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朋友大醉三日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楔子 第一章 弃家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楔子 清晨,辽东,铁刹山八宝云光洞前的一片空地,兵刃相交、呼喝叱骂的杀伐之声突然间静止了,静得如同死去一般。一只雀鸟的叫声闯了进来,凄厉刺耳,让青城派所有还活着的人紧张到了极点。 十数具青城子弟的尸体横在太阳刚刚能照到的地方,没有人再去看他们一眼,就如同那只是一片落叶、一缕青烟。 活着的人才可以享受太阳,于是,这七八条遍体鳞伤的汉子支撑着没有倒下去,似乎静静地体会着越来越暖的阳光,尽管这可能已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最后的感觉了,因为他们面前的对头实在是可怕。 让他们心惊肉跳的只是位老妪,就站在对面的洞口处,白衣胜雪,却溅满了血迹,便如满山盛开的映山红,灰败惨青的一张麻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扯动那些榆钱儿般大小的麻点歪拧着,极其可怖。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却是提在她手里的一柄长剑,已不知有多少人的鲜血才使它变成了如今这般锈迹斑驳的模样。 自从两年八个月另十三天前现身江湖,杀了泰山掌门天云道长,已有三位掌门、七个帮主、五十几个成名英雄折在她的剑下。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更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又要干什么。而未知的危险才真正令人恐惧。因此有人叫她鬼婆子,有人叫她索命妖姥,有人叫她麻面圣姑,她却不管这些称呼,只是一言不发地挥剑,一剑挥去,剑下已是死人。 此时,她依然不言不语,眯着双眼,似乎已将眼前这七八个人视为死人。 终归要来的致命一击就在太阳完全跃出东山的那一瞬间,青城子弟首先发动了,“咿呀”的怪啸声甫起,牛毛针、菩提子、毒蒺藜与七八柄青冈剑同时出手,任谁也躲不过这攒风斜雨般的一击。 良久,哭骂哀号声渐渐止歇,青城阖派子弟从此常伴这洞天福地,就如同洞中的石龙石虎石蟾蜍等八宝一般。 起风了,吹动老妪的白衣荡荡飘摇,突地,她一口鲜血喷出,慢慢坐倒,前襟新添的血斑洇沁开来,比满山的映山红更艳。 山花如血,朝阳如血。 第一章弃家 据说大石湖是个有灵气的地方,一道涧水奔腾而下,相继注入五个深深的水潭,如晶莹剔透的珠串垂挂,在辽东苍茫雄浑的大山之中显得格外玲珑别致。 涧水一路向下,在山脚处汇入一条小河,十数户人家川三聚五地散落在小河的两岸,犹如浓绿中的几点装饰,更衬得这里的清幽和宁静。 正当午时,七八个只着了小衣的村姑农妇在河边边洗衣服边唠着家常,叽叽喳喳地很是热闹。下游不过几丈远的水面上,一群男孩子撒疯似的嬉闹着,中午的阳光嗮得他们jīng光的小身子发出金属般的光泽,甚是惹眼。乡下孩子天生顽皮,他们自己闹得乏了,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便把身子露出水面,朝上游洗衣的女人们唱道:“……黑布溜丢,大姑娘小媳妇把眼儿溜……”虽然唱词粗俗不堪,但由这些孩子稚声nǎi气地唱起来,却也十分悠扬悦耳。他们唱了一回,未得到什么反应,就一直接下去,“谁家的狗哇谁家的猫,谁家的母猪要跳槽啊,前门赶走后门进哪,只为公猪不称心啦……”直到有愿意搭理他们的女人笑骂几句,冲他们扔几粒石子,他们才哈哈笑了,心满意足地换了别的花样,把河水搅得开了锅似的。 紧挨河边的山路上,几个汉子听见这群孩子唱的小调,不由也笑了起来。看穿着打扮,这一行四人显见是外乡人,只听其中一个年青的说道:“这地方的娃儿们也这么邪行,只为公猪不称心,哈哈,让我去给他们来点称心的。”说着,他径直拐向河边,把孩子们的衣服团了团抱起就走。 几个眼尖的孩子看见了,噼哩扑隆地奔向河边,大声嚷嚷道:“嘿,干嘛拿我们的衣服,快放下。” 那年青汉子回头戏道:“是谁的衣服过来拿嘛。”说着又紧走几步,在洗衣女人身后的老柳树下似有意卖弄,见他拧腰旋身,突地跃起有一丈多高,将那团衣物挂到树杈上,再飘飘落地,看得女人们眼睛都直了。 大一点的孩子跑得快些,已经撵到了路上,猛省得自己还光着身子,慌忙用手捂了下身又缩回河里。赤条条地在河里耍怪斗嘴是一码事,可要光着屁股在路上跑,那可是大为丢脸的事,无奈,也只好把粗话脏话泼水似的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四个人拐过山脚看不见了,方才泄了气。孩子们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忽地有了主意,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捞了一大堆水草上来在腰间围了,然后轻手轻脚地想溜过去取回衣物。但他哪知道女人们可不会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见他滑稽的样子,姑娘媳妇们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七嘴八舌地戏弄道:“嘿,小陈襄,你家的公猪也要跳槽了吗?”,“哪儿呀,他的小**饿了要吃草啦。”“八成是絮窝要下蛋吧。” 这个叫陈襄的孩子哪里受过这般奚落,红了脸爬到树上取下衣裤穿了,咬着牙恨道:“你妈的王八羔子狗rì的,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陈襄把其余的衣物扔给小伙伴们,抄近路赶到那四个外乡人的前头,在路边一处山崖上藏了,顺手挑了几块大小不会闹出人命的石头,屏气息声,专等那人过来好给他几下子。 人未到话音先传了过来,远远地听那年青的说道:“二叔,咱们都找了四五个什么神医圣手赛华佗的,全是他妈的江湖郎中骗人的主,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神医?大概都是自封了骗点儿银子罢了。” 陈襄在高处听得清楚,不由把手中攥得紧紧的石头又放下了,心中暗道:“他们要找什么神医,往上只有自家一户人家,难道竟是找我来的?” 那四个人边说边行,到崖下的yīn凉处却歇了下来,又一人道:“虽说偏僻,可这山势奇诡瑰怪,水远林密,倒也像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辽东山高皇帝远,躲灾避祸是再好不过的了。”说话这人约有四十多岁,剑眉鹰眼,面呈一副英悍之气,虽然身材不高,嗓门倒十分洪亮。 陈襄自然不知,这几人可是大有来头。说话这人乃是名动江湖的巫家十二楼老当家的二儿子巫天白,另一白发老者是他本家兄长巫天顺,其余两个年青子侄巫方伦、巫方振亦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提起名号来也是当当响。 年青些的巫方伦好奇心重,接着问道:“咱们要找的人难不成也是惹了大祸?还是得罪了什么人的?” 不等巫天白答话,巫天顺接道:“有传言说是为了一个女人,谁知道呢?十多年前,江湖上接二连三出了几件蹊跷事,一些成名英雄相继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许多谜团至今未解,这人也是那时失踪的。直到咱武林中人近rì齐赴辽东追剿鬼婆子,一青城子弟说是碰到一人像是当年为他疗伤的医三界,这才传开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巫方伦再问道:“他叫医三界么?这名字倒古怪。” 巫天顺道:“他的本名叫宋玄,人送绰号医三界,说他上医天神下医鬼,中间医喘气的,别说是人,什么猪马牛羊,蚊蝇蝼蚁,他都医得。” 一边坐的巫方振插过来嚷嚷道:“咱们整rì里刀头歃血过rì子,这样的朋友可不能不交。二叔,你与他可是相熟的?” 巫天白讪讪地:“那家伙素来狂傲,与本门交往甚少,我对他只是闻名,却没见过,不过与他夫人倒有一面之缘。那娘们儿当年可是让好些少年子弟心猿意马的,嘿嘿……” 巫方伦似乎想起什么:“咱们那些兄弟此时不知都在哪里,二叔,听说鬼婆子已受了重伤,二当家的正带人跟踪搜寻,万一被他得了手去,那功劳不是与咱们无缘了吗?” 巫天白瞪了他一眼,正sè道:“方伦啊,这次带你们兄弟俩出来历练,就是想让你们多长些见识,。咱们行走江湖,处处风险,你们一定要记着,凡事退三步,未虑胜先虑败。天下不光咱巫家十二楼,现在辽东寻那鬼婆子的各门派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咱们除了那鬼婆子,你以为功劳一定会落到你我的头上么?就算是你得了她的物件,你以为能保得住么?搞不好不死在她的剑下,也难免死在别人的手上。” 巫方伦嘟哝道:“可哪怕凑个热闹也是好的,咱们干嘛耗时费力地干这不急之事?” 巫天白沉吟了一阵,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只因此事牵涉太多,实不便讲明。我那老爹爹、咱们十二楼老当家的不知怎地中了咱自家的毒,至今不省人事已半年有余,你们都知道的,这事早晚要查清楚,咱先不提。巫家十二楼以炼毒使毒起家,经几代老当家的苦心经营,不仅已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之一,于毒之一道已臻化境,无人可以比肩。可现今毒王中的毒王却栽在毒药上而无人能解,岂不叫天下人耻笑?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老当家的清醒时曾命巫冷球为二当家的协办事物,是因这一辈中他最年长,但他毕竟是远房的,而我却是他亲生,只要他能醒转来几个时辰,亲口指定由我来接替他执掌家业,巫家十二楼方不至于旁落他人之手,也免得家族内再起纷争。有什么比这更急?也不知老当家的还有多少寿禄,万一他毒发不治,那么——” 陈襄藏在崖上听得稀里糊涂的不甚明白,但他隐约觉得偷听了别人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大气也不敢出了。一阵山风吹过,只觉脊背上一片冰凉。 崖下,巫天白长呼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黑sè的小瓶子,倒出一粒红sè的药丸,对巫方伦道:“过晌了,这就把药服了,咱们走吧。” 巫方伦一脸的不愿意,讷讷地道,“二叔,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让方振服一次不行吗?” 巫天白道:“方振壮得像头蛮牛,你背得动他?” 巫方伦嘟嘟囔囔地道:“咱们进门就明说不行吗?弄准了就直言相请,软的不行来硬的,总把他弄回去就完了,何必还要装病了先去试探?” 巫天白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假若真是宋玄改名换姓躲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自是不愿被人找到,我等贸然闯去,他给你装聋作哑的,咱们却都不认识他,奈何?而抬了奇症病人去,他必定技痒,就算他不治,言语上也总会露出马脚,。懂了吗?” 巫方伦无奈:“这个,厥阳丹实在凶险,二叔千万别忘了解药。” 巫天白显然已不耐烦了:“咱巫家十二楼的厥阳丹虽是奇毒,但若及时解了,对内功进境却大有好处,你已偏得了,还啰嗦些什么。”稍停,他放缓语气又道:“方伦,若不是怕被他看破,就先给你服了解药。只是听说宋玄为人十分机jǐng,这厥阳丹虽然是新近调配得的,外人不知,但也怕唬他不过,所以还是谨慎些。待找出他来,你便是大功一件。” 陈襄向下偷眼看去,那巫方伦服下药丸,只片刻手脚便抽搐起来,脸上更泛起一层青气,并渐渐生出许多鲜亮的红斑,模样甚是恐怖。 直待巫方振背起巫雨伦,四个人走得远了,陈襄方敢直起身,歪着头想了一阵子,仍是弄不懂这几人要搞什么鬼,可别与自家有什么牵连。好奇心被撩拨起来,他赶忙向家里跑去。 老远就听到爹爹陈大叔的声音,那四人果然是在自己家里。 陈大叔道:“几位一定是听误会了,什么小华佗不过是乡亲们给我家孩子起的外号,而我却只会种田,医病可是一点儿都不懂的。” 陈襄推开柴门,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道:“爹爹,我回来了,谁又病了吗?” 陈大叔向院中的碾盘一指:“襄儿,你回来的正好,快过来瞧瞧,这位小哥像是病的不轻呢。” 陈襄顺着爹爹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巫方伦横卧在碾盘之上,脸sè已变得乌紫,若不是先前听到看到的,说不定就被他唬住了。“好哇,送上门的买卖好作,你喜欢装神弄鬼的,看我不让你吃点儿苦头。”他心里盘算着凑上前去,摸了摸额头,翻了翻眼皮,撬开牙关看看舌苔,又俯下身嗅了嗅,然后眯起双眼搭住他脉息。 巫天白一脸的狐疑:“就是他吗?这么个小娃娃……” 陈大叔笑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这孩儿像是药王转世,自幼得一位高人指点,医术在左近一带可有点儿名气,邻居们有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都来喊他,论医术要比那些半吊子的郎中高明的多。” 巫天白本已大失所望,这时又来了jīng神,忙不迭地问道:“你说的高人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 陈大叔道:“嗐,见笑了,这么多年交往,只知他从中原来,却一直不曾问过他的名字。孩子没有礼数,只喊他臭老道,他倒是也不生气。模样么,许有八十岁了吧,鹤发童颜像个老神仙似的。每年chūn秋两季,他都要来盘桓几rì,孩子帮他採些药草,他就教孩子些本事。你们来得早了些,若再过些rì子,一准能碰到他。” 巫天白显是不耐,拉下脸:“谁有病还挑rì子么?”说着转身又对陈襄道:“哎,那娃儿,我侄子的病你能治么?若是不行趁早说,我们好再求别人。” 陈襄半晌才抬起头来,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似乎自言自语地道:“怪事了,怎么会这样?摸他体表燥热,怎地脉象细迟,反倒有虚寒之症。哎呀不对,这几下洪数有力,怎么又yīn搏阳别,这不是妇人孕相么?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啊?这,这,这不是鬼脉么?” 巫天白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小娃子别胡说。光天化rì,哪里有鬼?” 陈襄把嘴撅的老高,道:“鬼么,那也是有的。前山老马家nǎinǎi不是让鬼附身了吗?七十多岁的人了,发作起来四五个壮汉也拉不住呢。看这位大哥脸方耳阔,浓眉大眼的十分威武英俊,保不住有女鬼上身,别人却不知。” 巫天白冷笑道:“哼,现如今世风rì下,人心不古,都冒了神医之名,装神弄鬼骗些钱财就是了,看样子是我们走错了地方。” 陈襄道:“对呀,镇上有个汪大仙儿,驱邪捉鬼很灵的,你们要是想去请他,得是天刚擦黑时,可别误了时辰,不过银子要多带一些。” 巫天白气急反笑,对陈大叔道:“陈先生,你若医不得但请直说,怎地让个小娃儿信口雌黄,只管东拉西扯些神鬼来搪塞,岂不误了我侄儿的xìng命。” 陈襄道:“不是鬼是什么?说是中毒了吧,平常毒虫邪物咬伤或是吃了啥腐肉馊饭的也不会这么难看。嗯,本来一开始我也想了,能不能跟巫家十二楼有什么关系呢?臭老道倒是提起过巫家的毒药,不过看大叔几个都像是老实人,不至于有人要下毒害他呀。” 巫天白大惊失sè,连连看了陈襄几眼:“这个,有得医么?” 陈襄从怀中摸出一个皮囊,拈出几枚毫针来:“我先给他护住心脉,别让他的脉息散了。”不等巫天白出言阻止,他就麻利地施针在巫方伦的天突、膻中、梁门等穴位上,并深浅轻重地加上了暗劲,暗道:“非让你疼上几天好的不可。” 巫天白道:“你确定是巫家十二楼的毒?” 陈襄道:“体征气味与臭老道讲的十分相像,我却没遇到过。你们要是真的得罪了巫家,被人下毒害了,我家里也无药可治。你们快些抬了他去巫家十二楼,你一打听谁都知道,在中原很有名的,求他们的解药,或许有救,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巫天白已是一身冷汗,急忙拱手道:“多谢嗯——兄弟指点,我等告辞,来rì定来拜访。”他命巫方振依旧负了巫方伦,方要出门,一农妇了一篮小菜,正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巫天白侧身让过了,点头道:“打扰了,打扰了。”那农妇一怔,似乎要说些什么,迟疑间,巫天白一行已匆匆而去。 待上了大路,巫天白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道:“真的是他,果然是他,此行不虚耶。” 巫天顺接道:“你瞅准了的?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医三界么?怎么看来看去与一般乡农也并无分别。” 巫天白道:“开始还真被他蒙过了,直到他夫人正巧不巧地在那时露面,老天爷对咱们不错呀。想不到时隔多年,宋夫人依然姿sè不减,只是晒得黑了,丰腴了些,反倒多添了几分丰韵。” 巫天顺笑道:“老二看女人总是更仔细些。” 俩人心情畅快,一路拉起了闲话,看着要到镇上了,巫天白扭头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巫方振道:“方振啊,到了镇上,你去办一份厚礼,明rì一早,咱们就去请医三界出山。” 巫方振道:“二叔,要不要带上兵刃?” 巫天白略一沉吟:“那当然。不过,他有娇妻幼子在一旁牵挂,必多顾虑,想来还不至于用强。他妈的那娃娃真是邪门,rì后可要多亲近亲近,若是能收纳于我巫家十二楼门下,那——哎哟!”他心有旁骛,对巫方伦竟视而不见,这时才猛然醒觉,不禁大叫道:“糟了,怎地就忘了解药。” 三人七手八脚地为巫方伦灌了解药,见那些毫针还插在他的穴位上,赶忙拔了。只因误了时辰,再加上陈襄施针阻滞了他的经络血脉,解药难以发散,虽然命是保住了,但已是废人。 这边陈襄也在懊恼,光顾得意了,却忘了起出毫针,悔得直叫“亏本了,亏本了。” 陈大叔在一边面sè凝重,唤道:“襄儿,你从哪里知道的巫家十二楼?又怎知是他家下的毒?” 陈襄这才想起,忙把在崖上听到看到他们如何要找神医,如何自服毒药的事一五一十讲给爹爹听了。 陈大叔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思索良久,长呼一口气道:“罢了,这里毕竟不是久居之地。襄儿他娘,你看——” 陈襄的娘陈大婶跨出房门道:“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陈大叔道:“师妹,你都听到了?” 陈襄目瞪口呆,爹娘平rì里相互间只是“襄儿他爹”“襄儿他娘”地称呼,今天怎么“师兄师妹”地改了口?再见娘用一条红绫帕子系住乌发,朱红掐金雨燕穿云鹤氅下,银丝滚边黑sè小袄衬了条鹅黄短裙,足登麂皮快靴,腰悬一柄长剑,说不尽的英姿飒爽,与每rì里一身粗布衣褂,慈眉善目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他只是看个不够,傻傻地道:“娘打扮起来真好看,像天仙一样。” 陈大婶浅浅一笑道:“从今往后娘天天这样打扮了给你看。” 陈大叔道:“连我都眼生了呢,梅女侠风采依旧乎?哈哈,咱们脱出江湖十数年,也憋闷得紧,正好再去中原走走。不过看来巫家这些人倒并无恶意。” 陈大婶道:“只是既然巫老二能找到这里,别人也会找上门来。无论如何这里是不能再住了。” 陈大叔道:“刚才那人就是巫家十二楼的二少?他们巫家不大去江南走动,你怎么会认得他?” 陈大婶抿然笑道:“当年泰山会盟,你不喜欢热闹,只管在家摆弄你那些宝贝药石,我却是去了的。巫老二跟他爹爹在一起,你想巫家十二楼的气势有多大,哪有不认识他们的。在山上,他言语轻薄可厌,被我搧了一巴掌,那是忘不了的。想不到巫家老毒把头也会中毒。” 陈大叔道:“想他每rì里与毒物为伍,全身俱毒,若是中了他自家的毒,只怕也不是有人下毒害他。他身负绝顶内功,如不是外邪侵身,必是自己内息走岔了,走火入魔所致,寻常解药也是无用,需几位一等一的高手合力为他通关祛毒,也许能帮他逃出此劫。” 陈襄似乎明白了些“他们要找的医三界就是爹爹么?” 陈大婶道:“襄儿,咱们隐居在这深山之中,只是不愿给人知道,如今露了行迹,不得已只好另作打算。因为你还小,一直没跟你说起,等到了路上,娘慢慢给你解释。” 陈大叔道:“师妹,襄儿不与咱们一道可能更为安全。” 陈大婶摇头无语,眼圈却红了,半晌才出声道:“若是再等二年,待襄儿成年……” 陈大叔道:“襄儿人小鬼大,况且凭他现在的医术,虽算不上一流,二三流总是有的,谋生已不成问题,亦不会吃什么大亏。”转身抚着陈襄的额头道:“襄儿,此次你要自己出趟远门,向西进关,然后转向南去杭州。到杭州城外的凤凰山下有个神剑山庄,你把颈上的长命锁拿给庄上的霍夫人看。记着,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到。” 陈襄不由心花怒放,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去山外,有多少好看的、好玩的、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爹爹再说了些什么却是没大入耳。娘把他拉到身边,戚然道:“襄儿,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只管自己走得远远的,娘和爹爹自会去寻你。外面坏人很多,别把什么都告诉别人,尤其是女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要小心。” 陈襄道:“要说瞎话么,那是孩儿最拿手的了。” 爹和娘笑得有些勉强,再千叮咛万嘱咐的,陈襄的心却早已不在这里。 离家很远了,他才想起,怎么就忘了跟爹娘道别了呢。 蓦地,一声长啸似从天外滚滚而来,撞动山谷一叠一叠的回声让陈襄的心也跟着颤动,他不由惊叹道:“难道是人声么?怎么能有如此悠长的气力?” 第二章误入江湖(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正午,温泉堡堡主谢宗人神采奕奕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和汗珠,身后两个小童不停地换了湿毛巾为他擦拭着。上千英雄齐聚一地,江湖中已百多年无此盛事。偌大的温泉堡似也容不下这三山五岳的侠士豪杰,并还陆陆续续地有人赶来,一些不喜与人结伴的就在前山坡上搭起帐篷,远远望去,虽无旌旗招展,却也刀剑粲然,枪戟森森,直如军营一般。 堡中正厅挤满了陈年酒香和各路群雄,与谢宗人同坐上首的五行门掌门慕铁苗、巫家十二楼二当家的巫冷球、少林寺主持法休方丈与达摩堂首座玄真、罗汉堂首座法胜,泼风刀东门燕、邙山子愚公、长江帮帮主何以舟、东海侯尹威……每一人都足以令江湖为之sè变。下首则依次围坐了三二百人,也俱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杯盏交错的“叮当”声混在豪言壮语之中轰轰然卷起一阵阵热浪。 酒酣耳热之际,谢宗人笑吟吟地道:“一别十数年,不想各位依然清健,尤其东门女侠也不知得了什么妙方,倒又年轻了些,不像宗人鬓sè如霜,老且朽矣。” 东门燕把几案敲得山响,笑骂道:“你个老狐狸,当年你劫了神鹰镖局的二十万两镖银,连个招呼也不打,却远远地躲在辽东自在受用。那一大堆银子花起来可需要些时rì,想必还有剩的,不如乘今天人多,就让慕掌门主事,何帮主簿记,侯爷见过的银钱多,就来分拨,咱们见者有份,大家一起平摊了,也不枉咱们认识一场。” 几句话让谢宗人的汗流得更急了,“哎哟老姐儿,害人也不用这般yīn狠。我若拿了那银子,还用在这蛮荒之地自己种谷莳菜,风吹雨淋的跟农夫一般?” 巫冷球一旁插话道:“那批镖银至今下落不明,当年神鹰镖局失了镖银,老镖头自刎谢罪,少镖头失心疯捞月落水而亡,镖局倾家荡产赔了镖银消了字号。幸亏武林同道慷慨解囊相助,孤儿寡母才没落个讨饭的地步。这事本就疑心到你身上,你又在这当口销声匿迹,找你顶缸不是现成?” 谢宗人已没有说笑之心,正sè道:“我若拿了那银子,天打五雷轰。说来惭愧,那批镖银的下落宗人也查到些线索,不料被人反诬,武当致虚道长当年已为宗人分说明白,今rì重提,不知是何道理?至于我来辽东实是另有隐情,还望诸位见谅,如何?” 东门燕却依然不依不饶:“你只说‘拿了那银子’,知道‘镖银的下落’,怎不提劫镖之事?这其中关节一听便知。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出力拼命的是你,卷了银子的却是别人,憋气窝火也实在招人可怜。致虚那牛鼻子自来好和稀泥,或是得了谁的好处,也是有的。” 凭他多有涵养,当着众人的面亦是挂不住,谢宗人便待发作,巫冷球赶忙插在中间道:“宗人老弟忒也认真,不见东门女侠只是拿你开心,并不当真的。” 说话间忽听外面欢声一片,东门燕起身向窗外望去,讥讽道:“真是说老道老道就到,这个牛鼻子总能在关键时候帮你一把,也不知你使了多少银子。” 谢宗人装作没听见,不再理会她,与众人迎了出去,早见武当掌门致虚道长大袖飘飘地由十余门徒拥着,正与众豪杰一一叙礼。一阵寒暄过后,众人回到厅上依旧分宾主坐了。致虚道:“多年不通音信,可让老哥哥想念得紧,谢大侠乐山乐水,觅得好一个山清水秀之地,真让贫道羡慕。” 法休方丈接道:“如我等清修之人,于当今多事之秋也往往陷入纷争之中不能免俗,想要清净却也难。反不如谢大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智修养更胜一筹矣。” 谢宗人又恢复了好心情,满脸堆笑地谦道:“惭愧,惭愧,再说下去宗人无地自容了耶。不过今rì除魔事大,待鬼婆子伏诛之rì,温泉堡当重整酒宴,与各位大醉个三五十rì。”说罢,起身对众人道:“各位,各位,谢某忝为东道……”怎奈厅上众人酒兴正浓,各自吵嚷喧嚣并无人注意谢宗人说的是什么。 谢宗人双掌一错,直如铜钹般一声大响,震得众人心头俱是一懔,立时静了下来,然后便是轰轰然震天价的道好声,更有人赞道:“果然是石破天惊奔雷一掌,仅以掌**力而论,当今更无第二人……” 一阵嘈杂热闹过后,群雄渐渐安静下来,谢宗人举杯朗声道:“谢某虽然远在极边之地,但也多有耳闻,自那女魔头现身江湖戕害武林同道,搅得江湖天无宁rì,人人自危,幸得诸位英豪摒弃门户之见,群起而攻之,终将那鬼婆子逐出中原。虽然此举并无谢某尺寸之功,但谢某忝为东道,自当略尽绵薄之力,今rì为诸位壮行,有诛杀此魔的,温泉堡当以一千两纹银相赠。”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群雄亦呼喝响应,纷纷举杯。 突地,听人群中一人细声道:“乔二,这酒却是不能喝的。”声音虽轻,却穿透喧闹杂乱的声浪,显是以极高内力送出,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如同在耳边私语一样。众人错愕间,听又有一人同样细声道:“乔大,此等好酒,难道有毒么?” “毒倒是没有,却是要命。” “那怎么会要命?” “你想,喝了这酒,咱们就要去打那个鬼婆子。” “打又怎样?” “你打得过?” “打不过,咱们兄弟俩也不行。” “你打不过她,死的就是你。” “哎呀,那可太糟糕了,糟之极糕。” 这二人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在场的人多半是认得的,知他乔家双生兄弟似痴似癫,多以言语招忌,却又武功诡异莫测,极为难缠,因而绝少有人愿去招惹他兄弟二人。 稍停,乔二又道:“乔大,那、那、那也不是这么说的。” “乔二,怎地不是这么说?” “打那鬼婆子不是咱们兄弟俩去打,是咱们上千英雄豪杰大侠中侠小侠乌龟王八蛋一起去打。你想啊,上千人一拥而上,挤也挤死了她,也不用咱兄弟俩损伤半根毫毛,只管领功就是了。” “乔二,大错特错了,错之极矣。你可知这辽东有多大?山山岭岭的有多少?咱们分头去寻她,一千人半之,就剩五百了,五百人半之,就剩二百五了,这样半之又半,最后只剩咱兄弟二人,打是打不过的,呜呼,可惜你我兄弟大好头颅,岂不是白白奉送?其二,就算半之再半,半到三二十人的时候就撞见了那魔头,你是见过咱们这些大英雄多半是儿女情长的,一个个只在后面呐喊助威,却让那魔头各个击破如切菜割草,咱兄弟二人的大好头颅还不是一样白白奉送?其三,就算那魔头与诸位英雄豪杰大侠中侠小侠乌什么的已拼了十天半月,干掉咱们三五百英雄,已经筋疲力尽,被我兄弟二人捡了个现成便宜,你一剑杀了她,我在你背后又一剑杀了你……” 乔二惊恐地打断道:“你你你干嘛要杀我?” 乔大嗔道:“你咋啥都不懂?我悄悄跟你说,你当咱兄弟二人如蝇逐臭般真的是为匡扶正义、除jiān祛魔而来?这二年,折在她剑下的掌门帮主成名英雄少说也有三二十人,自有不少掌门信物和武功秘籍落到她的手上,还有传言说在她身上着落一个天大的秘密,也不知是一宗宝藏,还是一桩丑事?或是二者兼有,天下英雄有谁不想得而居之?仅就为谢大侠打赏的千两纹银,杀几个人难道不值?于是乎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武林一脉自此绝矣,从此天下太平无事,大家都来采菊东篱下,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悠然见南山,岂不是寂寞得不得了。” 厅上众人本就各怀心事,又因他兄弟二人一兜一搭说得有趣,有不少好事之人便也跟着起哄,把一个壮行的酒宴搅得如同耍把戏一般。法休方丈起身止住众人,劝道:“乔家兄弟,大家侠义之士,同气连枝,只为那女施主堕入魔障,多有杀戮,天人共愤,才令众人愤而讨之,岂有他哉,二位多虑无宜也。” 少林方丈大师的武功修为自然非同小可,几句话不紧不慢地道来,震得众人耳里嗡嗡作响,内力弱些的已不得不掩住耳朵,赶忙凝神静气吐纳一番。 乔家兄弟似乎浑然不觉,乔二道:“乔大,少林和尚素来不问俗务,来此不知何事?难不成也要弄几本秘籍瞧瞧,分几两银子花花?” 乔大道:“你有所不知,少林寺似乎也失了经书,理所当然要来讨回。” “那定然是金刚经了。” “难说。金刚经乃劝人向善之典,刊馆书肆到处可见,若是失了金刚经,来一个护寺沙弥也就是了。” “哎呀,难道是易筋经?” “易筋经虽载有上乘佛法与武功,这些年也多有传播,不算什么秘典,有罗汉堂和达摩堂随便出一个首座和尚足矣。” “那就猜不得了,只听人提起少林寺有一部武佛会要,不单有少林七十二绝技的不传之秘,亦载有天下各门派武功的优劣短长,不得了,让我的心里也痒痒了。” “乔二,不能再说了,小心让别人听了去。” 谢宗人先前被东门燕好一顿揶揄正无处发泄,又见乔家兄弟如此轻视于他,有问有答地分说不休,早气得七窍生烟,只是不想再生枝节,一直隐忍不发。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虽然脸上笑容依旧,说话的语气已有了威胁的意味: “乔大乔二,我温泉堡虽然粗陋,也不能任谁在此胡说八道!既然你们兄弟有意采菊,谢某便送你二人去南山走上一程。”说罢搓动双掌,离席邀斗。不料乔大似乎并没听出谢宗人话里的杀机,兀自摇头晃脑地顺着他的话茬道:“温泉堡虽然粗陋,也需多年经营,这大好的家业弃之可惜呀,可惜。” 乔二接道:“乔大,谢大侠为什么要把大好家业弃之可惜呀,可惜?” 乔大道:“现今天下英雄都已知道谢大侠隐居在此,神鹰镖局的孤儿寡母啦、镖局上下的弟兄啦、失主啦、保人啦什么的焉有不知之理,今儿个来人讨银子,明儿个来人算旧账,谢大侠烦也烦死了,还不赶快溜之乎也?” 众人听到此处已不是玩笑,俱都屏气吞声,心里算计着一旦双方动武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致虚道长拍拍手哈哈一笑打个圆场道:“乔家兄弟呢,虽然话说得难听,却深谙玄机,而宗人老弟呢,古道热肠,不过心急了些。其实嘛,咱们大家正道中人,虽然平rì多有分歧,争执不断,毕竟强敌在侧,咱们求同存异嘛,求同存异,为以后惩恶扬善之大业……” 致虚道长不紧不慢地徐徐道来,让厅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便有人随声附和道:“还是致虚掌门见得远哪”,“对呀,咱们同仇敌忾嘛,合则两利”,“万事和为贵,有什么过节且待以后再说嘛”……七嘴八舌吵嚷间,忽见堡中一家丁飞奔来报道:“禀堡主,接到青城派飞鸽传书,鬼婆子已被困在百里外的铁刹山上,请求大家火速给予援手。” 第二章误入江湖(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致虚道长不紧不慢地徐徐道来,让厅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便有人随声附和道:“还是致虚掌门见得远哪”,“对呀,咱们同仇敌忾嘛,合则两利”,“万事和为贵,有什么过节且待以后再说嘛”……七嘴八舌吵嚷间,忽见堡中一家丁飞奔来报道:“禀堡主,接到青城派飞鸽传书,鬼婆子已被困在百里外的铁刹山上,请求大家火速给予援手。” 闻听此言,温泉堡里外立时炸开了锅,一时间人喊马嘶,有xìng急的已不待招呼众人,自cāo兵刃匆匆离去,只片刻工夫,上千英雄去了大半。再看温泉堡内椅倒桌翻,满地狼藉,如遇浩劫一般。 致虚与法休四目相对,苦笑道:“许是真被乔家兄弟说中,此事实在有欠周详。” 法休叹道:“若然如此,江湖永无宁rì矣,善哉,善哉。” 东门燕一旁道:“什么善哉恶哉,还不快些挪动挪动,终不能就让青城那些先人板板的占了先去。” 致虚道:“青城子弟如今无甚杰出人才,倘若急功冒进,只怕要大伤元气。那女魔头也不知什么来历,实在了得,月前在冀州一战,吃了慕掌门一掌,又被子愚公刺了一剑,仍让她脱逃至此逞凶。” 子愚公动容道:“说来惭愧,需要与人联手对付一个女流之辈,老夫一生也不曾有过。” 慕铁苗悚然道:“那场恶战至今还让老夫心惊肉跳,若不是道长和方丈大师与各位一起现身让那魔头分心,老夫与子愚公非但不能得手,连老命也要搭上。” 东门燕急道:“你们若是怕了,只管在这喝酒壮胆,我可要去了。迟了让青城派捡个现成便宜,羞死人了不?” 致虚笑着起身道:“都去,都去,羞死了东门女侠老道可担待不起。只道川人执拗坚忍,比起东门女侠,也不似这般穷追不舍。” 官道上,一下子多出了这些持刀佩剑的男男女女,急匆匆的豪侠们一个个赛起了轻功,什么踏雪无痕草上飞,神行太保梯云纵,骑马的,步行的,一起挤在路上不免有个磕碰,一个说不好就cāo家伙斗他一场,令这一带的士农工商俱都惴惴,又忍不住要看个稀奇。 陈襄走在镇上,虽然低了头赶路,有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从身边掠过,他还是要瞄上几眼。猛地,他觉得颈后一紧,立时被人扯了个趔趄。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陈襄暗暗叫苦不迭:“倒霉透了,出门该翻翻皇历的,稀里糊涂地怎么偏偏撞上巫家这些人,真是冤家路窄。” 巫天白揪着他凶巴巴地道:“小兔崽子,又要到哪里去害人?” 陈襄挣脱他,想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他也不敢把自己怎样,乍了胆子道:“小兔崽子骂谁呢?难听死了。”紧跟了又嘟哝了句“戏里面那些害人的强贼盗匪可都是别了刀挎了剑的。” 巫天白直恨得牙根痒痒:“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乡巴佬,害得我方伦侄儿成了废人,今天一总跟你算账。” 陈襄早看到巫方伦直僵僵地倚在巫方振的怀里,脸上的青气还未褪尽,傻呵呵地笑得直流口水。他不知是巫天白误了给解药的时辰,还当是自己的针灸惹下了祸,心里颇为歉疚。但他心软嘴硬,仰头道:“要算账么,你们瞧了病没钱付诊费也就算了,只是不该手脚不干净,把我的毫针也摸了去。还来。” 巫天白咬牙切齿地道:“你个害人的庸医,挨千刀的郎中,你爹爹就这么教你,让你拿了针胡乱扎人,还想要你的破烂毫针?我该要你抵命。” 陈襄笑道:“那可怪不到我,许是汪大仙儿法力不够,镇不住那女鬼。记着,下次千万别在yīn地儿呆太久了,要是大叔你也有个女鬼上身,也变得直僵僵的,不让人笑死了么?那时不知道你们巫家的红sè药丸管不管用,只是解药么,可千万别对人提起。”他不知江湖上有诸多禁忌,只管拣赶劲儿的事情拿来说。 本来巫天白只是凑巧碰到,不过要顺便问问他爹娘的事情,并没想把陈襄怎样。此时听到红sè药丸和解药的字样,立刻头皮发怵,此事若传将出去,必定是个大麻烦。转念间心生恶意,渐渐起了杀机。 陈襄看他眼露凶光一步步逼近,心里其实害怕得要命,可脸上依然一派烂漫天真,小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他假作惊奇地向巫天白身后望去,“咦,爹爹来镇上干什么?”趁巫天白几个回头的工夫,他一溜烟地钻进了小巷。待巫天白回过神来,却哪里还有陈襄的影子。 陈襄脱出身来,不敢再走大路,专拣山高林密处,按爹爹指点的径直向西奔去。连翻过两道山梁,山势渐缓,饶是陈襄每rì里在山林中攀爬惯了的,也早累得脚软筋麻,肚子里也“咕咕”乱叫。料想巫家那伙人再也寻不到,他四周打量着,见不远处有座废弃的灰窑掩在荒草之中,甚是避风,便奔过去倚墙坐了,打开包袱,看娘给他拾掇的有几件换洗衣衫、自己手抄的几册医书、两锭大银和一些碎银子、几个小瓷瓶当是臭老道送给爹爹的珍贵丹药,连自己心爱的骨制扳指、辟邪的小桃木剑什么的娘也没忘了,还有几个玉米饼子、自家腌的咸菜,他嚼着饼子,一边把这两天碰到的怪事又过了一遍:先是巫家的人自服毒药去家里搞鬼,爹爹原来姓宋,娘与爹爹师兄师妹相称竟像是会武艺的,还要自己去杭州神剑山庄找什么霍夫人,难道爹娘原是大有来头的? 小孩子自然都愿把爹娘想象为大英雄,陈襄飘飘然胡思乱想地正得意间,突然自身后隐约传出呻吟之声,唬得他血往上涌,头皮发炸,腿脚立时软了。这荒凉破败的地方可不正是孤魂野鬼出没之所? 半晌,他定下心神,想起包袱内还有块镜子,忙翻出来举高了,颤声道:“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等了一会儿再细听,微末似有人声。他乍了胆子摸过残垣探头看去,不觉心儿“怦怦”乱跳,只见地上躺倒一人,浑身是血,手中握了一把长剑横在当胸。自幼随臭老道十里八乡的出诊,看惯了病痛死伤,这情景倒让他放下心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大声唤道:“喂,你可吓死我了,你伤得很重么?”那人亦无动静,似已昏死过去。 陈襄挪动近前,看清了原来是位奇丑无比的麻脸老婆婆,脸sè昏暗木然,只胸口微微起伏尚有喘息。他忍不住自语道:“嗐,你这位婆婆,七老八十了还动刀动枪的嫌命长么?”边说边拿去她的长剑,将胳膊放平了搭住她脉搏,知她三阳不继,心脉已断,已无多少时rì可活,不由起了怜悯之心。虽知诊治也不过聊尽人事而已,但若能救得醒转,问清家住哪里,去报个丧也是好的。多年行医,难产接生月子病也有过,眼前的只当病人,从未想还有男女大妨之事,遂小心解开她衣带,胸前当眼处赫然一乌黑的掌印,另有一道伤口自肩向下直划到rǔ根,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结痂,有的还渗着脓血。陈襄也看得心悸:“谁能如此忍心对一个老婆婆下这样的毒手?” 陈襄翻检出治红伤的药膏,将要向伤处敷去,猛然jǐng觉,这婆婆形容枯槁,而双rǔ圆挺,肌肤滑润细腻却如凝脂一般。下细审视,才发现其脖颈处黑白交际,原来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只因太过丑陋,又制作jīng巧,未及多看几眼,一时不察觉。“不知这婆婆是丑是俊?”他轻轻揭下面具,顿时张口结舌,竟看得痴了。面具下是一张端庄清丽的中年美妇的面容,许是因为疼痛,她蹙着眉头,牙关紧闭,嘴角沁出的血痕已干涸成黑紫sè,更衬得她容颜惨淡如雪,但仍不掩其雍容美艳之sè,宛若画图中的观音娘娘。 陈襄为她几个致命的伤处敷上药膏,取出毫针在她人中、合谷、曲池、环跳等诸穴上施针刺激。不多时,妇人呻吟出来,慢慢睁开双眼,陈襄为她拢上衣襟,舒口气道:“好了好了……”还要再说几句安慰的话,那妇人神智还未恢复,模模糊糊觉出眼前是一个男人,手一挥就将陈襄摔出去直撞到灰窑的墙上,另一只手就去摸剑。陈襄顾不得自己疼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摇手叫道:“那姑姑你不可使力的,再让伤口迸开,神仙也救不得你。” 那妇人聚全力一击,真气立时岔了,再也没有气力,只喘息着恨道:“罢了,你报上名来,让我知道死在谁的手里。” 陈襄暗道:“不知谁伤了你,如今冤到我头上,随你吧,反正你时rì无多,我尽力也就是了。”想罢忍痛答道:“我叫陈襄,想必你也听说过的。” 那妇人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竟坏在一个无名小子手里。好好好,下手吧,我就成全你,杀了我你就天下扬名了。” 第二章误入江湖(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那妇人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竟坏在一个无名小子手里。好好好,下手吧,我就成全你,杀了我你就天下扬名了。” 陈襄大吃一惊:“杀你?我连个小鸡都没杀过,干嘛要杀你?” 那妇人道:“那你来干什么?” 听她问及,陈襄不由自主地就酸酸的不是滋味,眼泪也真的流下来。自见到这妇人的面目,他就有种亲近之感,让他想起爹娘此时也不知是凶是吉,泪水断了线似的越涌越多,忍不住把两天来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讲给她听了。 真情自然是假装不来的,那妇人看他泪眼迷离的样子,脸sè渐渐平和下来,待他说到为她裹伤敷药又挨摔时,她幽幽一笑道:“这么说插在我穴道上的这些小铁丝儿都是你的了?只是进针浅了些。一个大男人心慈面软的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陈襄撅起小嘴道:“好心没好报,吃亏也不用等到将来。”说罢,苦着脸自去揉了揉肩胛后背,“哎唷,哎唷”地叫痛。 那妇人支撑着要坐起来,但已力不从心,呼呼地喘着粗气道:“你叫陈襄是吧,来,过来孩子,坐到我身边来。”陈襄点头应了,膝行至她身边,扶起她靠在自己身上,听她接着又道:“好孩子,你叫我姑姑我很喜欢。”说着伸手擦去他的泪痕,又为他拢了拢额头上的几缕乱发,柔声道:“大神医,姑姑给你赔不是了。你帮我把包袱解下来,姑姑有一事相托,只是对你太艰难了些,你若不愿去做姑姑也不会怪你。” 陈襄把胸脯一挺:“姑姑尽管放心,你只管吩咐,就算拼了我这条小命也一定给姑姑办到。” 那妇人哂道:“若是拼命,姑姑自己会去。姑姑有一个孩子,名字叫做宇文赦,自小被人抱去,差不多应该跟你一般大了,老天爷保佑但愿他还活着,你若能找到他,就把姑姑的包袱交给他,里面的银两和金叶子都与你拿去作盘缠花费。”稍停,她长叹一口气道:“人海茫茫,却又到哪里去寻他,也许天意如此,不如都送与你罢……”突地一口乌血喷出,人也瘫软了。 陈襄慌了手脚,忙把她放平了,安慰道:“姑姑没事的,山不转路转,说不上哪天我一个跟头就摔到他身上。我这里有几粒丹药,治外伤很灵的,给姑姑服了吧。” 那妇人想抬抬手亦是不能,只用眼sè示意他解开包袱,从里面滚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物件。陈襄顾不上好奇按她的眼sè挨个儿摸去,到一个小黑漆木匣时,她点点头让他打开,里面只一粒黑sè的药丸,闻上去一股极浓重的辛辣之气。 这药丸真是神奇,她服下后,脸上渐渐有了血sè,气息匀净深长一如常人,气力也恢复了。她慢慢坐起来,粲然一笑道:“臭老道要是知道他仅存的一丸灵枢九宫丹已浪费在我身上,非肉痛得哭鼻子不可。” 听到“臭老道”的字样,陈襄一怔,还没等他开口相问,那妇人对他道:“姑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非麻烦你不可。你看到那个金sè的小瓶子了吧,姑姑是不成了,过一会儿你把那瓶里装的琼浆玉液洒在我脸上,可保姑姑容颜不坏。但你定要十分小心,千万别沾到你的手上,这琼浆玉液一碰到男人的肌肤就腌臜了。” 陈襄暗道:“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怕我做不好么?” 那妇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姑姑本来另有一事,却是不情之请,可姑姑又再无人可托,所以左右为难。” 陈襄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姑姑,你放心,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有什么难事、坏事、别人不能干的、别人不敢干的,你都交给我,我陈襄没有办不到的。” 那妇人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梦悠悠地道:“这件事可是要用一生去做的。姑姑还有一小女,在杭州神剑山庄,姑姑想把她托付与你,兄妹相待也好,若有缘分厮守一生……”说到后来已是断断续续,几不可闻。陈襄附耳过去,听那妇人似在哼唱: …… 看新仇旧恨, 便如青草, 刬尽还生。 自别离, 只在奈何天里, 度将昏晓。 过三更已是三年, 更有何人不…… 曲未尽而人已终,那妇人头一偏,已溘然长逝。 陈襄轻轻把她放倒,为她整好衣衫。斜照夕阳从灰窑残破的墙豁处直映在她的尸身上,平和而辉煌。陈襄不禁恸从心来,与她不过个把时辰相处,便已如亲人一般。再看她面带微笑,美艳绝伦,想是心事已了,于人世间再无牵挂。想到她托付的几件事情,不由思忖道:“这姑姑活着的时候把她的容颜用那么丑陋的面具掩住,不给人看,死后不过一把土埋了,凭你容颜不坏,又有谁去看?”叹息了一阵,取过那个金sè的瓶子,将里面的汁液尽数倾在她脸上。陡然间,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直冲上来,中人yù呕,那妇人一张端庄美貌的脸似融雪一般化去,不大的工夫已不辨眉眼口鼻,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陈襄跌坐在地,半晌方省悟道:“原来这姑姑早有算计,却骗我毁去她容颜,至死不给人以真面目相见,也不知因为什么才让她如此忍心。如今一了百了,入土为安罢,只是刚才未来得及问她的姓名籍贯,只有她女儿有处可寻……爹爹和娘也让我去神剑山庄,正巧是一路。”他唏嘘良久,将人皮面具依旧给那妇人戴上,拾起长剑就地掘去。不料这灰窑的地面十分坚硬,累得他满头大汗才挖了一个浅坑,“该去找人来帮忙才是。”正想着,从山下传来人语声,喜得他抛去长剑,刚要起身招呼,转念又想:“不对,这回要看仔细了,别又傻呵呵地撞到巫家那些人的手里。” 陈襄蹲下身来,从墙垣的裂缝向外张望,见三人一群、俩人一伙的有二三十人手持兵刃,朝这边慢慢走来。人群中一老者正说道:“咱们这一路的运气实在不好,嘴边的馍眼睁睁地就是吃不到。魏大侠,看云光洞前的光景,鬼婆子必是受了重创,料她逃不多远,不如咱们再向北面搜他一夜,不信她能钻到地底下去。” 华yīn派掌门魏伯贤因无功而返正懊丧不已,恨道:“咱们这两个月总是扑空,他妈的鬼婆子忒也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一得了她露面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了去,她早就杀了人逃之夭夭了。” 一人yīn恻恻地接道:“你们华yīn派可是好惹的?鬼婆子本来在东面杀人,一听说华yīn派的大侠已向西边去找她拼命,焉有不逃之理?”话音刚落,立刻响起刀剑铿锵之声,呼喝叱骂响成一片,眼见就要动手。 那老者劝解道:“诸位,且听老夫一劝。薛寿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华yīn华阳虽然分属两派,毕竟山前山后在一个地头上,现在大敌未除,自家人首先内讧起来,岂不有违侠义道之大义?” 那yīn恻恻的薛寿道:“我就是心中有气。为了替武林除害,我华阳派掌门师兄与七八个兄弟均已命丧鬼婆子之手,可有人只想不损一兵一卒,跟在别人后面讨份功劳,岂不令人齿冷。” 魏伯贤道:“这次来辽东上千英雄,又有哪个不想得到鬼婆子身上的东西,你华阳派掌门不过xìng急了些,与我华yīn派有什么相干。” 山下众人斗个不休,把陈襄惊出一身冷汗,连叫“好险,好险。看样子像是这姑姑的仇家在找她,怎么办?”他低头看看姑姑包袱里的东西,即便是金银也不多,是什么让那些恶人起意?只一个油布包裹是没碰过的。他打开来,见里面不过是几本册子,什么刀谱、剑法、心经之类的,并无值钱的东西。是了,大概就像行医之人看到别人的医典药方、经络图谱就想弄到手一样,这些玩武把cāo的定是冲这几本册子来的,偏不让他们得到。他赶忙拾掇了,四下看去,窑内残垣断壁也没有藏东西的地方,急忙中,半山腰一棵被雷火烧过的老榆树让他搭上眼。他弯了腰翻过后墙溜过去,不禁心头一亮,老榆树通体焦黑,但依然萌出新梢,中空的树干正好藏他的包袱。他藏好了,又挖了些泥土青苔护住洞口,左右看看并无异样,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顺原路又溜回窑内。 窑内一无异样,除了自己的心跳,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那伙人大概已走远了。陈襄蹑手蹑脚地出了窑门要看个究竟,突然“哇”的一声大叫,吓得他眼前一片漆黑。 第三章伏魔庄(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蹑手蹑脚地出窑看看动静,刚一露面,不料正与对着墙根儿小解的魏伯贤碰个正着,吓得二人各自"哇呀”一声大叫,魏伯贤更是尿到裤子上。待惊魂稍定,看见不过是个孩子,气得魏伯贤一把揪住陈襄骂道:“小王八羔子,鬼头鬼脑地要暗算老子么?” 陈襄也是一肚子气,气自己太大意,眼皮一翻道:“噢,原来是华yīn派的魏师兄,幸会,幸会,你大可放心,怎么会有人要暗算你?除非自己撞墙、上吊、抹脖子,不然定能长命百岁。” 魏伯贤已五十上下的年纪,被他一声师兄叫着,又拐弯抹角地讥刺他怕死,不由大怒,厉声道:“你这个鬼娃子,究竟是何人门下?仗了谁在背后撑腰么?” 陈襄欺他胆小,随手向后一指“喏”,话刚出口,即刻悔不胜悔,但为时已晚,魏伯贤向窑内张了一眼,顿时脸sè发青,揪着陈襄的手也抖得如筛糠一般。陈襄被他抖得心慌气促,骨头都快散架子了,忙叫道:“快放开我,一个死人嘛,又不会爬起来暗算你,怎么就窝窝囊囊地尿了裤子。” 山路上众人见魏伯贤只管与一个小孩子纠缠,也不以为意,那老者招呼道:“魏大侠,天晚了,这就下山去吧。” 那老者一唤,让魏伯贤清醒过来,两眼渐渐露出jīng光,他压低了嗓音道:“她死了?”陈襄无奈,勉强点点头。魏伯贤又问道:“你杀了她?”陈襄摇摇头。魏伯贤顿时喜形于sè,扯过陈襄挡在身前,一步步蹭到窑内,还恐有诈,先扬手打出一枚飞锥,脚下却摆了架势随时准备逃命。 等了一会儿,见那妇人不动,确已气绝,魏伯贤随即生出昂扬斗志,推开陈襄,拔剑当胸便刺,一面狂呼道:“我杀了她了!鬼婆子死了!我魏伯贤杀了她!” 外面众人本已走过废窑,猛听魏伯贤大呼小叫的,急返身蜂拥而上,各式兵刃齐往那妇人身上招呼,魏伯贤费了好大气力方止住众人:“似这般乱砍乱剁的,倘若毁了面目,叫人如何辨认?反正这功劳——大家都有份的,只要抬回去给各门各派验明了,那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岂不让咱们一众弟兄在天下英雄面前出尽了风头。”顿时,约有半数人哄然叫好,可也有人嘀咕道:“到那时出风头的只怕是你魏大侠,我等不过作个见证。”魏伯贤只作未听见。 陈襄眼睁睁地看他们作践那姑姑的尸身,心酸不已,恨自己人小力微,没有能耐去阻止,暗道:“不如趁现在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就溜了吧。”他打定主意,见自己的包袱在众人脚下踢来踢去的无人理会,趁机扯了过来,一闪身便要开溜。未承想薛寿因魏伯贤抢了头功,自讪讪地在人后冷眼旁观,陈襄的举动落在他的眼里,令他心头一震,想当然必是鬼婆子的随身物件,急急上去抢在手里。习武之人大多识字有限,薛寿解开包袱略作翻检,看到陈襄手抄的医书上自有几个“内经”“秘典”的字样是他认得的,登时两眼发直,额头见汗,随即“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扑地倒了,已然一瞑不视。 众人听薛寿笑得异样,均转过身来,有心眼儿灵活的先叫出来:“书上有毒!”一时再无人上前。魏伯贤此时俨然以首脑自居,见众人虽心痒难耐,又怕落得个薛寿的下场,都畏首畏尾的缩在后面,他也不敢贸然去夺,只有陈襄人小好欺,遂命他去收拾了。陈襄好生纳闷,自己的医书哪里有毒?定是那人狂喜之下因心脏爆裂毙命,不知救得救不得?也不说破,一样一样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并不时装出一激灵一激灵好像书上有什么古怪的样子,弄得其他人也跟着一阵阵紧张。 陈襄把本来是自己的东西依旧包好了,魏伯贤伸手道:“拿来给我。”话音未落,早有六七把弯刀长剑递出来拦在他身前。魏伯贤一怔,随即侧身、错步、拔剑、出招,别看他胆小多疑,手底下功夫着实不弱,华yīn派一式门前扫雪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将诸人兵刃轻描淡写地一一拍落,收招冷笑道:“凭你们几个,怕也拦我不住。” 那老者打个哈哈道:“诸位且慢动手,请听老夫一句。咱们与上千英雄数十rì奔波远来辽东,定然不是为一己之私,否则任你武功高强如鬼婆子又如何?如今妖孽已伏诛,诸位功不可没,自当名动武林。至于包裹内的东西,或物归原主,或共同参详,当由大家商议发落,依老夫之见,还是让这个小家伙背着稳妥。魏大侠,你看呢?” 魏伯贤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恼恨不已,怪自己太也冲动,一上来就忘乎所以,只顾贪一时之功,否则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只要不露声sè,悄悄地卷了去,待这件事情平淡了,偷偷练成鬼婆子的绝世武功……他飞快地转着念头,但事已至此,只好也打个哈哈道:“理应如此嘛,只是这几位兄弟忒也多心了。”无奈,叫人抬了鬼婆子,自己押着陈襄,薛寿自有本门弟子抬了,一起下山。 温泉堡内,早有人报来喜讯,谢宗人即刻将自己的温泉堡改称为伏魔庄,并着人赶制了一块巨匾高悬于大门之上。家丁佃户一阵忙碌,燃起数十支牛油巨烛,将一个伏魔庄里外照得如同白昼。 魏伯贤满面chūn风,对迎上来的群雄们不时地点点头、招招手,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伏魔庄。面对上首坐了的致虚、法休等人,他慌忙把洋洋得意的笑脸收了,只在心里念着:“毕竟是我魏伯贤夺了你们的风头,早晚咱们要换过来坐坐。”他上前拱手道:“在下华yīn派掌门魏伯贤见过致虚道长、法休大师、慕掌门、巫二当家的、东门女侠、子愚公、尹侯爷、谢堡主……”他一一叙过礼,清清嗓再道:“近年来天下太平,风调雨顺,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市井乡村歌舞升平,令我江湖好汉没有用武之地,或刀枪入库,养老赋闲,或士农工商,起屋置地,有不甘心虚度时光的,无奈一个个游来荡去,也只好为人看家护院、打把式卖艺谋生,实乃我武林正道之忧也。幸得鬼婆子祸乱江湖,方引出少林武当泰山北斗登高一呼,各位大侠高士亲临辽东英明布置,各门各派英雄豪杰鼎力相助……” 东门燕早已耐不住xìng子,“嘿”地一声打断他道:“哎,哎,魏掌门,看你胡子也有一把了,怎么啰啰嗦嗦狗扯羊皮地净是套话,快点把要紧的经过说来听听。” 魏伯贤面皮儿一红,不敢再兜圈子:“是,是。自接了武林帖,华yīn派上下以江湖大义为重,我亲自挑选了二十名jīng明强干的弟子,夜行昼宿,一路穷追猛赶,恨不得尽早亲手宰了这个大魔头,食肉寝皮,碎尸万段,为江湖除……” 东门燕听他绕来绕去不入正题,“锵啷”一声拔出刀来,离席直奔当中,唬得魏伯贤登时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东门燕不屑于理会他,过来用刀尖挑开蒙在鬼婆子脸上的布片看了一眼,叹道:“前辈不知何人,枉有盖世武功,却在yīn沟里翻船,致使竖子成名。” 厅里院外的群雄早就对魏伯贤大卖关子极为不满,愤然之声越起越高,此时都急于见识鬼婆子的模样,你推我搡地挤上来。忽然,东门燕发现有异,遂招呼致虚等人上前,附身向鬼婆子脸上一抹,除去人皮面具,即刻露出一张血肉模糊得再难辨认的脸。在场的人中,与鬼婆子朝过相而又侥幸活着的人只有慕铁苗、子愚公、致虚、法休等人,其余的虽然传得神乎其神,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的。待看到真面目竟是这般模样,俱大失所望,更因妒转恨,不信仅凭魏伯贤一人之力就将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大魔头除去,便有人借机鼓噪生事。“这就是鬼婆子吗?还当她有三头六臂,原来却是没脸的。”“看她身形么,好像是个年青女子,就算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又能有多高的功力修为?怎么就把那些成名英雄捻臭虫似的?”“莫不是有人随便抓个替身,却把脸孔削烂了,拿来邀功?” 魏伯贤已被众人挤到一旁冷落了,再听了这些言语,急忙分辩道:“她确是被我一剑钉于地下。当时她大约受了伤不及招架,若不信,我这里缴获了她的武功秘籍,诸位一看便知。”说不得,去陈襄身上解了包袱举给众人看。东门燕不由分说一刀劈下,魏伯贤不知这一刀却是虚式,慌忙举手去挡,已把包袱送入东门燕的怀里,被她劈手夺了。群雄一听是鬼婆子的武功秘籍,顿时乱了,虽然大多明知轮不到自己,也因好奇想站得近些。一须发俱白的老者挤到前面急急央道:“东门女侠,看看可有我寒谷帮的奇门三绝刀么?”人后另有人踮起脚叫道:“如意心经是我上清观的不传之秘,别派——别派中人可不得翻看。”…… 伏魔庄上下闹嚷嚷地正吵作一团,突地自屋顶坠下一飞抓,银光一闪已将包袱卷向半空,东门燕觉手中一空,忙腾身去抢,终是慢了一步。慕铁苗与巫冷球四目交接,即各出双掌对空击向屋顶,“咔喇喇”一声闷响之下,椽木瓦片四下横飞,众人纷纷走避,只见一老者鹤发童颜,银须俊逸,长袍大袖鼓足了风似的大笑着飘然落地。 第三章伏魔庄(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伏魔庄上下闹嚷嚷地正吵作一团,突地自屋顶坠下一飞抓,银光一闪已将包袱卷向半空,东门燕觉手中一空,忙腾身去抢,终是慢了一步。慕铁苗与巫冷球四目交接,即各出双掌对空击向屋顶,“咔喇喇”一声闷响之下,椽木瓦片四下横飞,众人纷纷走避,只见一老者鹤发童颜,银须俊逸,长袍大袖鼓足了风似的大笑着飘然落地。 慕铁苗笑道:“致虚道长,就怪你拦着不让出手,这不让他得了去,该如何讨回?” 致虚道:“慕掌门不要冤错了人,是法休方丈听乌有居士此番在屋顶呼吸中正平和,步法身形磊落踏实,似乎并无非分之想,因此不急于相见。” 乌有居士道:“原来你们这些家伙早就知道老夫在上面,却故意让老夫出乖露丑,实在可恨。” 谢宗人迎上前来,谦恭地嘲道:“师叔,多年未见,您老人家一向可好?我这大门从来是不上锁的,屋顶却年久失修,没摔坏师叔么?” 乌有居士道:“你小子没大没小的跟师叔动心眼儿,想都别想,要索赔你找掀了你屋顶的正主儿。” 致虚道:“诸位仔细了,偷儿的祖宗大驾光临,都把自己的东西看好了。” 乌有居士笑骂道:“这个小老道,凭地小气,身上铜钱也没有几个,就捐到庙上,老和尚都嫌少哩。来,让我看看都是谁家的武功绝招。”他把包袱掂了掂,当众解开了,见不过是黄帝内经、华神医奇经针法、孙氏药石秘典等几本医书,遂“呵呵”笑着揶揄道:“我当是能让致虚、法休都眼红的定是什么稀世珍宝,就这么几本破书么?害得老夫空欢喜一场。” 群雄不知乌有居士看到了什么,都想探个究竟,渐渐把陈襄挤到墙边,再也没人注意。陈襄从小在山中长大,见到的外乡人不过是一些药材商人和皮毛贩子,十几二十人有限。如今男女老幼各持长短兵器,穿装打扮也是五花八门,南腔北调地聚在一起嚷作一团,只觉比看大戏还要过瘾,浑忘了自己身居何处。他跷起脚正瞧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人扯动他的衣袖,还在他的耳边“呼”地吹了一口气,吓得他一哆嗦赶忙回头,看是一个红衣绿裤的小丫头躲在门后。见陈襄瞧见了自己,她眨了眨眼睛,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嘘”地示意他别作声,小声问道:“你是江洋大盗么?怎么不小心让人抓住了?” 陈襄看她比自己还要小着几岁,嘟着粉嫩的小嘴,一双大眼睛清澈灵动,十分可爱,便也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乃龙虎山黑风寨大寨主是也。” 那小丫头道:“别怕,让我来救你。”说着牵了他的手七拐八拐地将他领到内院的东厢,放开他的手道:“好啦,没人敢到本小姐的房里来,我让你在这里躲几天,等那些官兵走了你再出来。” 陈襄看她一脸认真,不忍笑她,仍学了戏文道:“多谢小姐搭救,小生这边有礼了。”说着抱拳施礼,却牵动浑身酸痛不已。 那小丫头挨过来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都是他们打的?”拉住他的手在手背上的伤口处轻轻吹去。 陈襄这两天专拣山高林密的地方钻来钻去的,虽然被树枝石砬划得满身伤痕,却俱是皮外伤,早已忘记了疼痛,此时被那小丫头暖暖地哈上几口气,立刻蜂蜇火灼般的痛起来,呲牙咧嘴地直吸凉气。 那小丫头仰起小脸,眼中满是关切之情:“那很痛吗?要是我也伤成这样,我娘一定心疼得连眼泪也会流下来。” 陈襄此时更痛的其实是那小丫头轻轻皱着眉头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娘对他的呵护。他忍着痛道:“也不是很痛的,你再那样吹上几口气,我的伤自然就好了。” 那小丫头天真地道:“真的?骗人的是小狗。”拿起他的手又哈了几下,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手背上,一直暖到他的心里。 陈襄随手拈起她的一缕头发道:“你看,马上就不疼了。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调皮地道:“先说你的。” 陈襄记起娘嘱咐的别对女人说实话,便顺口编了一个名字:“我叫大牛,你呢?” 那小丫头道:“我叫多多,好难听是么?” 陈襄道:“怎么会哪,很好听的,福气多多,银子多多,好人多多,病人多多。” 多多扑哧一笑道:“什么叫病人多多?” 陈襄道:“病人多多,你就仙气儿多多,这么一吹一吹,病人就好了,你就比我的名气还大了。” 多多道:“你的名气很大么?” 陈襄道:“龙虎山黑风寨大寨主,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当然大大地有名。” 多多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不知何故就叹了口气,摇着他的手道:“大牛哥哥,我帮你逃走吧,,你带我一起到龙虎山去好不好?” 陈襄道:“你在家住得好好的,干嘛要跟我一起逃走?” 多多撅着嘴道:“家里也没有人跟我玩儿,闷也闷死了。” 提到家,陈襄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临行时爹爹嘱咐他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家,也不知为什么。爹娘这时也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会不会寻到这里。外面那些人一个个傻呼呼的,把我的医书当成什么武功秘籍,这半天没什么动静,大概是白忙活一场也就散了,我的包袱一会儿可得想着讨回来。他想着心事,不觉也叹了口气。 多多一脸认真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干嘛唉声叹气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跟你走,就当你抢了我做压寨夫人,咱们一起大块吃肉,大称分金,热热闹闹地干他一场。”一面说,一面靠向他,把热乎乎的小手塞到他手里。 陈襄听她说的煞有介事,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小丫头不懂事,把玩笑话就当真了?忙推开她摇头道:“你当是过家家么?这可不行。” 多多不防被他推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就知道你是忘恩负义没良心的,怪不得娘总说男人没一个靠得住,你不带我走,我就杀了你。”她当真去墙上摘下一把短剑cāo在手里。 陈襄见她生气的样子更显得娇娇媚媚的,心里“突突”地狂跳了几下,却是从没有过的异样感觉,口气便也软了:“小姑娘杀人可不好。” 多多“唰”地一声抽剑出鞘,指着他道:“杀别人当然不好,杀忘恩负义的才好。” 陈襄赶忙哄道:“多多好妹子,你要是杀了我,我腿一蹬就死了,那时候任凭你对我大吹仙气,我也活不过来了,只能大叫倒霉多多,完蛋多多,再也不能陪你玩,又有什么好。” 多多被他说得破涕为笑:“你死都死了,怎么还能大叫?” 陈襄道:“我死了就变成鬼啦,鬼当然也能叫。我就这样,每天晚上跟在你身后,呜,呜,呜。”他鼓起眼睛,吐着舌头,围着她装作鬼样来逗她。 多多抛下短剑一跺脚:“哼嗯,不跟你玩了,你们都欺负我。” 陈襄收了怪样子:“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去教训他。” 多多道:“就是你欺负我嘛,姐姐也欺负我,二娘也骂我,爹爹也看不上我。” 陈襄道:“别瞎说,爹爹就是爹爹,爹爹总是疼你的。” 多多道:“那为啥还要娶二娘?二娘生了姐姐,爹爹对姐姐就很好,后来娘生了我,爹爹看我不是弟弟很不开心,就偏了姐姐和二娘。” 陈襄一拍胸脯:“没关系,有我呢,我会好好待你。” 多多道:“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你以后要是也娶一个二娘,我就真的杀了你。”她头一偏,从颈上摘下一个尖尖的小东西挂到陈襄的脖子上,说道:“好吧,就把这个黑瞎子的牙齿送给你,是爹爹冬天打回来,我敲下来叫人用线穿了辟邪的,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了。” 陈襄想想自己身上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无物可以回赠,最后掏出针囊,拣出一把量药剂的长柄小银勺给她斜簪在头上,一股淡淡的脂粉的甜香发散开来,让他忍不住把鼻子凑上去贴近她的发梢,“好香”两个字刚要出口,蓦地耳边一声怒喝:“你干什么小叫花子!”衣领一紧被人从多多身边扯开。陈襄急回头,就看到了俏生生、娇艳艳、妙盈盈却又冷冰冰的一位姑娘,虽然怒气冲冲,但轻蹙的额头,微挑的柳眉,珠贝般细密的皓齿紧咬着,更衬得红唇柔软圆润,尤其一双明净的大眼睛,似乎是她怒火的光与sè将这一泓秋水映得波光粼粼。一瞥之间,陈襄身下即有一股热流自丹田上涌,两耳发烧,双颊滚烫,心跳如搥鼓,“嘭嘭”的声音让他意醉神迷。 多多一旁怯怯的道:“姐姐,他——” 她姐姐谢瑶不容分说,揪着陈襄拖了就走。各门各派到辽东来都带了些少年子弟出来见见世面,谢瑶把陈襄也当作江湖子弟,从内堂侧门把他扔回大厅,嘴里还不停地骂道:“小无赖,小要饭的,这是谁家不成器的东西,怎么也没个师父管教,让他乱跑,上内宅要偷东西么?” 谢瑶手劲甚大,陈襄一个跟头翻进去,没等坐稳,后劲又到,“腾腾腾”又连翻了几个个,直撞到乌有居士的腿上方才止住。乌有居士借力脚弓一挑消了后势,陈襄立马站直了,只是晕头转向地不辨东西南北。 乌有居士拉他到近前,这里捏捏,那里拍拍,上下打量着道:“啊哈,是你要偷东西吗?很好,很好,资质不错嘛,倒也骨骼清奇,像是天生这一行的料。对了,老夫一辈子独来独往,实在寂寞了些,不如就收个徒儿,你就拜我为师如何?啊噢,怎么先前没想到,如今什么掌门帮主一划拉一把,咱俩你和我就也立个门派,老夫也来封个掌门威风威风。”他捋着胡子“呵呵”地对众人又道;“这小子是哪一门派的高徒,我有个不情之请,倘若把他转给老夫,我定会多多看顾,或者拿些东西作个交换,老夫手里奇珍异宝倒还有一些,大家两不吃亏。你这小子还不把师长请出来,跟老夫商量商量。” 致虚听罢笑道:“往rì巧取也就罢了,今rì又来豪夺,居士若收个徒儿,再多个探路把风的帮手,以后谁还能睡得安稳?” 厅上群雄此时面对鬼婆子的尸身已殊无喜意,魏伯贤的脸sè也是时青时红,不但没人信他,更引起越来越多的猜忌,他拿给众人看的不过是几册寻常医书,陈襄的小玩具也不是什么掌门信物,说他作假邀功,又有那把染满鲜血锈迹斑驳的剑证明面前的确是鬼婆子无疑,若不是他吞了鬼婆子的东西,至少也是隐瞒了什么事情。本想夸功扬名,反倒陷入要为洗刷自己而百般辩解的境地,待想起要那少年出来为他作证时,却四下里再无踪影。看到陈襄现身,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抢上几步道:“乌有前辈,居士老神仙,这娃娃……” 第三章伏魔庄(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乌有居士以为魏伯贤就是陈襄的师父,颇为不屑:“怪不得这小子大翻筋头,武功好得很呢,原来有这么个差劲的师父,好极了。各位都是老夫的见证,从今rì起,这小子就是我……嗯,立派需有个名字,对了,本行祖师爷当奉时迁,就叫神蚤门罢,这小子就是我神蚤门的首徒,往后行走江湖,还望各位多多看顾。”他转身对魏伯贤道:“你也算与他师徒一场,老夫就看我徒儿的薄面,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家里有什么宝贝,老夫也不会去取,魏掌门可应允了么?” 江湖中人弃师背祖改投别派是为大忌,必为天下人所不齿,但群雄早对魏伯贤猥猥琐琐的模样不满,他又支支吾吾地不能自圆其说,让众人觉得受到了戏弄,因此乌有居士此言一出,即刻有人鼓掌叫好道:“恭喜前辈收得高徒,乌有居士妙手绝技有了传人实是武林大幸。”紧跟着有人学了道:“恭喜神蚤门首徒弃暗投明,有幸得到乌有前辈亲自指点,自当神功大进,前途不可限量。”另有人一直怀疑魏伯贤暗中掉包,弄了几本破书糊弄大家,讥讽道:“恭喜华yīn派魏大侠得乌有前辈的呵护,自今往后高枕无忧,可安安稳稳地寻个僻静所在,练成鬼婆子的绝世神功,必当纵横江湖无人能敌,天下第一不作第二人想矣。”一时间七十嘴八十舌嚷成一片。 陈襄初时还要说明自己并非魏伯贤那坏蛋的徒弟,后来看这老老头似乎颇受人尊重,有人庇护总胜于被人欺负,也就由着他们说去。魏伯贤却心急火燎地yù作解释,直等到众人闹够了方有机会插话道:“前辈,请听在下解释。这娃娃并不是华yīn派的弟子,刚才在下所说有人可为在下作证的人就是他,当时在场的只他一人,让他说清了就知道在下刚才并无一句虚言。” 陈襄在多多房中这半天,对后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该如何说起。乌有居士以为他多有顾忌,说道:“你已是我的徒儿,不用怕,只管把你看到魏掌门是如何杀人的说个清楚。”乌有居士在武林中辈分甚高,妙手空空之技独步天下,众人尊他古道热肠,又忌惮他睚眦必报,俱都闭了口安静下来。 陈襄心道:魏伯贤这老儿一路上推推搡搡吹胡子瞪眼的只当我是猪狗,我就害你一次也不为过,咱们一报还一报,叫你也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巫家那几个人没在这里还不错,否则若把爹娘牵连进来可不大妙,须编个瞎话哄得这些人松懈了,寻个机会早早溜出庄去,拿了那姑姑的东西找到她孩子,以不负她临终所托。再想了一回,自觉无大差错,方慢悠悠地道:“不是上个月吗,爹爹和娘去了江南,听人说那里遍地黄金,赚钱容易,本来要带我一起走的,不巧邻家栓柱子的腿摔坏了,是我给看的,要等他长好了我才能脱身……” 乌有居士笑道:“好徒儿,怎么急惊风偏遇慢郎中,都似你这般慢吞吞的,咱们神蚤门还有生意做么?只管拣要紧的下手。” 陈襄应道:“是。好不容易等到栓柱子腿上的肿消了,也能下地了,今儿个一早我收拾好东西,栓柱子的娘还给我带了些吃的,等走得那地方,估摸该吃晌了,正好也歇歇脚,就看见那,那……”话已到嘴边,他也够机灵,那姑姑骗他毁去她容颜,自然是不想给人认出,我若说是姑姑,没准就让这些人听出了破绽,于是向地上的尸身一指,绕开姑姑两个字:“就看见她躺在那里哼哼唧唧的定是伤得很重,我唤了几声,也没动静,就过去看看,可一见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我心里害怕,但想咱是行医之人,不能见死不救,只好硬着头皮给她又是包扎又是喂药的,于是她就醒过来了。谁知她不仅没谢谢我,还要杀我,吓得我连滚带爬只想借两条腿逃命,幸亏她许是一使力伤口迸开血流光了,自己咽了气,我才保住了小命。正好这时候那个姓魏的大侠过来找避风的地方尿尿,一看见她还拿着剑,也是吓得够呛,还尿了裤子,我就说啦,一个死人嘛,你怕她干嘛,魏大侠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看她确实是死透了,就过去拿剑戳了几下,扯着嗓子喊我杀了她,是我魏伯贤杀了她。” 魏伯贤听他在众人面前揭他短处,愈加恼羞成怒,叫道:“死娃娃,你怎敢胡说八道戏弄大爷,你说,是不是我一剑杀了她?” 陈襄一闪身躲到乌有居士身侧,仰头向天再激他道:“杀个死人么,其实我也会,但那种缺德的事情我怎么能做?像你魏大爷英雄了得,见她已死,才敢上前拿剑杀来杀去的,我要是说出来,只怕叫人笑话。” 魏伯贤此时已顾不得考虑周全,一步一步逼上来咬牙切齿地道:“你跟她在一起,不是同党也是帮凶,是不是?看我杀了她你想报仇,是不是?你他妈的没看见她向我求饶吗?她伤重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妄想叫我手下留情,是不是?虽然她无力还手,以天下苍生为念,我又怎能放虎归山,终于让我除去这一魔头,是也不是?” 瞎话一编上道,越说越顺溜,陈襄在兴头上再无顾忌:“哎哟,可能是我记颠倒了,她临死前好像与你说过要用什么东西换她一命,后来你跟她又悄悄地说了好一会,她才咽了气,只是我那时早吓得半死,并没听得十分清楚。” 魏伯贤心知这一句话就要了他的命,顿时方寸大乱,跨步伸手抓住陈襄的手臂嘶声叫道:“你nǎinǎi的想害老子,我到那她早已死去多时,快说,求饶什么的全当放屁,你快说……”情急之下,华yīn派的小擒拿手用足了十成,只听“啊”的一声惨呼,陈襄的左臂已被拗断。 乌有居士见他新收的徒儿伶牙俐齿地让魏伯贤出乖露丑,心中得意,正在盘算趁群雄毕聚,待问明了姓氏籍贯,便让他正式磕头拜师,未防魏伯贤下此毒手,不由大怒,挥掌将魏伯贤搧的如陀螺般转了足有十数周,“扑通”跌翻在地。再看陈襄小小年纪,虽然痛得一头冷汗,却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自去用另一只手将断骨处对正了。一旁东门燕双手一分将座椅拆散,捡了两片木条帮他固定好断臂,心知肚明他多半是顺嘴瞎说,柔声道:“孩子,宁可作乌有居士的徒弟,也别得罪小人,江湖中处处风险,以后你要多加小心,有话留三分,免得吃亏上当掉进别人挖的坑里去。” 一时群情汹汹,纷纷叱骂魏伯贤太过卑劣,华yīn派诸弟子也受到牵连,灰头土脸地架起魏伯贤在骂声中溜出庄去。多rì奔波劳顿,如今大功告成,但群雄没来由的只觉郁闷难当却又无从发泄,这样子骂上几句似乎还稍解心头之恨,于是,从魏伯贤一直到天老爷,各种方言的污言秽语jīng彩纷呈。蓦地,自众人身后又传出乔家兄弟极具穿透力的细声: “乔大,我想啊想啊,头都想大了,也想不透咱兄弟俩干嘛要趟这个浑水?” “这还要想么,咱是正义之士,当然要与武林正道一起进退,都来辽东,咱也来辽东,都杀鬼婆子,咱也杀鬼婆子,却不用东想西想的。” “那都骂魏掌门……” “咱兄弟俩骂人是不会的了,只管擎份功劳就是了。” “你是说咱兄弟俩真有份功劳?” “那还用说,你忘了无过既是功,反正跟在大伙后面混的,总会找个理由问心无愧地立功领赏的。” 乌有居士哈哈一笑,盖过了乔家兄弟的对话:“哎,乔大乔二,你们两个傻小子很对我的胃口,就是不懂规矩,老夫还未开讲,你们俩就哇啦哇啦地讲起来没完。” 乔二道:“没关系乌有老头,你讲你的,不妨碍我们。” 乔大道:“乌有先生,对不住,该你先讲,你老人家这辈子总算也做了一件好事。” “乔大,错了,错之误也,怎么说乌有老头快一百年了就做一件好事?” “想人这一辈子,能做一件好事,也十分不易,说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哪里见过?” “那你说他做的一件好事又是什么呢?” “唉,可怜那孩子走错了地方,已经掉进了坑里,不知还有没有以后。幸亏有棵大树给他遮风避雨,能不能爬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干嘛要爬出来?能得乌有老头的亲传,我从小就想。老天爷保佑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是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 “可千万别听到下一句,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祸?” “哎哟,坏了坏了,祸从口出耶。不如,快闪吧。” 乔大乔二说闪就闪,转身扬长而去。这工夫数百豪气干云的武林英杰意气萧索,本是轰轰烈烈的一次壮举,缘何落得个无法收场的地步,令大多数人百思不得其解,厅里厅外渐渐安静下来,静得只闻呼吸声如同雨头之风呼呼山响。一些挤不上前的小门小派自知得失成败全然与自己无关,便悄悄地不辞而别。有人在前,就有人紧随其后,也不顾谢宗人极力挽留,不多时,上千英雄侠士稀里哗啦的作鸟兽散了。 惟独乌有居士心情畅快,嚷道:“你们大功告成,还留他们干嘛。你快些给我找间屋子,再备上一桌酒席,我神蚤门开宗立派,也不见有人道贺,成何体统。嘿,他妈的老糊涂喽,刚才人多的时候怎么忘了,该收些贺礼的。”他转头看见桌上那张人皮面具,顺手抄在怀里,自语道:“这东西就算给老夫添个称吧。” 剩下的十几二十人俱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高人的心胸确也不同凡俗,即刻顺着乌有居士的心思起哄打趣送礼道贺,把话题转到他和陈襄的身上。 那边东门燕已将陈襄包扎停当,扶他到椅子上,正以真气为他断臂处推官过血。致虚捧了他的包袱走过去道:“大牛啊,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吧,适才人多手杂,你的医书有些毁损,很不过意呢。” 陈襄抬眼看去,见他的医书大约是火烤水浸的已破烂不堪。睹物思人,想起爹娘的养育之恩,臭老道的授业之情,巫家人的装神弄鬼,那姑姑的不得善终,使刀弄枪的各怀鬼胎,魏伯贤的小人之心,自己手臂……眼泪再也止不住。 致虚安慰道:“大牛,不要紧,你就随我到武当山去,我那里医书药典应有尽有,任你翻阅抄录。” 正说着,谢瑶进来唤道:“爹爹,厨上已经把酒菜都准备好了,娘问你是马上开出来,还是再等一会儿?”娇柔清脆的声音似乎一剂良药,陈襄顿时止住眼泪和痛楚,再泪眼婆娑地望去,谢瑶像是又梳妆打扮了一番,罗裙轻摆,钗环摇动,于十分美艳之外,又添一分温婉明丽,让陈襄心神一荡,如沐chūn风之中。 第四章瑶姐姐(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刚刚下过的一场细雨,把这一个夏rì的黎明洗得格外清新宜人。陈襄早早就醒了,习惯地隔着窗纱向外望去,正好能看见一块蓝天向外驱赶着白云。他伸个懒腰要坐起来,手臂折断处一阵剧痛让他完全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在自己的家里了,转头四顾,全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墙角处一方梳妆台,炕梢一个针线笸箩,几件没完工的女红,淡粉sè的窗帘,墙上一排弯弓长剑俱都华丽小巧,另有四条屏的花卉年画,似乎满屋的清香都是从那里的荷花牡丹中飘散出来的。他昨晚睡的竟是姑娘的闺房,多多的房间他是去过的,这不会是瑶姐姐的房间吧? 陈襄本是要起身穿衣的,这阵子东嗅嗅西嗅嗅像是困意未消,便又钻回被窝里去,迷迷糊糊的,他看见一个仙子衣裾临风,彩带招摇,手捧鲜花娉娉婷婷地朝他走过来,只脸孔看不清楚,蓦地,仙子竟幻化成青面獠牙的厉鬼,手持钢叉当胸刺来,吓得他冷汗淋淋,就听见敲门声,原来是南柯一梦。 从门外传来谢瑶的声音:“大牛兄弟,起来了么?” 陈襄慌忙爬起来,不待他穿好衣服,谢瑶已端了盆温水推门进来了,笑盈盈地道:“大懒虫,太阳都照屁股了,还睡呢。” 陈襄红了脸,讷讷地道:“早就醒了,没愿意起来呢。我怎么睡到姐姐的房里了?” 谢瑶道:“你是贵客嘛,夜里急忙也没来得及收拾,看我这屋里乱的,睡得可好么?” 陈襄道:“嗯,连梦都没做,一觉就天亮了。” 谢瑶道:“先洗把脸吧,你手伤了不方便,让我来帮你。”说着拉了他靠在自己身旁仔细洗过擦干了。 陈襄全身僵直,触到之处俱是温温软软的,令他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有机会便偷偷看上几眼。离得这么近,他能觉出她呼出的气息,她的脸不算很圆,些微的起伏更显得光洁滋润,嘴唇稍稍厚了一分,嘴角上扬,鼻梁不高,又有些翘,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时常会掩住大眼睛中的晶莹,让他窥不透那里面的念头。陈襄平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感到了羞怯。 洗漱过了,谢瑶把陈襄按到炕沿上,边为他梳理头发,边说道:“大牛,昨天还以为你是哪个门派带出来的小徒弟在院子里乱串,不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没吓到你吧。” 陈襄胸脯一拍道:“不会的,我可是出了名的傻大胆儿。幸亏姐姐把我扔回去,要不我怎么能做上神蚤门的大弟子呢。” 谢瑶嫣然一笑道:“欧欧,好神气哟,师父好赖叫个神偷,多少还听得过去,可这徒弟嘛,叫小偷?叫偷儿?还是叫,偷东西的?” 陈襄挠挠头“嘿嘿”笑了。 拜师仪式在正午举行。大家原以为乌有居士一时心血来cháo,信口说说的,不想他如此认真,亲自监督书写牌位,设上香案。从认识这个大咧咧的老头起,就没人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庄重。 乌有居士跪伏在香案前拜过天地祖宗,然后祷念道:“师父在上,弟子乌有天资愚鲁,于师父的武功领会未及十一,然自信不至辱没师门。所遗憾者,一直无缘得遇合适之传人以将本门武功发扬光大。今rì老天念我其意拳拳,赐我一机敏聪慧之小儿,乌有求请师父首肯收他为徒……” 陈襄初时还为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垂首伫立,致虚、东门燕等人亦不敢再开玩笑,只不见了法休等少林和尚,想是连夜走了。但乌有居士一直叨叨不休,陈襄渐渐失去了耐心,反而觉得这个白胡子老头跪在那里很是滑稽。他左顾右盼,看到多多骑在门槛上正对他扮着鬼脸,便也挤眉弄眼地与她打起了哑谜。 足足有半个时辰,乌有居士才起身上过了香。 拜师是要磕头的,陈襄左臂上了夹板又被吊了系在胸前,这头磕得就十分难看。还是谢瑶心思细密,款款走过去掺了他,对师父磕完了三个响头,又转去对师祖磕了三个,再对列祖列宗磕拜了,陈襄还要再接再厉,谢瑶拉他起来,娇嗔地小声道:“傻小子,磕头有瘾吗?” 陈襄美滋滋地道:“光想着不好意思让姐姐掺着,就忘了数数了。” 谢瑶道:“怪不得乌有居士一下子就相中了你,天生作小偷的料,一肚子净是歪门邪道。” 陈襄道:“我也奇怪呢,平时也不这样,就只看见姐姐才变傻了。” 谢瑶轻咬着下唇,恨道:“小坏蛋,一会儿要你好看。”手底下在陈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把,疼得陈襄大张了嘴,只没敢叫出声来,趁机抓住谢瑶的手在疼处使劲揉搓。 此间大事已了,致虚等诸人相继辞行,伏魔庄又恢复了往rì温泉堡时的宁静。 乌有居士遣开闲杂人等,捋着胡子笑道:“你小子倒像是有福之人,住的比师父那间偏房舒服多了。” 陈襄道:“徒儿是沾了师父的光,他们是给师父面子呢。要么师父也搬过来与大牛一起住吧?” 乌有居士道:“师父喜欢一个人清静,不愿身旁有人咬牙放屁打呼噜,扰得睡不安稳。来吧,给师父说说,你像是练过几天的,跟谁学的?路数倒与本门武功甚为相和。” 陈襄心道:真是,剃头的看谁头发都长,这些武林中人只当天下除了练武再没有别的事情好干。看样子这几天我是脱不了身了,就顺着他瞎编吧,哄他高兴了,好带我离开这里。想罢,恭恭敬敬地编起了瞎话:“徒儿也没跟谁学过,就是家那边有个大户人家的护院武师教人练功时,我偷偷跟着学了几下子,不是很像样的。” 乌有居士笑吟吟地道:“好徒儿,偷学武功是江湖中十分忌讳之事,即便是偷看别人练功,亦是为人所不容,小心叫人打断腿。” 陈襄道:“以后学了师父的神功,偷遍天下无敌手,还用偷学别人的么?” 乌有居士道:“臭小子,你以为师父要教你偷窃么?本门武功正大磊落,至于妙手空空之技实属旁枝末节,雕虫小技而已。所谓偷者,不过财物,但偷鸡摸狗,不可为也,窃国殃民,不能为也,你给我听好了,别人财物不可妄取,左手只取不义之人的不义之财,右手定要行侠仗义扶弱济困。” 陈襄天真地比划着右手道:“左手,右手,我懂了师父。可是,那第三只手呢?” 乌有居士笑骂道:“他妈的,成心要师父的好看,第三只手第三只手,第三只手赶紧护住你的后门,别让我打烂你的小屁股。” 陈襄“嘻嘻”地笑了,原来不是要教他做小偷的,不免对眼前这位撞上的师父添了几分亲近:“师父,那徒儿都要学些什么呢?” 乌有居士道:“好啦,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入我神蚤门,先要练气扎根基,辅以轻功提携正气。” 陈襄道:“师父,轻功是啥?干嘛使的?” 乌有居士道:“本门轻功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亦在一流之上。修炼时导正气入百会,降浊气下涌泉,住则如松扎泰山之绝顶,动则如风送轻烟于无形,学有小成,即可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就算十分蠢笨之人学得皮毛,也要比常人跑得快些。” 陈襄道:“这可要好好学学,干咱们这一行跑慢了可不行。” 乌有居士鼓圆了眼睛“嗯哼――” 陈襄嘻皮涎脸地“嘿嘿――” 相处不过一天,师徒两个似已形同祖孙,xìng格脾气出奇地对路。尽管陈襄并不诚心学什么武功,但当着乌有居士的面,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站桩扎马倒也似模似样,嘴里还高一声低一声不停地背诵着师父教他的口诀。乌有居士则备了一坛烧酒斜倚在树荫下,半闭了眼睛不时指点陈襄不通的地方,看是随意,实则督促甚严。 陈襄仅一只手可动,练得时间长了,别扭之余更生疲惫,心思便信马由缰地四处逛荡,一会儿是神仙姑姑,一会儿是多多妹子,而更多的却是瑶姐姐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动,时而凶巴巴的,时而情切切的,时而娇柔柔的,正越想越离谱,远远地就看见谢瑶提着食盒朝这边走来。因师父未叫停,他亦不敢妄动,只用目光追随她风摆柳枝般的身形,一面鹤亮单翅,苍龙无爪地比划得格外卖力。 谢瑶过来将食盒放在乌有居士的面前,甜甜地叫道:“爷爷,爹爹让我送点小菜过来给爷爷下酒,让大牛兄弟也歇歇吧。”说着一样一样摆出来,烤鸡卤肉煎鱼熏蛋,另有五六样小菜,陈襄隔了八丈远都闻到了浓浓的香味,忍不住津津地涌出了口水。 乌有居士拈着胡须道:“你爹爹倒想得周到。等这柱香燃到底,今天的功课就收了。” 谢瑶见乌有居士身旁果然燃了一支高香,却还剩下大半截,待烧到底怕还要小半个时辰,便撅了嘴,嘟哝道:“爷爷真是狠心,大牛兄弟刚刚伤了胳膊,该多休息才是。” 乌有居士道:“瑶姑娘,大牛兄弟是不能再叫了,你师祖乃是我同门师兄,同门间不可单论,以后你要叫他师叔呢。” 谢瑶倒也恭顺,低了头应承了:“是,爷爷。”说罢,捡了只熏蛋过去道:“小师叔,你老人家也吃一点儿吧。” 陈襄被她一声小师叔叫着,美的心里麻酥酥的,扎了马步不想收功,只张大了嘴等她送过来。谢瑶笑吟吟地把熏蛋凑到他的嘴边,他一口便囫囵吞下大半个,再一口却连谢瑶的手指也含在嘴里。谢瑶也不抽回,任他用舌尖舔着,脚下却轻轻一勾,陈襄不防,扑地就摔了个腚墩儿。 谢瑶“咯咯”地笑弯了腰,叫道:“爷爷,你看小师叔脚下虚浮,心闲气躁,哪像个练功的样子,只摆了个架势糊弄爷爷,你还不教训教训他。” 乌有居士看在眼里也不生气,反倒像很喜欢的样子,笑得眉飞sè舞:“算啦,都给我过来,陪爷爷一起喝上一杯。” 陈襄那边赖在地上“哎呦哎呦”地不肯起来,谢瑶拉起他身前身后为他拍净了土,大声道:“小师叔,可摔疼了么?”背向乌有居士却附耳轻声道:“臭小子,你再动歪心眼,看我不让你好看。” 陈襄做个鬼脸,悄声道:“瑶姐姐,你的手指比熏蛋还滑呢。”说罢赶紧逃到乌有居士身侧,若无其事地为师父斟了杯酒。 乌有居士笑道:“真是老鼠生儿会打洞,瑶姑娘,你太像你爹爹了,当面笑眯眯,背后使绊子,哈哈,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谢瑶撒娇地一跺脚:“爷爷――你怎么不说他,是小师叔先欺负人嘛。”她在乌有居士另一侧坐了,又道:“爷爷,你也教我些功夫嘛,让我跟小师叔比一比,看谁学得更快些。” 乌有居士道:“瑶姑娘,你爹爹的武功走的是阳刚一路,而爷爷却偏于轻灵,两者都要学,只怕会起冲突,可不是爷爷不肯教你。其实,你爹爹的本事尽够你学一辈子,哪怕有你爹爹三四成的功力,在同辈中已是佼佼的了。” 谢瑶道:“爷爷,我不要什么佼佼,我要做天下第一。” 第四章瑶姐姐(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谢瑶道:“爷爷,我不要什么佼佼,我要做天下第一。” 乌有居士“咳”地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好?不会武功又有什么不好?如农夫一般,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淡淡一生,嗐,不说啦。” 一晃五七六天过去,陈襄越学越心焦,乌有居士却越催越急,从早练到晚,恨不得一下子把全身武艺都灌进陈襄的身子里。乌有居士自然有他的算计,这天一大早,他喊醒陈襄,命他把学过的全部演示一遍,再把轻功和练气的口诀正着倒着反复背了,眯细了眼睛,抚着陈襄的头顶道:“不错不错,没辜负师父的厚望。” 乌有居士着人唤来谢宗人,对他道:“宗人,师叔有事要回趟中原,我把大牛托付给你,由你督促他每rì的功课,事情一完,我便带他走,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谢宗人满脸堆笑道:“看师叔说的,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宗人会好好照顾小师弟的。” 乌有居士道:“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么,经常好动个鬼心眼什么的。你记着,大牛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小心了。”转过身又对陈襄道:“好徒儿,师父很快就会回来,你好好养伤,别懈怠了每rì行功,等师父回来要考校你的哦。” 陈襄心里乐开了花,不过可不敢流露出来,只是一连声地“是,是是。” 送走了乌有居士,陈襄顿时把什么口诀、轻功撇到了脑后,只觉得天也高了,风也香了。他悄悄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看几本医书粘连到一起且发了霉,已无法翻阅,换洗衣服也不好夹带,便依旧包了挂到墙上,只把银子和装丹药的瓷瓶包了一小包塞到褥子下面,盘算着是连夜溜走呢还是待明天寻机会逃出庄去。不等他打定主意,多多连蹦带跳地闯进来拉了他边走边叽叽喳喳说道:“乌有爷爷可算走了,这几天把我闷的头发都快白了。” 陈襄问道:“多多妹子,干什么呢?你要带我去哪里?”他想起几天前唬她什么龙虎山黑风寨的瞎话,怕她又要提起与他一起逃走去做压寨夫人。 多多拉着他穿过内宅,在院墙边一片空地上停下来。陈襄左右看去,见贴墙一溜架子上插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远处还设了些木人沙袋梅花桩,当是伏魔庄诸人练功的地方。多多去架上取了把木剑抛给他,兴致勃勃地道:“大牛哥,咱俩比试比试,看乌有爷爷教了你多少神功。” 陈襄放了心,不经意地说道:“比试什么呢?” “就是剑法嘛。” “剑法可没学过。” “那这些天你都学什么啦?” “就是背口诀啦,金鸡dú lì啦,拿大顶啦……” 多多一下子兴致全无,背转身去低了头用脚尖在地上划拉。陈襄不忍让她失望,忙过去哄道:“哎多多,你看这个。”说罢稳稳地扎了马步。 多多转身看了一眼:“这有啥好看的?” 陈襄道:“你来试试嘛,看你能不能把我打倒。” 多多随便推了一把,陈襄纹丝未动。上次吃了谢瑶的亏,这回他运足了气全神贯注,蓦地,自丹田和膻中各有一股气息缓缓游走,一路沿督脉上行,一路顺任脉下沉,通体说不出地舒坦。多多又推了一把,却是使足了劲,看陈襄依然未动,“咦”地一声起了好胜之心,围着他左边一拳右边一脚地攻上来,陈襄犹如木桩一般任她拳打脚踢只是稳稳地站了。想是打累了,多多绕到后面一下子扑到他背上,搂住他脖颈“咯咯”地笑道:“看你倒不倒。” 陈襄此时只觉中气充沛,气力悠长,背着多多转了圈地颠了她。正笑闹得开心,就听谢瑶远远地喊道:“多多干啥呐,快下来,别妨碍小师叔练功。” 看到谢瑶,陈襄顿时热血上涌,面红耳赤地松开手。多多收住笑声,却仍是搂着他怯怯地嘀咕道:“才不叫小师叔,就是我大牛哥嘛。” 谢瑶板起脸道:“别没大没小的,去吧,该干啥干啥去,小师叔要练功了。” 多多十分不情愿,但惧于姐姐的严厉,低了头自去了。 陈襄央求道:“瑶姐姐,歇几天不行吗,整天练啊练地都腻烦了。” 谢瑶道:“不行,知道的是你自己偷懒耍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纵容了你,乌有爷爷回来我可没法交代。” 陈襄看是躲不过去了,变个花招道:“那跟姐姐一起练好不好?有几个地方我还弄不明白,有姐姐帮着,看毛病出在哪一步上,这么的强过我自己瞎琢磨。我快点学会师父的神功,姐姐的功劳第一。” 谢瑶笑一笑道:“你师父可没教过我,谁知道你们神蚤门都有啥秘诀,我可帮不了你。” 陈襄道:“我说给你听嘛,姐姐的武功强过我百倍,你一听就明白了。”也不管谢瑶听不听,“xìng静情逸,逐物意移……”他马上就把乌有居士教他的口诀背了出来。 谢瑶打断他道:“大牛,这可不行,你是乌有爷爷的徒弟,你当然能学他的功夫,别人可不敢偷学,万一叫爷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陈襄道:“没关系,这事情只咱们两个人心里有数就行。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只要姐姐不说,就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知道。” 谢瑶道:“总觉得不踏实呢,万一给人看到了……” 陈襄装作思索的样子,沉吟了片刻道:“对,须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回屋里行吗?” 谢瑶道:“还是不行,要不,去后山林中找个僻静的地方?” 陈襄绕来绕去等的就是这句话。进庄的时候是被魏伯贤押着,加之是在夜间,对周遭山川形势十分模糊,这些天一直不得机会出庄看看地形路径,谢瑶的提议正中下怀,他即刻拉了谢瑶直奔后山。 谢瑶带他在半山腰寻了一块空地,这一片黑松林幽暗静谧,少有人迹,发功打坐最合适不过。陈襄把乌有居士教给他的功法口诀招式窍要详细说给谢瑶听了,并以他几天来悟得的运用之法不时加以解释,反倒像是他在指点谢瑶练功一样。看那边谢瑶推敲琢磨入了神,他则悠闲地靠了棵大树半倚着,透过树间的空隙向山下望去。只见伏魔庄在此处显得jīng致而整齐,不像身居其中一大堆房屋左一进右一进穿堂过户地找不到门庭。大门朝南,门前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远处,穿连起纵横阡陌向四面延伸。一条太子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河面上正好通过着宛如长蛇般的木排,隐约能听见排工“哟哟咳”的号子。故老相传,当年燕太子丹用荆轲刺秦王不成,遂逃到此处避祸,被追杀致死,后人即称名为太子河,以表纪念之意和反抗暴政的空想。 陈襄盘算好逃遁的方位线路,渐渐困意袭来,忽悠忽悠地便打起了瞌睡,梦到好些美妙之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被谢瑶摇醒,也搅了他的美梦。 谢瑶佯怒道:“浑小子,骗了姐姐在那边练功,你却在这边偷懒睡大觉,看我不告诉你师父,让他先抽你二十手板。” 陈襄擦去嘴边的涎水,赔着笑脸道:“姐姐好狠心啊,大牛有伤在身,孤苦伶仃的无人照顾,每rì里还被逼着下腰劈腿,弄不好不是打就是骂,好可怜哟。” 谢瑶笑道:“装得像真事似的,快给我起来,看姐姐这一节怎么总是不得要领。”陈襄被她扯着耳朵提搂起来,听她又道:“你看这一句,游鹍独运,凌摩绛霄,怎么练来练去也找不到感觉。” 谢瑶边说边慢慢演给他看,直如起舞一般,举动婀娜,腰肢妙曼,衣袖裙带飘动起来,不时露出光润如脂的肌肤,十分惹眼,就只对武功进境不起丝毫作用。 陈襄对武之一道一无所知,如同一张白纸,被迫学武,原是漫不经心地不求有功,潜移默化间竟悟出随心所yù的武学最高境界,是以习练起来如丸走坂,如水建瓴,再加上他天资聪颖,只短短几天,全身功力即已有小成,自己却全然不晓。而谢瑶此番非正大光明之举,心虚而念杂,又常常要拿原有武功比对认证,故颇多拘束,迟迟不得主旨。 陈襄一旁如观棋,似乎看出关键所在,收住心神道:“瑶姐姐,像是气韵未提起来呢,你看是不是这样。”他默想了一回,聚气凝神,缓缓起势,如此认真在他还是头一遭。倏忽间,那个气息鼓荡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他,并且比在多多面前那次来得更快更强烈,迫得他已不能收束,擎天探海,凌空飞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再接一个虎跳,未曾想这一跳远远超出了平时的能力,只听“咕咚”一声闷响,重重的撞在两丈多高处一横伸的树杈上,顿时破了真气,扑地摔落地上,眼见额头气儿吹似的鼓起一个大包。 谢瑶初时看得嫉恨,见他摔得瓷实,这才浮出笑意,款款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扶起他的头轻轻揉着肿处道:“摔痛了么?真是的,要你做个示范罢了,怎么像是拼命似的,不知道跳得高摔得重么,这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大家都知道江湖上出了一个独角牛,跳功天下第一。”说完自己先“嘻嘻”地笑起来,不觉手下就重了。 陈襄的肿处不揉还好,一揉便又大了些,痛胀得挤眼咧嘴扭歪了脸,抓住谢瑶的手腕猛地拉扯开去,谢瑶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立时前倾俯倒在陈襄身上。 陈襄被谢瑶压在身下,双手兀自抓住她手腕未想到要去放开,谢瑶也就起不了身。事情来得突然,两人毫无准备,俱都懵懂愣怔慌了手脚,头脑也是一片空白。陈襄的脸正好埋在谢瑶的双rǔ间,紧贴她急速起伏的酥胸只感觉绵软湿热,体香袭人。十五六岁,对男女之事正是将懂未懂的年龄,十分的恐惧,十二分的奇妙,陈襄全身的热血流动起来,却都流向隐秘之地,下体热热地就不对了,不止是难受,亦涨燥心悸而又不明所以地舒坦通泰,他不由自主就发出呻吟之声,双手也下意识地沿谢瑶的手腕、小臂、肩头一路向上游走。谢瑶的手轻轻颤抖着也动起来,并越动越快,两人纠缠在一起,无望地挣扎着,肌肤交接越来越多而衣衫袢带越来越少,陈襄恍惚间似乎置身于家乡高耸的山峰之下,还有起伏的河谷,还有柔软的草地,还有汩汩的小溪,正等待着思乡的归人…… 几番**过后,陈襄瘫软地仰卧在清凉松软的草毡之上,身侧是谢瑶白嫩炫目得迫人的玉体,耳畔仍回荡着娇喘吁吁的轻呼,他深陷恐惧与奇妙交织、罪恶与欢愉混战之中不能自已,既担心弄伤了谢瑶不敢再看她痛楚的表情,又怕怪罪下来再闹将出去,自己再无颜抬头见人,思前想后了许久,方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开口道:“瑶姐姐,我……” 谢瑶嘤咛一声翻身俯在陈襄怀中,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柔声道:“大牛,姐姐是你的人了,自今往后再也没有羞耻之心,再也没有秘密不可与你分享。嗯,老天,怎么让我遇到你这个独角恶牛,你这个小偷偷儿偷东西的坏蛋,把姐姐的心偷走了呢。” 陈襄紧紧搂着谢瑶,谢瑶软软压着陈襄,两个人对望着,亲吻着,虽然干柴已燃尽,烈火已平熄,可看似灰烬的下面仍足以融化掉任何的自尊和矫情。他和她在几近原始的松林中,以最自然的方式结合在一起,采天道之元阳,收造化之灵韵,天地yīn阳气血jīng髓幻化升腾臻于有形,陈襄坦然受之尽储于气海。而谢瑶冥冥中亦传递感应,阻滞拥塞之处豁然开朗,喜得她拍着陈襄的胸膛连连叫着:“大牛,大牛,快穿上衣服,成了,成了。” 陈襄仍沉浸在温柔乡中神游,被她叫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虚地问道:“姐姐什么成了呢?” 谢瑶道:“快起来,与姐姐印证印证,乌有爷爷的武功,像是有了呢。” 大千世界,男女之情、之爱、之事最过神奇。陈襄被唤回现实之中,即察觉谢瑶周身发散的阳刚之气与自身的气息交融呼应,jīng气神顿时焕然一新。他赤条条地一个挺身跃起,翻翻滚滚如车轮飞驰一般接连百数十个筋头翻过去,直待中气平复,方长啸一声攻向谢瑶。谢瑶衣衫不整地看得目瞪口呆,不及招架,被掌风扫中,直直向后跌了出去。陈襄疾如闪电已欺至她身后,一拖一带抵消了跌势。谢瑶轻咬朱唇,反身还以颜sè,二人驭气排空飘飘渺渺地斗在一起,惊得满树松针纷纷飘落。 陈襄几天来不过是培元炼气,并未学到掌法剑法之类的招式,此刻只由一股罡气驱使,信手挥洒,似无招而有招,了无痕迹可循。而谢瑶则已有相当根基,再通融了乌有居士的武功,以掌作剑,招招圆浑,与陈襄斗了个旗鼓相当。 其实陈襄早留有余地,他不知自己因缘际会功力已胜谢瑶多多,还道谢瑶只是与他拆招切磋印证武功,并未出全力。眼见天sè向晚,他卖了个破绽,被谢瑶一掌击中,踉踉跄跄立足不稳摔了过去,却绊住谢瑶就势把她揽在怀里。 谢瑶香汗淋淋已是力竭,被他抱了无力挣脱,脸sè晕红娇羞灿若桃花,嗔道:“小蛮牛,小yín贼,光着身子好看么。” 陈襄“嘿嘿”笑道:“是有人不喜欢看呢,打得我连滚带爬直叫饶命。” 谢瑶骑坐到他身上不依不饶连掐带拧,两人又缠绵了一回。 终于平静下来,谢瑶望着天上的白云,幽幽叹道:“你师父的功夫太神了,我这一天比得过一年的苦练呢。” 虚荣心是任谁都逃不过的,尽管陈襄对武功毫无兴趣,听人夸他师父如同夸他自己一样,还是美滋滋的,胸脯一拍:“那还用说,我们神蚤门是天下最高的门派,我师父是天下武功最高的大侠,我是天下最高的高徒。” 谢瑶“扑哧”一笑:“你是天下跳的最高的笨牛。”笑闹得乏了,她犹豫着道:“不知道你师父的武功比鬼婆子如何,你见过她的,都说她武功高深莫测。” 陈襄道:“这就不知道了,我见到她时,她只剩下一口气,连手都动不了哪像有武功的样子。” 谢瑶道:“她的东西是你藏了吧?都说那里面有绝顶武功的秘典,不如拿来跟姐姐一起悄悄练了,这秘密只咱们俩知道。” 陈襄一愣:“也没看见有别的东西。谁知道呢,当时吓得我半死,也许有什么我却没留意。”若谢瑶没有这一问,他保不住哪天就会说与她,但此时看她眼中急切的神sè,他随即想起薛寿、魏伯贤、至虚法休东门燕,还有乔家兄弟的话,师父的现身,群雄的喧嚣,似乎都是奔此而来。他清楚兹事体大,须想明白了,不觉就偏向了那神仙姑姑一边。只这一迟疑,谢瑶的脸便yīn沉下来,不再言语。许久,她看也不看陈襄一眼,说道:“天快黑了,回家吧。”整好衣裙,自顾下山去了。 陈襄穿上衣服,目送她越行越远。 太阳已平在西山,映得满世界金晃晃的灿若锦霞。谢瑶拖着长长的影子已上了大路,似要穿过那金灿灿的光晕溶化在迷蒙虚幻的田野间,是那么的瑰丽,那么的迷人,那么的不可捉摸。 第五章深渊之深……(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打定主意,明天就走了罢。每到更深人静辗转反侧之时,陈襄躺在炕上就要这样默默想上一回,但太阳依然每天从同一个山头上升起,他就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明天的到来,一耽搁就是半月有余。 好多天没看见瑶姐姐了,陈襄心里空落落的坐立不安,幸好有多多天天拉了他捉鱼捞虾打兔子,有时碰到谢宗人,会与他研习一番武功,rì子就在百无聊赖中混了过去。初时他还乐不得没人整rì里逼他练功,可rì子长了,没来由地竟凭空生出修练的yù望,且愈见强烈。每当黄昏,他千方百计甩开多多,一个人钻进黑松林中,拳打脚踢劈斩腾挪将全身潜能发挥到极致,直卷得林中尘土松针枯枝败叶如秋风催雨般漫天飞飏,方懒懒地躺下来,盯着那半个夕阳慢慢沉入霞光之中。他喜欢让夕阳的余辉如鲜红鲜红的迷雾一般悄悄掩上这片松林,于是,林中的空地上便现出了斑斑点点的落红,幻化成轻狂的妩媚和灿若桃花的娇羞。 这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只让自己独自享有这一秘密带给他的快意,然而他始终觉察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不论他走到哪里,都像是芒刺在背一样有一双犀利的眼神隐在虚空中。“定是瑶姐姐也在关心着我,在督促着我呢。”一想到这一节,陈襄就有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荡。有时,他会突然转向激shè出去,试图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但总是落空,让他颓丧不已:我是怎么了,疑心生暗鬼的?不过,不过还是再让我看姐姐一次好不好?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祷告,真就让他见到了谢瑶。 这天午时,谢瑶身着葱绿小袖银线提花夹衣,青缎裹边,金袢相缀,衬了条rǔ白曳地长裙,在前庭指使着奴仆杂役好一阵忙活。陈襄闻得厨上熊掌鹿脯鳜鱼飞龙的香气,知是堡中定是来了贵客。 谢瑶见了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脸上一无表情。可怕的就是那种冷漠。哪怕是怨,哪怕是恨,也会让他稍觉心安。陈襄惴惴地借故在房前屋后来回逡巡,却总是不得机会与谢瑶单独相处。突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从窗口传出,直如当头棒喝令他惊悚不已。 陈襄凑到窗前偷眼看去,果然是巫天百等人正对着窗户坐着,听他说道:“遗憾,错过了群雄大会温泉堡。先脚却走岔了,在长白山中转了有月余,不是遇到了霍兄,怕至今还困在山中。” 背窗坐了一人声如钟鸣:“愚兄也是赶得急了。江南亦有雄浑险峻之山,却不如长白这般绵连不绝,似我等自诩见多识广之人,若不是有猎户指引,怕不要终老山中?” 陈襄听他们饮酒闲聊,只是叙旧,似乎与自己并无牵连,稍稍定下心来。席上一人却引起他的注意。这人年方弱冠,青衣儒巾,洒脱俊秀,似与在座三二十武林中人格格不入,只神情落寞,显得心事重重,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谢瑶里出外进的对这青年也格外关心,添酒布菜总不离他左右,神sè亦不同于对待其他人。陈襄看在眼里,妒从心生。猛然间,身后一尖锐之器破空袭来,直抵上后心,即听脆生生的一声喝道:“别动,偷偷摸摸的何方jiān细,与我跪下!” 今rì陈襄已非昨rì陈襄,以他此时的武功修为,身后来袭不及沾衣,他既可轻松地闪身脱出。但因怕惊动了巫天百等人,他不敢放声,乖乖地把未伤的右手举高了,慢慢转过身,看面前不过是个女孩儿,大约与多多年龄相当,圆脸娥眉,凤眼俏鼻,一身红衣胜火,手握长剑,只眼中多了一丝顽皮和狡黠。 陈襄知她定是屋内某人带来的家眷,不愿与她多作纠缠,笑笑道:“你是谁家的,去前面玩去吧。” 不料这丫头想是家中娇宠惯了的,并不受人驱使,以长剑抵住陈襄咽喉,说道:“看你就不像个好人,别想耍花招,跟了我见爹爹去。” 陈襄哭笑不得,还是多多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替他解了围。 “文文姐,到处找你呢,怎么跑到这里了?”继而看到陈襄,又道:“大牛哥哥,你们早就认识么?要练剑法也不想着喊我一声,偷偷地真不够意思。” 被唤作文文的姑娘凤眼轻挑:“是你哥哥么?我看他贼眉鼠眼的扒窗缝,像要偷东西似的。” 多多眼珠一转道:“对呀,他是乌有爷爷的徒弟嘛,不经常练练怎么行。哎,你认得乌有爷爷么?” 文文放低了剑:“当然认得啦,常去我家,是爹爹的师叔呢。” 多多道:“那我大牛哥哥就是你爹爹的师弟啦,你要叫小师叔呢。” 文文眼睛眨巴眨巴地撅了嘴,极不情愿地收剑入鞘,福了一福叫了声“小师叔。”憋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多多又有个新玩伴,十分欢喜,一手拉了陈襄,一手牵了文文,嚷着要去摸蝲蛄。 当地有种淡水小龙虾,土名叫蝲蛄,个大肉肥,味极鲜美。陈襄熟悉其习xìng,不大工夫就捉了半篓。那边多多和文文却不得其法,叽叽喳喳地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文文更是一无收获,渐渐没了兴趣,自去岸边坐了。陈襄又摸了一个大个的,足有半尺长,他高高地举着朝文文喊道:“哎,给你看看这个是祖宗辈的。”扬手扔到岸上。文文顺手去捡,不料却被钳住手指,痛的“吱儿哇”乱叫,待甩脱了,手指已见了血。 陈襄和多多赶忙过去哄她,谁想她反而高兴起来,跟在陈襄身后直嚷嚷,要他再捉一个更大的。陈襄渐渐下到水深处,不防文文在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一个不稳跌入水中。他窜出水面将要报复,转念间童心大起,扑腾了几下复又沉入水底,半晌才伸直了四肢从下游漂上来,一动不动,唬得多多和文文手忙脚乱地把他拽上了岸。 多多抱着他的头又是摇晃又是吹气的,小手冰凉,而文文则用脚踩了陈襄的胸脯一下一下地用力,边叫道:“快醒醒,快起来。”陈襄憋住气只是不动,紧闭双眼任她们折腾。 就在陈襄快憋不住的当口,远远传来谢瑶的喊声:“文文,在哪儿呢,快回来,你爹爹到处找你呢。” 文文拍拍手上的泥沙:“你看着他吧,我先走啦。”扔下句话,颠颠地跑回去了。 陈襄泄了气,装模作样地喷出一口水睁开眼睛,就见多多眼圈含泪,脸sè煞白。看他醒转了,小手擂鼓似的在他身上一阵乱敲,“死大牛,笨大牛”搂着他竟嚎啕大哭。 有时候是一件事,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点模糊的印象,也许就是一辈子的牵挂。 当这天陈襄看见多多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时候,他心里隐隐感到一阵刺痛,忙过去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小手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多多,是谁又欺负你了?告诉大牛哥。” 多多仰起小脸,哽咽着道:“大牛哥,你看我的,铁头将军,死了……” 陈襄这才看见多多手边的葫芦罐里,有个蛐蛐儿只剩一条腿,仰面朝天已没救了。 多多又道:“是文文的铜头大王斗不过我的铁头将军,她就把我的铁头将军戳死了。” 陈襄气道:“这个死文文,我去教训她。” 多多道:“她跟她爹爹都走了。” 陈襄要逗她高兴,拿手一指道:“呔,你个没用的文文,胆小怕死,临阵脱逃,朕要你何用?死不足惜,众将士,拖出去斩了。”见多多露出笑意,抚慰道:“没关系,等大牛哥给你捉一个金头大王,保你百战百胜。” 陈襄记着这事,傍晚时分,他伏在菜园边短墙下的草丛里,静静地分辨着哪边的蛐蛐儿叫声更洪亮些。远远地,有人声传来,且慢慢向这边越行越近,陈襄心头一热,这声音太熟悉了,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瑶姐姐。 不知谢瑶跟什么人正说道:“……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那小子就是不说。臭要饭的,呆头呆脑的也许真不知道。” “瑶儿,你千万要忍着点儿,别坏了大事。那小子看是傻乎乎的,其实jīng灵古怪的一肚子心眼,你对他再亲近些,别让他起了疑心。”说话的竟是谢宗人,陈襄心往下沉,手心里全是冷汗。 “谁能忍得住?那小子整天黏在身上,恶心死人了,恨不得一剑宰了他。” “瑶儿,那个鬼婆子的东西一定着落在他身上,早晚叫他说出来,却是着急不得的。” “爹爹,要么你用什么办法逼他说出来,何必留着他还招别人惦记。那天听霍师伯话里话外的像是也挺感兴趣的呢。” “那个犟小子吃软不吃硬,还需你慢慢套出他的话来。只要拿到鬼婆子的东西,那时要杀要剐,随你。” 陈襄躺在草丛之中,心乱如麻,心寒如冰,忽悠一下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打击来得太突然,也太沉重,是他小小年纪无法承受的。他静静地躺着,耳边草虫齐鸣,脑袋里嗡嗡乱叫,思前想后地也缕不清酸甜苦辣的滋味,直到一弯残月升上中天,清冷的辉光扯开一层薄雾铺到他的身上,他才让眼角的一滴清泪滴落。 哀莫大于心死,而死过重生,自有一番大不同的风景。 第五章深渊之深……(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哀莫大于心死,而死过重生,自有一番大不同的风景。 天刚冒亮,陈襄便来到院中,认认真真地把全部所学过了一遍,然后兴匆匆地来到谢瑶门前喊道:“瑶姐姐,快起来,看我又有心得啦。” 谢瑶推开窗子,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坏了人家的好梦?” 陈襄道:“我又想通了一节,想跟姐姐切磋呢。” 等了好半天,谢瑶才梳妆打扮好了走出房门,陈襄面露惊诧之sè,啧啧赞道:“这是我瑶姐姐吗?哈,好一位英雄女侠,要是那天也这样打扮了,可不把上千英雄都比下去了。” 头一次见谢瑶劲衣短打,一袭白衣被一条红绫丝带在腰间束了,显出凸凹有致的身段,黑sè的小领紧袖,隔开了肌肤与衣装不同的白sè。头上,系了条红绫丝绦,斜簪的珠花衬得秀发乌黑光润。脚下,蹬一双红sè短靴,小巧轻快,一股逼人英气更比着裙装时多了几分风韵。听陈襄称赞,谢瑶亦是脸漾chūn风:“你这个跳功天下第一的独角牛,急皮猴似的,什么事不能等吃过饭再说。” 陈襄道:“我昨个儿一夜没睡呢。想啊想的,一下子弄明白了,师父的武功可不是一招一招使出来的,要一气贯通了才有威力呢。”说着拉了谢瑶又奔去林中那块空地。 这次陈襄却使出全力,只是手下留情,沾衣即走,谢瑶已不知如何招架,几个回合下来,晕头转向地花容失sè,不敢相信陈襄的进境怎会如此之速。 陈襄打得兴起,索xìng将谢瑶推出圈去。此刻,他只觉体内一股罡气绵绵不绝,滚滚不息,举手投足疾如电掣,直搅得空地间气流翻腾碰撞“呜呜”发响,谢瑶连退了几步方避过迫人的压力。直到陈襄收势,回旋飘摇在空中的松针簌簌落下,谢瑶才迟疑地走到他身边,脸sè青青白白的难看之极。 谢瑶双手揽住陈襄手臂,显是惊魂未定,语音发颤:“大牛,你的手臂还未大好呢,这般使力若再伤了,不是让姐姐担心?” 陈襄与她贴在一起,只是从脚底升上一股凉气,直刺向心头。但他笑容依旧,嘴甜依旧,胸脯一拍道:“没关系的,独角大牛还留了几分气力。瑶姐姐,你看还过得去么?” 谢瑶侧身俯在陈襄肩上:“你是吃了啥灵丹妙药,还是梦里得仙人指点?告诉姐姐,怎么脱胎换骨似的,一夜之间就突飞猛进,姐姐已不是你的对手了。” 陈襄摇头晃脑得意非常:“不瞒姐姐,之前一直不敢说实话,姐姐可别生气。我是看过那鬼婆子的秘籍的,这回拿来跟师父的武功糅合到一起练了,不知怎么着就一通百通了。” 谢瑶不由得把陈襄搂得紧紧的:“你是说,真是你,藏了,鬼婆子的东西?” 陈襄道:“我把它藏在那边山上。我以为自己也没有习武的天分,一直不敢说出来,怕徒招杀身之祸。这回行了,等哪天与姐姐一起去掘出来。” 谢瑶急道:“还等什么哪天,现在就去。” 陈襄道:“可姐姐连早饭还没吃呢。” 谢瑶道:“你不觉得姐姐太胖了些么,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死。”拉着陈襄急三火四地向山上攀去。 陈襄被她拉扯的磕磕绊绊地跟不上,连连叫道:“瑶姐姐,不着急,慢慢走吧,路还长着呢。”一边给她拉起了闲话,什么薛寿怎么样怎么样乐极生悲,文文怎么样怎么样戳死了多多的铁头将军…… 再向前走,已是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谢瑶白衣变sè,鬓发凌乱,气喘嘘嘘地十分狼狈。陈襄则越行越快,远远地将谢瑶落在后面。他不再理会谢瑶,任她如何呼唤,他只向高处发足狂奔,乌有居士的轻功施展开来,当真疾如清风。忽然间,那个芒刺在背的感觉再度袭来,唬得他心头一紧,血也是凝住了一般一直凉到指尖。他慌忙回头四下里看去,除了森林,一棵一棵的大树,一片一片的浓荫,一声一声的鸟叫,剩下的怕只有鬼魅了。他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转身,眼见已快到山脊,就听身后有人悠悠唤道:“大牛师弟,前面已无路可走,就停下吧。” 陈襄应声止步回身,就见谢宗人笑容可掬地在下坡处向他招手示意,预感变为真实,多少天来加之于背的寒意恍然消解。他其实早就该想到是谢宗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只是沉溺于瑶姐姐的虚情假意之中,不愿去想,不敢去想,或是根本无法想象这个陌生的江湖竟有如此之多的丑陋。此时,他反而安定下来,朝谢宗人深深一鞠,拿腔作调地笑道:“多谢谢堡主每rì里鱼肉相待,又以令嫒相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生无以为报,此番进京定当考取功名,以全堡主的美意,不送,不送。”这两句戏文是他经常在梦里背了的,想不到竟被他用上了,但他心知此时此地却不是耍嘴的时候,一咬牙,箭打一般飞身便逃。 谢宗人勃然大怒,情知所谋之事败露,不需再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吼道:“小王八羔子自寻死路,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也不见他如何发力,转瞬间即已赶上,搓动双掌齐齐推出,陈襄如遭巨石重击,脊背几要断裂,摇摇晃晃跌出去数丈开外,待勉强站住脚再看,立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正站在一块危崖之上,山风吹来,脚下一阵晃动,令他头晕目眩,前面是悬崖绝壁已无路可走,下面是云雾蒸腾,深不可测。 陈襄愣愣地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但饶是他聪慧过人,似乎也只有两条路可走。向前,无疑是死路一条,向后,是不是条生路?他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丝,血腥气激起他的狂傲之心,他强忍伤痛转过身来,面对谢宗人仍直直站了:“谢堡主,请留步,再送就是西天了。” 谢宗人不想他死到临头还有心说笑,怕他又打什么鬼主意,亦不想拼个鱼死网破,遂停住脚哈哈笑道:“小师弟,你刚才也是把我惹急了,不得已才对你出手。想你正青chūn年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老夫也不愿眼看你摔下去,落得个体无完肤无人收尸的悲惨境地。只要你交出鬼婆子的物件,那时你要走,天南海北随你心意,你要留,老夫将本门武功全部传授与你,你看如何?” 陈襄道:“你说话算数?” “那是当然,老夫是何等身份,自然一言九鼎。” “我交出东西,你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当然。” “我留下来,你传我武功?” “小事一桩,老夫的武功虽比不过乌有居士,但也自成一家,亦有独到之处。” “你也会把瑶姐姐嫁与我为妻?” “这个么,你与我家瑶儿已有夫妻之实,万事好商量。”谢宗人看事情有缓,搓着双手喜笑颜开。 陈襄道:“那好,你请回吧。” 谢宗人一愣:“什么,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襄道:“我的意思是,你谢堡主老jiān巨猾,笑里藏刀,卑鄙无耻,无耻之尤,胡勾八扯,胡说八道,机关算尽,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 蹦豆似的好一通数落,气得谢宗人脸sè青紫,凶相毕露,一步一步逼上来。 陈襄手指悬崖喝道:“你再向前一步,我便跳下去,反正是死,不如就死个痛快。” 此时,谢宗人距陈襄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他略一迟疑,忽地扑上来,陈襄把心一横,纵身一跃…… 谢宗人只抢得一片衣襟,悔得他“啊,啊,啊”地狂呼,谢瑶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来,惊恐地问道:“爹爹,他掉下去……”谢宗人回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小yín妇,告诉你别着急,别着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谢瑶披头散发地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呜呜地哭诉道:“谁知道,他怎么,就起了疑心,我对他,一直是,很好的。” 谢宗人心有不甘,探身向悬崖下望去,仅见云雾翻卷奔腾如惊涛骇浪般乘风涌来,却哪里还有陈襄的影子。 第五章深渊之深……(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谢宗人心有不甘,探身向悬崖下望去,仅见云雾翻卷奔腾如惊涛骇浪般乘风涌来,却哪里还有陈襄的影子。 其实,陈襄还不是慷慨就义之士。他早看见崖下一棵松树横伸出来,纵身一跃,不料水汽折shè改变了估算的距离,加之下坠力道太大,松枝承受不住,“咔嚓”一声从中折断,陈襄脑中嗡地一下连道:完了,完了,我死定了。如断线纸鸢样一头向下扎去。 陈襄能记得的,是谢宗人狂呼乱叫的回声,“咕咚”的溅水声,头顶如撞硬地懵然的疼痛,寒彻刺骨的冰水,翻翻滚滚的激流,臌胀yù裂的挤压……随后,就看见了那个野人,或者说这个厉鬼。 这个厉鬼脸sè灰败如朽木,被枯草般纠结的毛发半掩着,双眼炬炬如电,全身**,黑如泥土,呜呜地不知是哭是笑:“你,怎么,来的?”语音古怪笨拙。 陈襄幽幽地说着,声音却如同在极空旷之地由远至近传来似的带着回音,“我跳下来了,是奈河么?你是白无常还是黑无常?我死了吗?” 这个厉鬼桀桀笑得如枭鸣:“妈了个巴子的你才是无常,老子还没死,你死什么。” 陈襄奇道:“我没死吗?我还活着?”他使劲在腿上拧了一把,一阵剧烈的疼痛,不止是大腿,被谢宗人击伤的脊背,挂向松枝的肋骨,击落水面的头顶,全身俱痛。他完全清醒过来,兴奋得大叫:“我没死!我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活着可真好啊。陈襄慢慢记起了,他撞断松枝急速坠下,下面却是一水潭救了他。从百丈开外的高处跳下,其势惊人,他早已是晕得半死,待沉入潭水中,初时还扑腾几下,继而,寒冰般的潭水迅速僵冷麻木了他的四肢,似只剩一缕幽魂沉向潭底。而这潭底却有一暗河激流通过,翻翻滚滚将他带到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面前。他恢复了记忆,就觉浑身**的寒冷异常,周身簌簌发抖,上牙打下牙“咔咔咔”地发响。 这个野人,大约是人不是鬼,呼呼笑道:“你小子也是命硬,却骗过了小鬼阎罗,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剩几口气,了不起,了不起。”说着,他双手按向陈襄胸膛,陈襄顿觉有一股热气贯入,汇合引导自身真气缓缓游走,催动周身气血加快流动,渐渐止住寒战。 突然,那野人浑身一震,双眼圆睁,厉声喝道:“你哪来的天罡断?跟谁学的?你师父是谁?你是谁?” 陈襄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天缸短,地缸长的,不知你说的什么。”听他的口气,像是于武林大有关联,心道:怎么绕来绕去也躲不过这一个武林,天知道他与乌有居士、谢宗人、魏伯贤之流有什么恩怨,可不能说错了。便接着道:“我是谁?我就是陈襄啦,可没有什么师傅,木工房铁匠铺才有师傅,我一个种田的还要什么师傅。” 那野人嘴唇翕动着死死盯住他,看得他直发毛:“不对,不对。”抓住他手腕用力握紧了。那野人手如钢钳,握得陈襄腕骨几yù折断,自然就生出反抗之力。“不对,你跟宋玄一定有什么关系。” 陈襄道:“宋玄,宋玄,宋玄,好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他极力回想宋玄这个名字,好像印象很深却又模模糊糊地找不到出于何处。 那野人呼呼喘着粗气,双手撕扯着头发,显见激动异常,口中则念道:“rì月盈昃,辰宿列张,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陈襄不明所以,但听他念出的却是自己从儿时起就极为熟悉的文字,便接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遐迩壹体,率宾归王,你说的天罡断就是这个么?蒙馆里教来识字的,三岁儿童都会背,却不用跟了什么师傅去学。” 那野人大为迷惑几近发狂,嘴里反复叨念着“不对,不对”,一边扯过陈襄上上下下前胸后背地又是按又是拍的探他武功家数,待看到陈襄背上谢宗人留下的掌印,顿时如释重负,呵呵笑道:“这奔雷掌可瞒不过我。你小子定是被谢宗人谢二侠打下来的,看起来千面银狐的奔雷掌又增了几分功力,若没有天罡断的神功护体,你小子此刻早已是一滩烂泥。快给我说说是怎么个缘由?” 陈襄吃惊不小,但听他口气与谢宗人很是相熟却又并不如何亲近,遂把自误入江湖起,一齣一齣的经过详细说了,只瞒了巫家十二楼出现前的事情,谎称自己上山采药遇见了鬼婆子等等。 那野人面露狐疑之sè,但已大为和缓,绽出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神情说道:“乌有师叔老了老了反倒越来越不安分,收你为徒,摆明了是要捉弄这些个老师侄们,要天下群雄的难堪,或是另有所图?你小子可是块唐僧肉,哈,够你受的。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天罡断乃天下绝学,只一人得其真传,乌有师叔虽然神功盖世,亦无缘窥其门径。”他复又揪起陈襄,瞪圆了双眼道:“你还跟谁学过武功?你爹爹是谁?” 陈襄道:“什么五功六功的,哪个好人愿意学它,不都是那些人死皮赖脸的非要教我不行。我爹爹老实巴交的可不会武功,人人叫他陈大叔,只会种田……”他蓦地心头一凛,记起巫老二说过爹爹本名叫宋玄,这让他又坠五里雾中。想自记事起,爹爹就教他“rì月盈昃,辰宿列张”地背了这些顺口溜,每rì向晚都要他静坐调息,只说强身健体,难道竟是在教他武功?再仔细回想,娘的一身装束可不是与武林中人一般?爹爹又称娘为梅女侠,他恍然大悟,爹娘定是大有来头。 那野人狂乱过后,这阵子似已平静下来,凄切切地叹道:“埋而未死一十六载,荒山已老,故人安在,冤仇难解,恩义无以为报。我凌柯徒有绝世武功,却如蛇鼠一般了此一生,老天妒我,老天妒我啊。” 陈襄知那野人原来是有名字的,叫凌柯,听他话语悲愤郁结,似乎曾经是江湖上非同一般的人物,横遭不幸,方流落至这步田地。陈襄不免心生好奇,仔细端详,见他刚毅坚忍的眼中已有两行热泪慢慢流下,挂在乱蓬蓬的毛发上如荒草间结出的露珠,晶莹而清冷。陈襄忍不住拉了他的手握着,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不料凌柯扭头甩开他,双手撑地,仍是盘膝而坐,倏忽间如滑行冰面,几个起落,已远远飘至一角落里,涕泗交加。陈襄这才留意到他脊背高高隆起结有一瘤,双腿却细如枯柴,以绳索葛藤系住了缚在腰间,竟是背驼而又腿残的废人。陈襄情知此时安慰关心亦是无用,才四顾打量所处之地,这一看顿时让他心凉了半截,连叫“苦也”,他已身陷绝地之中。 环顾左右,四面皆是石壁,仰头向上,不知有几十百丈高直看得令人心悸,星星点点地shè下几线天光,竟是置身于形同巨瓮的洞窟之中,绝无出路。因洞窟昏冥而又宽旷,初时并未留意,身后乃是方圆数十亩的水面,呈墨sè,不知深有几许,望去波澜不兴,平滑如镜,想是来去皆由地下通过,大约便是自己进来的路径了。再想凌柯赤身**,说什么埋而未死一十六载,不由他惊悚万状,十六年尚且寻不到出路,死与未死已无甚差别,难不成就要与野人似的凌柯相伴一生为鬼? 陈襄许是天xìng随和而乐观,悲苦愁叹了一会儿,既然天有绝人之路,怨也无用,就不如置之度外反而好过一些。他不再想过去未来之事,只看眼前,遂起身活动下四肢,此时衣衫已被体温焐得半干,探手入怀,出来时随身带的银两丹药针囊等物件还在。他走过去坐到凌柯对面,问道:“凌大侠,你老人家怎么到的这里?可有出路么?” 凌柯一怔,大概已多年没听人称呼,呆愣愣地与他对视良久,猛然爆发一阵狂笑,倒把陈襄吓了一大跳。 “我,老人家?你看我很老了吗?” “也不是很老,总是比我大得多吧。”陈襄想想,讨好似的又道:“你凌大侠在江湖中的名号如雷贯耳,论资格地位可比我老了好几个来回。” 失声痛哭原是宣泄愁苦最好的方式。凌柯大恸过后已恢复正常,听陈襄问及来历,大约是触到了痛处,只苦笑着摇头不语,闭上眼陷入回忆之中。 陈襄看他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欢愉如笑,不忍打断他的冥思,自然而然就转悠到老本行上。他把手抚在凌柯枯柴样的腿上,察觉仍有血液细细流过,轻轻掐去,似无反应,再几次加上力道,亦不见他如何痛楚,当是经脉不通,血滞而难流,筋屈而厥逆,肌萎而不生,病根似在背上之瘤压迫椎枢而致。他又下细揣摩了一阵各路经络穴位,好多时rì不理医道,此时手痒难耐,不免跃跃yù试。 凌柯早已睁开眼睛,神情古怪,“你小子在我腿上摸来摸去地要做什么?” 陈襄道:“凌大侠,你这腿疾断不是天生的,可否让陈襄一试?” “你?医得?”凌柯意犹未信,叹道:“若我宋玄师弟在……唉,就有出头之rì,物似而人非,不过徒遭怜悯,想我凌柯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人。罢了,就由你一试,治不好,也算为你rì后多一鉴戒。” 陈襄几yù就将爹爹好像是宋玄的事和盘托出,但近rì所历,见习武之人俱非善类,便硬生生地忍下了,只说道:“凌大侠,可否将病患当时的情景说来听听?” 凌柯脸sèyīn晴不定,但初见生人时的大喜大悲已趋平复,悠悠言道:“说来话长。当年,我缒下悬崖,为采一千年山参,不料竟被同门割断绳索,又以暗器背后偷袭。你道我背上的毒瘤是自然长成的么?那里面尚有五行门的土蜂针,却淬了巫家十二楼的血藜之毒,实在令人费解,所以苟活至今rì,只想有朝一rì解开这谜团。这些年虽被我逼住了不使发散,却也生不如死,正好,就给你练练神医的圣手。” 凌柯背向坐了,坦然如赴死之士,陈襄亦不敢托大,以针小心刺去,毒瘤外如蒙鼓皮,而内中只是脓血,顺针眼激shè如箭,碧粼粼的腥秽不堪,不待放尽,凌柯已昏死了过去。陈襄知此时十分凶险,凌柯多年以真气逼住毒针,已如影随形般随时发动应激的本能,一旦改变xìng状失去附着,毒气回泄,实有xìng命之忧。他不再顾忌凌柯的疼痛,迅疾切除死皮,剔净腐肉,即见五枚毒针竟是黄金打造,如梅花般排列于至阳穴上,深及椎骨,金灿灿地清晰可辨。“什么人如此奢侈,竟以黄金打造暗器?”不及多想,遂一一以镊拔除,所幸金针不易折断,待洗净创口包扎妥当,陈襄已是大汗淋漓。 洞窟内渐渐暗了下来,有山风从缝隙中穿过,呜呜发响,并不时有蝙蝠鬼魅般在头顶盘旋,更显得巨大的洞窟yīn森可怖。凌柯仍在昏睡,想他定是有深仇大恨才支撑他熬到今天。十六年,独自一人,陈襄不敢往下再想。 猛然间,辘辘饥肠令他一惊,窟中空无一物,却靠什么果腹? 第六章……深几许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醒来时,浑身冰冷,腹中肠鸣,洞窟极顶已然见物,天亮了。 凌柯正倚石壁坐了,似在行功,周身有紫气盘桓蒸腾,看得陈襄直咋舌。见他醒了,凌柯仍是双手一撑便到了眼前,须发戟张,喜形于sè,嚷道:“大神医,果然是扁鹊再生,华佗转世,来看看我这两条细腿还能站起来么?” 陈襄苦着脸道:“大神医如今饥肠辘辘,脚软筋疲,自己也是站不起来了。” 凌柯哗哗大笑:“嘿,该死,人生得意须忘形哦,众将士,摆酒,犒赏三军呐――”他到水边随手掰下一块岩石,捻碎了,中指轻弹,“rì”地一声哨叫激shè出去,即从窟顶“扑落落”掉下一飞鸟样的东西,连弹连落,顷刻便有了十数只,内力之强,击发之准,看得陈襄目瞪口呆。他走过去拾了起来,不禁一阵肉麻,这哪里是飞鸟,尖嘴圆耳分明是蝙蝠,这东西能吃么? 凌柯三把两把撕净了皮毛肚肠,递一只给陈襄,“这东西既滋补又壮力,天下第一美味也。”他自己则嚼的满嘴汁血横流,陈襄忍不住就大呕特呕,只是肚里无食,呕出的全是清水。凌柯却无动于衷:“孩子,要离开这里,且活着,就是石头也要咽下去。” 陈襄自昨rì便粒米未进,饥寒交迫之余,狂傲之心油然而生,想起神仙姑姑、魏伯贤、谢宗人――还有谢瑶,他再不犹豫,生吞活剥也填饱了肚子。 凌柯抚弄着陈襄的头发,温情脉脉,唏嘘良久,又捏碎了一把石子递给陈襄道:“看看大神医生存的本事如何。” 左右无事,陈襄便也依样画葫芦,以中指弹石上去,“嗤嗤”有声,虽没打下什么,但也达到洞窟极顶。他低头诧异地看着双手,未想自己也有如此大的气力。 凌柯呵呵笑道:“好小子,孺子可教,我便把天罡断的神功传授与你,你可要用心学了。” 陈襄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要不要,什么神公神母的,别来找我,不学。” 凌柯愕然,胡子吹起老高:“什么?天罡断乃天下至刚至猛为第一绝学,你知道有多少人yù得之不惜杀人舍命?要听说此神功重现江湖,只怕恬淡之心亦生贪念,寡yù之人也藏祸心,武林将再起纷争,不说血流成河,也总会搅起一些风波。你白捡得神功,还不学?傻小子。” 陈襄道:“傻小子只学救人的神功,杀人的神功么,不学,就是不学。” 凌柯大怒,举手就向陈襄头顶拍落,陈襄却挺直了脖颈:“就是不学,一百个不学,一万个不学。”凌柯看他倔强执拗,半路转念收手,像是大大伤了自尊,双手撑地,慢慢去石壁前再不说话。 陈襄倒可怜他,也可怜自己,心道:武功犹如烂菜么?都来向自己兜售,也不知所谓江湖武林都是哪里,都钻到地底下了也没躲开它,直是命苦。他讪讪地无话可说,走过去默默地为凌柯重新敷药包扎,见创口处已生新肌,余毒大约是被他自己逼出了体外,已是无忧,遂解去缚在他腿上的藤条绳索,针灸施治。 夜间,陈襄便琢磨了经络穴位相生相克的机理,先在自己腿上摸索着试了,rì中再施予凌柯身上,不过月余,凌柯双腿的枯槁之sè渐渐淡去,也些微有了弹xìng,稍有屈伸。凌柯心舒气畅,每rì里喋喋不休地给他讲武林掌故轶事,陈襄亦颇为得意,针灸之外,再搓热了双手推拿按摩极尽能事。 这天,凌柯突然大叫道:“好小子哎呦呦呦,有感觉了耶。” 陈襄欣喜非常:“是腿上有知觉了吗?” 凌柯道:“还像是力道不够,你不好再加点劲吗,轻手轻脚像娘们似的。你试试能不能将督脉之气运至右手阳明经之商阳穴上,将任脉之气送到手厥yīn经的关冲穴上,两手相搓,能多发些热气出来。” 陈襄依言试了,凌柯则一旁指点,不多rì便已运转由心。这样每隔几rì,凌柯便再换一穴让他冲关,陈襄只当有趣,整天将气息在体内搬来搬去地玩耍,渐渐已可收发自如。 倏忽间又是一个寒暑,凌柯已能颤颤地走上几步。 洞窟内四季如恒,蝙蝠蛇鼠取之不尽,水里还有体白无眼的鱼虾,饮食却也无忧,养得陈襄身强体壮诸邪不侵。 陈襄又梦到了谢瑶。这回的谢瑶温柔体贴,还为他摆了满满一桌的佳肴,炒白菜、烀茄子、炖萝卜应有尽有,他一高兴――就醒过来。 还未十分清醒,见眼前站有一人,着白衣,戴生巾,五缕长须,威严洒脱豪气逼人,吓得陈襄跳起来喝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 那人狠狠地盯住他一言不发,陈襄怀疑自己犹在梦中,见到的仍然是幻象。他探手摸去,要看是实是虚,那人猛地抓住他的手,开怀大笑,喜得陈襄冲上去抱住那人跳着脚道:“凌大侠,是你么?可把我蒙住了,你怎么……”他转念间如电光石火一闪,豁然开朗,“你出去了?洞里有路通向外面,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凌柯看他大喜过望的样子,笑个不停,拎起他扛在肩上转了有十数圈才放他下来,将他按在地上道:“大神医大恩大德,凌柯无以为报,备了些薄酒便饭,聊谢重生之恩呐。” 陈襄登时傻眼了,面前重重叠叠摆满了鸡鸭鱼肉、水果蔬菜、腌蛋粽子,馒头米饭,就在梦中也不曾梦见如此丰盛的宴席。 凌柯在他对面坐了,取过一酒坛,拍开泥封,满满斟了两碗酒,情意拳拳地说道:“陈襄,好孩子,今天正是端午,咱爷俩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说话的工夫,陈襄一个馒头半只鸡腿已经下肚,摇头摆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喝酒,不喝酒,我可不会喝酒。” 凌柯一仰而尽,笑道:“不喝酒的还叫男人么。男子汉大丈夫,醉里挑灯看剑,削尽天下不平之事,才不枉为男儿一场。” 陈襄道:“男儿是不错的,酒可从未喝过。听人说喝酒乱xìng误事伤身体,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柯道:“非酒之罪也。以后你行走江湖就知道了,不喝酒的男人可千万别跟他打交道。酒量大小乃天生,喝多喝少而已,但滴酒不沾之人,若不是驽钝呆傻,便是jiān猾yīn险,不可不防。” 陈襄“嗤”地一笑道:“怎么喝酒还有这许多说道,我可是聪明伶俐正派厚道之人,这酒么,喝喝也不妨。”他也学了凌柯的样子,端起一大碗酒仰头便灌,才三两口,扑地喷出来,连叫“辣,辣,辣。”龇牙咧嘴地与凌柯笑闹了一回,不多时也喝了个满脸通红。 这时的凌柯,双眼jīng光大盛,朗声击节,听其言语,豪爽而旷达,绝不似身怀仇恨怨怼之人。年来,陈襄一直想问问他的师门及经历,凌柯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谈。藏在心底的痛楚,不可言,不可对人言,不可言而言却无人可言,当是天地间至大至深之痛。推己及人,陈襄酒意上涌,心中悲悯辛酸不已,眼眶就湿了。 凌柯挪至陈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道:“大神医,人生如酒,越醇愈香,酒如人生,但求尽力而已。你今番出去,行侠仗义也好,济世救民也罢,只记着,万事不可强求,尽力就好,倒不必惊天动地,青史留名,无愧于心既是大义。” 陈襄心头一动,抹把泪眼道:“你是说要我出这洞窟?” 凌柯道:“早就该让你出去的,却误了你一年,我也是存了私心,想有人陪我,实在是抱歉。” 陈襄一片茫然,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虽然凌柯有时癫狂,有时凶蛮,但大多是慈爱,与他一年相处,早已情同父子,便扯了他衣袖道:“咱们俩一起出去?” 凌柯道:“我这腿还没大好,你先自去,待我再养些时rì,再去寻你,十七年都等了,也不差在一时。” 陈襄把心一横,倒头便拜:“凌大侠,陈襄愿学武功,你还肯教我么?” 凌柯一怔,随即大笑道:“傻小子,你已学了我的武功了还不自知,你当运气冲关是耍把戏么?如今你的内力已臻一流,且无比jīng纯,只要假以时rì磨炼,武林中只怕无人可以比肩了,哈哈。” 陈襄其实模模糊糊早有些不太对劲的感觉,只是从不愿往上面想,如隔层窗纸,一捅便破,即大叫着赖道:“啥大侠,骗子,却骗我学你的武功,拿我当傻小子耍。” 凌柯拾起一酒坛用了巧劲抛给他喝道:“试试你的掌力。” 陈襄聚气凝神全力击出,那酒坛“嗡嗡”地直上半空却并不破碎,飞升旋转半晌方始落地。他“嘿嘿,嘿嘿”傻笑着,既是烦恼,又是欣喜,“这可怎么好,神医做不成了,却染上了神功,不是害了陈襄。” 凌柯道:“如今我已把天罡断的内功全部传给了你,你天xìng不喜争斗,掌法招式于你也无大用,随机应变既是武功了。去吧,回到红尘之中,尽忠尽孝,成家立业,你以后的rì子还长着呢,好自为之。” 陈襄跪地不起,央道:“师父,师父,要陈襄赔着你,陈襄要把师父的神功学全了再与师父一起走。” 凌柯与他相依而坐,默默不语有小半个时辰,方道:“你已是乌有师叔的弟子,叫我一声师兄就是了。” 陈襄道:“乌有居士教的是大牛,可不是我陈襄。” 凌柯笑道:“臭小子滑头,好罢,师父也再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你跟我来。”说罢,过去推开他睡卧处后面的一块巨石,即露出一大小将可容身的洞口,拉着他磕磕绊绊地走了约有五六十丈的光景,眼前豁然开朗,又一石窟却是别有洞天。此窟虽比前窟小了许多,但山洞歧出,头顶如镂刻雕琢一般大大小小开了好些天窗,能看见蓝天白云掩映变幻直如仙境。 重见天rì,撩拨得陈襄yù哭无泪。 第六章……深几许(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重见天rì,撩拨得陈襄yù哭无泪。 再看四周,一具白骨盘膝坐姿赫然入眼,其后的石壁上刻画有文字图像,看得陈襄眼花缭乱。那些文字深浅不同,笔迹不一,不似一人一时所为。陈襄从头读去: 夫吾等三鬼,自号解语、浪荡、自在,游戏山中修武习文以为自得,实非邪魔恶鬼与世人无涉也。然怀璧其罪,武功惹恨,神兵招忌,鬼号亦以人谗言之隙也。先由邙山陷吾等于不义之中,继而五岳结盟剿吾等于昆仑之上,居心叵测之人口诛笔伐扰人视听实yù祸乱江湖,愚鲁蠢莽之众舞刀弄剑奔走呼号意在颠倒武林,佛门清净比丘、三清修真术士亦推波助澜,杀我仆佣,掠我小儿,逼吾等与天下为敌…… 陈襄仔细分辨壁上字迹,凌柯站他身后道:“我于三年前摸清了路径始进到这一窟中,跟石壁上的图谱修习了天罡断的神功,发现其与本门武功大有渊源,你过来看。” 陈襄转头看另一块石壁上刻有“无尚神功天罡断”的字样,再往下则是他从小背熟了的“rì月盈昃——”但后一半却是不熟的了,顺序读去,每一字句都撞动体内罡气鼓荡如大河之水,一浪推着一浪滚滚涌来,衣袂也如有风吹过一般鼓起。 凌柯道:“众口相传百多年前,有三鬼祸乱江湖,看来人言不可尽信。你看这边的武功招式图谱,这三鬼的功夫实在是惊世骇俗,且正大磊落,绝无妖气,你若喜欢就学了。” 壁上另有三组刻图,依次为“闹天钩一百零八式”,“呼卢鞭三十六式”,“止水三剑”。图中人物纷繁,栩栩如生,有的是独自一人摆了姿势,有的是多人竟击互搏,陈襄不知不觉就随了图形动手动脚地比划起来,看得凌柯一旁惊异不已。 待陈襄阅毕转回头,凌柯道:“好小子,可有什么头昏脑胀不适的感觉么?” 陈襄道:“也没有什么不适,只这止水三剑太过繁复,说是三剑,起势,出剑,收招,可里面千变万化何止三百招、三千招,想得我头都晕了。” 凌柯道:“我初次只看了十余招,已是心头烦恶,几yù昏厥,你小子像是人常说不世出的武学奇才,百年才出一个。你再琢磨琢磨最后一招,我至今也未得详解。” 陈襄凝神想了一会儿,扑哧一笑道:“师父,好像不是对敌的招式。”陈襄依样翻身挥剑仰天长啸再如唱戏一样跑了个圆场,“大约是得胜之后得意忘形了,乐的手舞足蹈吧。” “只有你天xìng随便,才想得出这等古怪。”凌柯叹道,“三鬼的武功博大jīng深,你再来这里参详参详,却有些蹊跷。” 陈襄随凌柯过到那具白骨前,见地上同样刻了些文字,只是字迹却浅了许多,能想象大约已无力去石壁上刻画,当是其最后的绝笔。陈襄顺序读去,也是摸不着头脑。那上面写道:神功大成之rì,必无敌于天下。然yù求绝顶,当尽散内息,而后取万物之jīng华为己用,亦不绝之源也。但大利必有大险,有所成者,仅师祖一人而已。唯口诀不敢使之湮灭,存以待天降奇才为继。 接下去大概就是口诀了:直节中空天门开,虚待百骸聚明台…… 陈襄似懂非懂地依言动了动内息,顿时周身燥热,气血翻腾,凌柯见他异样,忙将他拉至身前,掌抵后心以真气逼住他的内息,半晌,陈襄方回过神来,叫道:“凶险,凶险,不学也罢。” 凌柯惊魂稍定,说道:“习武之人怕是无人敢冒险自散内息,罢了,既学了三鬼的武功,便与他隔世师徒,也去拜他几拜罢。” 陈襄去那具白骨前虔心叩拜了,再看壁上题词,最后写道: ……有缘见此者,学得无尚神功,既为三鬼之徒,壁上神兵可任取一件,为吾等杀尽天下贪枉jiān佞之徒,扬三鬼之正名,慰三鬼于九泉之下矣。 陈襄这才看见题词后面有六件兵器插入石壁之中深及没柄,当是双钩、双鞭、双剑了。他选中一剑奋力拔去,不想这剑直如生在石壁中一般纹丝不动,他骇然道:“三鬼师父何等神力,百年之后不也是一具枯骨?生嗔怀恨嗜yù设陷之人亦安在?” 当陈襄终于拔出止水剑,又是两年光yīn。 八月既望,月凉如水,看群山奔走,雾霭升腾,如搅起阵阵烽烟,肃杀苍茫几于千里沙场有百万鏊兵。陈襄立于山巅,任秋风吹凉热血,但情牵魂萦唏嘘感慨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月已平西,天sè微明,方倒头向洞窟那边拜了又拜,让热泪流尽了,大步下山。 待上了大路,陈襄发力狂奔,也不管东西南北,只乘兴而趋,迅如掠燕,惊得rì出而作的农夫俱疑是眼花见了鬼。 太阳出来了,陈襄始放缓脚步细赏人间风物,听猪哼驴嚎鸡鸣犬吠,声声入耳,看草舍老树稻田花圃,赏心悦目。忽然间,依稀有兵刃相交、吆喝吵闹之声远远地传过来,他心头一喜:既然有不平之事,我就去管他一管。 他顺小路翻过一道山梁,就见一伙人刀来剑往地在路上斗在一起,虽表情凶狠,叫声冲天,但看上去既无内力,攻守又无章法,可尽管如此,也有几人流血挂花了。 陈襄信步走上前去,拱手道:“几位老哥请了,让兄弟过去诸位再打,好不好?” 这几人闻言罢手,却呼啦啦围了上来,迟疑地以刀剑顶住了陈襄。内中一彪形大汉闪身出来,嗓音嘶哑地喝道:“大胆小子,找死么,哪里走不得?给我滚开。” 陈襄笑道:“怎么?此路是你开?” 大汉脑筋不太灵光,疑惑不解,讷讷回道:“不是。” “此树是你栽?” “不是。” “想要买路钱?” “不是。” “那你是个笨蛋。” “不是。”话已出口,那大汉才意识到陈襄的嘲弄之意,不禁大怒扬刀:“混蛋小子,活腻啦?敢逗弄你爷爷,再不滚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不必客气,只管打你们的,我再看一会儿就走。请,请继续。” 这伙人面面相觑,看陈襄半呆不傻的摸不清是什么路道,一时间还愣怔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是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像是他妈的jiān细,揍他。”“找梁子的,先废了他的招子再说。”众人嘟嘟囔囔的却是底气不足。 陈襄再拱手道:“兄弟只是路过此地,各位因何争斗?看各位不像是有什么仇怨的,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那大汉道:“你凭什么管俺韩岭帮的闲事?再不走小心老子剁了你。” 人群中一白净面皮的说道:“这小子来得正好,王五,咱们就拿他试招,谁打的漂亮谁就做帮主,大伙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随声附和,那个叫王五的大汉道:“好,就让我先来试试。呔那小子,亮出你的傢伙来。” 陈襄微微一笑,已听出这伙人大概是同门间在争帮主之位,遂有心化解,即去路边柳树上折了枝线香粗细的柳条,捻动着道:“来来来,王五,放马过来吧,让兄弟指点你几招。” 王五见陈襄也不如何强壮,却这般小瞧于他,更气的七窍生烟,不及细想,扬手便以刀背猛砸下来。陈襄看他其势汹汹,却仅以刀背向他,显是心存善念,便也不忍伤他,想小有惩戒就算了,只以柳枝搭于刀身轻轻拂去,这一刀就偏了。王五收势不住,直直向陈襄身后的同门砍去,惊得那人“妈呀”一声不及躲闪,眼看血溅当场,陈襄探手揪住王五的脖领子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王五一刀砍空,大刀即已脱手斜飞出去,他转身就是一拳击向陈襄面门,也未见陈襄闪避,这一拳却从耳边擦过,王五踉踉跄跄扑地摔了个马趴,甚是狼狈。 王五翻身爬起,灰头土脸地已是晕头转向,情急拼命,袖子一撸冲了上来,陈襄挺胸受了他一拳。王五这一拳如同砸在山岩之上,指节yù碎,腕骨yù断,痛得他哇呀哇呀左手托右手转了圈地大叫,再斜眼看向陈襄,仍是随意地站在原地,面含微笑,这时他才稍有清醒,扭头就逃。其余那些人不明就里,知道是王五吃了亏,心虚胆怯之下也跟了四下逃去。 逃出百步开外,王五才回过神来,立定站了招呼同门又转了回来。他作势似要跪下,想了想只拱手道:“少侠好身手,让老王开了眼了,得罪了,得罪了。” 陈襄看他憨直,也不再逗弄他:“王大哥,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怎么自家人就打的昏天黑地的?” 王五难为情地道:“嘿嘿,让少侠见笑了。俺们都是韩岭帮的,老帮主上个月死了,大伙选来选去也选不出个新帮主。rì前接到武林帖,辽东各门派于十月初一要上千朵莲花山结盟,共图大事,俺韩岭帮没有帮主怎么能行,大伙就说比武定高下,没想挡了少侠的路,少侠莫怪。” 陈襄道:“不知贵帮有多少弟兄?” “这不,都在这里了。” “一二三四……就你们八个人么?” “小帮,小帮,有个帮派好扬名立万,就聚到一起了。” “那都有谁想做帮主呢?” 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均不做声。陈襄明了于心,“不是想做帮主么,很简单的。你,韩岭帮帮主,你,东山帮帮主,你,西河帮帮主,你,大路帮帮主……”他依次指点,像是分派战利品似的。 王五哈哈大笑道:“这成什么话,天下人都这么自己封了,那不乱套了么。”他虽然鲁莽,也听出陈襄话中的含义。“可这帮主总是要推举出来的,要么……”他直眼向陈襄看去。 陈襄明白他的意思,刚要推辞,就听见远处一队人马急速向这边奔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裹在包袱中的止水剑,嘴角浮出笑意。此番出来,他从止水双剑中只取了其中一把,想起临出洞窟前,与师父凌柯于醉后各持一把剑惊天动地的一场比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师父一面。 韩岭帮那八个人仍在嘀咕着帮主之事,丝毫未察觉越迫越近的杀气。陈襄已不及让他们散去,只好静观其变了。 那队人马转眼即到,约有五六十人的模样,远远地将这里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由四个人拥着立于一神骏乌骓之上,大喝一声道:“给我拿下了。”便有十几人下马冲上前来,武功明显比韩岭帮众高出许多,那八人不待招架便已被擒。陈襄不想坏了他们的xìng命,任由两个人抓住手臂按在地上坐了。 乌骓马上那人二十岁左右,金冠束发,身披黑里猩红大氅,腰悬双钩,威风凛凛,坐下乌骓金镫金嚼,鞍具亦极其华贵,缀满了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他立于马上大叫道:“韩岭帮听了,本人便是五行门崇黑虎慕黎。他妈的怎么才这几个人?胡金龙,其他人呢?” 韩岭帮那白净面皮的站起来道:“小的在。那天慕五侠没问人数,小的也没敢提起。俺们韩岭帮一共就是这几个人了。” 陈襄看他们显然对五行门慕黎的名号极为敬畏,便注意了,听那慕黎再说些什么。 慕黎马鞭一扬,又道:“我五行门现下要在辽东干一些事情,是胡金龙推荐了,说韩岭帮兄弟个个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我有意招纳各位于门下。愿意入我五行门的,自当委以重任,锦衣玉食,宝马美妾,共享荣华富贵。有谁不愿意的,可自行散去,但每月要向五行门缴纳五两银子的月贡钱,听明白了吗?” 韩岭帮众大多是懒于农作,闲散游荡学了点武功,此时惧于五行门的势力,而月贡五两银子也是缴纳不出,异口同声地便答应了。 慕黎道:“都起来吧,以后,你们便由胡金龙统领,随时听候调遣。”说罢,一声唿哨,骏马人立长嘶,率手下绝尘而去。 待马蹄声去远了,王五惭惭地对陈襄道:“这位少侠,不好意思了,却让你受了委屈。” 陈襄道:“不妨事。想来十月初一千朵莲花山结盟一事你们也是要去的,咱们后会有期。” 陈襄与他们八人拱手作别,心道:在伏魔庄时,座上有个五行门掌门穆铁苗,当是正派中人,慕黎必是他的子侄了,怎么如此飞扬跋扈?若从乌有居士身上论起来,慕黎怕是要叫我一声师叔呢,我便去替他掌门教训他一顿。想罢,他全力施展出轻功,不多时已追上了慕黎等一行。 慕黎大概正在想些宏图大业的计谋,不防坐下乌骓受惊长嘶一声前蹄腾空,差点把他掀下马来。他赶忙勒住惊马,转眼看去,就见一年轻农夫伸开双臂拦在马头前面,气得他哇哇大叫:“嘿,你他妈的找死吗,快让开。” 年轻农夫也不言语,只伸出手朝他勾了勾食指。慕黎从未见过有人敢对他做出这个动作,马鞭一挥便抽了过去,眼看农夫笨手笨脚的已躲不开一鞭之厄,谁料他脚下一绊跌坐地上,堪堪闪过了这一鞭。 这年轻农夫自然就是抹花了脸的陈襄了。陈襄坐在地上,再朝慕黎勾勾食指,缓缓说道:“你下来。” 慕黎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什么,什么,你想干什么?” 陈襄道:“你下来,让我揍你一顿。” 这时,与慕黎一道的五十余骑五行门门徒早围了过来,慕黎抬手止住他们,不怒反笑道:“好好好,我崇黑虎就叫你揍一顿。”他翻身下马,其门徒俱想这农夫命已休矣。 陈襄看他垂手作势定是要来拗断自己的手指,遂把手送了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道:“捂住你的左脸。” 慕黎双手箕张忽地扑上来,已将陈襄罩在掌风之中,就在已触到陈襄手指的刹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左脸着着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搧的他眼冒金星,左脸也如发面似的肿起。慕黎自是骄奢惯了的,何曾受过这等凌辱,他愕然大怒,右手火云掌,左手水孑指,将五行门两大绝学同时施出,挟风雷驱闪电一般攻向陈襄,威力惊人。 陈襄一惊:适才小觑于他了,不怪他张狂,手底下确有些真功夫。陈襄既不招架,亦不出手,只负了手在慕黎指掌间信步,让他摸得着却打不着。慕黎发起狠来,火云掌使到十成,一招遮天蔽rì自上压下,即见热浪盘桓,炙风飞旋,催动掌风已将陈襄卷入团团紫气流云之中,而左手水孑指弹跃灵动早等在陈襄侧身方位,眼看陈襄避无可避。陈襄却不再闪避,在他手背轻轻一推,喝道:“捂住你的右脸。”慕黎仍没看清陈襄是如何出手,又是一记耳光搧在他右边脸颊上,似更重了几分,打得他一个趔趄,那指掌之气便已旁落,击向随从马队之中,顿时有三四匹马悲鸣长嘶颓然倒地,将马上之人重重摔出。 五行门众人未见慕黎发令,不敢过来相助,也是因战团中杀气逼人,人马均已承受不住,远远地退开,只呐喊吆喝助威,徒有声势而已。 此时慕黎双颊高耸,头如南瓜,早已失去高贵优雅之态,更血红了两眼,甩去了猩红大氅,解下双钩,翻翻滚滚如织就天罗地网般痛下杀手。陈襄见他招式中似有几招得自于三鬼“闹天钩一百零八式”,而内功掌法依稀有“天罡断”的零星传承,知他五行门与三鬼须有师承渊源,便也不想欺他太甚,穿过罗网如拾柴似的捏住双钩拿了下来。慕黎失去双钩而其势未竭,仍舞动双手使出好几招,方失魂落魄地呆立当场。 陈襄训斥道:“五行门乃名门正派,慕家子弟不可仗势欺人,今rì小小惩戒,再被我碰到横行霸道之事,必不轻饶。”说罢,抛下双钩,转身离去。 五行门众人知遇到了高人,不再做声,驱动坐骑让开一条路,目送陈襄缓缓远去。 慕黎似有所念,叫道:“少侠慢走,请留个字号。” “陈——襄”两字以中气送出,余音久久方散。 第七章 金兰之好(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杯犀镇,一个出jīng铁的地方,四方购铁的商贾云集之地。因冶铁是由官家督造,所控甚严,故而镇上便经常见了手持拜帖四处奔走的纨绔子弟,也招来了许多的中人掮客、小偷盗贼,杯犀镇便因之rì渐繁荣了。 适逢集rì,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满了长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背包的、挑担的,好不热闹。刚上市的山货野果五谷蔬菜沿大街一流排开,望不到头,大街两旁的酒楼客栈钱庄当铺亦早早就开门纳客,掌柜的、跑堂的、老板娘、店小二在各自店面门前迎来送往吵吵嚷嚷的,与卖东西的吆喝叫卖之声混杂在一起,甚嚣尘上。 陈襄夹在长街的人流之中,眼睛都看直了,长到十仈jiǔ岁还头一次看到如此繁华的街市。北地民风十分质朴敦厚,踩了谁一脚,碰了谁一下,也无人计较,俱都笑呵呵的享受着人生的乐趣。 陈襄慢慢地逛去,一直走出集市,正对横街就看见这个客栈很是如心,二层的小楼,既不偏又不闹,显是刚刚粉刷过的,斗拱飞檐漆得簇新,正门上一块墨绿sè的牌匾,金晃晃的“居仁客栈”四个大字浑圆遒劲。 店小二殷勤地将陈襄迎进来,客栈是兼作酒楼的,大厅很宽敞,摆有二十几桌的样子,还不到吃晌的时候,只有五六位客人零散地坐了。掌柜的约五十岁上下,目光炯炯,太阳穴坟起,一看就是有些武功底子的,满面油光还算和善。见陈襄进来,忙招呼道:“请了这位小爷,请问小爷是住宿呢还是打尖?” “住宿,可有临街的客房么?”陈襄将包袱向柜台上一放,听声音甚是沉重。其实里面也没有许多银两,重就重在那把止水剑上。止水剑长不过尺许,却沉重异常,超于凡铁两倍不止。 掌柜的马上满脸堆笑:“有,有,临街的上房,一客一两银子。” 陈襄吓一跳:“一两银子?这么贵?”一两银子可够四口之家一年的米粮了。 掌柜的点头哈腰道:“不贵,不贵,本店可是镇上最好的客栈了,包您这银子花的不冤枉,小爷要是多住些rì子,折扣些算您八钱银子就是。” 陈襄心痛银钱,想他这几rì沿途遇到个病患的,不过才收几文铜板而已。睡觉嘛,有张床也就够了,正想改投他处,忽觉有人扯了他的衣襟怯怯地道:“大爷,买点儿栗子吧,刚出锅的糖炒栗子。”陈襄回头看去,也没觉碰到什么,就见一筐栗子滚了满地都是,一个仈jiǔ岁的小男孩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摸开了眼泪。陈襄忙蹲下来安慰道:“小兄弟,别哭,别哭,我帮你捡起来,嗯,我都买下来好吧,多少钱?” 小男孩哭唧唧地道:“要十文钱呢。” 陈襄起身去柜台上拿包袱掏钱,却摸了个空,立时头皮发乍,包袱不见了,那里面……他急忙无智,劈手揪住掌柜的:“你拿了我的包袱?” 掌柜的连连摇手道:“小爷,不是我,不是我,你的同伴拿了呢。” “什么同伴?我独自一人,哪里来的同伴?” “跟你一起进来的,一直站在你身后了,一个穿红衫的姑娘,不是跟你一道的?” 陈襄冲出门去,满大街也不见有穿红衫的姑娘,急得他心忙火燎的不知如何才好,一打眼,就见卖栗子的小男孩遛着墙根十分可疑,他心头一亮,即明白了。他紧走几步挡在小男孩的前面:“小兄弟,要跑么?” 小男孩抬头看见是他,顿时傻眼了,陈襄当胸抓了他举到与自己一般高,厉声道:“你听好了,你跟她是一伙的,要么你领我找到她,我给你二十文钱,要么送你去见官,先打你二十杀威棍,把你爹你娘你家老小都抓进大牢。”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对一般人都是好用的,何况只仈jiǔ岁的孩子?小男孩无奈领着他,虽然半路几次要逃,陈襄这回可不敢大意,把他盯得死死的,穿街过巷转悠半天,觉得眼熟,果然又看见“居仁客栈”那四个大字。 小男孩垂头丧气地偷偷指了指客栈的窗口,顺他所指看过去,一个着红衣的姑娘正与店小二比划着大概是点了吃喝,自己的包袱就放在她身前的桌面上,陈襄大喜,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他低头问道:“她答应了你多少钱?”小男孩小眼睛滴沥骨碌转着道:“十文。那个姐姐是好人,你不难为她?”陈襄道:“行,不过你须做这件事,我坐墙角那张桌子,你过去要你那十文钱,然后过来找我,我再给你十文,加上先前答应你的二十文就是三十文钱,明白啦?”小男孩看他并不惩罚自己,还多给了些钱,点点头,兴高采烈地依言而去。 红衣姑娘洋洋自得地看着窗外的行人,见小男孩进来,遂笑盈盈地站起来,从腰间香囊中掏出一把铜板全数放他手中:“好好拿着,回家交给你娘,可不许乱花哟。” 小男孩千恩万谢地揣了铜钱,一步三回头,向陈襄这边墙角蹭过来。红衣姑娘一抬眼,就看见陈襄那一脸的坏笑,顿时把盈盈笑意凝结在脸上,才发现刚到手的包袱不知何时又被偷了回去。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唰”地一声抽出佩剑,一转念,又送回鞘中。 陈襄见她拔剑收剑,手法利落,不似寻常江湖儿女,不禁感叹:江湖哦,江湖,我可能又惹上麻烦了,躲不开,绕不过,却又摸不着,看不见,实在可恨,又可怕。他自我解嘲地一个苦笑,那红衣姑娘看在眼里,以为陈襄在调笑她,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由惊生怨转怒变恨,脸sè瞬息变换。陈襄则故作轻松,解开包袱,见所有东西依然原样,才畅快地长出一口气,从中拣出一块碎银,没有一两也有八钱,送给小男孩道:“小兄弟,好好拿着,回家交给你娘,找个学堂好好读几年书,学些礼义廉耻什么的,省得帮了人家偷鸡摸狗的却学坏了。” 那边红衣姑娘闻听此言,怒火更盛,手握剑柄,指节已泛白,两眼似要喷出火来。陈襄心头荡然一动:这副神情像在哪里见过的,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见自己之物失而复得,陈襄心情大悦,决意破费一下,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他唤过店小二,道:“小哥,你这里都有什么特sè好吃的东西?推荐几个上来。” 店小二回道:“藿香九味清蒸鳌花鱼是本地一等一的美食,黄花蛙油香酥鸡皮酥肉嫩亦是小店一绝,还有……”背书似的报上二三十道菜名来。不等陈襄点好菜肴,那边红衣姑娘喊道:“小二,给姑娘上一坛二十年的龙泉老酒,快点。” 陈襄看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心知她开始要生事了,暗中好笑,又想起凌柯师父常说的“不喝酒的男人还算男人么”,便也要了一壶铁刹山陈年老窖,点了鳌花清蒸、脆皮香酥、卤牛肉、炒山菇和四碟小菜,心舒气爽地自斟自饮,庆幸道:我神蚤门的首徒,栽在一个小女贼的手里,让我以后还怎么见我乌有师父?非气得他哇哇大叫不可,哈哈,还好,还好。 他摊开包袱,故意让红衣姑娘看到,一样一样翻检起来:止水剑本无剑鞘,是他剥了张椴树皮裹起来的,看剑柄乌漆漆的并不惹眼,他记起三鬼刻在石壁上的“武功惹恨,神兵招忌”的字样,便也没敢把它亮出来。两锭大银是临出家门时娘给他带上的,一直没舍得花掉,他抚摩把玩,又想起了爹娘。 陈襄此番出了洞窟,教训了慕黎之后,便直奔家乡,一路上想着,也许爹爹正在院子里“嘿哟嘿哟”地劈柴,娘正在“咕咕咕”地唤了给小鸡喂米,离家三年,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了。他刚进村口,心往下沉,情知不妙,只见十几户邻家已烧成一片焦土,仅剩断壁残垣在秋风中簌簌发抖,绝无生气,而通往自家的山路也已掩在荒草之中,没有人迹很久了。他忧心忡忡拨开荒草向家中奔去,虽然已知定不能幸免,但还是心存侥幸,惶惶然举步如飞。待看见自己曾经舒适温馨的家也已夷为平地,怒从中来,恨道:好你个巫老二,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陈襄也要揪你出来。他坐在曾是门臼的青石上,儿时的欢乐、爹娘的慈爱、平静的rì子,思前想后直到rì影西斜,方怒啸一声断绝了家的思念。 陈襄辞别家门,又几经辗转反复,才找到那座废弃的灰窑,或说是灰窑的原址,因为灰窑已被扒掉成了平地,并被挖了一个连一个的大坑,坑中存了些雨水,有青蛙在水边“咕呱”乱叫。他略一思索即搞清了个中原委,想是当年齐聚伏魔庄的上千英雄散去后,有人心有不甘,便来这里着地掘去,是想万一鬼婆子在这里藏了些什么。他赶忙去半山坡的那棵老榆树下,扒开树洞,那神仙姑姑的包袱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喜不自胜,掏出来看了,虽有些泛cháo,但无大碍。 此时,陈襄翻检包中之物,心cháo难平。他现在已知那些奇奇怪怪的腰牌令箭指环挂饰等物,当是神仙姑姑从别个门派手中掠来的掌门信物,而十几册刀谱剑法心经秘典等等亦无多少高妙之处,只少林寺的一部《武佛会要》jīng彩绝伦,不单收录了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内功心法招式窍要,还点评了江湖中一流武学的优劣短长,若让它流散出去,怕即时就有血雨腥风了。他急忙重新包好了,“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都还给人家罢。” 他想着心事,一口闷酒,一声叹息,这声音让那边的红衣姑娘听在耳朵里,以为是在嘲弄她,更是火上浇油。她银牙紧错,凤眼朝天,再也忍不住,手一抖,将一根筷子狠狠地shè出,去势迅疾,直冲陈襄面前的酒壶而来。 陈襄虽然神游物外,有物来袭,顿时jǐng觉,在那根竹筷堪堪击到酒壶之时,用筷子轻轻一夹,信手拈来如挑鱼刺,举到眼前看了看,抿嘴一笑,看也不看红衣姑娘,随手将它抛了回去。只见那竹筷有灵xìng似的,直向红衣姑娘面门缓缓平飞而来,她迟疑着刚要去接,竹筷嗒然下落,正好落在桌上另一根筷子之侧,就是要人刻意去摆了,也未见能如此平齐。 红衣姑娘知自家糗大了,俏脸飞红,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眼sè游移,怒无所怒,怨无所怨,一肚子的窝囊气只能向面前的美酒佳肴发泄,恨恨地仰头灌了一大碗老酒。 rì已近午,吃饭喝酒的人多了起来,适才这竹筷一来一去只在瞬间,大约无人留意,却落在刚刚跨进门来的一青年男子眼里。 第七章 金兰之好(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rì已近午,吃饭喝酒的人多了起来,适才这竹筷一来一去只在瞬间,大约无人留意,却落在刚刚跨进门来的一青年男子眼里。 这男子衣着光鲜,俊秀洒脱,风度翩翩,必是富豪之家的公子,当庭站了如玉树临风一般,只是深秋时节还摇着一把折扇,显得有些扎眼。他在门前停了一下,四下看了看,剑眉一挑,喜出望外的样子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快步向陈襄这边走过来。 陈襄也看见了他向自己点头微笑,不由心中纳罕,自己如今于世上数得出的几个相熟之人,他决不在此之列。一瞥之间,陈襄才发现,这里二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了,却有半数以上像是闯荡江湖的,有的虽大声吵嚷着说些奇闻轶事,开着粗俗的玩笑,眼珠却转来转去只用眼角打量着别人。有的吃饭还戴着草帽,眼神只在帽檐下yīn沉地偷窥着左右。还有人毫不掩饰傲慢之气,瞪圆了双眼挨个桌子扫过去,一边只管把刀剑在眼前擦拭晃动,凛凛然威风八面。陈襄在洞窟中听凌柯师父讲江湖故事,知武林一脉千丝万缕的关系,谁知道后面都有什么出身背景帮派靠山,哪个也是惹不起的。 那公子这时已走到陈襄身前,笑着拱手道:“多rì不见,陈兄怎么独自一人饮酒?倒比楚楼逍遥自在。”说罢,捞把椅子在陈襄对面坐了。 “奇怪,他还真的认得自己?”陈襄搜遍记忆不得其解,探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是――” 那公子生气了:“怎么陈兄,贵人多忘事。那天在黄府与钱大人、赵员外、周大侠他们喝了一夜的酒,这么快就把楚楼忘了?你是啥朋友喔。” 陈襄方明白了他定是认错了人,称呼自己为陈兄当是碰巧,释然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我今天刚到此地,也没有熟人在这里。” 那公子筋鼻子瞪眼气哼哼道:“你是怕我求你办事还是向你借钱,装不认识哈?”他扬手打了个响指唤道:“小二,添付杯盏上来。” 陈襄天xìng随便,也不以为意,遂问道:“那请问公子贵姓,该如何称呼?” 那公子更为不满,扔出一句:“孙楚楼。”给自己倒了杯酒,摇摇酒壶见里面所剩无多,又招呼店小二道:“同样的酒再上两壶来。” 陈襄气不得,笑不得,说道:“孙兄确是认错人了耶,小弟……” 这个孙楚楼宽容地恢复了笑意,“唰”地收了折扇,姿态潇洒,“算啦算啦,与陈兄干了这一杯。认错人了?哼,扒了皮认得你骨头,那个小秋燕还惦记着你呢,去一回问一回,问她的陈哥哥怎么再也不露面了,‘秋燕也没得罪陈哥哥耶,干嘛又生气了’。”他嗲声嗲气地学了句,自家哈哈大笑着又干了一杯,一壶酒可就快了。 陈襄道:“小弟姓陈名襄,确与孙兄素不相识,至于什么秋燕,更无一面之缘,请孙兄见谅。”话里明显有送客之意了。 孙楚楼嘿嘿笑道:“什么一面之缘两面之缘的,咱们认识了就是有缘,就是朋友。来,吃鱼,咱们太子河的鳌花鱼是天下第一鲜,江南那边叫它鳜鱼,不过那滋味么,可就差得远了。嘿,不是跟你吹牛,当年我家老爷子在吏部员外郎任上,那才叫……” 陈襄无可奈何,哪里有心思听他胡吹大气,自然而然地看向红衣少女那边。 红衣少女还坐在那里吃喝着,只是眉眼低垂,显得心事重重。陈襄暗道:这丫头别是又打什么鬼主意,须防着点。再看别处,觉得气氛明显不对了,坐在门边一桌的四男两女不像是来吃饭的,桌上空空如也,面容呆滞,如老僧入定般盯着红衣少女,而屋里其他人俱放低了声音,时不时地向那边瞄上一眼。 孙楚楼背对着门看不到身后的紧张,兀自“呵呵”笑着,把五六个空酒壶在桌上摞了如宝塔状,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敢问陈兄来此有何公干?是不是――哈哈,也想套弄些jīng铁回去?有事直说嘛,楚楼在这块地头上还是有些头面交情的,多了不敢说,三五百斤、千八斤的,总能想出办法。” 陈襄道:“孙兄错会意了,陈襄只是路过,明rì一早就离开,孙兄的好意这便谢过。”这阵子被孙楚楼黏住了已再无可忍,他招呼店小二便待结账离去。 孙楚楼拦住店小二,对陈襄道:“陈兄太客气,酒肴尽够了――要么,再加点儿?”他扭头又对店小二道:“加两壶酒,鱼再照样来一条。” 陈襄愣了一楞,随即自己也忍不住,“呵呵,哈哈”地笑出了声,不是马善被人骑么,下次再遇到此类事,该说“不”时定要抓紧时机耶。他负了包袱长身立起,不料却被两个彪形大汉堵在当地。 刚进门的这两个大汉风风火火的径直过来,一边一个把孙楚楼夹在中间,却拦住了陈襄的去路。 其中一年青些的拍拍孙楚楼的肩,粗声豪气的道:“楚楼老弟凭地没有信用,约了我们双雄午时在醉仙楼见面,让我们两兄弟傻乎乎的等了两个时辰。当我们是小孩子寻开心么?” 孙楚楼哗哗笑着站起来,左右拍拍两人的肩膀道:“抱歉抱歉,楚楼遇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却误了与双雄的约会。来,让我来介绍,这位是陈襄陈少侠,英名远播,二位想必多有耳闻。这两位邙山双雄路少雄、姜子雄,当今少年才俊,亦不遑多让,大家亲近亲近。” 陈襄与邙山双雄“幸会幸会,如雷贯耳”之类客套过了,孙楚楼扬手将招呼店小二,陈襄忙搭住他手腕按了下来。 孙楚楼待人热情天xìng使然也并不生气,招呼道:“来,坐,都坐,与二位雄兄喝上几杯。” 路少雄憨直,嚷嚷道:“我们兄弟可不是来喝酒的,这就把千斤jīng铁的货票付与少雄罢。”他抖开随身的包袱,桌上即现一打金叶子,闪闪晃眼。 孙楚楼凛然肃容把金叶子推回去道:“路兄,那千斤jīng铁么,实不相瞒,楚楼已答应了东海双飞凤,二位的那份楚楼再去托门路,后几rì定当奉上。” 路少雄闻言大怒,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握得他直龇牙。“孙楚楼,你已收了定金,怎么,想一女嫁二夫么?今rì个有货票,我双雄当你是朋友,若拿不出,哼哼――”他摘下佩剑,“哐啷”扔到桌上,却把陈襄的酒杯撞落地上摔了粉碎。 孙楚楼道:“路兄息怒,听楚楼把话说清楚。非楚楼不讲信用,东海双飞凤出的价比二位雄兄高上了一成,本行规矩想雄兄亦是心中有数,价高者得嘛。当今上下打点的资费水涨船高,楚楼也是无奈。” 一旁一直未言语的姜子雄yīn鸷地接道:“好,她们出多少,我们出多少,开个价吧。” “不行,东海侯的货也有人敢插手?哼。”随着一声娇喝,一沉重之物落在桌上,砸得杯盘盏碗汁水四溅,桌前几人的前胸俱是点点油渍,一黄衣一紫衣的两个少女现身两侧,手握剑柄逼近前来。黄衣少女又道:“孙楚楼,银子在这里,货票呢?” 孙楚楼略显尴尬,掏出丝帕擦了身上油污,陪着笑脸道:“原来是燕飞姑娘、凤鸥姑娘,一起坐了,大家好商量。” 路少雄轻蔑地道:“你东海侯又怎样,我邙山子愚公的名号也不输于他。” 陈襄听邙山子愚公的字样,回忆起当年伏魔庄座上那个红脸膛的老者,这邙山双雄不知是徒子还是徒孙耶?他此次拜别家门,忍不住又拐到伏魔庄,见庄上甚是冷清,那老管家是当初相识的,拉着他的手道:“大牛啊,没想几年工夫长成大人了。全家都以为你掉到悬崖下必无生还之理,老爷和两位小姐上山又寻了你好多rì子,好几天茶饭不思的。后来乌有居士回来,把老爷好一顿臭骂,唉。你出事后不久,老爷就举家迁往江南了。” 陈襄只这么一分神,那边邙山双雄和东海双飞凤剑拔弩张的就快要闹僵了。 那着黄衣的乔燕飞对紫衣的沙凤鸥道:“姐姐,子愚公的名号自然是响当当的,怎么座下徒子徒孙窝窝囊囊的熊样,看样子名师出高徒之言也不可尽信。” 紫衣的沙凤鸥道:“小妹,想名师树大招风,总难免混进几个乌鸦麻雀什么的,教出几个低徒矮徒,劣徒歹徒也不足为怪。” 路少雄把嘴一撇道:“哼,东海侯一世英名,却想不到常常受女弟子所累,这个生一个小燕雀,那个孵一窝小沙鸥,哈哈,叽叽喳喳的可热闹的紧。” 姜子雄接道:“那也很好嘛,东海侯闲来无事,斗鸡走马却也自得其乐,哈哈。” 这四人手扶饭桌,身向前探,你来我往地斗个不休,渐渐把陈襄挤到墙角难受之极。他咳嗽一声:“嗯哼,子愚公与东海侯武功盖世当在仲伯之间,不知教出的弟子本事如何。你们都是双的,也不知双雄少侠和双飞凤女侠哪一双儿更厉害些。口舌之争也难分胜负,依陈襄之见不如这样,楚楼兄,你定一个价钱,大家同意了呢就谁也不许反悔,双雄双飞凤比武论输赢,点到为止,赢者得货票,如何?” 此言一出,两双儿即异口同声响应了,纷纷亮出兵刃。 陈襄摇手拦住道:“四位别在这里,打破了家什是要赔的哦,找个宽敞的地方好施展开拳脚。” 邙山双雄和东海双飞凤各自讥刺嘲骂个不休,甫出客栈大门,即捉对儿斗成一团。街上的行人大概见惯了打架斗殴的场面,也不以为怪,俱远远地躲了。 孙楚楼抚掌笑道:“陈兄此计甚妙,却让楚楼摆脱了大麻烦,哈。” 陈襄道:“楚楼兄,其实最好是你拿了货票提出jīng铁来,分他们一家一半,岂不少了许多麻烦。” 孙楚楼看他如看怪物,“陈兄实心眼儿呃,哪里有什么货票,楚楼这些rì子银根偏紧,须找人帮衬一下而已。不管这些啦,今天这顿酒就由陈兄请了,改rì楚楼做东摆酒,与陈兄先吃醉仙楼,再乐留芳院……” 陈襄道:“好说,陈襄这就别过。”他结清了账单,三十几两银子的花费令他瞠目结舌。他紧攥着那两锭大银久久不愿撒手。 “等等陈兄,你看。”孙楚楼却拉住他又坐回来。“你快看,巫家十二楼的大小姐,没想她会到这小地方来,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他眼睛直勾勾地闪着光,一脸艳羡之sè,嘴角的涎水都要淌下来。 第七章 金兰之好(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等等陈兄,你看。”孙楚楼却拉住他又坐回来。“你快看,巫雨浓,巫家十二楼的大小姐,没想她会到这小地方来,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他眼睛直勾勾地闪着光,一脸艳羡之sè,嘴角的涎水都要淌下来。 “巫家十二楼”这几字听在陈襄耳里如同炸雷,爹娘的下落和屠庄焚屋的仇恨一起涌上来,他浓眉一拧便待起身相迎,蓦地,就好像、就好像他自己却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双腿发软,煮沸了热血似的烘得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门外,一个妙龄少女,一袭白净的衣裙,全身绝无一件装饰,只发髻上簪了小小的一粒珠花,时隐时现地荧荧闪亮。而这一星光亮却好似狂风暴雨过后突然从云缝中透出的那一束阳光一样,是那么的灿烂炫目。 巫雨浓就这样静静地走了进来,身后紧随的两位姑娘无论走到哪里也绝对当得起天姿国sè之称,但此时再无人去看她们一眼,屋子里瞬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不管是好sè的男人还是骄傲的女子,均掉了魂儿似的眼看她从面前走过。 门前坐的那四男两女已恭敬地站起肃立,把目光指向红衣少女那一边,巫雨浓轻轻点了点头,孙楚楼拍了拍陈襄,抓住时机抢上前去抱拳施礼道:“巫小姐大驾光临,孙楚了——”不是他酒喝多了舌根发硬,而是一把利剑抵住了他的舌头,将他逼回到座上。 巫雨浓身后侍女的动作一点也没影响到她,她看也不看一眼,从容地走到红衣少女的座前,伸出手轻轻说道:“拿来。” 红衣少女离座战兢兢地探手入怀,脸上却拂过一抹诡异的笑。她掏出一件物事似要递过去,一念之间顺手甩向陈襄那边,转身便要从窗口窜出,不料想窗外早有两柄长剑等在那里,迫使她硬是止住了前冲的架势勉强弯了回来,腆然泛起满脸酡红,极其狼狈。 陈襄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虽然很轻,但房内每个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嘲笑,俱想:这小子可惹上大麻烦了。 甩过来的那件东西却落到孙楚楼的怀里,他拿起来,见不过是一块丝帕裹着的一锭银子,只是丝帕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引他凑到鼻端贪婪地闻了,却已招来门前那四男两女纷纷以刀剑加颈,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待看清那锭银子并不是巫雨浓意yù索要之物,这几人大怒,即刻把陈襄也围了起来。 陈襄看今rì之事怕是很难了结,即已惹上麻烦,索xìng再将它弄的更热闹些,反正是要找巫家十二楼算账的,那么就来吧。他拿过那锭纹银举得高高的,招摇地嚷道:“喂,那位姑娘,为兄这边正好差了些酒钱,多谢姑娘馈赠,改rì定当加倍奉还,谢过,谢过。”趁众人注意力上移的刹那间,他另只手在桌沿下蘸了些滴落的汤汁弹向窗外,正中候在窗外两名皂衣汉子的额头,就听“妈呀”两声翻滚在地,懵懵懂懂地还不明袭击来自何处,只是一连声地呼痛。 武林中人积怨结仇当为平常事,因而时刻提防长存jǐng惕之心,巫家十二楼这些男女听外面有异,以为遇强敌来袭,巫雨浓撇下红衣少女如飘萍般抢先闪出门外,迅速而轻盈,显然一身的好轻功,其他诸人亦捷足鱼贯而出,有人施救那两名皂衣汉子,其余人等先站住地形四面戒备了,并立即分头向街两面搜去。陈襄暗道:巫家十二楼果然有些名堂,看这几人武功俱都不弱,且处乱不惊,进退有序,以后遇到了可不能太大意。 孙楚楼刚解了刀剑加颈之危,又得意起来,再把那方丝帕凑到鼻端,表情更为夸张,嘴里还叨念着:“这种龙涎香中土已是难寻,辽地僻陋更是万难一见也,真香,真是香也。” 陈襄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嘲笑道:“楚楼兄临危不俱,遇事不慌,真是豪杰也。人说sè胆包天,此言不虚也。不过这里当为是非之地,陈襄胆小,溜之乎也,楚楼兄自去风流快活罢。” 孙楚楼也笑道:“哈哈,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也不是装出来的。楚楼看出来了,陈兄也是侠义之人,就交你这个朋友。走,楚楼带你再去个地方,咱兄弟俩今夜不醉无归。” 没等陈襄推辞,红衣少女施施然走了过来。孙楚楼眯着笑眼道:“这位小妹貌似天仙,楚楼三生有幸,这方香帕就送与为兄留作纪念罢。” 红衣少女一手夺了孙楚楼拿了的丝帕,一手抄起那锭纹银揣好了,浅笑盈盈对陈襄施礼道:“小妹霍文均,多谢陈兄见义勇为,替小妹解了大难。小妹的声东击西可不如陈兄的一招调虎离山,他rì定当多多向陈兄讨教,不过这银子么,却是文均心爱之物,今rì收回,望陈兄莫与小妹计较。” 陈襄一揖道:“好说,好说,陈襄不喜欢拿别人之物,你尽管取去好了。” 霍文均听他讥讽自己先前拿了他的包袱又失手之事,怨恨之sè一闪而没,随即重又恢复常态,扭头对孙楚楼点点头笑笑,匆匆出后门扬长而去。 孙楚楼痴迷迷地目送霍文均直到看不见影了,方咂咂嘴道:“啧啧,真个是美女如云,秀sè可餐呢,可惜不能常伴左右,否则,有好酒,有朋友,更有美人如玉剑如虹,哈哈,人生若是如此,也不枉走上这一遭了。”叹罢,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陈襄无心再作逗留,冲孙楚楼一抱拳道:“楚楼兄,陈襄告辞,后会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见孙楚楼两眼发直,口吐白沫,仰头向后便倒。陈襄大惊,忙拿过他的杯子闻了闻,除了酒香,似有似无的另有股淡淡的药草气味,再以舌尖舔舔尝了,大约是天仙子、迷迭香、悠悠草等几味草药调配的麻药,看样子定是那鬼丫头霍文均在酒里做了手脚,只想让他们俩当众出丑,并无多大加害之意,遂放了心。 陈襄去到后厨,辽东喜食酸菜,每家都要腌渍一些的,他讨要了一碗酸菜水回来给孙楚楼灌下去,不多时,听他腹中“咕咕”作响呕了出来,眼珠转来转去又有了生气。陈襄扶他坐起来,孙楚楼感激之sè溢于言表,只是麻药的药力还不及发散,嘴唇翕动却“呜啦呜啦”地听不清楚。 这一阵周折,不觉天sè渐暗,陈襄不忍撇下孙楚楼自去,便问道:“不知楚楼兄家住哪里?让陈襄送你这就回去吧。” 孙楚楼点头示意,手指了方向,陈襄扶着他跌跌撞撞地拐弯抹角到一幢jīng致的小楼前,举头望去,上书“留芳院”三个大字的牌匾十分醒目。虽然天光还在,楼上楼下已点起了一溜的大红灯笼,里外灯火通明,门前人来人往的俱是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陈襄暗叫糟糕,不知这里是客栈还是酒楼,进出的不富既贵,自己囊中的银两已所剩无多,可不够这场面花费的。 他扶着孙楚楼将到门前,马上就围过来四五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叽叽喳喳的这个叫“孙公子来啦”,那个唤“孙大爷,想没想小玉娇啊?”孙楚楼“嚯嚯”笑的还不太利索,一起揽了拥着进了门,陈襄这才恍然大悟,从小就听说书先生绘声绘sè地讲花街柳巷、青楼勾栏的故事,亦心向往之,此时真的进来了,臊得他脸红眼晕只管低了头。 刚刚坐定,就有两个姑娘上来,一个掐一把陈襄红红的脸颊,媚声道:“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呢,是头一回来吧?”另一个欠身却坐到他怀里,撅起小嘴儿“嗯嗯”地也不知要作甚么。陈襄推不是,就不是,万般尴尬。 孙楚楼差不多已过了麻药的药劲儿,笑道:“这位是陈公子,你们好好侍候了。”再对陈襄道:“陈兄点一个?留芳院的姑娘可是杯犀镇最好的哦。”慌得陈襄急忙摇头摆手,可左右碰到的都是温香软腻之地,立刻惹出一片燕语莺声来。 陈襄不敢再呆下去了,也顾不得怜香惜玉,推开怀里的姑娘急急道:“楚楼兄好自为之,陈襄另有住处,就此别过。” 他转身正要开溜,迎面走过来一个姑娘娇笑道:“怎么陈兄,嫌主人招待不周么?刚进来就想出去,也不知合不合礼数,至少不合这里的规矩哦。” 陈襄脸上红sè未褪,再烧上耳根,面前站的姑娘蛾眉淡扫,面如清水,不正是居仁客栈里遇到的红衣少女霍文均么? 霍文均狡黠地眨眨眼睛,一脸嘲弄之sè,陈襄脑子里霍然一闪,立刻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脱口便叫出来:“你是文文?” 霍文均一愣,歪了头盯着陈襄皱着眉想去,“你是……” 陈襄喜道:“伏魔庄,三年前,叫蝲蛄钳了手指,你推我到河里淹死了,扭头就跑。” 霍文均小手一拍:“你是大牛?大牛,嘻嘻。”她欣喜地拉住陈襄,另一只手扯了孙楚楼道:“真想不到是大牛哥,几年没见,长得这么壮实英俊,文文可不敢认了,到我屋里坐坐吧。” 想不到霍文均的房间异常简陋,朴素淡雅却满室幽香。她唤来两个小丫头搬来了椅子,上了几碟果盘小菜和酒水,三人于一小几旁各据一角坐了。她看着陈襄,笑靥如花,完全一副小女儿相,调皮而可爱。 陈襄终于遇见了一个熟人,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打听谢宗人、多多、谢瑶的事情,才知道自己跳下山崖后不久,谢宗人便举家迁到杭州,开了一家货栈,经营药材、皮货、珠宝玉器等,几年工夫已占了苏杭一带半数以上的生意,俨然当地一大富绅了。待问到多多、谢瑶的时候,霍文均几次yù言又止,像有难言之隐,陈襄不好再追问,只好岔到别的话题上。 霍文均道:“大牛哥,前两年都说是你藏了鬼婆子的东西,是真的么?好多人打天骂地的要找到你,也不知你躲到哪里去了。” 陈襄道:“东西确是我藏了的,这次出来,我想它惹出那么多恩恩怨怨,若被人知道了,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所以叫我一把火烧掉了,免得害人,再起祸端。”他此时虽已不怕什么,但也不敢就轻易说出去。 霍文均道:“大牛哥,乌有嗯——居士也在这里,明天我带你去找他罢。”她越说声音越小,羞赧地站起来,施礼再道:“以后不能叫大牛哥啦。弟子霍文均拜见小师叔。” 陈襄搔搔后脑勺,亦是难为情地还了一礼,“文文快坐下,还是叫大牛哥听起来舒服。乌有师父也没教我多少武功,我另有师父呢。” 霍文均道:“唉,不行呐,一rì为师,终身为父,却是改不了的呢。要么没别人的时候悄悄叫吧。” 孙楚楼这半天一直没有机会插嘴,一旁嚷嚷道:“喂,这里还有一个人呢,要么你们聊,我可要去找小玉娇了。” 陈襄和霍文均相视一笑,霍文均道:“好了疮疤忘了痛哦,楚楼兄,还记得那忘忧散的滋味么?还要不要再来些尝尝?”她扬手作势,吓得孙楚楼忙不迭地点头作揖。 霍文均笑罢又道:“要不要给小师叔也找个姑娘陪陪呢?留芳院里胖的、瘦的、白净的、健硕的、大眼睛的……”她又冒出了狡黠顽皮的神态。 陈襄悠然自得地眯起双眼:“怎能不想?实在是想啊,想的要命。” 霍文均娇嗔地扬他一把瓜子壳,叫道:“哈啊,原来小师叔也是个大sè鬼,看文文明天不告诉乌有爷爷,叫他打你的、的……” 陈襄笑道:“打我的什么?” “屁股,怎么地。”霍文均岔起腰恨道。再看陈襄又是那个见过的坏笑,眼珠一转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顿时红霞漫天,赶忙解释道:“是我家一个老家人开的,我在这里暂住几天,图这里安全,你可别胡思乱想的哦。” 孙楚楼接道:“太好了,下次楚楼再来时,提一提文文妹子,让他们先挂在账上好了。” 霍文均正sè道:“不行,你与我大牛哥是啥关系?想不花钱泡妞?哼。” 孙楚楼翻了翻白眼儿,挪过来扶住陈襄双肩,表情庄重,“陈兄,楚楼与你一见如故,若不嫌弃,即与陈兄结拜为兄弟。若是以为楚楼武功低微,身无分文,不愿结交我这个穷酸落魄之人,但请直言。” 陈襄被他挤兑住了,也是因再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无奈点头答应了,遂唤来服侍的小丫头,匆忙间只找了几柱香,以果盘小菜设下香案,两人叙了年齿,孙楚楼长陈襄三岁,相互各以兄弟称呼拜了八拜。霍文均在一旁冲陈襄挤眉弄眼地嘲笑他,意思再清楚不过,“你这个义兄今后可够你受的喽。” 孙楚楼心情畅快,喜气洋洋地拍拍陈襄道:“二弟,今后大哥就与你一起闯荡江湖,咱兄弟俩翻江倒海,看当今武林,谁是英雄?哼。” 三人坐下重新添酒,正谈笑间,陈襄突然止住孙楚楼和霍文均,倾耳听去,屋顶瓦上当是有六个轻功绝好的高手从四面掩上来。 第八章 触到了冰山(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瓦上只一点响动,比老鼠还轻,有六个人轻手轻脚地到他们头顶上却停了下来。陈襄陷在洞窟之时,每rì里闲来无事,便以石子击打蝙蝠山雀、甲虫苍蝇为乐,到后来就算闭了眼睛也例无虚发,加上洞里光线幽冥,练得他耳音目力俱异于常人多多。他示意孙楚楼和霍文均静下来,虽然还不清楚是冲谁来的,但自己已少不了受到牵连。 陈襄动了动心眼儿,拿起酒盅击向屋角,穿透天棚房笆,击碎屋瓦疾冲而出,听那六人脚步错动,他“吥”地吹熄了灯火,拽过两把椅子一个接一个扔出后窗,拉着孙楚楼和霍文均却悄悄从前门溜了出来。 虽已是午夜时分,留芳院里依然欢声笑语不断。仨人出了大门走到街上,看残月斜挂,群星黯淡,街上已空无行人,只一阵一阵的秋风漫漫吹过,清爽宜人,酒意便也渐渐褪去了。 那六个夜行人从房顶跳向后院的声音孙楚楼和霍文均是听到了的。孙楚楼小声道:“二弟结下了什么梁子么?没关系,为兄的明rì找些熟人摆平他好了。” 霍文均笑道:“孙大哥,这些人可不像你认识的邙山双雄、东海双飞凤那样好糊弄,以小妹之见,大哥还是装糊涂,离他们远一点才好。” 陈襄道:“你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来,对吧?” 霍文均道:“是巫家十二楼的人,文文与他们有点过节,定是冲我来的。他们倒是神通广大,不知怎么找到我的,却把你们也连累了。” 陈襄道:“别说客气话,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也正要找他们呢。这回更好了,让他们来找我,总比我去找他们容易的多。” 霍文均道:“果然是兵不厌诈,大牛哥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用起来得心应手,文文可要好好学了。” “再就没有了,刚才已是最后一计了,叫作三十六计,走为上哦。” “那就是黔驴技穷喽。” 仨人嘻嘻哈哈开心的笑闹过后,霍文均轻声道:“谢谢大牛哥不以为文文胡闹,帮文文两次了,以后不知道如何还这个人情。” 陈襄道:“这个好说,要还人情么,那就把你的心爱之物借给我好了。” “什么心爱之物?”霍文均不解,脸上一阵一阵就热起来,幸好是夜间无人注意。 “就是银子啦。”陈襄笑道。 霍文均听他说的是白rì里在居仁客栈的事情,不依不饶地缠上来,直到陈襄老老实实地让她捶打了一通方才罢手。 孙楚楼一旁长叹了一口气:“可惜,留芳院是不能再回去了,今夜却到哪里住上一晚呢?” “哪里都去不了。”突地一声娇喝,在静夜中带着回响如钟磬姑洗之音清越悠扬,着实把三个人吓了一跳。就见街头迎面站了一人,白衣莹莹,融在如水的夜sè中难辨是神是鬼。同时,从街两边的yīn影里扑出十几个人围上来,刀剑映着月sè寒光森然闪烁。 孙楚楼酒胆豪壮,倒也不含糊,“唰”地一摇折扇,朗声道:“在下孙楚楼,请问前面是哪位朋友?与镇上钱大人、赵员外、周大侠几人可是相熟的么?” 陈襄早看出当街拦住去路的便是清丽迷人又冷艳惊人的巫雨浓,听她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多伤人命,只要留下那个小丫头,请两位少侠莫插手于己无关的争执。”声音甜美动听,语调却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陈襄有心戏弄,假作与孙楚楼和霍文均商量:“完啦,我的调虎离山敌不过她的守株待兔,怎么办?大哥,文文,你们说咱们是拼个鱼死网破好呢,还是投降好呢?” 孙楚楼道:“那不是巫大小姐吗,都说她是知书达理的,让我上去跟她谈谈?” 霍文均迟疑着,低声道:“小师叔,都是文文引起的,不关你和孙兄的事,你们快走吧。”话虽如此,但明显有求恳相助的语气。 孙楚楼道:“你一个人能行么?” 陈襄听他似乎想扔句场面话便要置身事外,忙扯他到身后,放声道:“大哥在镇上声名显赫,今天有人不给面子,以后还怎么混呢?陈襄虽然胆小怕事,也不能扔下大哥不管。文文,这些个地痞混混,你对付五七六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就交给我和俺大哥吧。” 霍文均已听出陈襄戏耍巫雨浓之意,知他武功机智非比寻常,心神大定。 巫雨浓见三个人自顾唧唧呱呱地似乎有恃无恐,冷冷地沉声道:“我只数到三,你们两个再不给我滚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陈襄道:“巫大小姐也太xìng急了,干嘛才数到三,我从小就能数到五,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比你那个三又押韵,又好听……” 巫雨浓自小到大二十年从未遇见过对她如此不敬之人,饶是她xìng情内敛淡漠,也气得娇躯乱颤,手一抖,已多了柄软剑在握。她咬牙轻喝一声“杀”,挥动软剑“嗡嗡”地划出一道弧光,在夜sè秋风中清辉点点更显得yīn寒刺目。 “杀”字一出,那十几个人即刻将陈襄等三人团团围在当中。虎啸连连扑上来,只一个回合,孙楚楼的折扇便被绞脱飞出,霍文均因出来时匆忙并未佩剑,堪堪避过了迎面劈下的一刀,赤手空拳与两名汉子斗了个旗鼓相当。陈襄侧身让两柄直刺肩胛的长剑贴身滑过,以两指捏住眼前一柄招式已老的剑脊中指轻弹,使剑汉子顿时全身发麻,踉跄跌向身边同伴,剑也落入陈襄手里,顺势递到霍文均手上被她接了。 霍文均一剑在手,气势陡增,虽内力平平,但步法轻盈灵动,一柄剑使得龙飞凤舞,极少破绽。陈襄看她剑法绵密系出于名家,短时间内当可自保,即护住孙楚楼将大部攻击引向自己。他左推一掌,右出一拳地只要探探巫家十二楼的武功家数,粘拉牵引把这十几人戏耍得无头苍蝇般乱奔乱撞,刀剑也如挽重物,黏涩呆滞尽往自家兄弟身上招呼,“叮叮当当”地仿佛是他们自己人火并一样,溅出的火花更胜过黯淡的群星。 陈襄玩了一会儿,心中了然,刚要运起神功给这些人瞧瞧,不料一个疏忽,却让一汉子跌跌撞撞地闯进霍文均的剑网,虽被刺穿了大腿,但手中刀也已就势砍在霍文均手臂上。 霍文均“哎呀”一声惨呼松开了长剑,眼见就有刀剑及身,陈襄大惊,慌忙中已顾不得许多,抢上前去横身抓起那汉子抡起来挡住了一刀两剑的攻势,怒喝一声摔出去,砸倒了四五个人滚作一团,解了霍文均之围,反身揪住一人握剑的手格开另一剑的偷袭,搂头一掌再劈翻一人……须臾间一阵混乱,失去保护的孙楚楼手脚并用也绊倒一个壮汉,只是长衫前襟被一刀削去,虽未伤到皮肉,也吓出一身冷汗。 “住手,退下。”巫雨浓大叫一声已失去冷静。她在一旁看得清楚,属下十几人久战不下反而相互掣肘,再打下去只怕堕了巫家十二楼的威名。她快步上前喝住众人,软剑轻颤,一股剑气撕裂夜风“嘶嘶”作响,直指陈襄。“巫雨浓剑下不杀无名之辈,你报上名来。” 陈襄无暇顾及巫雨浓,他撕开霍文均衣袖,又去孙楚楼长衫上撕下后襟,为霍文均敷药包扎停当,拿出一丸自制的血竭丹催她服下,这才站起来对孙楚楼说道:“大哥,咱们打架不能以多欺少,对付这几个三四流、七八流的高手,也不用大哥出马,让陈襄先比量比量,看我不成了大哥再上吧。” 他弯腰拾起一把剑,试了试剑锋,低头看着脚尖不住地移动,终于摆出了不丁不八的姿势,抱剑当胸道:“小人陈襄,家住大石湖,今年一十有九,不知何事惹得巫家十二楼倾巢出动,踩坏了屋顶,摔坏了两把椅子。啊不对,椅子是我自己摔坏的不算在你账上。搅了我跟兄长义结金兰的酒宴,你若赔上银两道歉,今rì事就此揭过不提,若想仗势欺人,我,我惹不起躲得起,咱们后会有期。” 巫雨浓见他举止轻慢,怎容他没完没了地胡诌,冷光一闪,出剑圆环劈面斩下,陈襄笨手笨脚地挥剑相迎,并加天罡断神功于剑身,在两剑相遇之时暗暗发力,却将自己的剑断成十几截四下飞了出去,只剩一秃秃的剑柄握在手里。 他大叫“不好”,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两丈开外,巫雨浓不给他喘息之机,似影随形般柔身欺上,软剑摆动幻化出千百道银光,幽幽剑芒如毒蛇吐信一样“咝咝”发响。陈襄“嘿嘿”地以剑柄招架,浑身破绽,但软剑虽如斜风秋雨也似yīn冷绵绵,却总在毫厘之间擦身而过。 陈襄暗道:此番又托大了,这大小姐出手yīn狠,剑法老到,功力深厚,须小心应付了。他其实不明所以为什么要与她缠斗不休,只是喜欢多看几眼她展臂廻腰侧身踢腿的身姿和冷峻的恨意。巫雨浓则一重一重催动内力,软剑使得似剑似鞭,直削如矢,屈回如电,剑气相辅让陈襄已觉出了瘆人的压力。在孙楚楼和霍文均看来,他好似一片将落未落的秋叶在狂风中簌簌飘摇,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巫雨浓拼尽全力未能将陈襄毙于剑下,亦是心惊,此时已明了对手看似油滑笨拙全然无还手之力,实则武功深不可测,自身反被他戏弄于股掌之间,不觉尖叫连连,再发把狠,剑走偏锋,突转为飘忽诡异的路数,借一个上撩之际引开陈襄注意,暗中从香囊摸出一个蜡丸捏碎了以掌风推向陈襄。 陈襄余光中觉巫雨浓动作滞了一滞,隐约见一团紫气迷漫顺风飘过,便有股甜香的气味袭来,心知有异,忙闭住气运天罡断于掌心缓缓推出,那团毒雾遇阻凝在身前及尺之处,他双掌错动尽数吸于掌间如搓线团。巫雨浓再催掌力,两股真气破空相迎,加于那团毒雾之上如激活了它的生命一般舞动跳跃,陈襄突然撤掌,趁势转身盘带毒雾挥手向街角扬了出去。巫雨浓手下那十几个人聚在街角正看得目瞪口呆,虽见有物来袭已不及反应,多多少少地吸入口中,瞬时就弯腰叠肚“哈哈”地笑成一团。 原来巫雨浓见今rì已讨不了好去,遂将巫家独门弥勒散施放出来。中了弥勒散之人会狂笑不止,三rì不歇,于身体武功实有大损。 陈襄突然撤掌,巫雨浓不防,真气狂泻难收,陈襄箭步欺近前来,抓住她握剑的右手,无身的剑柄已抵上她咽喉。她软剑脱手,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陈襄恨恨地盯着她惊恐得扭歪了的面容,她还是那么美,也许是更美了,由于怨恨惊惧,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陈襄扔掉剑柄推开她,“我不想多伤人命,滚。” 巫雨浓低了头踽踽独行在长街上,凄清的夜sè渐渐将她吞没在黑暗之中。 她的十几个属下还在狂笑着,东倒西歪地远远跟在她后面,在静夜时分听来直如群狼的哀号。 第八章 触到了冰山(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扔掉剑柄推开她,“我不想多伤人命,滚。” 巫雨浓低了头踽踽独行在长街上,凄清的夜sè渐渐将她吞没在黑暗之中。 她的十几个属下还在狂笑着,东倒西歪地远远跟在她后面,在静夜时分听来直如群狼的哀号。 陈襄拢了拢乱发,也不知是莫名的思绪还是吸入少许的弥勒散在他心头不住地翻腾,他运气将之逼出体外,直到再看不见巫家人的身影了,才若有所失地回过神儿来。 孙楚楼和霍文均也是被刚刚的一场恶斗惊呆了,此时方靠上来。孙楚楼不停地搓弄着双掌,“二弟,二弟,哈哈,还真不知道二弟少年英雄,凭一把一寸长的宝剑,就把名动江湖的巫家十二楼大小姐杀的落荒而逃。当时可把大哥吓坏了,我真怕你不是她的对手,那样子咱们三个就都完了。” 霍文均笑道:“孙大哥害怕的恐怕不是大牛哥打输了,倒像是怕大牛哥毁了她的花容月貌,我看见你在一边浑身都在替她使劲来着。” 孙楚楼鼓起眼睛,“别胡说,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今天的结局是最好的了,咱们呢,也没吃大亏,巫大小姐那边呢,也还有圆环余地,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好在没有死伤,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什么叫没有死伤?他们砍了本姑娘一刀,这个仇一定要报。” “你还想报仇?天老爷,你可知巫家十二楼的势力有多大?上至官府朝廷,下至地痞无赖,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中原不用说了,从天山南北,到闽粤滇黔,都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怕你走到哪里,哼哼,踩的恐怕都是巫家十二楼的地头。也就是辽东荒蛮僻陋,没被他们看在眼里。不过巫大小姐亲自出马带这么多人来辽东,不知道……” “哼,他们再势力大,还不是叫大牛哥一个人给挑了,他又能怎么样?” “唉,后患无穷啊,后患无穷。”孙楚楼忧心忡忡地拍拍陈襄的肩头,接着道:“二弟,你也别犯愁了,这也算打了一回交道,等明天我请几个有头面的朋友,你破费几个摆一次酒,大家坐在一起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别看动武大哥不如你,这场面上的事情你可就差多了。” 霍文均嚷道:“你看你看,露馅了吧,你就是想巴结巫家十二楼呗。哎,我说,你不是看中了巫大小姐的美貌动了凡心,想入赘巫家吧?” 孙楚楼摇头晃脑地撇嘴道:“入赘又怎样?她要是嫁给我还是她攀高枝儿呢。我家是啥出身?当年我老爹在京城那是啥排场……” 陈襄看他俩斗嘴也没心思搭话,听孙楚楼又要提起他家破落前的事,忙打断他道:“大哥,今天的事都由陈襄担着好了,你就别管了。文文,你的胳膊怎样了?还疼吗?” “好多了,不大疼了,大牛哥的丹药很灵呢。”霍文均见他关心,心中喜悦,悄悄把手塞到陈襄手里轻声道。 陈襄紧了紧她柔弱的小手便放开它,“你跟我大哥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吧,我去探探巫家十二楼的底细,回来找你们。” 霍文均道:“居仁客栈是我家开的,我们在那里等你,你可要快去快回哟,啊。” 孙楚楼喜道:“居仁客栈是你家开的?太好了,吃住都有了,霍小姐家也是有来头的吧?”他乐颠颠地转悠开了,一脚踩到巫雨浓扔下的软剑上,忙拾起来,左右甩动了几下,“这可真是把好剑,看我孙楚楼仗剑江湖,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也。” 霍文均嗤笑一声:“孙大哥的一张嘴,抵得过百万雄兵,哼哼,哈哈。” 陈襄走出很远了,还听见孙楚楼变着方地打听霍文均的家世。“是了,尽管三年前在伏魔庄就与她相识,可自己了解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爱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还有就是机敏慧黠,一肚子心眼儿的祸jīng。”他笑了笑,不多的一些回忆让他暖暖的。 夜空中万籁俱寂,正是破晓前夜sè最浓的时候,巫家十二楼属下的笑声也已止歇,“他们当然是有解药的。”陈襄想着心事,纵身跃上一座高屋,四下里只有一处还亮着灯光,一闪一闪犹如鬼火一样。 这是镇子东头一座普通的民宅,陈襄翻上围墙就知道已找到了巫家十二楼驻脚的地方。院子里戒备很严,除了隐在树荫下的两杆长枪微微地晃动着,还有几个人刚刚沿围墙边巡过去,亮着灯火的屋子里虽然只有巫雨浓一个人的声音传出来,但涌动的霸气表明还有好多高手聚在屋内。 陈襄从屋后如被风吹起的羽毛横挂在屋檐下,从半开的窗子望进去,见屋内站满了人,脸sè恭谨,巫雨浓则背对窗口坐着,依然是冷峻的语气一一指派着属下: “那个人不知是敌是友,你想办法查清他的来历。” “那个人武功不明,谁也不许招惹他。” “你带几个人rì夜监视他的行踪,随时通报。” “你选两匹快马,回晋阳让我二哥再带些人赶过来。”她拔下发髻上的珠钗交给一jīng壮的汉子又道:“不要把今天的事说与他,把这个拿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巫雨浓又说了一些千朵莲花山结盟、盟主、五行门、机密不得外泄之类的事情,陈襄在房檐下听的不甚了了,于己无关的事也没大往心里去。吩咐完了,巫雨浓一摆手,众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便听马蹄踏踏向西急驰而去,继而是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到盏茶的工夫,天地间复又沉寂下来。 陈襄再等了等,刚要离去,屋内巫雨浓幽幽地一声叹息,陈襄不知何故应声也随着叹了一口气。巫雨浓似有察觉,扭回身茫然地望向窗外,陈襄忙缩进檐下的yīn影里偷眼看去,见她满脸的幽怨惶惑之sè,眼角一点晶莹映出烛火滚来滚去地倏然滴下来,落在桌面上“噗哒”一下轻响,“冷美人居然会流泪?”陈襄隐隐有些不安。 清冷的长街雾气愈见浓重了,街两边房屋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而迷蒙,陈襄步履沉重,低着头想开了心事,并像敲开了一个尘封的盒子,不断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为什么要哭?是因为败在我手下么?好像是文文偷了她的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帮倒忙了呢?我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恨她干什么?是她的高傲,还是对自己的漠视刺激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相互叠加冲撞一时间纷纷杂杂搅在一起。陈襄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顽皮而随便,遇事得过且过,过不去的也想法绕过去,实在绕也绕不过去的,回头换条路就是了,却不用左思右想的给自己找麻烦。可此时,他有了烦恼,他心里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有时,一个女人可以提升男人到他自己达不到的高度,陈襄似乎一夜之间就撞开了人生第一扇悲惨的大门,只他自己还不明所以,那就是,他成年了。 天已微明,居仁客栈的灯还亮着,推门的声音把伏在桌上打盹的店小二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看陈襄进门,忙起身相迎,“陈少侠,太好了,您可回来了,小姐都问了好几次了,让您一回来就过去呢。” 陈襄应了,让小二去备些温水和干净的棉布,自己则倒一碗烧酒端了上楼。 霍文均似睡非睡地半倚在床上,见陈襄敲门进来,喜形于sè地嚷道:“去这么久,等得文文头发都白了,我还以为你……”话说半句就打住了,似嘲似讽一脸的暧昧。 “以为我怎么了?我没事的。”陈襄以为她在关心,随口说道。 “以为你怎么了?看见那个又漂亮又迷人的巫大小姐啦?” 陈襄这才听出她的调笑之意,咬牙瞪眼作势扬起拳头,惹得霍文均掩住樱唇也没拦住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陈襄吃了一亏心有不甘,眼珠一转,遂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巫大小姐呀,还得是人家大家闺秀哇,又温柔又体贴又有礼数,千恩万谢不说,又倒茶又添酒的,临走还拉住我依依不舍……” “还说,还说。”霍文均抬身一把揪住陈襄的耳朵,“再说看我不把你的耳朵揪下来。”许是一使力牵动了伤口,她轻呼一声皱起了眉头。 陈襄揶揄道:“看看,现世报不是?把胳膊伸过来。” 霍文均这次倒顺从,红了脸自己褪下衣袖,把润洁如玉的手臂伸给他。夜里包扎的匆忙而马虎,陈襄看那刀口深及肱骨,不由一阵心悸。他取出银针,在她外关、泽下、三池等穴位上施针捻转震颤为她止血止痛,一边扯些闲话移开她对痛处的注意。 陈襄道:“文文,你拿了他们啥东西,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的盯住不放?” 霍文均从枕头下面摸出块绿莹莹的物件拿给他,“喏。”陈襄接过来,见是块碧玉的虎形佩饰,虽然雕琢的并不jīng细,但线条古朴圆浑,十分生动,后背是平面的,刻了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却不认得。他掂了掂道:“怪不得,也许是她家传的宝玉,像是很古的东西呢,应该值好多银子吧。” 霍文均对他皱起俏鼻子,“吔吔吔,大牛哥也是个财迷吔。你好好看清楚咯,这小东西是巫家十二楼调动人财物的虎符,凭这个信物到他们的钱庄可以任意支取,你说该值多少银子?” 陈襄把碧玉虎符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半天,还给她道:“这个祸可惹大了,不如,明天还给人家罢。” 霍文均听他说得认真,悻悻地说道:“什么人家人家的,哪个人家呀?” 陈襄见她脸sè不对,便不再惹她,仔细清洗过伤口,用针线将伤口缝拢来,再把一碗烧酒尽数浇上去。霍文均看他不理自己了,忍着痛嘟起小嘴,随着他一双有力的手和轻巧的动作转动着水汪汪的双眼,十分的委屈。 重新敷药包扎妥当,陈襄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哄她道:“这回可别乱动啦,让伤口迸开落下一个大疤,让你嫁不出去。” 霍文均气极,跺得床板嘭嘭响,“哼嗯,破小师叔欺负文文,这一条也得告诉乌有爷爷。” 陈襄觉得已捞回了面子,心满意足地笑道:“好啦,好啦,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带我去见乌有师父,啊。”他吹灭灯火,天亮了。 霍文均却拉住他衣角央道:“大牛哥,这里很痛呢,你陪陪我好不好?等文文睡着了你再走嘛。” 陈襄点点头,摸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又倒出一丸清热解毒的天女木兰娇喂她服下去,替她掖好了被子,远远地在墙边小几旁侧身坐了看着她。 阳光已shè到窗棂上,陈襄盯着缓缓移动的光影,巫雨浓流泪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霍文均也是睡不着,隔一会儿便睁开眼睛瞥他一眼,看他温情脉脉地一直盯着自己,羞得满面桃花。 第八章 触到了冰山(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阳光已shè到窗棂上,陈襄盯着缓缓移动的光影,巫雨浓流泪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霍文均也是睡不着,隔一会儿便睁开眼睛瞥他一眼,看他温情脉脉地一直盯着自己,羞得满面桃花。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霍文均见他总是那一副表情,样子有些古怪,遂竖起食指冲他摇了摇,陈襄居然视而不见,她腾地一下涌上来满腹醋意,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抓起鞋子、枕头,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他扔了过去,一边嚷嚷道:“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出去,出去,出去。” 陈襄飘飘然正神游虚空,被她突然一阵摔打惊回千里之梦,懵懂间慌忙左支右绌地避开摔来之物,只道被她撞破了心事,也不敢再作辩解,尴尬地退了出来。 他回到房内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成寐。此时,如火的秋阳已驱散浓雾开始发威,屋内也变得十分燥热。陈襄索xìng爬起来,马马虎虎用冷水洗了把脸,下楼在前厅对着大门的桌旁坐了,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行人发呆。 店小二不知去哪里睡了还没露面,只几个小厮丫头忙碌着收拾昨夜的残迹准备迎客。见他下来,也不用吩咐,即送来茶水点心,陈襄忙点头谢过了,盘算着是明闯还是暗探巫家追索爹娘的下落。正拿不定主意时,就觉脊背发凉,已见巫雨浓进门直对他走过来。她近前敛身施礼道:“陈少侠早,巫雨浓打扰了。” 陈襄有些慌乱,不知她意yù何为,但总是礼尚往来罢,便起身抱拳回道:“是巫小姐,找陈襄不知有何贵干,有事请直说好了。” 互相让了落座之后,巫雨浓平静地说道:“陈少侠,昨夜之事小女子实在是考虑不周,今rì特来道歉,还望少侠多多原谅。” 陈襄连忙道:“巫小姐客气了。昨夜事起突然,陈襄也是应激之举,本未想得罪巫小姐的,有唐突之处,请巫小姐别与陈襄一般见识。”也不知怎么搞的,满腹恨意却一点儿也提不起来。巫雨浓像是比昨rì多施了些脂粉,更见明艳,只是眼中布满了血丝让人不忍直视。陈襄越发拘谨,没话找话地想起孙楚楼夜里的提议,顺嘴便说了出来,“巫小姐,晚上陈襄在醉仙楼与几位朋友摆桌酒席,请巫小姐务必赏光,就算陈襄赔礼了,如何?” 巫雨浓道:“不必,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需摆清楚。昨rì与你同行的小丫头偷了我的东西,我定要讨回来,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吧,还请少侠不要插手。”想了想,她又道:“只要她还回东西,这件事就此了结,我不会再难为她。” “这个么,小姑娘顽皮,她也说只是想拿来玩几天,并不是要据为己有的,夜里刚刚说要还给你呢。”陈襄许久没编瞎话儿了,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大可信,赶忙再掩饰道:“要么,我去看看她睡醒了没有?这就叫她还给你吧。” 巫雨浓道:“这样最好。” 陈襄再无话可说,只好离座去找霍文均商量。“那鬼丫头才使了一阵小xìng子,现在去找她可怎么说呢?”短短的一段楼梯,他已转了几十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好主意。他硬着头皮轻轻敲了敲霍文均住的房门,没有回应,再加上些力道,房门应手而开,看床上被褥叠的齐齐整整的,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这鬼丫头又疯哪儿去了,让我可怎么跟巫小姐交代?”他怔怔地突然瞥见对面自己的房门也是大敞着,心似有所动,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去,霎时全身冷汗,果然,他明明记得就放在床头上的包袱又被她偷了。答案是如此明显,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文文怎么会……他床上床下、柜里门后又翻了个遍,却哪里还有踪影。 陈襄心急火燎地下楼对巫雨浓道:“巫小姐,对不住了,陈襄有急事要先行一步,那块虎符陈襄记着,早晚还给你就是。” “慢。”巫雨浓伸手拦住他,面若寒冰。听陈襄直言虎符,她亦是吃惊不小,摸不清他对自家远来辽东所图之事知道了多少,心中忐忑,话语便更见yīn冷,“陈少侠,如此说来,你们串通好了定要与巫家十二楼为敌?那好,我巫雨浓虽为柔弱女子,却也不是怕事之人,咱们后会有期。” 她恨恨地再上下打量了几眼手足无措的陈襄,撤身扭头就走,刚至门槛,却被吵吵嚷嚷而来的邙山双雄和东海双飞凤挤在门口,路少雄也是xìng急,一把拨拉开巫雨浓,冲陈襄喊道:“哎,陈少侠,正要找你,孙楚楼呢?他……”巫雨浓正在火头上,不容他说完,上去就是一巴掌将他搧进来,紧跟拳打乔燕飞,脚踢沙凤鸥,肩撞姜子雄,夺路而去,只是已不见了往rì娴静优雅的姿态。 陈襄顾不得双雄双飞凤,紧随其后追上去yù加解释,但尾随了半条街也没想好该如何分说,“交不出虎符,这件事无论怎样也是难说清楚。”他越行越慢终于停下来,“可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却让我耿耿于怀?这边巫大小姐恨上我了,那边害人的文文又不知躲在哪里,还是快些找到她讨回东西,再作打算吧。” 他拍了拍后脑勺定了定心神,抹去那些不快的纠结,沿长街两侧的酒楼饭庄客栈商铺诸家寻过去,虽然明知道大多是白费力气,但还是在霍文均可能出现的地方一一找过,并在心里也不知骂了多少遍:这个鬼文文不省事,事过多年,假如已消失的武功秘籍和掌门信物又现身江湖,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更可怕的是那把止水剑本身的秘密就维系着百年的血海深仇,何况神兵利器一出,武林必将为之sè变,免不了就是一场争夺。 陈襄心烦意乱而又郁闷难当,不自觉地竟拐到了留芳院。老鸨是认得他的,殷勤地不容分说,一阵风也似便给他安排好了。陈襄左红右翠,只要有人听他说话儿,也不管是什么小秋燕还是小chūn桃,只一个劲儿地喊:添好酒来。不多时,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醉酒的感觉真是好,那是绝对的黑暗,飘飘摇摇如一缕轻烟,有天音袅袅如歌,有人语悠悠似梦,陈襄还记得说过的:该来的总要来,该去的就让它去罢。他不断重复着哝哝自语,只是极度的口渴让他摸索着要去找些水来,可身前身后所触之处尽是——石头。他倏地涌出yīn森森的寒意,顿时醒了酒,发现自己真的是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陈襄慌忙爬起来四下里摸去,身下是一块一块相连的石板,身前是一堵厚重的石壁,更为可怖的是手脚俱被铁链锁着,在石板上拖动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刺激着紧绷的神经几yù断裂。 铁链不过拇指粗细,他试着扯了扯,四条铁链当是连在石壁上的,极为牢固。情急之下,他急运内力yù挣断铁链,不料丹田之内空空荡荡竟无一丝真气凝结,只勒的手腕痛入骨髓,天罡断的神功已然散尽。陈襄大惊失sè,忍不住狂呼道:“是谁害我?是谁害我?” 第九章 做了药人(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绝对的黑暗,闭上眼睛反倒有些光影,绝对的静谧,轰轰作响的只是耳鸣,绝对没有人在这样的绝境中还能维持乐观豁达的心境。陈襄几乎要疯掉了,他大叫狂呼、乱喊怒骂,也不知都吼了些什么,听起来已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他不甘心地四下里抓挖捶打,铁链所限处仅光溜溜的三面石壁,还有脚下的石板,别无它物,够不到的另一面和头顶上想必也是如此,直到折腾的jīng疲力竭,嗓音嘶哑再难出声,才绝望地慢慢倚石壁坐倒,只弄清了一件事情,他已深陷一幽闭的石室之中。 昏昏沉沉地,他已不再能思想,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吱吱嘎嘎”地有声音远远传过来,更隐约有了光亮,让他渐渐看清了正对面前的是一排铁栅栏,根根粗如儿臂,光线就是从那里透过来并越来越亮,有人来了。他大喜过望,猛地跳起来嘶哑地喊道:“来人呢,快来救救我,放我出去呀。”却忘了是被铁链锁住的,只冲前几步即被扯倒在地。 随着铁栅栏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两位姑娘,俱是月白衣衫,前面的紫带系腰,一手掌灯,一手提了个食盒,饭香飘来十分的美妙。后面紧跟的姑娘扎了条葱绿的腰带,拎了个水桶随着脚步摇晃着溅出了水花,两个姑娘美目流盼,笑意盈盈,简直就是救命的观音菩萨。 陈襄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还未及开口,撕心裂肺地着实挨了一下子,紫带系腰的姑娘手中已抖开一条丈多长的鞭子,去桶里蘸了清水一下一下抽上来,嘴里还跟着清脆地喊道:“叫你偷虎符。叫你对大小姐不敬。叫你跟巫家作对……”陈襄蹦跳着躲避着,但那鞭子却如毒蛇取食一般缠上来,他没有了神功护体,哪里受得住这番暴打,十几鞭抽下来,痛得他倒在地上连翻滚的力气也渐渐消失了。 疼痛使人清醒。陈襄不再躲避,也不再喊叫呻吟,俯卧于地咬着牙护住脑后,只把整个身子交出去任由她发泄。他想起了与两个青楼女子拼酒,述说乡下的童年,还有那妖媚的舞姿,他击箸和歌,再往后却是一片空白了。但那并不重要,要命的定是巫雨浓趁他酒醉之时散去了他全身的内力,这场飞来横祸十分清晰了,所有的事都缘于他偶然碰到了文文。 紫带系腰的姑娘直到打累了方才住手。看陈襄一动不动像是已昏死过去,扎葱绿腰带的姑娘一桶水兜头泼上来。 陈襄贪婪地吮吸着汪在石板上的残水,略解干渴,强忍剧痛支撑起上身道:“多谢两位小姐赐教,陈襄记下了,敢问小姐的芳名上下如何称呼?” 紫带系腰的姑娘惊诧地一愕,又扬起手中的长鞭,扎葱绿腰带的姑娘急忙拦住她道:“紫烟师妹,算了吧,大小姐吩咐抽他四十鞭子,已经多出几鞭了,留他一口气等明天再来教训他。” “青娥姐,你看他死皮赖脸的样子。”那个紫烟气鼓鼓地恨道:“回去跟大小姐说,明天来割了他的舌头。” 紫烟抬脚将食盒踢到陈襄身前,临走还不忘啐了他一口。 陈襄眼巴巴地看她们“咔嚓”一声锁上了铁栅栏,再不抱什么幻想,悲愤yù绝中似唱似吟道:“青娥扑火冒紫烟,哈哈,这个倒好记,哈哈,哈哈……” 每次都是那两个恶毒的紫烟和青娥,陈襄已经被她们鞭打了三次,想来一次就是过了一天吧,然后就是在漆黑中漫长的等待。陈襄甚至盼着下一次的鞭笞,那毕竟还有亮光,还有人与他说话,还有,青娥显得丰满一些,稳重内向,而紫烟则苗条多了,泼辣热情,她nǎinǎi的,这死丫头下手还真狠,陈襄就这样打发着黑暗中的时光。 每次她们都带些吃的给他,菜肴中居然还有肉,看样子还不想让他死。尽管火辣辣的鞭痕如烈焰焚身般灼痛,尽管他已虚弱的连站立都十分艰难,但他强迫自己把所有的东西吃干净,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逃出这个魔窟。 再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当是第四天了。陈襄护住头脸卧倒在地,听铁栅栏被推开,“别装死狗,起来。”是紫烟的声音,紧跟着就挨了一脚。不待他翻过身就被拎起来,两个壮汉抓住他真像拎条死狗一样,拖着越过栅栏,转弯,上石阶,再上石阶,猛然一道明晃晃的光线刺过来,刺得他眼泪哗哗地流。他紧闭被刺痛的双眼,仰起头,那萧索的寒意和肃杀的秋风竟是这般的可亲可敬可爱,他已被带出了石室。 陈襄慢慢适应了光线睁开眼,他被那两个壮汉扔进这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内,仍用铁链锁上,但他感觉这已经是天堂了。这里有阳光,有清风,有蜘蛛在结网,不再有蘸了凉水的皮鞭,饭也改为每天两顿了。将养了几天,他恢复了些体力,能拖着铁链四下里活动活动腿脚。 yín雨霏霏,直到天亮还在下,如同陈襄的心情一样悲凉。 又熬过了一个噩梦连连的黑夜,陈襄被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惊醒了。有男有女十几个人挤满了小屋,居中一人让陈襄腾地燃起了满腔怒火,几年未见,巫天百巫老二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陈襄直到今天这一切的遭遇,追根溯源,都是拜他所赐,假如不是他闯进了大石湖的山道上,陈襄这会儿定是与爹娘一起吃着热乎乎的早饭,依然过着有温饱且温馨的rì子,说不定可以坐堂开方,打出神医圣手、妙手回chūn之类的招牌了。但此刻他已无能为力,只把怒火埋在心底,“好你个巫老二,我陈襄就跟你赌一把,看是你命硬还是我命硬,只要留我一口气在,你的下半生就是一场噩梦。” 巫天百早认不出眼前的就是当年戏耍他的娃娃,他转头对身后的巫雨浓道:“小妹,你说的就是他?也值得让二哥跑一趟?” “你若是前几天碰到他,怕二哥也不是他的对手呢。”巫雨浓今天的情绪看上去十分好,不仅有笑容,还披了件猩红sè的锦纹鹤氅,让陈襄想到了血腥。 “他是哪个帮派的?是谁的门下?” “不知道。” “你跟他交过手,武功家数还看不出来么?” “他那天夜里只把小妹当猴耍,并没使出真功夫,只听他自己报号叫什么陈襄。” “小妹这事可冒失了,先弄清楚啊。” “二哥,有些事情不知道岂不是更好?”巫雨浓话语清甜,听在陈襄耳里却是那么的刻毒yīn狠。 “哈哈,小妹倒比二哥聪明。这新调配的化功散还好用么?” “二哥试试看嘛。气味大了些,对武功高强的人就不敢使出来了。若不是老天爷有眼,让他那天醉得不省人事,恐怕也不会轻易就着了道儿。” 他兄妹二人仿佛当陈襄不存在一样,又跟其他人商量着哪味药再加些,哪味药再减些,叽里咕噜又争辩了好一会儿,不防巫天百突然出手,当胸一掌向陈襄击来。陈襄虽功力尽失,但机敏还在,本能地出掌相迎,怎奈气力不济,被他一掌击打得蜷成了一团。巫天百再抓住他头发将他扯直了,掌按他心口之上,陈襄虽尽全力相抵,终是不堪神力,胸口如遭巨石碾压,几yù窒息。 巫天百探得他已无丝毫内力,撤掌笑道:“呵呵,能化得一个武功高强之人转瞬间手无缚鸡之力,了不起,了不起,弟兄们还须再动动脑筋哟,如何让它无sè无味才好。” 众人乱哄哄地应道:“我说嘛,按我的配伍一定没错的。”“你那方子怕减弱了药xìng,回去试试我的看看。”“依老五之见,只要管用,气味大些也无妨。”“老五说的有理,倒不如再加些蜜糖檀香之类,索xìng叫它气味再大些反而会令人防不胜防。” 内中一老者止住众人道:“天百侄儿,这化功散虽妙,但是无药可解,倘若流传出去一个使用不当,只怕后患无穷啊。” 巫天百沉吟一下,不快地回道:“不须老叔多虑,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用就是了。” 看样子这些人都是巫家十二楼本家的叔伯、子侄,亲信之间也不用避讳。巫天百再对巫雨浓吩咐道:“小妹,二哥这就回晋城了,辽东之举叫你一人打点,能行么?” “诸事安排的差不多了,只待他们会盟千朵莲花山之后,辽东乃至关外大部当在咱家的掌控之中,二哥放心。” “还有,这件事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罗乱哦。”巫天百冲着委靡于地的陈襄努了努嘴。 “二哥怎么婆婆妈妈的,小妹自有分寸。” 众人七嘴八舌地拥着巫天百出了房门,仍辩个不休。待都走干净了,青娥搬来椅子让巫雨浓坐了,说道:“小姐,今天先给他试个轻些的吧,太猛烈的怕他撑不住。” 巫雨浓点头答应了,“也好。”青娥拿过一个盒子,紫烟抢上去拣出个小瓶子小心倾出粒黑sè的药丸,过去捏住陈襄嘴巴逼他吞了,“先叫他尝尝阳关三叠的滋味。” 陈襄吞下药丸只片刻,就觉腹中似有物搅动,似痒似痛,如撕如割,搅得他一会儿弓起如桥,一会儿蜷起如团,直折腾得再也没了气力,直僵僵地只神智却依然清醒,也不知折过了几叠。 看药力已过,青娥捏了些粉末就水给陈襄灌下,待平复,陈襄已是喘息如牛。 巫雨浓冷笑道:“怎么样陈少侠,尝出点儿滋味了么?感觉如何?” 陈襄瘫在地上再无力撑起,眼望天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多谢大小姐厚待,这东西闻起来香,吃起来臭气熏天,像下地狱一样,眼前尽是牛头马面,小鬼夜叉,哈哈,有点儿意思。” 青娥首先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紫烟反应过来,更笑得惊天动地,巫雨浓也破天荒地乐的花枝招展。想是严肃惯了的,这一笑起来就没完没了,弄得陈襄莫名其妙,“我这句骂人的话那么可笑么?” 三个美若天仙而毒如蛇蝎的姑娘好不容易笑够了,巫雨浓道:“陈少侠真有骨气耶。哈哈,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去见小鬼阎罗,我要你活着,活的很长很长。可惜少侠一身绝世神功如今已随风飘散,枉存直节中空的骨气,却沦为我雨浓的阶下囚……” 陈襄心尖猛然突突地狂跳了几下,“直节中空天门开,虚待百骸聚明台……” 第九章 做了药人(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心尖猛然突突地狂跳了几下,“直节中空天门开,虚待百骸聚明台……”他蓦地想起了洞窟中刻在地面上的口诀。巫雨浓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已是充耳不闻,聚jīng会神极力回想后面的句子。恍然间,就觉得周身似有万千虫豸蠢蠢蠕动,酥酥地些微有气息自指尖足底及头顶涓涓向内中流去。 紫烟看他面露喜sè,上去就是一脚,“哎,臭小子,小姐跟你说话呢。” 陈襄手一挥随口说道:“我在想事情,别烦我。” “哎哟哟哟,你还想事情?你想事情,我叫你想事情。”紫烟一脚跟一脚踢在陈襄的腰眼上,虽然很痛,但踢一脚,好像就度过来些气息,并有迫人的压力如同浓雾一般从巫雨浓那边渗过来,侵入陈襄的每一个毛孔之中。 紫烟似乎也觉得不对劲,低头瞅着脚尖发怔,巫雨浓止住她道:“紫烟,让陈少侠慢慢想吧,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也许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呢。”她走过来俯下身子拍拍陈襄的脸颊,“陈少侠,小女子巫雨浓心胸狭窄,行事往往偏于私心,却时常忽略了江湖大义,望少侠莫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哦。” 陈襄定睛看她一眼,一脸的平静,随即转过头不再理她。他深知此时万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他需要时间,定要赶在她除掉自己之前恢复内力。 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巫雨浓见陈襄无力抗争似已认命,便也没了兴致,直起腰身吩咐道:“紫烟,青娥,这几天抓紧把二哥新送来的毒物迷药试过了,仔细些,别到时误了大事。” 巫雨浓轻盈地步出房门,身姿更见优雅和高贵。紫烟青娥收拾了带进来的物品正要离去,青娥随手轻弹,一股淡淡的青烟飘向陈襄,即让他昏昏yù睡,在失去意识之前,模模糊糊地听见二女像是起了争执。 “青娥师姐,你干什么,大小姐让他好好想一想,你却让他睡过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你看他这么虚弱,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还需要他挺过这几天,看大小姐的意思,也不想就要了他的xìng命。” “借口,哼,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看他的样子就不对劲,该不是可怜他吧。” “别疑神疑鬼的,想他三番五次羞辱大小姐,我也想宰了他出这口恶气。”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你……” 陈襄似乎并没有完全昏迷,似梦似幻地,他竟把刻在洞窟地上的口诀背了出来。眼前金戈铁马一片烽烟,至核心处,两男一女背向而立,双钩双鞭双剑如出海蛟龙翻翻滚滚杀得血流成河,密不透风的剑阵cháo水般地涌上来,却总是遏止于礁石之下,那三人出招之快,招式之奇简直匪夷所思。他飞升于红云之上,凌柯师父赶来与他拆招,两把止水剑酣畅淋漓地斗在一起,但招式还不及三鬼十一。三鬼笑道:“yù求绝顶神功,当尽散内息,而后取万物之jīng华为己用,亦不绝之源也。”他飘摇于云雾之间,体内惠风和畅,四肢百骸懒洋洋地如沐chūn风,他悠悠荡荡地竟醒转过来。 看窗外满天星斗,梦中所示依然清晰,陈襄遍体清凉,察觉有内息流转,虽然还是很微弱,但已凝聚成线,并挟带迷药的余毒渗入奇经八脉之中,极其舒服。 历绝境而重生,陈襄喜极而泣,正感叹不已时,忽听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入房中。陈襄眯起双眼乜斜看去,见这人身形娇小,一身夜行装束,不辨头脸,只双眼映出莹莹的星光忽闪忽闪地发亮。 陈襄立时冒出冷汗,这个时候,是谁?要干什么?正当回复内功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毁于一旦。他提起刚刚聚起的那一点点内力全身戒备着,决意拼死一搏。 那夜行人走到陈襄身前蹲下来,却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自语道:“也不知是谁家的父子兄弟,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去得罪大小姐呢?”竟是青娥的声音。随着一阵少女的幽香,她伸手擦去了陈襄眼角的泪痕,再向下将手指抚在他半张的嘴唇上,把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 陈襄胆战心惊地不明所以,飞快地转着念头,却辨出口中药丸当是人参、熊胆、麝香等珍贵药材所制,明显有善意,忙咽了进去,听青娥又道: “陈少侠,青娥无力助你逃脱,巫家的紫灵御仙丹最是珍贵,固本培原是最灵验的了,只望你吉人天相逃出这一劫。若有机会脱身,寻个僻静所在,经商也罢,种田也罢,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过rì子,也强似打打杀杀地只顾到无用的义气,却平白丢了xìng命……” 陈襄听她叨叨地自言自语,腹中暖流泱泱鼓荡,这丸紫灵御仙丹确是灵验无比,补心益气之外,更助他疗治内损外伤。他强忍着感激和谢意,一动也不敢动。 青娥像是与亲人述说满腹的体己话一样,“青娥自幼惨遭灭门之祸,父母双亡,更无兄弟姊妹相伴,流落街头饱受欺凌,是巫家收留了我,才没冻饿至死。他们待我与大小姐一般,于青娥有活命之恩,青娥不敢有二心,少侠与青娥素不相识,也不能无故就害了你xìng命,可让我怎么办才好?”正说着,蓦地自窗外传来紫烟冷冷的话音:“青娥师姐,这回还怎么说?” 陈襄冷丁的亦是一惊,就觉得青娥抚在他脸上的小手一阵颤抖。 青娥怔在当地,缓缓除下遮面的黑纱,再看一眼陈襄,急急出门去了,随即便听她与紫烟道:“紫烟师妹,你在监视我么?” 紫烟道:“哼哼,不敢说监视,看你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你非来这里不可。小妹不懂事理,也不敢妄加评判对错,只是告诉大小姐让她处置就是。”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一般,姐姐凭心发誓,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师妹和大小姐的事情。我只是看他可怜,被咱们化去了内力已经够惨的了,干嘛还要百般折磨他,我只想,只想……” “你想?有大小姐,要你胡思乱想?欺大小姐不在家,你竟敢自作主张,偷了咱们的紫灵御仙丹喂那条死狗不说,还把咱们的事全告诉了他。你等着吧,等大小姐回来,看你怎么解释。” 陈襄在屋内急得心乱如麻,虽有心冲出去助青娥制住紫烟,无奈被牢牢锁在屋内,恨得他空为青娥着急,却仅能暗中使力: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快出手啊。 青娥却愈见懦弱,声音也越来越小了,“他昏迷不醒什么也听不见啊,紫烟师妹,大小姐待咱们姐妹情重如山,你就忍心惹她生气么?” 紫烟绝情地道:“是我惹大小姐生气吗?你做下了丑事,你自己担当,别拖我下水。” 青娥没了动静,陈襄想:是时候了,出手,出手。 不料紫烟语气一转,温婉轻柔地急急道:“青娥师姐,你怎么,怎么哭了?好姐姐,小妹吓你呢,嘻嘻,别当真呐。” 听外面嘻嘻哈哈唧唧咕咕地大概是闹在了一团,陈襄方摊开四肢放下心来,背心下面已是湿得一片冰凉。若不是他身上的鞭痕依然痛得刻骨铭心让他不能稍有忘却,他简直就快要喜欢上这个狠毒的紫烟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样子要给师姐找个男人喽。” “多谢师妹好心,师姐反正是要服侍大小姐一辈子的,要找你自个儿找吧,就不知这世上有没有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娶你。”青娥紫烟叽叽喳喳地笑闹着走远了,天地间又是一片死寂。 陈襄心头格外空灵,天罡断尽散内息的道理豁然开朗。想自身功力修为如缸中积水,满则自溢,终有止境,而神功初成再自行散去,实则已散于全身各处,为修练神功的另一进境,便如天地之气,看似空无一物,其实无处不在,可无限增补添加。自己被化去内功虽是外力所为,却避开了散功的凶险而jīng血气脉的根基犹存。大凡习武之人一举一动自然会有内力发散于外,或罡气,或煞气,相遇之时只要凝神相对,自会呼应于无形而收其储为己用,所以源源不绝也。 想通此节,他随意佻挞的心xìng又凸显出来,自嘲道:“如此说来,我还真要感谢巫大小姐的相助之恩呐。听她所言,巫家十二楼要趁十月初一辽东各门派齐聚千朵莲花山会盟之时有所图谋,也不知所谋何事?哎呀不好,不好不好,我已知道的太多了,他们商议大事之时并不避讳有我在一旁,看样子,已把我当做死人一般,我命休矣。” 第九章 做了药人(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身处绝境,所思所念只在求生,而如今有望恢复功力,即刻让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想我陈襄做好事不太灵光,拆台砸庙下绊子,哼,巫大小姐,咱们走着瞧。”他认真盘算开脱身之计,“十月初一,会不会就是我的忌rì?还有几天的机会了,这之前,他们定会再来羞辱折磨于我。紫烟死丫头心狠手黑,没什么指望,青娥心地善良,可要是把她牵扯进来又太过卑劣……” 急忙间,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陈襄头枕双手,望着星光渐渐隐去,天冒亮了。屋角,有只夜蛾撞在一张硕大的蛛网上,一只黑蜘蛛环侍在侧,不时地去逗弄一下它的猎物,夜蛾使劲挣扎着,终被它撞破蛛网逃了出去。“好兆头,总会有办法脱身的。”他暗道,正自出神,意外地竟感觉出蜘蛛的一举一动都给他的内力以呼应,“取万物之jīng华为己用,万物之jīng华,原来是这样。”想如此这般的一个小生灵都会助他,陈襄信心大增,急翻身打坐,破天荒地认真修习起来。 一个老仆送来了早饭,陈襄心不在焉地边吃边想着,待发现不对时已然是半碗下肚了,慌的他俯身yù呕,可奇怪的是吃下去的东西仿佛生了根似的,热烘烘地渗入血脉之中,又过片刻,已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活动活动手脚,并无异样,怪了。他再去碗里吃了口下细尝了尝,品出里面大约掺有七步断肠草、赤心鬼掌、蛇覃等等,均是剧毒的药草,任何一味都可以要了他的小命,为何反倒像是培固了内息? 他天生慧根,自幼便对医药多有领悟,也许是不管良药毒药,均有利弊,取相生相克之理巧为配伍,自当对人有益?也许是昨夜青娥给他服食的紫灵御仙丹中和抑制了毒xìng,仅取其利而隐忍了其弊?再也许就是天罡断神功的神奇之所在吧。 想不通的事,他也懒得动脑筋去想,当务之急便是拖延时间,尽快恢复功力。 但凡事十之仈jiǔ不会按自己的愿望前行,远远地传过来紫烟与青娥的争辩声,定是来检视自己中毒的状况来了。陈襄哪敢叫她们知道自己已有了抗xìng,急中生智,躺倒于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假作昏迷。 先进来的是紫烟,听她乐呵呵地说道:“臭小子,毒死你,再叫你油嘴滑舌不拿土地nǎinǎi当神供。哎哟不对。”她似乎发现有异,扭头疑道:“青娥师姐,不是你给掉换了吧?” 青娥不知所云,问道:“我掉换了什么?哦,我连看都没看呢,不都是师妹一手置办的?” “听天白师兄说,他吃下去以后,该是浑身抽搐,缩成一团才对,怎么舒舒服服的像是睡着了一样?”紫烟满腹疑惑,又去看陈襄吃剩的小半碗饭,拈了一些尝尝,连忙“呸呸”地吐出来,“没错呀,怎么搞的?” “不,不是,不是你下的剂量大了,把他毒死了?”青娥明显有些担心了,“天白师兄配的量是对付武林中人的,像他一个常人怎么吃得消。” 二女蹲在陈襄身前商讨着,紫烟皱起了眉头,“你看他还有呼吸,面sè也正常,怎么看也有点儿不对劲儿。” 青娥道:“把解药给他服了,等他醒来问问他?” “问他?这个臭小子还有真话么?”紫烟大惑不解,“脉搏稍稍快了一点儿,可也不像中毒的样子,这体温么,稍稍热了一点儿,也算平常,奇怪。” 陈襄本是要硬装到底的,决不能让她们看出来自己已是百毒不侵之身,但紫烟在他身上不停地摸来摸去的,痒得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唬得紫烟青娥一屁股跌坐在地。 陈襄笑道:“紫烟青娥早啊,吃饭了么?陈襄稍稍睡过头了一点儿,可不是有意要慢待两位姐姐。” 紫烟和青娥大眼儿瞪小眼儿说不出话来,狼狈地爬起来站得远远的像看怪物一般。 陈襄坐起来打着哈欠伸个懒腰,一本正经地问道:“两位姐姐可否告诉陈襄今rì是九月二十几了?” 紫烟的气更大了,厉声道:“二十几怎么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唉,我只想问问这毒药还有几天才会发作,我是不是要死了?”陈襄明知自己一时兴起已坏了事,极力要掩饰一下,便把话说得十分凄凉。 “哼,知道自己要死啦?听说过七rì蚀心散吗?到十月初一,你的五脏六腑就会烂的像一滩稀屎一样,全身肌肤会一块一块脱落,哀嚎三rì才能断气儿。”紫烟还不解气似的,“哼,一想就恶心死了。” 青娥一旁听得糊涂,偷偷扯了扯紫烟的衣袖,紫烟却不动声sè地在脚下碰了碰青娥,这个小动作落在陈襄眼里,知道八成是看他平安无事,才说来吓他的,心中暗笑道:那么今天就是九月二十三了。这个鬼丫头倒机灵。 陈襄压低了声音道:“陈襄与姐姐往rì无冤,近rì无仇,还望姐姐救陈襄一命。” 紫烟冷笑着拍拍腰间道:“解药就在这了,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你是哪个门派的,谁派你来的,你来辽东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家的碧玉虎符现在哪里,我就放过你。” 陈襄作出惊喜的样子道:“哎哟多谢姐姐啦,我都告诉你就是了。陈襄倒不是怕死,实在是还没享过福,还要娶妻生子不想断了陈家的香火。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姐姐也不能忍心让陈襄做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吧。” 女人毕竟心软,紫烟神sè趋缓,掏出个小瓶子,青娥一旁似要阻拦,“师妹不可……”紫烟却急忙把瓶子抛给陈襄道:“看你诚心,就把解药先给了你。” 陈襄不疑有他,自以为缓兵之计奏效,暗自得意,倒出瓶中的一粒药丸吃下去,刚要再说些恭维奉承的话,就觉周身yīn冷彻骨,一股寒气遮天蔽rì般将他罩在其中,不一会儿,便脸sè发青,头发眉毛结出白霜,手足也僵硬的失去了知觉,止不住的寒战抖得他簌簌发响。 紫烟抚掌笑道:“你以为装模作样的能骗过谁吗?再叫你拿姑nǎinǎi当小孩子耍,今天冻死你。” 陈襄再不作幻想,心知无论自己是不是显露出诸毒不侵的神奇之力,巫家十二楼也不会放过自己了。他大喝一声,运起天罡断神功与yīn毒相抗。 紫烟和青娥看陈襄团身抱膝颤颤如筛糠,不多时却有紫气氤氲而生,脸sè由青转红,即已融去结霜舒身放松四肢,眼见恢复了平常。青娥一脸惊异地看向紫烟,而紫烟惊悸万分再也控制不住狂躁,气急败坏地上前对陈襄好一阵拳打脚踢。陈襄也不抵挡,抱了头只管凝神吸取她一下一下度过来的真气。 事出诡异,青娥惶惶然拉住紫烟,逃跑似的匆匆出门,边走边说道:“师妹,这可奇了,他怎么像有天神相助一样,连玄yīn伽冥子也失去了效用。” 紫烟埋怨道:“都是师姐给他服食了紫灵御仙丹,才让他不受百毒之损。” 青娥道:“那件事确是师姐一时心软,被他可怜的样子所迷惑。等明天大小姐回来,我自去说明了,任她责罚就是。” 紫烟口气软了下来:“青娥师姐,咱们亲姐妹一样,有事情一起担着好了。不过就算他服了紫灵御仙丹,也不至于如此古怪,不如,把这事儿先压下来,等再想个好法子让他慢慢受用。哼,那个臭小子,等着吧。” 姐妹俩情谊相通,手挽手去远了。陈襄这边可不敢再耽搁,抓紧了驭气发功加速修练。 看看天sè将晚,一抹红霞在天边缓缓地变幻着颜sè,不时有秋叶从窗前飘飘掠过,树上即便是枯叶也不多了。陈襄长呼一口气收了功,再把止水剑法演习了一路,扯动锁在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响。“今天是九月二十三,还有几天时间。”他自信差不多已恢复了一成的功力,那铁链当已不能拘束住他了。 晚饭早已冷了,他尝了尝,里面再没有下毒,他想起青娥紫烟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狼吞虎咽地连碗碟都舔了个干净,放下骂道:“他nǎinǎi的,巫家十二楼那么大个家业,饭都不给吃饱,为富不仁可是不错。” 骂声未落,紫烟捧着个锦盒幽灵似的闪身进来道:“哼,陈少侠大肚能容,干吃不饱啊,我再添些给你。”她手按机括,即有一股碧油油的浓雾从锦盒中直shè而出,陈襄看她板着脸进屋来,将要说几句调笑的话,张嘴却被雾气噎住,并尽数吸入了口中。 陈襄百念齐生,一边咂咂滋味分辨毒xìng,一边运功发散毒气,一边大骂紫烟yīn狠歹毒。说来也怪,这毒雾初时在他体内如chūn风荡漾,暖洋洋地极其滋润,并随内息流转绵绵地被经脉收纳于中,大有补益之状。陈襄心下纳罕:这死丫头的xìng子怎么改了?也来助我? 未几,便觉出不对了,那感觉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既恐惧又渴望的往事,让他想起了伏魔庄后黑松林的落rì,还有念煞恨煞的瑶姐姐。那药力却是膨胀起来,更有天罡断神功裹挟相激,如火借风势一般燃起熊熊yù火,他血脉贲张,浑身燥热,迫使他三把两把将上衣扒了个jīng光,又褪下裤子,仍是难以克制烈焰焚身般的xìngyù,只神智还未失去,他倒头匍匐于地,以求取一些清凉,嘴里默念着:“千万不能让那个死丫头看了笑话去,千万不能在她面前出乖露丑,千万要忍住,要忍住。”哪知这药力却是忍不得的,不忍还好,这一强行压制,更是发作的天塌地陷。 紫烟嘻嘻笑道:“叫你逞能,毒药你不怕,看这chūn药你怕不怕?哈哈。”她眼看陈襄全身cháo红,jīng光的脊背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汇成细流把身下的地面都打湿了,知他正倍受煎熬,还像不解气似的,上前左一脚右一脚地踢在陈襄肚腹之上。 陈襄体内中气如鼓几yù爆裂,已是晕迷得天地颠倒,被紫烟一下一下踢上来,瞬间便如决堤之水狂暴下泄,他直如野兽一样翻滚扭曲,紫烟意识到危险刚要闪避,他猛地跳起来紧紧抱住她,没等紫烟出声惊叫,他的嘴唇已死死压在她半启的双唇上,刚猛滚烫…… 紫烟抵敌危险的本能死命挣扎着,然而青年男女却另有其他的本能…… 什么都会过去。紫烟就骑坐在陈襄身上轻缓地将撕破的衣衫慢慢拢起来遮住**,粉面有清泪,脸上有酡红。陈襄看她弄好了衣衫,闪念间意识到,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生死立判。但他已无力抗争,甚至连抗争的意愿都失去了。 第十章 起风了(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紫烟低头迟疑着已走出了房门,却又返回来恨恨地踹了陈襄两脚。 陈襄歉疚地望着紫烟,难守舍神,“我是个大坏蛋?”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一清早青娥就来了,只她一人,未说话脸先红了,“陈,少侠,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小姐吩咐了的,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个是麻姑相见欢,人若沾上后,浑身瘙痒难耐,最后会把自己的皮肉搔抓得直至见骨,不过我还带的解药……” “没关系的青娥姐,我理解。”陈襄点头道,“要我试试么?” 这麻姑相见欢是种极细微的浅灰sè粉末,无甚气味便如灰尘一般,陈襄以草棍蘸了些涂在手背上,立即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红的小疹子,惹得全身都痒起来。但不过片刻,像擦去了一样即恢复了常态。陈襄举手在自己眼前,左看右看也不见有什么异样,更对自己增添了信心。 青娥却张了嘴巴闭不拢来,“少侠,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只初起有点儿痒,后来又没有了,奇怪。” “奇怪,少侠好像百毒不侵似的,可是有什么妙方?还是自家有什么辟毒仙丹?能告诉青娥么?” “我也纳闷呢,你看能不能是你们巫家所用的哪种毒物是不能混用的?就像水克火、土生金一样。这些天用在陈襄身上的,每一种都有剧毒,而一种剧毒再加另一种剧毒,或者三种剧毒再加四种剧毒,可能会更毒,也可能反而成了大补的良药,反正我觉得要比前几天jīng神多了。” 青娥若有所思,默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少侠好像有贵人相呢,也许无意中为我们巫家立了一件大功,若是让怡chūn楼知道了,长老们定会很感兴趣,说不定会来重金礼聘少侠。” 陈襄好奇地问道:“怡chūn楼是干什么的?” 青娥自知说漏了嘴,有些慌张,“该死,青娥本不该说的。怡chūn楼的店面是药铺,内里却是我们巫家长老们钻研本草的地方,外人不知。青娥不敢求少侠保守秘密,只求少侠最近几天别提起,让人疑心到青娥多嘴。” “哦,那就是制毒的地方喽。放心吧青娥姐,陈襄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那青娥先谢过了。这些rì子,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我,不知道。”陈襄挠挠头,男人原谅女人的理由总是莫名其妙的,“我服了青娥姐的紫灵御仙丹,一直想有机会谢谢你呢。” 青娥听他提起紫灵御仙丹字样,即明白了那晚他其实并未昏迷,一想到自己竟对一个还陌生的男人吐露了许多的心事,立时便忸怩起来。陈襄见她尴尬,也是心虚,正要转开话头,却看窗外有人影一闪,他心念一动,故作轻松地问道:“紫烟今天怎么未与你一起来?” “紫烟师妹说是要去安排大小姐回来的事情,只让我一人过来了。紫烟师妹xìng格刚烈,但是最重情义了,她最恨有人对大小姐不敬。”青娥显然意在掩饰,舒了口气又道:“等大小姐回来,我去求个情,少侠也忍忍一时之气,多少对大小姐尊敬些,说点儿软话,也许就会放过你了。大小姐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其实心地是很好的。” 话虽如此说,但两人心里俱明镜也似,陈襄没有几天好活了。青娥再看他一眼,随即别转过头去。陈襄抖动铁链,有意把话说的十分悲壮,“陈襄得罪巫大小姐,原是无心之过,如今被废去武功,也是生不如死,只不该再得罪青娥和紫烟两位姐姐。唐突美人,罪无可赦,哈哈。” 青娥凄然一笑,“这个时候,亏你还有心说笑……” 陈襄猜想窗外的人影应该是紫烟,也不知她在外面站了多久,但至少最后这句话该是听到了的。果然,立刻就响起了紫烟的呼唤声,“师姐,青娥师姐,你在这边吗?” 青娥应了,就见紫烟匆匆进来道:“师姐,大小姐回来到处找你,让把这小子也带过去。”陈襄心里惴惴,甚至希望她再如往常一样对自己踢几脚。可紫烟面无表情,连正眼也不看他,把一串钥匙扔给他喝道:“自己打开。”青娥帮他开了锁解开铁链,脸上不知是喜是忧,小声嘱咐了,“少侠千万记得青娥说的,忍着些,啊。” 紫烟拉过青娥,“走吧师姐。”又对陈襄厉声道:“你跟在后面。” 陈襄心知此一去定然凶多吉少,院子里高手如云,自己恢复的这一点儿功力怕是连个三流的俗手也抵不过,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生天,简直是妄想。还有紫烟将会如何对他也是难测,须尽快拿个主意出来,可惜他的三十六计却一计也使不出。正无计可施之时,突见走在前面的紫烟手背于后摇个不停,手心似用胭脂写了个“呆”字,陈襄轻咳一声试探,紫烟即收回去双手相搓毁去了字迹,那自是写给他看的了。陈襄不明其意,“呆子?呆傻?痴呆?是在骂我么?” 巫雨浓就坐在后院的回廊下,身后围了些侍女亲随。几rì不见,她像是晒黑了些。紫烟青娥上前见过礼,又唧唧喳喳亲热了一会儿,巫雨浓看一眼陈襄,回头道:“还记得吗?那天夜里咱家十几个人被他戏耍得团团转,这就是那位武功了得的大英雄,今天谁想再跟他讨教几招啊?” 她身后有几人当是那天吃过陈襄的亏,已知陈襄被化去了内功,嘻嘻哈哈嘲弄了一番便拉出一个少年唆使他上前“讨教”。紫烟从一个侍女手中抽出一把剑,笑道:“小姐,英雄自有用武之地,你先看看,过后紫烟还有个想法要说。”她款步走向陈襄,而陈襄此时还在呆呆地想那个“呆”字之意,紫烟手持剑刃递过去道:“接着。”陈襄随手便握住了剑柄,一瞥之间,却见紫烟对他左眼一眨,手指向墙边的一棵大树再喝道:“去砍树。” 这一眨如电光石火一般惊醒了陈襄,他心头豁亮,似乎明白了其用意,急令目光发呆,身形笨拙,脚步迟滞,慢慢走近那棵树,傻愣愣地挥动长剑一下一下向树身砍去。青娥一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一眼陈襄,再看一眼紫烟,疑窦重重。 紫烟回到巫雨浓身边挡住青娥,“小姐,我想……” 巫雨浓打断她笑道:“咱们巫家就数你鬼点子多,你是不是想说,造一支这样的队伍出来,必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紫烟羞赧地一笑,“小姐英明,任什么事都瞒不过。像这等样人,无yù无求,更没有喜怒哀惧和生死之别,可任意差遣,若前仆后继直如虫蚁蜂蝗一般,不是无敌于天下?” 巫雨浓道:“那也需有些本事的,哈。看你的兵士还能做些什么?叫他来给我磕几个头吧。” 紫烟一凛,正为难处,就见有人急急来报,“小姐,有几个人自称辽东三老的求见。” 巫雨浓眉眼一挑,“好,我想他们也该来了。”随即吩咐左右安排酒席,准备礼品等等事宜。陈襄在远处听她逐一分派下去,细致到谁来陪同与三老见面,酒席规格,换上什么样的服饰,座位的顺序,一样一样安排得有条不紊,才看出这个巫大小姐jīng明干练的一面,远非自己认得的有限几个江湖人士可比,不免更多了几分嫉恨和好奇。他直直地看过去,而巫雨浓浑忘了他这个砍树的呆子,边走边指派着手下,转进内堂去了,不多时,后院竟已空无一人。 陈襄意识到脱身的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他抛下长剑,却鬼使神差地随后也跟了过去。好多人来来往往地奔忙着,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穿堂过室地跟在众人之后,紫烟偶一回头看到他,急得又努嘴又瞪眼地示意他逃走,他却佯作不知,也跟到了前庭外。屋里面一阵寒暄客套热热闹闹地传了出来,其中一人高声说笑着,依稀便是他的义兄孙楚楼,令他一怔。 那高声言笑的确是孙楚楼。见巫雨浓进来,他深深一揖道:“巫大小姐一向可好啊,楚楼对大小姐心仪很久了,今rì冒昧,与辽东三老特来拜访。” 巫雨浓一一叙礼道:“久闻三老英名,雨浓初来辽东,因俗务缠身,一直不得机会前去登门拜访,恕罪,恕罪。” 孙楚楼道:“都是自家人,好说。来,我来介绍。”他拍拍挨近身边的一位高大老者的肩头道:“这位是铁掌震辽东姬烈、姬大侠,武功胆识当世罕有其匹,辽东各门派俱唯姬大侠马首是瞻的。” “楚楼老弟谬赞,老夫可当不起,哈哈。”姬烈大笑道,浑厚的嗓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飘落。 巫雨浓再抱拳施礼道:“雨浓久居晋阳一隅,孤陋寡闻,但姬大侠之威名却是早有耳闻,今rì有幸一见,果然豪爽威猛。人道姬大侠一双铁砂掌打遍辽东无敌手,却很少有人知道姬大侠乃当世绝学火云掌的唯一传人,小女子可是仰慕已久了。” 此言一出,姬烈立即变了脸sè,其余二老也一齐看向他,显见存了猜忌之心。姬烈铁青了脸问道:“巫大小姐怎知老夫的火云掌?” 巫雨浓笑道:“姬大侠未成名时,只身独闯黑鹰寨,力毙寨主及以下八鹰,救出同村二十四个乡亲,这件事在武林耆宿中多有口碑。姬大侠的恩师正是看中了姬大侠的侠肝义胆方收你为徒,虽然从不许你提起他老人家的名讳和武功,但家祖与姬大侠的恩师私交甚好,所以小女子才略知一二。” 姬烈这才放松下来,“哈哈,想不到老夫四十多年前的一点儿旧事还有人记得,惭愧。老夫久已没有了争强好胜之心,这火云掌么,唉,也是无用武之地,早已荒疏喽,哈哈。” 其余二老也跟着大笑起来。中间那位略显清癯的老者调侃道:“这么多年相交,我还一直以为姬兄所jīng者不过铁砂掌而已,可瞒得我好苦。” 巫雨浓探询地问道:“这位是……” 孙楚楼接道:“这位是辽水帮帮主汤承泽、汤大侠,人称金刀银枪小霸王的,与姬大侠可是生死之交。” 巫雨浓肃容拱手道:“汤帮主万里追凶,历五年之久,终将采花巨盗神风白燕子击杀于藏边,此事可是有的?” 汤承泽侧身抱拳,连腰也弯了下来,“想不到,想不到,三十年啦,往事不堪回首,佩服,佩服。” “汤帮主大义凛然,不辞艰险惩凶除恶,令雨浓十分敬佩。”巫雨浓再转向最后那位矮胖的老者,“那么这位一定是白山隐侠樊西河樊大侠了,幸会。” 樊西河满面油光,眯细了眼睛笑得随和,“久闻巫大小姐聪慧jīng明,早把俺老哥仨的家底摸了去,呵呵,这也没得说了。” 孙楚楼一旁插嘴道:“巫大小姐对辽东三老的得意之作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把楚楼也比下去了。樊老一贯独来独往,于世事无争,更是难得清心寡yù,令我辽东子弟万人景仰,呵呵。大家都是侠义中人,都坐,都坐。” 巫雨浓微微一笑叫人难以琢磨,“是啊,雨浓恨不早生四十年,千里独行,砸皇贡,劫官盐,挟富绅,取殓藏,快意江湖,却不枉了此生。哈哈,三老请,请上座。” “哈哈,这丫头俺老樊喜欢。”樊西河拍拍孙楚楼的肩笑道,拍得孙楚楼直咧嘴。 待大家分宾主坐定后,姬烈把早放在案桌上的一个提盒挪到身前道:“听说巫家十二楼老当家的久病在床,我们老哥仨陷在家务事中无法分身,一直不能前去探望。正好巫小姐来辽东,这里有些人参、鹿茸、灵芝、虎骨,还有些熊胆、麝香、牛黄,本地的一点儿特产,不成敬意,望大小姐笑纳。” 巫雨浓也不推辞,“让前辈费心,我就代爹爹收下了。雨浓无以为谢,此次从家里出来得匆忙,未备什么礼品,只有些南海的珍珠珊瑚,请三位前辈和孙大侠莫要嫌弃哦。”她一招手,即有人奉上来四个礼盒。“小女子初来乍到,还未收拾停当,急忙备了些薄酒便饭,还请各位务必赏脸一酌。” 三老互相看了看,俱点头应承了。姬烈道:“巫小姐盛情,老哥仨就叨扰了。不过,此来却是有些事情要与巫小姐商量。” 巫雨浓道:“咱们饮酒再叙岂不是更好?雨浓也有事正要与前辈讨教。” 孙楚楼嘻嘻笑道:“对,对,咱们边吃边聊,先赏珍珠母,再饮杏花村,虽说受之有愧,实在是却之不恭也。” 第十章 起风了(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巫家是大家,张罗桌酒席不过眨眼的工夫。孙楚楼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一道菜一道菜地评价,从刀工配料直到烹制火候菜肴谱系南北渊源地扯起来,让席间诸人酒兴大动。巫雨浓看是稳重文静,然亦是豪饮之人,一个好事成双三羊开泰四喜临门地喝下来,汤承泽首先受不住了,脸红的猪肝也似,连连摇手道:“不成了,不成了,老朽要钻桌子底下去了。姬兄,莫误了正事。” 姬烈手捋银须称兄道弟正喝得投缘,被汤承泽提醒猛省道:“嚯嚯,老糊涂了,差点儿忘了正事。据说巫大侄女的武功出神入化,今rì一见,真乃海量啊。” 樊西河也喝的狮鼻鲜亮,扯扯姬烈袖口纠正道:“姬兄怎么说话呢,该是大侄女武艺超群,酒量惊人才对,哈哈。” 姬烈大手一挥,“管它呢,咱们先说正事。”他放下酒海,左看看又看看,大家俱安静下来等他说话,可半天也不见下文。 汤承泽道:“我们老哥仨发起会盟一事已半年有余,姬大侠殚jīng竭虑煞费心神,眼见离十月初一只剩三天了,仍有千头万绪未办的妥帖,是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姬烈道:“对对,就是会盟的事。承蒙弟兄们瞧得起,推举老夫出任这个盟主,有大侄女代巫家十二楼来道贺,那就是连中原武林也给足了老夫的面子,哈哈,过几rì老夫也去会会关内的名家。” 汤承泽白了一眼姬烈接道:“巫小姐不能不知,辽东各门各派多如牛毛,自来群龙无首,多有嫌隙,在江湖上却落了下乘。所以呢,我们老哥几个才动了结盟的念头,一来呢,是为了大家有个约束,多在一起切磋认证技艺,光大武学jīng义。二来呢,也是想各家摒弃门户之见,共同进退,与天下武林同道相互辅佐,挺身而为国靖难,安民则除暴惩恶。我们几个私下里商议想推举姬大侠为盟主……” 孙楚楼咋咋呼呼抢道:“好,好,正是众望所归,要论说话的分量,谁能比过姬大侠?” 姬烈道:“呵呵,大家抬举,老夫定当勉力而为。” 汤承泽略一皱眉,再道:“不过呢,虽然各门派大多赞成结盟,但盟主之位还须大家的认可,免不了要比试比试武功。所以呢,我们也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和武学造诣超群的英雄,在会盟之rì当场作个评判。以巫小姐的身份地位和修为见识评点一二,当无有不服。何况贵派于辽东素无利害瓜葛,得以公允之心参与意见,因此呢,我们此行是来恳请巫小姐做为辽东武林这一盛典的嘉宾,望巫小姐千万不要推辞。” 孙楚楼早忍不得这样慢慢道来,汤承泽话音刚落,他忙端起酒海朗声道:“太好了,有巫大小姐莅临,辽东蓬筚生辉,姬盟主,还不敬巫大小姐一杯?来来来,大家满饮此酒,从此巫家十二楼与辽东武林同道珠联璧合,共赴江湖大义,楚楼当难辞引荐之功也。” “慢。”巫雨浓伸手拦住他道:“汤帮主,姬大侠,樊隐侠,小女子多谢盛情相邀,不过这嘉宾么,雨浓不能一面竞争盟主之位,一面又裁评别人的短长,因此还望前辈另请他人。” 辽东三老顿时把笑容凝在脸上,瞪大眼睛望向她,姬烈将酒海重重一磕,“怎么,大侄女是来争盟主之位的?” 巫雨浓道:“正有此念。雨浓正是要借此良机认识下辽东英雄,诸前辈可莫要笑雨浓不自量力哦。” 姬烈捅了一下身边的汤承泽,嗓门越来越高,“汤老弟,你说的咱们把巫雨浓按在嘉宾席上,她不敢驳了咱们的面子,就不好再跟着搅和。原以为你料事如神就信了你,这下子让我去跟巫家十二楼放对,还是个晚辈,你说俺老姬是争还是不争?” 虽然那个笑容还在汤承泽的脸上挂着,但眼sè却yīn晴不定。他显然对姬烈直筒筒的秉xìng恨得无可奈何,可话已说出,他扭头不再理他,突地哈哈笑道:“大侄女搞错了吧,咱们一直在说会盟盟主什么的,其实呢,不过是辽东几个小门小派自家想规矩一下,起了纷争之时好相互有个协调,却与中原武林没什么牵涉。巫家十二楼呢虽说人多势众,却是远在晋阳,大侄女到此地是客,是贵客,那也不能反客为主,是吧,哈哈。” 巫雨浓抿嘴一笑道:“汤帮主,你老人家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以辽水帮的势力之广,不会不知我家这半年来已有几百万两银子的家业撂在辽东,一家钱庄,三家当铺,六家酒楼客栈,米行布庄商铺不算,单只四家武馆,即有三二百人,试问有谁能比我更与辽东息息相关?” 汤承泽满腹醋意嘿嘿地讥道:“巫家的家业自是没比的,可这盟主也不是看谁财大气粗就当得的。” “那是自然,有德者居之嘛。按说以姬大侠的武功威望,盟主之位本非姬大侠莫属,若是各门派一致推举,那也无话可说。但雨浓听说已有几个门派和剑客对盟主之人选有些歧义,既然难免有一争,也不多雨浓一人。” 樊西河半天未插嘴,这时才拍案道:“在俺辽东,有谁敢跟姬大侠相争的,首先就得过俺老樊这一关。” 巫雨浓冷笑道:“辽东亦是藏龙卧虎之地,多有异人高士,到时会不会有人半路杀出也是未知。譬如樊隐侠,自称独来独往,因为多年来已把一干亲信弟子遣往各门派拜师为徒去了,自是对各家的武功了若指掌,这盟主之位不是也可坐得?” 话一出口,姬烈与汤承泽即转向樊西河,目光冷森如刀,而樊西河亦不自觉地双手作抓,骨节咔咔作响,成名绝技乌龙爪已是蓄势待发,桌面上顿时紧张起来。 还是汤承泽心思慎密,略一转念,即嚯嚯笑着打个哈哈道:“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 巫雨浓道:“是啊,这些时rì谣言四起,也是真假难辨。人说辽水帮上下有千余众,乃辽东第一大帮,最近又在辽阳城内大兴土木,该不是已着手兴建盟主的府邸罢,呵呵。” 又是齐刷刷如刀地看向汤承泽。他一激而起,起到半身时自觉失态,随手cāo起酒海咕嘟嘟灌了下去。他抿了抿嘴巴,“好爽。看起来大侄女为谋这盟主之位着实很下了些工夫,真是后生可畏呀。” 巫雨浓环顾左右,美目流盼,嘻嘻笑道:“三位前辈,雨浓何德何能敢与姬大侠相争?适才所言,不过是几句玩笑,有得罪处还望前辈大人大量,莫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哟。”这几句话经她妩媚娇柔地说出来,即便是要了谁的命去,大概也不会有二话,紧张的气氛立时消散于无形。辽东三老你看我我看你,俱觉刚才有些过于当真,竟相互挤眉弄眼嘲弄地扮起了鬼脸,看三个须发白多黑少的老者做出的怪样子,席上众人也随着唧唧呱呱地又热闹起来。 孙楚楼置身局外,自是没多少顾忌,又端起酒海嚷道:“巫大小姐秀外慧中,家传武功更是不让须眉,就做这盟主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楚楼与三个老哥哥今rì有幸得餐秀sè,这碗酒么……” “都干,都干。”姬烈手扶桌沿身子前倾,眼瞪得铜铃也似,叫道:“谁不干谁是王八蛋。” 酒干见底,巫雨浓双颊微微见sè,犹如一抹红霞掩映于晴明之中。她清清脆脆地缓缓说道:“楚楼兄,雨浓家在晋阳,仅家事就已让我穷于应付,这辽东盟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不过么,我倒想举荐我家侄儿来当此重任,各位多多给予提携哟。” 即便是木雕泥塑也未见有如此的安静。孙楚楼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姬烈目瞪口呆还未品咂出真正的意味,汤承泽脸sè紫黑一片yīn云,樊西河眼睛眯的已看不到眼仁,只颊上肌肉止不住地抖动。 巫雨浓却仍是和风细雨地从容说道:“给大家引见,我的侄儿巫方振。”巫家也另有四人席上相陪的,她指着隔坐坐了的一青年,接着道:“我这方振侄儿自立门户,创下了辽东的家业,文经武略也不逊于许多成名英雄,虽然只是统领个辽东武林有些屈才,但年轻人总要做些事情,望各位前辈往后多加辅佐,以重振辽东雄风。” 巫雨浓所指的侄儿巫方振,国字脸,英雄眉,虎背蜂腰,看年龄要比巫雨浓大上几岁,这半天一直静静地听别人说话,闷着头喝酒。初见面时介绍过的,也不见有人理会,此时方抱拳道:“巫方振见过楚楼兄、姬大侠、汤帮主、樊隐侠,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事情经巫雨浓这样说来,好像已既成事实,辽东三老越品越不是滋味。姬烈挨巫方振坐着距离最近,更气的他抬手便向巫方振肩上拍去,嘴里却说道:“好好,年轻,好。” 姬烈这一拍已运足了火云掌十成的功力,存心要给他个下马威,甚或就立毙于掌下。不料一掌下去,却似空无一物毫无受力之处。巫方振既没躲闪也没缩肩,不知如何竟卸去了他全部的掌力,仅听噗地一声轻响,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掸掸灰尘一样。姬烈错愕间未及撤掌,突觉一股大力如山崩海啸般涌到,他若与之相抗,必定会被震得骨酥筋断,这条手臂就是废了,而若是收回内力,那股比他的火云掌更为霸道的罡气顺势回激,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必受大损,老命难保。就这闪念间,那股大力却如来时一样迅疾退去。 “甚好,孺子,可教。”恐惑之下,姬烈急忙中只想出了这句话。他情知巫方振手下留情,惊得醉意全消,而面皮儿却更红了。 樊西河看他手搭巫方振肩上,讷讷难言,还道他酒喝大了又犯糊涂,摇晃着肥硕的身子离席招呼道:“来来来,年轻人,老樊也不想当什么盟主,不过见猎心喜,让老樊考校你几招。” 巫方振站过来恭谨地揖了一礼,樊西河则展臂弓身击掌跺脚运足了气,倒也虎虎生风。巫方振就那样随便站着看他摆好了乌龙爪的架势,憨厚地笑笑摇摇头,樊西河似乎自重身价不能对晚辈先出手,呆了呆自己收了势,讪讪笑道:“喝多了,喝多了,老樊怎能跟晚辈叫起真儿来了,岂不是叫人笑话?” 其实他自个儿清楚,未等他使出第一招乌龙探海,就有股浑厚的真气一堵墙似的将他的勾拿推抓腾挪进退全部封死了。 汤承泽脑筋转得快,虽然并没看出什么大门道,也知是那二老吃了亏,否则以两人自恃甚高的脾气,绝不会轻易罢手。而自己与他俩多年相交,武功只在仲伯之间,若莽撞出手,未必就能讨了好去,还是谨慎些为妙。他便扯开话题探道:“巫家十二楼果然名不虚传,少年才俊一个赛似一个,了不起。不过呢,想做这盟主,呵呵,却是面生的很,谁会拥戴一个生人呢,是不是呢大小姐,呵呵。” “面生银钱却不生,哈哈。”巫雨浓似乎有恃无恐,此番更笑得张狂,“也不怕给前辈交个底,这半年来,我方振侄儿与辽东半数以上的名门正派过从甚密,也破费了些好银子,看在银子的薄面上,就要些拥戴岂不是现成?” “你,这么卑劣的手段你也使得出。” “交个朋友,礼尚往来而已,自古至今亦是如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就不怕给说出去?这事要是传扬出去,看你们巫家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嘻嘻”,“呵呵”,“哈哈”,巫家席上几人和一旁侍候的下人轻轻重重地一齐笑开了。 巫雨浓面sè倏然一凛,道:“不会有人说出去的。汤帮主,姬大侠,樊隐侠,你们试试左腋下三寸之处,可有什么不对么?” 三老依言下意识地向自己左腋下点去。 巫雨浓问道:“感觉是痛呢,还是涨?还是麻呢?” “你,下了毒?”三老几乎同时叫道。 巫雨浓犹如猎人看待一只受伤的猎物一样,点点头。三老已是怒不可遏,姬烈腾地站起一手掀桌子,另只手攻向巫雨浓,其余二老亦心意相通同时出手,只见巫雨浓手持筷子闪电般连点,那三老如同自家击在了一把尖刀上,霎时一阵剧痛,手臂却是软了,而那桌子虽然合三人之力却是纹丝未动。 “听我一句劝,千万别使动内力,否则定会催动毒药提早发作。”巫雨浓一脸不屑,冷冷道:“不好意思,给各位前辈下了一点蚀心散,不过一月之后才会发作。若能依雨浓之言行事,到时不但会奉上解药,金银珠宝也少不了前辈的,雨浓从不亏待朋友。” 辽东三老原本对自身武功极为自负,想不到受此大挫,已是气馁,姬烈狠狠地瞪了几眼巫雨浓和巫方振,仿佛刻块石碑一般铭记在心,将那酒海在脚前一摔,怒冲冲昂首而出。 经巫雨浓这一阵明讽暗喻的挑唆,三老相互间已存了芥蒂,汤承泽一声长叹,低头自去了。 巫雨浓轻理云鬓舒口气,笑道:“孙兄与此事无关,解药就先给了你吧。请楚楼兄明rì过来,还有些事情要用到孙兄。” 孙楚楼眉开眼笑地躬身道:“多谢大小姐青眼有加,这解药么,给不给倒也无妨。” 樊西河眼见那二老拂袖而去,自己却没动,笑眯眯地商量道:“大侄女,老樊这就回我那天池去了。待大侄女忙完了此间的事情,抽空也到老樊那里盘桓几rì,我那里山珍野味也别有风味……” 巫雨浓道:“哟,可忘了樊隐侠,这解药给你。刚才多有得罪,也是事出无奈,樊老千万不要记在心里呀。” 樊西河满脸堆笑道:“没事,没事,不打不相识。这就别过,请留步。” 巫雨浓还未及与他们挥手作别,忽听院外一阵喧哗,不多时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道:“小姐出事了,派去西路的弟兄,全死了。” 第十章 起风了(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巫雨浓还未及与他们挥手作别,忽听院外一阵喧哗,不多时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道:“小姐出事了,派去西路的弟兄,全死了。” 巫雨浓脸sè一沉,撇下孙楚楼和樊西河,与巫方振随来人匆匆赶去。 前院,有两辆四驾的轿车安静地停在当中,三二十人围在那里吵嚷着群情亢奋。看见巫雨浓,众人让出路来,一个汉子虎目含泪迎上前哽咽着道:“小姐,十几个弟兄……”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巫雨浓扯开车篷,浓重的血腥气污秽扑鼻,六七人横卧车内,死状甚惨,第二辆车上亦是如此。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命丧异乡,她再刚强,也止不住眼泪扑簌扑簌滚落。 又有人呈上一把匕首和一封书信道:“小姐,就插在兄弟,身上的。” 巫雨浓看那匕首只是普通样式,并无特殊印记,而那封书信的字迹已被鲜血浸得有些模糊了,上书“巫大小姐亲启”的字样。她撕开封缄展开来,更气的娇躯乱颤。 信里的口气极其狂妄:礼品及金银已查收,使者十三名遣回。辽东清净,难容巫大小姐久驻,速离此地以免无妄之灾。 巫雨浓三把两把将书信扯得粉碎,沉声问道:“有谁看到车是怎么回来的?” 一青年子弟回道:“小姐,今rì是我在大门当值,看见大车从街那边拐过来,也无人驾驶驱赶,自己就停在门前。我觉得不太对劲,就喊老赵过来看……” “行了。”巫雨浓止住他,进到车内仔细检视。这十三人的死状不尽相同,有的是一剑穿胸,有的身中数十刀,还有的是被掌力震断心脉而死,显然凶手至少在十人以上,而且武功高强。从伤痕看所用兵刃招式,却是武功繁杂,涉及各门派的独门绝技,只有几个伤口显得有些特别引起了她的注意,“是金猿钩。” “五行门的金猿钩?”巫方振在侧似乎不愿相信,“他们也有人在辽东么?” 随后赶来的樊西河一旁插道:“五行门的崇黑虎慕黎现在就住在辽阳。”大概是先给了他解药心存感激,他讨好地说道:“本来我们老哥仨盘算好了的,今天来拜访大侄女,明rì再去看看慕黎,这下子也不用去了。” “五行门,五行门。”巫雨浓刚才还艳如桃花带雨的面容此时已挂上了一层严霜,她跳下车看着樊西河,已是命令的口气,“樊大侠,你回去联络姬烈和汤承泽,明rì照常去拜访慕黎,会盟一事还照你们筹划的去办,到时好处少不了你的。” “那是,那是,我这就去找老姬老汤商量。我明白大侄女的意思,不动声sè,引蛇出洞对吧。”樊西河点头哈腰地说道:“大侄女,你方才说老樊派弟子到各门派卧底的事,哪天有机会还帮老樊圆一圆。” 送走了樊西河和孙楚楼,院内即刻鸦雀无声,训练有素的几十名弟子手扶刀剑,已按序排开,只待巫雨浓下令便要杀去报仇。巫雨浓略一思索即拿定主意,逐一分派下去,将死难弟兄焚化了,派人送回老家妥善安置,另着两队人马分头北上南下,去接应另外两路派去结交各帮派的弟兄,其他人两人为一伙,乔装打扮了去周围村庄及镇上的酒馆客栈打探有无可疑的人和事情。 众人虽然愤恨难平,但深知她作出决断万难更改,各个领命行事去了。 巫方振与其他人一样不解,“姑姑,就这么算了么?” 巫雨浓道:“方振,假若你是慕黎,这桩事你会这么做?” 巫方振道:“姑姑是说不是五行门干的?” “五行门与咱巫家背地里各不相让,但还算交好,所以近年来江湖上一直风波不兴,实是有我们两家维系着武林正道的公允和大义。”巫雨浓将留下的青娥紫烟及几个亲近手下拢在一起,边走边说道:“五行门的五虎慕黎心高气傲,也是相当聪明的一个人。最近他在辽东招兵买马搞的十分张扬,我想他绝不会暗下黑手,干出如此明显引火烧身的事情。” 紫烟接道:“对呀,若是单单要坏咱们的事情,该当毁尸灭迹让人无处查寻才是。如今不仅把人送回来,还留书恐吓,只怕是要嫁祸于人。” 巫方振还是想不通,“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与咱巫家作对?能不能跟那三老有关?” “你刚才看到的,辽东三老,哼,浪得虚名而已,论武功心智也不足齿数,就想挑起事端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巫雨浓隐隐有些不安,“这件事绝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主使之人定是十分的yīn险狡诈,且武功当不在你我之下,今后几天告诉大家一定要小心行事。” 巫方振道:“姑姑,你当真给那三老下了毒么?”他适才并未觉出酒菜里面有什么蚀心散之毒,所以有此一问。 巫雨浓脸sè才见和缓,“对他们还不至于用毒。所谓疑心生暗鬼,我不过稍加暗示,他们自己想当然以为中了毒。再加腋下皮嫩,他们惶恐之下出手没了轻重,焉有不疼之理?呵呵。” “可那解药……” “哦,给孙楚楼的是紫灵御仙丹,那小子赖皮赖脸的哪里都混得,以后还有用他的地方,就让他得点好处。给樊西河的不过是寻常化食解涨的丸药。” “姑姑早就想到,一开始就备下了?” “有备无患而已。千算万算,还是疏忽了,看起来三rì后会盟之时还会有人要搞鬼,有些事情该重新作个安排。”巫雨浓领众人回到自己房内,正说话间,忽然一阵刺鼻的焦糊气味飘过来,顿时令众人心头烦恶。 巫方振首先跳起来叫道:“有人下毒。” 巫雨浓掩住口鼻,一个念头浮上来,倏地花容失sè。她排开众人抢出门直奔后院东厢。 这是间普通的屋子,并无特别之处,但却是他们炼制调配毒药、存放毒物药石的地方,平时一直有人把守,除巫雨浓及几个亲信之人外人莫入。此时,房前不见有人当值,想必是听见自家兄弟死难都赶去前院了。她拉开房门,滚滚浓烟翻涌而出,她知这浓烟当有剧毒未敢贸然闯入,其他人这时也都赶来,见此情此景俱面面相觑变了脸sè。 待浓烟散尽,众人心怀忐忑始进屋检视,只见柜倒桌翻一片狼藉,屋角的灶膛下炭火正旺,一口大锅内满是瓶瓶罐罐已烧的焦黑,兀自冒着黑烟,他们携来辽东的所有毒药迷药与解药已烩于一锅尽毁了。 巫雨浓顿足连连尖叫,突地转身问道:“青娥紫烟,你们的那个药人呢?” 第十一章 惊见褐衣人(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脱却什么什么走蛟龙?”陈襄绞尽脑汁极力回想戏文里面的那几句文词儿,他实在想放声地唱上两口。干了那样一件极富创造力的坏事,把多少天来的晦气一扫而光,陈襄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秋风萧瑟,天地间一片悲凉,但看在他眼里却是格外豁亮,裸露的田地憨憨地笑着,远近的大山在午后的秋阳下晒着那些赭红sè的岩石,慵懒而随意,只有坡上漫天的茅草如一排排兵士扬起盔樱一般挺着白sè的骄傲。一路上,他哼着戏文,时不时地拾根木棍来一路止水剑法,对着路边的蒿草丛乱杀乱砍一通。 身后,听马蹄踏踏,又有马队急驰而来,也没数过是第几拨了,都是奔千朵莲花山的方向去的。“想不到咱们辽东的江湖帮派也不少呐。”他侧身让道,一抬头,一条长鞭悄无声息地已到了面门,他慌忙低头闪避,那长鞭回卷,火辣辣地抽在他的背上。 呼吸间,五六骑马已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也不发话,刀枪鞭剑搂头劈刺下来。不容多想,他居低临上,难辨兵刃的方位来势,只凭本能间不容发地着地滚去,堪堪避过了必杀之招,那姿态却是极其狼狈。 不给他喘息之机,刀剑又到,陈襄听风辨器,转身让过脑后一柄长枪的袭击,回手揽得鞭稍就势缠在枪尖上横推出去,架住刀剑,缓了一缓,方认清了手持长鞭已大大改变了模样的巫雨浓。忌恨是让女人变得丑陋最快的方式,此时,她不仅有了表情,且极其丰富,怨毒、仇恨、焦躁、忿怒堆积于脸上,陈襄几乎认不得那就是清高孤傲的大小姐了。 巫雨浓撇下长鞭,自鞍侧拔出剑来,但见她yīn风催花容,乌云遮月貌,满脸杀气让她倾国倾城之sè沉鱼落雁地吓人。 陈襄早料到巫家十二楼会满世界寻他泄愤,只是未想来得如此之快。三两招支撑下来,他清楚自己实非这几人的对手。而巫雨浓原以为他武功尽失,必可一招立毙,是以并未出尽全力,只这一念之差给陈襄一线生机,借杀气回旋马匹踏动搅起的烟尘,他趁机从怀里摸出逃出巫家之前顺手牵羊偷来的弥勒散,屏住呼吸捏碎了蜡丸趁一个翻扑之势扬了出去,如燕子抄水般从马腹下平shè脱出。 当先的几匹马首先着了道,前仰后蹶甩掉了骑乘之人长嘶不已,而其余人等亦相继诡异地哈哈大笑起来。 陈襄跳上高处,喘吁吁地不忘把话说的大义凛然,“巫家十二楼的兔崽子听了,这回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吧,下次再让我碰到你们拿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决不轻饶……” 本来以巫雨浓和手下的功力修为,绝不会轻易就中了自家的毒,也是轻敌在先,不防于后,虽有心扑上去掐死陈襄,无奈笑得前仰后合颓坐于地,却是再无半分气力。 陈襄正颜厉sè地训斥了一大通,终于出完了憋闷于心的这口恶气。虽然仇怨郁结,却也不忍心看他们笑得凄楚,他拿出解药扔到巫雨浓脚前再道:“给你们解药,回家好好闭门思过去吧。” 再扔下几句场面话,陈襄紧走几步便窜入山林,狂奔飞跃迅如惊鹿。九死一生逃出此劫,已是万幸,他深知以巫雨浓的功力,不过须臾间便可恢复过来,那时再让她逮到断无生理。 想当时,巫雨浓与辽东三老各逞心机的时候,他就坐在窗下,满院的人似乎都看到了他,许是巫家的弟子以为他是新雇来的杂役佣仆,居然没有人认真地瞅他一眼。 待听懂了众人所图盟主之事也是于己无关,便也没了兴趣,只巫雨浓的嗓音如有磁力一般吸引着他,让他难以移步,最后踌躇再三,毕竟生命要紧,还是一走了之罢。一般大户人家的厨房应该有后门的,他顺着油香味寻过去,甫过跨院,一股熟悉的熬药的烟气掠过鼻端,他顺脚就拐进了那间东厢房。看到屋里面架子上一排排的瓶瓶罐罐上贴的纸签,他顿时起了坏心,左右无人,他翻箱倒柜搜了个罄尽,拣出几样用得着的揣在怀里,余下的胡乱用衣襟兜了,来回几趟将所有的毒药迷药和解药一股脑堆到屋角正冒着热气的大锅内,并在灶膛里加满了柴禾,自后门溜溜达达顺出了巫家,竟也无人拦阻。 待巫雨浓想到这个药人查下去,陈襄早已逃出多时。巫雨浓心知此事定有隐情,她不及盘讯青娥和紫烟,急令剩下的人手倾巢而出追杀陈襄,却百密一疏竟让他从她自带的这队人马的手指缝中溜掉了。 陈襄攀山岩跃深涧不敢稍作停留,连翻过几道陡坡,料想巫雨浓的人马再也无法逾越,方沿着山梁又转回到大路上。 他越想越得意,先是混水摸鱼毁了巫雨浓的毒巢,继而借弥勒散之雾金蝉脱壳,再调虎上山诱敌入山林,连环三计环环相扣,还不算假痴不癫、趁火打劫、顺手牵羊等计,如今再给她来个走为上计,“哇呀呀呀,想诸葛再生也不过如此罢。”他舒舒服服地歇了一大气,哼着小曲继续上路。 又拐过一山,猛听得前面远远地有人喊道:“站住,抓住他。”还有更多的则是嘈杂的谩骂声,唬得他一步窜到山兜里,拨开草丛看去,见一人红衣如火飞奔至面前,不是霍文均是谁? 霍文均初见一人突然现身拦住去路,亦是大吃一惊,待认出了满脸惊喜的陈襄,顿时停住了脚步,手拍心窝笑嘻嘻地站到了他身后,一手叉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嗨大牛哥,太好了,快替我挡一挡。” 不祥的直觉冒出来,陈襄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是她又偷了谁家的东西被人追索?还是我那包袱中的是非之物在她手里抖落出去,撩拨得眼热之人的追杀?若是后者……陈襄又气又恨,又是心虚,“虽然不是巫家十二楼的人,还好对付,但听那伙人的喊叫声亦是中气充盈,绝不是好相与的。她偷去了自己之物,还没找她算账,此番事急又来仰仗于我,还不知自己的功力其实已不到以前的两成,真个纠缠起来,她被抓去教训一顿事小,自己的颜面岂不是要让她看轻了。”一百来个念头瞬间转过去,耳听得叫声骂声是越来越近了。 陈襄急中生智,推一把霍文均再指指山坡上散布的巨石,霍文均即明其意,冲他一吐舌头自去石后藏了。陈襄内力不足,但轻功毕竟胜过常人许多,拔步纵身便有几十丈远近,感觉那些追击之人快要绕过山脚将看到这边的情景了,他放慢脚步,装作一瘸一拐地钻进树丛,并大呼小叫“站住,死丫头,快还给我……” 来人转瞬即到,听陈襄这边呼喊,紧跟着掠过陈襄也冲入林中,个个身手敏捷武功不弱。陈襄落在后面再加一把火,叫道:“几位大侠快呀,快帮我抓住她,她抢走了我的天龙杖。” 其中一人像是个头领的迟疑了一下,回头问道:“哎,小叫花子,她抢走了你的嘛子东西?是个穿红衣衫的女娃子吗?”口音当是远地儿的。 陈襄听他喊自己“小叫花子”,口气倨傲,不免一怔,继而想起落在巫雨浓手上这些天受尽了折磨,衣衫褴褛不说,更兼未加栉理沐浴,身上自是乱得一团糟,苦笑一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敢问大侠是巫家十二楼的吗?” 那人两眼一瞪,轻蔑地嚷道:“哼,巫家十二楼算什么,老子是五行门的。” “哎哟,原来是五行门的大侠,失敬,失敬,这下子好了。”陈襄一脸的敬仰,“她把我家传的天龙杖抢跑了,那是我祖上得自天竺的一件宝贝啊,凭你宝刀宝剑也砍不动它。这位大侠,翻过前面的山梁就是深山老峪了,藏个人很方便的,那个死丫头跑的可真快。” “你在后面慢慢跟上来吧。”那人奔出老远,兀自嘟哝着“天龙杖,天龙杖,嘿嘿。” “晓之以利,动之以yù,哈哈,百试百灵的。”陈襄看他们渐行渐远,方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牛哥,这些天你去哪儿了吗,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霍文均已到他身后把手插进他的臂弯里,摇晃着嘻嘻笑道:“你又救了文文一次,嘻嘻。” 陈襄暗地里已骂了她一百次一万次,但看见她娇俏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你个鬼文文,得罪了巫家十二楼,又得罪了五行门,看你以后有好rì子过?这回又偷了人家啥东西?” 霍文均跳开站到一块石头上,从袖里拽出一件物事迎风一展,是面三角的小旗。她大声斥道:“天下武林,唯我为尊。大牛听令,刚才你叫我死丫头,罚你一辈子服侍文文,不得反悔。” 陈襄上前夺过那面旗帜,细细看去,见绛sè的旗上,以金线绣了个大大的“盟”字,银线夔纹相缀,边立一黑sè猛虎,栩栩如生,看样子又是件宝贝,不禁好奇,“这是……” 霍文均跳下来仍嘻嘻笑道:“大牛哥,你听说他们的武林大会了么?这就是辽东武林盟主的令旗,见旗如盟主亲临,怎么样,够气派吧。” “盟主不是要等会盟之后才推举出来么?” “慕黎早就当他自己是盟主了,看他来辽东就知道准没有好事。” “你是说五行门的崇黑虎慕黎?他也想当盟主?”陈襄想起巫雨浓要夺这盟主之位,辽东三老也不知谁想主事,现下慕黎又来插手,有热闹瞧了。 霍文均再道:“这个慕家的五少,以为天下都是他们五行门的,自高自大。”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脸就红了,“看我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叫他干瞪眼儿。” “釜底抽薪之前,你定是又使了一招美人计,是吧?呵呵。”陈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打趣道。 “去你的,你才美人计呢,小叫花子。”霍文均缠上去又掐又拧的笑闹了一阵子,才道:“大牛哥,这几天不像干了啥好事的样子,你去那儿了?怎么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的?” 陈襄正思量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忽听得自山坡后面隐约传来几声惨叫,霍文均似乎也感觉出异常,愣怔地望他几眼,俩人几乎同时出口“出事了,看看去。” 刚刚走了几步,随着“嘻嘻哈哈”的几声大笑,从坡上树林中稀里哗啦一下子冒出十几个人来。 十几个人俱着褐衣短打,头脸亦用褐sè巾子遮了,只露出jīng光烁烁的眼睛。也是不防这偏僻的地方有人,看见陈襄和霍文均立于路边,顿时刹住脚步愣在当地,也不过弹指间,这些褐衣人即作出反应,当先几人提剑直奔而来。 有陈襄在身边,霍文均依然轻松自若,紧握剑柄靠在陈襄身边脱口便道:“灭口。” 陈襄也觉出凛森的杀气,不由自主绷紧了肌肉,全身戒备。 那几个褐衣人才奔得几步竟停下了,莫名其妙的扭过身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闲庭信步也似旁若无人地于陈襄和霍文均身边擦肩而过。 “怪事了,搞什么鬼?”陈襄望着褐衣人的背影远去,犯了嘀咕。再看霍文均,紧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陈襄唤道:“文文?” 霍文均回过神儿来,低声道:“没什么。大牛哥,咱们上去看看?” 第十一章 惊见褐衣人(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这山并不很高,不大会儿到得山顶,眼前的一幕让霍文均惊叫连连。只见一人扑住棵苍松,一柄长剑自下而上斜刺里穿胸而过直至没柄,剑身透出大树尺许。陈襄认得是那领头之人,看情形当是在奔逃中被人于身后掷剑钉于树上,单这一掷之力,可见那些褐衣人的功力十分的可怕。若不是冥冥中似有天人佑护,让他们临时改变了主意,自己和文文此刻怕已是剑下之鬼了。 再看山下,一条小溪已成红sè,远远望去,也能分辨出有几人已是身首异处。虽然预感到这几个五行门徒凶多吉少,但惨状亦是让人心悸。 陈襄飞奔下山逐一翻动过去,见已没有可救之人,心中难过,不免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些事情像罩在轻纱之中,似乎简单明了,却又影影绰绰理不清头绪。他不安地招呼随后赶来的霍文均道:“文文,你见识多,来看看这几个伤口,能看出是什么兵刃所伤么?” 霍文均颤声道:“我不看,我不知道。”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凑上前来看了几眼那几道长而弯曲的刀口,思索片刻,如释重负般欣然道:“软剑,是巫大小姐的软剑。” “巫大小姐的软剑?文文,那天夜里,是我义兄孙楚楼拾了去,难道……”陈襄许是早就想到了,却更为迷惑,“义兄深藏不露是个大魔头?不会,不会。定是他又还了回去。” “很有可能的,你那义兄,哈,不是我背后讲他的坏话,巴结奉承那是一流的。” “不过,若是软剑又回到巫雨浓手里,不对,还是不对。”陈襄想想,疑点太多,若是孙楚楼送回软剑,以义兄的秉xìng,定会直接奉到巫雨浓手上,那么刚才追杀他时,巫雨浓就不会用软鞭和长剑。那些褐衣人行动诡异,武功高绝,杀人迅速而干脆,直如谋定而动,绝不是一般的打劫仇杀那么简单。 “不过那些褐衣人像是认得大牛哥呢。看他们当初的架势就是要杀人灭口的,等近前见到了你,才装作没事的样子。反正不是与你交好,就是惧怕你的武功。” “是啊,我也正奇怪呢。”陈襄越想越头大,仿佛自言自语,“孙楚楼,那里面有你么?” 自拜别凌柯师父出了洞窟,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陈襄遇到的尽是磕磕绊绊的麻烦事,碰到的人也尽非安稳本分的良善之人,他实在怀念小时候平淡的rì子,哪怕是不需心机与凌柯简单相处的寂寞,也强过这打打杀杀的所谓江湖。不过话说回来,江湖也罢,人心也罢,恐怕都需要一些坏蛋,陈襄舒展开眉头暗道:做个坏蛋还不容易吗?我喜欢。 回到大路上,霍文均问道:“大牛哥,你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文文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喽。”陈襄笑道。 “太好了,我想去武林大会呢,有大牛哥陪着,哼,要是让我看着不顺眼,我霍文均就亲自出马把盟主夺过来。” 陈襄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一个盟主而已,又不是官职,又没有俸禄,无职无权的,东边打架要去劝解,西边死人要去吊唁,平时还要板着脸假装公正,傻子才去干这个。” “你才是傻子呢。说是无职无权,那名望呢?只要坐在盟主这个位子上,管它是忠是jiān,有没有本事,总有人巴结你,平个争执啦,判个对错啦,不是两边都有银子可拿?盟主说句话,自然比普通常人有分量,世上哪有白张嘴的道理,替你与人打个招呼啦,有事帮你托个门路啦,你得了好处,能不分些与他?” “哟哟哟哟,想不到文文一张嘴可比张仪子房,一套一套的。哈,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惦记着这盟主之位,就是肉少狼多噢。” 霍文均双手紧紧揽住陈襄的胳膊仰起脸问道:“有好多人要争盟主么?” “我知道的大概有四五个吧,不知道的也许还有个三十二十的,你再搅合进去,武林大会还不闹出个武林大祸出来。” “祸事倒不一定,热闹是免不了的。推举盟主本来就是没事找事,总是有人喜欢把水搅浑,从中渔利罢了。你那巫大小姐呢?也有她一个吧?” “是啊,她一定要去的。”陈襄想到巫雨浓,脸上立即浮出笑意。若是她发现自己也混在武林大会上,她会怎么样?会气得乱跳?还是在众多英雄的面前一剑结果了我的小命…… “大牛哥。大牛。”霍文均见陈襄满面chūn光,连唤几声也没听见似的,心头不悦,甩开他的手臂大叫道:“喂。” 陈襄恍惚中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霍文均在身旁,忙问道:“怎么了文文?” 霍文均酸酸地撅着小嘴,“没怎么啦,看你一身脏兮兮的,臭死了,怎么去见巫大小姐呀?” 陈襄道:“对对,我得打扮的jīngjīng神神的。不过嘛,我所有的家当都在包袱里了,文文,你该还给我了吧。” “你跟着我就是想要回你的包袱?” “是啊,我知道文文是跟我开玩笑吓我的。” “谁敢吓你?你是武功盖世的大侠,大英雄,我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还敢吓你?哼。” “文文。” “别叫我,我还有事,别跟着我噢。” 霍文均yīn沉着脸,气呼呼地扭头就走,陈襄在后面连喊了几声,她反而越走越快了。 陈襄苦笑着远远地跟在后面,终于明白:怪不得说翻脸就翻脸,原来这个小鬼丫头妒忌了,妒忌那个巫大小姐。一个人赶路寂寞沉闷,他不自觉地就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若论容貌,一个如出水芙蓉,一个似牡丹绽放,也各有chūn秋。若论品xìng,一个深沉似水,一个热烈如火,却也难辨短长。若论家世,一个系大家闺秀,另一个虽不知底细,但看见识行事和脾气,可比自己这个乡下小子强的多多,大概也是出身名门。至于武功,倒是巫雨浓更胜一筹,不过女流之辈,武功该当是细枝末节。他边走边胡乱地想些事情打发孤独,虽然明明知道还是偏向巫雨浓多些,尽管是敌人,但那是个——女人,而文文只是个小妹妹。 一想起霍文均古怪jīng灵的样子,陈襄就忍不住发笑,过些时候,就利用她对巫雨浓的妒忌心,该使个花招让她乖乖地把包袱给她大牛哥送回来。打好主意,他牛颜大悦。 但心情再好,也挡不住——他饿了,想想身上一文不名,更饿得心都慌了。 大约离莲花山不远了,前面一个不知名的村镇上,来来往往净是挎着刀剑的人。正是晚饭时辰,满大街飘散着饭菜的香气,那对陈襄简直是种摧残。顺路问了问谁家有没有得了急症重症的病人,想赚点诊费出来,俱遭了白眼儿,有次还差点儿对他抡起了头。真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讨饭?那是打死也不能做的,还不如去谁家偷些吃的出来,他的本行还一直没开张,不过,若是乌有居士听说了神蚤门的首徒居然为了填饱肚子而施展妙手空空之技,不把他气翻盖儿才怪。 一面酒旗在夕阳下懒懒地招摇着,吵闹声就着酒香传过来,令他灵光一现,他想起了义兄孙楚楼与他初次相识的情景。 酒馆里,清一sè的武林人士,有的在高谈阔论,有的在借酒撒飙。陈襄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拍了拍贴身的一个汉子热情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是哪个门派的?听口气像是五行门的吧?” 那汉子抽动鼻子瞥了他一眼,“什么狗屁五行门,去去,一边去。” 陈襄自惭形秽顿时臊的满脸通红,不料对面桌上一人腾地站起来叫道:“cāo,狗蛋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说着,端着酒碗直冲过来。 这个被唤作狗蛋黄的家伙慌忙点头作揖地解释道:“哎哎哎,别介吔祁三哥,我是骂这个要饭的,可没刮到三哥。” “妈的狗蛋黄,你是欠扁了,当我的面敢骂五行门,哼。”那位祁三哥不依不饶又补骂了几句,转了笑脸拍拍陈襄,“兄弟是丐帮的吗?找五行门干什么?” 陈襄讪讪地嘟哝道:“嗯,家里混不下去了,想入五行门学点武艺,嘿嘿。”这次的瞎话编的可大失水准,他想起了人穷志短那句老话。 祁三笑道:“来来来,坐三哥这边来。”扯着陈襄过到他的桌边挤开别人挨他坐了。这桌上仈jiǔ个人就热情多了,斟酒布菜,“兄弟小兄弟”的叫得十分亲近。祁三止住闹嚷嚷的场面,道:“想投奔五行门可不太容易,不如,你就加入俺们韩岭帮罢。” “韩岭帮?”听到这个名字,陈襄一阵纳罕,不就是那个只有八个人,为争帮主之位而大打出手的韩岭帮么?那天不像见到他们几个人的样子。 “怎么,瞧不起俺们韩岭帮吗?”祁三见陈襄犹豫着,自尊心大受打击,语调就恶狠狠的了。 陈襄忙道:“哪里,哪里,祁三哥提到韩岭帮,倒让我想起两个熟人。” “谁?兄弟认得俺们韩岭帮的?很熟吗?说来听听。” “也不算很熟,一个是大个子王五,很讲义气的,一个是胡金龙。” “哈哈,是自家兄弟。”祁三豪爽地端起酒碗大笑道,“胡金龙是东边舵的舵主,俺祁三是南边舵的舵主,这天地真是小,来,弟兄们,为胡金龙干一杯。” 席上诸人轰然响应,纷纷站起来各说各话,唧唧呱呱地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陈襄趁他们话多酒少之机大嚼一通,原来混顿饭吃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这边桌上闹得正欢,冷丁地,听一人压住众人的吵嚷yīn测测地骂道:“妈巴子的韩岭帮算个什么东西,仗了有五行门罩着,还他妈的闹腾的挺欢呐。” 韩岭帮的人都喝得五迷三道正在兴头上,忽听有人公然挑衅,俱怒目四下里望去,祁三更是火冒三丈,盯住一人嚷道:“我cāo,周麻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刚刚投奔了巫家十二楼么?有什么鸡毛了不起的,哈哈。” 祁三一伙找到了那个惹事儿的主儿,一齐指指点点地开怀大笑,“哈哈,周麻子,他还叫唤上了。谁的裤腰带没系好,叫他露出来了。熊样的,那年叫汤帮主打的满地学狗爬的,不就是他老小子吗?哈哈,哈哈。” 陈襄看过去,见那个周麻子果然一脸麻皮,此时憋得满脸通红,他那边也坐了满满一桌人,个个横眉立目与祁三这边对骂起来。而在他们身后,不经意地,一团暗红sè的人影顿时让陈襄无地自容,他看到了霍文均。 霍文均隐在墙角的灯影里,手拄双腮,笑眯眯地望着这边,见陈襄看到了自己,她挤眉弄眼地用手指刮着粉面羞臊于他,表情欢愉。她前时使了阵小xìng子,早就忘一边去了,陈襄进来混饭吃的小伎俩当然全被她收入眼中,让她乐不可支,又是筋鼻子又是吐舌头地百般嘲弄。 陈襄见霍文均多云转晴,拌起鬼脸十分顽皮有趣,虽说自己有失体面,毕竟填饱了肚子,心情亦是格外舒畅,威胁地朝她扬起了拳头。 不料他的举动立时惹恼了周麻子等人。两边的人数和实力大概也旗鼓相当,所以这半天只是动口对骂,互揭疮疤,虽其势汹汹,但似乎习以为常也不过就是借酒斗气而已。陈襄怒目圆睁挥舞着拳头,打横里一下子破坏了两边的平衡,随着一片“臭叫花子”的谩骂声,鱼头、鸡腿、猪蹄、馒头冰雹一样咂向了祁三这边。祁三哪肯示弱,连酒带碗扬手便摔了过去,更有脾气暴躁的哗啦啦掀翻了桌子,各逞刀剑乒乒乓乓地斗成一团,小小的酒馆里霎时间残羹剩饭横飞,鸡鸭鱼肉乱窜。 全武行一开打,陈襄情知酗酒之人全无理智可言,也无法阻止,机敏地闪开冲他攻来的几剑,绕到墙角坐在霍文均身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再看当中混战的双方,哪还有什么招式功法之说,十足是街头泼皮无赖群殴一般。有些胆小怕事的早就溜走了,余下的大多是怕天下不乱的好事之人,yīn地里偷偷的,不时有人发个暗器,下个绊子,不大工夫,下场缠斗的十几二十人已是鼻青脸肿全身挂花了。 中间斗得昏天黑地,陈襄好整以暇,时不时地接下飞来的暗器和脱手的刀剑护住霍文均。霍文均倒看得津津有味,附耳道:“小叫花子惹祸了吧。” “一误江湖祸事多,才知道武林原来如此。”陈襄苦笑道,“文文,你鬼点子多,该想个法子让他们两边住手才好。” 霍文均道:“不着急的,再过一会儿,等他们打累了,也醒酒了,自然就住手了。然后呢,他们又会坐到一起杯酒泯恩仇了。” 陈襄道:“只是那些受伤的可怜,说到底,也不见有什么血海深仇,要闹出人命可就糟了。” 霍文均道:“门派之争,你有啥办法?从古至今就是这个样子的。” “哎文文,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陈襄擦去溅到霍文均脸上的一点血迹,想起了她受的伤,问道。 “不妨事,早就大好了呢。”霍文均听出他的关心,紧紧贴上来,笑靥如花。 陈襄不知自己的功力已恢复了多少,但看殴斗场中的气势已近衰竭,双方搂搂抱抱的滚在一起,拔头发,咬耳朵,实在不堪入目,与霍文均打个招呼起身大喝一声跳进其中,一个个拎起来扔过一旁。 这一声怒喝惊得所有在场的人心胆yù碎,也顾不得敌友,傻苶苶地盯着陈襄如看天神一般。 陈襄扫视四周,却呼口气,平和地吩咐看热闹的那些人先救护伤者,他则扶过受伤最重的周麻子,没等他动手检视伤口,就见一人撞开大门,血葫芦似的跌跌撞撞扑翻了门前的一张桌子,“噗通”一声摔在当地,嘶哑地叫喊着“褐衣人,褐衣人”,已是力竭。 第十一章 惊见褐衣人(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一句声嘶力竭的“褐衣人”,让陈襄毛骨悚然。能从褐衣人手中逃出来的,可知武功亦非俗手。酒馆内的人大约还不知褐衣人为何物,俱围过来,嘁嘁喳喳地猜测此人是哪个门派的,参与殴斗受伤较轻的也挤上来一探究竟。陈襄撕开他的衣服,见他虽然浑身是血,但伤处并不多,却招招致命。这人头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现出白森森的颅骨,右侧自颈下直到脐间被划开,滚出了肠子,而左肩亦被刺穿,血肉模糊,似乎血已快流尽了。 陈襄急促地吩咐围观众人,讨要棉花、布条、针线等一应用品,众人乖乖地任他支使,好一阵忙乱。他的随身之物尽已失落于巫家,只得以牙签做针施予穴位上,又讨得了些金创药,止血敷药缝合包扎,霍文均在旁不停地为他擦去头上的汗水,不多时,一条毛巾已湿透拧得出水来。 这期间,又有不少人或闻讯或路过涌进来,献出了好些自家秘制的保命丸还阳丹之类丹药。一个汉子吵嚷着挤进来,“让开让开,兄弟,你给他试试我家的紫灵丹,补中益气,扶阳固本最为神效。不过嘛,看这伤势,够呛。” 此人一凑上来,jīng纯的外气便让陈襄多得了些贮于气海。知他是高手,陈襄格外看重,首先接过他的药丸将要给那浑身是血的人服下,一股熟悉的气味却让他大惊失sè。他一把抓住那汉子的手腕,厉声道:“老兄好像是拿错了药,这阳关三叠是害人的,可不是救人的。” 那汉子动作奇快,一凛之下,出掌虚晃,却甩脱陈襄,撞开众人夺路而去。陈襄反应亦不慢,起身便待去追,转念对自身功力能否擒住此人殊无把握,眼睁睁看他消失于夜幕之中。 “他定在褐衣人中。”陈襄眉头紧锁,竭力回想那汉子似乎有个什么显眼的特徵的,终于让他想起来了,那汉子的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褐衣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将人置之死地而后快?”一个又一个疑问一齐冒出来。 陈襄拂去内心深深的恐惧,将那浑身是血的人处置妥帖,已累得手脚发麻,两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要过一碗酒,仰头灌了下去,身心渐渐平复了些。刚才事出突然,手忙脚乱地忙得发懵,却忘了自己怀里还有一颗从巫家拐带出的紫灵御仙丹,自然远胜过其它的丹药。他急忙撬开那人的牙关给他灌服了,心道:能不能逃过鬼门关,就看他的造化了。 有了余暇,脑筋便清晰了,看着手上的一丸阳关三叠,陈襄记起方才那汉子说的是紫灵丹,就是说,他相当清楚巫家的毒药,难道褐衣人竟是巫家十二楼的手下? 此时,那人奄奄一息早已昏死过去。陈襄又要了条湿毛巾,小心擦去他满脸血污,看他方脸浓眉,脸sè惨青,却是认得的,不由又是一惊,周麻子由同伴扶着杂在人群中亦惊叫出来:“这这这这,这是巫方振巫大侠呀。” 众人霎时一阵慌乱,武林中人即便是无缘攀上巫家十二楼的,道听途说也多少知道些根底。巫家这一辈大当家的巫恕膝下共有三子一女,巫方振即是其长孙,巫家偌大家业早晚将由他接掌。而眼下,他就躺在小酒馆的地上生死难测,众人不禁纷纷猜测起他遇害的因由,并各自犯了嘀咕,可千万别连累到自己才好,有机灵些的已开始招呼同伴互相作证,说好了是在一起喝酒的,于其它之事并不知情。 嘈杂的声浪让陈襄难以集中jīng力思想,如此这般,褐衣人就不是巫家十二楼的人,并也不是五行门的人,是谁胆敢同时与天下势力最大的两个门派为敌?在这团迷雾之中注定要有一个大yīn谋,但那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眼前的是仇人,救,还是不救?且不算这些天在巫家饱受折磨,当年随巫老二毁了自己家的便有巫方振一个,而如今,仇人的xìng命就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且简单的只要撒手不管就是了。 陈襄虽然思绪难平,但他骨子里良善的天xìng不允他见死不救,并说服自己:倘使巫方振能活转过来,当不会不说出爹娘的下落。 他静下心神,运气将内力聚于掌心,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自觉那点微弱的内力实不足以有什么功效。他灵机一动,对围观的众人道:“各位大哥大叔,咱们都是侠义之人,倘若能救得巫大侠,少不了大家都有好处。敢问咱们之中,谁的内功更强一些?” 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大眼瞪小眼各自在心里评判开了,祁三叫道:“三哥的内功也不算咋样,但凭少侠差遣就是了,要三哥作甚么?” 陈襄道:“巫大侠现在命悬一线,我想为他度气吊命,需各位相助。”接着,他把要做的解释了一通,简单教了些运气吐纳的关窍,众人欣然应承了。 周麻子吼道:“妈巴子的,都来都来,我就和祁老三排在前面。” 陈襄不大放心,道:“周大哥有伤在身,过一会兄弟给你瞧瞧,大哥就歇着好了,可别伤了元气。” 周麻子呵呵笑道:“这点儿小伤小痛的,老周还真没把它当回事儿,家常便饭,呵呵。” 依陈襄所说,众人席地而坐排成了两队,一个接一个手按前面一人的后心,运气发功,陈襄则当先静坐于地,置双手于巫方振前胸罩住膻中天枢等穴,将身后源源不绝传过的杂七杂八的内息运至周天,再化作纯阳罡气缓缓度入巫方振体内。 这举动感召了众人,不待支使,便不断有人加入进来,两队人越排越长,通过大门直排到街上,蔚为壮观,而几十人的功力汇在一起,当真如惊涛骇浪一重推一重煞是了得。再看陈襄,隐隐紫气蒸腾,宛若风暴加身,衣衫如抗风之帆呼啦呼啦鼓荡有声。足足有两柱香时分,巫方振身体回暖,眼皮轻微有了颤动,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陈襄呼气收功,举起双手命身后两条长龙停手,他则再也无力支撑,瘫倒于地已是jīng疲力竭。尽管如此,他亦心中愧疚,知无意中占了众人的便宜,自身的功力却是又上了一层。 其他人也已汗流浃背几近虚脱,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却显得兴奋异常。“哎,你练的是啥旁门左道的功夫,害的我损失了好几年的功力?”“那能怨我吗,你不看看我身后是谁。”“你在前面就不错了,要不是我内功纯正替你搪了一下,你那点儿三脚猫的本事还经得住这阵子折腾?”……在场的无论是高洁之士还是龌龊小人,偶尔随众做了件好事也都同样喜不自胜,纷纷依各自的秉xìng炫耀起来,哄闹戏谑快要把个小小的酒馆掀翻了。 陈襄稍作休憩调息,命人卸了块门板将巫方振抬入后屋清净的地方,找人照看了,又逐一为周麻子祁三等人治疗了伤处。周麻子感激涕零,拉住陈襄大吼道:“今天的酒钱算我老周的了,大家收拾收拾,一起喝几杯交情酒。谁也不许走噢,谁要走了就是跟我老周过不去。” 祁三还忿忿不平,嚷道:“cāo,用你算什么酒钱,是你又咬又叫的大家掰脸,你先把打坏的家什钱赔出来。掌柜的,酒钱都记在三哥的账上。” 周麻子憨憨地笑道:“妈个巴子的祁三,好,坏了的家什今儿个算我的,酒帐你付噢,嘿嘿。”与祁三一边一个拥着陈襄坐到了上首。陈襄也不便推辞,招手让霍文均过来,与各人介绍了,只说是妹妹,祁三识相,让过座位依次坐了。 周麻子道:“好哇,真是郎才女貌啊。” 祁三骂道:“他妈的人家是兄妹。你跟你老婆,那才叫郎才女貌。” 众人看看周麻子的面皮,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那就是兄妹合璧,这回说对了吧。”周麻子还忸怩起来,备不住就顺着话茬想起了他夫妻间打情骂俏的情形,一脸的喜气。 霍文均这阵子也跟着忙碌的满脸红云,此刻更是晕红如花,不时偷看一眼陈襄,仰慕之sè难以言说。 酒馆掌柜的多得了好些银子,手脚格外麻利,不多时便重整出酒席。十来桌人一拨一拨地过来为陈襄敬酒,陈襄不喝则已,一旦喝起来亦是酒量惊人,来者不拒。只不过他曾因醉酒被巫雨浓掳去散了内息,吃一堑长一智,此番酒入腹中,大半顺指尖被逼出体外。 酒过三巡,祁三端酒起身恭敬地说道:“喝了半天的酒,还不知道少侠高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陈襄急忙起立抱拳道:“三哥客气了,小弟陈襄,还叫我兄弟好了。” 祁三左右号召道:“各位,兄弟们,大家一齐敬陈襄陈少侠一杯,干了。”此言一出,立刻桌挪椅错叮叮哐哐响成一片,有叫少侠的,有喊大侠的,有唤英雄的,齐刷刷地站起一屋子的人,只听“咕嘟嘟”的声音开了锅似的,感动得陈襄热泪都要冒出来。 霍文均趁大家仰头灌酒之机,与陈襄耳语道:“才知道大牛哥的大号,原来叫陈襄。襄哥哥,香哥哥,嘻嘻。” 陈襄被她叫得面红耳赤,但心里却暖流涌动,赶忙掩饰地作势道:“看我不把你这张嘴缝起来。” 霍文均更美得花枝乱颤,躲过陈襄拧上来的手,似要再说几句刁钻的话逗弄他,猛然间像看见了至宝一样,跳着脚惊叫一声就冲了出去。 第十二章 武无第二(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在这样一处偏僻荒陋的地方,在这样一个肮脏喧闹的小酒馆内,在这样一群粗野的武夫中间,霍文均从门外拉进来的这三个人犹如乌云密布之时突然吹开yīn霾现出的圆月一样,明朗沉静而又亮丽炫目。 霍文均紧紧拉着当先一人,异常亲密,令陈襄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一身褴褛的衣衫,想到自己定是蓬头垢面的模样,不禁面红耳赤。其实那人也并无多少特别之处,一件普通的淡紫sè绸衫,二十几岁的年纪,略显瘦削,浅浅地笑得随和,只是有种说不出的优雅给人以不自觉的压迫。 陈襄瞬间就记起了这个人。当年在温泉堡,这人与众不同淡然落寞的神情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瑶姐姐殷勤而含情脉脉的眼神儿,陈襄在窗外可看的一清二楚。 酒馆里所有的人似乎也觉出了异常,喧闹的声浪渐渐退去直至安静下来,霍文均的几句话就听得十分清晰。 她眉开眼笑热切地连连问道:“你还没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次秋闱怎么样了?中了么?” “你总是关心那些无聊的事情,告诉你吧――”那人兜起霍文均的下颌,意味深长地拉着长声。 霍文均急道:“快说呀,又卖关子,快告诉我嘛。” “解名尽处是孙山,大哥又在孙山外,高兴了吧。” “去你的,你肯定又是南朝北国地瞎写一气,把主考官气翻了。你不好就随大流嘛,给你找了那么多主考官的诗文,你就顺着他喜欢,他得意什么你就写什么呗,多难么?” 那人依旧浅浅地笑道:“你还太小,现如今官员昏庸,朝廷**,就算考中了做个官,与那些脑满肠肥的无能之辈同流合污,做人还有什么意味?不说这些了吧。” 霍文均嘟起小嘴嗔道:“你总是找借口。你要是中了解元,爹爹该有多高兴。” “你若是与我一同回家,爹爹会更高兴。” 霍文均与他说一句便停一停,领着三人却是向陈襄这边走过来。 “怪不得,原来是个读书人。”陈襄暗道,“怪不得他一进来,就像凤凰落进了鸡窝里,显得那么扎眼。” 到得桌前,霍文均又是那个淘气的神情,对那人道:“大哥,让我来介绍,这位是小师叔陈襄。” 那人看一眼陈襄,又询问地看看霍文均,不解其意。霍文均忙接着又道:“是乌有爷爷的亲传弟子,不是该叫小师叔么。”话音刚落,桌上诸人立刻嘁嘁喳喳地瞅向陈襄好一阵赞叹,神sè更见敬意。 霍文均的大哥施礼道:“霍文兰,见过小师叔。” 陈襄对长于自己的,还一直不惯这一称呼,忙不迭地还了一礼,道:“就叫兄弟好了,文文……” 霍文均道:“是我哥哥嘛,你们愿意怎么称呼,不管了,这边是我艾叔叔、君叔叔。”挨个给一桌人介绍了。“艾如张。”“君马黄。”他二人自己报了大号。 陈襄看其后这二人,面貌甚多起伏,不类中土人士,且外气只于周身盘桓虬结弥不外泄,知异人异象,能请到武功如此高绝的异人做随从保镖,他不免对霍文兰霍文均两兄妹的出身多了几分揣测。 终于寒暄客套过了,周麻子急不可耐地嚷道:“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千里有缘来相会,来来来,一起来干几杯。” 祁三也附和道:“对对,对酒当歌,去rì苦多,大伙挤一挤,等明年文兰兄点中状元,做了大官,想坐一起喝酒都不行了,哈哈,机会难得。” 习武而又会几句诗文的,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儿,立刻惹得众人一片赞叹起哄欢呼嘲弄的声浪。 霍文兰等欢声落了,才从容道:“多谢各位盛情,文兰还要乘夜深人静之时再读几卷书,就不打扰大家的清兴了。文文,车马都在前面,咱们走吧。” 霍文均撒娇道:“大哥,你先回去看书吧,等这里会盟完事了,我一定跟你回家,啊,大哥。” 霍文兰也不勉强她,“好吧,就让艾叔叔帮你找个住处,这几天陪着你。” “那怎么成,男女有别嘛,我有住处了,走吧走吧。”与拉他们进来时一样,霍文均又推着他们三人,送出了门。 “不要惹事哦。”远远地传过来霍文兰的嘱咐,酒馆里即刻又热闹开了。周麻子嚷道:“走了好,跟这些文人没法坐一起喝酒,支支吾吾地还得卷着舌头捅词儿,憋的我直要尿尿。哈哈,来来来……” …… 直到过了午夜方散。霍文均喝起酒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最后竟飘飘然迈起了神仙步,陈襄不得不扶着她,问道:“文文,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霍文均眨动着波光粼粼的醉眼,兴奋异常,“当然是大牛哥住哪里文文就住哪里啦。我跟你讲哦,别看我不常喝酒,真要把姑nǎinǎi惹急了,他八个周麻子也不是对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别说八个周麻子,九个周麻子也不行。”陈襄拦住她的话头哄道,“你不是跟你哥哥说另有住处么,在哪里?” “骗他的,嘻嘻。他也知道我是骗他的,大哥拿我没办法,不过对我很好的,你不许怪他哦。你看他,不好好应试,却大老远的专门来找我,就是书读多了,读傻了,老,迂,腐。”霍文均紧紧吊在陈襄颈下不肯放手。 酒馆打烊了,掌柜的司空见惯,又看在银子和都对陈襄恭敬的份上,已在后屋挨着巫方振又拼了两张桌子搭出个床铺来,陈襄无奈,将霍文均按在铺上,自己则坐在巫方振身侧,看他虽然脸sè苍白仍昏迷不醒,但呼吸脉搏俱已平稳,总算无xìng命之忧。 霍文均酒意正浓吵嚷着不肯睡去,爬起来挤在陈襄身边呶呶不休地醉话连篇,“襄哥哥,你今天救了巫方振一命,你就是巫家十二楼的大恩人,这大恩大德要是传到巫大小姐的耳朵里,她不嫁给你才怪。” 陈襄哭笑不得,“文文去睡吧。” “我不困,我不睡,你去睡吧,我看着他。 “你知道吧,巫大小姐差不一点就做了我嫂嫂。前些年,巫家大当家的找人来我家提亲,要把巫雨浓嫁给我哥哥,被哥哥一口回绝了,那个书呆子,犟劲儿上来,谁也说不了他。后来哥哥不知在哪里见到了她,才知道巫大小姐原来是个大美人,又想重提婚嫁,哈,巫雨浓也真绝情,把媒人轰出来了。 “你知道吧,再后来,爹爹给哥哥又订了一门亲事,是奔雷掌谢宗人的千金,爹爹和谢宗人原来还是同门师兄弟,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认得谢瑶吧,她就快做我嫂嫂了……” 陈襄一震,脱口问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这回不骗你,入伏下的文定,准备过年开chūn就娶过门来了,到时去喝喜酒噢。 “谢莹死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大概还不知道呢。 “你知道吧,谢莹,就是多多,离家出走有两年了,最近在家里听他们闲聊我才知道的,好像是跟人私奔了……” 陈襄听她提起这些离自己似近不近,似远不远的故人们,渐渐陷入沉思。他想起谢瑶,尽管对自己并无真情,但毕竟是一段美妙的往事,他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当年那些情窦初开的rì子。假如那时把鬼婆子的东西给了她会怎样?他不想,也不能给出答案。 还有谢宗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假如他看见我还活着,又练成了绝世武功,该会是个什么嘴脸?哈。” 还有谢莹,一个不懂事的小傻瓜,当初还要自己抢她去做压寨夫人,想不到她真就与人跑了。 “哎,文文,你听说多多是跟谁私奔的?”陈襄扭头问道,不料霍文均已经倚着他沉沉地睡着了。 陈襄小心地将她抱到床铺上除下靴子,又掖好了被角,看她笑意甜甜,定是梦到了开心的事,心道:我若有这样一个调皮的小妹妹该有多好,那个书呆子霍文兰真是好福气,不过娶了谢瑶,下辈子有他好rì子过了。 他剪去灯花,再给巫方振喂了些水,见他已知道吞咽。“等天明了找个人给巫雨浓报个信儿吧,巫雨浓,巫雨浓……” 陈襄伏在巫方振身侧迷迷糊糊地,猛然被大街上纷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听见门外厉声呼喝像是那个君马黄的声音,随后竟是巫雨浓缓缓解释着什么“侄儿,巫方振,治伤”等等。陈襄心里突突一阵乱跳,下意思地顺手将霍文均的剑cāo在手里。不多时听房门吱呀一响,巫雨浓及十几个手下紧跟着君马黄进屋来。巫雨浓看见陈襄即蹙紧了眉头,面呈寒霜,她的手下七手八脚地将巫方振挪到担架上,陈襄为掩饰自己的不安,也凑上前去嘱咐道:“慢一点,小心……”并仔细交代了巫方振的各处伤势,巫雨浓轻咬下唇凝视着他,似乎很平静,直到紫烟唤道:“小姐,回去么?” 巫雨浓再瞪一眼陈襄,突然拔剑一挥劈去一只床角,跟在担架后面匆匆离去了。 陈襄一颗心唬得怦怦乱跳,大约是因顾忌君马黄在一旁,才让巫雨浓放他一马,再回头看看霍文均,她还在铺上沉沉地睡着。 君马黄待巫家人走干净了,方冲着陈襄点点头,也不言语,转身出去并关好房门,再就没了动静,甚至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好轻功。”陈襄赞道,跟着又骂了一句“他妈的巫大小姐你以为很了不起吗,说句谢谢能死啊。” 他好像一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好,甚至连梦都没做。 第十二章 武无第二(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鼻孔里有一根茅草。霍文均捻动着那根茅草嘻嘻笑道:“你猜我是怎么把你拖到床铺上的?” 陈襄美美地伸个懒腰,“昨天喝的太多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酒量不行么,干嘛要喝那么多酒,醉得烂泥似的。”霍文均数落道,明显松弛下来,“大概连巫方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吧?” “他走啦?这个家伙,也不打个招呼,呵呵。”陈襄看她轻描淡写地就把醉酒之事遮过了,也倍感轻松,省却了自己的辩解,也免得互相尴尬,“还好,平安无事喽。” 霍文均记不得昨夜缘何会与陈襄同处一室,醒来便惴惴不安,怕在他面前丢了丑。眼下见诡计得售,想当然以为陈襄也是醉得不省人事,心情大好,用力拉他起身道:“怎么会无事,把大事忘了?快走吧,看文文盟主号令群雄。” 陈襄如今对这一个武林已殊无好感,自幼便极其仰慕的行侠仗义的大豪杰大英雄一个也未见,而看起来会盟之事也不会是令人热血沸腾的义举,若不是还要哄这么个可爱又可恨的文文高兴,若不是要接近巫家十二楼,若不是巫雨浓……他也懒得去看盟主之争。 霍文均可是急不可耐,也顾不得早饭,要店小二包了些炊饼卤肉咸菜之类让陈襄提了,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却见一辆漂亮的轿车堵在门前,艾如张则悠闲地靠在驿车位上作出个请上车的手势。霍文均愣在当地,眼珠骨碌碌一转,撒娇道:“艾叔叔,我可没答应今天就回去哦。” 艾如张宽容地笑笑,“小姐,艾叔叔也没说要带你回去呀。上车吧,难得少爷有闲,要陪你上千朵莲花山散散心。” 霍文均喜出望外,摇着艾如张道:“哎哟太好了,我知道定是艾叔叔和君叔叔也想看热闹,才说动了哥哥的。哎,怎么不见君叔叔?” 艾如张道:“你君叔叔看这几天地头上不太平,怕你出什么意外,在街上守了一夜,这阵子大概在车里睡了。” “谢谢艾叔叔君叔叔啦。”霍文均一撩车帘跳了进去。 陈襄犯了嘀咕:是保护她?还是监视我?还好,幸亏文文喝醉了没闹出什么事情。 不容他多想,霍文均又探出头将他拉上了车。 车内很是宽敞,君马黄在一侧睡着,霍文兰则斜倚在一头,身后一排格架上摆满了书籍。 辽东少见文人,陈襄自来对读书人极为敬重,而霍文兰温文尔雅的姿态更令他十分仰慕,坚持以兄弟相称了。 霍文兰悦然道:“那文兰就不拘俗礼了。舍妹昨rì多亏少侠看顾,弟磊落,是为侠,愚兄羸弱,心仪虬髯客久矣,有弟如陈襄实为幸事。” 陈襄虽然听不大懂,也知他是客气之意,忙欠身道:“叫文兰兄笑话了。陈襄从来未想习武,稀里糊涂地被人拖下水了。其实像文兰兄远离江湖,学富一车,倒是让兄弟十分羡慕了。” “学富一车?”霍文兰星目一扬,但看陈襄说的诚恳,不像调笑之意,遂呵呵笑道:“文治武功,殊途同归,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然世人谓侠,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yù自快,实为祸患无端。” 霍文均背靠车厢,正吃的满嘴油污,却把个炊饼塞进陈襄嘴里,含糊叫道:“大牛哥,还是吃东西吧,千万别跟我哥哥掉书袋,弄的炊饼都酸了。” 霍文兰笑道:“食不言,寝不语,一个姑娘家的,吃东西也斯文些。” “厄于陈蔡的,还讲什么斯文。”霍文均还以颜sè道。 霍文兰也不恼,对陈襄道:“舍妹刁蛮任xìng,想必给陈襄兄弟添了不少麻烦。生为女儿,不思女红,却好勇斗狠,他rì面墙,悔之晚矣。”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陈襄大多不知所云,则愈见拘束了。 车马矫健,车行疾速,掠过路上行人,不时有人语声飘进车内。听得只言片语便知尽是奔会盟而来的武林中人。 霍文兰叹道:“武之一道,原非功利,而近人引朋为党,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已是大患。而今草莽流徙之徒矫命会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待会盟之期,当知为兄言之不谬也。” 轿车已行至山道上,更见颠簸,陈襄如坠五里雾中,只是哼哈地敷衍着。霍文均吃饱喝足了,打断霍文兰佶屈聱牙的感慨,眉飞sè舞地与哥哥讲起了陈襄如何声东击西戏耍巫雨浓,如何用一只剑柄让巫雨浓铩羽而返的事,故事被她添油加醋地讲出来,连陈襄都听入迷了。 霍文均掏出那个碧玉虎符给霍文兰看,“哥哥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霍文兰接过虎符,略作摩挲把玩,责备道:“你怎么总要拿别人的东西,快还回去。” “她又做不成我嫂嫂,干嘛要还回去?”霍文均道,“哎,大哥,不如你就佩在身上,让她看见,等她来求你。你就对她说,巫小姐别来无恙乎,这玉佩乃家传祖玉,实为小生定情之物,焉可轻易送人,嘻嘻。” 霍文兰把虎符揣入怀中,点着她鼻尖笑道:“这么粗鄙的话也想得出,亏你也读过圣贤之书的,不知非礼勿言,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么。” 霍文均撅起嘴嘟哝道:“真没骨气,难怪她把你看轻了。” 兄妹俩亲昵地斗嘴,令陈襄心酸不已,好久不知天伦之乐了。 渐渐的,有人语声嘈嘈杂杂地越来越近了。霍文均撩开帘子嚷道:“艾叔叔,是到了吧?”不等艾如张回话,她拉着陈襄兴匆匆地跳下了车。 再向上走不多远,就见群山环抱的一处山坳内,车马连绵,遍地旗旌,一群一伙的聚集了有几百人,有的在搭帐篷,有的在埋锅造饭,有的在课徒授艺,而更多的则是负手闲逛,扎堆闲聊,与熟识的亲朋故旧打着招呼,开着玩笑,而讥讽戏谑嘲笑谩骂亦夹杂其间,不用细听即知甚多积怨,司空见惯之景,也无人在意。明rì既是会盟之期了,无论男女老少均兴奋异常,沸沸扬扬地把个山谷搅得山呼海啸般隆隆作响。 陈襄放眼望去,看不尽松翠枫红,诸多红墙金脊的寺庙掩在山峦树海之中,钟磬悠扬,好一个佛门圣地。 山坳尽头处,一天然石坪高出平地丈许,自是擂台了,上面已摆了排桌椅,当是贵宾主持之位。倚石坪一角,上上下下围了一群人欢声笑声不断,霍文均见有热闹处,扯了陈襄直奔过去。 人群中有昨夜救治巫方振出过力的,认得陈襄,大侠少侠地叫着将他和霍文均让入圈内。至核心处,却是一酒气熏天的老者高高地踞于石阶之上,手挥一支判官笔正讲得口角chūn风: “话说巫大小姐是什么人?那是巫家十二楼老当家的掌上明珠,人称江湖第一美人,那真是闭月羞花犹让西施无颜sè,沉鱼落雁更比王嫱多几分,即便是王孙贵胄遇见了,百步外就见弃轿下马徒步相迎。论容貌,那是姮娥转世,论武艺,更有鬼神之功。此女出生之时,龙吟凤翔雷电交加,自幼又得仙人相授,一柄软剑使得真个是霍如羿shè九rì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妈的,这秋高物燥,无物润喉,嗓子都冒烟了,呜——” 众人正听到好处,看他两眼向天卖上了关子,顿时一片不满之声,急忙有人递过来酒葫芦,那老者拔出塞子,咕咚咚灌了几口,抿抿嘴道:“这酒当是蓝河小烧,似为新酿之酒,喝来生涩,若窖它三年,才适口也。” 再有人奉上皮袋,催促道:“赶紧喝,快接着讲啊。”那老者不紧不慢又啜了几口,方眯眼咂嘴摇头晃脑地赞道:“好酒好酒,杯犀镇溪水十年陈酿,酒sè流金,酒香挂唇,有此佳酿才与佳人相配。刚才讲到哪儿啦?” 人群中听一人粗声大气地吼道:“老酒鬼急死人,你刚才讲到嗓子都冒烟了。”立刻引起一阵哄笑。 “你小子脑筋一坨屎。”有人笑骂道,“智员公,再拿五做六的,小心扔你烧锅里去,快点,讲到巫大小姐武功高强了。” 被称作智员公的老者不慌不忙,再喝口酒,判官笔一顿,接道: “有道是,巾帼忍看壮士血,红颜一怒动天庭。上回说到五行门气焰嚣张,杀人越货还不算,将五十个巫家子弟的人头以锦盒盛了,派人送回巫家门下,并寄书留简,邀巫大小姐于御览山下一决雌雄。大小姐挺身赴会,巫方振捧刀相随,那五行门却由yīn阳两大护法亲率十大高手早已布下yīn阳五行大阵,这一场好杀,直杀得血流成河,天地sè变,从午时三刻,到红rì西沉,五行门高手一十有二全军覆没,死伤殆尽,而巫大小姐虽然花容失sè,但却是毫发无损,只可怜巫方振舍命救主,呜呼哀哉,已然伤重不治……” 陈襄听到后来,知道这智员公不过信口雌黄,便yù与霍文均离去,就听身边有人嘲讽道:“智员公,你今天喝了多少劣酒,胡说八道拿大伙开心呢?昨夜救治巫方振的大恩人就在这里了,什么伤重不治,什么呜呼哀哉,谎屁连天的,竟敢当着真人说瞎话。”接着,便把陈襄明辨毒药和凶徒,神医圣手,发功疗伤等情节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 一时间,陈襄反成了瞩目的中心,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颂扬开了,而他也少不得说了些大家的功劳等等的客套。不料,谦恭引来蔑视,看他年纪青青,当中一壮汉排开众人手提鞘剑揖道:“在下三才门项龙不才,今天就与陈少侠比划几下。”说着,他一抖剑鞘,长剑去如流矢,铮铮有声,直上十几丈方始下落,而他则腾旋云纵而起,头下脚上接了长剑,就势环转展臂如苍鹭击水急速下冲,至长剑距陈襄顶门一尺处,方撤剑团身落下,立时便有人道了几声“好”。 陈襄无奈苦笑,身陷江湖,你不惹事,事来惹你,憋闷已久的机智重新佻挞起来,垂首抱拳道:“好功夫,项龙兄既为三才,已独占天地人为老大,上下再无其他东西,也不用比了。” 项龙不识盐酱,以为陈襄胆怯,持剑于陈襄眉心虚晃,轻蔑地冷笑道:“少侠两字不是谁都当得的,没有真功夫,就不要四处招摇,免得动起真的来出乖露丑,叫人把侠义道小瞧了,哼。”正要收剑入鞘,认得陈襄那人被他言语连累了,于侧拔剑击在他剑身,刻薄地说道:“顶名三才,实则不才,陈少侠不愿以强凌弱,只怕脏了手,就我雷泉也让你三个来回。” 说罢,雷泉一个筋头翻上石坪,戏耍地摆出梨园之姿,颠着碎步,手作兰花,轻挑剑尖邀斗。项龙大怒,纵身跳上,手捏剑诀一口气攻出了十七八剑。 陈襄看他二人以快打快,也难分高下,霍文均有热闹看了,不住地欢呼雀跃,把台下的气氛哄抬的愈见高涨。周边各帮派远远地见石坪上已然开擂,纷纷聚拢来,把个擂台围得水泄不通,免不了众说纷纭,乱哄哄地评论开了: “好,这一招揽雀尾拿捏的恰到好处,实在是妙啊。”“妙什么妙,你看接下来不是落了后手?” “先虚后实,虚虚实实,项龙不愧是三才门掌门,对剑意的体会可是又深了一层。”“那叫虚虚实实呀,依我看那是穷于招架,哼。” “哎哟,好险,雷泉的白虹贯rì实在jīng到,项龙悬了。”“雷泉才悬呢,看不出来项龙是诱敌深入?再有十招八招的,雷泉非败不可。” …… 项龙和雷泉耳听褒贬之声,颜面无光,已是xìng命相搏。台下各持己见,争的脖粗脸红,更有火爆脾气的已另辟战场动上了手,不多时,台上又多了八个人捉对儿干起来。 霍文均此时见这场比武已闹到难以收拾,不再有兴致起哄,悄悄对陈襄道:“大牛哥,你好像是个麻烦篓子,走到哪,麻烦就跟到哪,这不又惹出事来了。” 陈襄记起霍文兰在车上莫测高深的话语,无心说笑,“文文,你大牛哥于这江湖实在没什么兴趣。原以为会盟能平定恩怨,消除门户之见,大家齐心协力为百姓做些事情,就算不免纷争,好歹也讲个是非公理。结果看眼下,还不见利益,就已经争得人脑袋打破狗脑袋了,等明天真正的盟主之争,怕不闹出大事来?” 正说着,猛听得一阵惊呼,台上雷泉已占了上风,争胜之心令他急于让项龙弃剑认输,便卖了个破绽,回剑撤步算准了项龙出剑方位,蓄势备好了雷霆一击。孰料却忽略了身后另有二人相斗,撤身之间赶巧了背后一人使招廻风抚柳,剑锋回环,雷泉硬生生把自己送到剑上,正中后心,当场殒命。那人也是年青气盛,几句言语不和便与对方斗到了台上,一见自己无意中杀了人,怔怔地看着手中剑傻苶苶浑不知招架避让,对手不及收刀,当头将他劈作两半。 呼吸间两条人命,台上台下一片哗然中,又见旋风般冲上两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各手持双锤,呼喝道:“兔崽子暗算害人,爷爷跟你拼了。”一个找上了使刀的,另一个已让项龙迭遇险招。有识得二人的叫出来,“噢,铜锤盖平洲,铁锤盖平原,是雷泉的拜把子兄弟,项龙要糟。” 陈襄看那盖氏两兄弟的双锤只只巨如笆斗,铜锤金光闪闪,铁锤漆黑如墨,舞将起来呜呜生风,声势骇人,不由叹道:这两兄弟好蛮力耶。 三五回合,强弱立判。使刀汉子已被逼到台边,而项龙无力与之相抗,只是避锤满台游走。铜锤铁锤越发神勇,也不管敌友,亦无论刀枪,碰到了就是一锤,把台上这几对争斗的双方都引向自身,并不时以双锤互磕,嗡嗡地震撼如巨钹,直慑人心魄。 “原来盖氏兄弟所使双锤俱为中空,外强而中干,其实并不十分沉重。”陈襄恍然大悟,不禁暗笑。 尽管如此,台上几人也再难招架,不是下台认输,就是血溅当场,眼见顷刻间这齣闹剧就可收场,陈襄终于松了口气,突然眼前一花,一个娇小的身影如燕子抄水般于众人头上几个起落,轻盈地飞上擂台。 第十二章 武无第二(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这个小身影上台一头窜进正在拼死厮杀的圈内,于刀剑锤抓之下穿行迅如鼬鼠,轻灵飘忽直如鬼魅。台下众人一时眼花缭乱,不待看清楚他的身法,台上激斗的七八人突然停手收招呆呆地愣住了,就听他稚声稚气地叫道:“喂,大冬瓜,大南瓜,你俩的本事还凑合了,过来咱们打一场。”众人才看清了原来不过是个总发的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正戟指戳戳点点地对盖平洲盖平原嘻嘻笑着,再看盖氏兄弟身短而头大,再由四柄巨锤衬了,活脱脱瓜田丰收了一般,顿时让众人窃笑不已。 其他人不明所以,而台上几人却茫然无绪,刚刚就觉眼前一花,每个人的屁股上都不轻不重地被拍了一下。铜锤盖平洲憨直,未想其他,只气得双锤大力一磕,“嗡嗡”地如撞巨钟,随之对台下喊道:“谁家的小死孩崽子,不要命了,快给老子领下去,别叫老子的锤子趟上了砸扁他。” “哎,大冬瓜,是我要跟你老子打,你冲下面喊什么。”男孩亮出兵刃快如电闪,一把小剑长约二尺,宽不过韭叶,瞬间就在两柄铜锤间往复敲击了十多下,只听“叮叮铃铃”如摇铃一样十分清脆悦耳。 盖平洲气炸了,一锤平推,一锤盖顶,虚式意在恐吓,男孩却仍嘻嘻笑着摇手道:“你一个人不行。”剑指盖平原,“你也一起来。要么你们几个人都上来吧。” 台上还有八个人,虽然刚刚红眼相向还在怒目而视,但半路插上这么个孩子给搅了局,渐渐也冷静下来。此刻缓过神儿,知这男孩大不寻常,不过看他细皮嫩肉的掐得出水来,刀剑却不长眼,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项龙脑筋转得快,想到可别是有高人在后,试探地哄道:“哎,小孩儿,你是谁家的?跟谁来的呀?” “我就自己来的呀。哎,快点啊,勇敢点,行不行你们好歹也来试试嘛。”男孩偏着头,天真烂漫,说话也如银铃一般,立刻惹得台下一阵哄笑,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算你赢了,回家去吧,啊。”项龙已经懊悔一时冲动便与人斗将起来,不仅过早露了武功底数,说不定也已结下了怨仇。他说完这话,不再理会那个孩子,倒提长剑冲四周拱手交代了,便yù下台。不料那男孩身形一晃早拦住他出剑便刺,唬得他慌忙挥剑相格,一招之下,方知这孩子着实可怕。 那男孩出手招招不离要害,嘴里一边还嚷着“不跟我打过,谁也不许走。”项龙穷于应付,一步一退,不觉已退到盖平洲身边,男孩顺势就是一剑,盖平洲不得不举锤相迎,而那男孩却放过他转身攻向其他几人。只见他高冲低徊,飞旋弹跃,如风,如烟,如片羽毛一样,趋东而实西,指南而扫北,几乎同时向每个人都刺出了几剑,快的匪夷所思,且不由人不回应。台上八人哭笑不得,无奈应付差事似的也递上一招半式,好像看个小猴子蹦蹦跳跳的滑稽有趣,忍不住要去逗弄几下。 初时,男孩意在相邀比试,并不与人兵刃相交,意到而止,待三两回合打过,见八人不出全力只是虚与敷衍,不禁小脸涨得通红,“气死我了,我家小**啄米也比你们快多了,懒洋洋地就只长得壮实,等着过年挨宰呀。”他脆生生地叫道:“看剑,胡子,鞋子,帽子,肚脐子……”每叫出一个部位,就有人在那个地方吃了一剑,一时间腰带离身,帽子翻滚,须发飘摇,八人手忙脚乱地窘相百出,虽未伤及皮肉,也令其大骇复而大怒,顾不得以大欺小以多打少之嫌,不自觉使出了看家本事。 这边好一阵热闹,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有人心动招式,见有妙招新奇,自在心里琢磨若自己遇到此招该如何回击,有人看重步法,依样画葫芦一二三四地默想着进退悄悄学了步数,而更多的则是见猎心喜,呼喝鼓噪瞎起哄。所谓旁观者清,见台上八个壮汉却被个黄嘴小儿戏耍的团团乱转,心中不忿,纷纷吵嚷着打气鼓劲,“哎,想当盟主,拿点真功夫出来啊。”“上啊,上啊,别老躲在别人背后啊。”“nǎinǎi的你那是宝剑呢还是锥子啊,就他妈的会那一招啊。”几百人嘈嘈杂杂的声浪混在刀剑相交铜铁对撞的铿锵声中,撞动山谷呜呜回响,听上去似有千军万马直如诸侯征战,破城掠地一般。 台上虽然花拳绣腿居多,但合八个人之力,收发往来亦连绵不绝几无空隙,而那男孩以一打八却尚有余裕,宛若有三头六臂,又似虚无飘渺不见真身,于战团之中穿花抚柳迅如幻影,剑气吞吐扶摇化为万千道银光聚于一团,竟像是他一人而把那八个人团团围住了。 陈襄一旁心念一动,看那男孩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不觉就渐渐挤到了前面,眼前又依稀现出了石壁上的图形,三鬼仿佛活转过来,一招再接一招,下一招……喜得他脱口大叫“对了。”这一声吓了身旁的人一大跳,霍文均扯扯他衣袖问道:“什么对了?大牛哥认得这个孩子吗?”陈襄喜不自胜,一把搂住霍文均道:“孩子倒不认得,你看他有些招式跟五行门五虎慕黎是不是很像?” 霍文均被他侧身搂住,脸上红了再红,轻声道:“怎么会?慕黎使的是双钩,这孩子的剑法有点邪门,从未见过。” 陈襄再无怀疑,这孩子的武功定是传自三鬼一脉,虽然把双钩化为单剑,招式也只有三十几招,且中间还有些衔接不是十分流畅,大约是年代久远,辗转传承之中缺失遗漏了,但得自一百零八式闹天钩已确定无疑。而一柄剑却使出双钩的威力来,可见教授这男孩的师长定有过人的武学天赋。不过这些话陈襄可不敢轻易说出,只是欣喜地揣摩着男孩看似胡乱挥舞,实则谨严jīng妙的剑法。 台上斗得jīng彩刺激,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那八个人早已晕头转向,只凭余勇勉力支撑。而那男孩似乎格外喜欢听锤与锤相撞的声音,不时引动盖氏兄弟转到一起,就听“哐当,哐当”的锤声不绝于耳,震得定力弱些的已不得不掩住耳朵。再不多时,就见项龙一个不稳,前脚磕在自己后脚上,踉踉跄跄跌向身后,手捂太阳“噗通”坐倒再也不起。 那男孩跳出圈外收了小剑,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嘻嘻笑道:“好啦,你们也都累了,下去歇着吧。”口气反像是师尊训令小徒似的。有几人其实早就想撤出,无奈被他缠住了脱不了身,此时如闻赦令,低了头摇晃着匆匆下台隐进人群之中。只盖平洲心有不甘,打了半天锤锤走空,憋闷的一口气郁结于心,狂吼一声,双锤一摆便又冲了过去。男孩依然闪电般拔剑递出,正中盖平洲手背,铜锤脱手,却砸在盖平洲自己的脚面上,痛得他哇哇大叫,盖平原赶紧过来扶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似在劝慰,拾了铜锤趔趄着下台去了。 这场比试的结局如此出人意料,自然引起议论纷纷。那男孩一个人在台上转悠了一圈,还像是意犹未尽,摆手对人群中喊道:“好啦,谁上来再打一会儿啊。” 这一声喊,把所有的注意又引回了台上,只是无人响应,好多人左顾右盼地看谁会献身将热闹继续下去。有些自负武功过人的虽技痒难耐,也知胜之不武,或者能不能打赢怕是只有天知道了,也强压好胜之心,缩了头不再吭气儿。而大多数则惘然懵懂,适才好一场拼斗,回想起来却连男孩的身法剑招都没看清楚,自是不敢贸然应战。 那男孩连喊数声见无人出头,纵身跳下,剑指身前几位正辩个不休的汉子央求道:“光动嘴巴能分出来输赢啊?你们跟我打一场吧,多几个人也行。” 这几人马上禁口不言,不约而同地闪身后退。男孩侧身再邀,亦是齐刷刷撤出一片空地,待回头再找人时,身前身后数丈方圆已是空无一人。一瞥之间,男孩见智员公坐在石阶上还在悠闲地独自饮酒,急急奔过去讨好地嘻嘻笑道:“哎,红鼻子老头,你跟我打过,我跟你喝酒,好不好嘛?” 智员公忙把酒葫芦和皮酒囊藏向一旁,醉眼迷离地将判官笔扔给他道:“拿了玩去吧,去吧去吧。” 男孩再也不耐,一跺脚,剑去如矢,智员公反应倒也不慢,后仰躲闪,来剑一沉,已把那两件盛酒的家伙刺了个对穿。 智员公慌忙用手指去堵,怎奈只有两手,破洞却有四个,一阵手忙脚乱过后,酒已漏个罄尽。他这下可急了,呼呼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喝道:“你个小兔孙子,我跟你拼了。”才奔得几步,酒气见风上冲,令他一跤绊倒,再看他已是鼾声如雷。 男孩以小剑拨了拨,见他真的睡死过去,失望之极,顿足嚷嚷道:“你们行不行啊,人家大老远来的,有没有个不倒的呀。”说到后面,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场面倒也是武林奇观,数百血气方刚xìng如烈火的男男女女,一言不合就要红刀子白刀子论个高低的江湖豪杰,此时围了他像避开瘟疫似的,男孩奔向哪里,那里就让出块空地来。众人一退再退,渐渐把还在苦思冥想三鬼五行门闹天钩男孩这之间有什么关联的陈襄凸显在空出的场地中。 陈襄自见了这男孩,就有说不出的喜爱,那股子不谙世事的清纯很对他脾气。那男孩连拉带拽也没人理他,扭头看见陈襄和霍文均笑吟吟地望着他,急忙跑上前仰脸说道:“你们俩真奇怪,要跟我打么?” 霍文均推开陈襄,陈襄这才省到自己原来一直搂着她的,不由大窘。霍文均却欣然招手道:“过来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雀儿,你呢?” “我叫霍文均,他叫陈襄。” “沉香?熏蚊子的,嘻嘻,你们跟我打一会儿吧。” “我可不打,我打不过你。”霍文均抚弄着他的头发道。 “你不打,我就刺你一剑,还不打,就再刺你一剑,一会儿你就变成漏勺了。”雀儿拉住她的手晃动着道。 “你看我像个勺子吗?”霍文均看他调皮的样子咯咯笑了好一阵,指着陈襄道:“他跟你打。” 雀儿上下打量了陈襄,“他很会打吗?连个傢伙也没有。” 陈襄看他信心不足的表情,知道自己破衣烂衫的样子大概让当场的很多人都看轻了,心头一热,“好吧,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师父是谁。” 雀儿似乎不懂,“你师父?不认得。” “那你跟谁学的功夫呢?” “没学功夫呢。” 陈襄明白了,怪不得纯净如水,看样子这个小雀儿少见外人,于世间诸多侵染一概不知。 “哈哈,那你平时都跟谁打呢?” “噢,每天就是跟nǎinǎi打啦,跟瞎叔啦,跟哑叔啦,跟球球啦,啊,还有臭老道啦。” 听到臭老道的名字,陈襄一惊,难不成是从小传授自己董仙杏林之技的臭老道?而他竟是身负武功的?那几个每天教雀儿的nǎinǎi、瞎叔、哑叔什么的必是遁世的高人,与自家也大有关联。他兴奋异常,决意要从雀儿身上引出这些人来。 “文文,借你的剑用用。”陈襄接剑又道:“雀儿,我跟你打,不过打输了可不许哭哦。” “雀儿从来不哭的,要是你输了呢?”雀儿立刻高兴起来,歪着头想了想,“要是你输了,你跟nǎinǎi说几句好话吧,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好,来吧。”陈襄剑不出鞘,起手虚指,雀儿后撤拔剑倏地跃上,惊风流光般疾出三剑攻向陈襄上中下三路。陈襄剑大臂长,却并不与他拆招,只伸直了手臂等在那里,不管雀儿如何快如电闪,陈襄对他的身法剑路早谙熟于心,以不变应万变,看似无攻无防与攻势全然无关,实则尽占先机一直等在他变招的方位。 雀儿围着他旋风似的一口气攻出了几十剑,始终欺不近及尺之处,万般惊异之下,愕然住手道:“你耍赖皮,你也动动手啊。” 陈襄回以一笑,“好,看剑。”他拔剑出鞘,“嗨噫”一声轻喝,剑动风云,剑气唿哨,将闹天钩的前三十六招融入剑法,更见刚猛灵动,只见一团银光上下翻滚,已把雀儿裹在剑网之中。雀儿左冲右突挥剑抵敌,怎奈剑剑只在后手,看似招招眼熟,却又多有不同,比自家剑法更为圆浑流畅凌厉狠辣。堪堪三十六招使过,陈襄雷霆一击将他手中小剑打落,回剑收招,雀儿已向后退出了整整七十二步。 雀儿呆呆地不知所措,疑窦重重,“你怎么会nǎinǎi的剑法?” 陈襄含笑不语。 雀儿弯腰拾起小剑,指着陈襄,眼含泪花道:“不许走哦,我明天再来。”说罢,解下颈上长命锁抛之于地,转身飞奔下山去了。 陈襄取过长命锁不解其意,拿与霍文均,霍文均道:“这个小雀儿,jīng灵古怪的,是放个信物要你等他呢。”长命锁细看上去,为金制团凤牡丹图案,背后刻有文字好像是生辰八字。陈襄摇头笑了揣进怀里,猛听四下里一片欢呼,群雄见识了陈襄的武功,万分崇敬,纷纷围上来颂声不绝。项龙挤过来脸红脖子粗地拉住他,“少侠,少侠,你说什么都得跟俺们喝一杯。”陈襄如今于江湖已多少有了些了解,对这些粗豪好斗,时而卑劣龌龊,时而义气干云的武林中人也是无可奈何,便也不再计较,大叫道:“好,喝酒去。” …… 朔rì无月,只见满天星斗探手便可摘到一般近在咫尺。三星已在当顶,子时已过,万籁俱寂,陈襄仰卧在离霍文兰车马不远的青石上,一丝睡意也无。连rì来被卷进无谓的纷争中,看多了贪婪私yù杀戮血腥,这会盟的结果可想而知。他越想越忧,却又无计可施。秋风悲凉,露重霜浓,他掩了掩衣襟,这是项龙送他的一件新衣,一想到项龙前拒而后恭的样子,更添感慨。 隐约地,远处的寺庙风动风铃,铃声悠悠,陈襄灵机一动,忍不住窃笑出声。他悄悄起身,就着星光向山上攀去。至于半山寻一双峰对峙之处,运起天罡断功法吐纳周天,喜见所失内力已然重聚了许多。他撮唇“呜呜”长啸直到群峰回音激荡,山不催而地动,树无风而自摇,方闷声断喝并以中气送出: “山下的凡夫俗子听了,我乃护法金刚是也。此山佛门圣地,乃千年后雷音所在,如来讲经之所,怎容尔等擅开杀戒。尔等罪孽深重,必遭天谴,速速离去,吃斋宣佛,七rì不得出门,方可保全家逃过此劫也。” 陈襄吼完,回音袅袅不绝,但闻马嘶,其余一无动静,心想大概还不够吓人,又琢磨了几句厉害的,再长呼而啸,而啸声未落,忽觉脚下簌簌颤抖,继而隆隆之声似从地心传来令人瘆然心悸,眼见对面一座山峰颓然矮身向下沉去,良久,才有轰轰大响狂卷而来,飞沙走石,烟尘蔽天,鸟雀炸林,走兽哀号,山崩于前是何等威势,唬得陈襄一跤坐倒,悚然变sè。再听山下人喊马叫,必已是乱作一团。 雾气更浓了,天地间复归死寂,陈襄下山,四面杳无人声,数百武林英豪走的干干净净,在这等神显天怒的凶兆面前,决无人保有镇定。 但绝不是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陈襄回到栖身的青石处,突见一人影从浓雾烟尘中显现出来,并沉声问道:“陈襄,是你干的好事?” 陈襄听出是霍文兰的声音,忙道:“哎哟,是文兰兄啊,没吓到你吧。到底是读书人聪明,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呵呵。” 忽然,听山上寺庙响起了钟声,起初只发声于一处,渐渐地四面八方一起鸣响,千朵莲花山上寺庙众多,一时间钟磬齐鸣,佛号喧天。陈襄暗笑道:“对不起老和尚啦,虽然冲撞了佛门,不过也算将一场杀孽消弭于无形之中,佛爷不会怪罪的啦。” 第十三章 聚散也非缘(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十月初一rì,吉rì良辰,宜出行,会友,纳彩,祭祀。 陈襄美美地睡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智员公正极有兴趣的盯着他。 “有酒吗?”智员公急急地问道,待见到陈襄摇头,大失所望,自去嘟哝了“人都哪去了,是散了么?散了好,散了好,结盟就是结仇啊。” 陈襄起身四顾,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旗旌倒偃棚帐倾翻的凋敝景象,山坳里仅有智员公与自己两个人,显得更为空阔。霍文兰的马车也不见了,不由让他想到霍文均,经几回相处,喜爱之情早掩过些许的恨意,而如今,天地间像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说不出的寂寞孤独。 陆陆续续地,三人一群俩人一伙地有人吵吵嚷嚷着上山来了,听说话的口气,内中仍不乏昨夜逃遁之人,青天白rì叫人忘掉了恐惧,仗了人多势众,便不顾佛爷的jǐng示又壮了胆回转来一探究竟。昨夜那巨大的震动当波及数十里方圆,今rì再看倒塌的半座山,自然有人会联想到仙佛鬼怪传说神话,不大会儿工夫,已被演绎出有鼻子有眼儿的故事。 未知的东西可激发丰富的想像,陈襄一旁听了暗自好笑,也不想深究是凑巧还是其它,总是对自己一啸而令山岩垮塌的功力大为欣喜。再看山坳中一群一伙讲古论今的加一起也不过数十人,且已无人提起会盟一事,更是神舒气爽。 山上sāo动起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沿山路逶迤而上,陈襄一眼就看到了乌有居士。几年未见,乌有居士像是老了许多,仙风道骨飞扬矍铄的神情已然不再,见他须发蓬乱,老眼昏花,无jīng打采地夹在当先的人群中,身前身后好多是陈襄认得的,有邙山子愚公、东海侯尹威、辽东三老、邙山双雄、东海双飞凤等人,紧随其后的百多人一sè的青衣,两面巨幡高擎,上书:辽水流千里,辽东第一帮,看情景声势,必是有盟主之念的汤承泽的辽水帮众了。另有些人显然不愿与辽水帮杂在一起,再隔出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待走近了,陈襄的心跳急剧加速,巫雨浓正与霍文兰边走边谈论着什么,并不时传来她清粼粼的笑声。 陈襄躲在人群后面远远地望着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霍文兰大概正讲到有趣的事,让巫雨浓十分开心,而笑容更增添了美sè,看他们俩走在一起,一个出尘脱俗,一个清丽艳绝,当真是一对璧人。陈襄有一阵都想冲上前去,因为他意外地看到孙楚楼与霍文均也在其中嘻嘻哈哈地斗着嘴,他非常想上前与义兄打个招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辽东三老是今rì会盟的主事之人,一上来便将乌有居士等嘉宾让到擂台上,汤承泽更是好一通张罗,指挥手下看座奉茶忙得不亦乐乎,待台上诸事安排妥帖,三老才注意到台下稀稀落落的几十个人,登时目瞪口呆。 居中落座的乌有居士懒散地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问道:“姬烈啊,怎么你们辽东武林就这么几个人吗?” 姬烈搓着双手心忙火燎地在台上转悠了也不下几十个来回。为鼓动会盟一事,这大半年来奔波劳顿,寝食难安,他太想做这个盟主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的六十寿辰,一生闯荡江湖,若把这件大事做成了,上可光宗耀祖,下可荫庇子孙,那是何等的荣耀。他想过上万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想过成就霸业千古留名,甚至想好了首次号令群雄恩威并施大义凛然的那一番豪言壮语。尽管几个老友也许各怀鬼胎,尽管半路又杀出了巫家十二楼和五行门的人横插一脚,这反而有助于他谋得盟主之位,只要稍稍推波助澜看他们斗个几败俱伤,他早有算计。别看他表面心粗xìng急,其实极富心机,凭他几十年创下的声名威望,这辽东的第一把交椅绝无旁落之理。况且会盟之时定会流一点血,死几个人,各门派之间必将由暗斗转为明争,即使不看他无门无派公正贤达的身份和德高望重的资历,仅就为求取中庸平衡,将盟主之位交予他也总胜过由哪个门派掌管。 总之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居然会意外冷场而把他晾在了台上,是以乌有居士一问,任他老谋深算也无言以对。 汤承泽亦也心凉,半是回话半是自语道:“这,这,这怎么会?俺们辽东大小帮派少说也有三四百,都要来呀,都会来呀,总得有千把人才对。” 樊西河却心中窃喜,他几经权衡已知这盟主之想已然无望,乐不得看结盟一事流于无果。他步到台边问道:“哎,有谁知道这出什么事了?听说昨天就上来好几百人了,出什么事了?人都跑哪去了?” 先来的人大多是想借此机大会群雄扬名立万,而既知这场热闹没得看了,失望无聊之下,也不管是不是昨夜亲身经历过的,纷纷争先恐后地各逞口舌之利。昨夜之事已变成有八大金刚现身显灵,金刚个个身巨如山,眼似明月,现身之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一金刚口出jǐng戒,宝幢一挥,将前面山峰拦腰折断,一金刚掌动风雷,霹雳一声,击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佞徒十几人……这许多人讲起同一个故事,各添情节,互为补充,也不亚于智员公的信口雌黄,连陈襄也被他们绘声绘sè的故事吸引住了。 陈襄正隐在人群后面听得聚jīng会神,忽然闻到一阵极为熟悉的幽香,惊得他本能地闪身戒备回头看去,就见紫烟紧握剑柄面含怒sè对他一摆首,似是招他有话要说,扭头就走。陈襄对她每次都要踢他几脚的狠毒记忆犹新,并对强行施暴泄了chūn药之毒的那一个傍晚万般愧疚,眼看紫烟已下坡走进树丛中不见了身影,他回头再看巫雨浓仍在台子上与霍文兰说笑着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景,犹豫再三才把心一横,是祸躲不过,总是随她去看看究竟何事相招。 坡下是一条小溪,此时秋尽水枯,露出连连绵绵的卵石,陈襄左右寻过才看到紫烟背对着他站在一巨石后面,陈襄轻咳一声问道:“紫烟姑娘,你喊我有事么?” 紫烟慢慢回过身来,声细如蚊,道:“陈襄,你为什么总要与我家小姐作对呢?霍公子霍文兰把昨夜的事都对小姐说了,小姐气得脸sè都变了。” 陈襄听她语调平和,并无恶意,方放了心,但尽管紫烟曾万般折磨于他,他还是愧疚于心不能正视她,只望向别处道:“紫烟姑娘,陈襄出身于农家,从未想与你们巫家有什么瓜葛,巫大小姐可能是骄横惯了,只有她去欺负别人,不容人对她不敬。她凑巧碰到了我,算她倒霉罢,陈襄只凭良心做事,她要怎么想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救了她侄儿,她很感激你呢,可你又坏了她的大事,我想,她也不知该怎样对你才好。”紫烟直直地盯着他,又道:“巫家十二楼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而门下武功亦为江湖翘楚。你们辽东武林中主事之人志大才疏,不知天外有天,我家小姐本意是想借会盟之机将辽东武林统一起来,并将中原优于此地的技艺货物引来辽东,这对辽东武林乃至百姓实为善善之举。不想你淘气顽皮,只当玩耍戏弄,吓得群雄一哄而散,让我家小姐全部心血付诸东流,她要恨你不是自然?” “你以为我是淘气玩耍?紫烟姑娘,昨天就为争强好胜,已有两个人白白丢了xìng命,假如今天真的开始盟主之争,恐怕不用等到这时辰,就已经多了几个冤魂野鬼。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你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么?” “昨rì之事我也不清楚,想来是他们自己争斗起来,缺了约束,却与我家小姐无关。” “我一个贫民百姓只想安安稳稳地过rì子,害人的事是不做的,遇见不平的事却总要管一管。你们巫家要做生意,要传授武功,尽管光明正大地做去,也不用把水搅浑从中渔利,这个事理紫烟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紫烟现出古怪的神情,“扑哧”一笑,“紫烟一个弱女子,于事理对错常常辨不清楚,不如陈少侠肩负大义,从不做害人之事。比如前些天,你逃走也就逃走了,干嘛要把我家的神丹仙草一把火毁了?” 陈襄急道:“那叫神丹仙草?那些害人的毒药,也亏你们还口称什么善善之举。” “还有那天夜里,小姐只要留下霍家那个鬼丫头讨个公道,与你何干?你大义凛然横加阻拦不说,还对我家小姐百般羞辱,这就是陈少侠要管的不平之事?” “可霍文均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嫔妃妻妾么?”紫烟冷哼道,“还有那天,我家小姐yù索要被她偷去之物,看样子你与她并不相识,却故弄玄虚,助纣为虐,骗开小姐让偷儿逃之夭夭。”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陈少侠重sè轻义,只是从不做害人之事。” 陈襄被她夹七夹八地一通数落,自己也搞糊涂了,说不清所做所为是对是错,赶紧避开锋芒道:“这就是巫大小姐指派你来找我的用意?你想要我怎么样?” 紫烟不再言语,渐渐地眼sè光彩幻动,一步一步逼近陈襄直到发丝已拂上他的鼻尖,望着他的双眼一直看进他心里,却是从未见过的轻柔,“我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我只想,对你,道个歉。” “紫烟姑娘,紫烟姑娘。”陈襄本不该慌乱的,可他慌乱的要命,淡淡的香气熏得他如醉如梦,紧张得他手背于后不停地擦着手心里的汗。他想说是我不好,想说对不起,还想说紫烟是个好姑娘,孰料话到嘴边却变了样,“紫烟姑娘,青娥姐怎么没与你一道?” “你叫她姐姐,可一直叫我紫烟姑娘,你就那么恨我么?”紫烟忽地仰起脸,若说柔情似水,陈襄就已经淹死了,若说热情如火,陈襄就已经燃烧了,不待他有所反应,紫烟猛地搂住他,“嘭嘭嘭嘭”只听两颗心的狂跳。 陈襄任她的鬓发轻轻颤抖着擦着脸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又听见了另外一个此时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他听到或说是感觉到了霍文均悄悄的脚步声,他木然地等待将临的灾难。这漫长的一瞬却是那么久,才听见霍文均尖刻地叫道:“啊哈,我说呢,神蚤门的陈大侠鬼鬼祟祟的要偷啥呢,怪不得对巫家十二楼那么感兴趣,还以为是对巫大小姐动情了呢,原来――那个,那个――哈,无怪是穷小子,珠玉于前却仅取鱼目,哼,哈哈。” 紫烟一震,却并不放手,将陈襄搂的更紧了,只急得陈襄连连叫道:“文文,哎文文,不是,不是。” 霍文均掩面疾奔而去,陈襄还嘟哝自语着“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紫烟娇羞万状,轻轻道:“是哪样的呢?陈襄,陈襄,死陈襄,臭陈襄。” 陈襄再没有顾忌,不觉已抱住了紫烟,缓缓地凑到她的唇上。不同于上回的疯狂,亦不同于瑶姐姐的奇妙,他只以唇齿浅浅地摩挲着紫烟的双唇和舌尖,稣酥地融化在艳阳般的chūn意中。 紫烟紧闭双眼享受着温存的抚弄,一句话说了好长好长时间,“知道么,青娥师姐,被小姐赶出去了。青娥师姐把你逃走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她猜到了,是我让你装傻,放你走的。” 陈襄也断断续续无意义地说道:“我害了她了,青娥是个好姑娘。紫烟也是个好姑娘,她把我害了。” “紫烟错就错在心慈面软,她应该害死你” “你看人看得真准,紫烟姐姐的确心慈面软,不过小脚丫踢起人来却是很硬的哦。” 紫烟已喘不过气来了,冷不防,她推开陈襄一脚踢在他的腰上,叫道:“叫你记仇,怎么没踢死你。” 陈襄揽住她的脚再把她拉进怀里,“陈襄就是死一万次,也不会忘记紫烟姐姐的小脚。” “去死。”紫烟秋波掩映,幽幽说道,“陈襄,但愿别忘了紫烟姐姐。我,该回去了。大小姐这些天被你搅得心情不好,总发脾气,连我都信不过了。” 紫烟凝眸逼视着陈襄再轻轻触了下他的嘴唇,转身跑了回去。 陈襄脚软筋酥,坐到溪边的卵石上好久不能平复。直到这时,他才体味到刚刚发生事情的真实,不由又惊又喜又是烦恼,自觉脸上开始热起来。文文大概又该不理他了,巫雨浓知不知道这事儿呢?孙楚楼大约对男女之情也不如何看重,想了一圈,他连个倾诉心情的近人都没有。他急于要找个人分享他的快乐,乌有居士的龙钟老态浮上了眼前。“哎哟,该去给师傅磕几个头了。” 充作擂台的石坪上已空空荡荡,只有一座歪斜的帐篷前聚了一堆人。陈襄放慢脚步靠过去,不料正在人群中间与乌有居士讲些什么的霍文兰人高眼尖,一眼扫到陈襄,忙举手招呼道:“陈襄,陈襄兄弟,刚说到你呢,快过来,让大家见见。” 陈襄一惊,这个时候让他在众人面前露脸可大为不妙。人群中有昨rì在场的,自是认得他,亲热地过来又拉手又拍肩地将他拥进圈内。 孙楚楼满面chūn风迎上前不停地摇晃着他的双臂,“二弟,你这些rì子躲到哪里去了,可把楚楼想坏了。” 陈襄心头一热,“大哥,兄弟也是想你呢,你还好吗?” “陈襄,我想你也不会不打个招呼就悄悄溜走了。”霍文兰笑着接过来,转而又对众人道:“文兰不过一文弱书生,于武之一道知之甚少,虽有心化干戈为玉帛,却人微言轻也无人信服。如我陈襄兄弟才是侠之大者,尽管昨夜一啸而令山倾示jǐng的做法有失儿戏,然釜底抽薪之策实为过人之智。如适才所言结盟不如结朋,免予血染莲花,我陈襄兄弟且为辽东立了件大功。” 陈襄心中暗道:“我的文兰兄啊,真是读书读死不如不读书,你是夸我呢还是害我呢。”但表面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四周谢道:“也是急忙无智,得罪了,得罪了。” 他顺便四周搜寻,那一对最亮的眼睛自然是紫烟的了,人群中只是少了霍文均,“这鬼丫头别是又赌气跑开了吧?”而巫雨浓、姬烈、汤承泽等人冷森森的目光令他脊背一片冰凉。 姬烈盟主之梦破灭,又被霍文兰引经据典地从朋党、恩怨、结盟、福祸等等明讽暗喻地评判了多时,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霍文兰家世显赫他惹不起,看陈襄年轻憨厚,面貌和善,不像有什么大本事大来头的,遂上前一把攥住陈襄手腕道:“少侠急公好义,老姬佩服,咱爷俩亲近亲近。” 陈襄觉出他手上暗自加力,知他存心匪善,赶忙作势叫道:“哎哟哎哟,你老的神掌谁能当得住,放了手罢。” 姬烈虽然奇怪自己内力发出去的多而收回来的少,却也不疑有他,自觉已让陈襄知道了厉害,也给了别人以颜sè,松开手道:“哼,你虽是好心,办的可不一定就是好事。可知此事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群雄会盟,立下盟约,各自约束,齐心同谋振兴辽东武林,总是利大于弊,却被你装神弄鬼的砸了场子。哼哼,少侠以后想在辽东立足,怕是难呢。” 陈襄甩着手腕,嘻嘻笑着讨好地献计道:“姬大侠,这事倒也仍可补救。会盟最终所求不过是选个盟主出来,今天虽然人是少了一点儿,所幸留下来的各位大侠俱可担得盟主大任,既然主角都在,就像娶媳妇一样,新郎新娘有了,主婚之人有了,证婚之人有了,看热闹的人也有了,喜事就办得了。你们几个不妨现在就比试比试,谁打到最后,赢了,谁就是盟主,然后昭告天下,想来不会有人不服,姬大侠以为如何?” 姬烈明白陈襄是在讥讽自己,但心里倒想这也不失为不是办法的办法,立时面露喜sè,四下里去别人脸上看看都如何反应。孙楚楼左右无事,大咧咧嚷道:“二弟果然好主意,反正盟主也只在咱们这些人里,早晚一争,不如一鼓作气把盟主推举出来,免得惦记着睡不好觉,还得以后重费心神。咱们是文比呢还是武比?”巫雨浓一旁忍不住嗤笑出声,在场的只她一人清楚陈襄的机智武功,她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明明被自己化去了内力,缘何又恢复了武功,且恢复的如此之快,因之笑的明显不见愉快。 “好小子,看你鬼头蛤蟆眼的倒挺像老夫原来的徒弟,哈哈。”乌有居士在陈襄身后拍拍他朗声大笑道,“什么狗屁主意,愿打愿挨的你们自去,老夫可没那闲心陪你们消遣,免得被天下人取笑。我走啦。” 陈襄见他似乎并未认出自己,倒也不忙在这一场合下相认。而霍文兰是知道他这师徒关系的,看起来也没说破,这倒是读书人谨言慎行的优点。陈襄松口气,不管是恨他的爱他的,反正结盟结不成了,赶紧快点散了,他好与师父相见。 姬烈、汤承泽等人面容晦暗,哪里敢得罪乌有居士,况且请神就得送神,忙不迭地殷勤相请乌有居士、子愚公、尹威等嘉宾下山赴宴,连霍文兰、巫雨浓、孙楚楼及陈襄也让到了,而几位嘉宾乘兴而来却无功无果,也无心吃那庆功酒,正推托间,猛然三声炮响,就听金鼓齐鸣,号角冲天,将众人吓了一跳。 第十三章 聚散也非缘(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一面黑sè的大旗猎猎有风,上面张牙舞爪的一个大大的“慕”字金光闪闪,崇黑虎慕黎全身着黑,金冠束发,金带系腰,骑乘于他那神骏乌骓之上,由数十骠骑簇拥着一马当先,身后鼓角仍在“咚咚”“呜呜”地奏的震天价响,赤黄蓝白青五sè旗幡下,各是与旗同sè服饰的jīng壮汉子组成的方队,横竖各有八人,五个方队鱼贯而上,其后紧随的十数辆马车亦是马健人矫,连同鼓乐骑乘,也不下四五百人。 慕黎纵马急驰直到场地zhōng yāng方扬手止住身后的队伍,鼓角骤然停下,瞬间安静下来让人感到格外愉快,陈襄这边就听有人“嗤嗤”地笑出了声。慕黎勒住马,隼目环视,神采飞扬的神sè渐渐凝结在脸上,冷冷清清的场面犹如兜头一盆冰凉冰凉的冰水泼下来,令他不知所措。 “今天不是初一么?会盟,会过了吗?谁做了盟主?”慕黎疑惑地问道。 嘻嘻哈哈的笑声哄然而起,人的天xìng莫若如此,见到比自己更糗更冤的,无论如何总是叫人高兴的事。 乌有居士也露出了笑容。他背手走上前去,“慕黎呀,怎么,与鞑子又开战了吗?你小子是来会盟啊还是打仗啊?” 慕黎见是乌有居士,慌忙翻身下马,跪地叩道:“拜见师叔祖,慕黎没看见你老人家,嘿嘿,一会儿我请你喝酒赔罪行吧?” 乌有居士笑道:“臭小子,起来吧,你这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还挺热闹的啊。” 慕黎站起来拍去膝上的尘土,嘿嘿地道:“是是,不是要会盟吗,我想有气势一些,毕竟这是件大事。” “没有什么会盟了,回去吧,你们五行门跑到辽东来搅和什么?” “我现今是辽东韩岭帮的帮主啦,嘿嘿。”与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完全不同,慕黎像个孩子撒娇一样拉着乌有居士,“师叔祖,你看,我的韩岭帮还看得过去吧。” “臭小子,是不是又叫你大哥训斥啦,偷偷跑出来的吧?” “看你老说的,我不是小孩子了。家里有大哥二哥打理,我又无事可做,爹爹允我自立门户磨炼磨炼。” “嗯,看上去还算齐整。以后,为这边的百姓多做点好事哦。”乌有居士似乎对慕黎十分疼爱,“行啦,既然来了,也去见见别人吧。” 慕黎跟在乌有居士的后面走过来,他在辽东已半年有余,好多人是认识的,他挨个见过礼。陈襄初出洞窟第一次小试身手就教训过他,但那时是农夫打扮,又抹花了脸,是以慕黎越过他,深深地向霍文兰鞠了一躬。 “大哥,听说你去应试去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呵呵,不错,也干点儿正事了。”霍文兰拉他到身前捶捶他道,“我是要带文文回家的,她非要来看看热闹。我这个小妹啊,刚刚还在这里的,这会儿又不知去哪了,以后要靠你管束她啦。” “文文又聪明又伶俐,很讨爹娘喜欢呢。爹爹说等大哥把喜事办了,就让我娶她过门呢。” 陈襄见慕黎没认出他来,已趁人不注意溜到了人后,猛听慕黎这话,心里忽悠一沉,难道文文与慕黎原是有婚约的?再想想每次提到慕黎时文文的表情,他感到一丝轻松,又杂有少许的欢喜,还融入了些微的嫉妒,也很难说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但至少他不用再虑及似乎欠了她的什么人情债。 慕黎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虽兴师动众却劳而无功,也不见他如何烦恼,即已让人见识了他韩岭帮的威风,也算达到了一半的目的。他从怀里扯出一面三角小旗挥舞了几下,那边鼓角再起,他的韩岭帮后队作前队,排列的整整齐齐转身下山去了。而辽水帮虽然也来了不少人,可杂乱散漫,比起韩岭帮来就显得寒酸多了,是以汤承泽满腹醋意,一个劲儿催促道:“走吧,散了散了。” 陈襄十分清楚,眼前的这几个想做盟主的人定是恨死了他,即便不会在背后偷偷捅他一刀,也绝不会给他好脸sè。他无心与其他人打招呼,以免再引起注意遭来白眼,夹在人群中先一步去半路上等候与乌有居士相见。 而这边,慕黎与辽东三老却因由谁来请酒争个不休,直到众人散尽了,乌有居士不耐,甩开拉拉扯扯的几人道:“不管啦,不能什么好事也没做,这边拿了红包,那边还要吃请。老夫累了,回去还有清秋大梦要做,你们随便吧。”大袖一拂,撇下众人就走。姬烈等见他心情不爽,也不敢再拦。 见乌有居士一个人走下来,陈襄大喜,跳出来阻住山路笑眯眯地拦住他却并不言语。乌有居士奇道:“什么事啊,你小子别想在老夫身上耍花招,老夫不收徒的,让开。” 陈襄眼巴巴的直到把乌有居士瞅得要发火了,突地双膝跪倒,叫道:“师父,您老人家不认大牛了么?我不是神蚤门的首徒吗?大牛给师父磕头了。”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乌有居士一愣,扯着陈襄的脖领子将他拎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陈襄蹦跳着搂住他一连声地叫着师父。再看乌有居士转然面露喜sè,眼中虽有泪花可jīng光大盛,过了好久方缓过来,揪住陈襄的耳朵让他仰起脸,骂道:“臭小子,我就知道你猴jīng八怪的死不了,这几年你都躲到哪去了?” 陈襄喜滋滋地放开手,缠住乌有居士的胳膊道:“师父,咱俩找个清静的地方。”说着,拉着乌有居士进了树丛,钻来钻去寻到块宽阔的平地,搬块石头用衣袖擦干净了,让乌有居士坐了,规规矩矩再磕了几个头。 乌有居士笑的胡须一抖一抖地说道:“臭小子,我早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师父老老实实跟我学武功,却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之夭夭。你师父是干啥的?你瞒过了别人可瞒不住我,哼。” “看师父说的,我是谁,神蚤门大弟子,身负光大本门武功的重任,怎可以置江湖安危于脑后,卸武林重托于一时,负师父厚望而弃大义于不顾?”陈襄嬉皮笑脸地回道,站起来去树上折了两根树枝,弄好了合适长短,挥动几下试了试,“师父,过一会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老人家先看看我这几年可没有虚度时光。” 他去空地中拿桩站住了,面容整肃,吞清风吐流云忽地起手,一口气将洞窟石壁上的止水剑法、呼卢鞭法、闹天钩法各使出十几招来。乌有居士看着笑吟吟地点头赞许,但脸sè越来越凝重,双眼圆睁,身向前探,手握双拳,顿时年轻了二十岁浑身是劲儿。 陈襄最后一招只听他轻喝一声击出,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应声折断。他一个旋身收功回到乌有居士身前,未等他开口,乌有居士当胸揪住他喝道:“你小子,这是钩是鞭,还是剑?好像,好像师曾祖早已失传的武功,跟谁学来的?” “师父是说这是咱们本门师曾祖的功夫么?”陈襄惊喜之下再添疑窦。 “是我的师曾祖。快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乌有居士急不可耐地吼道。 陈襄挤挤挨挨地蹭着乌有居士坐下,把自从巫天白到家里试探,离家遇鬼婆子,被魏伯贤抓进伏魔庄,谢瑶假意温存,谢宗人逼他入绝境,无奈跳崖等实话实说了,正要继续讲到绝处逢生与凌柯三年多的相处学艺,乌有居士止住他侧耳倾听,稍停笑道:“大牛啊,有人找你呢,惹了谁家的小姑娘啊?” 陈襄下细辨别,风声中似有人在喊他,“陈襄,你在哪呢?你答应了等我的嘛,陈襄,熏蚊子的……”童音稚嫩,远远听来就如同个姑娘在呼唤。 “这个小雀儿,还真来了。”陈襄高兴地扶起乌有居士,“师父,那个小家伙说不定与咱家有关系呢,我把他领过来,你老人家认认看。” 陈襄走出树丛高声叫着雀儿,不多时,就见雀儿飞奔而来。陈襄笑道:“雀儿,我昨天可没答应等你哦。” 雀儿作个怪相,道:“我可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你今天在这就好了,嘻嘻。” 陈襄掏出他昨rì弃之于地的长命锁,给他重新带好,拍拍他的小脑袋瓜道:“别再随便摘下来啦。” 雀儿点点头,“哎,陈襄,今天不跟你打了,我打不过你,nǎinǎi说要看看你呢。”说着,拉了陈襄的手跳跳跶跶地回头就走。陈襄一喜,不知是否就此可以解开一些谜团。 第十三章 聚散也非缘(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雀儿点点头,“哎,陈襄,今天不跟你打了,我打不过你,nǎinǎi说要看看你呢。”说着,拉了陈襄的手跳跳跶跶地回头就走。陈襄一喜,不知是否就此可以解开一些谜团。 一个婆婆手持竹杖坐在路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可jīng气神儿十足,也说不准有多大年纪,略显yīn鸷地凝望着远处。 “nǎinǎi,我把他带过来啦。”雀儿喊道。 “陈襄见过前辈。”陈襄上前恭恭敬敬施礼道。 婆婆缓缓起身翻他一眼,“昨rì是你欺负我家雀儿啦?”不等陈襄分说,她扬手就是一巴掌。陈襄闪避迅速,但仍没躲过这一掌。 陈襄手捂火辣辣的腮帮子也是冒火,可他不明婆婆身份,亦不想贸然失去这一机会,勉强自己笑道:“晚辈昨rì看雀儿的剑法与陈襄所学似乎出自一脉,故而一起切磋认证一番,前辈不要误解。” 婆婆瞪住陈襄,忽地抬起竹杖疾刺,这次陈襄早有所备不闪不避,手中树枝还在,轻松化解了婆婆连点前胸五处大穴的攻击。婆婆“咦”地一声,轮开竹杖劈头盖脸再砸过来。前一招只是试探,此番全力施出,直当有万钧之力。陈襄托的向后跳出,手中树枝分交两手,倏忽抢进急攻。婆婆内力深厚jīng纯,压迫得陈襄呼吸不畅,但他招式jīng妙,并小心应付,却将止水剑、呼卢鞭、闹天钩各式贯通一气,只捡最凌厉的杀招使将出来,亦不落下风。十数回合打过,陈襄对婆婆的路数已了然于胸,更知其武功出于三鬼无疑。闹天钩一百零八式张扬霸气,呼卢鞭三十六式狂放狠辣,止水三剑飘忽轻灵,陈襄通融杂糅率意施为,让一旁观战的雀儿连连惊叫“nǎinǎi小心。” 再厮杀了十几回合,婆婆突然杖走疯魔,逼退陈襄,竖杖于地不再发招。陈襄见婆婆停手,便也收了攻势,那婆婆却挥手叫道:“嗨,别停别停,后面的。” 陈襄即明其意,将闹天钩最后十几式放慢了中规中矩地演示出来,只最后一式得胜狂喜的招式顺手使出来至半路,方觉不妥,收式就显得笨拙别扭了些。 “哼,虎头蛇尾,虎头蛇尾。”婆婆面露惊诧之sè,可言语颇为不屑,“臭小子,你师父是谁呀,把你教的乱七八糟的?” 陈襄寻思:怎么都臭小子臭小子地叫我,什么长辈啊?他早用余光看见乌有居士负手慢慢地从树丛中踱了出来后,倚在棵大树旁紧盯着这边看的入神,便坏笑着道:“我师父不许我提起他的名讳,不过我倒可以给前辈引见。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婆婆迟疑着似要发怒,乌有居士疾步冲上前惊喜地大叫:“小宝子,师妹,师妹,是你吗?”婆婆浑身一震,手中竹杖似乎不堪重荷“咔嚓”断为两截。她双颊飞红,身躯摇摇yù倒,乌有居士抢上前紧紧攥住她双手道:“小宝子,是你,有哥找了你一辈子了,你跑到哪儿去了嘛?” 陈襄搔首弄姿更难为情地迷惑,本是隐隐约约觉得雀儿nǎinǎi的武功与三鬼当为同宗,刚刚又知道了洞窟中所载竟是本门祖师爷已失传的功夫,而师父与婆婆看起来又是失散多年的师兄妹。再看那边一对老翁老妪手拉手站在一起,婆婆忸怩娇恼,师父情sè急切,既天真又有些滑稽。 听乌有居士恳求道:“小宝子,你看我一眼嘛,你看看有哥为了找你,头发都愁白了。” 婆婆厉sè道:“放开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她抽回手,只听一声脆响,重重地搧了乌有居士一巴掌。 乌有居士笑眯眯地却把脸凑过去抽着凉气道:“咝咝,有多久没挨过师妹的巴掌啦,这七十多年怎么就像昨天似的,师妹的玉手还是那样柔软香滑,给这边再来一下吧。” 婆婆扭头不理他,召唤雀儿道:“雀儿,咱们走。跟nǎinǎi回家去。” 陈襄见乌有居士一脸尴尬,忙上前拦住婆婆道:“师娘慢走。” 婆婆闻言大怒,扬起半截竹杖骂道:“你叫我什么,臭小子。” 陈襄赔笑道:“我师父的师兄师弟,我不是该叫师伯师叔么,而你老人家是师父的师妹嘛,那自然该叫师娘啦,总不成叫师姑师姨师婶吧。” 婆婆看他油腔滑调,禁不住扑哧一笑,跟着又冷哼一声,“哼,跟个当小偷的师父能学出什么好样来?” “师娘,陈襄愚笨,于师父博大jīng深的武功也只领会了个皮毛,不过偶然奇遇,见到了闹天钩一百零八式的图谱,学了一点粗浅的招式。我看雀儿天赋聪明,想把这一百零八式传与他,不知师娘可否应允?” “你说那叫闹天钩?真的有一百零八式?”婆婆已拉着雀儿走了几步,又犹犹豫豫地停下来。 “是啊,还有呼卢鞭三十六式,止水三剑,普普通通的几下子,当然也不入师娘法眼。” “臭小子,本门绝顶神功,你管那叫普普通通的几下子?” “要么我师父就老说我傻乎乎的啦。哎哟,我还没请示师父,怎么能自作主张呢?”陈襄见婆婆双目放光,脸sè有缓,便转向乌有居士眨眼笑道:“师父,师娘要回去了,等我送她老人家一程,回来再给师父接着细说我从哪学到的这些吧。” “谁说我要走?赶紧给师娘,呃,臭小子,再装模作样小心我废了你。”婆婆已急不可耐了。 陈襄仍是对乌有居士道:“师父,陈襄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听凭师父责罚就是。不过我想师娘也不是外人,就告诉她也是应该的。” 乌有居士眉开眼笑地道:“好小子,你师娘呵呵呵呵的话就是圣旨,你给我听明白了。” 陈襄这才转向婆婆道:“师娘,我师父说啦,师娘的武功天下第一,对其他的钩法剑招一定不感兴趣,叫我别来烦师娘了。” “找打,你小子假传圣旨。”婆婆的半截竹杖抡起来就给他屁股上来了一下子,不过来的轻飘飘的并不甚疼痛,“快说说这一百零八式。我师父传下三十六式金猿钩,有几式还是重复的,想来是为凑出三十六天罡之数。唉,看起来失传的也不止三五招了。” 婆婆自去在高地坐了,盯着陈襄催促他快讲。陈襄急忙推着乌有居士坐在她身边,婆婆面sè一寒,便待起身挪动,陈襄笑道:“师娘要是不想听,我就说给师父一个人听好了。” 陈襄盘膝坐在对面,招过雀儿道:“雀儿啊,我这个故事要是一下子讲完了,非得挨一顿胖揍不可,所以呢,我就慢一点讲个三天五天的,你别着急哦。”雀儿挤眉弄眼地嘻嘻笑着傍在他一侧,婆婆咬牙切齿地连连点着头jǐng告他,却不再言语。陈襄这才把自离家的经过又大致叙述一遍,接着将洞窟石壁上三鬼的遗言、武功图谱、修习绝顶神功需自散内息等等详细说了。 乌有居士和婆婆听陈襄的讲述,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半晌,婆婆才开口道:“原来是这样。陈襄啊,只听说百多年前有三个大魔头祸乱江湖,后来不知所终,问问你师父,看他知道些什么?” 陈襄对乌有居士道:“师父,师娘想跟咱们一起去洞窟中看看能否查到些线索,不知师父答不答应?” “师父只听说三鬼是邪派高手,却不知与本门有什么关系。你师祖亦是个武学奇才,十八般武艺样样jīng通,他也是小时候听师曾祖提起过钩法原是有一百零八式的,连名字也失传了,后来师祖凭零星记忆再加上自己的领悟,串出了三十六式,而看它大开大阖,攻守进退机敏灵活,自己命名为金猿钩法。不过师父只学了一点剑法轻功,不如你师娘既聪颖灵慧,人也温柔美丽,却把钩法剑法刀法鞭法融会贯通自创了一套剑法,当真是无敌于天下,呵呵。去跟你师娘说,今rì天晚了,等明rì一早咱们就去你那洞窟。” “好嘞。”陈襄对婆婆道,“师娘啊,我师父说了,今生今世陪你走遍天涯海角再也不离开半步了。” “哼,跟个窃贼为伍,我成什么人了?告诉你师父,我也不想去什么洞窟,你就跟了我去,把一百零八式教会了雀儿,今rì就饶了你油嘴滑舌的戏弄长辈之过。” “多谢师娘恩典。”陈襄嘻嘻笑着再对乌有居士道:“师父,师娘说等去过了洞窟,还要到你家里瞧瞧呢。” 乌有居士道:“陈襄啊,师父年青时少不更事,就是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不思好好练功,却每天琢磨梁上之术,让我的小师妹很看不起。有一次小师妹苦心规劝我改邪归正,我却鬼迷心窍要与她比试武功,结果失手伤了她,小师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再也没了音讯。我这几十年居无定所,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只是四处漂泊,就是想找到她赔个罪请她原谅。唉,师父这些年的rì子过得很苦啊。” 陈襄对婆婆转述道:“师娘啊,师父说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误呢,虽然你老人家一赌气伤了他的心,可他早就原谅你了。” “臭小子,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你跟他还能学出什么好来?哼,你听他叫的那个名字,吴全有,是有啊还是没有啊,真好笑。” “师父,师娘要我跟你说,她其实也一直在想你呢,不过嘛,你让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好先开口。”陈襄对乌有居士笑道,“哎师父,还不知师父的名讳是那么的,的,平常,嘿嘿,师父悄悄告诉我,师娘的闺名怎么称呼啊。” “你敢说。”婆婆一直也没看乌有居士一眼,此时再也忍不住,终于转向乌有居士,虽然语气冷峻,但谁都听得出里面隐含的亲昵和温情。 雀儿这半天看他们三个人有问有答地却糊涂了,扯着陈襄不解地问道:“哎,nǎinǎi跟你师父离这么近说话,干嘛要你传来传去的把话都给传错了?” 陈襄莫测高深地正sè道:“雀儿,你还小,等我慢慢告诉你,nǎinǎi和我师父是在练一门高深的武功呢。哎哟”这回他屁股上挨的一竹杖,敲得瓷实。 第十四章 是他?是她(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再回洞窟,陈襄一如回到家里一样感到万分亲切。看窟中石柱错落参差迷宫巧设,衬以石笋安卧,石rǔ高悬,石花晶莹,石幔飞泻,其状其形其sè其态光怪陆离宛若太虚幻境。陷在此三年多与凌柯相伴,只当绝境,竟从未留意洞窟中是如此的奇妙。 陈襄拉着雀儿跑在前面高声呼唤着“师父,师父,大牛回来啦。”但任他喊破了嗓子,只听回音隆隆,却无人应答。他跑遍了各处,只见吃剩的食物摆放的齐齐整整依然新鲜,炭灰犹有余温,“想是凌柯师父刚刚出去了,等下便会回来。”他思忖道。 再转回到刻有图谱的石室,他不由大吃一惊,壁上及地面上的图形文字已被铲去不辨仔细,插在石壁上的双钩双鞭已不见踪影,只多了一座坟冢,那具枯骨当是已入土为安了。乌有居士和宝婆婆正手拂石壁叹嗟唏嘘,听陈襄回来,乌有居士转身招呼道:“大牛啊,看来咱们晚了一步,你什么时候私下又拜了个师父,这个师父怎么回事儿啊?” 陈襄方注意到面前石壁上新刻的一行字,写道:陈襄,你若回来,见字如面,师父去杭州,可到那里相会。 陈襄心头一酸,继而大喜,凌柯师父既已重入红尘,自是身心已复。他整整衣衫双膝跪倒,面对凌柯手书拜叩了,一手拉着乌有居士,一手拉着宝婆婆就势坐在二人中间,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把一直没得机会解释的跳下山崖却被潜流冲到这里,幸遇凌柯出手相救,骗他打通了通关大脉,最后拜师学艺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听得乌有居士长眉直跳,宝婆婆愈见惊奇,雀儿则聚jīng会神流出了鼻涕。 “师父,陈襄糊里糊涂又拜了个师父,虽然犯了欺师之罪,实在是身陷绝境情非得已,情有可原,罪犹可恕,这次就饶过大牛了吧。” “臭小子,跟师父耍贫嘴,呵呵。”乌有居士眉开眼笑,骂道,“你小子福星高照,你那个既瘸腿又驼背的师父叫什么名字啊?是哪门哪派的?” “那个师父很少说起他自己,我那时对什么江湖门派一概不知,对武功也不感兴趣,便也从未问过,只听他有一次自称凌柯。” “没听说过,江湖上像点样的没这个字号,凌柯?没名,没名。”乌有居士笑道。 “是宇文凌柯?”宝婆婆猛地抓住陈襄手臂,指甲几yù掐入肌肤,显得十分激动, “宇文凌柯?”乌有居士大叫一声,神sè一片茫然。 见乌有居士和宝婆婆神态异常,陈襄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凌柯师父经常流露出的痛苦和yīn郁的表情浮上来,他究竟有几多仇恨?又为什么而迷惑?乌有居士和宝婆婆与他定是有相当亲近的关系,也许马上就会解开这一谜团。 “师父,当初,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是被谢宗人的奔雷掌所伤,哦,还有,我提到师父收我为徒的事情,他好像称你为师叔呢。” “是他,一定是他。”乌有居士讷讷地不知是喜是悲,“老天爷保佑,他还活着。” 陈襄再唤了几声,乌有居士没听见一样,只是反复叨念着这两句话。陈襄只好转向宝婆婆问道:“师娘,我的凌柯师父若果真是你们说的宇文凌柯,那他也是咱们同门的么?” 宝婆婆黯然道:“是本门最出sè的弟子,不过我却没见过他。他入门的时候,我早已远走天山了,问你师父吧。” 在回洞窟的一路上,陈襄对宝婆婆十分殷勤,并从只言片语中弄清楚了她的本名叫顾宝娘,与乌有居士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却因一时之气一别就是七十多年,故而陈襄这几天一直在中间插科打诨极力撮合已进耄耋之年的这两位老人家和好,但宝婆婆想是怨怼之心rì久积深,总是忽冷忽热不肯直接面对乌有居士,要说些什么事情还是要陈襄居中传达。 “宇文凌柯是你大师伯的第三个徒弟,唉,从来都是叫他小宇文的,是以一时竟没想起他来。”乌有居士双眼望着陈襄,但眼神儿却仿佛穿过陈襄,再穿过石壁,一直看向遥远的虚空。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听我们的师父说,我的师曾祖是不世出的一代豪侠,人称天下第一剑客,若是依你在石壁上看到的题字所述,很可能就是三鬼的子嗣。据说当年师曾祖门下亲传及记名弟子不下千人,另有慕名而谎冒弟子的更是难以计数,其气势远远盖过少林武当。但师曾祖天xìng恬淡,不愿开宗立派受声名所累,仅仅传扬武学而已…… “至于师祖一辈为师曾祖的长子,虽天资聪颖,却太多旁骛,于武功之外,琴棋书画诗酒花,丹医卜算匠厨茶,样样关心,致使对师曾祖的绝学不免疏忽。再加世事变迁,兵祸消弭,边疆安靖,门下子弟纷纷入仕的入仕,经商的经商,连师祖的子孙也弃武修文,最后不知所终…… “还是我与你师娘的师父接掌本门之后,才让师曾祖的武学得以发扬光大。他本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得亲传并不多,可他潜心研习修练,将缺失遗漏的钩、鞭、剑法重新推演出来,并广采众长自创了三套剑法。只是他收徒甚为苛刻,而课徒又十分松懈,我同门师兄弟仅七人而已,平rì只由大师兄代为传授,所学也各不相同…… “大师兄是师父的儿子,亦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是脾气暴躁。你师娘恨我不务正业负气出走后,大师兄更是几近癫狂,唉,其后又生出许多变故,却是你师娘不知道的了。” 陈襄听出乌有居士的弦外之音,拉住宝婆婆的手抚摸着,但谁都看的出他的一脸关切之情十分虚假。“师娘啊,陈襄虽然没赶上师娘豆蔻年华之时,想来当时定是深得师祖和几位师伯师叔的万般宠爱,你一离家出走,伤心的恐怕不止是师父一个人了。” “你是个坏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一身无赖气,也不知当今的女孩子是不是也喜欢坏蛋。但愿你以后有七八个女孩子整rì缠着你,叫你也尝尝情为何物。”宝婆婆凄然一笑,抽回手拍他一巴掌道,“就告诉了你吧,我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倒也不单是因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师父。大师兄虽说脾气暴躁,可对我却是很体贴的,但我只当兄长无论怎样也喜欢不上他,而他只要看到师兄师弟跟我亲近,总要借故发一通火。我曾多次暗示你师父与我一起出走,可那个痴呆苶傻的家伙……哼……” “怪不得,我一见到师娘,就知道师娘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奇女子,是几辈子修行才能遇到的好人。”陈襄叹口气又道:“我师父年轻时脑筋一定不太灵光,就知道一门心思地痴迷武学,大概从来也不瞅瞅桃花呀,野草啊,星星月亮什么的。不是吹牛,要是当时我陈襄在场,必要当头棒喝,呔,即已得千娇百媚的师娘的芳心,还要那劳什子的武功何用?” 话音刚落,乌有居士与宝婆婆一边一个,掐的他痛入骨髓。陈襄跳起来嚷嚷道:“哎呀呀呀,不玩了。人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欺负徒儿你们倒是心气儿相通,自己的事儿却一辈子也想不通。相思了七十多年,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了,还像陌生人似的,就差一句话,就差一个眼神,就差一个谅解,就差……哼哼,你们二老可别怪我心直口快。” 乌有居士和宝婆婆被他惊呆了,四目圆睁,不由彼此对望,黯然神伤。一辈子的幽怨情思被翻出来,似乎连自己都害怕了。 雀儿一旁也过来掐了陈襄一把,小声道:“哎陈襄,你真胆大,从来没人敢这么对nǎinǎi说话。” 陈襄也自知话说重了,歉疚地又坐回两个人的中间,摇着宝婆婆的手臂轻声道:“师娘,其实陈襄心里也很苦呢。陈襄少不更事,这些rì子遇到了好些事情也理不清楚,又没有个亲人能说说……”他突地心头一动,转而揽住乌有居士的臂弯,急切地问道:“师父,你老人家听说过宋玄这个名字吗?” 乌有居士浑身一震,“你怎么会认得宋玄?” 陈襄道:“还有个绰号,叫医三界的,好像是我的爹爹。” 乌有居士惊诧地捧住陈襄脸颊仔细端详,继而哈哈地仰天长笑不止,良久,方眼噙泪花紧紧抓着他喜道:“我就知道老天爷有眼,你小子,你小子,你小子难怪一肚子心眼儿,宋玄的儿子,哈哈,豆鼠子生了个黄鼠狼,一辈胜过一辈,你比你爹爹还要强了。可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好像是你爹爹?” “我一直是姓陈的哦,突然冒出个宋……呃,总是搞不懂嘛。”陈襄见乌有居士显然认得宋玄,激动不已,急忙把自己缘何会弃家误闯江湖,巫天白等人提到宋玄字号时的情景一股脑实说了。 “傻小子,宋玄是你师伯的独子啊。你师伯老来得子,自是对他寄予厚望,可他整天钻到师祖留下的典籍中不是药就是毒的,整个一个书呆子,是以武功平平,不过杏林之技人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当为江湖第一妙手。谢宗人、宇文凌柯是他的二师兄三师兄,俱为同门师兄弟。那么你娘姓梅,对吧?” 陈襄点头认了,但虽然解开了一个谜团,却有更多的东西隐在雾里令他摸不着头脑。 乌有居士沉思片刻,理了理白发,拍拍陈襄后背道:“去去,上一边去。” 他推开陈襄,挪到宝婆婆身边,握住宝婆婆双手道:“师妹,小宝子,真是一晃啊,咱们都老啦,你五师兄也不想再避讳什么了,从小一见到你,我就打定主意要娶你为妻的呀。我一直不敢说出来,我配不上你,我怕你看不起我,我,我……” 宝婆婆直视着他,嘴唇颤抖着道:“你终于说出来了。” 乌有居士道:“这句话我对老天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我想你要是听见了一定会回来的。” 宝婆婆像是费了全身的力气,才绊绊磕磕地轻声说道:“有哥,你真不知小宝子回来过么?月黑风高的时候我帮你把过风,莺歌燕舞的青楼我给你送过茶点,你输光了银子,是我让那些泼皮无赖又送还与你。你一次又一次让我伤心,我对天发过誓,我再也不认你这个五师兄,也再不是你的小师妹。” “小师妹,我真是笨呢,我怎么忘了小师妹是易容的祖宗呢?”只听一声脆响,乌有居士缩回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小师妹,可你不知道,自你走后,师父他老人家不久就仙逝而去,大师兄的脾气更坏了,对几个作师弟的不是打就是骂,跟家常便饭一样。四师兄你是知道的,从来yīn阳怪气的,有一天突然偷了师父的几册秘籍,还伤了小师弟,跑得无影无踪。大师兄把怒气全撒到我们身上,虽然对我还不算太凶,但跟别人却闹翻了,后来他们互相也猜忌起来,越闹越不像样子,最后一拍两散,大家从此各奔东西。唉,我那时心里堵得慌啊,每rì里只能借酒浇愁,到处胡闹,小师妹,你当时看到了为什么不点拨我一下子呢?啊?” “等我自己醒过腔来,已太迟了。大师兄气大伤身,得了怪病,久治不愈之下,也撒手西归。师兄弟们没有心情再重聚一堂,祖师爷历尽磨难创下的基业却毁在咱们一时之气上,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罢,我一生不想收徒,也是深怕重蹈覆辙啊。”乌有居士顿了顿,平静了些,招呼陈襄道:“大牛啊,你过来,师父当初收你为徒,却也不是真心的。” “大牛不糊涂的呢。”陈襄极力想冲淡yīn郁的气氛,嘻嘻笑道,“我早知道师父只是对鬼婆子的东西感兴趣,我呢,当初也是想借师父这棵大树逃过那一难,咱师徒俩各怀鬼胎也算扯平了,嘻嘻。” 陈襄边说边拥着乌有居士和宝婆婆又回去坐了。 乌有居士红光满面,郁结于心的块垒终于吐了出来,令他大感轻松。他拉着陈襄坐在身边,道:“臭小子,你那个爷爷的xìng子要是像你一样该有多好。我当时强要收你为徒,虽然存有私心,却也不是贪图她的什么秘籍物件,我以为那是你师娘呢。” 他转过头对宝婆婆道:“小师妹,前些年,道上突然冒出来个鬼婆子,心狠手辣,杀的江湖上人人自危。我以为那就是小宝子。” 宝婆婆瞬间变了脸sè,身躯也抖得如寒风中的枯叶。 乌有居士赶忙赔上笑脸道:“啊哦,不是说小师妹心狠手辣,只是听人传言的年纪模样,我想世上还有哪个女子的武功有如此之高?我三天两夜便赶来辽东,却是虚惊一场,哈哈。” 宝婆婆紧紧抓住乌有居士,急急问道:“那个人有多大年龄?长得什么样?” 乌有居士笑道:“武林之中,怕是只有我这个机灵古怪的徒儿见过她生前的样子了。大牛啊,她的东西也是你藏了吧?” 不待陈襄接过话头,宝婆婆叫道:“你是说,她死了?” “是啊,我见到她时,她的面目已是血肉模糊不辨模样,唉,可惜了一身绝世武功却不走正道,至今也无人知晓她的身份来路……” “陈襄,她很老么?”宝婆婆打断乌有居士,探身道。 “那个神仙姑姑,是戴了人皮面具的。”陈襄被勾起心思,不由痛从心来。 “啊对了,我看这臭小子软硬不吃,就是想等过段时间慢慢套出他的话来,好弄清那个鬼婆子的来历。她的面具却是我收起来了。”乌有居士在怀中摸索着掏出个布包递给陈襄,“大牛啊,就送给你吧,留着以后月黑风高的时候好用。” 不料宝婆婆手按乌有居士欺身一把抢过布包,急急撕开,只看了一眼,尖叫一声搂住乌有居士,嚎啕大哭。 第十四章 是他?是她(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陈襄自幼见多了生老病死,却从未理会得一个人竟会哭的如此令人心悸。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也会哭出声来,拉着雀儿急急地逃开了。 洞口是崖上一个仅可容身的缝隙,从外面很难看出这条缝隙的后面曾隐藏着偌大的秘密。陈襄与雀儿傍着坐在洞口,低头想着各自的心事。天sè暗下来,听里面的哭声终于归于沉寂,陈襄出去收集了些枯草,回洞中铺好了睡处。 洞中一片昏暝,若不是宝婆婆不时的抽噎,已辨不清一动不动的影子是石笋还是乌有居士和宝婆婆。陈襄不愿去惊动两位陷在绝望和怜悯之中的老人,与雀儿自去睡了。 好久好久,宝婆婆收住悲声,洞窟内静得死人一般,只有嗒嗒的滴水声格外搅人的睡意。陈襄一如身下的乱草一样,烦躁而理不出头绪。一下子解开了好几个谜团本该高兴才对,可更多的疑惑又纠结在一起令他无法排解。 “这样说来,我该是姓宋才对。”陈襄向上面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现出了好多人影在他眼前晃动,“爹爹确定无疑是医三界宋玄了,可爹娘为什么要改名换姓隐居在深山中?看宝婆婆悲痛yù绝的神情,难不成神仙姑姑竟是她的亲人?而凌柯师父原来不是姓凌,是姓宇文的。对了,当年神仙姑姑临终前曾托付我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儿子,好像也是叫宇文什么的,会不会……” “哎呀不好,凌柯师父曾提到过是被同门所害,爹爹与他不正是同门师兄弟?还有谢宗人,想不到谢宗人是爹爹的师兄,害人的一定是他。”想到谢宗人,心里宽慰不少,陈襄只觉得脑筋越来越清楚,但事情却越想越迷糊了。“三个人都躲到一个地方来,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我这神蚤门在江湖中可够风光的。哈,想当初,乌有师父为了诓骗我为徒,顺嘴胡诌了个神蚤门出来,还不知本门名号究竟是何门何派。乌有师父和宝婆婆的武功不用说了,那必然是顶尖儿的了,爹爹妙手神医,会不会武功当在其次,不过这些年可瞒的我好苦。凌柯师父以前不知如何,今天大约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谢宗人虽然人品差劲儿,那手绝活奔雷掌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还有三鬼,需我把邪魔外道的恶名慢慢正过来。还有我,想不到我陈襄居然练就了绝顶神功,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自身功力能恢复到以前的七八成左右。唉,可惜了这武功,我要它能用来干什么?” “还有那几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师伯师叔,武功当也不弱。还不知我有多少个师兄师姐,不过有件事情却着实令人为难。若与同门间如此论起来,我就是爹爹的小师弟了,这成何体统。别看武林中人不大拘俗礼,对这辈分可十分看重的。”陈襄愁一阵乐一阵地胡思乱想着,眼前纷繁的人影渐渐恍惚了。 突地,宝婆婆将他唤醒了。“陈襄,你睡了么?” “没睡,没睡,正做梦呢。”陈襄含糊不清地哼哼道,睡意正浓。 “你这张油嘴早晚惹出祸事来。”宝婆婆摸索着抓住陈襄的手握紧了,慈爱而温暖。过了许久,陈襄悠悠地又要沉入梦乡了,就听道:“你师父给你的那张人皮面具,原本是我的,是我送给雀儿他娘的。” 陈襄彻底醒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加了点儿劲在宝婆婆满是皱褶却仍很柔软的手上。现在无论再听到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也不会吃惊了,他感觉正在慢慢接近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雀儿在他身边睡的很沉,吱吱嘎嘎咬着牙,毕竟是个孩子。而听乌有居士窸窸窣窣不时翻身的动静,显然还在经历着情之一字的煎熬。 宝婆婆似乎很平静,只嗓音因一阵痛哭而有些暗哑,不过听语气,倒好像是故意说给乌有居士听的。 “正好十五年啦。那一年,雪来的早,从未见天山下过那么大的雪,雀儿他娘被应吾师弟扶着闯进我家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剩半条命了。雀儿他娘挺个大肚子,若不是还有一丝暖气儿,跟死人也无甚分别,难为她怎么捱过来的。” 陈襄听到应吾师弟的字样,暗地里一凛,又出来个熟悉的人,江湖这地方似乎也不太大。 “她第二天就生产了,真是奇迹呀,她一直昏迷着已进了鬼门关了,却没忘了把孩子生下来。也多亏了应吾师弟,半个多月才救得她醒转。”宝婆婆继续道,“我想起来了,应吾师弟提到过你,他说他每年都要找宋玄请教炼丹的方子,也跟着学了些医术,他像是挺喜欢你呢,那个偏执古怪的家伙,从未见他喜欢过谁。” 听这口气,从小被他喊做臭老道的大约就是应吾了,陈襄恍然大悟,原来是爹爹假手臭老道传授医术给自己,还谎称天罡断神功是什么识字的口诀,要自己从小就记熟了。爹爹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那又是为什么? 宝婆婆再道:“雀儿他娘苏醒过来,一连几天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流眼泪,好歹劝她吃点东西,你知道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回忆过去让宝婆婆的声音很沉,陈襄坐起来倚在她身边,轻轻为她捶着后背,尽管他知道后面一定有个悲惨的故事,但宝婆婆终于接着说下去的时候,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刚生完孩子,她身子十分虚弱,躺在那里,瘦的眼睛都凸出来,她死死地瞪着我,好像我是她的仇人。她冷丁地说了一句,‘把这个孽种拿去埋了。’我,我当时一听她说这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狠狠地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脾气不好,从小就不好,待我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是我自己的坏脾气误了我自己的一生。”宝婆婆的呼吸越发急促,“我当时就火了,告诉应吾师弟,你怎么给她带来的怎么给她带走,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狠毒的女人。我把他们撵了出去,应吾师弟在门外才说清楚,这个女人是我大师兄的女儿,是宋玄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姑姑。” 陈襄不由一震,眼前即刻浮现出鬼婆子面具下那张美艳端庄的面容,难怪他一见到神仙姑姑就有种亲近之感,当真是血浓于水。他想起了姑姑临死前的嘱托,心情沉重,并对那些追杀她的人,对那些觊觎她的武功秘籍而假冒正义之师的大侠中侠小侠乌什么的,轻蔑演变为仇恨,酸苦的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他恨透了这乌七八糟的江湖。 宝婆婆的语气波动起来,显然很激动,“雀儿大概是不足月就生下来了,浑身青紫,抽抽巴巴的像个小耗崽子,他是我用狼nǎi喂大的。我当时抱着他,心里想,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孩子总没有罪过。我,我也曾有过一个不该有的孩子,却叫我一狠心给遗弃了。” “你说什么?孩子?你有过孩子?是——”乌有居士大叫着,听动静像是坐了起来。 宝婆婆当着乌有居士的面吐露了自己的**,似乎畅快了许多,“陈襄啊,师娘快入土的人,也不怕丢脸了。师娘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动过一次情,那千刀万剐的名节,害人呢,未婚先孕的女人还不如娼jì,还不如一条狗。师娘是因为怀了孩子才要出走的。唉,只可惜,师娘却选错了人。” 陈襄自打见了宝婆婆,嘴巴就如抹了蜜糖一般师娘师娘地叫得亲切,听得习惯了,宝婆婆有时不经意间也就自称起师娘来,但此时她自称师娘,摆明了是另有所寓。 乌有居士自然也听懂了话外之音,一旁颤声道:“小师妹,是我的,是咱们的孩子?”黑暗中,他慢慢挪过来先摸到了陈襄,陈襄抓着他的手放到宝婆婆的手上,这回宝婆婆并未闪避,尽管她还是只讲给陈襄一人听。 “陈襄啊,丢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揪心呢,一辈子的悔恨。母子分离,这份痛苦,没做过母亲的人绝难想象得到,每个晚上,内疚都来折磨你……” “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乌有居士羞怯而急切地问道。 “陈襄啊,师娘那时还太年轻,一赌气,发誓要练成绝顶武功,将天下负心薄幸之徒斩尽杀绝。我孤伶伶一个人,在山上乱草从中生下了孩子,呼——我恨这个孩子,我恨把这个孩子送到世上来的那个人,我不能让孩子拖累了我。”宝婆婆虽然一口一个恨字,但语气中幽怨明显多于仇恨,“唉,师娘是个孤儿,也没有亲戚朋友可托,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偷偷找到应吾师弟,叫他抱了去,是送人,是丢弃,还是溺死,都随他了。” “这个道应吾,几十年了竟敢一个字也不提,看我再遇到他不狠狠揍他一顿。后来呢?”乌有居士舒缓了些。 “陈襄啊,道应吾是我的小师弟,那时还是个孩子,从小就yīn鸷古怪的xìng子,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地迷上了内外金丹之术,所以大家都嘲笑他,叫他臭老道,不过对我这个师姐还是言听计从的,我对他也比别的师兄们更关心些。后来,我养好了身子,便遍访名山大川,拜名师,寻隐贤,而本门武功秘诀,只要是大师兄知道的也早就让我记熟了。师娘年轻时还是颇有些姿sè的,哈哈,天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只要我开口,就没有我得不到的。” 陈襄脸上热了热,掩饰道:“可我看师娘使的,虽然招式变化繁复,也都是本门纯正的功夫啊。” “师娘以前功力尚浅,不体会本门武功实为博大jīng深。不过学学别人的也大有好处,广采博收,取长补短,并也知己知彼,我拿来与自身的相互印证,终于有了领悟。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渐渐才摸到本门武功的jīng髓之处。” “我在天山的住处原是应吾师弟炼丹的地方,后来他让给了我,每年他都去采些朱砂雪莲什么的,住上几天,这些年我吃的用的大多是他带去的,我每年也改装易容下山走走。十年,二十年,唉,武功大成之时,世上之人见得多了,红尘之事看得淡了,反而不懂了,我练成绝世武功干什么?有什么用?直到这时候,我才大悟大彻,人活一次不容易,看起来最简单的人生世事,朋友交欢,天伦之乐,才是最值得留恋的。早晚,任谁也逃不过情之一字,我想起了师父的养育之恩,想起了师兄师弟们在一起戏耍淘气的欢乐,想起了,我的孩子……” 宝婆婆哽咽了,半天无语。陈襄知乌有居士急于知道孩子的下落,提醒道:“师娘的孩子男的女的?有多大了?你这么多年也没问问臭老道,他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第十四章 是他?是她(下)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宝婆婆哽咽了,半天无语。陈襄知乌有居士急于知道孩子的下落,提醒道:“师娘的孩子男的女的?有多大了?你这么多年也没问问臭老道,他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噢,臭老道只说抱去便送给了路上遇见的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农妇,他也不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再也没了音信。我的儿子要是还活着,今年该是六十岁了,不是小孩子啦,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他,还是哇哇大叫刚来到人世间的样子。”宝婆婆平静下来,就因为不知所踪,因之常存着希望。“天知道,也许他落在个平常人家,会比在我身边过得更好。” 停了停,又道:“你姑姑从来也没个笑容,就一门儿心思地练功,即便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心里一定埋着极深的仇恨。她若是不能自己解开心结,怕也会像我一样遗恨终生,因此我把本门和其他门派的武功,但凡我知道的都传给了她。终于有一天她说要下山走走,我什么也没说,只把这面具给了她。唉,我那时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真该拦住她才对。” 宝婆婆渐渐陷入回忆之中,一会儿抽泣几声说到刚上天山时的孤寂烦闷,一会儿又笑几声夸起雀儿的机敏顽皮,仿佛在自言自语,令陈襄悠悠地沉入了梦乡。 …… 太阳掩盖了所有的光亮和秘密。 陈襄被一阵隆隆的笑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就见雀儿悬在洞窟的穹顶上悠来荡去的,正用手捕捉着从山石的缝隙中漏下的缕缕阳光,开心的笑声拢在石壁间发出隆隆的回音,难为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阳光一如筛下来般一丝丝一束束shè下,映得洞内晨雾缭绕,乌有居士与宝婆婆盘膝对坐着,昨rì之前的尴尬芥蒂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正温言款语地谈论着武林旧事,宛若世外仙侣。 见陈襄醒来,乌有居士笑道:“你看看我怎么收了这么个懒徒儿,神蚤门往后还能抢上生意做吗?哈哈。” 宝婆婆也笑道:“教不严,师之惰,你又勤快到哪里了?” 陈襄心中窃喜,那二老终于摒弃前嫌和好如初,省了自己的好多口舌。他美美地伸个懒腰,爬过去问道:“师父,咱们这个神蚤门在江湖上名气很大吧?” “屁神蚤门,你那个没正形的师父信口胡掰,看他怎么过去跟师祖交待,不打断他的脊梁骨才怪?”宝婆婆撇撇嘴,“师父当年自称钱塘退士,并未立什么门派,不过倒是被有些后辈的呼作钱塘门、断cháo剑。” “管它这门那门的,反正就咱师徒俩,失风空趟丢手艺也不牵涉别人,哈哈。看他们又是门规又是戒律的,以为有个门派是啥了不起的荣显,又约束住谁了?”乌有居士手捋胡须笑着又道:“对了,大牛啊,你往后怎么打算的啊?准备去哪里?” 陈襄恭敬地回道:“师父,徒儿无能,让咱神蚤门蒙羞了。”他拿不准要不要将爹娘下落不明的猜疑直言相告,看巫家十二楼与乌有居士也是很亲近的样子,他不想把师父牵连进去,便把寻访爹娘的事情瞒下了,只说先要找文文讨回包袱。 “你说可怎么办好呢,我收了个什么徒弟哦,原以为就是懒点儿,没成想还笨的灵巧。”乌有居士听他苦着脸叙述了原委,一连声“啧啧”地叹道,“你怎么把那个鬼丫头给得罪了?够你头疼一阵子的了,呵呵。” 宝婆婆插话道:“说徒弟笨,师父更笨,那叫得罪啊,那是喜欢你了。大牛啊,你那包袱,哼哼,十有仈jiǔ,讨是讨不回来了。” 乌有居士一拍脑门,嘻嘻笑着恍然道:“我笨,我真笨,女人的心思水底的鱼,谁知道她们都想什么哦。” “讨不回来也得讨,那都是姑姑的东西。”陈襄想到霍文均娇憨而又任xìng的样子,无奈地苦笑道。 “真是搞不懂了,你这小样的会讨女孩子欢喜?呵呵。”乌有居士好奇地端详着他,“你那包袱很大也很破旧是吧?我想啊,一个漂亮的女子断不会背着它满大街逛游。” 听说此言,陈襄心头一动,但转念一想,遂又摇摇头,“师父是说她并未拿出去?可屋里被我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找遍了呀。” 乌有居士翻眼向天,冷哼道:“找遍了?人哪,视而不见的时候多了。” 陈襄顺着他的眼神儿刚想再问,突地似有所悟,“在棚上?在棚上!哈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呢,师父就是师父啊。”一想到文文看见他找回了包袱该是如何的嘴脸,喜得他摇着乌有居士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傻笑。 宝婆婆一旁冷嘲道:“哼,偷东xī zàng东西,谁能比得上你师父。” “要不咱怎么没出息呢,就这点儿雕虫小技还让人家看不上眼儿。”乌有居士讨好地调侃道,“师妹,咱们做一路,一起走吧?” 宝婆婆一怔,随即招呼雀儿道:“雀儿啊,下来吧,咱们要走了。” 雀儿高高地应了一声,飞身如燕,自穹顶几个起落便跳到宝婆婆身边,扬起脸问道:“nǎinǎi,咱们跟大牛哥一起走么?” 宝婆婆抚弄着雀儿的头,眼里满是慈爱,转头对陈襄道:“陈襄啊,我那天山太苦,也太冷清了些,我想让雀儿跟着你长长见识,你看如何?” 不待陈襄答话,雀儿立刻叫道:“太好了,大牛哥,我就跟着你,早晚我能打过你。” 陈襄笑道:“若跟着我,不许乱跑,也不许你看见谁都想打一场哦。” “耶耶,叫你一声哥哥,你就拿大,嘻嘻,人家手痒嘛。” “手痒了你就跟我打,要么左手跟右手打。”陈襄高兴地一掌推过去,雀儿出双掌抵过,俩人噼里啪啦地闹了一阵,陈襄才笑着对宝婆婆道:“师娘放心,我会好好待他。” “好啦,走吧走吧。”乌有居士满脸堆笑地一手搭着陈襄,一手推着雀儿催促着,不料宝婆婆叫了声“师兄”,再施礼道:“师妹与师兄缘尽如此,望师兄好自为之,就此别过,保重。”话音刚落,宝婆婆翻身出了洞窟,再不回头。 乌有居士顿时灰头土脸地,只绊绊磕磕地叫了几声“师妹、小宝子……”,满脸笑容僵死过去,万分尴尬。 过了好一阵子,陈襄看乌有居士呆若木鸡地半张着嘴,一脸苍老之sè,心里也酸酸的不是滋味。他拉了雀儿,轻轻唤道:“师父,咱们也走吧。” 仨人默默出了洞窟,早起的太阳不知何时隐退了,洞外已是一片银白,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没了丑陋的裸岩和凄楚的枯叶,迷迷蒙蒙的混沌中,惟见不远处的几棵虬松还依然故我,不愿舍去苍翠的颜sè。宝婆婆像是被白茫茫的大山吞没了一样,早不见了身影,只一行脚印也快被雪片填满了。 雀儿小孩子天xìng,一转眼就忘了离别之念。他一阵欢呼,竟在雪地上打起滚儿来,逗得乌有居士也不由绽出笑意。 陈襄其间一直转着脑筋,见乌有居士脸sè有缓,立刻心生一计,故作诚实地问道:“师父,咱们这回出去,你老人家说说看,要是我以后碰到喜欢的东西特别想弄到手,可人家又不给咱机会,我该怎么办?” “臭小子,说你笨你就真笨起来看,啊?这还用问师父吗?动动你那猪脑袋,你自己想办法……”乌有居士话到半路,张眼看见陈襄怪模怪样的表情,瞬间反应过来,骂道:“他妈的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教训你师父?呵呵,小混球。”他立时喜笑颜开,搓着双手又道:“好吧,你此番带着雀儿闯荡江湖,要多加小心哦。我看你内力还欠些火候,让我助你一把。” 陈襄知他要度真气与自身,心头**辣的。内力被巫雨浓化去而重新集聚还时rì无多,这几天与师父师娘这世上的两大高手在一起,感染jīng气神已很充盈了,进境太速也怕自身吃不消,忙拦住乌有居士并推着他道:“快去吧,去吧,我慢慢修炼好了,等我把事儿办妥了,就上天山看师父和师娘。” 乌有居士上上下下把陈襄好一顿打量,又转身拍去雀儿身上的雪,嘱咐道:“别给你师父丢脸哦,看见你爹爹时,就说我在老地方还藏了一棵千年的老山参,让他取去,他知道的。”说罢,顺着宝婆婆的脚印追了下去。 陈襄望着乌有居士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热泪这才流下来,他在世间又多了一份挂念。 雀儿在一旁神sè迷茫,不解地问道:“大牛哥,怎么都走了?nǎinǎi和你师父不跟咱们一道么?” “你nǎinǎi和我师父有特别特别棘手的事情要办,嫌咱们累赘,就顾不上咱俩了。没有nǎinǎi护着你,你能不能行啊?” “太好了,就我和你,咱们俩,那不是想干啥就干啥了吗?也怪事儿了,nǎinǎi平时很吓人的,怎么这两天像菩萨样的老是笑呵呵的,奇怪,奇怪。”雀儿蹦蹦跳跳地嘟哝着,不多时,便把自己弄得雪人似的。 第十五章 赖账(上)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再回杯犀镇,街市的繁华仍令陈襄撇嘴咋舌叹羡不已,雀儿更是欢喜得惊叫连连。自随nǎinǎi数千里赶赴辽东,一路尽是草原荒漠小村落,哪见过这等热闹,人群中钻来钻去地早是鼻尖见汗,也不管果摊儿菜担,总要粘上一阵。陈襄便也由着他高兴,跟在后面给他拿着各种的小吃儿玩意儿随着慢慢地挪动,雀儿却还是见啥都要摸摸尝尝。而最令雀儿惊奇的是石子样被叫做银子的,一小块居然能换好多东西,不时地回身伸出小手涎着脸笑道:“襄哥哥,还有么?” 乌有居士临别时,塞给陈襄一把碎银和几张银票,陈襄不及细数便顺手揣了,估计也花不了那许多。此时看雀儿开心,笑着摸出两块碎银任由他花去。 从雀儿跟了他,陈襄暖暖的心头格外畅亮,他有了个亲近的人。一路下来,讲几段戏文,问问天山的情景,想不起话头就给雀儿传几招剑法乒乒乓乓地对拆几招,让他打个痛快的。虽然急着要赶去曾住过的那家居仁客栈寻到自己的包袱,也不知是不是如师父所料被霍文均藏到了房梁上,可又不忍催促雀儿,就这样转来转去地在市集上已不止遛了两个来回。 “找不找得到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陈襄思忖道,转念间又想到文文那个惹事的祸jīng这几天不见踪影,大约看没啥热闹了,跟霍文兰回家去了。“也许是被那个慕黎吓跑的,”这念头让他憋不住嘲弄地一笑,如同霍文均就站在对面一般,但笑过又觉有股略见酸楚的滋味吐不出咽不下。正胡思乱想地跟着雀儿信步逛去,猛见孙楚楼拨开身前几人冲出来,抓住他又是拍又是摇地大声嚷嚷道:“二弟,二弟,哈,你鬼鬼祟祟地让我找你不着,怎么回来了也不先跟大哥打个招呼。” 陈襄也是意外,欣然戏谑道:“刚进城还没走到楚楼兄常去的地方呢,嘿嘿,一准知道能见到大哥,不想在这里就碰到了。” 孙楚楼呵呵地笑的开心,一眼看到陈襄手里满满捧着攥着的东西,再道:“就知道二弟回来定不是想与楚楼对酒,买这些好吃好玩儿的要讨好哪位姑娘姐姐呀?” 陈襄面皮儿一红,反讥道:“大哥名士风流,自然想的念的以为别人都该学得如楚楼兄一般洒脱,不像陈襄苶傻粗笨,只会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这是替雀儿拿着的。” 说到雀儿,陈襄忙四下搜寻,见雀儿仍围着一个捏面人的老者前前后后地看稀奇,唤了好几声才把他喊回来。 “来,雀儿,见过楚楼大哥。”陈襄抚弄着他的头发拉他到身前,又对孙楚楼道:“我的小表弟,叫雀儿。” 千朵莲花山会盟之时,孙楚楼晚到一天,没看到雀儿大出风头的场面,对眼前这么个毛孩子也不以为意,随口打个哈哈道:“小表弟一看就是机灵的孩子,往后定会大有出息。”而雀儿则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孙楚楼,伸手捻了捻不是绫罗也是绸缎的夹衫,朝他一吐舌头,道:“大哥真新鲜呢。” “雀儿真会说话,好好。”孙楚楼说着挽住陈襄的臂弯,“楚楼又多了个兄弟,走走,咱们哥仨找个地方好好庆贺一番” 陈襄看rì已当午,即附和道:“正是,就去居仁客栈如何?” 孙楚楼略一迟疑,道:“居仁客栈嘛,没滋没味的,镇上新开了家卤肉馆,据说很不错。” 陈襄不解地询问道:“嗯?” 孙楚楼躲闪开陈襄的目光,“嘿嘿”地干笑两声,“不瞒二弟,楚楼这阵子帮衬几个朋友打点应酬,手头花空了些,居仁客栈宰客,他妈的忒也贵了,按人头没个十两二十两的也出不来。” 陈襄明知这位把兄说话没个准撇,但经常没钱倒是真话,也不点破,拍拍腰包道:“没关系大哥,陈襄还有些银两,我有的就是大哥有的。” 听陈襄的口气,不单有银子,好像还有不少,孙楚楼立时摆足了jīng神,扯出从不离身的折扇“唰啦”抖开了,进了客栈冲着柜上招呼道:“老赵啊,快先把你家上好的窖酒烫上两壶。” 赵掌柜的抬头见是孙楚楼,装作没看到急忙扭回身,一旁的店小二迎上来点头哈腰讷讷地道:“不好意思,不是怠慢孙少爷,实在这个月利薄,东家不让再赊账了。” 孙楚楼俩眼一瞪道:“真是店大欺客,就那么三二百两丁点儿小钱儿,晚几天凑个整再付你不成么?唧唧歪歪的。”推开小二紧走几步倚在柜台上合了折扇,以扇骨敲着台面道:“老赵啊,楚楼没权没势瞧不起就罢了,我二弟陈襄陈少侠来了,怎么也不理不睬的,霍姑娘面前不好交待吧。” 赵掌柜的听这一说,回头望向孙楚楼身后,见果真是陈襄,三两步绕出柜台,双手不停搓弄着抱歉道:“这几回叫孙少爷搅昏了头,硬是没看到陈少侠进来,莫怪,莫怪。” “老哥哥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只叫兄弟就是了。前rì给老哥哥添了不少麻烦,临走急急忙忙的却忘了付宿费。”陈襄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捻开了,拣出张三百五十两的递过去道:“我楚楼兄欠柜上多少?这次一并结清了吧。” 赵掌柜涨红了脸推却道:“按说呢,欠债还钱,若是孙少爷给的,我就收了,可陈……陈……陈襄兄弟掏钱出来,那是万万不能收的。我家文均小姐特别吩咐过,陈襄兄弟但凡在这儿的花费,都记到她的账上。”停了停,接着笑道:“我家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难缠的紧。” “文均小姐又回来过?”陈襄就着话头急急地问道。 “还是上次你们前后脚离开这儿,就一直也没回来。” “那,有她的消息么?” “最近没听说,反正小姐jīng灵古怪的哪儿都去得,她找你好找,你找她就难了。” “也是的,我最后见她是跟文兰兄作一路的,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陈襄也不由苦笑道,一瞥间,突地感觉有种异样的神情从赵掌柜的脸上一闪而没。 陈襄揣度着:这老赵定是知道些鬼文文的事情,可既然他不想说出口,自己也不好再往下探问,毕竟别人的家事与自身并无半分干系。 孙楚楼一旁早就不耐,嚷嚷道:“还站着干嘛。都坐都坐,有什么话咱们边喝边唠。”他心中托底,情知今rì已无酒帐之虞,先自靠窗坐了,点菜催酒格外潇洒的不得了。 不待陈襄发问,孙楚楼两杯酒下肚,哗啦哗啦地讲开了他如何如何排解辽东三老的嫌隙,训导慕黎的自大,宽慰巫雨浓的幽怨,如何如何请乌有居士喝酒听曲儿,与东海侯论治国之道,允子愚公赴后rì之邀……把那天在场不在场的头面人物都提到了。 陈襄早摸清了这位义兄的秉xìng,就任由他胡吹大气,但也从话里话外听明白了那些人下山后便即散了,辽东三老在酒楼备下的酒宴却便宜了孙楚楼请了些商贾乡绅捕快小吏大吃了一通。想到与孙楚楼及霍文均巫雨浓在这间屋子里初次相遇的情形,他不免四顾茫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来。 蓦地,有个未解的谜团浮现出来,他匆匆打断孙楚楼的兴头问道:“楚楼兄,你收起来的那把软剑还在么?” 孙楚楼一怔,随即忸怩着道:“嘿嘿,嘿嘿,二弟还记得呢。本来是要送还回去,可巧那几天巫大小姐都不在,有天大哥急等钱用,拿它递了当铺。待我隔几rì周转开了去赎,妈巴子的他们说过了期限死当了,这些jiān商,都是些见利忘义的家伙。” 稍停,他低声求恳道:“二弟,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怕不大妥当,你千万……” 陈襄抢道:“楚楼兄,陈襄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咱哥俩只管放心喝酒,哈哈。”谜团得解,他一块大石落地,知孙楚楼与褐衣人并无干系,心情倍感畅快,连连干了几杯。但又一个新的谜团随之而来,不是孙楚楼,不是巫雨浓,也不是慕黎霍文均,更不是辽东三老,那么褐衣人是谁?谁在那后面? 孙楚楼见陈襄对软剑之事并未在意,而赵掌柜的赶这档口又把他的押单欠据抽出来退还给他,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大呼小叫地硬拉着老赵又喝了一壶,早是醉态酣然。 雀儿方才在集市上已是把各样的小吃填满了一肚子,又禁不住桌上山珍海味的诱惑,早撑的不敢大动,悄悄地自去墙角斜倚了消食儿,一个多时辰过去,想必腹中稍有了些余裕,一旁连连催促道:“襄哥哥,快点哦,太阳都快落了。” 陈襄知他小孩子心xìng,只想去热闹处玩耍,而孙楚楼看来也已不胜酒力,拍拍他道:“今rì与楚楼兄喝得痛快,就这些了罢,陈襄跟大哥干了。”起身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残酒。 孙楚楼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又去壶中控出几滴来,半杯酒却是喝一半洒一半,“大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从头再喝过。” 陈襄哪敢应承,推脱道:“我这个雀儿兄弟没见过世面,楚楼兄地头熟,就带他随意逛逛如何?”说着掏出张银票,也没看数额多少,塞给他又道,“大哥先花着,待明rì咱兄弟再喝次尽兴的。” 第十五章 赖账(中) - 误江湖 - 墨香三千里 () 支走了孙楚楼和雀儿,陈襄即去找赵掌柜的要上次住过的那间上房,岂料今rì已有客入住,要三rì后才空得出来。陈襄无奈,在对面安顿了,心道:假若乌有师父碰到这种情形该如何下手?是半夜三更从窗户吹进**香迷倒屋内之人?可此时却哪里去找这下三滥的物件?还是趁月黑风高揭开屋瓦坠下一飞抓?唉,早知有今rì,当初怎不先学学师父的飞抓神功?我这神蚤门的首徒还不如个小贼。 陈襄心头焦急,不停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地想主意。听对面房中有男女争执的话语且愈见高声,并夹杂着婴儿的哭闹,当是一对儿小夫妻吵架,也听不出有很快离开的意思,饶是他机智百出却也无计可施。他转来转去地难解烦闷,不觉下楼出了客栈。 快到晚饭时分,集市更显嘈杂,煎鱼熏蛋烤鸡煮肉的香气在冬rì里氤氲升腾,催人馋涎。陈襄信步闲逛,自觉不自觉地却走到留芳院的牌楼前。此时方交申时,门前冷清,想起那rì自身一人在此喝的烂醉,被巫雨浓趁机下毒化去全身功力,“不知陪我喝酒的两位姐姐可有啥不测?” 终于勉强找到一个借口能进留芳院,陈襄不禁双颊燥热。进了门厅,想是客人不多,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正聚在角落里懒散地聊天,见有人上门,纷纷起身招呼,浪言浪语让陈襄浑身发瘆。但今天的陈襄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子,他左右打量了,没见有打过照面的,即眼皮上翻,腔调十足地拖着长声道:“本少爷今rì没空消遣,我找妈妈有话要说,快去喊她下来。” 姑娘们见没生意可做,俱撇嘴冷哼面露鄙夷之sè,但摸不准陈襄什么来头,也不敢得罪了,推推搡搡地拥出位老实些的嘟嘟囔囔上楼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老鸨儿慢吞吞地下楼来,远远的便招呼道:“哎呦,好多rì子没看公子过来啦,怎么还站着,坐呀,快坐呀。”扭头又像是训斥道:“你们几个真是的,也不长个进xìng,还不给公子爷看茶?” 陈襄看她似乎没认出自己,迎前几步轻声道:“姐姐不记得陈襄啦,你家文均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来过的。” 老鸨儿蛾眉一挑,一改轻慢做作的神情说道:“哎呦,是陈少侠,可别介意姐姐眼拙,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客杂,一下子没认出少侠来,罪过罪过。” “看姐姐说的,陈襄轻易也不敢来打扰,怎能怪姐姐。”陈襄嘻嘻笑道,“不过今rì倒有事来麻烦。” “少侠有事但请吩咐,到我房里说吧。”老鸨儿说着上楼安排了茶点酒菜,将陈襄让进房内,与陈襄对坐了,询问似的看着他。 陈襄与老鸨儿对了盅酒,却不知如何开口,掂对了半天,冒出句话道:“姐姐也是会武功的吧?” 老鸨儿皱了皱眉头,迟疑着站起身作礼道:“不敢相瞒,弟子墨蝶拜见小师叔。” 陈襄一愣,不明所以,摆手道:“快别这样,还请姐姐明言。” 老鸨儿墨蝶神sè恭谨,柔声道:“若不是小师叔问起,墨蝶也不好乱攀辈分。我跟文均小姐师出同门,原是姊妹相称的。” 墨蝶换了个人似的,与方才判若两人。看她三十出头的样子,略显丰腴,发sè漆黑如墨,衬得皮肤白皙粉嫩,高额方脸,双眼顾盼晶莹,虽算不上美艳,却也不失标致,只脸颊间一丝横肉减了些风韵,但此时英姿勃勃的飒爽之气令浑身的珠光宝气俱没了颜sè。 “也罢,不过坐下说吧。”陈襄多rì来已习惯了小师叔的称呼,知道武林中鱼龙混杂,个人行事难有约束,但唯这门派辈分礼法甚严。他自嘲地暗自想道:“我本来没话找话随口一问,想不到这老鸨儿墨蝶还真是会武的,深藏不露许是功力修为不俗,连我都看走眼了。” “我初出江湖,于各门各派的家世渊源不甚了了,亦不十分清楚相互间恩恩怨怨的起因。”陈襄继续道:“多rì来,本是好心,却有失鲁莽,做了不少傻事,给自己也惹了一身麻烦,因此想向墨蝶姐姐讨教。” “不敢当讨教二字,”墨蝶欠身再施一礼,道,“武林中是是非非的自古就一直不断,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墨蝶不好乱加评判,时间久了,小师叔自会看得明白。” “那么,我看你们霍家同巫家十二楼交情匪浅,文文,啊文均小姐怎么总要与巫大小姐过不去?她们俩可有啥过节么?” “这我更不敢在背后胡乱议论了,小师叔莫怪哦。”墨蝶调笑道:“怎么就把小师叔夹到中间了,说来听听。” 陈襄情知虎符非同小可,便只说是霍文均偷了巫雨浓的东西,巫雨浓如何追讨,如何兵刃相加如仇人相见,自己稀里糊涂地与巫雨浓结下了梁子等等一股脑说了,惹得墨蝶哧哧地窃笑不禁。 “文均小姐自小疏于管束,xìng情随意,不拘小节。而巫雨浓心高气傲,眼高于顶,都是娇宠惯了的,各自不相待见实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见得非有什么仇怨。”墨蝶笑道,“不过小师叔一搅合进去,这就难说,女孩儿家的想法,别说外人不懂,怕是连她们自己也莫名其妙。” “跟巫家十二楼打过几回交道,多少知道些底细,可文均小姐打小相识,还从未问过家世出身,不过看文兰兄的举止做派,大约亦是名门望族,你们霍家是做官的么?” “我家师尊驭龙剑霍阳霍大侠,你也没听说过?”墨蝶诧然道,“哦,是了,你只看文兰少爷不喜武学,书呆子一般事事无所用心,岂不知少爷绝顶聪明,许是勘破了富贵荣华,对功名利禄了无兴趣,整rì价舞文弄墨诗酒为伴,让很多人看轻了他。” “那个文兰兄啊,张嘴闭嘴之乎者也的,让人头大,还不如与楚楼兄喝酒来得爽快,下次离他远点为妙。”陈襄东拉西扯地又聊了会儿,看天已向晚,遂辞别了出来。 “陈少侠常来啊,下次给少侠介绍位红牌姑娘。”墨蝶媚声相送,又回复了老鸨儿的身份。 陈襄明白墨蝶是故意作给人看,心道:“这个老鸨儿可不简单,隐藏身份于花街柳巷,他们霍家既是武林中人,想必也是要与巫家十二楼和五行门明里暗里在辽东争块地盘儿的。” 墨蝶豪爽体贴善解人意,陈襄很想把心中诸多谜团拿出来一同参详参详,毕竟老鸨儿阅人无数,对江湖恩怨也比自己熟悉得多,终是记起娘亲临别时叫他小心女人,少管闲事的嘱咐,才忍住了。聊了许久,虽然没打听到多少未解之事,可对人情世故又多了些体会,也算不虚此行。 “不是我要管闲事,实在是牵涉到自己,总是要撇清了才好。”陈襄苦笑着忽然一拍脑袋,猛地车转身,刚才忘了问到那两位陪酒的姑娘,他紧走几步想再回去问个清楚,险些与个汉子撞个满怀。 陈襄抱歉地冲那汉子笑笑,恍惚觉得有些面善,正尽力回想是在哪里见过的,不料那汉子慌慌张张地抽身溜进了胡同。 “奇怪,莫不成是跟踪我来的?奇怪,谁会注意我呢?墨蝶?巫雨浓?对了,定是巫家十二楼的人。”陈襄释然了,尽管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想我接二连三地坏了巫大小姐的好事,虽然我救了她侄子巫方振一命,恐怕也挡不住她找我的麻烦。” 冬rì里天黑的快,回到客栈已是掌灯时分,陈襄上楼听对面屋里还是有人走动,“不论如何,明天一定要想个法子进去看看。”他回房间躺在床上,刚刚问过掌柜的老赵,孙楚楼和雀儿还未回来。陈襄有些后悔让孙楚楼带雀儿出去了,“我怎么糊里糊涂拜了这么个义兄,跟我那楚楼兄可学不出啥好样来。” 连着喝了两顿酒,虽然并未放量,也有些晕乎乎的。他半睡不睡地双眼望天,想一会儿爹娘,想一会儿两位师父,文文调皮,巫雨浓冷漠,青娥厚道稳重,紫烟琢磨不透,心头一痛又浮现出瑶姐姐的身影,蓦地,他“嗳嘿”一声跳起来翻上房梁,那不是他的包袱是什么?这半天一直盯着它想心事,竟没意识到那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视而不见,嘿嘿,视而不见,乌有师父说什么来着,光想着要去对面房里找,死脑筋就不拐弯了,嘿嘿。” 他取下包袱解开了翻弄一遍,东西都在。这间屋子正是霍文均上次受伤住过的,想她只是要他着急并未打开来看,否则的话随便拿走一件被人看到,定然祸患无穷。 卸去了多rì的担忧,陈襄大大松了口气,腹中就有些空落落的了,正想出去找找雀儿,听远远地传来孙楚楼的说笑声。不多时,还未见人先闻到酒肉的香气,雀儿当先提一个硕大的篮子,孙楚楼摇着折扇紧随其后,二人叽里呱啦地争相吵嚷着,好半天才让陈襄听出点眉目。 “你们去赌坊了?”陈襄嗔怪道。 “襄哥哥,我赢钱了,赢了好多银子。”雀儿仰头嘻嘻笑道,小脸蛋儿兴奋的通红。 孙楚楼双眼放光,瞪圆了道:“雀儿的手气真是邪了门了,把把通吃,妈的胆小了,大点儿押着,今天就发财了。” “楚楼兄不该带雀儿去那种地方,”陈襄埋怨道,“赌坊也不守规矩,怎么就让小孩子参赌?” “有我帮庄嘛,”孙楚楼得意地说道,“再说二弟现在名声在外,提起陈少侠的名号,再怎么着也得给点儿面子吧,哈哈,大哥也沾不少光嘞。” 陈襄一听,头皮发炸。那边雀儿自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哗啦啦倒出一堆银两在桌上,“你看襄哥哥,不少吧,分你一半。” “算了,那也不是正经地方,可不好再去了。”陈襄摆手道,“分给楚楼大哥罢。” 孙楚楼摇头晃脑连声道:“不要不要,我傍庄押了几把,也有些进账,不要。” 陈襄无奈,不忍搅了雀儿和义兄的兴致,打住话头张罗着从篮子里摆出了酒水菜肴,给孙楚楼斟满了,举杯道:“陈襄在这里的事情已了,想明rì动身去江南,借此与楚楼兄道个别吧,跟大哥干了这杯。” “这就走了么?楚楼还想与二弟多盘桓几rì介绍些有用的朋友,咳咳。” 陈襄明白孙楚楼无非是想做东请客让他掏银子,但挽留之意显然真诚有加,鼻头一热,浅笑道:“大哥若是手头没啥要紧事儿,不妨跟我一起去江南散散心,你说呢?” 孙楚楼沉吟片刻,双唇一抿,“好,就与二弟再去江南逛逛。不过,容我收拾收拾,后rì启程如何?” “听大哥安排。”陈襄想江南路途遥远,自己对各个行当的规矩不甚了了,有孙楚楼在旁张罗车马食宿就方便多了,也省得旅途寂寞。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