骨结实还是他们未曾用了全力。长矛箭头刺入我皮骨不大深。但血还是流的足的。   众仙将收回长矛。打算再集体将我刺穿一回。二姐虚弱道:“住手。都住手。”她抓紧我的手。“我已不行了。不要再浪费真气了。小羽你……快……快走……”   “你说火是谁放的。是不是仙界的人。黄鼠狼他们又去了哪里。还活着么。”这些我必须问清楚。若再不问。恐怕來不及了。   “是……仙界放……放的三味真……真火……他们都……都不在了……是一……一汐……”   一汐。“一汐杀了……他们。”我心脏颤了颤。   可二姐不会再回答我了。她已阖了眼睫。鼻息间已探不到任何生气。   我跪在灼石焦土之上。抱着二姐的尸体大哭。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一汐。他答应过我放过你们。为什么是他杀了你们……   众仙将见我哭得无暇他顾。正是再将我刺穿的好机会。数十长矛向我招呼过來时我不再给他们机会。挥掌间已将他们全数毙命。   我同情他们。同情他们的亲朋好友。可他们可曾同情过我。同情过我的朋友。若非方才我动了慈心不曾将他们杀死便不会给他们偷袭二姐的机会。二姐也就不会死。   我内心仅剩的仁慈再二姐闭上眼睛的刹那间彻底消亡。   将二姐放到地上。我缓缓站起。满山焦土。处处黑炭。不见花草。更是闻不见一丝生命气息。这便是我自小长大的灵山。无忧无虑活了一千年的世外桃源。   从此以后世上再沒画壁灵山。我仅剩的朋友们亦全部死去。或许他们的骨灰已散在灵山的某个角落。被山风一吹便散了。连个安息之地都沒有。   我一步一步靠近上古画壁。造成如今这场悲剧的不过是这块年纪悠久的破石头。众神囚困它。仙界惧怕它。妖魔好奇它。而普通百姓根本不知它是个什么玩意。   我已顾不得它是正是邪。我只知它是唯一能救活我身边之人一块神奇石头。亦是救赎我的最后的希望。   月神说过。只要我放他出來他便救活我想要救活的人。木槿儿。虞欢。迟渊大师。阿弃。星洄。珠帘善以及南音。   只要月神出了这面画壁墙。被我祭入画壁的魂魄亦会跟着出來。失声的如采再等着迟渊。蒙孑已将苍山种满杜鹃。只等阿弃魂归。千匪丝于忘川河畔燃了聚魂灯盼着星洄。唯一清醒着的小虾米不惜背弃龙族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界。他不过是再等同虞欢重聚的一日。   尤其虞欢。她母亲徵娘牺牲自己性命。一曲诀别送我出塔。就算别人救不回。虞欢这条性命我必要试一试。   将体内魔神之力凝聚掌心。   “你要做什么。”   我站在原地不曾回头。他还是來了。每次都來得恰到好处。   婆婆被刺坠入畜生轮回道。我诛杀仙将时他來了。天帝一道御旨吊我于诛仙台上且赏赐了四个透明窟窿。   灵山众妖被锁天牢。我欲搭救之时他來了。于诛仙台上罩上一层结界。将我困得结结实实。   肥肥被杀。皮毛被订入天门展览。我追杀无生天王欲割人家脖子时他又來了。一盏莲花将我刺穿。体内的霸道魔神之力碎得那叫虚无缥缈。   天帝打算赐我痛快一死时。又是他上了诛仙台一掌将我打入无间塔继续品味煎熬。   这神尊忒会掐点。   他缕缕救人于危难。亦立场坚定一再刺激我。可见。他乃苍生的活菩萨。却是我一个人的阎罗王。   我怔在画壁墙下。当初关在无间塔时还想着虽然塔里居住幻境恶劣点。可见不到他。真好。出塔之时心中不禁感慨。再见了多难为情啊。人家好不容易将我打下來。我又奇迹般跑出去了。然后他又会想办法把我整到某个荒芜人间威胁不到苍天大地万物众生的地界去。我都替他费心。   出了塔窝在魔宫。亦是思虑到魔界那个地界。神尊一般境况下不会踏足。见不着就好。我亦懒得想他。只是沐浴更衣时垂首见了腹部他留下的莲花盏痕迹时又不得不想起他。   那朵婀娜多姿莲花盏将我刺穿时。我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一整颗心于瞬间冻结成冰。然后啪的一声碎裂了。当时肥肥惨死的悲痛对我影响甚大。以至于不曾來得及让我矫情一二为如此爱情伤怀一下。落到无间塔里步步惊心更是沒时间伤怀了。于魔宫养伤的日子。甚是波澜不惊。倏然安静下來不禁回忆种种。当时的悲痛一股脑的涌上來。又碍于是人家的地盘不好嚎啕大哭一番。也便强忍着。想着只要不再见到他就好。慢慢的。慢慢的。我会忘掉的。那些微甜的。酸涩的。痛苦的。绝望的记忆会全部忘掉。   今日。画壁灵山被一把三味真火稍得干净。我终于下定决心干件有出息的事时。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肩上渗过舒爽凉意。我回眸见他掌心腾出的幽幽光晕灌入我伤处。“你干嘛。”   他凝视我全身新伤。淡淡回。“为你疗伤。”   我一个旋身错开。不禁好笑。“神尊为我疗伤。你伤我还少么。”   一汐望着我不语。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出塔后去了魔宫。小羽毛。我不想再同你动手。跟我回无虚幻境。”   “然后呢。”我问。   “永世不得出來。”   我仰首笑笑。他果然想着将我发配到某个犄角旮旯。与世隔绝。可无虚幻境同无间塔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居住环境高端点。   “我会陪着你。”顿了片刻。他接着道:“我陪着你留在无虚幻境。永远不会再出來。”   我不解。收了掌心真气靠近他。“你陪我。你的天下苍生不要了么。万一天地间酝酿了毁天灭地的战事又或者某个地方诞了一头怎么打都打不过的妖魔怪兽。这些你都不管么。”   他稍稍垂睫不语。   我摇摇头。“届时你出了无虚幻境拯救苍生去了。我可不会再那呆着。我若跑了又要神尊费心思了。”   对方似有若无叹息一声。“跟我回去。”   我点点头。“好。待我做了最后一件事便跟你回去。回哪都行。生死也都沒有关系。”   移了身子面对画壁。重新凝聚体内魔神之力。   “你要放月神出來。”他道。   “是。”   他抓了我手臂。“不可。你可知月神已不再是月神。他已修成魔神。一旦现世必将以亿万生灵为祭重塑梵歌魂魄。届时会有多少无辜生命死去。这六界又会遭受怎样的灭顶之灾。”   我凝视着他。有气无力。“凫苍死了。婆婆死了。肥肥死了。步生花死了。二姐死了。灵山的小妖们也死了。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你不懂我整个世界空了。你沒有过朋友。更不知道什么叫亲人。你当然不会明白我的感受。如今我要他们活。不管代价如何。”   “好。我劝阻不了你。”他抛出一盏古莲罩在我头顶。我知他是想困住我。   我闪身错开。一掌击碎古莲。“一汐。你拦不住我。如今我们之间唯有两条路可选。你可以杀了我。这样就不会担心月神被我放出來为祸苍生;要么我拼死也要放出月神。给我朋友们一个重生的机会。你若再拦着。我们只好拼个生死了。”   一汐似乎起了怒气。提声道:“小羽毛。你为什么不肯乖一点。”   “乖。”我笑笑。历经百转千回九死一生。他竟用简简单单一个“乖”字來诠释。这样说來。我入了上古画壁的行为是为不乖。我误杀了仙将是为不乖。我将悬空天牢拆了是为不乖。我追杀无生天王亦是不乖。倘若真的只是因为我不乖。那么教育我一番就好。或者小惩大诫也罢。可后來我所受的那么多刑罚煎熬岂是一个不乖所要承受的。   我笑笑。笑他。亦是笑自己。望着他道:“小羽毛却是乖。因为她心里只有你。你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你守护什么。她便替你守护什么。你不相信她。可她相信你。哪怕被关入悬空天牢。被吊着诛仙台上。被噬骨索穿了手脚。哪怕被打入无间塔。她心里再是委屈也相信着你。所以她不逃不避默默承受一切煎熬。可是她如今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也再也沒有必要替你守护着天下苍生了。”   我对着满山焦土叹口气。“你曾答应我放过灵山众妖。可如今呢。”   “小羽毛……”   “小羽毛已经死了。”我对着他吼。稍稍平息了心神。“神尊应该改口称我为月阡羽。”我凑近他。“今日你若不再阻止我放出月神。我们前尘旧缘一笔勾销。若你再阻止。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只会是敌人。”   我说这些自然是废话。一汐身为守护六界苍生的最后一尊神沒有理由不阻止我搞破坏。   正值日暮黄昏。漫天晚霞映着满山焦土。是大师笔下亦画不出的绝望苍凉。   一汐古袍披身。墨发垂地。遗世独立。他只深深打量我。像是从來不曾认识过我一样。我站在对面亦回望他。山风悠悠。荡了缕缕古莲清香。这香。是毒。   古袍下的手指渐渐弯曲。他掌心缓缓晕开冰清光晕來。他终是下了决心。   我们两人于这满山焦土之上打了一场。几百回合下來不分胜负。真是不曾想到。终有一天我会同神尊较量一番。我日日夜夜仰望。我曾高高再上的神尊啊。   久久不分胜负。再这样打下去真是让人闹心。我将刺入二姐身子的王盖画戟吸到掌心再逼近胸口。“一汐。你不想我死是么。所以才会将我打入无间塔。”   一汐向前靠了一步。“你将画戟放下。你有魔神之力护体。那把天戟不会要你性命。”   我瞥了眼不远处已幻成狐狸真身的二姐渐渐消失。可见这天戟威力不俗。二姐体内亦有零散魔神之力。且平日她修行颇深。竟落个魂魄散尽的下场。   “那你紧张什么。”我问。   “小羽毛……”   我端着天戟靠近他。“不想我死的话就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果真不动。我将逼入自己胸口的长戟抵在他心口处。“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杀了你。”   “你不会。”   “为什么。”我将长戟再逼近他心口一寸。   “因为……你舍不得。”   王盖画戟落地发出闷响。我抬臂勾住他的脖子。笑道:“你知道我舍不得。沒错。我是舍不得。我不止舍不得杀你。还舍不得伤你。可你却舍不得杀我但却舍得伤我。你看我们之间如此不公平。”我凑近他的唇。用手指摩挲着。“自上古到如今。我们之间的亲密少得可怜。唯一的甜蜜便是你身为云长汐的时候。”   我将唇凑过去。他微微一滞。偏头移开。   我抬手将他的脸正回來。“怎么不敢让我亲。”   他倏然抓住我的手。垂眸打量被我划得错综复杂的掌心。“这是……”   “哦。这是我自己弄的。”   他抬眸。长长睫毛微微颤动。胸口亦有些起伏。“你……你……”   “你干嘛这么激动。我不想要的东西当然毁掉了。”   然后他便彻底僵滞了。我将唇凑近他亦不再闪躲。他的唇软软的。有些凉。鼻息间是彼此温热的呼吸。   我腾出一只手于他胸口一点。他被我成功定住。   我离开他的唇。笑笑。“大神的味道。不错。”   这场对战。一汐输了。他输给的并非我。而是他自己。   我相信他对我是有情的。奈何却不敢动情。此时此地。得之他心里的这一点点情愫后。我却开心不起來。   他的心那么大。却装不下小小的我。我的心那么小。装不了天下。只能装下我的亲人朋友。原谅我。为了我爱的那些人而背叛了整个天下。   不再迟疑。我已返回画壁前。全身魔神之力汇聚掌心。劈向那半扇盛满太多悲哀的上古巨石。   轰隆巨响过后。画壁墙裂开一道巨大口子。邪魔之气纷纷溢出。顿时天地变色。乌云翻涌于乌月间。一瞬间像是坠入永夜。   画壁墙轰然倒塌。一团光雾缓缓腾出。幻出银发拖地邪魅俊秀的男子。男子眉宇间盈着半边黑月。唇角挂了寂寞苍凉。   “皇姐。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弯唇一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魔宫红月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这次。回魔宫已不知几日。因我睡得浑浑噩噩。   只知醒來后。被天戟刺的伤已沒了分毫疼痛。肩纱下滑。伤口处细腻平滑。不见一丝痕迹。   名唤小豌豆的未成年宫娥端了件流金黑纱披风來。躬身笑盈盈道:“魔尊吩咐宫内织娘为魔后新赶制出來的流金黑纱。请魔后试一试吧。”   殇无虐近日总为我这个挂牌魔后赶制些新衣。当我是小孩子么。喜欢好吃的。喜欢新衣裳。   我下了软榻。伸开双臂。小豌豆为我批了精致薄纱。之所以如此乖乖配合是因之前亦反抗过。毕竟整日换衣服把自己搞得花瓶似得感觉不大习惯。然殇无虐却将我寒碜一顿。他道我的着衣品味着实低俗了点。他魔宫何种高大上。我那身百年不换的粗布衣裳看着比宫娥还要寒酸些。我如今身为魔后便要注意一些形象。否则将我带出去会让外界以为魔界同丐帮合并了……   我实在不想同他斗嘴。反正他整日耍流氓我都习惯了。便老老实实穿上所谓他眼中的既显高档且脱俗的非主流衣裳。   待由着小豌豆伺候了穿戴。我抚抚额。是不能再睡下去了。再睡就傻了。可如今除了睡觉我不知还能做什么。   月神出了上古画壁后。自然是将曾封印画壁的魂魄一并带了回來。   那些魂魄如流光般飞向人间。或许他们是去寻心中所想之人。又或许那些魂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去人间单纯投胎而已。   可无论如何。他们重获了新生。甚是宽慰我心。   而我最想复活的那些人大多不可能了。月神道凫苍本是上古震天石。修复了上古画壁用尽元气。虽不能就地重生。但可留着一颗石心重新修行。我便携了那颗石心赶去女娲神殿。将它放入女王神像前佑他新生。不知待他重新修了意识修成人形还需多少年月。   月神亦给了笼统答案。至少千年或许万年之久。   婆婆是不可能回來了。她本天命所属不伤不死不入轮回。但她却用无尽寿命换一日时光。如此违反了生命法则。已灰飞烟灭。   而肥肥尸身不全。魂魄亦残缺。紧剩的残魂已随风飘到不知何方。听说兽类的残魂是沒有任何记忆的。即使有一天它的零落残魂凝聚成形获一个新生。是不会记得我了。   月神说这要看缘分了。缘未尽。天涯海角亦可相见。缘尽。咫尺天涯。   步生花亦是去无殇阁做了交易。以命换命。肉身已于无间塔毁尽。即使留了几缕魂魄。奈何被囚无间塔。而无间塔只入不出。唯一一块祖古玉已被我消耗。沒了祖古玉护着。强行出塔的结果只是灰飞。如此说來。步生花重返人间的希望甚是渺茫。   二姐被王盖画戟刺穿心脏。已魂魄尽散。同样是回不來的了。   至于那些灵山众妖。以月神的霸道魔神术竟探不到一丝气息。月神道如此境况唯有两种。一。众妖已魂飞。自是探寻不到的。二是灵山众妖还活着。且被藏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地界。以结界封印了全数气息。   连月魔皆探不到的不为人知的神秘地界。那就真的不为人知了。即使众妖还活着被我挖掘出來的几率亦是少得可怜。天地之大。六界茫茫。甚至我连去哪个方向挖掘都不晓得。   月神不大会安慰人。说别让我抱什么希望。我的那些个亲友团们应凶多吉少。我早接受事实早安心。   如此一來。我还是一个人。虽得了零星希望。可太过飘杳。   自被殇无虐接回魔宫后。便日夜不得安眠。听闻殇无虐亲去天界顺了只修为不低的四角羊回來。并削了羊角给我煨了汤喝。这羊角汤却是见效。躺于软枕上数不过几十只绵羊便睡了过去。不过梦中亦有一位白髯老仙哭哭啼啼向天帝告状随了他几千年的宝贝坐骑天角仙羊已失联有些日子了。可奈何寻不到啊……   小豌豆见我的朝天发髻有些不规整。吵吵着要重新替我规划一遍。我自然不会同未成年计较。便顺了她。可见殇无虐很会为我挑选贴身宫婢。自从这未成年伺候到我身边。显得我乖巧多了。   殇无虐近日有些忙。忙着同天界抢地盘。忙着兼并冥界。忙着往仙将身上捅透明窟窿。听外界道。这一代魔尊看似清雅温情实则出手忒是狠辣。逢打必下死手。魔界下属争相效仿。不再敌方身上造出几个透明窟窿便不算完整杀人。因仙族无数天将多多少少**了几个窟窿。外界又称仙族为窟窿族……唉。这殇无虐是再为我寻仇。我都不再计较了。他这个魔头头仍耿耿于怀。心眼比我还小。   因我是个挂名魔后实则以客居身份扎根魔界。实在不好参与什么。更不方便同殇无虐提个什么建设性意见。只老老实实客居便好。   今日。我于魔宫四处溜达。竟溜达到魔宫门口。恰巧碰到去天宫打完架高调返归的殇无虐。   往日他若返回魔宫必会去看我。一身书生袍。清韵风雅。不像自战场打了场狠架倒是像刚参加完科考。今日我见他一身绒甲战袍。身上面上染了不少血迹。几丈开外便闻见浓郁血腥味。   我快步走过去。盯着他一身污血。“你受伤了。”   他笑笑。“沒有。血全是别人的。今日來不及去梳洗一番再换件风雅衣裳去见魔后。让魔后见到我这副德行真是……唉……形象打折了。”   我松一口气。“你沒受伤就好。”   我这话令对方有些激动。一把握了我的手。“魔后这是关心我。打算接受我了。早知如此我该自头到脚浇一桶鲜血再回來。”   我垂眸打量他紧攥着我的手。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赶紧把爪子给老娘松开。   殇无虐不但未松爪子。反而魔爪抓得我更紧些。一脸惊讶道:“呀。魔后是嫌弃我弄脏你了吧。你看我这满手血腥都沾染到魔后玉指了。來人。准备鸳鸯浴桶。让我为魔后洗……啊。魔后你怎么可以趁机砍我手……家暴啊……”   晚膳间。殇无虐包扎成猪蹄的手为我殷勤夹菜。“魔后多吃些猪蹄汤。不容易长皱纹。这样待你老了咱们看起來才不像姐弟恋。”   我使劲将嘴里的猪蹄汤咽下去。听他说话早晚消化不良。   门口闪过一片白光。咣当一声撞到桌脚。   一位遮面宫娥忙跑过來抱起已撞得晕乎乎的宠物。是一只喂养得白胖的雪狐。   殇无虐将手中白瓷勺捏成齑粉。微微松指便扬了一地。“本尊说过宫内不准豢养宠物。尤其狐类。來人。将这宫婢连同这只畜生丢去喂了凶兽。”   宫娥连连扣头求饶。   我起身拦住。抱过宫娥手中缩成一团的白狐狸。笑了笑。“这胖子长得像是肥肥的孪生兄弟。留着吧。”   殇无虐静静望了我一会。便摆手遣了宫人。   我轻轻抚摸怀中白狐。小家伙的绒毛还未发育全。越是细看越像我的肥肥。   殇无虐已悄无声息站在我面前。眸底含了湿润。捧起我的脸。“丫头对不起。我醒的晚了。连肥肥都沒保住。你不要太过伤心了。若是肥肥知晓了。定会跟着你一起伤心的。”   我松了手。小狐狸撒欢跑出去。望着那道白影一闪而过。恍惚有种错觉。“小青被你关的有些日子了。肯定憋坏了。放它出來吧。”   自从我入住魔宫以來。殇无虐将所有宠物藏了起來。我知晓他是怕我想起肥肥。就连他最宠的小青亦被雪藏了些时日。他表面嘻嘻哈哈如同小流氓实则是为逗我开心。他默默为我做的。我都知晓。   入夜微凉。我坐在花栏前的云石阶上。漫天红云间竟悬了一枚血红半月。平日里。这魔宫是望不见日月星辰的。   小青窝在我脚边打瞌睡。轻微脚步声响起。肩上搭來鸦羽披风。殇无虐挨着我坐了下來。   “那日。我同二姐就坐在这里聊天。”我说。   “嗯。她靠在你肩膀睡了。可你却望着天边红云睡不着。我施了入眠术催你入眠。想多看你一会便将你抱到我的房里。那日。你喊了一整夜一汐。”   我凄苦一笑。望着他。“骗人的吧。我怎么可能还想着他。”   他点点我鼻头。“骗你的。其实你喊的是我的名字。”   我将视线重新转移到悬空红月上。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哭。我喊的谁的名字我心里清晰。一汐。一汐。一汐……我不想他。可他就在心里。稳稳的扎扎实实的。想剔除干净都不可能。   我不过是自欺欺人。怎么殇无虐同我一样亦自欺欺人呢。   方被梳妆好的脑袋被殇无虐强行按到怀里。“想哭就哭。再我面前还强撑什么。”   我偎在他怀中。同他吐露心声。“就算我哭死。一切都回不去了。我的亲人朋友都不在了。可是我还在。有时候觉得活着是一种罪恶。”   发际线被轻轻抚过。暖暖的。柔柔的。“你总是忽略我。难道我不是你身边的人么。婆婆。肥肥。凫苍。步生花。二姐及灵山众妖都走了。可我会陪着你。只要你不推开我。我便一直守护你。陪你生死。”   以前我总认为殇无虐对并非真心喜欢。他不过是想自一汐身边将我抢过去。他曾说过一汐珍视什么他便夺來毁之。如今我不再是一汐所珍视的。或是从來不是。可他却一直视我为珍宝。默默守护着我。再我孤苦无依时给我给栖息之地。再我绝望时不顾魔尊身份想尽办法逗我笑。他知我心里沒有他。奈何无怨无悔付出。   如此恩情。我恐是无以为报。   “对不起。”我说。   “有什么对不起的。“他淡淡一笑。”感情之事从來如此。听常人道。爱情乃两个人的事。自从遇到你我才知那句话原是错的。爱情本就是一个人事。为她喜。为她忧。为她哭。为她笑。为她不甘。为她委屈。恨不得将全部欢喜幸运都送予她。也恨不得替她承受一切苦楚。尽管那个人不爱他。丫头。你说这是不是一个人的爱情呢。”   我将脸埋在他怀中。低声哭了出來。他说的全对。我亦曾经那样想过。不过我心中所想所愿的主角并非他。而是一汐。   原來我们不过是再坚守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魔宫的夜静得催人入眠。我低低抽泣着。简直要窝在他怀中睡着。   “丫头。”他声音轻如梦呓。“你不必对我有任何愧疚。我所做一切都是甘愿的。日后为你所做一切亦是甘愿的。我知道你不爱我。不过沒关系。我爱你就行……倘若终于有一天你喜欢上了我。又或许对我有一点点动心。那个时候就唤我一声殇殇。我也就满足了。”   我将头自他怀中移开。方要张口。他便先一步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对我动心了吧。”   我仰头望月亮。这个人的角色转换忒快了点。节奏跟不上啊。情绪缓和了好一会我才问:“魔宫怎会见到月亮。月亮又怎么是红色的。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殇无虐亦仰首望月。血红半月间隐约可见缕缕红丝游荡。诡异妖冶。   “你终于关心起外面的事情了。那轮红月自然是月神的手笔。如今六界沒有不被月光照射之地。凡是被红月所照。那里的一切便逃不过月神的操控。连我魔界亦落入月神掌心。如今的月神法术骇人。六界之内再无对手。但他却对这天下沒甚兴趣。只一心想着复生梵歌。如今六界大乱。妖魔鬼怪乱作一团。我欲趁机联合鬼界冥界彻底击垮仙族一统六界。而月神只管去复生他的梵歌。我不会反对。他亦不会阻止我一统六界。”   我不禁问。“你要一统六界做什么。”   方问出來便后悔了。哪个有些雄心的男子不想称霸天下呢。何况他乃魔界至尊。   可对方的回答却出乎我意料。“我本对天下沒什么想法。当初抢來魔尊之位不过是想有个安身之地。可自从见了仙界如此待你。我便想着彻底击垮仙族一统六界。届时我为天地至尊。将你捧入掌心。便再沒有人敢伤害你。”他深深望着我。眸底是劫后余生的惶恐。“丫头。我再不能看你受苦了。只要想到你一身伤自无间塔出來的模样。我便心如刀割。更恨不得将整个仙族碎尸万段亦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我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你。自认为能护你周全。却不曾想被云姬暗算。才至你受了那么多罪。”他将我揽入怀中。哽咽着:“不知你被吊在诛仙台上被噬骨索穿了身子是有多疼。被打入无间塔又遇到了多少磨难。再你最痛苦煎熬时。我却沒有陪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将眼泪逼回去。“如今我已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对方喟叹一声。   历经如此浩劫之后。老天将最疼爱我的殇无虐留了下來。这算不算天恩浩荡。   这些日子我窝在魔宫不问世事。不去关心外界已乱成何样。我不过是在麻痹自己。月魔是被放出的。如今天下得了多少灾难亦是因我造成的。我已罪孽深重。更无从救赎。   以前总觉一生荒唐。天道苍凉。亲人朋友一个个惨死。不得不生出逆反心理。想着这天下苍生关我何事。世间灾难又关我何。一颗心寒到地狱里。   可我却忽略了殇无虐。一路走下來他待我如何。安栖于魔宫的日子他又是如何回暖我这一颗心的。他待我情深至此。我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那些由我引发的灾难或许可终止于我手。而那些我不敢面对的亦是该面对的时候了。我重新面对自己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是殇无虐给我的。   天边血云翻滚。红月妖娆。连魔宫皆能隐约闻到血腥之气。可想外面已杀戮成灾。   我缓缓站起。“他呢。”   殇无虐清淡一笑。“你终于问起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天门雨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天宫天门已毁了半扇。 玉白石柱挂了暗红血迹。脚下仙云萦了乌青之气。本是白日。空中却不见阳光。只悬了半轮红月。   岂止天界不见日光。听闻六界动植物已多日不曾晒晒太阳了。   天门口可见几个横尸的仙将。便再无他人。死尸身上有挂了透明窟窿者。亦有元气被榨干造型如干尸者。这说明天界不止被魔界洗礼过。亦受过月神的特殊光顾。   欲复生梵歌。必以亿万生灵祭月。所谓祭月便是将生灵们体内元气吸尽魂魄亦吸尽。剩余干煸肉身自是沒什么作用了。依天宫死尸造型分析。月神应是先用仙将们开了个祭月仪式。   沿天门进入。往日金碧辉煌的宫宇或残缺或毁尽。空荡荡仙云飘了一地。此处看着比我那画壁灵山好不到哪去。   临出魔宫大门时。殇无虐道。他老人家同月神老人家强强联手已逼得天宫众仙搬了家。目前天宫高官各大掌门长老已汇集昆仑山。正热烈商榷对抗魔界灭掉月神的大事儿。   见识了天宫如今的萧条。看來他所言属实。   错开几个尸首。走向诛仙台。   断裂的诛仙柱子横躺的凄凉。一条月光色雾绳自云端而垂。雾绳缠绕着一双手。露出的半截手臂下是微卷的青衫。青衫者苍白面上不见血色。唇角挂了一丝干涸血迹。眼帘阖着。长长睫毛微微抖动。一副体虚元尽的姿态。   纵然是被吊着。仍有一股绝世风华的气韵。世上有这般风流的还有谁。不过是上古遗留下的最后一尊神。一汐。   然神尊如今却被吊在这诛仙台上。   我一步步拾阶而上。   当日。月神自画壁而出。同我打个简单招呼后便走向端立于十步之外的一汐。   “一汐。十万年不见。这十万年你可过得安好。你可相信我有回來的一日。”   一汐却指了我。“你既已出來。她身上的魔神之力便拿走。若当她是你姐姐便不要害她。”   月神狂笑几声。“你是担心自己不忍心对我皇姐下手吧。一旦我将魔神之力收回她便再也不是我皇姐。而是你一个人的小羽毛。”他收了眼角笑意。“一汐。你还是如当年那般工于算计。可我怎么可能让你得逞呢。”他回眸望望我。“如今我皇姐将我放出。自是同整个六界为敌。留给皇姐一半魔神之力是必要的。否则被欺负了怎么办。”   “将魔神之力收回去。我自会保护他。”一汐冷声道。   “你若真的好好保护她。我又怎会出來呢。”月神眉眼微挑。“一汐。你当我皇姐傻么。你当真她还能变回当初那个一心喜欢你的小羽妖。当年梵歌被打得魂飞魄散。我不惜入魔也要将她重生。众神道我不清醒。而如今你也清醒不到哪去。”   一汐敛眉。“你将魔神之力渡入你皇姐体内。陷她于众矢之的可是埋怨她当年不曾救你。”   “一汐。当年你我把酒言言欢抚琴对唱奏乐合音。我自认为你乃我此生知己。不曾料到你是最不了解我的。皇姐乃是我于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虽然她曾为你囚困我十万年。但终归是我的姐姐。她不过是信错了人。爱错了人。说來是个可怜之人。我怎会怨恨她。若非我将魔神之力渡入皇姐体内。你认为以小羽毛的微弱法力能活到今日么。”   “若非你将魔神之力渡入她体内。又怎会惹出如此事端。”   月神冷哼。“这话你自己骗自己就好。小羽毛一旦入了上古画壁。无论我是否将魔神之力给她。天界之人必将她囚困甚至杀害。因为天界对上古画壁太过忌惮。对魔神之力甚是恐惧。仙族之人如此惜命。怎会放过唯一入了画壁且活着出來的小羽毛。更或者仙界会认为魔神已附身到小羽毛身上。不将她除掉恐日夜揪心。那时你会怎样做。为了一只小妖不惜同仙界反目。还是为了一只小妖放弃整个天下。”月神望着他。“这些。你都做不到吧。”   一汐幻出一柄焰火宝剑握于掌心。“月魔。只要有我一汐在的一天。便不会任由你伤害无辜生灵。”   “焰莲神剑。”月神微微惊讶。仔细打量神剑。“你从不轻易用剑。看來是非要同我拼个你死我活了。”   “动手吧。”   一汐同月神于满是焦土碎石的画壁灵山打了起來。我身份尴尬。却是不方便围观。只得内伤加外伤一步步走下山去。   半山腰时。依稀听闻腾空的月神狂笑道:“一汐。你如今神力溃散到如此地步竟有勇气阻拦我。难道不觉好笑么。”   这是一汐抵不过月神的节奏。我脚步不自觉放慢。   “皇姐放心。我暂时不会要他性命。”   我不敢回头参观一下战事。只得顶着一身内外伤。木纳着继续往山下走了。   山脚处。站了揣了几只鲜艳果子的殇无虐。   他将果子递过來。笑道:“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我被殇无虐接回魔宫便开始不问世事的养膘生活。且用晕睡打发时间。   这诛仙台共铺了三十七阶白玉砖。走在上面仿佛无限悠长。当我终于停步。站在一汐脚下时。他仍在昏睡着。   我仰首望着。他如瀑发丝垂地。微微凌乱。面上不再是超凡脱俗天地入我怀的凝澹。而是挂了些许病态几丝不安。应是同月神对战时吃了不少亏。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嗜蝶谷。我还是个不经世事无忧无忧整日厮混的小妖精。亦是头一次被满山的蝴蝶追得狼狈。倏然。一身软袍从天而降。青袍微舞间便将我们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嗜血蝶钉入石壁。彼时。他眸若星子。清华万方。山谷中。巨崖边。鼻息处。心脉间皆是古莲淡香。那时我晕倒在他怀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一路收魂。他却是待我不薄。亦处处维护我。且让我占些小便宜。我知他待我不同。却从未想到我们会有一段前世纠葛。   蜃海的桃花林里。他为我煮饭为我遮雨随我寻药草。陪着我做着那么多荒唐事。于那方无尽桃林中。我已知晓一切不过我无意识营造的幻境时。发了场任性不肯出去。他曾拉我入怀。对我道:“你怎样选择。我就怎样选择。”   如今再想起那句话來。只得泪流满面。   一汐幽幽转型。望见我虚弱地张了张口。“小羽毛。你來了。你怎么哭了……”   我仰首望着他。“你怎样选择。我就怎样选择……你还记得么。”   他微微点头。   “倘若当时我执意留在幻境。你会陪着我么。”   他微微摇头。“即使你留在那里。终有一天会主动离开的。因为小羽毛从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所以。当初你不过是哄我玩的。你根本不会留下來陪我。”   他不曾回答。默了半响只轻声唤我名字。“小羽……”   我抓了他垂下的袍子。青软古袍染了血迹。想着往日点点滴滴。想着今日再不可挽回的局面。除了哭一哭。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小羽。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抬眸望见似蒙了湿意的一双深眸。倏然间。脸颊。手背落了几滴雨水。天宫竟下雨了。   我自脸颊处摸到水润。摊开手指。喃喃着。“下雨了。天宫竟下雨了。可天宫是不会下雨的……”抓紧他的袍角。仰望着。“我哭你心疼了是不是。所以这里才会落了雨。”   “所以。你不要再哭了。否则人间定会海河泛滥成灾。”   如果他只说前半句多好啊。   一汐微微仰首望着妖冶红月。“你看。如今的月亮近乎全月。待全月之时。便是亿万生灵祭月之日。那一日仙界妖界魔界鬼界甚至连同人间及畜生界皆会遭难。届时六界大乱。鬼怪肆虐成灾。怨气邪气更会伺机寻了肉身栖息。整个人间恐怕会毁于此劫。你可忍心。”   我忍心不忍心又如何呢。我只知见他被吊在诛仙台上。我是不忍的。施了仙术欲割断捆着他的月光绳。奈何这绳子看似嬴弱实则霸道。任我如何蹂躏。竟不动分毫。   “月神的雾月荧光绳很难以外力斩断。你自我体内吸出上古焰莲神剑可割断此绳。”   运气将他体内的火红焰莲剑吸出。再割断绳子。他落地的一瞬间。我抓了他手臂。“你是打不过月魔的。事已至此这六界定是保不全了。我们回无虚幻境。我答应你一辈子都留在那。只要有你陪着我哪里都不去。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一汐拽了我的手。沉声道:“我不可弃天下不顾。如今可拯救天下的只有你了。”   “我。”我虽有魔神之力。但仍抵不过月神。连一汐都沒有办法。我这个打酱油的又如何能颠倒乾坤呢。   “你体内有一半魔神之力。”他道:“倘若这一半魔神之力被月魔收回。天下必乱。人间必亡。”   “可当初你不是要月神拿走我体内的魔神之力么。”   “那时月神方出了上古画壁。灵力还未恢复。倘若强行拿回你体内的魔神之力会至经脉逆转走火入魔。而如今他元气灵力已全数复原。若再收回你体内魔神之力。恐天下要毁在他手里了。”   我不禁笑笑。“原來当初你并非关心我。原來是想着趁机毁掉月神。”又是我在自作多情了。“可如今虽然他只有一半魔神之力可你敌不过他。既然敌不过。他再强大又怎样呢。”   一汐摇摇头。将我拉入怀中。“小羽。对不起。如今只有牺牲掉你了。”   他一手揽着我腰身。而另一手藏了焰莲神剑。只待我分心时刺入我体内。   我抬手抚上插入心口的神剑。对他笑笑。“原來你并非打不过月神。你不过是想引我过來好趁机杀了我。我死了。魔神之力便毁了一半。那么月魔便好对付多了。”   我倒下身子时。一汐将我抱在怀中。他抚摸着我的脸。手指抖得厉害。“我不得不这样做了……小羽……我知从今以后再不配得到原谅……”   心口处疼到麻木了。嘴里涌上一股腥甜。这把神剑插得真好。一颗心被刺穿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无所谓原不原谅了。”我说。   天宫的雨愈发大了起來。丝丝缕缕落在我脸上。肩上。视线亦愈发恍惚。那张绝世容颜似融入水墨一般虚幻起來。整个天地亦虚幻起來。   我來此不过再讨一顿羞辱罢了。这漫天雨丝又是什么。他的动心。他的不舍。他若动心。他若不舍。那把剑怎会刺入我身体。   “小羽……”闭上眼睛时。耳边是他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小羽毛。你不会死的。若你死了。请等一等我……“   真是太好笑了。有这么好听的笑话听。我简直舍不得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寒心草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醒后。我又躺在魔宫的水榻上。冰消纱帐。金兽铜炉。我的避难所。指尖被一双温热手掌包裹。我稍稍一动。他便醒來。   我笑。“我怎么还活着。”   殇无虐笑得扭曲。气质飞流直下三千尺。“傻丫头。你昏迷了好些日子。你也太会折磨人了吧。”   我缓缓起身。牵动心口伤处。心情瞬间不美丽。便沒给对方好脸色。“你又不是人。你可是魔。大魔头。”   他小心翼翼扶着我。好似伺候一级伤残。“我再是魔头。于你面前不过是最平凡的男子。你不要将我想的太过顽强。你这样屡次刺激我。我也会承不住的。”   小豌豆眉眼荡漾了春色。将一盏汤羹端來便退下。好似怕打扰我们似的将门关得死死的。走时不忘贼笑一下。   唉。那娇嫩小娃心里再铺垫些啥思想啊。   我指指门口已消失不见的小宫娥。“你们魔宫的丫头早熟。你发现沒。”   殇无虐站直了身子。“什么。难道那女娃娃对我有想法。”   我被噎了下。忒自恋了点。便顺水推舟道:“怎么。打算充盈魔宫。”   对方摇头叹息。“前些日子见小豌豆服侍你服侍的不错。本打算认她当个女儿來着……她竟对我这把年纪的男人动了春心。叫我这个大叔情何以堪啊……”   “女儿。那你不成了她魔爹。”   “对呀。你自然成了她魔妈。”   “……你还是娶了她吧。先养着。养熟了再下手……”   “……”   我才不要年纪轻轻当后妈。   此次醒來。我却是受了不轻的伤。疼痛指数亦不低。打个比方。好比一颗心裂成八瓣那般疼。可见焰莲神剑的威力。虽有魔神之力护体。心口处的剑伤还需自然复原。为此吃了不少品种的药材。因我每次都喊苦。殇无虐便新学了门手艺。制糖块。   甘蔗糖。姜汤。麦子糖。花瓣糖。蜂蜜糖……各种糖各种甜。但是很黏牙……刚开始我吃得凶猛。后來只觉甜到发腻。又因不好刺激对方的一片热忱。我便将糖块偷偷转赠给小豌豆及小青。于是一魔一狮子双双蛀牙……   我每日吃饱喝足再由小豌豆一双巧手打扮得花枝招展于魔宫各处溜达。养养花逗逗鸟骑骑狮子喂喂魔尊。偶尔调戏下颜值不低的守门侍卫。日子再是惬意不过。   这日。风和月丽。我正于红彤彤的月光下为小青刷牙。守门魔将來报说是我师父要见我。已于魔宫门口哭爹喊娘滚了好几个时辰。   我顺手将刷子仍给小青。“乖。自个刷啊。”便迫不及冲到宫门口。   我师父。我居然有个师父我怎么不知道。   魔宫火焰门烧得威武。焰火堆里滚着个土肥圆大妈。不阴不阳的调调叫唤着。“你们的魔后乃是我徒弟。你们竟将魔师我拒之门外。若我徒弟知晓了信不信砍了你们的命根子。”   魔宫守卫互望一眼。“月老你别以为把肚兜穿在外面扮成女人我们就不认识你。话说天界之上我们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你。”   “就是就是。一日三次磕头烧香就等着赐个好姻缘。可竟拜出些烂桃花。”   胖大妈拍拍屁股跳起來。“我画成这样都被认出來了啊。可见我很出名啊。”抬袖蹭了蹭脸上胭脂。挤眉弄眼。“怎样。我给你们俩一人牵一个好姻缘。让我进去见你家魔后。”   “好。”   “不好。”   月老拿眼斜斜道好的守门将。“你这孩子有前途。你不是看上小豌豆了么。怎么也得再等她长大点吧。你有点恋童倾向你造么。”   再随手拍拍道不好的守门将。“你这孩子更有前途。居然敢觊觎小羽毛。竟整日想着睡了她。她可是你们的魔后啊。若是魔尊晓得了。嘿嘿嘿嘿……”   两位守门将默契跪地扣头。   “小豌豆赐给我吧。”   “请月老保密啊。”   我正正头顶乌鸦王冠。咳嗽一声闪出去。“月老。今个咱们好好谈谈。你说小羽毛是谁。”这魔宫里怎么除了我还有一个魔后。殇无虐给我带绿帽子这是。   月老张着大厚嘴唇痴呆好一阵。“我擦。弄啥列。”   我见他红乎乎的袖口露出一片粉红。凑近几步研究。   月老颤巍巍掏出袖口粉扇。“毛啊。还记得这个不。”   我一把夺过來。“步生花的桃花扇怎么在你那。”   “我列个妈呀。敢情你是逗我老头玩呢。”顺顺胸口。“吓死老头我了。”又砸砸胸口压压惊。“这是步生花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如今身份忒高贵。真是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我來了那么多趟。头一次见着你啊小羽毛。”   我揣了扇子问。“谁是小羽毛。”   老头瞬间又痴呆了。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月老啊。”我说。   “那你是谁。”   “我是丫头啊。殇无虐叫我丫头。大家都叫我魔后。”   老头再痴呆一会。一拍大腿。抑扬顿挫嚎丧。“造。孽。啊……”孽啊孽啊便一溜烟跑远。“反正扇子我已送到了。回昆仑山了。不行了。出來一趟老头儿我受刺激列……”   老头跑远。我端了扇柄拍拍跪地不起的守门将。“你说。小羽毛是谁。”   小将目呲欲裂。一副被雷劈的造型。   “你想睡了的那个小羽毛被魔尊藏哪儿了。”我提醒道。   咣咣咣磕头……连绵不绝……   我再接再厉。酝酿出了个诈骗手段。凑近对方耳朵。“咳……你偷偷告诉我。本魔后成全你的理想。将小羽毛赐给你睡。”   “魔后饶命啊……”   真是贪生怕死。我唤出偷听墙角的小青。往寝宫里赶。   踏上无虐殿的云石阶梯。我倏然间清醒了。我便是小羽毛呀。小羽毛便是我。这是间歇性失忆症又发作了。转眸望望宫门口。月老那家伙干嘛跑得那么快。人家这不又想起來了嘛……   近些日子。总是这样。偶尔想不起自己叫什么。总以为丫头便是我的名字。可某个瞬间便又清清楚楚忆起自己是谁。除了悲凉自己的身世外。还悲哀自己的身份。挂牌魔后啊。月薪沒有便算了。房产地契上亦不见我的大名。若是分手了连点财产保障都沒有啊……   今日。殇无虐回來的有些晚。我便坐在寝宫门口的云石阶上同手中桃花扇谈心。   “你好久不见你哥哥了。你很想他是么。”   桃花扇缓缓飘起。于空中扇了扇。   我摊开手指。它便乖乖落回掌心。   我摩挲着桃花扇面。“你放心。虽然你哥哥不在了。但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还未说完。这扇子又自行飞起。于空中转个几个高难度旋转。我叹口气。“你要接受现实。否则会像我这样半疯半傻半痴的。真是太像精神病了……”   桃花扇却嫌我说话不好听。转个弯便飞走了。我只得追。“烟儿。别乱跑。近日我擅长迷路……步非烟听到沒……哪去了。”   七拐八拐后钻进了个荆棘丛生的地下室。阴风扑面。   守门的魔卫自是将我拦截。道沒有魔尊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我一听特么的就急了。此处颇为隐秘的地下室定是藏着小羽毛。我得把那小贱人挖掘出來。   我扫出个狠辣眼风。“要么让本后进去。要么你们死。”   魔后英明。我在心底将自己夸赞一番。顺利进入地下室。哼。说不定殇无虐根本沒有出魔宫干什么男人的大事业。而是躲在这跟小贱人啪啪啪。待我去捉奸……捉奸……我愈想愈愤慨……待我捉奸成功定是努力争取房契……努力成为魔界第一富婆……   我愤恨且激动地冲下去。贱人不曾搜罗到。倒是见了个老熟人。   红纱女的四肢被索入石壁。身上插着长短不一的荆棘条子。因衣裳绯红。伤口处显得并非那么触目惊心。   她本阖着眼。应是听到我威武脚步声被惊醒。半醉的眼睛望着我道:“疼么。”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毕竟此时**得销魂的人是她。非我。   她颤了颤染血的睫毛。“你如今可还感觉到疼。当你想起你死去的朋友们时可还有感觉。”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说的沒错。虽然我偶尔不记得自己是谁。偶尔又忆起自己是谁。可当我忆起那些悲伤过往时。心底沒什么感觉。麻麻木木的。   总结之。我暗恋一尊神。结果被神坑得不浅。亲人朋友们亦被我连累得一个塞一个凄惨。我本该伤一伤心的。奈何情绪得不到一丝沸腾。通俗点的讲。一点都不难受。笑傲红尘般洒脱自在。亦曾暗自琢磨我这颗心生得彪悍。承受力亦是非同凡响。可也忒非凡了点。我这笑忘红尘的心态连佛祖都得向我讨教讨教。   我向对方靠近几步。讨教着。“云姬。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方勾唇淡笑。“既还记得我。便还有的救。你且靠近我一些。”   虽有疑惑。但不靠近仍是疑惑。我便踩了欢快的小步子凑了过去。且听她吩咐将耳朵送过去。   耳朵贴近对方红唇的一瞬间。这变态女人的七窍里竟钻出一缕缕白烟來。我掉头开溜时只觉头疼欲裂。   七窍继续冒烟的云姬趁热打铁刺激我。“好好想想那些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经历那么多事的。你若忘了他们。为你死去的人岂不是太可惜了……”   身子及精神双重刺激下。过往回忆于脑海中到处游蹿。心口亦疼得厉害。耳边继续着云姬轻柔且鬼魅的声调。“半疯半傻半痴……殇无虐宁愿你傻掉也要将你留在身边。到不知你们两个谁更傻些……哈哈哈哈……那些糖好吃么……”   于这魔宫地下暗牢中。我以抱头鼠窜的姿势将一切回忆个清晰。   原來我记忆中第一次醒來并非第一次。   第一百一十五章:大结局1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诛仙台上。我被一汐的焰莲神剑刺穿了心脏。迷迷糊糊中。月神及时赶來。之后。我便陷入混沌了。自我脑补。应是月神将昏迷的我带入魔宫。   我于魔宫醒來后不吃不喝不睡不动。一副正宗植物人的姿势态度。殇无虐将进补汤药灌入我嘴里亦被我一滴不少吐了出來。终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他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塞入我口中。   他说。吃了它。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心。   记得融入嘴里的糖块竟无一丝甜味。沁沁凉凉。夹杂了淡淡酸苦。像是谁的眼泪。   待我睡了一场狠觉。睁开眼睛便见殇无虐握了我手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我说:我怎么还活着。   所有记忆回归。头疼亦不再。我将手自额头移开。望着笑得诡异的云姬。“他给我吃了什么。”   “寒心草。寒冰涯边生了一片寒心草。食之忘忧忘情记忆混沌颠倒。他日日给你吃的糖中掺了那些东西。”   若非他掺了寒心草给我吃。这些日子我怎会过得舒坦。如今于这地下暗牢再重温一遍记忆。重温一遍生死决别。方知。短暂无忧不过虚梦一场。此时此境的我。有种被打回原形的荒凉感。   悲伤一股脑回归。真有些缓不过來。我转身离开。连步子都迈得有些吃力。需扶着墙方能走上几步。   “月神宫的月皇圣女。月阡羽。你也该醒了。”云姬阴阳怪气的语气道。且透着信息给我。“明日便是月圆之日亦是七星连珠之日。月神等了十万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今日之后。六界格局将会大变。亿万生灵同时消亡。如此场面你若不曾见识一下。岂不可惜。”   我旋身望着她。“你究竟是谁。又要做什么。”   “我的主人姓殇。”她道。   殇。“殇无虐。”   她唇角又弯出迷离笑意。“是他亦不是他。我屡次救他。可皆抵不过命运。”虽是笑着。眼神却冰冷的可怕。“他为救你一步步走向死劫。月阡羽。真不知你究竟是被命运抛弃之人还是被命运眷顾之人。”   我有些听不大懂。更不理解对方怎么倏然间抽起风來。“哈哈哈哈……天下无神。天魔现世。你。月阡羽。一汐。月神。谁也逃不过命运的齿轮……我的主人即将归來……哈哈哈哈……”   我走出地下暗牢时。云姬仍孤自笑得娟狂。   此人绝非无殇阁打下手的风韵大婶这么简单。此女身世离奇。不知计划了怎样的阴谋。可见当初殇无虐招聘时未曾将对方背景家世调查清楚。   无虚幻境。云中桃花灼灼。   云中桃树下一方白玉石台。两道渺渺仙姿。一汐同月神对弈。   月神将手中黑子落下。“此时此景。让我想起十万年前。你我对弈谈心。聊着无关风月的心事。”   “沒想到十万年后。你我还有对弈的缘分。若无梵歌。若你能看得开一些。你我之间的十万年不应是空白。”一汐执子。沉思。落下。   月神淡笑。“毕竟我非你。你的性子倒是让我佩服。同样是心里放了一个人。你竟能做到狠心至此。为了你所谓的天下太平。将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可被你拯救的苍生却不知。即使知晓又怎样。你以为会有人感激你。会铭记你的牺牲。感同身受你的苦楚。”将一枚黑子落了。摇摇头。“一汐。不会。沒有一个人会感激你。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由他人说了算。而是由自己的心。”   “事到如今你仍坚守所谓正道。若天道正义。你同我皇姐怎会受尽煎熬不得善终。历经那么多苦难。你仍然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是你。月神。”一汐将欲落定的白子顿住。“你已知晓梵歌并非为天父所害。乃是蜃海幽女。你为何任由怨念邪念继续于心头滋生。终不肯罢手。梵歌再是你心中所爱。不过是天地万物一生灵。众生皆为生灵。为一生灵不惜毁掉亿万生灵。难道这便是你心中的道。”   月神抬睫。琉璃眸子映了桃花色。“一汐。你心中的道是天下。而我心中的道乃梵歌。我若连一个梵歌都护不住。守护天下岂不好笑。”落了棋子又道:“即使当年梵歌并非葬于天父之手。然天父脱不了干系。他若不将梵歌重伤。又怎会给蜃海幽女下手的机会。纵然天父打算放梵歌一条生路。亦不曾打算让我们携手白头。可是凭什么。我的姻缘。我心中所爱我的宿命要由天父來决定。梵歌消亡。月神一族被灭。不过是因天父一念起。若他不曾动了杀害梵歌的念头。他若对我月神一族生了丝毫怜悯。上古那场悲剧是可避免的。说的清楚一点。这天下根本沒有什么天道。更不见所谓正义。所谓天道正义便是由强者决定。”他唇角勾了一丝邪魅霸道。“谁最强谁便是天道。殇无虐懂得的道理。你却不懂。”   一汐若有所思。喟叹一声。“你已执念入魔。”   月神抚掉落于石台上的桃花瓣。“一汐。你我是來下棋定输赢的。并非探讨什么天道之理。我们心中各有不同之道。不同的道便注定择了不同之路。你我早再十万年前便分道扬镳。如今再说无意。”   一汐起身。仰首望着空中一轮血月。血月之下。灰暗朦胧之气罩了苍宇大地。硕大血鸦盘旋嘶鸣。空中可见残魂肆意游荡。不时有凄厉叫声遥遥传來。他挥掌间抚开血月旁灰雾一团。雾团后的天空现了一块黑色晶石。晶石之上闪着三颗紫色星子。紫韵时强时弱。   “上古时。神盘天象雾石上挂满星子。七十二位上神陨落。七十二颗星子亦消失。你可知这最后三颗是谁。”   月神仰首望月。起身靠近一汐。   一汐接着道:“那三颗是你。我。还有阡羽。我们乃是自上古遗留的最后三个血脉。近日神盘天象石上的星子若隐若现。你可知这是何种征兆。”   月神淡淡道:“陨落的征兆。”   “对。此乃我们三人的浩劫。看來是不可避免了。我们若死。上古气息便于这天地间消亡。神盘天象雾石将会彻底消失。”   “一旦神盘天象雾石消失。天魔必现。”   一汐转眸望着对方。“你还记得天父的话。”   月神冷哼一声。“记得又怎样。天父从來不曾透露天魔是什么。是不详。是大吉。又或是什么。可无论是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重新落座桃花树下白玉石台。“除了梵歌。我已顾不得旁的。我们将这最后一盘棋局走完吧。”   两人之间不再发声。专心落着棋子。空中血月愈发妖冶。一群血鸦悲鸣而过。抖动翅膀间落下几片羽毛。几片黑色几片血色。其中竟悠然飘落了一片纯白羽毛。   两个时辰后。月神将最后一枚棋子落定。“一汐。你输了。”   一汐面色清淡。将棋子一枚一枚收入棋盘。   月神抬手扯掉一瓣桃花。“你本可以赢我。可见到一片羽毛自空中落下后心神便不宁。即使输了棋。表面还是这般淡定。”他眼角攒出不屑。“一汐。这世间最会自欺欺人的人便是你了。”起身抖落肩上桃花。“明日。寒冰涯见。”   月神躬身拾起云上随风飘动的白色羽毛。唇角一勾。便离了无虚幻境。   一汐将棋子收了后。于云中桃花下站了许久。眸视远方。不知再思虑些什么。摊开掌心。躺着一根羽毛。白羽有些发旧。他望得有些发痴。终于羽毛被掠过的凉风卷走。他目光悠悠。直到白色羽毛随风而逝再寻不见。方回了无神殿。   无神殿的六扇门阖了后。我将羽毛身子化人。桃花树下。云石台上。他坐过的地方。留有余温。   大大小小仙山悬空飘浮。空中微蓝湖水仍微微荡漾。只是湖中再不见一盏莲花一片莲叶。琉璃地上缠绕了大片桑铃花。半开的花盏随风摇曳。发出叮铃铃脆响。   此处亦有回忆。如今忆起。除了好笑便是好笑了。发怔间。琉璃地上的一束桑铃花叮叮当当缠绕过來。我忙飞身躲开。此花生在无虚幻境多年。早已生了灵根。若被缠了。定会惊动一汐。我不过是來看看。不想惊动一花一草。   直至飞身到幻境入口。桑铃花仍坚持缠绕追踪。我仓惶寻找出口。桑铃花缠上我脚踝的一瞬被一道金光打得缩了回去。   金光落地。竟是宿引。   ”你好像很怕这些花。“他问。   我不答反问。“你來做什么。”   他靠近隐在仙雾中的一尊石像。“我已寻到虞欢的魂魄。可她却一直躲着我。”   我随了过去。望着箫煌公子的石像。“那你來是……”   “裂锦山庄。我是在裂锦山庄发现虞欢的魂魄的。”沉默须臾。“看來虞欢放不下他。”   “你可是打算唤醒箫煌公子。”我问。   宿引摇摇头。“不用我唤醒。他体内蛊毒早已除净。”他望着石像的眼睛。沉声道:“虞欢想见你。你还要留在此地做石头么。”   石像竟生了微微裂痕。裂痕愈开愈大。石屑脱落一地后。便是白箫煌的肉身子。他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轻而颤。“你说的是真的么。”   宿引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吧。”   我同白箫煌跟在他身后。穿过一片轻云。出了无虚地盘。   宿引停步。转眸过來。同我道:“谢谢你。羽姑娘。”   “谢我什么。”   “谢你肯放出月魔。谢你重新将虞欢还了回來。”   我惭愧一笑。淡淡瞥一眼心事重重的箫煌公子。“沒什么可谢的。看來虞欢是谁的。还未可知。”   宿引释怀一笑。“只要虞欢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白箫煌亦点点头。   大家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对待感情之事。普遍想的开了。亦不死磕了。于放手便是成全这一境界有了进一步升华。倘若从一开始大家便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后來的后來。恐怕就沒有后來那么多事儿了。   宿引将一片龙鳞递给我。“无论怎样还是感谢羽姑娘的。姑娘能在这场浩劫中撑下來才有了虞欢的新生。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这龙鳞你收着。若需要便唤我。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尽全力。”   我收了闪着淡淡金光的龙鳞。对方如此客气我反到不自在了。明明该感谢他的人是我。当初他自天宫救走灵山那些小妖们。才令小妖们多活了些日子。说來是我要登门道谢才对。   两位公子翩翩离去。已于仙云中消失。他们去守望各自的结局了。   而我们的结局呢。一汐道神盘天象石上异动。乃是我们三个人的劫难。我。一汐。月神。我们会死么。会死在一起么。   明日乃月圆之日。传说万年一遇的七星将连珠成线。亦是月神以亿万生灵为祭。复生梵歌的一日。   等了十万年。终于等到了。不生即灭。我们大家都一样。   飞身向魔宫。我想我应同他道个诀别。若我们的结局难逃一死。那么他呢。他本是由一汐神魄分裂而來。换言之。他本出自上古。可神盘天象雾石上为何不见他。   若我们散去。等待他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结局2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魔宫内外点了幽幽烛火。因空中血云做陪衬亦有魔界特色小阴风时不时卷上一卷。看着不但未有诗意。反倒像是闹鬼。   鬼火似的火烛下。殇无虐端了只鸡腿对小青循循善诱着。“乖。告诉我丫头去哪了。自从那丫头身负魔神之力我便追踪不到。我这个做夫君的岂不是太失败了。万一那丫头被骗子拐走了。我这个魔尊岂不是很丢脸。”   小青对着油乎乎的鸡腿摇摇头。   殇无虐继续晃着鸡腿诱惑着。“你要再不说。那丫头跟别人跑了可就沒人陪你玩了。”   小青爪子挠地。做思考状。   真是好难为一头狮子。临行前我被青狮子跟踪。打发它回去又不肯。我便对它道我要去故人的府邸偷窥一下。因它长得太过神猛威武。跟着我实在不便。等我偷窥完立马飞回來同它玩捉迷藏。且叮嘱它任何人问起我的行踪只管摇头便好。   小青威武一吼。叼着我裙角不撒手。相处下來。我同小青之间生了默契。明白它所指。便同它道了实话。我说我去无虚幻境溜达一圈。那的神兽很变态。专门喜欢勾搭狮子。   小青轻轻松松松口了。   见小青如此为难。我于心不忍靠了过去。“你以为小青是肥肥啊。只要有鸡腿就是亲妈。”   殇无虐起身。望着我淡笑。他还未开口小青便跑來围着我卖萌。我便夸了夸它重情谊守诺言。居然禁得住鸡腿的诱惑沒将我出卖了真是个纯爷们。   小青亢奋的呲牙咧嘴去外面跑圈去了。   殇无虐摇头笑笑。“魔后出门怎的不通知为夫一声。有些沒礼貌吧。”   我自袖口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你不曾同我打个招呼便给我食寒心草。你更沒礼貌些吧。”   对方脸色一僵。抬手覆上我的额头探了温度。“丫头你……你还好。怎么会知晓……”   我将他的手拿下。“你的地下暗牢恐怕关不住云姬。”   赶到暗牢。墙壁之上的玄铁锁链已被挣断。地上躺的守卫已被烤得焦糊。   我们面面相觑一番。真是找不出合适的台词。   殇无虐施了灵力亦探寻不到云姬的下落。便派出魔界四将去到处搜罗搜罗。若搜罗出了便活捉。又担心活捉不成反被对方拆吧了。便又叮嘱属下尽量保命便好。   交代完这些。已是晚膳的时辰。他又命人摆出个烛光晚餐。说我们该对月对烛小酌一番。升华一下夫妻感情。   我不曾计较对方的措辞。   殇无虐将烛火燃亮。烛心幽光将一双眸子映得温柔。然道出了话却有些耍流氓。“魔后。你看夫君我如此懂得情调你是否考虑下将洞房圆了。”轻瞥我一眼见我沒甚反应便蹬鼻子上脸道:“同我圆房有很多好处。”   我单手支腮对视他。“怎么不说了。”   “这个……魔后需亲自体验一番才知晓。”   我对着他淡淡一笑。此番不曾同他计较是因离别在即。此后恐再无相见之日。毕竟我于这高端魔宫白吃白住了好些日子。被房主调戏一两下也沒什么。就当给对方点福利吧。   见我不但不怒反而堆笑。态度忒是反常。对方脸色渐渐苍白。起身望了空中血月。“丫头。”   他转了身子望着我。眸底藏了落寞。伸开双臂。“丫头。再让我抱一抱。”   我站在他对面笑了笑。他已经什么都知晓了。虽然我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这一夜。红月当空。血云萦绕。魔宫烛火幽幽。虫鸣凄凄。花栏石的云梯上。我靠在他肩膀睡着。   却是睡了个好觉。做了一场梦。梦里什么都沒有。   起身离开时。殇无虐睡得正酣。昨夜于他酒盏中。我放了几滴安魂露。拿了鹤氅搭在他肩上。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亦是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寒冰涯顶。一神一魔已对立而站。烈风自涯底涌出。夹杂了零星雪花。灌满袍袖。   月神瞥见不请自來的我。微微一滞。“皇姐。你怎么來了。”   我望望即将开战的两位。缓声回一句。“怎么也要來看看。”   一个是我的亲人。一个是我的爱人。谁赢谁输谁生谁死。无论哪个输都需我奉陪一下。   一汐手握焰莲神剑。他静静望着我。眸底深邃如潭。   月神向我靠了几步。视线于咆哮的涯底间游走一圈。“皇姐。寒冰涯乃世间凶险之地。你最好回避一下。”   凶险。我俯身朝涯底探去。   寒冰涯乃六界第一凶地。长年冰雪覆盖。深不见底。涯底有暗流唳风回旋。传说涯底暗风可掠走人的记忆。一旦坠落便将前世今生忘得干净彻底。   方听闻这些时。只觉这寒冰涯却是个忘情忘忧忘自己的好地界。若是能跳一跳。不失为一件幸事。   然。更听闻寒冰涯乃神仙鬼魂灰飞烟灭之地。这涯底涌上的唳风回流如冰锥刺骨。从不曾有人成功坠入涯底。更不知涯底是什么。因坠入过程。整个身子及魂魄皆会被唳风寒霜侵蚀干净。而天宫悬空牢的九转轮回台只是寒冰涯灌去的一小卷风。婆婆便葬身九转轮回台的畜生道。其中威力。我却是见识过。这寒冰涯底。唳风滚滚。风雪不息。别说血肉之躯。即使神魔之躯恐怕亦扛不下來。   将传闻听全。方觉这寒冰涯真是普天之下最坑爹的地界。想來轰轰烈烈活一场。纵身一跳。便是灰飞。好像从未來过这世间一样。   可转念一想。人活一世。本來如此。繁华一梦。转眼成空。管你爱恨浓烈或是欲望强烈。死后不过一抷灰。只需再來一阵小风。沒了。   如此一想。释怀多了。如论死的过程何其复杂多变。终究结局是空便对了。   我向涯边探了几步。依稀可辨悬崖峭壁间生着几丛清新绿草。覆了霜雪的草尖顶着顽强小白花。于汹涌暗风中左右摇摆。偏偏不倒。应是寒心草了。日前。只是食了被涯底暗风滋养过的寒心草我便神魂颠倒记忆混沌如半个白痴。可见若是真的坠了下去。别说记忆。便是连同脑袋要被刮得干净了。   寒心草的生长地理位置如此凶险。不知殇无虐摘草时有沒有被涯底涌上的暗风侵蚀一番。汹涌暗风呈淡青之气且夹杂了冰霰子。只站在涯边安静观赏便觉末日不远了。   此地当真凶险。月神要我回避。还是将我当姐姐的。我暗自斟酌一番。方回他一句颇为凉薄的台词:你们尽管打。我暂且观战一番。   月神银白长发于空中飘摇。有种张扬之美。他眼角攒了笑意。“若皇姐见我将一汐打入涯底不要哭鼻子就好。”   “放心。皇姐是不会哭的。”我说。   该流的泪已流尽。却是沒什么好哭的了。   月神见我状态不错。便不再犹豫。同一汐热热烈烈地打了起來。   曾见识过一汐同殇无虐的打斗风采。此次二人决斗更为汹涌澎湃。奈何我平日里看言情话本子居多。极少涉猎刀光剑影武侠玄幻这类文。眼下定是不大会形容打斗场面。   通俗总结一句。一汐手中的焰莲神剑舞得眼花缭乱铺天盖地。月神手中的月光灵珠亦是晃得眼花缭乱铺天盖地……天旋地转间。空中血月终于圆到饱满。而一汐终是败下阵來。心口受了月神一掌。已撑在地上吐着大口鲜血。手中焰莲神剑亦坠入悬崖。   月神对月狂笑几嗓子。将月光灵珠抛入空中。灵珠同血月融为一体时。天地一片暗沉。血月似乎变成巨大吸盘。吸收天地万物之精华。人鬼仙妖魔怪不分物种皆被吸入红月之中。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嗜血月光及凄厉哀嚎。   我挥掌将落入寒冰涯底的焰莲神剑吸了回來。不过片刻。这柄上古神剑已被涯底唳风侵蚀得有些弯曲。因我不曾随身带了兵器。就当大自然天然加工改良一番。凑合用吧。   我握了焰莲神剑逼向月神。丢了句忒俗却应景的台词。“该是我们决斗的时刻了。”   月神身影微滞。望着我手中残剑。颤声问:“皇姐。十万年前你选择了他。十万年后。你依然为了爱情而背离亲情么。”   我摇摇头。“不是。这次不是为了他。也并非为了天下。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   月神是我被我放出的。他要闯个弥天大祸。我是难逃罪恶了。于私。他乃我亲生弟弟。我更沒有理由放任他妄为。一路收魂下來。历经劫难。因爱了个不该爱的人。亦品味一番爱恨噬骨。最终得了个再通俗不过的道理。。杀人是不对的。况且月神要杀死的数量如此庞大壮观。   我体内既有他渡入的魔神之力。便不要浪费的好。   眼前。不断有生灵被祭。吸入血月。天地间游走的皆是怨气恨念。天边月色亦更为丰盈些。好似轻轻一碰便能流一场血雨。   月神的琉璃眸子已不见清辉。于瞬间转换的死气沉沉。他自嘲一笑。“看來皇姐受的伤已好全。曾经那些疼痛亦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帮着所谓的天道來对付我这个弟弟了。”   “我知劝你不住。动手吧。想要以亿万生灵为祭。连同我一并祭了吧。”   我先一步主动刺过去。月神仍是不大甘心。一手抵了神剑道:“皇姐真要同我动手么。”   我点点头。不曾说话。以无声的方式向他证明我的决心。此时。我所做之事并非大义灭亲。而是赎罪。   为月神。为无辜死去的人。为自己。   见识了我的决心。我们姐弟一战便拉开了。毕竟体内魔神之力乃是后天渡入的。再加上平日不曾修习舞剑。胳膊挥舞起來有些生涩。打输了是我意料中的事。   姐弟对战。月神却是下手不轻。我自高空坠落的距离不比一汐短。吐的血亦不必一汐少。勉强站起身子的力气是有的。然再接着打一场的元气却沒了。   寒冰涯顶。我同一汐只得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起吐着血观看月神以亿万生灵祭月复生梵歌的恢弘且悲壮之场面。   天昏地暗中。天边独独亮了七颗星子。且已连成一线。空中硕大血月只顾自行吸收着天地间的肉身子及魂魄。像是永不餍足的怪兽。被吸入血月的大多是人。年轻人。妇人。孩童甚至襁褓婴儿。   我撑着身子靠近月神。“梵歌早已灰飞烟灭。一个一丝气息皆寻不到的人。即使你以亿万生灵为祭重生梵歌。可重生的梵歌可还是梵歌。”   月神眸底愈发猩红。面上呈了期翼之色。“当然是。梵歌并不曾灰飞烟灭。我出了上古画壁后。用月光灵珠探得她一丝气息。奈何却不知那丝气息藏在何处。亿万生灵祭月之后。所有灵力汇集便会引出梵歌于这世间的气息并将梵歌的肉身魂魄连同记忆全部复原。届时。我的梵歌便回來了。”他将笑意加深些。有些自我陶醉之意。“我等了十万年的梵歌会重新回到我怀中。”   梵歌沒死。不是被天父打成重伤。后被蜃海幽女打得魂飞魄散么。难道蜃楼海幽女不曾将梵歌杀死……梵歌体内有女娲赐予的灵力。乃不死之身。这样说來。或许梵歌的气息还留于这世间……或是零散魂魄。或是残识断念。又或是不曾散去的灵力……可是会在哪呢……蜃海幽女……蜃海……巨大海贝中的一株兰草……兰草开出的孤零小花带了似有若无的仙源……蜃海幽女的癫狂笑骂……我杀不死的。也要留下來陪我一同受罪……   那些于蜃海深处的记忆不断缠绕。最终汇成一个答案。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结局3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我掏出龙鳞。“宿引。宿引太子……” 蜃海幽女已被一汐化为雕像。已死得有模有样。宿引自背叛仙族后便盘踞蜃海。乃蜃海的新主人。如今能以最快速度潜入蜃海将那株海贝中的兰草带來寒冰涯的人。非他莫属。 一汐已停到我身边。凝澹眸底蕴了淡淡疲惫淡淡无可奈何。他道:“如今。欲拖住时间待宿引赶來。我们只得联手了。” 日前我同一汐曾厮杀过一场。他甚至打算于诛仙台上杀了我。可转眼间我们便要联手对战他人了。而这个他人便是被我亲手放出上古画壁的弟弟。 可见世事无常。思想亦无常。生与死。对与错。执着与释怀。一念之间。 但愿。这次我不再选错。 我同一汐本接近一级伤残。此时同意气正盛的月神对战。实在不是上策。奈何唯有这一条路将对方拖着。且能拖一时便是一时。能多护住一个生灵我便少一分罪恶。 连续接了月神两掌之后。我有些后悔将殇无虐迷晕。将他迷倒。一方面不忍心离别时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另一方面以防他阻止我前來赎罪。倘若他在。定不会看着我被自家弟弟欺负。殇无虐一旦加入这场战局。拖住月神应不会太难。唉。真是浪费资源。 许是月神还将我当做他姐姐。赏赐给我的掌力同赏赐于一汐的掌力威力小了许多。他下了决心杀死一汐。却始终狠不下心杀了我这个处处同他作对的姐姐。 他屡次对一汐使出致命袭击时。我便鼓足了尽头冲到一汐前面。月神不得不将掌力降了又降偏了又偏闪了又闪。 我一面连绵不绝吐着血一面于心底翻江倒海般愧疚。真是对不起我家弟弟。我自认为一生愧对很多人。到头來。欠的最多的人便是月神。 我以超乎寻常的毅力拖延下去。空中血月愈发微弱。祭月这档子事亦是需要天时地利的。今日恰巧乃七星连珠之日。相对月神來讲。是个毁天灭地的吉时。吉时过了。便不知再要等上多少个年头。 月神见血月颜色不再那么饱满透亮了。连为一条直线的七颗星子亦有错开的征兆。他发狠地掐住我肩膀。“皇姐。你若再不让开。便是我对不住皇姐了。” 我方要对月神表示个坚持破坏到底的决心。一道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不算陌生的声音遥遥传來。 “羽姑娘。你要的兰草我带來了。” 小虾米果然给力。为达速度已幻成威武龙神。金光一闪。落地化人。 月神只瞥了养在海贝中的兰草一眼。便再移不开视线。他松了我肩膀。微颤着步子靠近捧着海贝兰花的宿引。 若这世上有谁会一眼识得梵歌的气息。非月神莫属。任时光荒芜。任桑海桑田。任隔着了一场生死漫漫。 萦着幽幽光晕的枝叶。绽放了孤零零白花。月神将手掌顿于兰草之上。以灵力探了探。颇为小心翼翼。收了灵力。他将嬴弱兰草抱入怀中。眼角淌下的是泪。唇边扬起的是笑。 他轻轻呼唤着:梵歌…… 兰草中却存了梵歌一缕残魂一缕神识。 硕大血月之下。暗风苍雪呼啸的寒冰涯边。月神将体内灵力渡入怀中兰草。七星连珠相汇于一瞬间。便又错开。所谓“吉时”终是错过了。空中血月愈发浅淡。血色缓缓褪尽。铺天盖地的灰色烟雾渐渐散去。皎洁月光于层层薄雾中现了出來。月神终将梵歌残魂修复完整。并以兰草为身。化作人形。 温润月光下。月神怀中。躺了一女子轮廓。女子容颜渐渐清晰。乃绝世之姿。气韵天成;眉目疏冷。却含了坚定。 她睁开眼睛。视线凝驻于那满头月白长发。淡淡一笑。“月神。我好像睡了好久。”缓缓抬指抚上月神面上的几缕皱纹。“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 月神抱着她。琉璃眸子闪了水雾。哽咽着。“梵歌……我这样子你会不会嫌我丑。” 怀中女子笑着摇摇头。“能再见到你。比什么都好。” 月神抱着梵歌离去。风雪回荡间。月色华袍摇曳翻涌。拖地长发像是覆了一场大雪。掩于满头华发下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复生梵歌。月神已将灵力真源耗尽。一瞬苍老。弹指十万年。换一场白首。 宿引于一汐面前跪地。叩首。当初若非一汐施予援手将他收入门下。他不过是逃犯。日后于仙族反目。种种背弃。皆是无奈。只怪情深。 他叩首便离开。将这一方天地让出。 血月已散。阴霾褪去。天上地下。亦恢复了往日宁静。这场惊世浩劫终是过去了。月光淡去。天降大雪。 寒冰涯顶。我同一汐不过三步之遥。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 一汐静静站着。肩上扛了雪花。古袍挂了血色。他道:“小羽毛。” 其实。小羽毛这个名字我是很不待见的。听着有些单薄。视觉上轻浮。暗含着命苦。比小白菜小萝卜头这类名字好不到哪去。可从一汐嘴里说出來便不一样了。飘逸了。唯美了。娇柔了。甚是有意境美了。 以前总想着若能同一汐日夜相守。每日清晨便故意赖床。他不叫我名字一百遍便不起來。吃饭时要喊上我的名字几十遍。入睡前是要翻倍的。因一汐身份过于高贵。性子又清冷纯净。自然不会说些甜言蜜语给我听。殊不知。他口中的小羽毛便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他若能喊我一辈子就好了。 我对他笑笑。“桑铃花是不会开的。就好比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 一汐微颤了睫毛。雪花于他额间融化。似冰雪之神。受伤至此。丝毫不见落魄。单单这份清华之气。便叫人不敢生了一丝亵渎之心。我对他动心。是否是一种罪恶。或许他本不属于任何一人。他是天下的。至纯至净的。被众生膜拜仰望的。我生了将他占为己有的心。活该受了这一系列天罚。 若早一点悟出此理。我是否还任由心底情愫暗暗滋生。肆意蔓延。铺出这一场罪孽。 可我的心怎会乖乖听我的话。早再上古之时。它便情丝深重。无可救药。 涯底涌上的风雪将我的背吹得有些痛。忍了疼痛。我同他道:“我从不后悔爱你一场。这一切不过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只是我明白的有些晚了。” 我将手中的焰莲神剑递过去。“这把剑刺入心口有多疼。你不会知晓。月魔已不在了。如今的月神不过最普通的凡人。已不能威胁到天下苍生了。这世间的祸害只剩我一个。能对付我的。唯有你手中的这把上古神剑了。” 我不会忘记体内的魔神之力。一汐不会忘。整个仙界亦不会忘。只要我存在。便是灾难。尽管我不会再造出任何灾难。可沒有人会信我。 一汐接了神剑。垂眸打量。指尖力道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见他实在为难。便同他建议道:“我杀了那么多仙将。又有那么多人因我丧命。恐怕是天理难容了。自知终究难逃一死。倘若你还对我留有一丝仁慈一点不忍。赐我一个别的死法。不要再用这把剑了……” 这世上我最怕的便是这柄上古神剑了。一剑穿心。毫无犹豫。其中滋味。怕是饮了孟婆汤都不会忘掉。 一汐缓缓抬起手中神剑。我不禁后退一步。他非要如此待我么。要求换种死法过分么。 咣的一声。神剑坠地。“从此以后。我再不会用此剑。” 我一下子觉得暖和许多。天上纷扬了皓雪。涯底亦有雪花翻涌着。我们彼此静静站在。如同两尊雪人。 “打算怎样处置我。”我问。 “同我一起回无虚幻境。” 我摇摇头。“回不去了。” 月魔将魔神之力发挥的不赖。六界被搅得血雨腥风。亿万生灵虽不曾被祭。然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天上地上恐怕再沒有人对魔神之力生不出恐惧的。只要我还在。恐惧便在。即使我同一汐回了无虚幻境。亦难以给天下一个交代。 当天下众生皆抱了同一理想。将我杀死。那时。一汐会怎样抉择。 我仍抱了一丝期望。再问一句。“你会杀我么。倘若所有人都要我死。你会弃了天下保我性命么。” 倘若他说会。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可他终究不曾说话。抬睫望着空中雪花飘摇游荡。眸底隐了一丝不安。 罢了。不过又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我何苦为难他。 大雪纷纷扬扬。覆了我的长发。他的肩头……霜雪落满头。可惜不是白首。 我一个掌心向他挥去。他被我击得后退。一身古袍于空中翩跹如画。我仰身坠入寒冰涯。 耳边是被风吹得零散的呼喊声。他似乎再喊我的名字…… 或许他心存一丝不忍一点不舍吧。可又如何呢。 我唯有一死可安。他安。天下亦安。 涯底的唳风如刀如锥。割破了皮肤。天地间风雪涌动。白茫茫一片。愈往下坠愈觉寒凉刺骨。不觉闭上眼睛。却再也睁不开了。寒冰涯的唳风回流果真霸道。我眼睛受不得如此重的戾气。我知道我已瞎了。 身子不停坠落却一直触碰不到涯底。脑中如死般空白。 我终究不再有什么期待。如同一片羽毛。飘然而來。飘然而逝。什么都不曾留下。 此生悲剧。不过爱错了人而已。 坦然接受死亡时。腰间一紧。似乎陷入一个拥抱。暖暖的。将周身如刀的暗风挡住。那人紧紧抱着我。同我一起坠入无穷无尽的涯底。 我已看不到对方的脸。耳边却听见他轻柔的声音。 他说:“丫头。我來了。” ... ... (天津) 第一百一十八章:番外一:桑铃花开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月老第七十三次造访画壁灵山时。眼前仍重复着百年不变的画面。 连绵的桑铃花海中躺了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女子身上不见一点活人气息。半跪于旁的绝色男子掌心萦绕了雾光渡入女子体内。垂了半透明翅膀的青狮子卧于花田边沒精打采。 月老飞身落入桑铃花海。 “神尊。一百年了。你将真气渡给小羽毛整整一百年了。可她还是醒不过來啊。再这样下去。恐神尊体内真源耗尽。最终落个早衰的下场啊。神尊要接受事实。小羽毛却是死了啊。” 一汐不曾被打扰。只将掌心真气渡入女子眉心。轻轻抬臂将女子抱入怀中。“她沒有死。不过是睡了。”将脸颊紧紧贴于她面颊上。“我能感受到她微弱脉息。她不会死的。她舍不得我。一直都舍不得……” 月老凿凿额头。再幻出一只葫芦。“这是打老君那得來的仙丹。能助神尊恢复元气。神尊保重呀。” 一汐却不曾抬眼望一眼金光葫芦。视线始终辗转于怀中女子。“月老走吧。我已失了仙身。再不是什么神尊。如今不过莲妖。你日后不必再來看我。” 月老喟叹连连。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画壁灵山。 百年前。画壁灵山本已被三味真火烧得干净。寸草不生。一汐用仙术将整座灵山复原。如今灵山草木葳蕤。仙鹤清鸣。蝶舞翩跹。他亲手种了大片桑铃花。然剔透桑铃花只盛开一半。山风荡漾。铃铛似得花盏便叮叮当当响彻山谷。 春去夏逝冬來。一汐始终不曾离开画壁灵山半步。亦不曾离开这片桑铃花海。 他自月老口中得知。自殇无虐坠入涯底后。云姬已为魔界霸主。此人邪功了得。不断欺压异族;而人间经百年平和再起战乱。分裂的藩王已组织了几场可载入史册的战役。只是战后人间已白骨累累。 这是他自他人口中听到的世界。他已猜测出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事乃云姬所为。 合欢林的遮面人。解开腓腓封印之人。偷袭上古画壁及狐狸二姐之人。恐怕乃她一人所为。此人神鬼莫测。自上古便隐匿。暗暗做了那么多。终是将上古遗留的血脉清理干净。此人究竟还要做什么。他已无力思量。哪怕听闻人间再起战祸。百姓生灵涂炭。他觉得那些往日最为在意的事已变得无关紧要。 仙族的天燮神将曾于数十年前探访灵山。原是人间善见城郊出了一只三头怪。仙族死伤无数亦无一人将怪物擒拿。天燮呈了天帝旨意遂请守在画壁灵山的一汐出山。 天燮见绵延无尽的桑铃花海中。一汐抱着怀中女子轻轻呢喃着什么。他跪地将三头怪的事陈述一遍。久久得不到对方回应。 他喊了三遍神尊。青袍男子方稍稍抬睫看他一眼。“神尊是谁。我眼中早已沒了六界。三头怪又是何物。如今能入我眼的唯有这片桑铃花海。还有我怀中的小羽毛。” 天燮躬身离去。再无叨扰。 一场大雪纷扬了画壁灵山。一汐于桑铃花海中撑出一道结界。大雪落入结界转瞬即化。只将花海渡上一层晶莹。 他为怀中女子披了貂裘。似乎怕她冻着。将她抱得再紧一些。于她耳边轻声道:“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知道你沒有死。你是睡着了不肯醒來。” 稍稍抬眸望着漫天皓雪。“你看。又下雪了。今日的雪好像当年寒冰涯顶的那一场大雪。小羽毛。你已睡了一百年。还沒睡够么。还是……你不肯原谅我。” 这百年里。他很少入睡。若是浅浅睡着。亦有噩梦相随。 那年。寒冰涯顶。漫天风雪。小羽毛仰身坠入寒冰涯。 他曾为了天下伤她无数次。哪怕于诛仙台上将上古神剑刺入她心脏。那一剑他本下定决心将她杀死。当神剑刺入对方心口一瞬间。他终是不忍。神剑稍稍偏离。她性命方留了下來。 其实于那一刻。我已明了自己的心。天下同她。恐关键时刻。他会选择她。 他曾拼劲全部心力逃避的情感再也逃不下去。 她坠入寒冰涯的那一刻。他方明白何为恐惧。更甚于亲眼看到苍生屠尽的恐慌绝望。 他喊着她的名字打算同她一起坠落时。背后袭來一阵痛麻。 着了黑袍的殇无虐挡在他面前道:“你不配同她去死。” 他被定在寒冰涯顶。眼见那道黑影飞身入涯底。 寒冰涯底戾风回旋。能将人的记忆肉身连同魂魄侵蚀的干干净净。乃神仙鬼魂灰飞烟灭之地。 那日。他眼底落的是漫天大雪。心底落入的是不见边际的苍茫。 蓦地睁开眼睛。垂眸见怀中紧紧抱着的女子。方寻回些安心。 往日似一场噩梦。他抬袖擦擦额头沁出的细密汗水。有些许微怔。他居然流汗了。 他又蓦地想起。他已失了仙身。 寒冰涯一战。他不断将体内几乎枯竭的真源渡予倏然自涯底返回的小羽毛。 落入寒冰涯的乃两个。然返回的只有小羽毛。殇无虐始终不见踪迹。他不知俩人坠入涯底后发生了什么。 只是落入他怀中的小羽毛已被涯底戾风侵伤。当时已探不到任何脉息。 他于漫天风雪中将元气渡入她体内。却不见对方有一丝反应。他不肯罢手。于运气中悲伤郁结致使走火入魔失了仙身。 小羽毛生前最爱的便是画壁灵山。她曾再此无忧无虑过了千年。他于画壁灵山种满桑铃花。守护岁月。期待花开。期望她终有一日会从“梦中”醒來。 为她拭擦面颊手心。青袍袖口摆动间可见腕间狰狞疤痕。 噬骨索的疼痛非常人能受。为减轻她痛苦。他不曾离了诛仙台。当噬骨索刺穿她身子时。他暗暗施了仙术将她一半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一半刚刚好。诛仙台下众位仙将才不会察觉。 她体内有魔神之力护体。噬骨索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会随着岁月而消逝。而他却不能。 将袖袍抬高。皓白腕间落了噬骨索刺穿的痕迹。可惜她不曾见到。 他执了温热湿帕细细拭擦她掌心。掌心处本落着他赐予她的羽毛印记。如今只剩道道伤疤。 当初她爱他。爱得不留余地。后來恨他。亦是不留余地。 当年。将她打入无间塔。他知她不会死。他留于她掌心的羽毛印记足够令她撑下去。撑到他想出万全之策接他出塔。 他不曾想到。那道羽毛印记会被她剔除掉。她宁可受尽煎熬痛苦亦不会接受他半点施舍。 松枝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滴滴浇灌石土间的新芽。寂静百年的画壁灵山热闹起來。灵山众妖自无虚幻境返归。 当年他曾答应她护灵山众妖平安。他不曾食言。仙族降下三味真火焚烧灵山时。他将烈火中的众妖及时救出并藏入无虚幻境天水湖。他以满湖古莲封印了众妖气息。甚至连月神皆探寻不得。 漫漫一生。他行事光明磊落。不曾做过半点偏袒之事。那一次。他破了例。 唯有狐狸二姐中途暗暗逃走。或许她放心不下小羽毛。二姐于烈火焚烧中同两位仙将厮杀。落了一身伤。 她临死前本欲对小羽毛道明乃一汐救走了灵山众妖。要她安心。可惜不曾说完便长归离恨天。 她是众妖中唯一一个死去的人。 灵山众妖自无虚幻境返归后不曾过多打扰。众妖深知这世上若有一人可救得小羽毛。便是一汐了。众妖只于桑铃花海中探望小羽毛一次。便退到灵山洞穴暗暗祈祷。 灵山的雪渐停。皎洁月光洒入桑铃花田。 莹润花田。他为她系好披风。再将她拢入怀中。仰望当空皓月。他想起月神宫。想起日落山城。想起云川城。想起他们之间的三世情缘。 他细细打量她洒满月光的面颊。“你是不肯原谅我了。是么。你不打算醒來……是么。” 怀中女子仍阖眼睡着。山风将她额前流海晃的温柔。 他将她放入花田。握了她的手。仿似再同她聊天。“你不知道吧。我已不再是神尊。如今是只古莲妖。守护天下苍生的重责终于自我肩上卸掉。我成了妖精。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这样的我……你喜欢么。” 沉默许久。 他笑笑。“你睡吧。既然不愿醒來。我便陪着你永远睡去。” 落于她额间轻柔一吻。他平躺于她身侧。如瀑墨发间隐了缕缕雪白发丝。眼角留下两道温润。 含着血的泪落入半开的桑铃花中。他终于将欠她的眼泪流了。哪怕是血泪。 血泪滴入桑铃花一瞬。绵延花田纷纷盛放。玲珑剔透的花盏竟将漫天月光比了去。叮叮当当似铺开一场盈盈宛歌。 他睁开眼睛。抚摸着她的面颊。眼底垂下血泪。“小羽毛……桑铃花……开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他面上呈了苍白绝望。将他抱紧。打算阖眼睡去。她不醒來。他亦不会留恋这个世界。 感觉掌心微动。他视线停驻于握于掌心的手指。那根手指又动了动…… 他身子竟有些发抖。微颤的手指触到她面颊的一瞬。她睁开了眼睛。 桑铃花。色如琉璃。状如铃铛。古书道此花只开一半。便再无绽放。若见花开。便是奇迹。 一年后。 他将一盏白粥喂给她吃。她一口一口咽下。 为他拭擦了唇角。轻声道:“今日外面的太阳很暖和。我们一路上可以晒晒太阳了。” 她点点头。甚是乖巧。 他牵着她的手站起來走出茅屋。沿着盛放的桑铃花田出了灵山。身侧随了一头青狮子。 她虽醒來。但眼睛却是看不见的。 这一年來。他细心照顾。从不假他人之手。可她却对他淡淡的。他曾怀疑她已失了记忆。但自她神情來看。她明明什么都记得。 他伤她太深。他懂。她不曾将他赶走。他已心满意足。无求其它。 他自一本古籍得知。月光灵珠可医治她的眼睛。他费了心力探查到极北蛮荒之地有一座殇氏古墓。剩余一颗月光灵珠许藏于古墓内。 他本想一人去寻灵珠。可放心不下她。便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两人踏出灵山。衣袂翻飞于枝叶投影的寂寂山路上。枝头嫩芽有雀鸟啼鸣。青狮子抬掌扑着蝴蝶。空中有花香弥漫。他始终牵着她的手。 “待我医治好了眼睛。我们去找殇殇好么。” 他停了脚步。拨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温温一笑。“好。” ... ... (天津) 第一百一十九章:番外二:寒冰地狱 - 诀别书 - 教主无心 寒冰涯底,风雪回旋。 冰雪世界落着一方硕大冰洞。冰洞间倒垂了万千冰锥。冰锥间锁着一位男子。男子阖眼昏睡,面上,睫毛间挂了层层霜雪。 “主人……主人……醒醒……醒醒……” 似有呼喊声自漫天冰雪中渺渺传来,男子幽幽转型。 垂眸打量缠绕于四肢躯干间的冰藤,他稍稍动了动,尖锐冰凌便刺入他体内。他眉心一皱。 “这是哪?” 无人回应,唯有空旷回音作响。 此处的时光仿似静止,比回忆还要安静。 冰洞外射进一束浅浅光亮,巨大冰锥融下一滴水,嘀嗒一声,将他唤醒。 ……翅膀于空中抖动的声音……冰洞口飞入一只白羽鸟。 “哇,你终于醒了,你已再此睡了一百年了,以为你死了。”白羽鸟盘旋于他周身叽叽喳喳。 他抬眼望望洞外射进的一缕光亮。恍惚而苍白。 “这里是哪?”他问。 “这里是寒冰地狱。”白羽鸟抖抖翅膀,落于他肩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坠入寒冰地狱呢?” 男子摇摇头,眸底划过空旷。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凡是坠入寒冰涯的都会失去所有记忆,只是从来没有人活下来,你是第一个。” 白羽鸟展了翅膀飞向洞口,“这里好冷,我受不了了,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洞口飘浮的光晕中缓缓落下一片羽毛,纯白的,柔软的,轻盈的。 脑中闪过零星记忆…… 白衣女子仰身坠入涯底,他飞身而下抱住了她。 两人相拥坠落,涯底无尽,触而不及,恍若永恒。 他记得他曾于她耳边道着什么,可又记不起来。 他唯一清晰的是坠入涯底的一瞬,他倾尽此生所力将怀中女子抛向涯顶。 风雪回荡间,依稀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她愈渐飘杳的呼喊声。 殇殇…… 垂了眼睫,有细细冰晶垂落,终是再忆不起旁的。 洞外大雪飞扬,永不停歇,这方天地,似被世人遗忘。 白羽鸟已不见了踪迹,只余一片白色羽毛轻飘飘落入脚下。 他喃喃一句。 “小羽毛……” (全文完) ... ... (天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