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 六月酷暑,天似火炉。 谢勋从南华院到罄书阁,小小一段路,走的满身是汗,直到进了盛满冰盆的屋子里才好受一些。 老太太刚用过午饭,正准备小憩一会,见他这时过来,稍显诧异,便问:“不是说在南华院待客,怎么这时候过来?” “朱大人家中有事,已经先行离去。儿子听闻母亲近来饮食不畅,特意托付好友,从南省带了些时鲜过来,母亲稍用一些,或许可口。” 说完将一个红木小盒子递过来,丫鬟红桃双手接过来打开给老太太看。木盒虽不大,里头却装了红红绿绿好几样,都是北边少见的新鲜果子。 从南省到京城路途遥远,时鲜水果又不是好存放的,但这一匣子,却瞧着新鲜水灵,跟从树上刚摘下来没什么两样。显然为了保存,路上花了不少心思。 老太太心中慰贴,却笑道:“你有心了,平日忙着政务,还要想着家里这些事,实在劳累,往后不可这样。家中一切,都有你媳妇在管,她是个细心谨慎的,家中诸事,都办的井井有条,你只需专心政务,不可为了这些小事劳心劳力。” “母亲的事,怎么能是小事?再说儿子就算再如何繁忙,时间挤一挤,却还是有的。至于家中诸事,有母亲在,哪里需要儿子劳心,不过是感念母亲辛苦,稍微尽一尽心罢了。” “你呀,我知道你的孝心就是了。好了,今儿天热,你也忙了一上午了,趁着时候还早,快回去歇歇吧。” “那儿子就告退了。” “红桃,送二爷。” 红桃将谢勋送到门外,有才转身回了屋里来。 见老太太捧着木匣子,便笑着说:“二爷可真有心,这样大热的天儿,还亲自过来一趟,这一匣子鲜果,也不晓得花费多少心思,可见二爷心中记挂老太太。” “他呀,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劳碌命。”老太太对儿子的孝顺自然满意,想了一想,却突然道:“红桃,去问问,老爷的药煎好了没?” “已经好了,嬷嬷正准备送过去呢。” “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去把药端过来。” 老爷子谢敬亭现年五十有六,出身南岭谢氏一个分支。其父谢荣随同今上起事,沙场征战十三年,眼看大事将成,却命丧青城。谢敬亭便子承父业,接过了父亲的战甲随军征战。而后今上登基,便封了郢国公,虽只是三品的爵位,却可以世袭三代再递减。 自今上登基,天下太平之后,京城之中,便渐渐讲究起出身门第起来。 要说起门第,天下世家,无出当年王谢两家其右者。便是如今的几门一等世家,心中所愿,大约也是有朝一日,能与当年的王谢比肩。 可惜世易时移,如今的南岭谢氏,早已没有了先祖的风光。谢家嫡枝偏安一隅,分支虽有力争上游者,如谢家这样披荆斩棘,却也只得排个二流世家的末尾。 谢家一心想要恢复先祖的荣耀,于子孙上头极为看重。可惜谢敬亭早年征战沙场,得了一身伤病,如今上了年纪,旧伤便争先恐后跑了出来。如今不过五十几岁的人,却常年卧病在床。眼看他已时日无多,国府承爵一事却还没有定下来。老太太心中不安,忍了许久,终于决定趁着这个空挡,劝劝丈夫早作打算。 亲手喂老爷子喝了汤药,老太太这才拿出谢勋送来的木匣子打开,取了一颗朱红的水果去了皮,塞进丈夫嘴巴里。 说:“这叫红菱果,生在南边儿,味道甜中带酸,最开胃不过,你喝了药,便吃些饭食,有了胃口,身子也就好了。” 老爷子嚼了嚼,也觉这小果味道不错,便道:“我这是旧伤发作,想好起来,怕是难了。不过这果子的确不错,吃一口,又酸又甜还凉丝丝,很是爽口。” “那是自然。”老太太得意道:“这可是老二特特从南边托人捎回来的,这一路,不知花费多少心思。须知道,这红菱果虽味道可口,却最是娇气不过,从树上摘下来,碰不得磕不得,热不得冷不得,只稍有一丁点儿的伤口,就整个朽坏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一匣子,可全是他的孝心。” 老爷子点头:“老二确是不错,听说他很得上峰赏识,这样很好。我已托付亲家,再过两年,便让他外放,待历练几年之后回来,必能再进一步。” 老太太欢喜,“谁说不是,老二最是踏实肯干,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哎!他就跟你一样,天生的劳碌命,平日忙着政务,还时时想着我们两个老的,整个国公府,可就靠他担着了……” 这一回老爷子却没接话了。 潘氏等了一等,见他当真没有应承她的意思,有点无奈,却还是道:“老爷,我知你心中不忍,可事关国公府,您该早做决断。” 老爷子摇头,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猪哥儿是长子,于情于理,继承爵位的该是他。” 猪哥儿,郢国府谢家嫡长子,姓谢名韵,字瑶光,乳名猪哥儿。 据说谢韵生下来还没满月,就被已故的老太君抱去身边亲自教养。老太君十分宠爱这嫡长孙,所以取了个昵称,叫做猪哥儿,巴望他一生福气安康。 可惜谢韵人生并不顺遂,虽天资过人,运道却恨不好,十七岁时参加科举,一路名列前茅。眼看谢家就要出个一甲进士,却不知怎么卷进了舞弊案里。今上震怒,砍杀了泄题考官的头,将舞弊考生关进大牢吃了板子,也一辈子失去了科考的资格。 至于谢韵,他当真只是运道不好被牵连,但仅如此,当年的科考成绩也作废了。 谢韵少年得志,眼看就差临门一脚了,却被泼了一头凉水,失望之余,渐渐消沉下来。 这些年除了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竟再也没有兴起过参加科考的念头。 如今弟弟都出仕了,他仍旧一派世外闲人的模样。 这还罢了,偏他子嗣不丰,成亲九年,却只得了一个哥儿。这哥儿谢灵骄,生的倒是聪慧过人,比当年的谢韵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他天生体弱,不仅生有咳疾还有心疾,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两难,想要科考出仕,却是没有希望的。 因为这,老爷子怄了一肚子的气,只怨老天不公,不给谢家机会再进一步。 老太太深知丈夫看重长子,却忍不住提醒他道:“先前有英国府一事,因英国公子嗣稀薄,最后不得不从族中过继子侄承爵。如此一来,爵位又降一等,再过两代,再依次递减下去,好好的国公府,连门口那块牌匾都保不住了。那牌匾好歹也是先人拿命搏回来的,老国公心中滋味可想而知。我知你心中喜欢老大,我心里何尝不是?老大老二都是我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若不是事关国公府,我这当娘的,何必做这样的恶人,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记恨?可这事儿实在轻忽不得,早早定下来,你也好亲自教导。” 谢敬亭沉默良久,终于叹口气,说:“再稍缓一缓吧,老大才二十五岁,还年轻的很。再说,老大的媳妇眼看要生了,不若就是个儿子呢?请封这事儿,等孩子生下来再计较不迟。” “也好。” 老太太收起团扇,帮他盖好毯子,站起身道:“你也累了,好好歇着吧,要吃什么让王元送来。我先回去,待明日再来瞧你。” “也好。” * 老太太出来,被红桃扶着往回走。 路上红桃忍不住道:“老爷子慈父心肠,可惜大爷是个风/流人物,最不爱管俗事庶务,让他当家,恐怕大爷反而觉得没了清净。” “老大是因为那事伤了心,然而人这一世,谁不遇上几回挫折?被一点小事打击便没了志气,如何能够担当大任?哎!也就是从前老太君宠溺太过,加之老大开头太过顺遂,这才一有不如意,就失了本心。” “大爷也真是时运不济,不过也不一定。我记得二哥儿出生之后,大爷十分欢喜,还亲自启蒙呢,那段时日老爷子十分欢喜,以为大爷走出来了。哪知后来,哥儿身子越加不好,大爷也更失落了,越发地逃避起来。若这回老天开眼,让大太太再生了哥儿,不定大爷心中一高兴,便又好了呢?” 大太太的肚子已经老大了,算算日子,也差不离就是这几天了。 老太太摇摇头,说:“外头虽都在说喜庆话,可大夫我见了,说老大媳妇这一胎,莫约是个丫头。咱们家姑娘金贵,一生下来自有嬷嬷教养,再加上女娃娃又不用科考,自然用不上父亲亲自启蒙教导。” “原来如此。” 红桃恍然,难怪老太太这么气定神闲,原来是吃定了大房生不出儿子来。 大房没了儿子就二哥儿一个病秧子儿子,不定哪日一阵风就给吹没了。这回生个闺女,那根没生没个两样。 若想承爵,这样的子息可不成,反而是二房,二老爷可是嫡嫡庶庶加起来,已经有五位少爷了。 但愿大太太能够想开些吧! 第2章 要说想开,大太太自然是想不开的。 老太太能着大夫看怀相,陈氏自然也能。且为了保险起见,她请的大夫还不止一位,然而大夫们言语间极为模糊,很是让人心里没底。 老太太偏心二房,一心想要让二爷承爵这一点,长房上上下下都是清楚不过的。为了这,陈氏气哭过好几回,气自己不争气,除生了二哥儿之外,过去这五六年,竟然一回都没怀上过,这回好不容易有了,却还不一定能生下男孩。 更气老天不开眼,让丈夫没了前程,又让她唯一的哥儿体弱多病,如今连下人都能给她冷眼了,当真觉得长房没人了。 齐嬷嬷怕她气坏了身子,拍着她的肩膀小心劝慰道:“都说怀哥儿的人小性儿,太太您可不就是小性儿了么?那李大家的,不过就是个厨房里的管事婆子,哪就有那个胆子给咱们为难?认谁不晓得,您肚子里怀着咱们长房的嫡哥儿,金贵着呢。您再这么哭下去,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嬷嬷您就别哄我了,我这心里清楚的很。”陈氏的眼泪擦都擦不干净,她只好挂着泪珠儿哽咽:“往常我还可以自欺欺人,想着大夫莫不是看错了,我这肚里,不定怀得就是个小子呢。可最近这些日子,我心里却越来越清明了,不知怎么的,就是知道这一胎是个闺女。下面的人最会看人下碟儿,她们想着什么,我心里清楚不过。外头那些人,正笑我无能,生不了儿子,里头的人更恨我了,我是长房太太,若不能生下个儿帮丈夫守住爵位,便是天大的罪人。到时候,莫说是旁人,就是我自己,也要恨死我自己了。” “太太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人是一团肉,神仙都看不透,眼下孩子还没影儿呢,谁就说一定是个姐儿了?再说,起先大夫看了说是闺女,临了生了哥儿来的也不是没有。就说宁家那位夫人,没生时多少人看了,言之凿凿是个女孩,结果怎么着?一生生个大胖小子,气的宁夫人嚎啕大哭……” 齐嬷嬷不说还好,一说宁夫人,陈氏更加伤心了。 须知这位宁夫人,那可真是个福气人儿。 听说她不过是个江南商户的小女儿,因机缘巧合,与宁家有了交集,后来还结了亲家,把女儿嫁进了宁家。 以一商户之女,嫁入宁家这样的高门世家做媳妇,那可真算是京城一桩奇事了。更何况宁家这一代,只有宁大人一个嫡子,连个庶出兄弟都没有,简直是千里旱地上的一根独苗苗,宁家上下,宝贝得什么一样,谁能想到他最后居然娶了个商户之女呢? 这刚入了高门大户的宁夫人,刚开始可是遭了不少嘲笑。笑她家里卖茶的,笑她不知礼仪举止粗鲁。可没过几年,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因为这位宁夫人,那是个顶能生的。 宁夫人生在江南,家中富裕,却与官宦人家没什么交集。嫁入宁家之后,见了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和当家太太之后,羡慕的很。因此扬言,待自己生下闺女,必要将她教导成万里挑一的大家闺秀,这话热得不少人嗤笑。然而老天更会开玩笑,宁夫人从怀第一胎开始,就扬言要生的闺女,结果生了十五年了还没生出来。 她生男孩生了一个又一个,直至今日,宁家这一辈,已经整整八个兄弟了,全是宁夫人一个人生的。宁夫人为了拼闺女,什么药方都吃了,甚至听人说怀孩子的时候带女孩就生女孩,还巴巴地把旁人家的小闺女养到跟前想带个闺女来。结果最后生下来,还是一个带把儿的。 宁夫人娘家也有旁的姊妹,但是各个儿女双全,就她一个人生不到闺女。想来想去,认定是老宁家根子不正,便死活闹着要和离,吓得宁大人哭天抢地去求老丈人,好容易才把老婆给哄回来。 可哄回来也得有条件,若再生不了闺女就要休夫。宁大人指天发誓,要陪妻子拼闺女,不久之后当真可怜兮兮求到御医跟前,请御医开个药,看看能不能吃了生个闺女来。 这事儿几乎成了御医们的谈资,逮着机会就要打趣他一顿。 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多少的高门大族深宅内院,给人当媳妇的有何止万千,多少人小心翼翼,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烧香拜佛,只希望多生两个儿子才能站稳脚跟。 偏这宁夫人,当真是得天独厚,旁人想儿子想不来,她想闺女想得要死要活。 陈氏从前虽也觉得那宁夫人都生了一窝的儿子了,想要个闺女也是正常,但此时被齐嬷嬷提起来,便觉那宁夫人就是命好,命好的人才矫情的起来。 比如自己,若宁夫人落到自己这情境,瞧她还能不能嚷嚷着想闺女。 “人跟人,怎么就差这么多,人家那是好命,哪像我这样命苦?”陈氏哭得更厉害了,嘴里道:“不光是我,大爷也一样是个可怜人。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做人母亲的?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大爷还是嫡长子呢,这郢国府的爵位本就该是他的。老太太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竟要帮着次子夺了嫡长子的爵位,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 齐嬷嬷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正想岔话,却听到她说起大爷跟老太太这对母子的嫌隙,反而忍不住跟着叹息起来:“谁说不是呢?嫡亲的母子,大爷可也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陈氏道:“若不是前头那位只留下一位姑奶奶,我还以为咱们大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倒是前面那一位亲生的呢。” 这话还真是。 要说起郢国府如今的老太太潘氏,还真不是老爷子的原配,她是继室。 老爷子谢敬亭年轻时,曾有一位夫人,那位夫人姓兰,是金陵兰家的女孩,出身虽然不高,却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只可惜老爷子成婚不久就跟随父亲从军去了,待再回家,妻子兰氏早已香消玉殒。 兰氏去得早,只留了一个女孩,便是如今嫁入楚家的大姑奶奶谢静。 至于老太太潘氏,是老爷子后来才娶的填房,她进门时,老爷子已经成了国公爷。老爷子的生母白老太君,自然也跟着儿子来京城了。 “虽不是前头那位亲生,但老太太不喜欢大爷,到的确跟前头那位有些关系。”齐嬷嬷说:“已故的老太君是南方人,见惯了水乡温柔灵巧的女儿家,自然觉得北方女孩生的粗壮。加上前头又有过一个儿媳妇兰氏陪伴多年,等老太太潘氏进门之后,便总是挑剔。老太君认为兰氏为儿子守了多年辛苦,没有享过一天福气便去了,反而老太太一进门便有了这泼天的富贵。 待老太太生下大爷,老太君便一意孤行,将大爷抱到身边教养,还硬生生地,将大爷的名字,记到了兰氏名下。只说兰氏无子,身后凄凉,记个名字下去,也算有个念想。要说起来,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再怎么说,那位已经过世多年,大爷始终是老太太的亲骨肉,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谁知老太太竟真记在了心上,从此以后对大爷冷淡了不少,到后来有了二爷,就更瞧大爷不顺眼,当真与继母没什么两样了。” “大爷从未见过那位夫人,心中自然只认老太太做亲娘。可老太太的态度,也实在太伤人心了。” “谁说不是呢?”齐嬷嬷说:“大爷艰难,如今只有太太才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等着瞧咱们的笑话呢。不说旁的,就为了不让那起子黑心的如愿以偿,太太您都得振作起来,待生下哥儿之后,好好打一打他们的脸。” 一说到这,陈氏又惶恐了,“可若是……” “太太别乱想,我是过来人,太太要相信,这回您肚子里怀的,必定是一位哥儿。再说了,便不是哥儿又如何?您跟大爷都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呢,要生多少小爷没有?至于眼下,做主的老底还是老爷子。老爷子心中一直亏欠大爷,只要有老爷子在一日,这爵位啊,就妥妥的是大爷的……” 齐嬷嬷说着说着,见陈氏脸色惨白,以为又被自己的话刺激到了,赶紧住了口。正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说什么就算不是哥儿也没事这话。如今太太正担忧,一丁点儿都受不了。 她脑子里惶急惶急地,正想着换点什么话找补回来,却见陈氏颤抖着声音,说:“不,不好,我像是……像是要生了……” “要生了!” 齐嬷嬷吓得脑子一懵:“这不是还有几日么?快,快来人……” 子湖院里一顿的鸡飞狗跳,所幸稳婆大夫早就请进了门,派个人出去,很快就叫了人进来。 最近这些日子,陈氏来来去去闹腾了好几回快生了,众人都以为这次又是虚惊一场,不料稳婆进来一看,立刻道:“真是要生了,快,快把人抬到产房去,还有热水,去取热水来。” 院里一下子忙碌起来,齐嬷嬷顾不得其他,只守着陈氏一步不离。 好在丫头们是知事的,利落地分派了差事,有人去通知老太太,有人去请大爷回来,还有人给陈家递信,各司其职,畅通无阻。 很快,府上都知道大太太要生了,不久便从各家院子集合了起来,连老太太也亲自过来了,坐在子湖院里头等着大太太生产。 第3章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明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太太生产不顺,唉唉痛叫到晚上,产道还没打开。 夜里风雨交加,天黑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子湖院内所有的灯笼都被点了起来,然而风太大,时不时总要吹灭几盏。那红圆的灯笼,便如残缺了的鬼眼,时明时暗。 陈氏撕心裂肺般得声音,在狂风暴雨的呼啸声中若隐若现。她本就骨架纤小,这一胎又饱受波折,连大夫都说很可能保不住,谁也没有料到,陈氏尽管一直思绪不稳,肚子里这孩子,最后却长得又胖又大。 谢韵一得了消息就急急忙过来了,他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心里头却早就发了黄慌。嫡长子病弱,现在这个,是他盼了好久的嫡子,自然希望能够平安降生。 他知道老太太一直忌讳长房有子,所以自己小心了又小心,连陈氏的吃喝,都是日日查看过的。此时产房里的稳婆,也是他偷偷养起来,查探了好久才进得门,还算信得过。但陈氏自开春以来,一直思绪不宁,此时早产,显然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这让他很是放心不下。可他又是男人,不能进产房,再着急也只能听着妻子的痛呼之声干瞪眼。 老太太见他这模样,很是诧异地打量了几眼,到底没想到他对妻儿上心到这种程度。 不光老太太,就是孙氏与刘氏也奇怪地看了好几眼,她们倒是真心以为,谢韵除了风花雪月,从不在意旁人的死活。 却不知谢韵尽管与妻子感情淡漠,但对自己的孩子,却还是充满期待的。 孙氏眼光闪了一闪,朝辛嬷嬷看了一眼。 辛嬷嬷了然,温柔一笑,对谢韵说:“女人生孩子不干净,对男人不吉利,大爷不如回去等吧。” 谢韵人虽烦躁,闻言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古有圣贤,今有高士,无不是从母体脱胎而来,若女人生子肮脏,那这世上所有人,就都不干净了。然而男人说这话是不能感同身受这才乱加评论,嬷嬷作为女子,又同样生为人母,为何还要这半轻贱其他女子?” 辛嬷嬷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来这一大串训斥,尴尬地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了。 老太太也听见了谢韵的话,淡淡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回头瞪了孙氏一眼。 孙氏闹了个大脸红,终于不敢再没事挑事儿了。 刘氏心有戚戚,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去招惹这位。 虽说自大爷放弃科考之后,这府里众人的心思就变了。但这人早年的名声犹在,尤其他虽不理俗物,却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一不小心惹到了她,就要倒大霉。 这下终于没人闲话了,风声雨声,被风吹断树枝的嘎吱声,伴随着产房里竭斯底里的哭叫声,将这本就深长的夜拉得更加漫长。 过三更时,产房里甚至连声音都没了,外面人一个个紧张不已,都估摸着到底是一尸两命了。所齐嬷嬷出来告安,说太太只是晕了过去。 这一晕又是不少时候,直至次日天明,孩子还没落地。 热水进进出出端了不知多少回,稳婆歇歇停停要了好几回的老参烫。 谢韵心里打鼓,以为欢欢喜喜等了这么久,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心里冷得直直打颤。 又见二哥儿拖着病体也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身子荏弱,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谢灵骄今年七岁,生了一张白净细嫩的小脸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灵动。 他自三岁启蒙后,所有的先生都夸他聪慧过人,连对孙子们一向严格的老爷子,也格外喜欢他。 可惜谢灵骄自小体弱,轻微吹一点儿小风,都要在病榻上缠绵几个月。他不仅有咳疾还有心疾,连老爷子舍脸请了太医来看,都连连摇头直道可惜。 因为这,谢家上下没一个人敢招惹他。 老爷子纵容的紧,谢韵这个当爹的,更是恨不能把人含嘴巴里养着。 都说谢家大爷是个世外仙人,可对这儿子,却真当成了心肝命。 此时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见他不好好在屋里养着,却还跑了出来,谢韵自然要生气。 不过二哥儿一点不怕父亲,闻言只道:“来陪陪母亲,待会也好看看弟弟。” 孙氏笑着打趣:“瞧我们二哥儿真孝顺,还特特来瞧母亲。不过待会生下来的,也不见得就是弟弟呀,说不定你娘给你生个妹妹呢?难道哥儿只喜欢弟弟不喜欢妹妹?” 孙氏也是吃准了谢韵不会当着儿子的面儿拉脸子,这才见缝插针地挑拨起来。 只是谢灵骄一如既往地淡然,听到什么也只是微微一笑,像极了吟诗作对时的谢韵,而不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谢韵厌恶地斜了孙氏一眼,把儿子抱起来,说:“你弟弟待会就出来了,你先回去,等弟弟生出来,爹爹抱过去给你瞧就是。” “我就在这里,陪爹爹一起等。” 谢灵骄坚定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安安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不说话了。 其实昨天晚上,谢灵骄就已经得到了母亲要生产的消息,他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等到天都亮了,还没听到顺利生产的消息,心里感觉很不好,这才裹厚衣裳,不顾嬷嬷劝阻过来了。 谢韵心疼儿子,抱着谢灵骄就想送回去。 却听老太太说了一声:“二哥儿孝顺,他想留着等,就让他等着吧,免得哪日后悔了……” 这话说的意犹未尽,竟然直接给陈氏判了死刑。 谢韵父子听了这话,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 管家端了早饭来,一家人心不在焉用了几口。守了一整夜,都没精神也是在所难免。 产房里安安静静,已经没有了声音。 老太太皱着眉头等了一会,终于站起来问:“怎么没声儿了?是不是不好?” 谢韵心里咯噔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在不一会,就见嬷嬷出来了。 谢灵骄急忙问:“母亲如何了?” “太太已经生了,只是累得睡了过去,哥儿不用担心。” 谢灵骄闻言,长松一口气。 老太太却皱了眉,问:“陈氏生了?怎的没听见声响?” “这……” “有话直说。” “孩子是生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总也不哭。” 里头稳婆正着急的又掐又打,可那孩子当真沉稳,竟始终不出声来。 刘氏不料那陈氏竟然平平安安什么事没有,便急着插言:“大嫂生的什么?还不抱出来给老太太瞧瞧。” 嬷嬷进了产房,过了一会,才见她同两个稳婆出来。那稳婆怀里抱着个大红的襁褓,里头安安静静,睡着个粉白幼嫩的小婴儿。 “恭喜老太太,恭喜大爷,大太太生了一位千金。” 一听生的是个闺女,孙氏松了口气。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翻不了天。 谢韵虽有遗憾,但想到自己得了嫡女,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想把孩子接过来,可自己怀里正抱着长子谢灵骄,待他把儿子放下来,新生的小女儿已经进了老太太的怀抱。 老太太孙儿孙女好几个,很会抱孩子。只是听稳婆说孩子不哭,便扒开襁褓就着屁股给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听得谢韵脸色煞白,不等他说什么,就听老太太皱眉道:“果然不哭,莫不是个哑儿?” “哎呀,不会吧?咱们谢家,可从没出过哑巴,这可如何是好?”孙氏跟刘氏遗憾又惊讶,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谢韵从老太太怀里把女儿抱过来,吩咐嬷嬷给稳婆赏钱,又让管家立刻出去请善医小儿的大夫来。 老太太长叹一声,正劝他就算是个哑巴,也是谢家闺女,以后千万不能因此怠慢。 却听谢灵骄奇怪道:“爹爹,妹妹手里好像藏了个东西。” “什么?” 谢韵这才发现,小闺女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伸手摸了一摸,左手一捏就张开了,右手却硬邦邦的,怎么也不松开。 刘氏惊呼:“哎呀,难道不仅是个哑巴,这手上还有残疾?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呵斥道:“胡说八道,我谢家古有善名,怎么会作孽!”说着上前,就来掰孩子的手。 可惜那婴儿虽小,却有一点小力气,右手竟然紧紧握着,硬是不松。 越是如此,老太太却是用劲,谢韵想要躲避,又怕老太太抓伤了孩子的胳膊。 这样一来,孩子的右手到底还是被老太太给掰开了。 然后,老太太跟谢韵两人,就都呆愣在了当场。 “这是……什么?” 饶是一向沉静的谢灵骄,也忍不住惊呼起来。 “是明珠?” 孙氏与刘氏发现不对,都探头过来看。 而后,她们就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惊的一幕。 只见女婴幼小细嫩的小手中,正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那珠子不同于任何珍珠或者明珠。它是那样圆润饱满,那样明净剔透。 珠子中央,竟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儿,鲜艳真实如同开在枝头。 孙氏与刘氏都被吓住了,半晌说不住一句话来。 老太太愣愣地伸出手,想要把珠子拿起来。谁知她手指刚碰到珠子,婴儿便有感应一般,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孩子一哭,谢韵终于回过神了。 他一把将珠子夺回来塞回孩子手里,女婴感觉珠子还在手里,立刻又不哭了,安安静静跟之前没有两样。 脑子转得最快的,居然是谢灵骄,只听他嘴巴一动,惊呼道:“妹妹的珠子举世无双,爹爹快去请祖父定夺。” 谢韵手都抖了,他双眼通红,紧紧抱着小女儿,急忙道:“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带你妹妹去见父亲,小辛嬷嬷,你留在这里照顾太太,灵骄,你吹了冷风,立刻回去歇着。” “不,我跟爹爹一起去见祖父。” 谢灵骄咳了两声,却恨坚定:“妹妹来历不凡,我也想听祖父是怎么说呢。” 谢韵知道儿子从来固执,加上又急着去见老爷子,便没有坚持。 父子两人抱着新生的女婴在十几个下人的围绕之下,浩浩荡荡往音正堂去了。 他们一走,孙氏才回过神来,颤颤地道:“那是什么?珠子?还有那样的珠子?” 刘氏脸色也十分不好,生而藏珠,这样的来历,实在匪夷所思。 “普天之下,就没听过这样的事……”孙氏还在喃喃自语。 老太太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了。 正当此时,又有人指着天上惊叫了一声:“哎呀,雨怎么突然就停了?还出了两条彩虹,真真是漂亮。” 众人抬头一看,可不是么?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已经探出了头。 一南一北两弯彩虹,云桥一样挂在天上。 朝虹斜日照天明,一半山川带雨痕。 雨过天晴,好个秀丽景致。 第4章 老爷子谢敬亭也关注着大房的消息,听见儿媳妇生了女儿,心中失望万分,连吃药的力气也没了,闭着眼只想休息。 听见长子求见,说句知道了作罢,根本没准备见这新生的小孙女。 却听王元传了话,回来说谢韵守在门外不愿离去,连体弱多病的孙儿谢灵骄也在外头,便有些生气。 正要吩咐管家把人轰走,却见管家急急忙忙进来了。 “老爷莫生气,大爷这是来跟您道喜呢。” 谢敬亭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开最小的女儿尚未出嫁之外,其余一个长女并三个儿子都已成婚多年,嫡嫡庶庶孙子女也生了不少了。一个新生的孙女儿,即便是长子的嫡女,也没有重要到非要让病重的他特别召见不可。 管家自然知道老爷子这么般冷淡,是因为对长房稀薄的子嗣感到失望。放在往常,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找嫌,不过今天这是一件大事,老爷子迟早是要知道的,还不如由他来说,也讨个喜。 于是道:“不光是大爷,老奴这变也要先给老爷子道声恭喜呢。就在刚才,大太太生了一位小千金,咱们这位小千金可有大福气,一生下来,手里竟然攥着一颗珠子,这样的奇事,也只能出在咱们谢家了。大爷正是因为这一件大喜事,才急急忙忙带着二哥儿来给老爷道喜。” 谢敬亭听了管家的话,眉头皱得死紧:“这是真的?” 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老管家,而是他说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难说是大儿媳妇为了保住长房的爵位,这才弄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来糊弄人。 不过这回,他却失算了。 老管家说:“此事千真万确,稳婆们都还没走呢,都能作证。何况当时老夫人跟二太太三太太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法作假。再说,那珠子当真世间罕见,就算有人作假,又从哪里得那样的珠子来?姐儿此时就在门外,是真是假,老爷您叫进来一看便知。” 老妻与长子不和,这一点谢敬亭当然不是一无所知。要说别的也就罢了,妻子是不会帮着长子弄虚作假这一点他还是相信的。 想到此处,老爷子点点头,让管家将他扶着坐起来,吩咐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王元这才出去,把谢韵父子三个请了进来。 老爷子没搭理谢韵,倒是率先命令管家端个软椅过来,让谢灵骄坐下,又看着他取了毯子,把孙子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才安心。 谢灵骄道了谢,便不说话了。经过早上这一遭,他的小脸儿早就没有了一丝血色。管家机灵,吩咐王元去给她取药来。 老爷子见孙子被安顿好了,这才看向端立在一边的大儿子。 “好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谢韵抱着怀里的小闺女,喜得一脸通红。 听见老爹询问,便面带羞涩地显摆:“自然是大喜事一件,父亲!我这女儿怕是天仙下凡,落在了咱们谢家。儿子喜不自胜,心里想着,若是家里委屈了她,必然要遭天谴,这才急急忙忙来跟父亲商量,看看是不是划拉点银子出来,给闺女盖个闻仙阁什么的……” 一旁的谢灵骄听得满脸黑线,自己这个爹,平常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出尘离世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此时当着老爷子的面儿,居然神神叨叨说什么仙女下凡,实在是不着掉。更别说老爷子,听了他的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还天仙下凡,好大的口气!” 谢韵更加得意,“既不是天仙下凡,那爹爹倒是说说,普天之下,什么人有这么出奇的来历。”说着把女儿紧握着的右手抬起来,道:“不如父亲给说说,世上哪有这样的珠子?” 谢敬亭这才低头,看向自己这新生的小孙女。 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得像雪一样,晶莹剔透。还有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十分茂密往生,老爷子也是见过不少新生儿的,还是头一回见到刚生下来就这样整齐的孩子。 女婴此时双眼紧闭,一双细长的颦眉微微皱着,好似坠在什么梦里头。而她紧紧握着的小拳头,被她父亲谢韵慢慢拨开一点,露出里面的珠子来。 自然,谢韵心疼女儿,没有像老太太那样强硬地掰开,他只是拨开了一条缝,让那珠子露出来的一点。但仅是这一点,也把老爷子吓了一跳。 “这……” 他声音有些发抖,忍不住抓过孙女的手,想要看个究竟。 有了上次的经验,谢韵没让老爷子硬来,父子两人抱着孩子,又揉又拨,好半天才让孩子的手松开。 当珠子的全貌展现出来,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跟方才老太太等人看见珠子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这……这可真是……”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老管家,这会儿已经涕泪横流:“真没想到,老奴我活了一辈子,还能见着这样的奇事。” 谢敬亭却还没回过神来,他眼睛里看着这世所罕见的珠子,脑子里已经飞快运转了。 他谢家当真被上天眷顾?如果这是真的,那可不得了,普天之下,就没有这样的奇事,若真出在他们谢家,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再看那珠子,圆圆润润一颗,有雀卵大小。珠子晶莹剔透,清水一般能看见另一边孩子的掌纹。而珠子的中央,安安静静开着一朵紫蓝色的小花儿,那花儿像是被冻在了冰里,没有花开花谢,时光永恒。 谢敬亭伸手摸了摸,并不冷,反而因为被孩子攥久了,还有一点温热。 他想要看得仔细些,便把珠子拿了起来,谁知这一拿,却惹了大祸。方才还安静沉睡的女婴立刻瘪了嘴,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谢韵赶紧解释道:“父亲快把珠子还回来,她生气呢。” 老爷子一愣,试着把珠子放回孩子的手里,果然,这小婴儿感觉自己的东西又回到了手心板,便再次握住小手,嘴巴瘪了瘪,不哭了。 管家惊异:“这还真是灵性……” 却见老爷子又拨开了孩子的手把珠子拿了出来。不出所料,孩子立刻又哭了起来,一还回去,这小东西就又不哭了。 这般来回试了两次,老爷子终于信了儿子的话。 这珠子世所罕见,却也难保有人能够作假。但孩子是骗不了人的,这果然是老天爷的意思? “快把孩子抱好,定要好生照料,切记切记。” 谢敬亭激动不已,仿佛年轻了十几岁,连身上的病症也消去了不少。 见自家老爹这样激动,谢韵更加得意:“怎么样父亲,我说的没错吧?哈哈,这可是我闺女,嫡亲的!果然老天爷才知道谁好谁坏,哼!这才赐了天之骄女给儿子补偿。” “你这混账,没个正形。再不学好,等孩子长大也没脸,往后再不能想往常那般浪荡。” 谢韵正得意,听了老爷子的话,一想也是自己如今儿女双全,若再不好生打算,他这女儿,怕是要成了旁人砧板上的肥肉。 想到此处,谢韵脸上终于严肃了起来,再看病弱不堪的儿子与这珍珠儿一样的小闺女,就暗暗后悔自己从前太过任性。 老爷子本要再说他两句,可看他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也住了口。 要说实话,他也觉得这事情挺奇怪的。要说自己这大儿子,当真是气人,只因为一点挫折,就自顾自地放任起来,硬是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为此他打骂了好几回,恨不得不认这个儿子,可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这混账却最会生孩子,二孙谢灵骄过目不忘,天纵奇才,连白大学士见了一面,都说此子天分过人。 只可惜谢灵骄身子不好,连学堂都不能常去,能多活几天,都得看老天可不可怜。 再如眼前这孙女,一出生就带着颗珠子,这种事,就不只是天纵英才这样简单了,更甚至,若运作得当,说不得还能…… 老爷子强自按住火热的心,让自己冷静下来,道:“阿元,笔墨伺候。” 王元闻言,急忙上前磨墨,管家也回过神,欢喜万分地去取了纸笔来给老子研好,用木板呈这放在床上。 “我这孙女生而藏珠,这名字么……便不做它想了。” 说完提起狼毫雕花笔,沾了新墨,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谢灵珠。 谢韵一看,立即眉开眼笑。 “多谢父亲,多谢父亲。” 须知谢家子孙,名字都有讲究,就比如现在的孙辈,男子从灵,女儿从敏。给这新生儿取名谢灵珠,就是跟孙子们一样了,可见有多看重。 谢敬亭捋了捋胡须,颔首笑道:“陈氏有功,你要好好待她。至于陈家那边……”说着顿了一顿,还是道:“就让管家亲自去道喜吧。” 管家领命,躬身出去了。 老爷子又嘱咐了谢韵几句,这才放他回去。毕竟孩子刚出生,虽然只要没人抢她的珠子就安静乖巧,但小孩子么,肚子还是会饿的,早点让奶娘给喂奶才是正经。 第5章 长房生了嫡女,老爷子亲自赐名,还是跟家里的少爷们一样从了灵字,这消息眨眼之间传遍了谢府。要在往常,这事少不得被人拿出来嘀咕一阵,但如今,有了携珠而生这样的奇事在前头,起名这点小事,便算不得什么了。 老太太经过了最初的震动,对老爷子的态度早有准备,知道了赐名一事,也十分欢喜地吩咐下去,为新生的六姑娘准备礼物。 陈氏醒来之后,得知生了女儿,不待伤心,又听闺女生而不凡,一生下来,手里竟攥着颗珠子,如此奇象,惊得她喜极而泣。 相比起子湖院,二太太孙氏,表现就微妙的多。 作为国公府二太太,孙氏也是见过不少风浪的人了,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她不可能跟公公婆婆唱反调,还不如表现大度一些,换取长辈的好感。 只再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之后,到底心意难平。 丈夫的心思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想要继承谢家爵位,自己又何尝不想为儿子谋个更好的前程? 如今要说到高门勋贵,首当其冲的要属韩家魏家跟薛家。 谢家门第虽也不错,可惜已经连着好几代没有出现过出众的人才了。子孙后代不济,家门自然也没有了当年谢氏的风光。 不过老爷子雄心勃勃,总想着重现祖辈的风光,因此在儿孙上头,格外看重。 先前他那样不满大少爷,就是因为谢韵太过任性,只因为丢了脸,便不远再参加科考。偏那人即便不出仕了,也是个走运的,最会生孩子。 谢灵骄聪明过人,所幸身子荏弱,连御医都直言,若是安心静养,或许能活到成年。这样的身子,想要才出仕自然是没可能的。她这才松一口气,暗道老天有眼。 可谁知道,前一个还没死呢,大房又生了这么一个。 孙氏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回想那珠子的模样,那可真是漂亮,只一眼就知道此物世所罕见。 有了这样一个女孩,对谢家来说能筹谋的可就多了。 只要运营得当,说不定谢家,还能出一位皇后…… 这个想法,让她又是欢喜又是不忿。 欢喜的是,谢灵珠若当真有那运道,那得好处的,就是整个谢家,到时候她的丈夫孩儿,前程将不可限量。 不忿的是,那样的丫头,为何偏是大房生的,那陈氏到底烧了什么高香,有这样的好运道! 又担忧谢韵因着这个女儿,忽然开窍了,又活泛了心思要与自己的丈夫争抢。 孙氏想来想去,尽管熬了一夜,却怎么都睡不着,因为一闭眼,就仿佛看到那晶莹如卵的珠子,那样奇妙慑人。 最终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起来了。 “不论怎么说,不过是一个丫头。长房再无嫡子,这却是真真切切,且短时间无法改变的!” 只有想到这里,她心里才能稍微畅快一点。 一个丫头片子,终究要嫁出去。谢灵骄又是病秧子,活不了多少日子,到时候她还不是要靠自己的儿子孙子。 “秦嬷嬷,去,去吧哥儿跟姐儿带过来,就说我们要去看六姐儿,都是嫡亲姊妹,应当好好相亲相亲。” 秦嬷嬷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出去了。 先不说孙氏与刘氏看着自己的儿女,心中冒了多少酸水,只说谢府之外,也已经沸腾开来。 谢家本就没有掩盖此事的打算,谢家上下人口众多,给陈氏接生的稳婆,又是谢韵从外面请来的。这一出去,自然忍不住要说起这件奇事,听了消息的人上门一打听,谢家居然没有否认。一时之间,谢家得了个生而藏珠的千金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这时代民智要开未开,不少人相信天道神灵,但凡天生奇象之人,总要被人热烈讨论一番。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这样奇异的事情,自然少不了被人拿出来,说给皇帝他老人家听一听。 绪宁帝年过七旬,却依旧老当益壮。 他是个布衣皇帝,三十几岁才跟着牛江水匪造反。从一介农民到开国皇帝,打了二十几年的仗,也当了近二十年的皇帝,他这一生可谓是起起伏伏,什么阵仗没见过。听见紫衣卫来报,说谢家生了个天生带珠的闺女,只以为有人想要借着新生儿哗众取宠了,很是不以为然。 “谢敬亭此人,才干不多,为人却还算踏实,可惜生的儿子不成器,没有一个堪当大用。朕以为郢国府就这般很有自知之明的庸碌下去了。没有想到,他竟然胆大包天,敢起这样歪门邪道的心思。” 什么生而藏珠,肯定是谢家暗中操作,至于目的么,不用想就知道是他的哪个皇子皇孙了。 不怪皇帝这么想,为君者,一丝一虑全都是皇权社稷,多疑猜忌几乎成了本能。 侍奉他多年的老太监平安也深以为然,也觉得是谢家不安分了。 却听那紫衣卫道:“陛下,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然而京城已经流言肆起,这个空挡,恐怕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紫衣卫的意思显而易见,去岁蟾江发大水,淹没良田无数,上万百姓横死。 然而朝廷于三年前早就拨下银两拓宽河道加高防堤,花了那么大笔的银子,却丝毫不见成效,可见有人胆大包天,贪了个脑满肠肥。 今上震怒,严令彻查,仅仅半年间,便砍了三波人头。 如今天牢里,正关押着第四波。 河道贪污一案牵连甚广,绪宁帝严令彻查,本就受到不少阻力。后又大开杀戒,早就使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谢家这时候出个天生奇相的闺女,少不得有人借机做文章,让他大赦天下,以防有伤天和。 可偏偏越是这样,绪宁帝越是生气。 要说杀人有伤天和,他造反那二十几年,及这称帝近二十年,杀人何止万千,怎也没见老天打雷劈了他? 可见那帮子文人,干下了龌龊事,又贪生怕死,这才祈求他这个当皇帝的宽和仁慈。 绪宁帝所料不错,紫衣卫刚离开一会,就听丞相与薛阁老相继求见。 来皇帝冷哼一声,让人进来。两人跪拜之后,果然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朝他道喜:“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圣上,大喜啊!” 绪宁帝皮笑肉不笑地问:“不知几位爱卿何出此言?朕到底是何喜之有啊?” “陛下,陛下您还不知道,就在今天早上,老天降下祥瑞了!”薛阁老说完,朝丞相李玉挤眉弄眼。 却见那老狐狸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装死。 他只好自己接着把话说完,道:“就是咱们的郢国公谢大人,家中刚得了一位千金,这位千金不得了,出生时手里攥着颗珠子。那珠子据说世间罕见,此等奇事,不是天将祥瑞还能是什么?可见上苍对陛下您十分满意,这才降下祥瑞以示嘉奖……” “说得好!” 薛阁老正准备再接再厉,把自己宽容温和,广施仁政的理念传达给陛下。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只见这位草莽皇帝老怀大慰,抚掌而笑道:“自朕登基以来,一直法以严,清吏治,如今苍天降下祥瑞以示嘉奖,可见苍天对朕深感认同。既然如此,朕自当再接再厉一如既往坚持不懈再创佳绩……说道这里,朕才想起来,有关赎买民田一事,应当再立严法才对。” “这……陛,陛下……”薛阁老都要哭了,自己颠儿颠儿地拉了丞相进宫,可不是为了让皇上杀更多人的呀。 没想到适得其反,硬是惹怒了皇上,要真在本就严厉的民田法上头再加几条,他出了宫门,恐怕就要被同僚们的唾沫给淹死了。 事到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丞相身上。 薛阁老哭丧着脸,眼巴巴地去看李丞相。 皇帝自然而然,也看向静立一旁的丞相大人。 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只见这位出了名的老狐狸慢条斯理地假咳一声,说:“启禀皇上,老臣本要去天香楼与几位老友喝酒,路上遇见薛大人,薛大人说要进宫来见陛下,却不认路,这才让老臣帮忙带个路。现在薛大人既然已经见到陛下了,那老臣,也该功成身退了。”说完一鞠躬,等着皇帝发话好离开。 薛阁老听了他的话,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手指着他,怒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分明是你巴巴地跑来,说谢家出了一件大事,必要禀告给陛下知道,臣这才,这才……” “咳咳,大人刚才不是已经禀报完了么,老夫不抢大人的功劳,你看,这不是好事么!” 这两个老家伙,见说不动皇上,还有可能把事情弄得更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皇帝的面耍起赖皮来。看得绪宁帝哭笑不得,无语半晌,终于是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去。 平安却是很不明白:“丞相大人跟陈阁老今儿是怎么了?这种不知真假的消息,也敢往陛下跟前递,也不怕到时候被查出来,谢家其实在作假?” “这群老狐狸,聪明的很呢!”绪宁帝笑道:“若当真查出谢家弄虚作假,到时候这帮老东西必定个个哭天抢地,直道自己被骗,最后问责起来,全由谢家担着,他们反而成了受害者。” “这样说来,谢家这回是被人当了枪使了……” 正说话间,又见一宫嬷装扮的女人进来跪拜。 平安识相,朝绪宁帝揖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宫嬷这才跪在地上禀告道:“陛下,灰衣探来了消息,谢家得女,生而藏珠,因此事重大,探子亲眼见了那珠子才敢回禀陛下,请陛下示下。” 绪宁帝一愣,惊诧道:“当真?” “千真万确,那女婴降生时,产房就有咱们的人。” “这可……真是!” 绪宁帝缓缓坐到了龙座上。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奇事?” 宫嬷伏地不语,她知道皇帝根本不是在问她问题。 良久之后,才听到绪宁帝说:“下去吧,谢家以后,当严加看管。” 宫嬷默默退去。 绪宁帝静/坐片刻,终于起身往内宫走去。 谢家之事大约已经满城皆知了,所幸是个女孩……既然如此,皇后作为一国之母,表示一下也无妨。 第6章 听说谢家生了个了不得的闺女,京城勋贵本还将信将疑,直到皇后娘娘一道懿旨下来,夸了陈氏一顿贤良淑德,还赐了灵珠一对玉佩并一个金项圈,众人这才活泛起来。 一时间谢家门庭若市,都想来见见谢家这位新出炉的千金小姐。 可惜谢韵此人极为光棍,只说孩子还没出月,坚决不肯抱出来见人。 几次之后,大家才终于歇了劲儿不再上门了,都等着谢家的满月酒。 唯一见到了谢家这位小千金的,便是谢家嫁出去的姑奶奶谢静。 谢静得知弟弟得了一位千金,次日便亲自上门看望。 见了这位大姑奶奶,陈氏是满心欢喜的,要说这府里有谁真心想着他们这一房,必定要数这一位了。毕竟她跟丈夫都是被已故的老太君养大的,在一起住了不少年,情分自然更加深厚。 “外面天气那么大,大姐何必亲自前来,待满月酒时再来就好了,那时天会凉快些,我也能好好招待大姐了。” “我回自己家,还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这不外头传得吓人,我忍不住才来的么?我那小侄女儿在哪儿?还不快给我瞧瞧!” 奶娘闻言,自然抱着灵珠过来了。 谢静将孩子抱在怀里看了一会,叹道:“不说旁的,只这一张小脸蛋,就够惹人疼。这孩子怎么长得?竟标致成这样?” “都说生女像姑姑,可见姐儿是像了你了。” “嗨!你就是想讨我欢心,也不必撒这样的弥天大谎。我自己什么模样,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孩子除了咱们谢家的鼻子之外,可没一点儿像我,要真像了我,可就寒碜了。” 说着又去看孩子的手,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还把珠子攥在手里。掰开指缝一看,果然看见一个裹着鲜花儿的珠子。 谢静啧啧称奇,半晌道:“不曾想咱们谢家,出了这样一位有来历的姑娘。不过这珠子贵重,怎的还让她自己攥在手里?孩子手小,一不小心丢了可怎么好?” 陈氏解释道:“也不是不想拿出来,可这小东西机灵的紧,任谁想碰一碰珠子,便以为要给她抢走了,竟哭得惊天动地。她父亲瞧着心疼,便不强求了,只让她自己攥着,等过些日子再说,平日不过是看得小心一些罢了。” “辛苦你了。” 谢静说了一句辛苦,陈氏便红了眼,哽咽道:“是我对不住相公,不瞒大姐的话,没生之前,我真是千求万求,只巴望再生一个哥儿。倒不是我不喜欢姑娘,大姐你也是自己人,我也就不怕跟你说家丑了。这府里的情况,想来你的清楚的很,外头有人居心叵测,到处谣言大爷子嗣艰难,可怜我们夫妻,虽说成婚这些年,也只得了一子一女,可爷他到底年轻,我也不是不能生的,偏被人嚼到老爷子跟前去,竟然,竟然说我家爷继承不得家业。这话可是句句诛心,我如今生了姐儿,只怕成了家里的罪人,还望大姐瞧在往日的情分上,替我们分辨几句。” “快别哭了,你还在坐月子呢,流不得泪。再说了,我这不是过来了么?父亲那里,自有我去周旋。猪哥儿是嫡长子,继承家业本就名正言顺。再说了,你生了灵骄和灵珠,真正是谢家一大功臣,千万别说什么罪过罪过的话。 林茱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就听到这种事情,有人生了个女孩,一下子就成了罪过了,简直是吓人的很! 好在女人只是哭诉一句就算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让她比较好奇的是,自己一个重伤号,怎么好似跟产妇住了一间病房? 林茱捏了捏手里的储存箱,很是紧张。 大爆炸那一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储存箱攥在手里,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成。 但是现在自己受伤太重,生活不能自理,这东西的功能要是被发现了,就凭现在的她根本就保不住啊! 她捏了捏储存箱,小小圆圆的,外观就是一颗玻璃珠子,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愿不遇到识货的人,否则自己就惨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查看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费力地转头,想朝说话的方向看去,可惜脖子没有力气,眼睛也灰蒙蒙的看不清人,用了半天力,结果什么也没看见。 挣扎了一会,她是在没力气了,眼睛一闭就又睡过去了。 睡着前她还把储存箱换过手拿着,这期间一直在哭诉的陈氏以及劝慰陈氏的谢静根本没有注意到。 等陈氏哭够了,已经过了晌午,谢静要去见兄弟跟父亲,陈氏自己吃完了饭,才把奶妈叫来给灵珠喂奶。 由于女儿从来不醒,每次喂奶都很艰难,几乎要捏硬灌很久才行,而且每次也吃的不多。 这时候她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女儿生下来这都好几天了,却一次都没有醒过。本来还想着等奶娘喂完奶就试试把孩子弄醒,却没想到嬷嬷听了她的嘱咐,刚把孩子抱到怀里准备摇晃,这小东西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见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以及自己缩了好几个型号的小爪子,林茱愣了一会,忽然就哭了。 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也忒吓人了些。 林茱其人,生于二十七世末期,□□与德国混血,生父母不详,三岁进入研究所,成为伏羲计划团队吉祥物。 伴随她长大的,都是一群智商超群却不甚正常的神经病科学家,作为普通人的林茱,成长过程可谓十分坎坷。因十几年如一日被一群天才当做弱智脑残,使得她性格极为奇葩。 直到十四岁进入正常人类社会,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弱智,甚至还比大部分普通人要好一点的小聪明人。反而是陪伴她长大的那群人,才与世界格格不入。 然而这群格格不入的天才,始终认为她太过蠢笨,等他们去世之后,会难在世界存活,于是经过十几年研究,为她量身定做一款可随身携带且不可解码的绑定储存装置。 他们称它为储物箱,但是那小巧如卵的珠子里,却是能够装下一整个城市的空间。 林茱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礼物的时候,是储物箱制造成功的那一天。 那一天,伏羲计划的组员们为了储物箱内应该装进什么东西,而吵的天崩地裂。 身为天文学家的李叔叔,坚定地认为不久之后,将有未知天体撞裂地球,而作为智商低下又体质柔弱的林茱,根本没有办法在地球的灭顶之灾中活下去。所以他当机立断,塞下了一整艘宇宙飞船以及能在太空中航行五年以上的物资进去。 当然,由于飞船是他私自从美帝搜罗过来的,美帝发现之后强硬索要,又不得不还回去。 为此他闷闷不乐好长时间,又跑回去跟nasa高层据理力争,想要把飞船吵回来。 除此之外,认为末日病毒将要爆发的一相逢婆婆,为她准备了几十吨粮食蔬菜,怕她在末日里找不到吃的活活饿死。 至于觉得其他人全都在胡思乱想的王寻与,直接给她装黄金。 更有人觉得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可能会寂寞,提议挑选一些陪玩的活人放进去。但是放置活人就要准备更多的口粮物资,这就又有了新的问题。 空间再大,也有装满的时候,他们人又多,各有各的想法的结果,就是为了争夺放置自己准备的东西的地方而大打出手。 林茱崩溃捂脸,她就不明白自己一个三十岁个成年人,为什么还要被当小孩子看待,还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弱智小孩。 等他们好不容易把储物箱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晓得里面装了些什么了。 也更加不知道的是,叔叔们闹得太厉害,实验室造了这么个东西的消息,已经被走漏了出去。 跨时代的发明,想要得到它的人太多了。 研究出它的科学家们,被国家严密地保护起来,等闲之辈不能靠近,相比起来,林茱这个带着宝贝到处逛的闲人,就好下手的多。 于是,当林茱在飞机上被团团围住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打开储物箱,准备尝试一下叔叔们给她的礼物的火力值。 然后由于操作生疏,一不小心把整个飞机都炸掉了。 林茱万分后悔,跟疯子们生活的时间太久,当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她完全忘了生命诚可贵,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炸死了。 就是没有想到,死了还能活过来。 就是后遗症有点严重,不仅来到了陌生时代陌生地方,身体还变成了个小孩。 这一回,她是真的没有自理能力了,好在储物箱果然高端,居然跟她一起来了。 阿弥陀佛。 林茱好不容易消化好自己有了新人生这个事实,开始观察自己未来十几年将要相处的人物——她的母亲。 前世在研究所长大,今生总算有了普通意义上的爹妈。 相比于父亲,对于哺乳期的林茱——不,现在应该叫谢灵珠了。对处于哺乳期的谢灵珠来说,自然是跟母亲接触的机会要多一些。 自然而然,了解她的机会也要多一些。 她今生的生身母亲陈氏,本名陈程玉,闺名蘋薇,出身官宦人家。她的父亲陈同恩,官拜三品,兄长陈挚,出仕八年,政绩斐然,大概过一年,就要升迁,只可惜目前牵扯到河道贪腐一案,若不能自证清白,仕途恐怕都要断送。 相比起哥哥的遭遇,陈氏更加担忧的,是他们自己的处境。 老太太偏心二房,不喜欢她爹,正拿着父亲子嗣不丰的借口,说服老爷子请封二叔为世子。 因此大房心心念念,都希望太太一举得男,现在生了自己这个没把儿的闺女,老爹的爵位恐怕真的不保了。 灵珠满心郁闷,不就是老爷子快死了么? 让她见见老爷子,有储存箱在,分分钟能给他续命二十年。二十年,她总能再添十个八个兄弟了吧? 可惜她是个奶娃娃,话都说不成,大人怕给她吹风着凉晒太阳,轻易不让她出门,更别说去见病重的老爷子了, 爵位一事,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去跟二房角力了。 第7章 谢静陪谢灵骄吃了饭,听说老爷子醒了,便叮嘱谢灵骄好好调养,自己去音正堂见老爷子。 谢敬亭一醒来就知道长女来了,便让王元服侍穿衣坐了起来。 谢静见他比上回气色好,很欢喜,道:“父亲身子有了起色,说明咱们家的六姑娘,是个有福的。” 老爷子哈哈一笑:“你倒是与她有缘,一来就说她的好话。” 谢灵珠排行第六,现在已经是谢家顶重要的人物了,谢静提起她,也是眉眼带笑:“我刚才才见了她,那丫头忒能睡,我在子湖院待了好一会,硬是没有见她醒来。能吃能睡,当然是好福气。” 谢静丝毫没有提起那颗珠子,但这种事,两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谢灵珠的福气,自然是因为那颗珠子。 谢敬亭坐了一会,又有些气力不济,谢静拿了垫子过来,让老爷子半靠在躺椅上。 “直说吧,你来见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谢敬亭早年从军,直到天下平定了,方才第一回见自己这长女。而谢静从小跟在老太君身边,与他这个父亲接触的少,相处也与其他父女不一样。不过因为对发妻的愧疚,谢敬亭对这个女儿,也是诸多纵容。 知道她不是有重要的事,也不会专程回来,故有这一问。 谢静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来自然是为了看我那名声震天的小侄女儿,不过顺带的,也来问问父亲的意思,听说府上有意跳过大弟,请封二弟谢勋为世子?这件事好像不大妥当。” 果然是为此事!谢敬亭叹一口气,说:“你大弟机敏是机敏,可他……性子不稳,也太没有上进心。” 谢敬亭当然是看中嫡长子的,但对谢韵,也的确有不满。 谢静皱眉:“兄弟倪墙,合家不睦。合家不睦,还谈什么上进前程?父亲,您真是老糊涂了。”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不孝女,居然说你爹老糊涂。” “可不就是老糊涂?”谢静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不就是为了祖母的事,她记恨至今么?说起来可笑,我母亲即便英年早逝,总也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宗妇嫡妻,下面这些兄弟姊妹,怎么着,也得称一声母亲。就是不记名字,难道谢家还会少了我娘的供奉?不过是祖母上了年纪,心中可怜我母亲不易,想要圆了自己的那点儿念想而已。她倒好,真把儿子当仇人了。不过立做世子,这件事绝不能轻忽,她要是真不高兴,父亲就可怜一下自己的儿子,再把大弟的名字迁回去,她心里中畅快了也就好了吧?” 谢静直言直语,一点不讲究委婉艺术,老爷子鼓着脸,好半晌才叹气:“总是我亏欠你娘,这件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有数也不行,得给我个准话。就您这见天儿躺在床上病歪歪的样子,实在让我心里没底。” 老爷子久卧病塌,不定哪天就没了,这事谁都在心里嘀咕,但也没有人像谢静这样明晃晃拿出来说。 谢敬亭真是服了这个女儿了,要是换做别人家的闺女,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早被打出去了。 偏偏谢静从小就这样,老爷子就算生气,也气多少年了,早习惯了。听她这么说,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这闺女光明磊落,颇有自己当年风范。 嗯,作为一个以武起身的人,老爷子早年也以性子直爽闻名,不过他还是没有应承谢静的话。 谢静等了一会,终于小声说:“难道父亲是担心,今上还记着当年那事?” “你让我再想一想。” 这就是变相默认了。 既然是这样,谢静也颇为无奈,她说:“不论怎么说,事情早已出了,当年父亲没有把大弟逐出家门,现在这样又何必?上面真要是计较,不管是大弟也好,二弟也好,都没什么区别。况且就我看来,那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大弟再怎么说,也是谢家嫡子,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 谢静说着说着,见父亲面色不好,也就没再说下去了。她知道父亲的心结,总是把荣耀权力看得太重,这样一来,反而畏首畏尾。难怪当年跟着今上起事的,封王拜相不在少数,也就他们家,拼死拼活多年,捞个不上不下的三等侯。 当然,父亲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了,当女儿的虽然时不时拿话刺他,但还是心疼自己这老父亲的,遂开解道:“再说了父亲,不是我多嘴,如果在以前,世子含糊也就含糊。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六丫头出生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连圣上也惊动了。灵珠身世离奇,少不得有人要拿此事大做文章,郢国府不想卷入风波里头都不可能。那父亲认为,就二弟的才能,能保得住国府跟六丫头?或者国府也罢了,他会分出多少心神回护六丫头?” 按她说,谢灵珠的身世,一开始就应该满的死死的。什么生而藏珠,要真为国府好为孩子好,就当没那事,死死掩着别透出去。 偏偏…… 父亲还是太着急了些,大约是觉自己时日无多,忍不住了吧。 谢敬亭听着女儿的话,沉默良久,终于说道:“哎!你爹我也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对世子一事,我之前的确有疑虑,灵骄虽然聪慧,但他身体……你大弟因为当年那事,早就无心朝堂,我是觉得,老二虽然古板,但进取心还是有的。不过现在么……有了六丫头,想来老大也要好生思量思量了。” 谢静一笑,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了。 她欢喜地站起来,说:“嗨,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难怪以前祖母常说我,不能总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人,否则迟早闹笑话。今天可不就让我闹笑话了?早知父亲心中有数,我就该稳如泰山,不用跑来浪费这许多口舌了。” “哼!你就是故意想找个机会来刺我的脸,我还不清楚?” “父亲这可冤枉我了,女儿一片好心可昭日月……” 谢静陪着老爷子说说笑笑,傍晚才离开。 出来时经过小园门,远远看见谢曼,也没打招呼,直接走了。 谢曼当场羞红了脸,十分难堪地转身往回走。 刘氏等了半天,原本约好与自己一道绣花的人没来,只打发了一个人过来,说突然身子不舒服来不了了,作为嫂子,她自然要去瞧一瞧。 到了寒烟阁,见谢曼果然恹恹的,便问:“小妹怎么突然不好了?是哪儿不舒服?可派人去请大夫了?” 刘氏是三爷谢文的正室,谢文是庶子,一向不得老太太青眼,自己也没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使得刘氏这个媳妇,在内宅腰杆也硬不起来。她平日不仅要看老太太跟两个嫂子的脸色,对谢曼这个小姑子,也不得不要好生巴结。 谢曼几年前得了水痘,被送到庄子养病,后来病是好了,脸上却留了几个痘印。女孩子家好脸面,一时间想不开,不愿回来见人了。 用了不少药,养了好几年,脸上的痘印终于淡了,这才回京来。 她已经十七岁,也的确是该说亲的年纪了,再躲在庄子上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她脸上印子虽淡了,心里的印子却还在,即便回了京,也很是在乎别人的看法,旁人眼色稍微一有不对,她就以为别人瞧不起自己。 就比如方才,谢静只是没有理会她,她便觉得受到天大的侮辱。须知谢静对她的态度,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无视而已。因谢静不喜欢潘氏,对她所生的子女就不愿有什么交集,要不是谢韵有已故老太君的情分,她恐怕也不会搭理大房的死活。 此时谢曼因为谢静的态度,自己钻了牛角尖,哪里须得请大夫,只一个人靠在贵妃椅上默默流泪。 刘氏问了好半晌,也不见她言语一句,最后还是谢曼身边的丫头冬梅没忍住,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听了事情原委,刘氏心中暗叹,这位小姑子当真是心细如针,要说那位大姑奶奶,连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给呢。对着这个小她十几岁,也没有什么情分的妹妹,不搭理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大姑娘成亲以前就是这样,也没见谢曼有多难受,但自打她出了水痘,脸上留了两个疤,心思也就变小了。 想是这么想,刘氏却不得不好好劝她:“大姑奶奶来了一天,兴许是有急事,走的匆忙了一点,没来得及跟姑娘打招呼也有可能,小妹不必为了这点事伤心。” “嫂子,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大姐的眼神明明白白,她看不起我,我知道。整个谢家,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心里清楚的很。” “小妹这是什么话?您可是府里的姑奶奶,不说别人,就是老爷老太太,还有你的三个哥哥,哪个不是把你捧在手心里?你说这些话,要让老太太听了,不知有多伤心呢。” 不说还好,谁知这一说,谢曼更不高兴了。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脸,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地上,不言不语,认旁人说什么也不搭理。 刘氏无力,却又不能这就回去,只好捡些其他的话来说,便道:“好了小妹,你再别这样。为了你的事,老太太操碎了心。我昨儿还听老太太说,宋家递了帖子来,说过几日就是宋家三姑娘的及笄礼,邀请老太太带着姑娘一起去观礼呢。” 宋家有意与谢家结亲,宋夫人见过谢曼一回,言语之中满是赞扬。这回专门请他们过去,这亲事看来*不离十了。 谢曼毕竟十七岁了,这一点心里多少是有数的,一说到自己的亲事,女孩子家家的,总还面浅不好意思。这一害羞,到底把刚才的事情忘在一边,开始猜测未来相公的人品模样了。 刘氏安慰好了谢曼,见天色也不早,便准备陪谢曼吃了饭再回去。 哪知饭还没上来,就见秦嬷嬷急急忙忙跑了来,刘氏见她急急忙忙,满脸惊慌之色,很是不满地训斥:“出了什么事?急急火火像什么样子?” 秦嬷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仪,慌道“太太,出事了,二哥儿怕是不好了,四哥儿也在那边,快过去瞧瞧吧。” 刘氏骇得跳了起来:“二哥儿不好了?什么叫不好了?” “二哥儿被,被推进水里去了,怕……怕是不成了!” 第8章 谢灵骄的住处,离陈氏不远,那边一出了事,这边也很快就得了消息。 陈氏吓得几乎瘫倒,好容易强作镇定,不顾月子里身子不便,就急忙忙跑去看儿子了。 待老爷子老太太闻讯赶来,谢灵骄已经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老太太一看见谢灵骄,当场就心疼得哭了起来。 谢灵骄自小体弱,这时水里过了一回,一张小脸儿煞白,整个人被陈氏抱在怀里,无声无息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心脏还微微跳着,大约真要被当做死人了。 等大夫来了,一给谢灵骄把了脉,便连连摇头。不过开了药,劝慰一声听天由命就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子形容佝偻,他是坐着竹椅被抬过来的。听见孙子出事,又急又气,一路咳喘连连。到了之后,看见孙子的模样,任是久经风浪的老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 这孙儿,可是谢家难得的英才啊,当真就要没了? 老太太终于强硬起来,把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叫过来,喝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嬷嬷战战兢兢,磕在地上涕泪横流地解释:“是老奴伺候不周,大姑奶奶走了之后,哥儿说要躺一会,奴才们便回避了。下午四哥儿过来,说有事要找二哥儿。原本有丫鬟拦着,谁知哥儿醒了,便让四哥儿进去了。往常四哥儿也常来找二哥儿玩,奴才们便么没放在心上,只在院子里守着,谁知……” 老太太怒目:“既在院子里守着,那哥儿到底是怎么跑到园子里去的?” “这个……奴婢不知。” 显而易见,一定是四哥儿谢灵英说了什么,谢灵骄才偷偷出去的。 谢灵英,三房嫡子,刘氏所生,与谢灵骄同年。他性子绵软隐忍,也一向不掐尖要强,跟家里兄弟姐妹关系都很不错。他能在出事现场,实在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灵英?他在何处?还不把人找来。” 谢灵英就在小隔间里,因被吓得尿了裤子,被丫鬟带去换衣裳了。这会老太太要问话,立刻被推了出来。 “祖……祖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谢灵英一见了老爷子老太太,就吓得站不住了,泥巴一样瘫跪在地上,抖着身子承认自己做的事。 老爷子差点气晕过去,直指着谢灵英大骂:“孽障!孽障!” 刘氏急急忙忙走了来,才在门口就听到了老爷子的话,骇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而后什么也顾不得,慌慌张张进去给儿子求情。 “父亲息怒,息怒!”刘氏虽害怕,为了儿子,只好强作镇定,“求父亲开恩,给英哥儿辩解的机会。他本性软弱,又素来与二哥儿交好,怎么会突然犯傻要害了自己兄弟?这其中必有蹊跷,还请父亲明察。” 老爷子这才松动一些,看向早吓得不成样子的谢灵英,说:“你最好老实交代,若有一句假话,看谁饶你!” “哥儿快告诉祖父,到底是谁陷害你,你快说!” 谢灵英身子筛糠一样停不住,鼻涕拉的老长。他哭哭啼啼,说话也颠来倒去,“我不是故意的,是二哥……二哥他说,说我愚蠢不堪,我爹又是……又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我一时气不过就……就推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就掉到水里去了,明明离得那样远……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急了……” 他不说还好,他说一句,老爷子的脸就黑一分。先不说这根本没法解释谢灵骄一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为什么会跑到外面去,就是她娘刘氏,也不相信谢灵骄会说出那样的话。 谢灵骄是谁? 长房嫡出的少爷,自小心胸开阔聪慧过人,与三房又自来无冤无仇,哪里犯得着说那些话? 老爷子即刻判定他撒谎骗人,可惜当时现场再无旁人,根本没人作证他说的是真是假。 所幸这个时候谢灵骄醒了,陈氏终于有了声气儿,抱着儿子默默流泪。 老爷子跟老太太都松了一口气,暂时不管谢灵英,纷纷去看谢灵骄。 谢灵骄睁开眼,发现屋子里围满了人,加上自己这情况,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猛烈地咳嗽了一会,又被嬷嬷灌了一碗药,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对陈氏道:“母亲不要哭,儿子没事。” “这还叫没事?你还要怎么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怎么活?” 谢灵骄转过头,对齐嬷嬷说:“母亲还没出月,实在不该在我这里久留,还请嬷嬷劝一劝,就当是为了妹妹,也该早点回子湖院去。这里有祖父跟祖母,我不会有事。” 听了的这些话,陈氏终于收了眼泪,说自己可以回子湖院去,但齐嬷嬷却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 谢灵骄当然由得她,等陈氏走了,谢灵骄方才对老爷子老太太道:“孙儿让祖父祖父担心了。” “你这孩子,太不知道珍惜。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吗?为何不好好在屋里歇着?偏要跑出去做什么?” 谢灵骄看了谢灵英一眼,抿了抿唇,说:“孙子一时孟浪了。” 老太太忙道:“哥儿别怕,是谁害得你落水?说出来,由我们给你做主。” 谢灵骄沉默良久,放才说道:“是孙儿自己,不小心。” “你……”老爷子气得不成。但要说什么,谢灵骄突然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翻起白眼,要晕厥过去。 他这是老毛病,稍受一点刺激就惊天动地,否则这大热的天,不过落了一回水,哪里就严重到这种程度?还不是算准了他体弱多病,稍微一点小风浪,就能要了他的命? 老爷子气他这个时候还在为谢灵英隐藏,却也没办法严加逼问,只能暂时将人全都押去关了起来,等日后查清楚了,再发落不迟。 谢灵英被禁了足,陈氏回去之后,想方设法让儿子说实话,可谢灵英竟跟傻子一样,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硬说谢灵骄骂人在先。 老爷子虽卧病在床,但事关孙子,他发了好大一台火,当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老太太当家多年,最近虽由于日子太舒服而稍有懈怠,却也是个手段利落的,她想要查孙子落水一事,自然也是雷霆手段,没过多少时日,竟然就让她查到了一点线索。孙子落水,居然跟万家有关系。 老太太自然不敢轻易处置,只好去问老爷子。 谢敬亭没有想到竟然还牵扯出了一桩旧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太太却是迷茫,追问起来:“从前我就奇怪,万家对咱们总是处处挑剔,两家到底有什么仇怨?让他们竟然朝我堂堂郢国府嫡孙下死手?” “哎!这事过去许多年了,本以为时间久了,就慢慢淡了。谁知道……”老爷子终于跟老妻讲起了两家的恩怨。 论起谢万两家的纠葛,那真是说来话长。 在几代以前,两家其实是世交,谢敬亭的祖父亲跟万老爷子的父亲万子鹏乃是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又一起投奔了牛江水匪头子慕大同开始造反。 年轻的万子鹏受到上司赏识,然后建立军功一步步爬上统领之位,对于自己的好友,自然也少不了提拔。可惜谢老爷子英年早逝,留下一家大小无人照看,万老爷念及旧情,对谢家子弟多有照顾。 原本上一辈这样交好,交情也应该延续到下一代才对,可惜两家情况千差万别。谢家因为老爷子早逝,家中兄弟早早撑起了一家子,谢荣兄弟两人一满十五岁就都入伍了,继承父亲的遗志,坚定造/反大业。 而万家,由于老爷子长年在外,又是刀枪剑雨里挣命的,家中那千金大小姐出身的老太太成日提心吊胆之下,将两个儿子当心肝命一样看着,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天长日久,好好的枭雄之后,居然给养成了千金小姐般的娇弱公子哥儿。 加上老太太对于丈夫职业的憎恶,刀枪棍棒那些,她是碰也不让儿子碰的,这样一对娇花儿般的兄弟,自然接不了老爷子的班。 万老爷子回家看到被发妻养成废物的儿子们,气个仰倒,他到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但是除了发妻生的两个之外,其余妾室们生下的孩子,最大的也才四五岁,培养起来已经太晚。好在歹竹出好笋,一事无成的二儿子,居然生了个天才般的孙子给他。 这孙子叫做万亭武,虽年纪幼小,却从小就显出过人的天分,读书几乎过目不忘,舞刀弄枪也样样过人。万老爷子郁闷的心情这才稍稍好转,对这个聪明绝顶的孙子是极尽了宠爱,也费尽心思的调/教。 所有人都知道,万老爷子要让孙子来接自己的担子了。可是万家除了万亭武之外,其余子孙全部不堪造就,而就在这个时候,水匪头子慕大同与今上两位大佬,在道路上产生了分歧。 万老爷子讲义气,站在了慕大同一方,谢荣经过分析,认为今上更有机会成就大业,于是跟了今上北上。两家虽选了不同的路,多年情分却还没变,加上赌徒心理,都预备着一方得势一方失势,提前准备了也好有个后路。于是两家决定联姻,将堪堪七岁的万亭武与谢家一位十岁不到的小千金订了婚。 一切看上去很完美,但有一个人,对此越来越不满,这个人,就是万亭武的父亲,万业。 说起万业,这真是个神一样的男人,他读书不行,教他的先生换了又换,最后连请都请不来人了。练武也不行,在他母亲的教育之下,他连枪都不会拿,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应该继承父亲的衣钵,等父亲一死就自己当将军。于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儿子抢了自己的位置,将要接过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时,心中的嫉妒愤恨可想而知。 尤其每次父亲看到他都没有好脸色,甚至还曾当着下人的面让人扒了他的裤子一顿打,而对他的儿子万亭武,却是从来和颜悦色。这种明显的落差,让从小到大都是备受宠爱万人中心的他怎么能不忿?他不敢挑战父亲的权威,便将对父亲的不满全都转移到儿子万亭武的身上。可惜前面说了,万亭武才能卓越,万业虽然是父亲,但丝毫拿儿子没有办法,每次到最后都是他自己生气。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万亭武十五岁,今上已经坐了天下,谢家已经封爵。追随慕大同的万家自然就落败了。万家一看时机到了,准备将早就定下的亲事付诸实践,可是这时候万亭武发话了,他不准备娶个女人结婚,他喜欢男人。 这下可不得了,整家都乱套了,年事已高的万老爷子听见自己最看好的孙子喜欢男人,还不愿意迎娶谢家女儿,怎么可能答应?老爷子费尽了心思,却怎么也不能让孙子就范,就连派人绑架,都被万亭武给逃脱了。对于这个一手□□出来的孙子,老爷子是又生气又喜欢。可是再喜欢也不能让他稀罕男人呀!为了惩治孙子,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万亭武赶出了家门。 万业这下得意了,趁着老爷子在气头上,居然悄悄放了话,命人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围追堵截见着就往死里打,万亭武终于承受不了,带着一个小书童逃跑了。 谢家得了消息,自然心中不愉。谢家已经得势,谢家女儿,就算再不值钱,也不求着一个好男色的男人娶啊! 老爷子当机立断,写了书信派人送去,讲明了解除婚约的意愿。 本以为万亭武好男色,万家理亏,这解除婚约一事十拿九稳。 哪里知道万家受到书信,回来来说,可以从族里另选一人继续结亲。 要说起来,当初谢家愿意冒险,也是看中万亭武的人才。万家出了万亭武,还真没有一个让谢家看上眼的,老爷子自然不同意。 万家见状,只觉谢家得势忘本,背信弃义不肯履行当日约定了。 那万业一气之下,竟然跑去抢人,谢家那位跟万家订了亲的女孩,外出时被抢走,半路上就自杀了。 谢家闻讯大怒,势要找万家算账。为此谢敬亭甚至亲下江南,想要亲见这当家了的万业。 然而谢敬亭临时有事去不成,便派了亲信南下,谁知道万业十分跋扈,害死了谢家一个女孩,竟然不悔过,还要让谢家再出一个女孩来联姻。死去女孩的哥哥气不过,加上为了给妹妹报仇,一气之下将人杀了。 万家与谢家的仇怨,自此结下。 之后万老爷子过世,万亭武回归家门,到底是要给父亲报仇。起先万家势不如人,倒还安分,极致后来,万家子弟开始入朝为官,与谢家多有不睦,显然还记着旧事。只是没有想到,如今已经胆大包天,竟然把手伸到郢国府内宅里来了。 这不仅是冒犯,简直是谢家的奇耻大辱。 第9章 “没有想到还有这些成年旧怨。”老太太气道:“但万家也太过毒辣,是他们先害死谢家女儿,后来自家坏事的混账死了,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他们还有什么可怨恨的?” 话是这么说,可在万家心中,谢家一个女孩罢了,她的一条命,怎么能跟万家当家人相比?再说万亭武,尽管与父亲不睦,但身为人子,大义所在,他不找谢家麻烦,别人都要说他不孝。哪怕两家的事全由他是个断袖所起。 所以有些事,本身没有道理可讲,仇恨已经结下,没法化解,那就严正以待好了。 老太太叹道:“虽是万家居心叵测,但错在我,身为一府主母,没能管好内宅,险些孩子家里孙儿……” “不,是我给了他们机会。” 老爷子长叹一声,疲惫道:“如果我早早请封世子,郢国府如铁板一块,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错在我。” 老太太一惊:“你的意思是……” 然而谢敬亭已经万分疲惫,闭上双眼养神了。 当天晚上,谢灵英院子里的人也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他本人也被发落到了庄子上,对外说是修养,其实老爷子亲自下令,让他十年之内不准回来,任何人等,不得求情。 二太太孙氏,被老太太狠狠教训一顿,当天夺了她的管家权,只命她在小佛堂,日日抄经书,直到想明白为止。 谢灵骄自落水之后,病得更加严重,为此不得不请了大夫在家里,日日守着他。 至于二爷谢勋,老太太到没有说他一句不是,只是三天之后,老爷子请封世子的奏折就已经批复下来。 长子谢韵封为世子,承爵郢国府。 大房闻此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韵从前就经常往外跑,自得了女儿之后,到处打听年过百岁的老人,想要请福寿双全的老寿星给女儿起个小名,好沾沾喜气,因此好些天没回府。待到回来之后,才直到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男人暴跳如雷,当即进了儿子的院子,那气鼓鼓的模样,不像是担忧,倒像是生气。 然而当他看到儿子那惨白的小脸儿病弱的小身板之后,到底没舍得说什么重话来。 他沉默半晌,最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这是在逼我,对吧?” “父亲说是就是。” 小公子还是那副样子,风轻云淡的,平静的不像话。 谢韵长叹:“你们都在逼我。” “父亲如果当真无心,我们逼您也是徒劳无功。但是爹爹,这世界上的事,并不是不争就能安享太平的,我知道您心里忌讳什么。苏老先生是当代鸿儒,您敬仰他,当初苏先生遭人诬陷,成了舞弊案替罪羊。那么多朝臣士子知道真相,却只有父亲您一人为苏先生辩白作证,还因此遭到牵连。您对读书人失望,对朝廷失望了所以准备不理世事,儿子心里都明白。但是父亲,难道这件事,不让您觉得,权力是个好东西吗?想一想,有了权力,黑的能变成白的,错的能变成对的,死的,也能变成活的,多有趣?” “你!”谢韵气急:“是非黑边,自有公理在,岂能随意颠倒!休要在说这些胡言乱语!” 谢灵骄好笑:“父亲,我是将死之人,说说而已,您气什么?” “你说我气什么?你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 “父亲错了,儿子正是因为自己要死了,才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我虽然只过了几年而已,但躺在床上,只能把很多事情翻来覆去地想。想的多了,自然就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比如从前,吃喝富裕就算解除危机,因为不用死,比如现在,有了妹妹,富贵钱财,也再难保不住她,要说逼迫,也不是我,不过情势逼人。父亲若不力争上游,国府就没有依仗,妹妹就没有依仗,等她长大,就只有任人鱼肉的分。父亲生了她,欢天喜地的,难道真的一点不顾她的死活?” 谢灵骄条理清楚,字字在里。 谢韵听了他的话,却只是冷笑:“先生夸你几句聪慧,你真当自己聪明过人了?蠢!” 谢灵骄瘪嘴。 “朝堂上的事,你懂什么?今上年事已高,正在为太子登基铺路。太子登基之后,头一件事,恐怕就是撤藩,这种情况下,郢国府力争上游是好事?” 谢灵骄显然没想到这个,愣了一愣,道:“怎么可能!今朝立国才多少年,怎么就要撤藩?这也太……”太急切了。 “所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出头。” “我才没有乱出头……” “所以现在病怏怏的是谁?我就不信谢灵英那榆木疙瘩真有那个胆量把你推下水里去!” 谢灵骄咬牙:“是万家存心挑拨离间,让我们着了道儿!” “万家刚进京城才几年?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见了我们,也定夺阴阳怪气耍耍嘴皮子,他有什么能耐把探子□□国府来?你自作聪明,一时能瞒得过父亲,时间久了却不可能。”男人说着,到底软了语气,语重心长道:“阴谋诡计,始终不是正道,灵骄,你还小,不要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折手段,凡是要有耐心,要等待时机……” “耐心我有很多,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静待时机了,这您心里分明是知道的,父亲。”谢灵骄打断他:“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等待时机这种事,与我根本没有可能,儿子无能,就只能不折手段了。” 一时之间,谢韵心痛难忍。 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有再多的道理,面对这样的儿子,他根本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是他的儿子,嫡长子,小小年龄,聪明过人,手段毒辣。 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才八岁,对这世界好奇心正浓。 但他就要死了,这世上的阴谋也好阳谋也好大义也好公理也好,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连好好活着都是奢望,既然如此,还有谁能评断他坚持的是什么正义歪理呢? 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不能出门上学不能结交友人。自己躺在病床上,闲来无事琢磨了一点阴谋诡计,想趁着还有机会,想试验一下效果,就真的付诸行动了。 他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把别人的命当成命,这样的人……难怪上天不允他久活。 但他是他的儿子。 谢韵到底是再一次心软了,良久方道:“你喜欢什么就什么吧,记得不要闹到你祖父跟前,他上年纪了。”不经吓了。 第10章 谢家长房获封世子,与老爷子一起进宫谢了恩。这是一桩大喜事,原该设宴庆祝,谢韵却说不必麻烦,毕竟父亲卧病,儿子也药不离口,再加上再过不久就是女儿满月酒,两件事情挨得太近,不想母亲费神。 老太太见儿子坚持,也就当真没有为他庆祝,只一心一意准备孙女的满月酒来。 最近几年,老太太已经把家事交给了二儿媳妇孙氏打理,眼下孙氏被禁足,长媳陈氏又在坐月子。庶子媳妇刘氏因儿子被赶去了庄子上,伤心过度病倒了,没一个能帮上她的忙。所幸女儿已经回了家,正好借此机会学着管家。谢曼怯怯诺诺地跟跟在老太太身边,终于把被长姐无视的悲伤给抛在一旁了。 “老太太在腾天香阁,窖里存的冰也不太够,派人想去买一些来,偏姑奶奶舍不得花银子,让人去石林沟采买便宜货。石林沟的冰是便宜,可那里有多远?冰块儿走到半路上就化成水了。这回花了银子冰块也没买回来,姑奶奶伤心得不成,对着老太太哭了一晌午,好容易才被劝住了。” 陈氏听了嬷嬷的话,一笑:“左右这回满月酒大办,咱们光等着现成的就好。” 她已经想开了,老太太偏心二房,当初借着自己怀二哥儿,把管家权交给了孙氏。这几年来,自己这个长房太太,在府里就跟个透明人没什么两样。以前她是担忧,不过现在,自己的丈夫已经成了世子,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反正不管二房再怎么作妖,以后郢国府都是她丈夫跟儿子的。 待老爷子老太太去了之后,下面两方终是要被分出去,到那时整个郢国府都由自己说了算,她着什么急? “太太您是心宽,我心里想的却是啊!老太太会不会借着这个口儿,把禁足那位给放出来。” 老爷子当时发火,将孙氏禁了足,却没有限定确切日子。如今宅里事多,老太太说不得一琢磨,就将孙氏给放出来了。 陈氏叹口气,道:“应该不会,老太太对偏心二房,却不会拿媳妇来让亲闺女没脸。不过,若当真放了就放了吧,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再者,我也想让她亲眼瞧瞧,待我女儿满月酒哪日,该是多风光,也让二房早些死了那不该有的心思。只可怜我的哥儿……”说道此处,陈氏又道:“我日日烧香拜佛,只望佛祖保佑二哥儿身子健壮。可这回他被人害得落了水,身子更比往常差了。大爷这些日子日日陪在跟前,我这心里,担忧得不得了。从前看话本,总有那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现世,救人于水火之中。倘若世上真有那样的人,我愿倾家荡产减寿十年,只求能救哥儿一命。”陈氏说着,泪眼朦胧。 秦嬷嬷赶紧劝她:“太太又哭了,别忘了您还没出月呢,总这么哭可怎么好?哥儿福大命大,会好起来的。如今大爷已经成了世子,咱们又有了六姑娘,这以后的日子,眼看越来越好,正是该高兴才对。” “你说的没错。”陈氏笑笑,“对了,母亲可有送信过来?” “只打发人递了个口信儿,说满月酒那日会亲自过来。” “也是,家里出了事,眼下正忙,脱不开身也是有的。只希望父亲跟哥哥,能早日洗脱罪名,哎!” 两人正说话,谢韵过来了,手里拿着两张纸,来说:“我寻到百岁老人,请了三个名字,你看一看用哪个好。” 男人说完,把纸条递过去,陈氏一看,险些背过气:“这都什么名儿啊!” “乳名。” 谢韵一脸严肃,可那纸条上的名字,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狗狗——春花——屎盆儿 齐嬷嬷面色也稍显扭曲,可她是下人,插不上嘴,只能寄希望于太太的理智。 陈氏咂了咂嘴,道:“大爷,咱们生的可是闺女,这名字也太……等她董事了,必定会埋怨咱们。” 谢韵也也觉得这些名字实在拿不出手,但……“但这是我寻了好久,找到年过百岁的老人专门替她取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乳名嘛,叫起来顺口就好。况且我们姑娘本就有福气,如果再请百岁老人的起名,这福气就更大了。这么大的福气,是不是太过了?凡事盛极必反,她小小一个人儿,受不住吧?” 谢韵因为长子的身体,对孩子的寿命在乎得快魔怔了,千方百计求百岁老人取名,也是这个原因。现在听妻子这么一说,果然担心女儿福气太过。想了一会,便道:“那怎么办?要不乳名,就不起了?” “还是那句话,乳名么,叫着顺口就好。她的大名由老爷子赐下了,乳名咱们私下起一个就好了,没必要太在意,得让谁都叫得出去才好。” “好吧,那就听你的。” 谢韵终于把纸条收了起来,陈氏暗松一口气,心道这些百岁老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给她好好个闺女起什么狗儿屎盆子,真不知……不过想想丈夫的小名叫猪哥儿,便嘀咕起来:大概上了年纪的人,都觉得畜生才有福气? 谢韵收起了老人们起的名字,谢灵珠避免了被叫做春花或者屎盆子,心中大定。 然后她就被男人抱了起来,一张英俊儒雅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抱着她啧啧称奇,越看越舍不得转眼。 “这丫头的脸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的……恰到好处!” 陈氏也到跟前,跟丈夫一起看谢灵珠。 “看看这眉毛这鼻子,还有这花瓣一样的小嘴巴,啧啧!我女儿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闺女了。” “世上哪个父母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看最聪明?可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谦虚的。”陈氏嘲笑他一句,不过嘲笑完了,自己也感叹:“不过说真的,我们灵珠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女孩子生的太好,又是这么个来历,到底……”她到底没有把话说完,生怕话说出来了,就当真应验了。 她的言外之意,让谢韵也一脸凝重,不过他与妻子到底不同。他看着女儿的小脸蛋,良久,而后郑重道:“我们的女儿,乃国公府嫡千金。有我在,有她哥哥在,谁能欺负她!” “也是。” 谢灵珠听着两人的话,忍不住咯咯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脸蛋生的不错,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上辈子,她一出生就在研究所,她的基因,本生就是经过筛选的。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是什么高智商天才或者体质超强的人造狂战士。但她的出生,的确是因为一次基因试验的成果。所以她的脸蛋,是综合最美的东亚女性的面部特征而设定的。她颜无敌,就是除了美,没有什么特色罢了。 不管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到了这里,不过她的储存箱一直在手上。显然当她还在母腹中时,放置在储存箱里面的基因设备已经自动对她进行过基因调整了。所以她的身体会非常健康,容貌么,自然也美美哒!不过要是能把那没有特色的唯一缺点改掉就更好了。 夫妻两人见孩子笑了,都欢喜地逗起她来。 逗了一会,谢韵才把孩子放下来,说:“明天我要出门,大概过几天回来。灵骄那儿,你让齐嬷嬷好好盯着他吃药。” “出门,你又去哪儿?” “接人,南岭谢家来人了,说是来吃咱们闺女的满月酒,大概就这几天到,父亲让我提前去渡口等着。” 陈氏一愣:“南岭谢家?” 谢韵点点头:“就是。” “我还以为,他们与咱们不来往呢。” “呵!”谢韵想说什么,但顿了一顿,到底没说出口。 陈氏却在想,这南岭谢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毕竟那曾经声名显赫的家族,到现在也依然为人称道,但对郢国府,却很有成见。他们会来参加女儿的满月酒,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说起郢国府谢家,跟南岭谢家也是一个祖宗,不过早几辈前就分开了。到谢韵这一代,跟主枝之间已经远得连辈分都得掰起指头算上好一会。 然而谢家众人,一向以谢家名门后裔自诩,一直想着重现先祖风光。 在以前,主枝那些人,是十分嗤之以鼻的,毕竟要重现祖宗风光,那也是人主枝的事儿,你一远到三里地去且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分支,言之凿凿算哪根葱? 这话也没错,谢家当年的确是穷的,若不是迫不得已,怎么会跟着水匪干造反的活儿? 因为这,南岭谢家还开过族会发过告示,与谢敬亭这一支断绝关系。 直至后来,今上邢罡坐了天下,谢敬亭也封了郢国公,南岭那边的态度,才软和下来。 但这软和,也只是比从前好了一点儿罢了。因南岭谢氏自古熟读圣贤书,以清雅儒士身份立世。谢敬亭这父父子子倒好,直接扛起大刀造反去了!简直是斯文扫地加大逆不道。 谢韵还记得,就在他五岁那年,父亲得封郢国公,南岭谢家还来了人,要让老爷子上书今上,为前朝皇帝造书守灵。 老爷子气的拿扫帚把人赶出去,第二天就颠儿颠儿进宫朝皇帝诉苦去了。 不诉苦不成啊!要知道今上那脾气,对属下这帮子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在乎的很。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族人巴巴从南岭跑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这群造反的,给被他们推翻且灭了族的前朝皇帝磕头,那还得了? 所幸那时今上刚坐上龙椅,正要礼贤下士,收买前朝文人的心,所以才没有计较这一点小事。 但对郢国府来说,南岭谢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金字招牌了。南邻谢家因为那一次闹剧,一下子就成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瘟神。 可偏偏谢敬亭父子造反那几年,拿着南邻谢氏的出身刷了不少存在感,这一成事就想脱了这马甲,好像也太说不过去。 再说新朝建立之后,渐渐的,朝廷上下也越来越在乎出身门第。这谢氏的招牌,似乎越来越好用了,老爷子便没有舍得跟南岭谢氏一刀两断。这不,你占了便宜,人家也来收利息了。 陈氏心里惶惶的,想起了上回见南岭谢家那位老太太时候的情境,忍不住打个哆嗦。 谢韵与她感同身受,但作为丈夫,还是得替她出出主意:“别想太多,这回府中事多,你又在坐月子,大不了就说不舒服,不理会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去灵骄那儿,那小子最会收拾那群人。” 虽然儿子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实在让人觉得可靠,但陈氏想到儿子那娇弱的身体,还是摇摇头道:“没事,到时候我自己应付就好,左右他们是客,忍一忍也就好了。” 第11章 主枝的人说到就到,谢韵把人接了回来,为首的老太太宁氏,是主枝三房老夫人。其余还有长房嫡出孙子辈两人,并三房一个小闺女。除此之外,还有侍奉各人的仆从丫鬟若干,统共不下二十人。老太太起先以为南岭主枝就算来人,三五个也顶天了,待三老太太来了一看,喝!至少还得再准备两个院子才能安置的下来。 老太太担心三老太太觉得怠慢,有心把刚腾出来的天香园让给他们住,把话说给老爷子,老爷子却否决了。 “天香园是给女眷们歇息的地方,不能动。” “老爷说的也是,主枝的人也姓谢,跟咱们算是一家人,吃住上头想来不会在意那么多。不过我这儿一直忙着满月酒的事儿,再分神也就难了。不如……先让二媳妇出来帮我几天,待这事了了,又让她回去反省,你看……” 老太太到底心疼二房失了爵位,这才几天,便急着给孙氏说情了。 说的是等办完了满月酒,再让她回去继续反省,实际等过了这茬儿,说不得孙氏还要被记上一功,哪里还用得着去反省? 老爷子再是不问内宅事得男人,这点还是清楚的。 不过到底是给老妻脸面,道:“这些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了。” 老太太果然当天就把孙氏放了出来。 孙氏重获自由,还立即跟管起了事来,刘氏一得了信儿,病也马上好了,颠儿颠儿跟着孙氏,接待起南岭来的老太太。 乾琅阁,和熙园,都被打扫出来。 三老太太与小孙女谢予珂住乾琅阁,两位少爷谢函跟谢意住在和熙园。 因三老太太跟哥儿姐儿吃不惯京城的吃食,又另辟了小厨房给他们用。 刘氏忍不住抱怨:“不说住的院子,那本来是给家里的哥儿们预备的,只等他们长大了住,现在却先被人给占了。还有院子里的人,也太不把咱们郢国府放在眼里了。” 三老太太大老远从南岭来吃郢国府的满月酒,居然自己带了这么多仆从丫头服侍。这什么意思?怕他郢国府没人手,连端茶倒水的都分派不下来? “真要有骨气也就算了,嫂子你听见刚才三老太太对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了没有?他们带来那么多人,居然连月钱也得咱们府上出?这吃相也忒难看了些!老太太竟然还允了。” 刘氏因是庶子媳妇,在三老太太面前很受了好几个白眼,心里不忿,背过身来说话,自然也没什么好口气。 孙氏笑了笑,道:“三老太太是主枝的人,要知道南岭谢氏可是大名鼎鼎,这几百年的世家气派,自然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够编排的。况且来者是客,既老爷老太太敬着他们,咱们自然也得敬着。” “我就是不服气,什么百年世家,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光景了。再说,世上百年世家也不止南岭谢家一家,人王家也跟谢家齐名那么多年了,也没见王家哪个人上门吃人家的还给人家脸色看的。” 孙氏再没接话了,现在谢韵成了世子,以后整个郢国府都是大房的,公中花费多少钱,也轮不到她们肉疼。至于看脸色,谢家看脸的,左右又不光是自己。 孙氏一点没错,等三老太太被她们安顿好了之后,看脸色的,就轮到了大房太太陈氏。 陈氏因还没出月,所以三老太太来时,并没有出门迎接,这些日子,更是专心坐月子一步没有踏出房门。 于是乎,三老太太主动上门,来看她来了。 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将一匣子礼物递给齐嬷嬷,说:“这是家里的大老太太托我们老太太给六姑娘带的。他们远在南岭,一时半会来不了,不过是一点心意,给六姑娘拿来玩。” 齐嬷嬷打开盒子,陈氏看了一眼,里头白白绿绿,竟然是慢慢一盒子的羊脂玉和宝石还有金镯子。陈氏吓了一跳,急忙道:“这怎么好意思,灵珠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就用得着这么多东西,长辈们也太过溺爱了。” 三老太太温言笑道:“这有什么,咱们谢家,如今虽不显了,但多年的底子都在。比如这玉,随便一块也好几百年了,都是老祖宗用过的东西。家里老嫂子听说咱们又得了个嫡千金,这不,立马找出来了。咱们家的女孩子,金尊玉贵的,自然要用最好的东西才成。” 陈氏上回见的是南岭谢氏六房的大太太,那位老太太,可真是一张慈祥佛爷脸,说话也最和气不过,偏做起事来,一点不给人脸面。陈氏陪着说了一回话,就被携风带雨地敲打了一回,仿佛她不求着丈夫收用妾室通房,就是天大的罪人,差点被弄到祠堂里给祖宗谢罪去了。自那以后,对南岭谢家,她就有了不小的阴影。这回听说来的不是那一位,而是三房老太太,她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位三老太太一看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但相比起那一位,似乎要好应付多了。 陈氏收了礼品,正在暗自庆幸,又听三老太太说:“对了,六姑娘呢?我大老远来一回,正是来瞧她的,快快抱出来,让我见一见。” 陈氏吩咐一声,很快就见谢灵珠被奶娘抱了出来。 见女儿醒着,陈氏便顺手接了过来,问奶娘孩子吃过奶了没有。 奶娘刚回了一句话,就见三老太太皱着眉头不高兴了。 她倒不是不因为奶娘没有直接把孩子给自己,而是对于陈氏抱孩子这一点十分不赞同。 “要说有些话,我原不该说,但咱们谢家,自来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有些事儿,还是得注意起来,免得被人笑话。” 陈氏面上一青,很不理解这位老太太当着下人的面这样埋汰自己是什么意思。 “不知老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老太太道:“你是谢家嫡长媳,又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自己要清楚自己什么身份。陈氏,你是当家太太,可不是奶妈,哪有当家太太亲自抱孩子的?这被人知道,可要被人笑话的。” 第12章 “作为当家太太,怎么能亲自抱孩子?” 三老太太不赞同的话,弄得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 陈氏也没想到三老太太会突然说这个,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要知道,高门大族里,的确是有这个规矩的。只有奶妈丫鬟才抱孩子,作为正室嫡妻,是不能亲自给孩子喂奶,也不能自己抱孩子的。 但母亲天性,这个规矩绝大多数时候,是没有被遵守的。毕竟私下里,谁管得着当妈的抱自己的孩子呀。 可三老太太这会说出来,明晃晃地说郢国府没规矩,偏她还真没什么可反驳的。 好在谢韵来了,见屋里气氛微妙,猜想大概是三老太太说了什么,便道:“老夫人怎么到子湖院来了?蘋薇她正在坐月子,不能见风,屋里闷热的很,老夫人怕受不住。” 三老太太笑笑,说:“闷是闷点儿,不过也没什么。我们刚在正在说你媳妇的事儿呢!老大媳妇你也甭嫌我多事,新朝建立时间短,许多事情顾不上也正常,但渐渐的,以后这些东西,总要讲究起来。再说,咱们家不比别家,哪怕旁人不放在心上,咱们谢家,却不能懒散行事。” 谢韵迷茫,不知道三老太太在说什么。 齐嬷嬷见状,便想给他提了醒,道:“规矩是规矩,但身为人母,哪能真忍着不能抱自己的孩子?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齐嬷嬷作为家中下人,尽管因陈氏的看重,在府里还算有几分脸面。但对三老太太来说,这种敢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插嘴的下人,就实在不知好歹。 三老太太拉长着脸,等着陈氏呵斥齐嬷嬷。却见谢韵呵呵一笑,说:“我还当是什么呢,古来先贤圣人们总拿孝道说事儿。就连今上,也提倡以仁孝治天下,可见从古至今,从天家到百姓,对孝道都极为看重的。然而一味要求子孙孝顺,到父母着,却连抱一下孩子都不行了,这也太厚此薄彼。既要子孙孝顺,做人父母,自然也该足够慈爱,当得起这孝顺才对,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你……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是觉得老国公不够慈爱?” “非也非也,正好相反,我家父亲从来慈爱不过。因此我们才更要效仿父辈慈爱子孙,免得临老当不得子孙孝顺不是?”说完从陈氏怀里抱起谢灵珠,动作娴熟地晃来晃去。 三老太太脸色非常难看,冷笑一声,说:“你们这样溺爱,于孩子于谢家,恐怕都不是什么幸事。” 谢韵懒得理会她,只一心抱着孩子哼气小曲儿了。 三老太太知道面前这世子爷对她没什么好感,也不要看孩子了,她站起身来,冷着脸离开了子湖院。 等她一走,陈氏才断断续续,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我还在想这位三老太太,比上回见得六房那位大太太要好应付的多,哪里知道,这种……直爽……之人,也让人难以招架。” 谢韵道:“南岭主枝向来如此,今上立朝时,曾亲请谢家老爷子出仕,当时谢家以忠义之名拒绝了,大概以为今上会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再求他们几次。偏咱们这位圣上,并不是那种喜欢把脸扔在地上让人踩的。谢家不来,陛下也就不管了。这么多年过去,那边到底是着急了,可当初的话放出去,没人给个台阶下,自己下不来台,所以才想从咱们这里想办法。也怪父亲顾念那点名声,弄得主枝的人以为咱们多巴结他们,竟然耍威风耍道府上来了。” 陈氏心中一动,问:“你的意思是……三老太太这回来京城,是为了探老爷子的口风?” “十有*是这样,毕竟父亲现在身子不好……以后就不好寻机会了。” “难怪这回一起来的不是媳妇姑婆,反而带了两个哥儿来……”陈氏想了想,把三老太太给的木匣子递给丈夫让他看:“不过大房那边,似乎挺有诚意,这礼给的让人心虚,以后那边有事,咱们可怎么回礼。” 大房这一匣子珠玉珍宝,贵重之处可不光是它们本身的价值,这些可是几百年的老东西。像郢国府这种雅称新贵俗名暴发户的人家,还真拿不出差不多的东西来。 谢韵拨了拨匣子里的东西,半晌轻笑起来:“看来主枝大房也是被坑了。” “什么?” “主枝大老远派了两个嫡子来吃咱们闺女满月酒,就是想在京中贵人们面前露露脸,把郢国府跟南岭谢氏的关系挑明了。既然如此,长房自然要显示出足够的诚意。这一匣子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大房给咱们姐儿的添盆。按道理,三老太太应当在满月酒当天代替大房拿出来,偏这时候背着人私下给你……” 他一说,陈氏也立刻想到这了,她一拍手,道:“难怪三老太太光说大房送了东西,我还纳闷儿呢,其他机房,包括他们三房自己,怎么一样没有,原来是准备等满月酒当天才拿出来。只是大房的东西先给了,哪天自然就不用拿出来了。都怪我!怎么一时没想到这点。夫君,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谢韵冷笑道:“这是他们南岭几房自己的事儿,干咱们什么关系。那边真要问起来,咱们还有话说呢,堂堂主枝长房,既然让子侄来吃满月酒,却不给添盆,是什么意思!” “噗!”陈氏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着推搡他一把:“你也太坏了!这种事,不用想,那边也猜到怎们心里一清二楚。真这么说,肯定要留下个疙瘩。” “这有什么?大房的话咱们不好说,三房的话咱们也不好说。所以只能什么都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谢韵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道:“对了,女儿的乳名,他哥哥给想了一个,说叫勺勺,我同意了。” “芍芍?芍药那个芍?” “不,就勺子的勺。” 陈氏:“……” “怎么?不喜欢?” “不是,我就在想,改明儿吩咐下去,让人给闺女打个金勺子挂上,这样一目了然。” 谢韵居然十分赞同:“你这个想法不错,勺勺,爹待会就给你做金勺子去。” “害我还想了好几个好听的小名儿呢,居然一个没用上。”但儿子有心给妹妹起名字,不管好听不好听,她都只能同意了。 谢韵抱着小女儿晃悠半天,啧啧道:“这小丫头也太能睡了,满月酒那天也这么一觉睡过去就好了。” 第13章 婴孩的时间过得快,谢灵珠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转眼之间,满月酒的日期就到了。 陈家人只来了陈夫人一人,她来的早,见了老太太之后,便直接到子湖院来看陈氏。 陈夫人被家中诸事烦扰,脸上难掩疲态。见了女儿和外孙女,才算有了些许喜色。 “这孩子生的好,眉清目秀的,像你。” “像不像的,还这么小,能看出来什么?”陈氏说:“母亲,家里最近怎么样了?父亲和哥哥他们……” 陈夫人摇摇头,道:“家里的事儿,你就少操心了,现在你生了孩子,要好好将养才是。我听说二哥儿的身子还没起色?这可要不得,如今女婿已经成了世子,长房需要男丁继承家业。你这个女儿生的好,可二哥儿的身子……所以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专心把身子养好,再生个男丁才是正经。” 自从女儿生了谢灵骄,后来这七八年一直没有再孕,陈夫人担心的不行,以为女儿伤了身子,再不能生了。她还想方设法提点女儿给女婿纳妾笼络,直到去年女儿又有了身孕,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暗念了许多阿弥陀佛。 可惜生下来,竟然是个闺女。 陈夫人到不是不喜欢外孙女,这外孙女身世离奇,她心里也惊奇的很。可身世再离奇又如何?到底是个女孩,继承不了家业。如果长房没有嫡子,以后女儿的日子就不好过,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娘,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心里清楚。”陈氏保证了,陈夫人这才满意了。 红桃过来,说外面宾客都来了,夫人们要看看小千金,老太太着她来叫人。 “你去跟亲家母说,我们这就过去。”陈夫人说了一句,红桃便走了。 灵珠被穿上大红的小衣裳,卷上红底金线的蚕丝小被,被奶妈抱着,跟在陈氏母女身后去天香园见老太太。 来到这里一个多月,谢灵珠还是头一回出子湖院,她看什么都新鲜,只可惜身体被横抱着,看得最多的就是房梁跟房梁上的彩绘。 出了子湖院,女眷们的欢笑声才隐隐约约传过来。 谢家办酒,这回可谓是宾客盈门。谢灵珠从嬷嬷们的言谈中得知,酒宴被安排在了内外两个地方,男宾跟女眷是分开的。 作为今天的主人公,谢灵珠先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女眷们所在的天香园。 她上辈子长在研究所,照顾她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没有结婚更没有生过孩子,等她离开研究所在外面生活之后,也没有交上什么正常的朋友,所以所谓的满月酒是怎么回事,她还真没见过。 想到自己生平参加的第一个满月酒宴,就是专门为自己举办的,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然而到了天香园,她才发现自己有点想太多了。 所谓酒宴,于在座众人而言,不过是人情社会的一种经营方式而已,至于自己这个主角,顶多算个吉祥物,连她的母亲陈氏,都不怎么重要。 当然,因为她出生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离奇身世的缘由,谢灵珠除了被抱出来走个过场之外,还有另一个用途:那就是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于是乎,当谢灵珠刚被奶妈抱出来,就被宋家夫人抢先接过去了。 “哎哟喂,可算让我见到了。都说府上刚得了一位小千金,来历不一般得很,我这些日子天天盼,就等着满月酒,好来见识见识。” 潘氏把孩子抱过来,摆摆手道:“快别这么说,什么离奇不离奇,她就是一个小丫头罢了,千万不要说的那样玄乎,她一个小人儿,哪里承受的住!” “瞧老姐姐这话说的,凡人承受不住,可不代表咱们姐儿受不住不是?况且,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宋夫人本姓木,与老太太潘氏一般辈分,年纪却要小一些。她这回也来得早,主要是为了儿子的亲事。 宋家跟谢家虽早就通过话儿了,但还没有真的把事情定下来。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好机会,让自己的儿子跟谢曼见个面。只当真不凑巧,谢曼实在太害羞了,提前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竟然羞得躲在屋子里不愿出来。 宋家公子见不到人,只给老太太请了安就到外院去了。因为这,宋夫人就觉得谢家这女孩也太怯了些。不过又一想,女孩子么,面浅也正常,总比那些日日想着男人,得着机会就恨不能天天儿往男人跟前凑的女孩子要好得多。再加上谢家这门姻亲,宋家的确舍不得,这一点儿不满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须知谢家虽不是一等门第,却到底是三等爵位的国公府。谢曼身为国公府的嫡出姑娘,亲事断然不能差。说起来宋家虽也不错,但与郢国府结亲,确实有些勉强。若不是谢曼因生水痘在乡下住了多年,亲事有所耽搁,她自己又是个羞怯的性子,谢家是断然不会想到与宋家这样的门户结亲的。怎么算,这亲也是宋家捡了便宜。宋夫人心里欢喜,对着谢家众人,自然就亲热的很,说起话来,当然光捡好的说。 其他人都有眼色,闻言笑呵呵直说正是。更有人亟不可待,让老太太做主,赶紧把那传得神乎其神的珠子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上一瞧,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这事早有所料,老太太说:“实话告诉你们,珠子一直在孩子手里攥着呢,就是我,也只她生下来的时候见了一回。别看这丫头小,却是有灵性的,谁要碰她的珠子,就哭个没完!这不,老爷子发了话,没事不准招惹她。” “可见老爷子慈爱小辈,不过潘姐姐您就做回主,让咱们开开眼呗。我们这群人,眼巴巴地老跑,总不能空眼回去,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嫂子您就做回主,就给咱们瞧一瞧,就一眼。” 被求了好几遍,潘氏这才欣慰一笑,说:“你们要看,那就看吧。不过珠子不能拿出来,只能过来看。” 而后谢灵珠就被抓起右手,让夫人们来看她的小拳头。 宋夫人坐得最近,自然排在第一个。老太太哄了灵珠两句,又去拨她的手指。谢灵珠知道今天不从也得从,干脆大方地松了手指缝儿,把珠子的样子露出来。 宋夫人当即瞪大了眼,长着嘴巴直道奇哉怪哉。 其他人见状,自然坐不住了,都凑到跟前,来看那世所罕见的小珠子。 更是惊讶得呼出声来:“我的个老天,活了一大把岁数,这才算开眼了。” “可真是奇了,没有想到,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事。” 魏家三太太伸出手,竟去摸谢灵珠手心里的珠子,一摸硬硬的,竟然比玉石还要滑。 “我也摸一摸。” 有人见她摸了,也想来试一试,谢灵珠瘪了瘪嘴,把把手缩了回来,小拳头藏进袖子里,再不给人看了。 陈氏见状,立刻吩咐奶妈说:“你快去把姐儿抱起来,不要累着母亲。” 奶妈上前,潘氏便把孩子交给了她。 众人各回了座位,依旧啧啧称奇。宋夫人盯着谢灵珠看了半场,又说:“方才光顾着看珠子了,竟没好好看孩子。如今一看,才发现你家这六姑娘,生得可真好,这才刚出月,瞧她那头发眼睛,真像画儿里画出来的。” “小孩子不都是这么个样子,青沐你过奖了。”谢家跟宋家的亲事已经说定,老太太觉得再叫宋夫人显得生发,叫亲家母又为时过早,干脆就叫了宋夫人的闺名。 宋夫人喜笑颜开,夸完了谢灵珠正要夸谢曼,却见一位妈妈急急地走了进来。 李妈妈匆匆行了一礼,便到老太太跟前,说:“老太太,晋王府,宁王府,昭王府,还有公主府都来人了,大爷让我来,请您出去迎接。” 第14章 郢国府办满月,竟然把晋王府,昭王府,宁王府都给惊动了,可见谢家这位小千金的影响力不小。 老太太诚惶诚恐,率领家中女眷出去迎接,前来贺喜的夫人们,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郢国府外,整齐的宫幡分列在街道两边,身着蓝布深衣的太监表情肃然。老太太站在最前面,其余谢家一众,以及各家宾客,俱都陪同其后,庄严肃穆地陪着谢家等待。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府步辇终于缓缓进了桐花道。 为首是晋王妃,后面依次为宁王世子夫人,昭王世子夫人,皇长玄孙,以及安和公主府的车辇。 皇室来的这样齐全,让人忍不住心中震惊。 想到谢家千金出生时,皇后专门有赏赐,各王府此举,显然是顺着皇帝的心意,给谢家脸面。 行过大礼之后,在谢韵以及老太太的引领之下,皇玄孙的座驾,晋王妃以及各位世子夫人们的座驾直接从正门开进了国府,直到了内堂,才下辇接受众人再次跪拜。 “贸然前来,又是轻装简行,大家就不必拘礼了,都起来吧。” 晋王妃是个面容黝黑的妇人,她长脸薄唇,生就一副严厉模样,其实脾气并不差,说话威严却又不失和气。 据说这位王妃出身草莽,其父乃是前朝进士,因得罪权贵,被诛了全族。只王妃与其父两人被救逃脱,后入那邙山落草为寇。 后来今上造反,又跟着起了事,王妃自小跟着父亲,自然也学了一身舞刀弄棒的本事。她跟着父亲常年混迹军营,便与晋王相识了,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成婚之后,也算是相互扶持,感情相合。 可惜有些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今上坐了江山时,晋王妃的父亲早已战死多年,晋王妃本人,也因长年陪同丈夫出入战场而伤了身子,一直不曾生育。 待到今上登基,晋王封王,进了京城这繁华之地,患难夫妻,也就不像当年那般生死与共了。 晋王从小生于战场,长于战场,所见的女子,所娶的妻子,无不是脾性火辣,行动直爽的。 而后进了京城,竟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柔弱娇美,见多识广的女子,便一下子失了魂。 其中就有荣家的一位千金,出身高门,乃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她像所有高门大户中的女孩子一样,从小养在深闺,大门不住二门不迈,连个男人也没见过,走一步,要喘一喘,说句话,脸也红三红。 她的一张面皮,白得像晴天里的云朵,一对柔荑,嫩的似五月的新葱。 更要紧的,是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说起时事来,也颇有见解。 晋王见了一回,就失魂落魄,硬要娶她为妻。 王妃闻讯,伤心欲绝,奈何晋王言之凿凿,以王妃无子为由,逼其自去。 王妃生于草莽,陪着丈夫吃苦多年,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伤心之后,便闹到了大理寺。言到自己不能生育,乃是早年为救丈夫性命受伤所致。若此在七处之列要被休弃,便要晋王以命偿还。若王爷不愿偿还,自己便亲自取回。反正他已抛弃多年情分于不顾,自己即便和离自去,也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不如算算明账,来个两不相欠。 晋王妃扛着砍刀,站在大理寺门口,等着与晋王算救命之恩,与不能生育的账。晋王急着迎娶心上之人,居然真的同意了王妃的要求。 此事当然传到了皇帝耳里,今上立即派了人把正与妻子互砍的儿子绑了回去。 今上是个火爆脾气,晋王一进宫,就遇上了老爹的狼牙棒。皇帝虽年事已高,却老当益壮,棒子舞的虎虎生威,把个晋王打得鲜血淋漓。最终竖着进来,连御医都没叫,就被横着抬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就下了圣旨,道晋王妃永远是晋王妃,如若晋王胆敢休妻,那便自己净身出户且降为庶民。至于晋王府的爵位,便由王妃做主,从庶子里面挑选一个继承便可。 晋王被老爹打断了腿,躺在病床上半个月才想起来,宫里还有一位堪称大佛的皇后娘娘。 这位皇后娘娘,与他的王妃几乎一样一样的,都是陪着皇帝担惊受怕吃了许多年苦,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早年饿死,一个刚生下来三天就被冻死了。唯一成年了的公主,也活了不过二十几岁,便早早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个女儿,在他们这群兄弟之前就封了安定公主。 他的大哥能当太子,也是皇后点了头,才能入主东宫。 自己这个当庶子的,竟然一进京就被京城千金迷花了眼,闹着要休了糟糠妻,理由还是王妃无所出,这让皇后怎么想? 即便皇后什么都不想,今上大概心里也有气,生怕老妻因为儿子薄情对自己有了恶感,少不得给他鞭子吃。 想清楚这一点,晋王吓得三天吃不下饭。 他虽贵为王侯,但对父亲的畏惧是深埋在骨子里的。 而他敬畏如虎的父亲,对皇后娘娘,也是怕在骨子里的。 要知道当年,今上还是牛江一个要饭的乞丐时,就与皇后认识了。 皇后家里是杀猪的,作为乞丐的今上当时连饭都吃不饱,每每饿的受不住了,就蹲在猪肉摊子边儿上流口水。然后由于对猪肉的渴望,渐渐升华成了对杀猪老板女儿的渴望,乞丐的心越来越活跃,竟然寻着机会对猪肉小西施动手动脚。猪肉西施的屁/股哪里是能轻易乱摸的?皇后当时就抄起杀猪刀,追得今上满街跑。 为了躲避皇后的追杀,今上当年钻过狗洞藏过牛圈,可还是死不了一颗好色的心,终究死缠烂打,把猪肉西施给娶到手了。 两人成亲之后,皇后的脾气一直没改过,就是如今丈夫都成开国皇帝了,这位年纪一大把的皇后娘娘,一个不高兴,依旧抄起鞭子打丈夫。宫里经常有人看到皇帝被皇后撵得爬树洞,可偏偏,今上就跟中了毒一般,稀罕皇后稀罕的要命。 就是他们这群庶子,也是皇帝在皇后的逼迫之下,哭哭唧唧地生下来的。那时候今上的造/反事业到了低谷,眼看一个不小心就要丢了小命。如果皇帝那时候死了,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肯定要散,皇后这才咬牙切齿,逼他多生些儿子好子承父业。就为这,皇帝终于有了一件可以跟妻子发脾气的事情,动不动就拿出来数落皇后不在乎他。 今上怕老婆怕得光明正大,往年在军中,接触的都是带兵打仗的莽汉,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毕竟军汉家中的妻子,几乎没有不厉害的。 然而京城里的世家老爷们,却是不知道,这才昏头昏脑搞出这一遭。 晋王妃一战成名,跟着今上立了功的新贵们也消停了,不再跃跃欲试准备休了糟糠妻再娶美娇娘。 而那些原本备着女儿准备在新贵里头挑女婿的世家老爷们,也悄悄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不少跟着丈夫吃了多年苦的夫人们跪谢皇帝与皇后,只为他们念旧情的态度。晋王妃也因为今上那一道圣旨,地位无比尊荣。 所以今日,这位传说一般的晋王妃,居然亲自来郢国府吃谢家的满月酒,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能得王妃,与各位世子夫人降临,老身诚惶诚恐。”老太太站起身,又行大礼。 晋王妃摆摆手,道:“今日我来,一事为了恭贺你家小千金的满月之喜,二来嘛,也是想来瞧瞧郢国公。听说郢国公他已卧病多时了,总不见好。我带了些药材来,俱都是有年份的上好药材。” 老太太更下惶恐了,道:“多谢王妃赐下,这实在是,实在是……”老太太说着,竟红了眼。 “哎!从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没剩下几个了。”王妃叹道:“想当初老国公在时,还时常带着我漫山遍野逮兔子。我那时候年纪小,逮着兔子还想逮野鸡,老国公也不嫌麻烦,当真又陪着我去捉鸡。到后来……父亲去了,老国公也没了,郢国公接了老国公的班,我还叫了几天哥哥……谁能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王妃娘娘还记得这些事。”老太太一脸感激,心中却尴尬不已。 须知自己并不是丈夫原配,晋王妃说的这些事,她不仅一无所知,甚至根本不能理解。 什么漫山遍野抓兔子,还是跟丈夫的爹,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真是…… 但身份在此,她只能听着。 心中又难免去想,相比起自己,晋王妃恐怕更愿意跟兰氏说这些吧。 毕竟兰氏在时,晋王妃也曾在江陵养伤,与兰氏相处过一段日子。 可惜兰氏早亡,王妃也只能对着她这个继室追忆往昔了。 在座各位夫人,各个出身高门,没有一人能够理解晋王妃的心情。听了她的话,没人插的上嘴,只能强作笑脸,忍着尴尬。 所幸昭王世子夫人魏氏是个识趣儿的,见晋王妃说的差不多了,便寻着机会道:“国公爷是旧伤发作,想来好好将养,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今天是谢家小千金的满月,这可是喜庆的日子,王妃来时不是还说,谢家这位千金出身离奇,乃是闻所未闻吗?我们可等不及要开开眼界,瞧一瞧那世所罕见的明珠子了。” “说的正是。”晋王妃总算高兴起来,笑着说道:“我幼时长于乡野,也曾听人说过一些奇事,但生而藏珠这种事,还真以为只有说书人才能杜撰得出来,今儿少不得,也要开一回眼。” 于是伸手,要来抱灵珠。 这位晋王妃,可不是三老太太那种高门贵妇,对于抱孩子,可是一点儿忌讳都没有。 谢灵珠正昏昏欲睡,突然又被奶妈抱出来交到了晋王妃怀里。感觉又有人捏她的手,她当然马上就醒了。 发现又是一个黑脸老太太,在盯着她的储物箱啧啧称奇,她都有免疫力了。 直接松开两根手指头,面无表情任她看。只要不准备拿走,其他的她什么都无所谓。 第15章 王妃与各位世子夫人们,为灵珠手里的珠子再次惊叹一回。 灵珠本人就像个稀罕物,被她们翻来覆去逗弄了好一会。就连陈氏,也被抓住问起怀孕时可有什么不同凡响的感受,或者有没有做了什么离奇的梦来。 陈氏回忆半晌,当真没什么特别的,夫人们稍嫌失望。 王妃与世子夫人们终于看够了,安和公主忽然发了话,说:“光我们在这看稀奇,怎么把佑龄给忘了?佑龄好不容易求了太孙表哥才能跟咱们一起来郢国府,要是看不了小千金,可不就白跑一趟了!” 安和公主蒲玉年,年三十许,她并非出生皇室,而是今上与皇后唯一嫡女的女儿。 因嫡女安定公主早亡,只留下这个一个独苗苗,所以今上破例,依旧封了公主。 安和公主天生一副纤巧骨架,个儿不高,容貌没有一丝肖像早逝的安定公主,反而像极了她的父亲。 安定公主本名邢巧巧,她出嫁时今上的造/反大业还未成功,她也还不是安定公主。蒲家之所以同意结亲,还是看在当初牛江水匪头子慕大同的面子上。可惜后来今上与慕大同分道扬镳反目成仇。那时候没人看好今上,蒲家深深觉得之前的投资打了水漂,对邢罡的不满自然转化到他女儿身上,邢巧巧在夫家的日子变得极为艰难。曾有传言,就在今上北上之时,蒲家居然将邢巧巧囚禁起来,连明媒正娶的新媳妇都娶进门了,只等今上北伐失败,就让邢巧巧病亡。 所幸刑家并没有如愿败落,反而最终坐上了帝位。 可惜邢巧巧受了太多的折磨,没有等到父亲登基,就郁郁而亡。 这也是为什么安定公主早逝却还是第一个被封了公主,蒲家本应为驸马家的,连个面子上的虚爵都没有。 今上因女儿的早逝,对蒲家恨之入骨,要不是年幼的安和公主哭天抢地地给父家求情,蒲家早就被诛了全族。 皇后心疼外孙女,到底是没有对蒲家赶尽杀绝。 安和公主因长得不像母亲,并不受今上与皇后的喜爱,但因她的公主封号,以及对蒲家的恩情,让她在家中受尽了宠爱。 然而等她成年之后,新的问题又来了。 按照惯例,公主的子女,只要没有犯大错,都会有个郡王或者郡主的封号,哪怕只是个虚爵,面子上也要过得去的。 偏偏安和公主的公主之位本就不怎么名正言顺,全赖于今上与皇后对女儿的补偿与亏欠。 可她毕竟姓蒲而不姓刑,她的子女,想要封爵是不可能的。比如现在,晋王府,宁王府,世子郡王都封了好几个,只公主府一儿一女,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偏偏安和公主从一个江南财主的女儿一下子成了公主之后,早就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自然肯放掉‘本该’属于她子女的爵位。 偏皇帝与皇后那里,她一点不敢去闹,想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皇曾孙的身上。 皇曾孙,刑佑龄,正是当今皇太孙的嫡长子,与安和公主的嫡女年纪相仿,正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曾孙就是以后的皇帝,女儿要是当了皇后,可不是比当公主还要好? 因为这个打算,安和公主对太孙与皇长曾孙巴结的紧。比如今天这看稀奇的事儿,若不是她进宫时提起,刑佑龄还真不会晓得。 安和公主说着话,自顾自地朝身边的默默指了指,吩咐她把灵珠抱过去。 老太太见王妃与各位世子夫人都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其他女眷碍于身份,不好去见外男,但像老太太与晋王妃两人,却是没有什么避讳的。 于是在安和公主的率领之下,老太太与晋王妃一起,带着谢灵珠出去见皇长玄孙去了。 谢灵珠被公主的奶嬷嬷抱在怀里,心中郁闷的要死。 也不知是婴孩的鼻子太过敏锐还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这嬷嬷身上的狐臊味儿简直像煤气泄漏一样,一股一股地往鼻子里钻。 换在往常,她早就嚎啕大哭提醒换人了,可俗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嬷嬷的脸面就是公主的脸面,自己初来乍到的,又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不怕得罪人,但让公主记恨她爸妈,就有点不划算了。 为了父母哥哥,谢灵珠只好忍了。 所幸到了青竹堂,一下子看见了谢韵,谢灵珠自然扎起双手,往爹爹怀里扑。旁人只笑是父女本性,就是公主,也不好说什么。谢灵珠终于逃脱狐臊嬷嬷的毒掌,回到了父亲的怀抱。 今日来谢家贺喜的人,就没有没听过谢家这小千金的奇事的。 这会儿见了正主,自然要看看那从胎里带来的珠子。有人瞧了稀奇,还顺手把她抱怀里逗一逗。被人喜欢灵珠还是高兴的,况且她早就做好今天被围观一天的准备,有谁要抱她就乖巧地让抱,有谁要看珠子,也就大方地给看。 在场都是男人,不比天香园的女眷,男人们好奇心重,却不会像女人们那般大惊小怪。于他们来说,参加一次宴会与同僚联络感情,比一个小丫头的珠子要重要的多。 于是乎,男人们虽也看稀奇,但看完了珠子,注意力却不在谢灵珠身上,他们想到的郢国府背后的打算。 倒是跟着大人们来的小孩子,不管三七二十几,全都被谢灵珠手里的珠子吸引了注意力。 年纪稍大的还好一些,比如皇刑佑龄,已经十四岁,又是皇长曾孙,教养使然,看到珠子之后虽惊艳,但这惊艳,也不过是化作了对谢灵珠的好奇跟好感。 其他年纪小一些的,看到那可从来没有见过的珠子之后,便缠着大人索要。 他们还不懂什么是天生带来,只以为那特别的珠子,是谢家买来给谢家小妹妹玩的。既然谢家能给个小丫头找来,自己家人,当然也能办到! 小孩子的思想就是这么直率。 等各自的长辈千方百计讲明了那珠子别处买不到,世上大约只此一个之后,便都哭哭唧唧,伤心欲绝地耍赖皮了。 其中脾气最大的,要数安和公主的嫡子魏无忧。 魏无忧现年只有六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再加上她母亲安和公主生了长女七年之后才有的他,对这个儿子,公主宠爱可想而知。 魏无忧被母亲安排,时常陪伴在皇长曾孙刑佑龄身边,刑佑龄生性温和,即便这个表弟时常调皮,他也不忍心管教。如此一来,魏无忧反而又从皇长玄孙那里得了一张保命符,更加嚣张起来,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敢招惹他。 他看见谢家女娃手里那颗漂亮的珠子,心中喜欢,自然张口就要。 可惜于往常不同,今天不管是谢家还是他的母亲安和公主,都没有像从前一样立刻把珠子捧到自己面前。 魏无忧一气之下,居然冲到谢灵珠面前上手就夺。 当时抱着灵珠的是她的奶妈,奶妈一个下人,又抱着孩子,那里敢去推公主跟魏家的嫡子?再说也腾不出手来。 至于谢灵珠,她刚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根本没有想到这打扮的人模狗样的熊孩子会突然跑回来抢东西。虽然她反应过来之后,也立刻握紧了拳头,可惜身体所限,力气终究太小了,根本不是魏无忧的对手。 于是在熊孩子野蛮的掰扯之下,灵珠的手指差点都要被掰断了,那颗雀卵大小的弹珠状储物箱,终于被抢了过去。 这一次,在场众人终于看到了珠子的全貌,纷纷震惊于其华美。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反应过来呵斥熊孩子(或者都不想出这个头)。 谢灵珠见状,当机立断嚎丧起来。 不是她喜欢哭,而是之前早就给自己准备了这么个人设,现在珠子被抢走,总要哭一哭的。毕竟普通小孩的本事不就是哭么!这是婴孩唯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了,尽管杀伤力负五。 老太太见孙女哭起来,只知道吩咐奶妈赶紧哄。 没人出头让魏无忧把珠子还回去,毕竟来赴宴的大人们,都知道公主这个儿子十分难缠。再者,这事算起来,也不过时小孩子打打闹闹,根本犯不着拉下脸去惹安和公主记恨。 到最后,还是晋王妃发了话,吩咐魏无忧道:“这珠子是你妹妹从胎里带来的,是她的命根子,不能给别人。你现在看也看了,赶紧给谢家小丫头还回去。” “我不!”魏无忧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宝珠,正喜欢得什么一样,哪里舍得换回去? 安和公主见晋王妃发了话,不好再一言不发。便过去跟儿子商量:“好了无忧,这珠子给谢家小女娘还回去,往后你想要看,再让她拿来给你看就是了。” 安和公主这话说得极为霸道,谢韵脸色很不好,偏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跟个女人还有小孩子计较。 然而魏无忧当真不是个听话的,在拿到珠子之后,其他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本就让他得意非凡,再加上,他本就对这珠子喜欢的很。于是在安和公主的温柔哄劝之下,反而高声宣布道:“这珠子我喜欢,以后它就是我的了,大不了给他们银子补偿补偿,反正我就是不还。” 魏无忧年纪虽小,可行事也实在跋扈,毕竟谢家女孩这珠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随意买卖的。 偏偏安和公主见儿子实在喜欢,居然觉得,一颗珠子而已,儿子喜欢,那就留下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起身,略显歉意地对老太太道:“这可珠子果然世间少有,无忧他喜欢的很,不若就让他玩一天,待明日,我即刻派人给送回来。” 老太太脸色发青,沉着脸道:“公主有所不知,这珠子是六丫头的命根子,一离开手就哭,这小小一个人,当真哭一天,怕是没有命在了!” 对方虽然是公主,谢家也不敢跟公主硬碰硬,但今天是在郢国府,要是当真跟个软柿子一样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被说拿就拿走了,那谢家以后,就没脸在京城混了。 偏安和公主一点不在意,她随手解下头上一颗东珠,就往哭泣不止的谢灵珠手里塞,以为小孩子轻易能被蒙骗了。 谢灵珠当然不可能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认识,东珠刚被塞道手里,她就啪一下扔地上了。 这个储物箱,可是集聚全球最顶尖的天才科学家为她量身打造的不可不可解码的绑定储存装置。 绑定,就是这东西只能自己用。 不可解码,就是自己死了,这东西都不能被别人拿去。 熊孩子想抢她的东西?哪那么容易? 第16章 谢灵珠的储存箱是可以把整个人都放进去的,下定指令的方式一共有三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尽管储存箱设计之初,并没有料到她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婴孩,不过却是设想过一旦她受了伤,失去了行动能力该怎么办。所以只要她愿意,根本没有人能够抢走她的东西。 只是她现在毕竟不是在叔叔们以为的末世,她穿越成了一个小孩,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像普通人一样好好地生活下去,她就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众人眼前消失。 因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珠子被抢走,然后暗搓搓地等着熊孩子自食恶果。 要知道,为她准备这一切的,可是一群极度护短且没有是非观的神经病天才。 她虽然老叫他们神经病,但她知道,在很多事情上,自己跟自己的那群监护人神经病没有什么两样。 研究所没有所谓小孩子不小孩子这个概念。 所有人,不论你的年纪大还是小,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所以灵珠的心中,并没有觉得不跟小孩子计较是什么美德。 恩,或者应该说,她从来不理解因为年纪小犯了错就理所当然地要被原谅。 错就是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呢? 谢灵珠装模作样地哭了两嗓子,就被奶妈抱到后面找大太太想办法去了。 青竹堂,魏无忧拿着珠子欢快地呼朋唤友去炫耀了,安和公主不喝止自己的儿子,其他人不好强逼。 谢家与陈家人面色铁青,都一言不发,只等着看刑佑龄打算怎么办。 刑佑龄朝安和公主看了好几眼,见她真的没有管教表弟的意思,只好叹一口气,自己出面去把珠子给人家要回来。 魏无忧听见刑佑龄叫他,很是欢喜地跑过来,还得意朝他扬扬手,让他看手里的珠子。 刑佑龄拉住他,说:“表弟,你是大孩子,又是男孩子,怎么能拿人家小女娘的东西呢?还是给人家还回去吧。你昨天不是说想要骑马吗?只要把珠子还给谢家小妹妹,明天我就带你去骑马。” “才不!”魏无忧嘴巴厥得老长,说:“我要骑马,也要珠子!况且娘不是给银子了么!他们不要银子就还想要什么?想当官儿还是什么,都给我娘说就是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们都看着这年仅六岁的小孩子,十分震惊于他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要在往常,小孩子家家随便说几句话,也没人在意什么。可这会儿,这小霸王不仅硬抢了人家生就带来的明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言不惭地说出要给人官当这种话。 他这还小呢,就霸道成这样,要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再想想安和公主与东宫关系一向亲密,这魏无忧又是从小跟在皇长玄孙身边儿的,难东宫当真就这么从容安和公主和魏家? 如果当真如此,那纵容出这样随口就敢给人封官儿的人,皇长玄孙的品德,可就当真让人怀疑了。 在场众人目光晦涩,刑佑龄也暮地沉了脸。 他也没想到魏无忧竟然会这么说话,当即就对魏家跟安和公主不满了。 他虽贵为太孙嫡长子,却一向小心谨慎,轻易不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因为魏家与公主一直坚定地支持东宫,所以对于魏无忧这个表弟,他一直是十分宽容的。 本以为在私下里调皮也就罢了,谁知道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郢国府虽是三等爵位,但郢国公的爵位,可是铁打的军功挣下来的。此次宴会来的人,不仅有郢国公的故旧,还有谢勋官场上的同僚。再加上谢家的各房姻亲,关系像网一样铺陈开来。不用说,今天任何人一句话,不到傍晚必然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不要说什么童言无忌,再无忌的童言,也怕遇到有心人的算计。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支持其他叔王的呢?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东宫的储位,并不怎么稳固。 这件事说起来,也怪今上太能活了。 普通人即便养尊处优,能活到六十岁,已经算是高寿。而他们这位皇太/祖,现年已经七十七了。 今上一共生有太子,宁王,晋王,昭王,四个儿子。 其中他祖父先太子,在今上登基第三年就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可惜儿子活不过老子,今上还活的好好的,他的太子祖父在七年前就去世了。 太子一过世,东宫自然就空了下来,下面几位王爷,自然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今上不想看到儿子们为了争储君之位翻脸,干脆就立了已故太子的长子,也就是他的父亲为皇太孙。皇太孙到的确是以储君的身份入主东宫了,可惜各位叔王们,根本就不买东宫的帐。 这个也难怪,毕竟不管是昭王宁王还是晋王,都是从小跟着今上出入疆场,金戈铁马地过来的。而眼下的皇太孙,不过是一个从小养在内宅,又被一群腐儒天天围着念圣贤书的面瓜蛋子,他哪里镇得住他那一群铁血叔王? 如今皇帝还在,东宫的期望,就是今上能老当益壮,再多活几年,就像拖死先太子一般,把剩下几位叔王也给拖死得了。 在此之前,东宫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拉拢天下读书人,获得各世家的定力支持,好安安稳稳地坐稳储君之位。 因为这,皇长玄孙刑佑龄,不敢给任何人留下一丁点不好的印象,就怕连累东宫声誉受损。 偏偏今天,这个硬缠着他一起来的魏无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东宫脸上抹了这么一大团黑水。 刑佑龄气极,当即板起脸来,准备吩咐侍从强硬拿回珠子。 安和公主一看刑佑龄沉了脸,也知道儿子闯祸了,不等东宫侍卫动手,自己就抓起魏无忧一边呵斥一边想要让他还珠子。 从来被千依百顺的魏无忧哪里懂得看形势?他见母亲发怒,干脆驾轻就熟地耍起赖来。 “谁敢强我的明珠,这是我的我的!” 魏无忧整个人赖在地上,见人就踹,甚至还打起了滚儿来。 这样子哪里像个世家公子,与街头无赖也差不了多少了。 安和公主见自己与儿子都被当成了笑话地看,心里早就冒火了。见儿子当真不愿意还珠子,干脆也不要了,只对刑佑龄说:“佑龄,你表弟还小,就让他玩几天吧。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哪天有了新玩意儿,就还回来了。再说,谢家世子大人有大量,料想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吧?” 魏无忧见自己母亲又给自己撑腰了,立马得意地从地上站起来,还拍了拍一副上的灰尘,说:“哈哈哈,看谁敢抢我的明珠,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看这对母子一唱一和的,谢韵当时就被气笑了。 他正要说话,却见魏无忧忽然哇地惊叫一声。 “好烫!”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小屁孩,震惊地望着手中的明珠,说:“娘,明珠变烫了,这可真有趣。” “什么?”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好奇地看过来。 魏无忧发现这样子漂亮的明珠还有这样奇怪的变化,惊喜不已。 可是很快,他就笑不住来了。因为珠子的温度越升越高,不过一呼吸的时间,居然烫得拿不住手了。 魏无忧下意识地想要扔出去,可惜已经晚了,那珠子就跟长了钩子一般,紧紧黏在他的手掌心,根本甩不掉。 幼嫩的皮肉被烫得疼痛难忍,魏无忧呜哇一声哭叫起来。 安和公主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把珠子拿掉,可惜她的手指刚碰到珠子,就被烫得缩了回来。 “娘!救命啊!我要死了,快救我!”魏无忧疼的撕心裂肺,整个人已经受不住地再地上打滚。 安和公主急忙看向谢家人,怒道:“还不来人,把我儿子救出来!” 谢家人也被吓傻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种变故啊! 而且珠子升温的速度也太快了,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一股皮肉被烧焦了的味道已经蔓延开来。 魏无忧好不容易才被刑佑龄带来的宫侍按住,在场众人,就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心,被那雀卵一般大的明珠给烧了一个洞。 真是一个洞,魏无忧的手掌直接被烧了一个对穿,珠子从肉/洞落出来,掉在了青石地板上。青石板比人肉结实,却也很快被烧得发黑碳化,并且看样子,还有继续烧下去的架势。 被烧了一个洞的魏无忧,哭得撕心裂肺,万般凄惨地在地上蹬着腿。 “御医,快叫御医!” 安和公主看到儿子受了这么大的苦,立即崩溃地大叫。 而地上那颗温度似乎越来越高的珠子,依旧在对青石板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它的样子还是那样奇特漂亮,可惜就这样被扔在地上,却再没人敢再碰一下了。 第17章 好好的满月酒,变成了一场事故,前来赴宴的人,会看脸色的,都一一告辞了。也有人想留下来看热闹,但想一想安和公主的脾气,便默默收了心思,都跟着离开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晋王妃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他们答应谢家恳请,留下来做个见证。 魏无忧被抬进内堂,很快谢家的供奉大夫跟正好来参加谢府满月酒的宫廷御医李春都被请了进来。魏无忧实在疼的受不住,御医开了麻沸散,好不容易才让他好受了一些。 两人看过伤势,都不约而同摇起了头。 魏无忧的手明显是烧伤,手掌被直接烧了个对穿,不仅是皮肉经脉,连骨头都烧断了好几根。魏无忧的右手,这一辈子基本上是毁了。 不仅如此,伤口边缘很快就长满了水泡,若不小心照料,随之而来的各种炎症,轻则牵连他的整条手臂重则直接要了他的小命。可是这些话,两人都有些不敢说出口,不过安和公主也不是傻子,儿子那只手,不用眼睛看,都知道好不了了。爱子如命的女人那里肯善罢甘休,当即指着老太太,要让谢灵珠给魏无忧抵命。 老太太见事情没法善了,只好吩咐人去请老爷子来。谢韵怕下人说不清楚,便亲自去请老爷子,也好趁机把事情原委告诉父亲。谢韵一走,谢勋踌躇一下,居然也跟了出去。 这时候老太太才对安和公主道:“魏小公子在我谢家受了伤,医药费用,我们当然不可能不管。但这件事的起因,毕竟是你家公子抢夺明珠在先,他自食恶果,却要我家孙女抵命,恐怕不妥吧?” “不妥!”安和公主高声怒斥:“你堂堂国公府,竟然生了个妖孽,才这么大点儿就会伤人了,等她长大了,岂不要祸国殃民?” 老太太脸色一白,正想反驳,又听安和公主说:“况且今天在场众人都看在眼里,那珠子分明就是个邪物,旁人碰一下就吸血蚀骨,偏她日日握在手里都没事,难道不是因为她跟那珠子一样是邪物?这样的妖魔邪祟,不趁其年幼就早早扼杀,难道还要留着它为祸人间?” 在场众人听了她的话,脸色都变了,老太太更是战战兢兢,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想一下,自那珠子出现之后,的确出了不少事。首先就是二哥儿落水,四哥儿受牵连被放逐到了庄子上。二儿子媳妇都被老爷子呵斥了一顿,连原本有很大希望的爵位都丢了。 再说没生之前,陈氏的娘家,可不就是在陈氏传出怀孕不久,就被查出与河道贪腐案有牵连么?那事儿虽然还没有查到切实证据,但陈家父子两个人,至今还被关在大牢里,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难道说,大媳妇生的,果真是个什么妖邪? 想到这里,不管安和公主说什么,老太太自己首先就心虚了。 她一心虚,腰杆自然硬不起来,安和公主趁势而上,将妖魔鬼怪的大帽子一顶一顶扣在了灵珠脑袋上。 眼看老太太节节败退,就要被安和公主逼得交出小孙女了,三老太太却在孙女的陪伴之下走了进来。 老太太板着脸,进来先给安和公主行了礼,道:“民妇谢殷氏,见过公主殿下。” 安和公主不认识三老太太,只以为她是个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她正忙着与威胁老太太,懒得搭理其他人。见三老太太行礼,只斜了一眼,便吩咐身边人,去把那小妖孽给带出来。 公主不说平身,三老太太依旧跪在地上。然而她脖子昂得高高的,眼里一派强硬庄严,道:“公主且慢,不知我谢家孙女,到底犯了什么罪过,竟要担这妖孽之名?六丫头虽然年幼,但她是我谢家闺女,闺女有错,便是谢家之错,还请公主明鉴,也好让我谢家上下替孙女谢罪。” 谢家女的错就是谢家的错,三老太太这话,说的很和安和公主的心。她冷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事情的经过就在这里,我儿好好的人,被那小妖孽害到如此地步,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不过没想到谢家还有你这样一个知书达理之人,也是意外之喜,起来说话吧。” “谢公主。” 三老太太起身站好,这才道:“公主既说我谢家孙女乃是妖孽化身,不知公主可有凭证?” “还需要凭证?今日之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光天化日之下,堂堂郢国府上,竟纵容妖孽害人,此事本公主怎能不理会。” “今日之事?”三老太太说:“今日之事,难道不是因为公主教子无方,纵容魏小公子抢夺我家珍宝,这才遭受自讨苦吃,受了教训?” “你说什么!”安和公主没有料到这位举止规矩的老太太居然说自己教子无方,气得双眼发黑。她厉声呵道:“简直是狡辩!我儿不过好奇,碰了一下珠子,却被那妖孽害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这事还会有假?好哇!郢国府难道真的准备包庇妖孽忤逆犯上……” 包庇妖孽,忤逆犯上! 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啊! 老太太吓得几乎要昏过去。 三老太太却皱着眉头看这安和公主,说:“要说碰过珠子,不说不少夫人之前都碰过,就连公主自己,方才在天香园的时候,也碰过的,为何大家都没事,只强强人珠的魏小公子有事?再说,所谓妖孽害人,不过是人心作祟,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孽?公主贵为一国公主,竟然信些乡野污言,实在不应该。况且,倘若世上真有妖孽,那也是顺应天道而生。市井有话说,盛世出祥瑞,乱世生妖孽。今上起于微末,征战二十多年,终于平定战乱,如今天下太平,哪里像是还会再生战乱的样子?还是说,在公主心中,竟是今上不配为帝,天道不允其在上位,所以才降下妖孽于谢家?这一点,可要恕民妇不敢苟同。 今上虽起于微末,然战功赫赫有目共睹。如今吏治,虽不能说清明透彻,但民生和泰,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先不说公主的公主爵位本就得封于今上,论起血缘,公主也要称今上一声外祖父。同为血亲,竟散布谣言,动摇今上声誉,实属不该!” “你……你这个……” 安和公主气真快被过气去了。 谢家那死丫头,把自己儿子害成这个样子,不是妖孽是什么?本就应该一把火烧了,省得留下来为祸人间,她一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偏偏这老太婆嘴里一说,就跟皇祖父的皇位联系起来了? 安和公主如今虽贵为公主了,但她到底不是以公主教养长大的。蒲家不过是一个稍微有点野心的富户,即便看重孩子,也看重的是家中的男孩,轮到安和公主,也就是不少吃穿罢了。 要说起来,安和公主现在会写两个字,还是被封了公主之后,想要嫁给魏家大公子,才咬着牙学起来了。她学了一年半,堪堪把子弟规上面的字认全了,其余什么道理,却是一概不知的。 在她心中,皇(外)祖父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无人敢挑战的权威。自己身为帝王的(外)孙女,堂堂公主之尊,自然也是要被所有人畏惧敬仰的。说她皇(外)祖父帝位不稳?那是天大的笑话,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只是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被这老太婆随便几句话,就歪成了其他意思。却不知道,今上从一开始,不过是个到处讨饭的乞丐,就记得自己姓刑,连名字都是后来的死对头慕大同给他起的。 今上以微末之身推翻旧朝,登基为帝,虽也算是天下归心,可不服他的人,却也比比皆是。 尤其不少出身世家与读书人,每每提到今上出身,便总有几分不屑。 尤其前朝某些故旧,依旧心心念念,想要起事拥立前朝遗脉。 今上生于贫苦之家,对官员搜刮民财十分忌讳。因此在刑律上,便十分苛刻。就为这,不少人便觉得今上暴戾狠辣,时常放出留言,道今上名不正言不顺,不堪为帝。 别看今上登基二十多年了,那些窥视帝位的,依旧没有私心。 时人愚昧,尤其普通百姓,最信什么天道神灵。谢家生女携珠这个事儿,利用的好了,就是收复民心的利器。毕竟愚民百姓,还是很相信祥瑞这种事儿的。偏偏安和公主自己替老爷子拆台,说什么妖孽惑人。 谢家舍不得孙女当妖孽,可外头有的是别有用心的人拿此事做文章,一不小心,就成了上天示警了。 三老太太虽顽固古板,但她毕竟生于高门大族,后又嫁入南岭谢氏,对待时事政治,不像安和公主那样一无所知。而且,正因为三老太太顽固古板,才更加认死理,只讲规矩不讲情面。 在她心中,魏家小子强抢他人事物,本就有错在先。公主身为人母,不仅不好生教导,反而加以纵容,实在是失礼在后。 至于那颗害了魏无忧的珠子,她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那珠子她也不是没见过,也亲手摸过,除了自己之外,今天来赴宴的那么多夫人贵女们,好奇心重的都上手摸过,怎么大家伙儿都没事儿,偏你家公子有事了?可见是自己作孽,上天也看不过眼呢! 三老太太一席话,说的老太太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被谢韵请求留下作证的李丞相,竟然也摸着胡须,说了一句:“老夫以为,这位老夫人言之有理。” 安和公主快要被气死了。 偏这时候魏无忧的麻沸散已经过了劲儿,人又被疼的哭了起来。 他一看见安和公主,就又哭又闹要回家府。谢府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他得立刻逃离这鬼地方。 安和公主见儿子实在怕再待在郢国府,终于顾不得其他,咬牙切齿地抱着儿子走了。 临走之前,还对老太太撂了话,说:“你们等着,这事没完!” 显然她不准备善罢甘休,恐怕很快,就要告状告到皇上那里去了。 安和公主母子一走,其他人也不好久留,都一一告辞,离开了郢国府。 晋王妃离开之前,到底还是看在往年的旧情分上,提醒了谢韵一句:“这件事,找魏老大人,或许可解。” 三老太太一愣,然后深深鞠躬:“多谢王妃提点。” 第18章 送走了安和公主这尊大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实在劳累不堪,但还记得向三老太太道谢,多谢她方才的仗义执言,让安和公主无话可说。 虽都知道安和公主不会善罢甘休,但今天这一关总算过了,老太太这会没有主心骨,正准备回头找人商量怎么让公主消气。 三老太太见潘氏如此,很是看不顺眼,有心提醒她说,身为一家主母,即便面对公主,也不能这样没骨头。郢国府的爵位是真刀真枪挣下来的,家里的男人是皇帝的大臣不是皇帝的奴才,当夫人的,更加不能堕了男人的脸面,家族的气势。 可又想到南岭谢家眼下的局面,有些话,还是不要太明说的好,毕竟有些道理,明白的人不说都明白,不明白的人,说了不会领你的情反倒会觉得你多事。 最后,三老太太只告诉她说:“晋王妃临走之前有言相告,此事托付魏老大人,或许可解。世子去接国公,大概很快就出来,你将晋王妃的话告诉国公与世子,看他们如何打算。” 晋王妃所说的魏老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和公主的公公,魏家的一家之主。 魏无忧可是魏老大人的亲孙子,在谢家受了伤,难道还会帮着谢家安抚儿媳妇?老太太不是很能理解晋王妃的话。 三老太太来京不久,自然也不知道晋王妃的提点是什么意思,但郢国府有国公有世子,她一个远亲,把话带到就是了,其余的,就轮不到她来管了。 从青竹堂出来之后,三老太太便见两个堂侄孙在外面等着了。 两个少年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站在竹林边儿上,姿态比那俏直的竹竿儿还要漂亮。看见他们,三老太太心情就好了一些,在他们的陪伴之下回到乾琅阁,三老太太才问:“跟东宫公子搭上话了?” 东宫公子,就是皇曾孙刑佑龄。 谢氏主枝两兄弟大老远从南岭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原本他们是准备在京城待些日子,等结交一些读书人,再慢慢观察东宫的行事,没有想到这回这么走运,竟然直接见到了皇曾孙刑佑龄本人,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谢函与谢意对视一眼,垂首道:“是。” “以你们所见,这位皇曾孙,可是年少有为?” “皇曾孙斯文儒雅,最是和气不过。” 斯文儒雅,最和气不过? 这种好气质,在一个皇位继承人身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几位铁血亲王的衬托之下,就显得尤为单薄荏弱了。 三老太太沉默良久,终于感叹一声:“这天下,才安稳了多久呀?” “三祖母慈悲心肠。” “这些日子,你们就好好游玩一番吧,等六丫头这事儿一过,咱们就回去。” “回去?”谢函不赞同地说:“三祖母,我们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还是老话说得好,危机之所以成为危机,便是因为危中有机遇,若咱们能够抓住这机遇,岂不是大好事一件?” 就比如现在的郢国府,要不是当初跟着今上造/反,哪里会有现在的谢家? 三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投机取巧,始终不是正途。” 谢函挨了训斥,委屈地垂下了脑袋。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意才说:“我谢家出仕,一向凭得是真才实学,一味投机取巧的事,断然做不来。但凡成事者,却又不能不静待时机,所谓时机,自然不是平白出现,许多时候,危机确是时机。” 谢意一向比谢函稳重,何况三老太太已经呵斥了谢函一顿,自然不能再呵斥谢意。 只是她叹一口气,说的却是:“我犯难的,却是谢家无人。” 谢家无人? 谢家可是百年世家,即便现在不显了,但多年的底蕴毕竟还在,不说家中子弟,就是看门的伙计,随便拉出来一个,也能吟诗作对。要是有人敢说谢家无人,肯定会被笑掉大牙,偏这话是谢家自己人说的,谢函谢意兄弟两个,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谢家小一辈已经长起来了,一个个被精心调/教着长大,眼看也是人才济济了。 可有一点却是没错,谢家自前朝开始,就一味地重文轻武,这也是为何谢家后来,就算看准了时机,也难把握的原因。 须知谢家的百年氏族的声明,可不仅仅是出过一位诗仙,一位词圣,三位书法大家以及十几位首辅大臣。谢家最鼎盛之时,是因为出过几位定国大将军,他们征战沙场,战功赫赫,还留下了十一部兵书。这才让世人心中认定,谢家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是国朝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这样的谢家,才能成为世家中的超等世家。 然而征战沙场,毕竟是苦差事,后来孩子们生活□□逸,远没有了先祖的血气,虽文治上头造诣不小,可一味地重文轻武的后果就是自废了武功。 就比如眼下的境况。 在三老太太心中,太孙既然已经被封为储君,那就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君王。 今上年事已高,等到谢家子弟出仕,就该新帝登基了。 如果谢家出山,自然是追随新君。然而相比起来,那几位铁血王爷,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若东宫强势还好,也当得臣下辅佐,可根据他们一直以来的观察,发现东宫这位太孙……怎么说呢?说斯文儒雅是赞美,其实是软弱又无担当,简直就是一个放大版的皇曾孙,两人不愧是父子。 这才是谢家最为踌躇的。 那几位王爷,眼下看着还算老实,那也是因为今上还在。待今上去了,登基的可不是他们的兄弟,而是小一辈又没什么能力的太孙。这还罢了,偏几位王爷,又都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人家一个个,不说文武双全,也是才智过人的了,他们若不生事倒还好,可是怎么看,那几位都不是甘为人下的。而聚集在皇太孙身边的那一大群书生,再厉害也挡不住刀枪啊! 若谢家有人懂得带兵打仗还好,大不了临危之际匡扶社稷,偏如今的谢家,根本拿不出这样的人。就连以武封爵的郢国府,看看谢韵谢勋几兄弟,都弃武从文了,这可真是…… 谢家太早出仕,风险太大了。三老太太觉得,这事还是等回去以后,让男人们参详,她就不胡思乱想了。 谢函跟谢意,见老太太已经做好了决定,只得听从安排,做好准备回南岭。 另一边,看着儿子痛叫了一整夜的安和公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冲进宫里找皇帝告状去了。 第19章 安和公主在太和殿外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才见到了绪宁帝。 “皇祖父,咱们国朝出妖孽了,妖孽害了您的外曾孙,求您给他做主啊!”安和公主一见到绪宁帝,就扑再地上哭嚎起来。 邢罡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不语。 对于这个外孙女儿,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她是他跟皇后唯一的嫡女仅剩的血脉,然而她骨子里却流着薄家的血,心也偏着薄家。为了抬举薄家,她竟然一意孤行要嫁给魏家嫡长子。为此不惜求到皇后跟前,把她那从来心胸宽广的老妻气得病了好些天。 自此之后,对于这个外孙女,他也就看得淡了。他已经破例给了她公主之尊,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有了。 可惜这外孙女出了捧高踩低耍横斗狠之外,再无一丝能耐。 谢家满月宴上的事情,他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该怎么处置,心里还在犹豫。 这时候安和公主上门大哭,只让他觉得烦闷,绪宁帝沉默地停了半晌,终于挥手道:“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此事朕自有定夺,你先回去吧。” “是,谢皇祖父,有了您这话,孙女心里算是踏实了。只苦了无忧,被那妖孽害得命在旦夕,嘤嘤嘤嘤……” 安和公主绵长的哭泣声被懂事的宫侍打断了。 “公主,陛下还要上朝,您就快请吧。” 安和公主这才摸着眼泪水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她离开之后,绪宁帝撂了手里的折子,叹气道:“谢家现在如何了?”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漆跪地道:“谢家小千金嚎哭不止,那颗珠子还在地上,依旧灼热非常,无人敢碰。属下昨夜借机靠近过,发现那青石地面,已经被明珠烧了一个坑。” 皇帝没有说话,紫衣卫汇报完毕,便自行隐去了。 当日早朝,不出所料,大臣们说到政务都心不在焉,直到有人提起昨日谢家喜宴,这才有了精神。 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说谢家新生的小千金妖异非常,恐怕会来带灾祸。另一派认为,稚子无辜,一个小小女婴,并无毁天灭地之能,否则天下学子圣贤,岂不是笑话? 不过他们一致认为,这小女婴尽管连话都不会说,但的确应该严加看管。 大臣们越吵越烈,从当世扯到前朝,从神话吵到传说。好好的议政大殿,成了个菜市场。 绪宁帝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地退了朝,只退朝之前让宫侍通知魏老大人去上书房伺候。 魏老大人被宫侍领着,在上书房安静等候。皇帝去清宁宫与皇后吃了早饭,回来之后,才问起魏老大人的孙子。 “听说魏老大人的嫡孙昨日受伤,不知现下如何了?” 魏老大人比绪宁帝还小些,如今六十有六,生得精瘦儒雅,留了一把白花花的美胡须,常被人打趣一声美髯公。 听见皇帝问话,魏老大人揖了一礼,道:“魏家教子无方,还请陛下降罪。” “哦?此话怎讲?”绪宁帝听见他开口就替自己的孙子请罪,有些出乎意料,于是挑挑眉,问道。 魏老大人一派惭愧,说:“陛下,想必昨日谢家发生之事,陛下已经听大伙儿说过了。魏家孙儿,的确是身受重伤,那无忧小儿,虽顽劣了一些,却是长房唯一的嫡子,老臣宠爱这孙儿,一向有所偏心。原本看他被伤病折磨,心中痛憾不已,恨不能将害他至此的人千刀万剐。然而老夫虽偏心自家孙儿,却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昨日谢家酒宴,许多同僚与各家夫人们都在场。众目睽睽之下,老夫不得不承认,此事起因,的确是我家孙儿有错在先。 所谓天命所属,不可偏移。谢家小娘那珠子的确奇特,让人一见之下心生贪恋也在所难免。我那孙儿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去抢夺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明珠此物,乃是上苍赐予,有人想要肆意抢夺,上苍自然不满。此理人人皆知,此理也处处可见。” 魏老大人一口气,把所有过错全归结到自己的孙子身上,且言辞恳切,显然此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要是他说其他的,绪宁帝肯定会反复思量一番。可他这一番话,却微妙地戳中了绪宁帝的心坎儿里。他心中微微一动,竟认为魏老大人所言十分有理。 于是他想了一想,忽然又另外问了一句:“但那珠子的确使人畏惧,不知爱卿作何感想?” “回禀陛下。”魏老大人正气凌然地说:“那珠子的确匪夷所思,妖孽之言,这几日老臣也有所耳闻。然而老臣以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譬如我国,人人黑发黑眼睛,但在北疆罗刹国内,却是人人绿眼黄毛。话说成武年年,曾有一北疆行商之女,产下一名黄毛小儿,时人大惊,以为妖孽,遂要火刑杀之,此事还被录入县志。直到昌文十年,罗刹国使臣入朝,百姓见后,方恍然得知天下竟有此等异象奇人。 罗刹国人之事,与谢家小女之事,虽不可同日而语,然其中道理,却有共通之处。所以老臣以为,凡有异象,不能一味以妖孽置之,或者只是我等凡夫俗子,还未有那等见识才觉得惊奇也说不定。 至于祸世之说,更是有待考究。须知我国朝天威堂堂,治国有贤能博士,守疆有壮志男儿。若仅凭一无齿小儿和一颗珠子就能动摇国本,那只能说是我朝国运不济了。” 绪宁帝听了他的话激动不已,竟对着魏老大人抚掌大笑,连说爱卿言之有理。 皇帝与魏老大人相谈甚欢,谢家却愁云密布。 自从长子听从晋王妃的提点去求了魏老大人之后,老太太就心绪不宁,一直守在老爷子床前团团转。 老爷子被晃得眼晕,跟她说:“你在我这着急也没用,还不如回去歇着。” 老太太往床沿上一坐,道:“我就是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如何还能求到魏老大人跟前去,那可是人家的亲孙子。”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老爷子气弱,说话也长一句短一句,他道:“魏老大人是皇太孙的岳父,正是铁打的东宫党。如今各王势强,东宫除了名正言顺之外,没有任何长处可言。明珠此事,正好由魏老大人提出来,天命所属,旁人不可抢夺,此乃天道。其用意是警告那些肖想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的一些人。 对魏老大人来说,东宫的优势,可比魏无忧那黄口小儿重要的多,更何况于魏家而言,安和公主这对母子,原本就不怎么讨喜。此是其一。 其二便是皇上本身脾性使然。 须知今上生于乱世,长于民间,见过不少凄惨之事。 能于一布衣(布衣都是好听的,其实就是个乞丐)之身,坐上帝位,其心胸见识,非一般人可比。 于陛下心中,恐怕觉得,自己一手建立之朝国,若连一个女婴都容不下,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魏老大人……明白陛下宽和仁厚,既有进言,必定能够化解妖孽之言。 老太太听了之后,欣慰不已,直说道:“多亏了晋王妃,若此时可成,我必要亲自上门感谢。” 老爷子所料不错,谢家酒宴一事,没过几日就被皇帝压了下来。还责令重伤的魏无忧亲自上门谢罪,求谢家宽恕其夺珠之错。又念在他暂时不能下床之故,便宽限了日期,直待他康复之后,才上门谢罪。 先不说众位朝臣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消化不了,最难以接受的,自然是爱子心切的安和公主。 在接到圣旨之后,安和公主当场踹了桌子。待听说皇上是听了公公的话才作此决定之后,终于不敢在家里撒气了。 可她心里终究过不去,竟然一气之下,命人抬着魏无忧,又到了郢国府。 要让她儿子谢罪么?她谢就是了。不过儿子的手废了,她哪里肯甘心,那祸害人的珠子既然是你谢家丫头拿出来的,我儿子废了一只手,大不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谢家也出一只手好了。 第20章 安和公主捧着圣旨来到郢国府,谢家上下严阵以待。 病重的老爷子,也在众人的搀扶之下,支撑着出来了。 依着圣旨,安和公主要先给谢家赔罪,自责自己教子无方。不过她说的话,显然没多少诚意,索性谢家上下,根本也不在乎她的歉意。他们只愿早早将这蛮横的安和公主送出门,至于以后,最好不要再来往。 可惜安和公主却不是个好相与的,道歉完了,却又说:“听说那珠子还在地上撂着?这样可了不得,我儿小孩子脾气,把你们家丫头的珠子拿来玩,很不懂事,为此皇祖父已经斥责过了。不过现在外头人心惶惶,都在说你们那珠子的事儿。本公主晓得你们对本公主有意见,但这回我儿子罪也受了,歉也道了,现在怎么着?你们总不能还把那珠子撂那儿不管吧?来时本公主看了,你家地头都被烧了好大一个坑,再这么下去上京城都要被烧穿了,这可不行,不如趁着今天,赶紧把那东西拿收回去呀!” 那珠子自从落到地上之后,温度就越来越高,别说去捡起,青竹堂现在都没人敢靠近了。 说收回去?谁敢?谢家上下,也在着急这个,可无论泼水还是撒冰,都没有任何作用。那拳头大的冰块儿,不到跟前就成气烟儿了。 安和公主来者不善,谢家脸色都不好看。 老爷子沉默半晌,道:“明珠之事,我们自有考量,公主就不必操心了。” “那怎么行?”安和公主呵呵冷笑一声,说:“事情既然是因为我儿子出的,我这个当娘的,自然得亲眼看着它了了才行,对吧?” 谢韵道:“哦?公主殿下说得也没错,明珠既然是魏小公子扔在地上的,魏小公子敢作敢当,去把它捡回来还到我家女儿手中,也是理所应当!” 安和公主脸一沉:“世子是想陷本公主于不义?现在外头都在说,明珠是你家孩子的,旁人碰不得,所以才害的我儿身受重伤。既然是碰不得的东西,我们自然就不碰了。那明珠是你们谢家的,自然由你们谢家做主。” “谢家自然会做主。” “那就请吧。” 安和公主咄咄逼人,硬是要亲眼看着谢家人跟他儿子一样,废上三两条手臂才甘心。 可谢家人也不是傻的,谁也不会跑去找死,两方互不退让,一时之间,直接僵持住了。 老太太想的好,公主不愿意走,那就待着吧,反正这是谢家,有的是人伺候,她愿待多久待多久。 安和公主等了一会,见没人有动作,这可不干了。 她今天来,还说了那么多赔罪的话,可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的,怎么能让他们就这么拖延过去? 所幸来的时候有人给他出了妙计,谢家不是不愿意碰那珠子吗? 那好,那谢家就是不忠君不爱国了。 须知那明珠落地,灼热非常,看上去根本没有变回来的意思。谢家不愿意善后,难道是一心想把上京给毁了?要知道那明珠眼下是在青竹堂的地板上,谁知道以后,影响的范围会不会越来越大,最后连皇宫都要被烧了? 若真是这样,谢家就其心可诛了。作为当朝公主,她担心皇城百姓,担心祖父安危,难道有错吗?当然没有。 安和公主得意洋洋,说:“国公大人,我知道您位高权重,从前与反贼慕大同关系和睦。可您毕竟是我皇祖父的臣子,怎么能因为一些旧怨恨,就使出这样的毒计来祸害京城百姓……” “公主慎言!” 老爷子大惊,安和公主话还没说完,他便一跟头跪在了地上。 而后面朝皇宫方向,高声说道:“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公主若怀疑老夫有任何不轨之心,老臣原以死明志,向陛下自证清白。”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安和公主说了什么,本就骇得不轻,又见老爷子说这种话,顿时跪地哭泣喊冤。 谢家从上到下跪了一地,安和公主得意了,更加张扬跋扈起来。她也不管什么规矩礼节,直接吩咐让人去把谢灵珠抱过来。 谢灵珠老早就听陈氏在念叨,说公主上门赔罪来了,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谁知她刚准备睡个午觉,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冲了进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公主府知事春嬷嬷,春嬷嬷高昂着下巴,站在门口命令道:“谢陈氏,公主有请。” 这些人态度傲慢,显然没什么好事,陈氏心里打鼓,赔笑着问:“不知公主召唤民妇所为何事?” “去了就知道了,赶紧的,别忘了带上你那丫头。” 陈氏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不好。 可惜她根本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女儿,被强硬地带去见安和公主。 不一会,陈氏母女就被带到了公主面前。 谢灵珠睁大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跪了一地的谢家人,以及前面那位趾高气昂的安和公主。 公主啊! 这个女人蛮横无理,胸无点墨,只因为出身,就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灵珠对皇权有了直观的认识。 “那我们就不耽搁时间了,走吧。” 安和公主说了一声,自己率先站起来了。 陈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问:“不知公主殿下要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还你们家的珠子了。” “公主,稚子无辜,还请公主恕罪。”谢韵咬着牙,低声下地地对安和公主求饶。 可惜安和公主性格如此,她就是喜欢看着别人怒不敢言,只能够跪伏在自己面前哀哀求饶。 至于她会不会心软?自然不会。 她很享受。 在安和公主的吩咐之下,谢灵珠被强硬地抱了出去。 谢家众人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跟了上去。 老爷子一脸死灰,又恨又怒,可惜因为安和公主的那些话,郢国府上下,都只能忍着。 不忠君,思念故主,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安和公主此人,愚蠢无知,可惜她是公主之尊,说出话来,就代表皇权。 谢家从来没有跟这位公主打过交道,以前就听闻过她的跋扈名声,所以一直注意保持距离。没有想到,因为一场满月酒,就引出了这么多事情。 老国公悲愤难忍,谢韵更是心如刀绞。 那可是他的嫡女啊,安和公主这是准备要了她的命! 可惜作为父亲,他却没有办法就救她于水火,因为他的身后,还有整个郢国府。 到了青竹堂之后,安和公主站在台阶上,吩咐嬷嬷道:“好了,让她把自己的珠子拿回去。” 嬷嬷抱着灵珠,踌躇不敢上前。 陈氏一头跪下来,苦求道:“公主求饶,灵儿还小,求您饶她一命。” “夫人这是什么话?本公主可没有要害她,本公主不过是说,珠子怎么撂地上,就让她怎么捡回去,本公主错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珠子,可是烧穿了魏无忧的手啊。 而且现在,他们光是在站台阶上,就能感觉到一股一股的热浪朝身上扑过来。 这时节天气本来就热,可跟珠子的热浪比起来,这午间的太阳都显得凉爽了。 那珠子分明变成了火炉,珠子附近的地面,已经有了盆那么大一个焦坑。 “公主,求公主饶了她吧。” 陈氏哭得肝肠寸断。 谢韵咬着牙,问:“不知公主,要怎么才肯放过郢国府?” “放过?哼!”安和公主冷哼一声,道:“本公主可不是来寻事的,本公主是为了京城安危,来处置这可珠子,怎么了?你郢国府不愿本公主出手?” “你……” “公主息怒,兄长只是爱女心切。”谢勋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拦住了谢韵。他严厉地警告自己的哥哥,说:“兄长,我们也担心小侄女的安危,但你不要忘了,那珠子本来就是她的,此事事关郢国府上下几百口人,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对于安和公主的蛮横,谢勋当然也不满。但他认为,一个侄女的性命,自然比不上郢国府,以及郢国府上下几百人重要。 郢国府无论如何也不能背上不忠的罪名。 安和公主果然对谢勋的识相十分满意,她冷笑一声,说:“谢大人说的没错,这颗珠子,可是关系到郢国府上下所有的人呢,再说了,本公主又不是不讲道理,不过是想还了她的珠子而已。待那珠子回到了你家千金的手里,本公主的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朝嬷嬷挥手让她赶紧去办。 春嬷嬷左右看了一圈,将战战兢兢跪在脚跟前的齐嬷嬷叫起来,吩咐:“你,抱着你家小千金去拿珠子。” 齐嬷嬷吓得不成,趴在地上哭求:“公主饶命,求公主开恩。” “怎么,你想违抗公主的命令?” 自然是不敢的! 齐嬷嬷糊了一脸泪水,只能颤巍巍站起来,抱过谢灵珠,蜗牛一般往珠子跟前挪。 安和公主不耐烦,从侍卫身上扯了一根鞭子就甩了出去。 齐嬷嬷被打到屁/股,疼得一颤,差点摔倒。 后面还在催促:“快些,耽搁了本公主的时候,看谁饶你!” 齐嬷嬷快吓死了,等走到珠子跟前,便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敢动了。 等等!走到珠子跟前? 齐嬷嬷奇怪地眨了眨眼,好像……没想象的那么热呀? 她惶恐地低头,看了看那颗要命的珠子,人家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着火也没结冰,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再看怀里的小千金,人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也低着头,一脸向往地看着自己的珠子,她的一只手还向下伸着,分明是想去够那珠子。 她哪里知道,灵珠吃力地垂着脑袋是为了验证□□,伸手是在刷掌纹。要不然,她们两个还没靠近,就被高温给烤熟了。 其实储物箱的温度高,里面最重要的其实是一种超级波,它在搜寻灵珠的位置。灵珠位置离得远,超级波搜索的范围就越广,连带着,储物箱的温度当然就高,这也是为了防止被其他人拿走而设计的自保手段。 但谢灵珠一旦靠近,超级波就会自动收缩搜索范围,温度自然也就降了下来,所以她是永远不会被烫到的。 在春嬷嬷的催促之下,齐嬷嬷一脑子浆糊地蹲了下来,眼睁睁看着谢灵珠朝珠子伸出手,将那雀卵大小的珠子抓进手掌里。 安和公主扶着儿子坐起来,等着看她大仇得报。 几吸之后,齐嬷嬷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准备着,等待婴儿凄厉的哭声。 可惜没有。 齐嬷嬷梦游一样地转过身,抱着孩子走回来了。 忽然间,所有人都发现,青竹堂的温度降下来了,这段时间火炉一样的青竹堂,居然恢复了原样,除了院子中间那个盆大的浅坑。 “怎么……怎么可能!” 安可公主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被吓到了。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事? 所有人都云里雾里,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这颗明珠,当真认人,当真不可亵渎,当真奉灵珠为主? 在众人的震惊中,谢灵珠被抱了回来,谢韵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几乎忘了伸手。 终于,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的谢灵骄,最快消化这诡异的事实,他问安和公主:“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是否也该摆驾回府了?” 安和公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是,是该回府了,回府,我们回府。” 相比来时的风风火火,安和公主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郢国府。 谢韵这才一把抱住女儿,长舒一口气,说:“幸好没事。” 谢灵骄刚才跑得太快,这会力气尽失,等安和公主等人一走,就开始靠在柱子上大喘气。 其他人看着被谢韵抱着的谢灵珠,不由自主地升出一股畏惧之情。 他们终于感觉到了,谢家这位新生的小千金,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将谢家一步一步引入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当中。 第21章 “来人,给老夫备车。” “老爷。” “父亲!” 老爷子抬手制止他们,说:“老夫,要进宫面见圣上。” 安和公主无知愚蠢,不知道听谁挑拨,竟然说出那些话来。但不管她为什么说那些话,也不管谢家无辜不无辜,他们都要亲自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 再者,老爷子也是跟随今上战场拼杀过来的,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不算什么,到了今日却被一个外姓公主这般折辱,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反正他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就是为着儿孙,也不能让一个不知所谓的公主,把不忠的帽子扣到谢家头上。 谢韵兄弟,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但他们担心父亲的身体,怕他进宫会出事。不过老爷子心意已决,他们也只能从命。 却不知道郢国府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人一字不差地报告给了绪宁帝,引得龙颜大怒。 “岂有此理!她好大的胆子,怎敢如此折辱朕的肱骨大臣!” 绪宁帝气得不轻,早年跟随他闯天下的老兄弟们,已经不剩几个了,眼看郢国公也时日无多,绪宁帝心中本就伤感。哪知那蒲玉年居然敢信口开河,给谢家这样大的屈辱,这传出去,难道是要让老人们寒心吗? 这竟是他的外孙女儿? 绪宁帝又一次忍不住去想,这外孙女与她的女儿没有一丝一毫相像之处。 要知道,他的巧丫头,自小就温柔娴静,为人更是善良仁慈。哪里像这蒲玉年,不仅刻薄愚蠢,连一丁点儿得慈悲之心也无,不愧是薄家的种。要不是…… “嬷嬷们确定,她就是巧巧当年生的那丫头?” 绪宁帝不止一次怀疑,这蒲玉年根本就不是他的外孙女,而是蒲家为了荣华富贵,拿其他女人的孩子冒充了他的外孙女儿。 可惜这个怀疑只是怀疑,因为根本无法证实,他们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去证明蒲玉年到底是不是他的外孙女儿。 女儿早逝,当年照顾女儿的人,也早已去世多年。 当初蒲家将这孩子带到他面前,他并没有怀疑过什么,但后来越来越对这外孙女失望,他就越发怀疑,自己可怜的外孙女是被人给掉包了。 绪宁帝的心中,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自己全天下最好的闺女,为何会生下这么一个无知蠢货,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安和公主实在需要调/教了! 绪宁帝正准备去凤鸾宫见皇后,又听宫人来报,说郢国公求见。 绪宁帝闻言,叹了口气,道:“宣。” * 谢灵珠攥着自己的储物箱,被抱回了子湖院。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着她,都战战兢兢,像在看一个不得了的怪物。 灵珠自己倒不在意,这会儿储物箱已经回到了她的手里,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有事。 陈氏坐在摇篮旁边,看着兀自玩耍的女儿发愣。 光是一颗珠子还罢了,现在才知道,那珠子还不是一般的神奇,这让她心里很乱。 她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何德何能,生下这样世所罕见的孩子,而这样来历非凡的女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莫名地,陈氏心中有些害怕,她突然就觉得,摇篮里这面团子一般的小婴儿,或者不是她的女儿,而是被什么神灵或者精怪给占了身子。 又一想,自己生了二哥儿之后,许多年不曾再孕,或许当真是不能生了的。这女孩来,不过是借了自己的肚子,求一个人肉凡胎也未可知。 如此这般,陈氏心里乱七八糟地,竟然想了不少事情。 直到谢韵跟谢灵骄进来,她才回过神。 “灵骄,你怎么不回屋歇着?”陈氏看见儿子,立刻担忧地说。 “我来看看妹妹。” 谢灵骄举步维艰,却心情很好。 他走到摇篮边上低头看他神奇的小妹妹,唇角含笑。灵珠也瞪着眼睛看他,发现这小少年长得十分好看。 陈氏见儿子高兴,也不忍心强制他回去,便吩咐嬷嬷端凳子来,给谢灵骄坐。 谢灵骄在摇篮前坐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将手里拿着的一根勺子递给谢灵珠,嘴里说道:“勺勺,这是哥哥的礼物,喜欢么?” 什……什么? 谢灵珠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勺勺这是在叫自己呢! 谢灵珠瞪着谢灵骄发愣,陈氏看着好笑,问:“怎么给妹妹起这么个名字?灵骄你是怎么想的?” “人家有金饭碗,妹妹有金汤匙,不好么?” “自然好,至少比屎盆狗蛋儿强多了。” 谢灵骄愣了愣,问:“什么屎盆儿?” 陈氏指了指谢韵,埋怨说:“还不是你父亲,之前颠儿颠儿往外跑,说要请百岁老人给你妹妹起个好乳名。结果寻了许多日,回来就得了个屎盆狗儿的好名字。” 谢灵骄一脸震惊,回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自己粉雕玉琢般的妹妹,表情有些惨不忍睹。 “多亏妹妹还小,不然可要被气哭了。” “哎哎哎!我这不是没有给她用吗?怎么还要说!” “亏得没用。” 三人相视一笑,笑过之后,又沉默下来。 嬷嬷和奶妈们悄悄退出去了。 谢韵挪了个椅子,也坐到了妻儿身边。 三人沉默地,都看着摇篮里的小女孩儿,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谢灵骄长出一口气,说:“爹爹,阿娘,你们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陈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便问:“什么如何是好?” “自然是关于妹妹。”谢灵骄道:“妹妹身世离奇,如今又出了这些事,只怕会让不少人心中惦记。再有就是安和公主,今日之事虽告一段落,但魏小公子的手,毕竟是被废了。我家这么多年来,敌人对头也不少,恐怕已经有人摩拳擦掌,准备让咱们栽一个大跟头了。” “安和公主与魏小公子其实是小事,反而是皇上心中作何感想!”谢韵皱眉,道:“今上虽心胸宽广,不跟一个小女娃计较。但攥着一颗珠子的女娃,与攥着一颗会发热还认人的珠子的女娃……就不一样的多了。” 俗话说皇帝心海底针,他们家女儿实在太特殊了,他们自家人都忍不住多想,再别说本就多疑的皇帝了。 陈氏想了一想,要是皇上听了旁人的谗言,要将她女儿杀了……或者好一些,觉得有趣,干脆把女儿抱进宫里养,那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惶恐地问丈夫与儿子:“那咱们该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旁人抢走咱们的女儿!” “抢走拿到不至于。”谢韵摇摇头,说:“只是最近少不了风波不断。我心中想的是,不如你带着灵珠去越州住一些日子,那边儿气候湿润温暖,最温养不过。等过上一年半载,再回来就是。” 陈氏想了一想,点头:“也好,那我收拾收拾,过两日便走。” 谢灵骄见灵珠瞪眼睛,便逗她说:“妹妹别怕,爹爹定会很快接你与母亲回来。” 陈氏一听他的话,立时哭了起来。 他说的是爹爹会来接她们,却没说自己,显然是觉得自己并不能活到那时候。 儿子自来体弱,陈氏想到自己一走,就有可能再见不到他了,心中绞痛,又不想走了。 终于还是谢灵骄先笑了笑,劝她:“母亲别哭,说的是一年半载,其实若无意外,年前也就回来了。毕竟越州不远,来回也就十几日的路程。让妹妹离京,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别再惹出魏小公子那样没规矩的来给咱们添麻烦而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 安和公主被吓跑了,想来珠子的事也瞒不住。外面一传,恐怕又会惹来一些好奇或者不信邪的人来。 到那时谢家不胜其烦,怕是连老太太都要对她们不满了。 谢灵珠一边听他们商量,一边观察谢灵骄。 她这哥哥小小年纪,却根本不像个小孩子。 而且他看上去瘦极了,就好像骨头上贴了一张人肉皮,枯瘦得让人心惊。他眼窝深深地陷着,使得眼睛看上去尤其巨大。皮肤倒是很白,但是那种很不健康的苍白。他的嘴唇形状优美,却干燥中泛着一点青色,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副皮囊究竟是人是鬼。 大约是快要死了!灵珠心里这么想。 看他的年纪,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这么早就死了,有点可怜。 她摸了摸手中的金勺子,心中暗想,这个哥哥看上去对她还挺好的,似乎也挺聪明。而且这里一看就是封建社会,根据她前世对封建社会的了解,一个家庭中,如果没有男性继承人,情况会比较不妙。 她自己到是不怕有人欺负,毕竟有储物箱这个大外挂,但她上辈子没有兄弟姐妹,这辈子有了一个,死掉了好像有点可惜。 想到这里,她暗搓搓地伸出手,去握谢灵骄的手。 谢灵骄发现妹妹拉自己的手,心中高兴,便主动我握着她的小拳头,问她:“勺勺要跟哥哥玩呀?” 谢灵珠扯着没长一颗牙的嘴巴,朝他傻乐。 然后突然一下,谢灵骄感觉手上一痛,有什么东西扎了他一下。 他认真地看了看妹妹抓着自己的手,那手里攥着她的明珠,一点异样都没有。 dna采集到了,医用微型机器人也已经放进谢灵骄的身体,恩,大约今天晚上,检验报告出来,就能知道他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了。 达到目的,谢灵珠满意地打个哈欠,准备睡觉。 谢韵又跟陈氏说了几句话,才抱着坚持不住的儿子,送他回自己院子去。 丈夫儿子出去了,女儿睡着了,陈氏把嬷嬷叫来,吩咐她收拾东西,准备过几日去越州小住。 嬷嬷不晓得太太为何要去越州,但她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陪着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陈氏忽然心里发慌,总觉得不对劲。 她努力安慰自己不要乱想,可傍晚时候,终于还是出事了。 宫里来了人急宣谢家兄弟进宫,说是老爷子在宫里,忽然没了。 第22章 天宁二十三年秋,安和公主诽谤郢国府叛逆不忠,郢国公谢敬亭进宫面圣,亡于帝前。 绪宁帝悲痛难抑,抱着老臣尸身嚎啕不已。 谢氏兄弟得了消息,立即奉召进宫,准备接回老父尸身。 郢国府老太太乍闻丈夫去世,一时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国府内宅一下子乱作一团,孙氏等人没有了主心骨,吓得不知所措,竟连设灵堂都忘了。最终还是谢灵骄,想起正在谢家做客的三老太太,这才让陈氏出面,求到三老太太到跟前,请她帮忙管理家事。 所幸老爷子身子一直不好,该准备的东西,家里是早就准备了的。有了三老太太做主,老爷子的丧仪寿衣这才被拿了出来,报丧的人,也终于被派了出去。 陈氏作为长房嫡妻,本就该管家理事,但因老太太一直偏爱二房,从来不让她管家掌权,使得她对家事并不擅长。这回好不容易有个三老太太在,她自然跟在身边认真细致地学习起来。 孙氏一看陈氏插手家事了,生怕她夺了权立了威,终于冷静下来,也跟在三老太太身后求表现。 这时候老太太终于清醒了,她自来偏爱二房,几个儿媳妇里头,最喜欢的自然也是孙氏。她一醒来,自然抱着孙氏嚎哭,直翻来覆去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忽而人就没了呢?” 孙氏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轻言细语地宽她的心:“宫里的事儿,我们哪里敢问?还是要等大哥跟相公他们回来了才晓得。” “这可真是,从天上降下来一团祸呀!”老太太垂着膝盖直哭。 孙氏心中一跳,想说什么,忍了一忍,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老太太哭够了,终于才想起要设灵堂办丧事,再一问,却得知一应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出手的却是家中做客的三老太太。 潘氏脸上一涩,暗暗后悔自己丢了大脸。 果不其然,三老太太一见老太太醒了,立刻把事情交了回去,只当着她的面,还严厉肃然地提醒她说长幼不分,乃乱家之源,以后要有分寸。陈氏既是宗妇,就要好好调/教,免得再有事情,家人全都乱了手脚。 临危受命,三老太太算是帮了郢国府好大一个忙,偏她这人顽固,说话又实在不中听,弄到最后,整个谢家上下,竟然只有陈氏一人心存感激。 尤其老太太潘氏,被当着媳妇的面指责偏心二房,脸上实在难看。若不是碍于眼下事多,谢家又承了她的情,她一气之下,怕要把三老太太赶回南岭去。 老太太态度不好,谢函谢意兄弟两个看在眼里,心里很不高兴,却不能说什么,只能在三老太太跟前替她抱不平。 不过三老太太倒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对两个侄孙说:“背后不言人过,何况她是你们的长辈,咱们又是在人家府上做客。倒是有一点你们却要记着,娶妻娶贤,门第还是很重要的。” 在三老太太心中,高门贵女必定是贤妻良母的好人选,至于有那不贤的?那只能说明对方门第还不够高,底蕴还不够深。 总之,三老太太的门第观念十分严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她很不在乎老太太对她的态度。 在她心中,老太太无论是德行还是才能,都不符合郢国府当家主母的身份,这一切的根由,不过是她出身不够尊贵而已。对于这样生来的不足,她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其实老太太的出身并不低,她的祖父是前朝工部右侍郎,父亲也官至三品。后来今上登基,潘家也早早投诚了,家中兄弟,也很受今上重用。 当时新朝刚立,跟着今上打江山的,基本上都是舞刀弄枪的粗人,治理国家,靠他们是不行的。今上急于拉拢世家跟读书人,很给孙子们指了些世家女。 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家中有妻的,因为晋王的前车之鉴,不敢轻举妄动,但打了多年仗没娶上老婆跟死了老婆的老光棍们,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潘氏不是家中长女,成亲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所以这管家能力上,的确有所欠缺。 不过对那时的郢国府来说,潘氏的出身其实已经够用了,毕竟新朝刚立,所有的规矩制度都还不完善。谢敬亭又是草莽出身,家里就一个小地方出来的老太太,与郢国府来往的,也都是一群粗人莽汉。这些人里头,大部分成亲早,娶得都是糟糠妻,规矩都是进京之后才慢慢学起来的。相比起来,潘氏这中高门女,已经算是好的了,这些年来,她这个国公夫人当得也能说很不错。然而谢家主枝还是看不上她,当然,这一点潘氏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三老太太心里看不上潘氏毫无当家主母的气度,潘氏又觉得早就没落了的谢氏族人打肿脸充胖子,他们一个瞧不上一个。潘家发迹晚,跟谢氏这种历经几朝的大族,自然是没法相提并论的。所以三老太太打心底的认为潘氏太不够格,就比如眼前郢国府的事情,若不是她偏心二房,长房何必为了世子之位殚精竭虑? 若是她在六丫头出生之时,就立刻将消息遮掩住了,外头没有风言风语,就不会引来那么多人好奇。若不是好奇的人太多,也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三老太太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错出在潘氏身上。 一家主母当不好,可是会害了男人害了一族的啊! 前车之鉴太多,郢国府会出这种事,还是分支根基太浅。 不过眼下郢国公去世,他们不能按照原计划启程回南岭,甚至谢家还需要有人来吊丧,这事儿她得亲自写一封信回去。 谢函看她信上提议让爷爷上京,心里很不解,问:“三祖母,南岭来人吊丧,让大伯他们来几个人就好了,何必请祖父来。” 他的祖父,现在可是谢家的族长,让谢氏族长亲自上京给郢国公吊丧,别人看起来,就是他南岭谢氏巴结的太过了。 三老太太却告诉他说:“我说让大哥来,自然有我的意思。” 见谢函不解,三老太太便转头对谢意说:“谢意,你跟你哥说。” 谢意踌躇一下,便道:“老国公死在了宫里,这件事情很不好说。现在郢国府兄弟两人中,大堂叔是世子,但他无官无职,很多事上面根本说不上话,事情的起因偏又与他嫡女脱不开干系。而二堂叔官阶不高,遇事又喜欢一味自保,两人都不是能够担当大事的人。加上老太太偏心二房,必定会与长房产生龃龉,若家中没有主事之人,郢国府,恐怕会将原本主动的局势,弄到处处被牵制的地步,对谢氏子弟以后,恐怕都有不好的影响。” 再说老爷子进宫面圣,是因为安和公主的行为以及说的那些怀念旧主的那些话。最后老爷子过世,还是死在皇帝面前,一个不好,就是冲撞龙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意忧心忡忡,他能分析形势,但就是不明白谢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看着看着就弄到这种地步了。 三老太太对谢意满意地点点头,又说:“这是大的一方面,看起来惊险,但只要谢韵兄弟两个会哭会卖可怜,这事儿也好解决。不好解决的,还是大房那丫头。 你们两个都是男娃娃,以后是要为官做宰的,看的事情,自然是关系家族朝堂的大事。三祖母我呢,是个后宅妇人,看事情与你们看得就有些差别了。 你们要知道,许多时候,一件小事,一些内宅里头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影响大局。 就比如谢灵珠,她虽还是个婴孩,可自她出生,你们掰起指头算一算,出了多少事?” 谢函一惊:“三祖母您的意思是……” 三老太太点点头,说:“我让你们祖父进京,就是为了她。你们这为堂妹妹身世离奇,可因为一颗珠子,出了这么些事情,说句不好听的话,福星还是灾星,全看旁人怎么说。从前郢国公在还好,如今他去了,以咱们这位老夫人的态度看来……恐怕不好。但是咱们,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小丫头,不仅要保住她,还要把她的名声保得好好的,她既然姓谢,就只能是福运双全的福星,你们明白吗?” “孙儿明白。” 谢函谢意受教不已。 也终于明白了三老太太为什么要请他们的祖父上京,因为保住谢灵珠容易,但保她的名声就难了。这件事,还真的得有谢家辈分高的人出面才行。 却听三老太太又叹:“要是运气好,能把这小丫头拢过来就好了,有个偏向南岭谢氏的郢国公嫡女……” 听见三老太太喃喃自语,谢函兄弟对视一眼,没再接话。只在心中暗暗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 “也罢,这些还得你们的祖父来了再说。现在,咱们要等国公的尸身被送回来,好看皇帝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至于你们两个,有空就去多陪陪二哥儿,他身子不好,你们该多跟他说说外边儿的情况才对。” 兄弟两人自然称是,心里却在猜测皇帝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今上到底是什么态度? 乾明殿里,邢罡正一脸疲惫。 亲眼看到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真心不怎么好受。但一想到谢家那多事的小千金,他又生出一股难言的厌恶。 要说实话,邢罡与谢敬亭感情并不深厚,谢敬亭虽追随他,但他本人战功不高,与定国公,镇国公几位比起来,真心不算什么。 真正与他有感情的,其实是谢敬亭的父亲,死在战场上的谢荣。 谢荣比邢罡大十几岁,就像安和公主说的那样,谢荣最开始,是慕大同的手下。 那时候邢罡还小呢,他刚开始也是牛江水匪慕大同手下一个小喽啰。别看他现在已经贵为九五,当年却是个黄皮寡瘦的小乞丐,连刀箭都不会使,还是谢荣手把手教过的。 后来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跟慕大同不对付了,便拉了队伍单干,谢荣跟慕大同跟的久,自然没有一开始就站在他那一边。 不过后来,谢荣还还是被说服,向他投诚了。 只可惜,大事还没成功,人就死在了战场上。 邢罡此人生性多疑,却并不凉薄,看他为了给儿孙继位铺路,虽动不动就分老臣们手里的兵权,但却能忍着不杀他们的头就能看出来了。 也多亏他比谁都能活,真正骨肉硬的几个老伙计,都被他给熬死了,他们后面的儿孙们,已经不足为虑。 正因如此,他才越来越念旧情。 谢敬亭此人才能不显,跟他父亲比起来,基本能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到底也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尤其谢敬亭本就没有多少日子了,他本来还想着好好给他最后的尊荣。 却哪里想到,自己那好外孙女儿,竟然嘴皮一搭,给郢国府泼了这么一大盆污水。 而上自己跟前哭诉自辩的老臣,竟然直接死了。 这让他怎么能不怒? 外面又怎么看?他们祖孙两人,联起手来气死了本就病弱的开国功臣? 绪宁帝气得没办法,一边暗恨安和公主愚蠢,一边恼怒谢家幼女惹事,你好好生就生了,手里还攥什么珠子?自找麻烦。 待安抚了谢家兄弟,让太孙亲自陪同把郢国公的尸身送出宫之后,他便准备下旨,命宗人府羁押安和公主。 皇后娘娘款款而来,看到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丈夫,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听见妻子的叹气,绪宁帝立刻撂了笔,迎上前来,问:“妞妞,你怎么来了?” 当今皇后班三妞,小名妞妞,比今上小五岁,现年七十有二。 她生得高挑白皙,一张圆圆脸,到老了,还是喜欢笑眯眯的说话看人。那满脸的皱纹跟满头的白发,在绪宁帝眼里,都是世上最好看的,因此一听到她叹气,今上就下意识检讨,自己是不是又没照顾好她。 班皇后走到案几跟前,看了一眼还没写完的圣旨,说:“再加上一句吧,安和公主德行有亏,不配公主之尊,就……贬为庶民吧。” 绪宁帝皱紧眉头,不赞同道:“她再不好,到底是巧巧的孩子。” “巧巧是巧巧,玉年是玉年。”班皇后说:“我晓得你心里觉得亏欠巧巧,但巧巧早就去了,若她在,玉年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况且你我心里都明白,玉年是蒲家的玉年,不是咱们的玉年。她生性如此,咱们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若一味偏袒,不是对她好,反而是害了她。再说郢国公,当年跟着你也是拿命搏得出身,连妻子去世,也没能回来瞧一眼,如今却因玉年之故,不得瞑目,这实在是……” 看见妻子掉眼泪,绪宁帝马上忙手忙脚地安慰:“好了,别哭了妞妞,这事我自由分寸,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说这公主她当不得就是当不得!”班皇后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道:“让你写你就写!那种混账东西,还当什么公主!亏得巧巧去了,若她还在,也非要被气死不可。” 妻子发怒,绪宁帝哪里还敢狡辩,一边跟班皇后告饶,一边拿起笔,把安和公主的封号给捋了。 班皇后这才心满意足,又开始教训皇帝,说:“这还差不多,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最恨当官儿的仗势欺人,这才跑去造人家皇帝的反。现在你成了皇帝有权有势了,就反过来了?要是连自己的臣子儿孙仗势欺人都不管了,那这皇帝,也干脆就别当了,跟我回老家卖猪肉去……” “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一听到卖猪肉他就想到老丈人,一想起老丈人他就屁/股疼,所以卖猪肉这事再不能提了。 第23章 安和公主从谢家回去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她从小就跟蒲家老太太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很相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之前因为儿子的手,她光顾着心疼跟气愤了,也没顾上那么多。 这会被那认人的灵珠震慑,终于冷静了下来,然后她就开始冒冷汗,生怕自己得罪了谢灵珠,惹得天神震怒。 正在家里担惊受怕时,宫里就来了圣旨,皇上不仅怒斥她一顿,还把她的公主封号都给捋了。 宗人府也不审她,直接派了人去,封了公主府。 蒲玉年当场昏了过去。 自她成婚之后,就一直住在魏家,她的公主府,已经多年没有居住。可空置的公主府也是公主府,那是她的底气,是她的脊梁。 可是现在,她的底气没有了,不仅如此,以帝后的态度来看,她已经被彻底厌弃,这一下不仅在外面,就是在魏家,她也抬不起头了。 在床上幽幽醒来,看见眼睛肿成一个桃子的女儿,蒲玉年嚎啕大哭。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皇曾祖父为什么要罚您,还把您的公主府给没收了。” 魏长乐伤心不已,当圣旨降下来之后,那些从前一直嫉妒她,巴结她的姐妹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几乎把她气死。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公主,自己体内流着皇家与魏家的血,她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上京城城中,血统最为尊贵的闺秀了。 哪里想到,不过眨眼之间,自己的母亲就被皇帝厌恶,连公主府都封了。 她着急地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蒲玉年哪里说得清楚自己的公主府为什么被封了?她这会满心满眼,都觉得是得罪了谢家那个小千金,所以遭到了天谴。 所以被女儿一问,她立刻跳了起来,只急着想去郢国府求饶告罪。 相比起上回气势汹汹,这次她是真的知道错了。 可惜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两个老妈子给拦了下来。 这两个人是魏家的老仆人,专门养来镇宅的粗始婆子,两人往蒲玉年面前一站,说道:“太太小心,老爷发话了,太太最近心绪不宁,正该在家中静养,还是不要乱跑出去的好。” “什么?你们敢软禁我?”蒲玉年大怒:“我可是公主!” “太太忘了,从今天开始,您就已经不是公主了。” 蒲玉年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然后捂着脸,继续嚎啕大哭。 魏长乐发现母亲竟然被软禁了,气呼呼地瞪着两个婆子,说:“即便母亲不再是公主,也是当家太太,你们如何敢这样对母亲说话?” 婆子们讪笑一声,站得却很稳当,她们也不跟魏长乐争辩,只说:“回大姑娘的话,我们不过是家里的下人,所作所为,都是听凭主子爷的吩咐。姑娘若是不满,便去找老爷分辨,却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当差的。” “你!”魏长乐呼一下站起来,说:“好!我这就去找爹爹去!” 哪知她还没走一步,就被蒲玉年拉了回来。这个一向飞扬跋扈的女人,这会卑弱可怜的像个小丫鬟。 她惊恐地拉住女儿,不让她去找她父亲:“长乐,以后我跟你弟弟都要靠你了,你千万再不能背上忤逆父亲的名声。” 要说忤逆,蒲玉年连皇后都忤逆过,可她对自己的丈夫,那可真是又畏又惧。即便从前贵为公主的时候,也在丈夫面前直不起腰来,更别说现在了。所以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让女儿一不小心触怒了丈夫。 归根结底,还是心虚而已。 蒲玉年的丈夫,是魏老大人的嫡长子,十四岁的秀才,十七岁的状元。 又是大家子,生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就得了个京城第一美公子的称号。当年蒲玉年进京,只见了魏状元一面,就被勾了魂儿。 她被封了公主,自认为公主之尊已经足够与那美公子匹配了,因此不顾廉耻,一定要下嫁魏家。 蒲家深知因为蒲玉年的母亲邢巧巧,而使得蒲家被帝后记恨在心,为了蒲家前程,他们自然巴不得能有魏家这样一个大世家做姻亲,因此在蒲玉年的问题上,是十分鼓励她的。最终在家人的支持之下,蒲玉年不惜把班皇后气病了,也要嫁给魏家公子。魏家无可奈何,只得拉下脸来,给帝后一个台阶,主动先向安和公主提亲。 安和公主还以为是魏大公子感动于她的一往情深,这才与她喜结连理。待到成婚之后,才晓得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她自己被封公主,她的丈夫,自然就成了驸马。 可不管是今朝还是前朝,驸马都是不能成为机要大臣的。 想那魏家公子天资聪颖,苦读多年,本就是为了干出一番事业。谁知就因为这个厚脸皮的女人,把一辈子的抱负都给毁了。 魏大公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蒲玉年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害了丈夫。为了这个,她居然还曾傻兮兮跑去求今上,让他不要因为丈夫的驸马身份而不提拔她。 今上当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她的一片苦心,不仅没有得到丈夫的感激,反而惹得她被所有人耻笑。 这些年来,她到底比刚进京时有了长进,也知道丈夫那淡然的态度之下,对她是深入骨髓的厌恶跟痛恨。 可她爱慕他,又害怕他。 她身为公主,在外面飞扬跋扈,可在魏家,却连丈夫纳妾收偏房的事情都不敢管。 每每看到家中随便一个小妖精,都能陪着丈夫吟诗作对,而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却跟丈夫连话都说不上,她就怄得心肝疼。 也只有自己的公主身份,能让她理直气壮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对自己的身份,看的越来越重。 可惜现在,作为依靠的身份已经没有了。她除了惶恐就是害怕。 尤其儿子的手已经被毁,再没有未来可言,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个女儿了。 所以不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女儿再被人惹人厌恶。 “长乐,你要听话,千万不要惹你爹爹生气,不能让他把咱们赶出去。” “赶出去?”魏长乐气道:“不可能,谁要是赶咱们出去,我就去找表哥。” “是!正是为了你表哥,你才更加应该好好听话。” 蒲玉年为了女儿能嫁给刑佑龄,这些年想了不少办法,魏长乐又的确是个有心的,所以跟刑佑龄关系很不错。 她相信,即便自己已经不是公主了,但就凭刑佑龄跟魏长乐这么多年相处的情谊,也不会不对她好。 蒲玉年说了许多,好不容易才算拦住了女儿。 魏长乐虽然答应把这事按下来,心里却狠狠记了谢家一笔。 等着,等她当上太子妃,成为了皇后,她才要跟谢家好好算今天这一账。 第24章 郢国公去世,安和公主被捋了封贬为庶民,皇太孙亲自送郢国公尸身回府,今上对谢家的态度显而易见。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重新考谢家在今上心中的地位,谢家治丧,前来吊唁者不计其数。 也因为今上的态度,使得外头不管有多少流言蜚语,却再没有人好奇地来看谢灵珠跟她那神奇的珠子了。 所以难得的,子湖院终于过了段宁静的日子,谢家的丧礼也终于能够顺利办完了。 一切尘埃落定,三老太太与前来吊丧的主枝二老爷,见郢国府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出什么状况,便决定带着孙儿们回南岭去。 主枝的人要走,老太太不好不给各房亲戚准备些礼物带回去,谢家这边忙着准备送三老太太等人启程。却不想过了几日,突然有见宋家一位出嫁了的老姑太太上门来了,说是来给老太太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老太太茫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老太太,十分不解。他们与宋家相处不错,且还准备结亲呢,怎么会突然眼巴巴地跑来道歉?难不成她那准女婿,暗地里做了什么养外室或者留了庶长子的丑事?0 却见宋家老姑太太讪讪地笑了笑,说:“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们想着,即便当初是个玩笑话,也该把话说开的好。您也知道,我那弟妹是个直肠子人,说话办事总不经脑子,这家事上头总办不顺路。哎!好在到了明年,我那大侄媳妇也该进门了,有了媳妇帮扶,想来就不糊涂了!” 老太太迷茫半晌,总算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人老姑太太上门,是来退亲来了。 这可真是突如其来的一支冷箭啊!扎得老太太透心凉。 老爷子去了,按理谢家上下得要守孝三年,可谢曼已经二十有一,年纪本就大了,再耽搁下去,怕是嫁都嫁不成了。 原本她还在庆幸,幸亏去宋家的亲事已经说定,虽然两家没有来得及正式下聘定亲,但宋家也是清白正直人家,必定不会食言而肥。 却哪里想到,她千挑万选,给女儿相中的宋家公子,乃是家中长子,即能与谢曼匹配,年岁本也不能算小了。如今谢曼还要再守三年,等着抱嫡孙的宋家如何等得? 其实不光如此,宋家担忧的,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今上如今七十七了,虽瞧着老当益壮,可到底上了年纪。那上了年纪的人,谁晓得会不会说没就没了? 若宋家一心等着谢曼守完三年孝期,两家正要谈婚论嫁时,上面那一位又崩了,那可怎么得了? 宋家算来算去,怎么也不敢再等下去,最终只能咬牙,把谢家的亲事退了。 再说两家本也只是口头约定,并未过礼,严格算起来,也不能说是订过亲。 宋夫人不敢上门,这才请了出嫁了的老姑太太上门说话,本以为谢家能明白宋家的难处,却不知道老太太竟瞪着眼,响亮地呸了一声,就直接请宋家老姑太太出门去了。 等把来退亲的人赶走,老太太方才靠在椅背上流泪,嘴里喃喃道:“真是冤孽啊!我的曼儿,为何这样命苦?” 红桃赶紧拍着老太太的胸口宽慰起来,说:“老太太说哪里话?人都说迟来的饭才香,宋家这般言而无信,可见本就不是良人。上苍这是偏着咱们姑奶奶,这才早早给提了醒儿呢。咱们姑奶奶何等样的人品,何等样的身份?何必将就宋家门第?说不得待一出孝,立刻就有一门顶好的亲事上门了!” “哪有你说的这般容易!”老太太哽咽道:“再过三年,曼儿就二十四了!二十四五的姑娘,别说是嫁什么好人家,给人做填方都挑不到好的!可怜我的曼儿,这样的家事人品,如何就处处不顺呢!” “老太太,您快别多想!这世上,离奇的事儿多着呢!就好比燕子巷那位定国公夫人,人那时候还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呢,连娘家都逼着想让她出家去。有谁能想道,人后来有那大造化,突然就嫁给定国公世子,现在还成国公夫人了!” 定国公,那可是二品的爵位,比郢国府还高。 红桃劝来劝去,总算把来听听劝住了。 老太太对自家女儿是觉得看哪儿哪儿好,又想到谢家如今深受皇恩,想来只要孝期一过,就有那青年才俊上门求亲。 只是一想到女儿那柔弱的性子,便不敢让她知道被退了婚,于是连连嘱咐身边人:“宋家之事,可千万不能让姑奶奶知道了,她心小,怕受不住。” 丫鬟们自然连连称是。 可惜事与愿违,宋家退婚一事,到底还是被谢曼知道了。 原因也简单,宋家公子本也是因为给长辈守孝,把年纪拖大了,原本说上谢曼,也是想着两个人年纪不小,亲事一说定,就能寻个就近的日期把媳妇娶进门来。 哪知道老爷子死的太急,让两家根本没能错开手来。 这下谢曼一开始守孝,宋家再等不得了。 他们本就希望最迟年后就能把媳妇娶进门,因此在退了谢家亲事之后,立刻又开始重新给儿子说媒。 这一来,消息不就走漏了么。 谢曼虽在孝期,但她身边的丫鬟,还是经常被派出去买东西看热闹,好回来给她逗趣儿的。 加上谢曼虽面浅,但到底在意着自家未来的夫君,身边儿的人,少不得一有机会就去打听宋家公子的事情。 这一打听,哪里还能不知道宋家公子重新说了亲的事? 起先谢曼根本不相信,但在查问了好几回之后,终于不相信也不成了。 她急急忙忙去问老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太原本准备瞒着的,可姻亲这种事,哪里是能瞒得长久的? 再说,若真长瞒下去,害得谢曼情根深种,最后却又不能成婚,那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在谢曼的逼问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这样一来,可不得了了。 谢曼呆呆愣愣回屋去,只是不掉眼泪也不哭。 她本就心小爱琢磨,一时间竟想不开,拽了跟绳子上吊去了。 当然,最后她连绳子都没挂起来,就被救下来了,因为她选的上吊地点,竟然是子湖院的大门口。 不说老太太与陈氏夫妻,就是孙氏与刘氏等人,也被她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的?她竟要死到那边屋门口去?” 刘氏战战兢兢,也不敢去看热闹,只好跑来跟孙氏念叨。 孙氏哼哼笑了一声,说:“还能怎么的?姑奶奶想不开,怕是觉得咱们那位新生的小侄女儿惹了这么多事,才害得她被退了亲呢!” 要说这郢国府,出息的是她的丈夫,孙辈里最年长的,又是她的儿子。 在她心中,能继承谢家家业的,自然也该是自家男人才对。 老大不过就是早生了几年,往后什么都不用干,就什么都是他的了。 如今老爷子去了,谢韵承爵成了国公爷,自己的丈夫,好好的没了爵位不说,连官儿也不能当了,还得回家守孝。等着三年一过去,谁晓得还怎么起复呢。 说来说去,也都是怪那死丫头。 刘氏没想那么多,只还不明白家里这位姑奶奶,被退了婚怎么就怪到小侄女儿身上去了。 孙氏见她太蠢,只好提醒她道:“也不想想,自那丫头生出来,家里出了多少事儿?若不是那颗珠子,魏家小公子的手也不会伤着。魏家小公子不伤了手,那安和公主也就不会跑来闹事,老爷子他不会进宫面生,自然也就不会去世了。 老爷子人还在,宋家哪里会退婚?说不得这会儿两家订了亲,已经在准备嫁妆了。” 刘氏懵懂:“可皇上最后,不是处置了公主吗?” “那又如何?还不是看在老爷子死在面前,心中过不去而已。要说起来,咱们家这位,究竟是福星还是灾星,还说不一定呢!” 两人正说着话,丫头又来了,报告孙氏说:“太太不好了,姑奶奶又跑到子湖院去了!” “不是被拉回去了吗?” “正是说呢!姑奶奶被硬拉回去,可还是想不开。趁丫头没注意,又跑去子湖院抹脖子了。老太太被气得晕了过去,太太,您快去瞧瞧吧!” 孙氏还能说什么?只能立刻往过去赶。 果然,一到子湖院外头,就听到里面乱糟糟一团。 老太太被扶在一边,谢曼哭天抢地,正拿脑袋往柱子上撞。 “爹爹去了,我也不活了,让我也死了吧!左右活着是丢人现眼!老天爷,收了我吧!” 谢曼那不要命的架势,要不是众人拦得快,当真要把自己给弄出个好歹来。 子湖院里,陈氏连出去都不敢出去了,只好躲在屋里哭。 谢灵珠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实在是可笑又可乐。 好不容易,等到谢韵闻讯赶回来,终于才把谢曼弄了回去,并命人严加看管,身边一刻也不准离人。 老太太经过这一遭,又是惊吓又是伤心,当天晚上就病了。 谢勋孝顺,如今又没有了公务,干脆日日陪在老太太身边端汤递药,总算给了老太太一点慰藉。 至于谢韵,妹妹在自己院子外头闹着上吊,本就弄得不明真相的人暗暗嘀咕。再加上她对谢曼那般强硬,竟直接把人给禁足了,惹得本就心中不满的老太太认为他心狠手辣。 谢家闹得不可开交,三老太太等人一看,事情居然真与之前预料得差不离,暂时也不急着走了。又寻了个借口留下来,只看谢家接下来如何处置。 第25章 老太太病了,谢曼又成日寻死觅活。 谢韵想管一管妹妹,老太太立刻就要跟他拼命,这时候自己的兄弟也要跑出来,说他不顾念母亲的身体。谢韵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个新晋的国公爷,当得没有一点意思。 陈氏看不下去,只好抱着孩子哭。 这日终于跟丈夫商量,想要按照原计划,带着孩子去越州躲一躲。 “左右咱们也是早就决定了的,该准备的也准备了,越州那边庄子,也早派人收拾好了。我带着灵珠过去,住上一段时日,待妹妹的气消了,再回来也未为不可。” 之前这么决定,本是为了防止外面的流言蜚语伤人,哪里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被自家人给逼得不得不成行。 谢韵思量半晌,到底同意了她的提议:“待明日一早,我就去同母亲说吧,只是委屈你了。” “委屈不委屈的,这些年也早就习惯了。” 她好不容易才因公公的丧事沾上管家权,这回一走,恐怕又泡汤了。 不过也没什么,当人媳妇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所幸丈夫正在孝期,料老太太也不敢给丈夫屋里塞人,否则她的日子,恐怕更加艰难。 夫妻两人商量好了之后,日次一早,趁着早饭之时,便把他们的意思跟老太太说了。 “虽已立了秋,但最近天气还是太热,灵珠身上长了热痱子。我想着,不如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日,待天气凉快了,再回来。” 陈氏把原因全都推到孩子身上,话说出来还算好听。 孙氏等人,心里自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这是想给谢曼留脸呢! 老太太沉吟半晌,正要同意,却见三老太太发话了。 三老太太一直是个冷脸刀子嘴,说话从不顾及旁人的心情,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居然直接把话挑明了。 她看了一眼神态柔顺的陈氏,说:“大媳妇这话说得可不对,你是当娘的,操心儿女的身子原是应当。可你也别忘了,你到底是谢家宗妇,如今又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这种时候,家里上上下下哪里不需得你?再者,如今你家老太太还在呢,你若此时躲懒出去享清闲,传出去,可就是不孝不贤。” “三老太太!”陈氏一听三老太太往她脑袋上扣不孝的大帽子,当即就哭了。 三老太太摆摆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日子,曼丫头闹得也忒不像了些!” 老太太听她一说女儿的不是,当即沉了脸。 却见她还在继续说:“宋家退亲的事,我也听说了,可这事须得这样闹得天翻地覆么?如今就是她不在跟前,我虽是隔房伯母,但有些话,还是能说的!老嫂子,不是我说,你这女儿,被养的也太不成样子了!想我谢家千金,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就是旁人求亲求到门上来,也该好生挑剔拿足了姿态。咱们姑娘,可是国公府的嫡千金,那宋家论家世论资历,算个什么?与他们解除了婚约,本就是喜事一件,如何闹得风风雨雨?难不成,还是我谢家女孩嫁不出去了不成?” “三弟妹有所不知,曼儿自来体弱,被养得娇了些,难免心小……”老太太沉着脸,还在为女儿辩解。 三老太太却说:“今天我这话,正好该让她听一听,老太太你也别拦着媳妇们过话给她。她是谢家千金,一举一动,都关系咱们谢家的脸面。不要忘了,这府上姓谢的女娃可不止她一个呢!她这般闹死闹活,与自己的内侄女儿过不去,闹得小侄女不能见人,她自己的名声就好听了?说句不中听的,来来回回都是谢家闺女,因着这么一点小事,弄得家宅不宁,实在让人罕见。三年孝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都好好儿的,她得个孝女的名声,就凭她的出身家世,何愁说不到好亲?若是闹得过分,到头来害了的,还是自己。” 正说这话,谢曼竟然来了。 大概听见三老太太在说她,她立刻赶了过来,正好门外就听见对方正在挑剔她的不是,一进门就沉沉地瞪着三老太太,说:“谁不晓得你一来就偏着大嫂,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就是瞧着大哥袭了爵吗?竟然为了她这样编排我,既看不惯我做派小家儿,那我死了算了。” 谢曼哭着,竟又要拿头撞柱子。 所幸最近这么闹了许多回了,身边的人早有准备,立时把人拦住了。 和熙园那边听到了动静,主枝前来吊丧的二爷谢亦清与谢函兄弟两人,也立刻赶了过来。 好不容易把谢曼安抚好了送回去,堂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再没人敢说话了。 “哎!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曼丫头一个女娃娃,出了这种事,她心里苦,发泄发泄而已,你何必说的这样严厉!” “哼!我就是替她不值。” “好了,快别说了。”谢亦清制止了她,转而朝老太太拱拱手,说:“嫂子您也别见怪,三弟妹本没有什么坏心,她也是为了谢家好。只是她这人说话不好听,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相比起丝毫不会给人留余地的三老太太,谢亦清说话可就要中听多了。 谢敬亭去世时,三老太太给家里写信,原本想请大爷过来。不过那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派了二爷谢亦清来,就是因为他嘴巴甜会说话。 果然,老太太很快被他安抚了下来,她长叹一口气,说:“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儿命苦,所以才舍不得对她严厉太过,哎!”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笑话不笑话,况且为人父母,谁的心不是一样呢!”谢亦清也叹一声,道:“然而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思来想去,你家大媳妇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但她作为宗妇,的确不好离家,左右我们也要回南岭,不如就让六丫头跟我们一起走,等过些日子天气好了,再亲自送回来就是了。” 三老太太与谢亦清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众人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氏心中不舍,急忙道:“灵珠还小,哪里离得了母亲?” 谢亦清没说话,却是谢函小声道:“大婶婶,二爷爷也只是建议而已。最近府上守孝,大家都没怎么出门,或许您还不晓得,听说河道贪腐案那事儿,已经审的有眉目了。” 河道贪腐案,耗时逾一年,陈氏的娘家父兄都牵连在里面,这个时候,她的确是不好躲开。 一来她去了庄子上,有人会说她不念娘家,一心摘出自己。二来谢家也不好让人以为,陈家出事了,陈氏就被谢家驱逐到了庄子上自生自灭。 老太太看重名声,自然不会让谢家落了这个口实,肯定不会让她离开郢国府。 陈氏一听娘家有事,心里立刻七上八下的,对于女儿到底去哪里,也再想不出好办法了。 她没了主意,只好跟丈夫求救,谢韵想了一想,说:“此事,让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也好。” 谢亦清等人先行离开,三老太太坐了一会,也起身告辞,自顾回院子了。 客人一走,老太太再不愿与儿子媳妇们周旋,随即摆手把他们全都打发了。 陈氏夫妻两人回了子湖院,便坐在屋子发愣。 原先老爷子在还好,有人能说话算数。 如今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成了一家之主,这个家却当不起来。 因为老太太偏着二房,捧着小妹,丝毫不顾念自己这个长子,许多事情上,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别说讲道理,自己是个当儿子的,哪里敢跟长辈讲什么道理,谢韵愁得直想抓头发了。 “若当年不意气用事,如今也不必……哎!” 他是真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了,如果不是弟弟为官,自己成天在家里躲着,没有立起威信来,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他那时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早就去了。 “可是眼下如何是好?”陈氏愁苦不已,女儿还小,这么大老远得被带去南岭,让她可怎么放心得下? 谢韵想来想去,也没办法,看老太太的态度,当真是想让女儿先出去躲躲,好给妹妹腾地方呢。 夫妻两人在屋里发愁,听说了事情经过的谢灵骄想了想,命人去子湖院把父母请了过来。 谢韵跟陈氏听说儿子有请,以为他身上又不舒服了,也顾不得发愁,连忙赶了过来。 见到谢灵骄之后,发现人正靠在卧榻上,也没叫大夫来。 陈氏急的直问:“哪里不舒服?怎的大夫还没过来?” 谢灵骄摆摆手,道:“母亲不必担忧,儿子并没有不舒服,只是听说了三老太太他们的提议,想了想,还是跟你们说一说。妹妹还小,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南岭。可是姑姑她那个样子……家里再闹下去也实在不好。我想来想去,不如让母亲在家里侍奉祖母,我跟爹爹,带妹妹到庄子上去。” “你是说……” “南岭那边,怕是想抢妹妹呢。咱们虽同姓谢,但到底分枝许多年了,两家不能不分彼此,妹妹是坚决不能让他们抢了去的。但家里这些事太多,躲一躲也好。反正我想过了,现在我们一家都在守孝,家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母亲因为外祖父他们的事情不好离家,不如就爹爹去吧,等过一段日子,爹爹与妹妹再回来就好。我在这府里待了许多年,早就待烦了,也正好去庄子上散散心。” 按道理来说,谢韵作为一家之主,更加不该离开家门。 但有老太太在,这个家里根本轮不到他当家做主,他在不在,说实话根本没什么差别。 这一点陈氏也想到了,更明白了儿子的想法,她立刻难受地哭了起来:“你身子本就不好,实在不该舟车劳顿,何况还要一个人待在外头,你怎么这样狠心……” 谢灵骄真要出去,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谢灵骄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但我不去,爹爹用什么理由出门呢?他到底是一家之主,莫名其妙地带着妹妹去庄子上住,很不好看。除非跟我有关,只说在外头寻了一位名医,要带我去就诊治病,顺便带着妹妹也去看看,这才好说话。” 当然,最后就说那名医治不了他的病,他直接去了,或者说他身子已经好了,只是不想回家,跟着神医云游去了都可以。 谢灵骄这么安排,其实也也是思虑众多。 他的身子病弱多年,本就是在撑日子,若跟妹妹待在一起,自己哪天一命呜呼了,妹妹的灾星之名恐怕就更坐实了。 算来算去,家里也就父亲稳妥,不过是需要浪费一点口舌说服老太太罢了。 只是父母人心,谢韵跟陈氏哪里舍得让而已一个人在庄子上等死。 谢灵骄却态度坚决,他道:“父亲,母亲,对儿子来说,在家里等死,还是在外头等死,本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儿子在郢国府这牢笼里待了这么多年,也实在烦了,想出去走一走,瞧一瞧,难道你们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儿子吗?” 他这么一说,谢韵还能说什么? 夫妻两人只好红着眼,同意了。 原本他们还担心老太太不同意谢韵李家,还准备了许多说辞,不过这一点确是他们想多了,老太太一听长子要出门心里别提多慰贴。 长子不在,就没人碍她的眼,她身边有次子尽孝,哪里还会舍不得他? 倒是三老太太跟谢亦清不叫不赞同,只道:“你是一家之主,这样贸然离家可不妥当,再说二哥儿身子本就不好,再一路舟车劳顿……至于那位名医,何不请进京来给二哥儿医治呢?” “神医都有神医的脾气,何况我也想趁机出去走走。” 谢灵骄心意已决,旁人再没法说什么。 只老太太问:“你当真决定好了?” “那是自然。” 于是没过几日,谢家长房一行人,便坐着马车,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马车上,谢灵骄看着身边到处乱看的妹妹,小声道:“妹妹不要不舍,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惜他没想到,他们这一走,在外面一待就是许多年。 第26章 谢灵珠在睡午觉,睡着睡着觉得饿了,一跟头爬起来,跑到厨房找吃的。 下人们都在休息,这会厨房只留了一个看水的老妈妈,正靠在小桃树下一栽一栽打瞌睡。 锅里炖着猪脚,小火已经煨烂了,揭起盖子一闻,老香。 灵珠拿抹布垫着,把陶罐端起来,用勺子盛了一小碗,端着离开了厨房。 她没有回屋,而是直接到园子里的葡萄架那边去了,葡萄架下有一个石桌子,桌子周围摆着四个石凳子,那是她最喜欢得地方。灵珠捧着碗坐下,一边喝汤一边盯着葡萄架流口水。 这葡萄架搭得并不高,但对于现在的谢灵珠的海拔来说,也只能仰望了。 现在正是盛夏时节,葡萄腾上面挂满了珍珠大小的葡萄,一串一串,满满当当。 谢灵珠吃饱喝足一抹嘴,又困了。 谢灵骄出来,看见她一个人在葡萄架下打瞌睡,皱眉道:“勺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呢!”0 “我让她们休息去了,反正我又不做什么。”谢灵珠打个哈欠,问谢灵骄:“哥哥,你干什么去?” “奇葩吵得慌,睡不着,出来走一走。”谢灵骄说着,走过来也坐下了。 奇葩是一只绿鹦鹉,谢灵珠养的,但那臭鸟丝毫没有眼色,一看见灵珠就嘎吱嘎吱地笑。 灵珠教了好长时间,它楞是没学会一句话,她逗趣的兴致也没有了,就把鹦鹉送给了谢灵骄。 谢灵骄养了不过两个月,就教会了它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约准备□□好了送回京给老太太做寿礼呢。 不知不觉,谢灵骄跟谢灵珠兄妹两人,在明净山庄已经六年了。 六年时间眨眼而过,来时还是婴孩的谢灵珠,已经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而病怏怏的谢灵骄,自从来到越州之后,身子竟然渐渐好了,也成了俊秀端庄的少年郎。 自然,这里面谢灵珠出了大力气。 她通过医用机器人的检查,发现谢灵骄的身体是先天就没有发育好,他那时候不过七八岁,内脏就开始衰竭了。要不是遇见带了一个包罗万象的储存箱的谢灵珠,恐怕活不到十岁就一命呜呼了。 可即便如此,为了给他治病,谢灵珠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跟精力。 她那时候年纪还小,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即便想要给谢灵骄治病,也没有办法表达意愿。 可谢灵骄的身体,又根本不能拖延到她长大一点,所以谢灵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玩起了封建迷信来。反正她的储物箱已经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索性更干脆一点,让它变得更加神奇一些又有什么呢?比如带有治疗功能什么的,多么两全其美! 随后,谢灵骄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但有了京城里那些事情的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把任何有关明珠的神奇之处声张出去了。 明珠能后治疗绝症这件事,道目前就只有谢韵跟谢灵骄父子两人知道,甚至连谢灵珠自己,他们都‘好心地隐瞒着’。 不仅如此,为了把事情园回去,谢家这父子两人甚至还请了好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一来照看谢灵骄,二来给谢灵珠传授医术。 他们两人觉得,明珠能救人这件事,最好瞒着,但如果到了哪一天,实在需要它来救命的话,谢灵珠有学过医术的经历,出手的时候也就名正言顺多了。 谢灵珠知道他们的好意,也并不排斥地跟着大夫学起了中医。 教授她的大夫们,对她的悟性与天分震惊不已。这也没有办法,谢灵珠前世就混在研究所,接触的医生,都是世界顶级的医学大拿。她自己即便没有系统地学过,但耳濡目染,知道一边皮毛也比这个时代的人学一辈子都还多。何况她还有个外挂呢!有什么搞不明白了,回去躲进储物箱里头悄悄地查就好了。 如此一来,谢灵珠就成了天分过人的医术天才,尽管她眼下才六岁,但之前请的几位大夫,已经没有什么能教她的了。 大夫们的建议,是希望她多接触病例,也好学以致用,毕竟医学这一道,并不是读读医书治几只兔子就能出师的。不过一来碍于她的身份,二来碍于她的年纪,出去历练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相比起谢灵珠,变化最大的还要数谢灵骄。六年过去,当年那个病歪歪,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病弱少年,已经十四岁了。 自从他康复之后,身体长得很快。明明才十四岁,却像抽风了一般一个劲儿往高了长,到如今,个头已经超过谢韵的耳朵了。 不过因为早年底子差,现在的他依旧十分消瘦,过于高挑的个子配着本就瘦弱的身体,看上去纤细得像个竹竿子。 他模样生的好,白白净净,一双桃花眼,只是微微一笑,就闹得屋子里的小丫鬟们脸红心跳。光谢灵珠知道,道目前为止,就已经有三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爬床失败被赶出去了。 想起第一次知道这种事的时候,谢灵珠简直是目瞪口呆,那时候谢灵骄才十二岁呀,那大胆的丫鬟也才十四,这些个未成年,也太那啥了。 那时候嬷嬷就劝他们兄妹早些回京,因为这些丫头之所以胆大包天,就是看在庄子上没有当家主母管着,所以才铤而走险,以为能交了好运,被哥儿给收用了。 只是谢灵珠不想回京,谢灵骄见妹妹不想回去,也就干脆留下来了。 当初离京时,她可是被那位好姑姑寻死觅活地给逼出来的呢,虽然早就时过境迁,她也不该计较那么多,但一想到那宅子里,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假惺惺的人,她就觉得烦人。 反正灵珠觉得在庄子上过得也不错,就干脆这么住着得了,何必跑回去自讨苦吃。 谢曼早在两年前,谢家一出孝就成亲了。夫家姓刘,是三婶婶刘氏娘家的亲戚,家世不算高,但好在男方年轻,又是头婚,老太太跟谢曼都很满意。 自谢曼出嫁之后,日子过的顺心了,便又开始对谢灵珠兄妹惭愧了。 她一后悔,便次次回娘家都抱着老太太哭,直言自己当年有错,希望侄子侄女们能够早日回家来。 可惜谢灵珠人在越州,京城顶多能寄信来催促他们早日回家,可只要谢韵一句哥儿在养身子,也就没人能强迫他们了。 于是六年来,谢灵骄兄妹一次都没有回过郢国府。毕竟就算回了郢国府,大房的日子也不是有多好过。 老太太偏着二房,家里管家的是二太太孙氏。 老爷子去世之后,大姑奶奶谢静与娘家来往的也不多了,小姑奶奶谢曼出嫁之后,为了丈夫的前程,也是对着二房谢勋多有巴结。 如今算来,长房唯一的喜事,就是两年之前,陈氏又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名唤谢敏心,去年父亲谢韵来看他们时,还带她来过明镜山庄。 谢灵珠也见了妹妹,但那小奶娃娃除了会吐奶什么都不会,相处困难。 不过上月父亲来信说,谢敏心长得很快,已经会叫人了,很会讨人喜欢。 “家里大概又该来信催咱们回去了,这次是老太太整寿,不好再逃避,你还是不想回京么?” “回去要磕头吗?” 谢灵骄无奈:“那是我们的祖母。” “不想回去,我一回去就出不来了!哥哥你倒好,想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却不一样,到时候一大群人跟着,连逛个街都得三番五次求老太太答应了才行。那跟蹲大牢有什么区别?我可不想。” “那你想要做什么?” “要还想跟着王大夫行医济世,闯荡江湖呢!” “闯荡江湖!你若想去,等长大了哥哥带你去好不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谢灵骄不得不承认勺勺说的没错,她是千金小姐,一回了郢国府,再想要出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几年来,就他们兄妹两人在这小庄子上相依为命,说句不好听得,若不是勺勺,他的命恐怕都没有了。 对着这样妹妹,他的心软成一团,恨不能实现她的所有愿望。 谢灵骄相信,不仅是自己,大约换做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忍心决绝勺勺的任何一个要求。 她的身世是那样离奇,那样神秘。 她的容貌是那样俊秀,那样美丽。 世上就是有一些人,是让任何人无法拒绝的。他的妹妹谢灵珠就是如此。 仿佛世上最好的一切,都被上苍堆积在了她一个人身上,连老天爷,都在拼尽一切地宠爱她。 谢灵珠长得非常好看。 她的基因在在她还是胎儿形状的时候就修正过,随着渐渐长大,储物箱也一直在关注她的健康状态,她的身体,永远都处于最佳状态。 所以在其他人看来,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恰到好处。 眉眼清丽明亮,唇鼻秀丽姣好。 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没有任何痣记斑点,连毛孔都细密得几不可见。 现在才六岁呢,等她长大了,也不知道会是何种模样,谢灵骄都开始担心了。人都说红颜薄命,他急着回京,是怕在妹妹已经长大时,自己却还不够强大,那时候他该如何保护他这姿容过人又天生不凡的妹妹呢? 谢灵骄的焦急,谢灵珠一点都不能理解。 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基因修正已经是很普遍的事情,所以俊男美女早就泛滥成灾,反倒是天生的容貌更加惹人喜爱。如果不是为了健康原因,不少人都不愿意修正基因了。所以对于自己的容貌,她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至于其他,就更不必担心了。她怀揣着储物箱,不管什么人敢得罪她,她都能立刻打回去。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不喜欢回家,就不回家吧。” 再一次地,谢灵骄妥协了。 灵珠嘻嘻一笑,端着小碗奔奔跳跳回屋去了。 谢灵骄坐了一会,一个青衣儒衫的男人被管事领了进来。 “二少爷,这是老爷的信。” 谢灵骄接过信,并没有立刻打开,只问:“父亲有带什么口信没有?” “老爷问您什么时候回京,老太太过整寿,您是长房嫡孙,不在不好。” “知道了,我会亲自写信告诉父亲,你先下去吧。” 谢灵骄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之后,才展开信封。 信里乱七八糟,说的尽是一些家中琐事。 谢灵骄却看得心惊,因为他看出来父亲说的其实是另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皇后娘娘,似乎要不好了。 第27章 班皇后生于南方,喜食甜食,早春时候,宫里来了一位新点心师傅,这位点心师傅正好也是南方人,做得一手好凉糕,皇后用了一回,十分喜欢。自那之后,便常常点那糕点师傅做凉糕,可惜自从上月,天气乍暖还寒,皇后又嘴馋又吃了一碗之后,便缠绵病榻,再不见好了。 今上与皇后是少年夫妻,结发几十年,感情甚笃。 自皇后染病,今上脾性便越不见好,弄得朝臣上下皆是战战兢兢。 连一向深受陛下赞许的皇太孙,都连着挨了两回训斥。 反倒是昭王世子,某一日在上书房受了夸奖。谁也没有想到,就因着这一点小风向,便有人动起了心思,想要搅开一团浑水。 京中眼看风云暗动,暴雨将临,所幸谢家自老爷子过世之后,唯一做官的谢勋守孝两年。如今刚刚起复,也并未谋得关键位置,这些大事,自然也轮不到他们被裹挟进去。 倒是老太太的整寿,让人心存疑虑。 老太太现年五十九,因自来整寿不整过的习俗,便要提前一年过六十大寿。 因是一甲子的大年份,家里的意思,是准备大办一场。9 然而皇后如今病重,皇帝本就忧心忡忡,若谢家大摆宴席,一不小心扎了皇帝的眼,谢家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倒也不是谢灵骄多虑,今上心胸宽广乃是众所周知,但谢灵骄却从老爷子那里听来的旧事中感觉到,今上此人即便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大度宽广,但只要一遇到班皇后的事,就必然会变得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他记得老爷子曾经说过一件旧事,那是多年以前他们还在牛江时,因有一无知妇人,故意在班皇后面前炫耀自己儿孙满堂。那日恰好是今上与班皇后长子的忌日,皇后被挖苦之后,回去便一个人伤心流泪。此事被绪宁帝知道了,之后没过一年,那妇人的儿孙十一个,就陆陆续续全部死掉了。不能如此,那妇人之后,再也没有留下过任何一名子孙。 今上有生以来干过的为数不多几件过分之事,几乎全与班皇后有关。 说句不中听的话,就今上对皇后那态度,说班皇后是他的命根子都不为过。 如今皇帝老爷的命根子眼看要不好了,皇帝心情可想而知,谢家却在这个时候大摆宴席,这不是故意找不自在是什么? 可惜想要劝说老太太与二叔,却是不容易的。 毕竟皇后深知今上脾性,这些年也一直快快活活的,没让皇帝有发小脾气的机会。 如此一来,在所有人心中,今上都是风光霁月宽宏大量的。 这样一位英明之主,如何会因一老妇人整寿设宴而动怒? 说出来不仅没人相信,怕是还会嗤笑他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该如何是好呢? 谢灵骄思索良久,终究无计可施。 也罢,大不了也不过是二叔仕途不顺而已,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挂碍。长房虽也不是说就不准备上进了,而是他与父亲暂时并不着急,毕竟今上如今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了…… 就着茶水,将信纸浸湿揉碎成糊,而后端到窗前,缓缓倒进花盆里。 倒完出去转一圈,发现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没看见妹妹谢灵珠。 他随口便问:“勺勺呢?还没睡醒?” 灵珠嗜睡,一日之中,有一大半时间都躲在屋子里呼呼大睡,谢灵骄转一圈没看见人,便下意识地以为她又睡过头了。 却听那捧茶丫鬟说:“方才村子里闹事,姑娘跑去看热闹了。” “看热闹?” 谢灵骄皱了眉头,问:“村子里出了什么事她去看热闹?” “说是打群架,尹家村儿跟罗家村儿,似乎挺多人在打群架。” “打群架?” 谢灵骄立时着急发怒:“那种热闹也能去看?怎么不拦着她?” 丫鬟委屈,家里那位姑娘,自来说风就是雨,同时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说要去瞧热闹,谁敢说不让去? 若说禀报公子吧,但公子有规矩,当他在书房时,不论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这让她们怎么说? 好在她还算机灵,立刻补充道:“姑娘知道有危险,走时带着人呢,丘福他们会保护好姑娘的。” 听见灵珠带了人,谢灵骄到底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不怎么放心,便想也不想地出去找人了。 这时候灵珠正坐在一块青石上,一边看着下面豆子地里的两村群殴,一边听事件主人公尹小草讲述事件前因后果。 “罗家人来提亲的时候,说的开了花儿。说男方模样好,家里又富裕,是顶好的结亲对象。”尹小草扑哧扑哧地,一边哭一边捋鼻涕:“我去相看时,瞧见的人,也的确高高瘦瘦秀气俊俏。可谁晓得……谁晓得拜了天地过了门,盖头一掀起来一看,见着的却个瞎眼秃头的老癞子。呜呜……吓得我呀,当时就恨不得死去算了。他们怕我一生气跑了,生生锁了喜房,门也不让出,若不是三朝没回门,阿爹阿娘觉着不对,怕我这会儿还被锁着呢……” 尹小草哭哭啼啼,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罗家村跟琉双镇连着,往来人口众多。 这罗家村了,有一个叫罗癞子的,生性蛮横又模样丑陋。这样的男人想要找到好媳妇,自然不容易,偏他还心高气傲,硬是要娶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做媳妇。 这不,前几年跟着行商在外头跑了几趟,攒了些钱财之后,便回来准备讨媳妇了。 罗癞子已经二十好几,适龄的女孩本就难找,何况按他的心思,女方还必须得是个美俏妞才行。 打听来打听去,终于让他打听到了尹家村。尹家村里的一朵花儿尹小草,一下子就抓住了罗癞子的眼球。 然而尹小草家虽不富裕,却也是吃穿不愁的。 家里堂亲兄弟十几个,就她一个姑娘,十分受宠。她要说人家,自然也会挑个家境富裕,女婿也出挑的。 罗癞子外貌如此,别说提亲,恐怕连尹家的门儿都进不了。 尹小草家情况如此,罗癞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没什么戏。 可他想到尹小草那俏生生的小模样,就是舍不得死了心。 于是想来想去,终于被他想了个不要脸的法子。 这混账花了二两银子,竟哄了另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来代替他给人相看。 于是当媒婆上门提了亲之后,尹家来相看,看见的就是拿了二两银子来装门面的俏郎君,尹小草隔着门缝瞧了一眼,面答应了这门亲事。 俏郎君拿了二两银子,给人相看完毕了,自然也就功成身退了。 至于尹家与罗家成亲之后如何,自然跟他再没关系。 却不知道,这便可怜了尹小草,新婚之夜瞧见的不是俏郎君,竟是那恶皮癞脸的老无赖,几乎吓死。 到这时候,谁也晓得是被骗了,尹小草心高气傲,反应过来之后就与罗癞子扭打起来,后被锁在屋里关了三天,待尹家察觉不对劲找上门,好不容易才被救了出来。 可是这种事,就没有这么算了的。 尹家不是吃素的,自家闺女被这样欺骗,认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再说,尹家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姓尹,往上算几代,整个村子的人都是一个爹生的。 罗家村这般欺辱尹家女娃,那就是在欺辱整个尹家村啊! 尹家村上架一声吆喝,上到青壮男人们,下到愣头小子们,都拿起锄把扛起铁锹找罗家村人算账去了。 罗家村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见尹家人打上门来,自家村子的人要是不应战,岂不是被人笑话? 于是这般,两村就这么打起来了,这一路从罗家村口打到尹家村口,又从尹家村口打到罗家村口。有人负伤倒下了,受伤较多的一方一看不得了,自家男人被打了,如何了的? 于是女人们挥着擀面杖上场了,这样一来,另一边的女人们也不犯熊,也卷起袖子加入了战场。 谢灵珠瞧着坝地里扭滚成一团的男男女女,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真正儿的,她记得在中世纪的欧洲,群殴人数超过五百人的就算灭国之战了,所以眼下,她正目击一场史诗级战争?这感觉真是……无比酸爽。 当然,她也更加不解。 “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是罗癞的错,他骗婚在先,为什么你们不去报官?” “报官?”尹小草吓的脸色发白:“报官?这种事怎么敢?怎么能报官呢?” 不论在什么时代,与官府打交代,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尤其在这个时代,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见官就与见阎王也没什么两样了。当然,对于繁华城市的人来说,情况要好很多。但对像尹家村这种村子里的人来说,很多时候,矛盾双方宁愿闹到死了人,也不愿闹到衙门里去。 谢灵珠看到尹小草煞白的脸蛋,才想到这一点。 她想了想,便放过这个问题,又问:“那罗癞子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罗家村的人,不仅要帮他瞒着,还帮他打架?” 这一回,尹小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反而是闻讯赶来的谢灵骄,正好听到了她的疑问,回答她道:“对罗家村的人来说,罗癞子再坏也是自己人。自己人自然惟愿自己人能娶上媳妇,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可是……”谢灵珠想说,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但是很快她又想到,这就是以家族为单位的氏族社会。 人们聚族而居,家族的利益,就是族人的利益,族人的利益,就是家族的利益。 尹家村如此,罗家村如此,郢国府谢家,同样如此。 第28章 “村民械斗,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谢灵骄很不愿意妹妹看到这野蛮血腥的场面。 谢灵珠却还不想走,她问谢灵骄:“哥哥,那就让他们这么打下去,没人管吗?” “这种事情,通常情况下是等两家打完了,再由两方族老请出几位德高望重的见证人出面了结。” 只要没有人报官,官府通常也不会管,这种事一来吃力不讨好,二来就算想管也无处着手。像尹家村这样的乡野山村不知又多少,通常情况下村子里有事,都是村中族老或者乡绅解决。官府管得多了,反而会惹起众怒,毕竟对于乡绅族老们来说,事事往官府告,就是对他们的不服。而官府管得太多,也是对他们的权威的削弱。罗家村跟尹家村这种程度的械斗,在偏远乡村,是常态。 见妹妹越问越多,谢灵骄再一次开始反省,自己纵容妹妹留在庄子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京中贵女,个个养尊处优,她们每日的生活,只需关心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便好。自家的勺勺,却因从小长于乡间,看的是春种秋收,听得是蝇营狗苟,让她不关心这些乡野山民还能关心些什么呢? 想到自家本该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被自己养成了下里巴人,谢灵骄就说不出的惭愧后悔。 也是他有私心,觉得他们兄妹两人,在这远离尘嚣的山庄相依为命,妹妹不会与旁人接触,心中最重要的,自然就只剩下自己。可这种私心,害得妹妹丝毫没了金枝玉叶的尊贵,反而成了个喜欢乱跑也野丫头,让他没有办法不自责。 哥哥心里在想什么,谢灵珠一点都没在意。 她还想问尹小草接下来会怎么办,却听见下面有人吆喝,说打死了人了。 灵珠被吓了一跳,刚想派人去看到底怎么回事,人就被谢灵骄一把抓住拉了回去。 “勺勺乖,快跟哥哥回去。” “是呀姑娘,快回去吧,下面死了人,千万别冲撞了。” 于是在哥哥的强硬之下,谢灵珠被带回山庄里。 “等过两日,咱们就回京去吧。” 谢灵骄说。 这回跟往常不同,从前他总是依着灵珠,这还是头一次,没用商量的语气跟她说话。 灵珠一愣,不解地问:“我不是说了不想去京城吗?” “爹娘都在京城,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不想回去?只因为不能经常出门吗?” “那倒不是。”灵珠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不想去,不喜欢,说不上什么原因。” 谢灵骄沉默一瞬,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回京的话题,就这么被又一次搁置了下来。 傍晚天空开始下起了雨,灵珠把身边的人全都打发走了,然后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悄悄从储物箱里摸出一本小说来,一个人翻着玩儿。 正当她看的入迷,突然看见丘福急匆匆地从花园里过去了,似乎是去找哥哥? 灵珠默默把书塞了回去,然后踩着小碎步子往哥哥的书房那边去。 到了之后,她听见丘福正毕恭毕敬地与谢灵骄说话。 “公子,外面来了个野丫头,说是山庄下面尹家村的叫小草的,想要见咱们姑娘。” 尹小草找自己?那干嘛不跟自己说反而去找哥哥? 谢灵珠正要说话,便听见哥哥的声音:“就说勺勺歇息了,不见客。” “我什么时候休息了?”灵珠忍不住跳出来,道:“小草在哪儿呢?还不让她进来。” 这么大的雨,尹小草来找自己,肯定是有急事。 丘福没有想到灵珠会突然出现,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书房门扉吱呀一声开了,谢灵骄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无奈地看着灵珠,朝她招招手,说:“她找上门来,无非是为了两村械斗之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找谁都没有用。” “我就是问问。” “你就是无聊。”谢灵骄道:“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能管得了什么?还不来跟我来好好练字。” 灵珠一想,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尹小草来找自己,无非就是希望能够借着谢家的权势,给予她,或者说尹家村帮助。 可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为了谢家奉献什么,又怎么能够借着谢家的权势,去帮助跟自己求助的人呢? 或者说白了,尹小草实际上求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身为世家子的哥哥谢灵骄。 自己揣了一个储物箱,自认为天下无敌,可这一件东西,是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就是个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且是年纪幼小的千金小姐,她的能量,也是建立在家族之上的。 她倒是不怕给自己找麻烦,但她不想给谢家找麻烦。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不需要奉献,你索取多少,都需要三五倍地还回去的,此时的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至于这几年的吃穿?这个她道不在意,因为她有的是钱,随时想还,都还得起。 于是最终,她没任凭自己心软,而是跟哥哥进书房读书写字去了。 妹妹的懂事使得谢灵骄十分高兴,他揉了揉灵珠的头顶,补偿一般地说:“明天若是天晴,就带你去镇上玩儿。” 灵珠甜甜一笑,说:“好。” 于是次日果然天晴,灵珠睡到自然醒,起来吃了饭,才与哥哥乘着马车,在丘福等人的保护之下,缓缓朝琉双镇上去。 一路上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剔透,使人心情舒畅,如果不是交通不便,自己又没有自由,那就更好了。 谢灵骄看着一会微笑一会叹气的妹妹,觉得十分有趣,便问:“勺勺在想什么?” “在想我投胎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变成个男人。” 谢灵骄一愣,立刻就想到了尹小草的事情,他捧过谢灵珠的脸,珍重地跟她说道:“世道如此,对女子总是严苛。但勺勺与旁人不一样,你是郢国府长房嫡女,金枝玉叶,没有人敢愚弄到你的头上。且还有我跟爹爹呢?只要有我们在,你便能快快活活,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 灵珠认真地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严肃认真,有一瞬间,忽然与那些个教育她长大的老神经病们重合了。 他们说天塌下来,他们也能把天炸个洞让她飞出去,所以什么都不用怕,只需要高高兴兴,快快活活地生活就好了。 他们说的,他们做到了。就是自己的命,被自己给作没了,也不知道那群与世隔绝的老家伙,没有了自己之后,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晚了,还不如好好过好现在,说不定这辈子过完了,她又穿越回去了呢?毕竟奇迹无处不在。 “那……等我长大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能自己做主吗?” “自然能!” “哥哥保证?” “哥哥保证!” 灵珠高兴地扑到了谢灵骄的怀里,死命撒了一回娇,高声拍马屁说:“哥哥最好了,绝对不能反悔哦!”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灵骄搂着年幼的妹妹,满眼温柔。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镇上。 琉双镇占地并不大,因靠近京城,还算十分繁华,然而这时代人口并不算多,常住居民只要上万,就能成为一个镇了。 灵珠虽与哥哥在明镜山庄住了六年,但到镇子上来的机会却并不多。 一来是庄子上的一切耗用,都有下人采买,且京中时常派人将他们兄妹两人的日常需用全部送过来,根本用不到他们亲自上街购买东西。 二来么,就是因为灵珠是个女儿身了。 因父亲母亲俱不在身边,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也就只有一个哥哥谢灵骄。之前谢灵骄年纪小,加上身体又不好,平常自己都不怎么出门,何况带着灵珠出去了。再说,于谢灵骄而言,如琉双镇这种偏僻小镇,出入的全是毫不知礼的小镇居民以及附近村庄的山野乡民。他自己并不避讳与庶民同处,但涉及到自己的妹妹,就不那么想了。 妹妹的身份他看得很重,生怕没受过圣人教化的乡民们举止粗鲁伤了妹妹的眼。 如不是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带妹妹出来。 就好比今日,他虽一时心软,答应带灵珠出来玩,可心里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只带着妹妹在街上看一回杂耍便立刻回去。 可惜事与愿违,今日注定有事发生。 谢氏兄妹的马车刚从镇子口的大桥上过去,就看到一行人披麻戴孝抬着棺材堵在大街上哭丧。 这些人是罗家村的人,谢灵骄看了一眼,立刻示意丘福绕道走。 谁知饶了一条小巷子,刚出来,竟然又遇到了另一批披麻戴孝的人。 这些人,是尹家村的。 谢灵珠还看见了尹小草,只见她被五花大绑着,由两方人马拉拉扯扯,在大街上又哭又闹,让人看得十分不忍。 “到底怎么回事?” 谢灵骄说这种群架通常是两族自己解决,她以为不会闹到其他地方,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丘福一看又被堵了,本就不怎么高兴的人怒气直接摆在了脸上。 自家主子什么样的身份,好不容易出门一回,结果却遇到刁民堵路。还是抬着棺材披麻戴孝的刁民,也忒不吉利了。 听见灵珠疑问,他随手抓了一个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见他衣着不凡,后面又跟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马车,便知他是富贵人家的下人,回答问题时,自然也老老实实知无不言了。 “是罗家村与尹家村的人,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了。昨天打了一天打死了人,罗家村的人先死了,要让尹家村用东边儿那块地来陪,尹家村的人不干,两村夜里又打了一回。这回尹家村的人又死了两三个,村里不干了,一状把罗家村的人告到了衙门里。 尹家村一告状,罗家村也要告,这不,两个村儿的状子都送县里去了,上面还不晓得要怎么了呢。两村的人都说要举村去县里陈情,结果在路上遇上了,就又在这里闹起来了。 灵珠目瞪口呆,正不知说什么好,就见尹小草朝自己冲了过来。 她一边往马车这边扑,一边大声叫喊:“贵人救命,求谢家姑娘救我!” 魏无忧牵着一匹马,正暗自懊恼自己莫名其妙跑琉双镇来做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大喊谢家姑娘救命,他立时就僵住了。 琉双镇出去不远就是明镜山庄,明镜山庄里住着郢国公世子谢灵骄,与他那名声斐然的妹妹谢灵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在这里喊谢家姑娘救命,除了谢家那位,还真不做他想。 光是听见那个谢字,他就无意识地脊骨发凉。 几年过去,他的掌心的伤疤,依旧时不时地发疼,只这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不去想谢家那位姑娘都难。 有些人,如果不去试着面对,就一辈子就要活在她的阴影之中了。 魏无忧不甘心。 所以迟疑良久,他终于转过身,进了旁边简陋的客栈。 天气不好,他应该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第29章 尹小草猛地朝谢家兄妹的马车扑过来,丘福反应迅速,在她靠近之前,就一把把人推了出去。 “好大的胆子,敢冲撞我家少爷。”丘福大怒:“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有冤屈,自有官府去管,拦我家的马车是什么意思!” 尹小草哭了好半天,见马车里面安安静静的,谢家姑娘竟是一丝一毫想要救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这个认知让她产生了深深的怨恨。 谢灵珠还不满一岁就被带到了明镜山庄,过去这六年来,她一直在山庄里生活。 明镜山庄拥有土地八十六亩,地处琉双镇南。 而供主人生活的山庄却并不大,因往年常住在山庄的,也就是替谢家收租打理山庄的管事,自谢家兄妹来了之后,从前的二套院才扩建成了现在的三套院子。 谢灵珠在这里生活了六年,活动范围,自然也不会仅限于山庄内部。 由于山庄下面,就是临近的尹家村跟牛家村,村子里的人种菜收粮食,离明镜山庄都不远,山庄里的人,坐在门口就等看得见。 灵珠先来无聊,就喜欢蹲在门口大桃树下看人家种地,一来二去,就跟村里的小姑娘们相熟了。 谢灵骄平日要读书,不能时时陪着妹妹,见她没有玩伴,也不限制她跟村里的女孩子们聊天说话,只要不走远。尹小草正是这些女孩子们当中的一个,她自然一开始就知道,庄子里头住的是贵人,谢灵珠是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每日不用干活,连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 与庄子上的贵人结交,不论是尹小草自己,还是家里其他人,都是非常鼓励的。在他们的心中,结交到了贵人,就等于有了靠山,以后村里有个什么事情,他们也是上面有人的了。 不说其他人怎么想,尹小草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尽管她与灵珠玩耍的时间实际上算起来根本一个手指都数的过来,但她总觉得,贵人家的千金对自己和颜悦色,还赏自己点心吃,那自然就是看重自己的意思了。 也因为这样,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一向好说话的贵人小姐,不说帮自己,竟然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一面。 这让她忍不住地想,或者贵人小姐往常那和蔼可亲的模样,都只是装出来的做派而已,果然自己识人不清,认识的竟是这样为富不仁虚伪假义的阴险小人。 尹小草才十三岁,她生长在尹家村这样的小地方,从小就要参加劳作,承受生活大环境重男轻女带来的不公。 她是无知又愚昧的,但因为明镜山庄里谢灵珠的出现,让她对富贵人家有了某种朦胧的幻想。 无论是谢灵珠也好,还是谢灵骄也好,他们都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尊贵。 他们容貌姣好行为大度,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显得那样的优雅从容。 他们会读书会认字,与传说中的圣人们,竟然是一家的。更加重要的是,他们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人。 他们不会因为谢家姑娘是女孩,就理所当然地轻贱她使唤她。同样有哥哥,她从谢灵骄的身上才看到,原来富贵人家的兄弟姊妹间,相处起来竟是不一样的。 妹妹不用处处伺候哥哥,反而是哥哥们处处爱护妹妹,这让尹小草羡慕之余,开始忍不住去怀疑自己眼下的生活。 当然,尹小草到底还是不敢去幻想自己某一天能够嫁入高门,她很明白自己最好的命运,就是嫁一个住在镇上的富裕之家。也正因为明白富贵生活于自己根本不敢奢望,所以她在臆想之中,竟将所有能够想到能够听到的美好特质,全部都放到了富贵人家的身上。 如此一来,身为完美化身的谢灵珠兄妹,对她的求助的冷漠以对,就不仅仅是对她困境的无视,更重要的是她毁灭了她对富贵人的美好臆想。这种信仰被毁灭的打击,是很容易让她对原本被她信仰的那个对象产生恨意的。 不能靠近,她就那样痛恨而又绝望地望着那紧闭车门的马车,然后发泄一般大声怒骂:“为什么?谢姑娘您为什么不肯救我?你们不是天天在读圣贤书么?圣人没说让你们救苦救难?还有外面都说,谢家姑娘是仙人降世的菩萨,有明珠为证。菩萨难道不救人,反而是来害人的不成?” 京城出了个天生握珠的女孩,这事早就因为各种缘由被传扬得天下皆知。 那些大人物们,当然知道这里面别有深意,但对于普通老百姓们来说,最引人关注的,还是生而藏珠这件事本身。他们不会去多想什么,旁人怎么宣传他们怎么信。谢家在越州素有根基,普通人能听到的,都是那女孩子的好话,所以对他们来说,京城里那个带着一个珠子降生的女娃娃,那真是自带了一圈光环的降世仙女。 尹小草的这一声大叫,让听到的人都楞在了当场。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个传说中带着明珠降生的女娃娃,竟然在越州在琉双镇? 众人心中不可置信,却又带着一种期望事情是真的的热切跟盲目。于是他们都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那辆至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马车。 马车之内,听见尹小草的话的谢灵骄兄妹两人,表情都很不好。 背后有人在捣鬼! 兄妹两人同时都想到了。 尹小草虽然见过谢灵珠,但她一个乡野丫头,根本不可能把她跟郢国府谢家的那个千金小姐联系在一起。自从灵珠满一岁之后,她的珠子,就被她用丝线编了一根绳子绑起来,当项链一般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了。平日除了近身照顾她的人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见过珠子,尹小草当然也没有。 这样一来,她能准确地说破谢灵珠的身份,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透露。 那么背后的人是谁呢?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谢家?或者之事针对长房? 不管什么原因,今天就在这个现场,一定有人正关注着事态发展,若他们不拿出应对之策,任凭尹小草胡说八道下去的话,很难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谢灵珠郁闷不已,她一跟头爬起来就准备从马车里出去。 谢灵骄拦住她,道:“好好待着别动。” 说完示意灵珠保持安静,而后把丘福叫过来而语几句,丘福得了谢灵骄的命令,点点头放下车帘过去了。 很快,就听到他对着尹小草大声说话的声音。 “我家主人的确姓谢,但跟你说的什么菩萨明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姑娘你就算认错了人,也不该在大街上挡着人家走路。不说别的,你们的事,自有官府做主,你若真的有冤屈,县大人自然会还你清白。你若罪有应得,别说求菩萨拜神仙,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不会出手颠覆黑白。你们这样当街胡闹,是不相信官府?还是自知理亏,不敢接受公正判决?” 尹家跟罗家的事儿还没开始审呢,当然不敢说不相信官府,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至于自知理亏?那就更不可能了!所有人都有一种自信,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对,就算有时候不合理了,但至少合情不是么? 这样一想,他们就更不敢闹了,再闹下去,不是不信官府就是不占道理,谁也不想吃这个亏。 尹小草被反应过来的父母拉了回去,罗家村几个帮着罗癞子抢婆娘的老女人,见再没机会吧尹小草弄过来,只有讪讪地缩回了罗家村的队伍里。 街道被让出一块,谢家兄妹的马车,终于能够行驶了。但闹出这么一遭,不管是谢灵骄还是谢灵珠,都没有再去闲逛的心思。 谢灵珠说想回去,谢灵骄自然没有说什么。 马车掉个头,又回山庄去了。 魏无忧在坐在酒楼窗户跟前,静静地看着谢家的马车离开街道从视线中消失不见。 面前的茶水他一口没喝,叫来的饭菜,也只动了一块子就算了。 不是他嫌弃,而是他真的没有什么胃口。 盯着渐渐空旷的街道良久之后,魏无忧终于起了身,慢慢朝镇外走去。 听说明镜山庄离琉双镇不远,顺着大路朝南走就是了。 虽然当着众人的面,谢灵骄没有承认灵珠的身份,但明镜山庄自此,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当天下午,就近村里的农人们,便开始借着除草砍柴放羊等等各种各样的理由从明镜山庄各个方位路过。 第二天早晨,负责扫撒的下人打扫路面时,还在灵珠时常待着的桃树底下,发现了一个供奉着香案的神仙牌位。那牌位自然是供奉给谢灵珠的。 扫撒吓了一跳,立刻回来把这事禀告给了谢灵骄,谢灵骄亲自出去看了一眼,然后脸色铁青地回来了。 他们本想瞒着谢灵珠,但到了第三天,当隔壁村子里一个七十岁的老婆婆,一步三跪磕到明镜山庄朝拜之后,想瞒也瞒不住了。 谢灵珠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他对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做出规划,但绝对没有成为什么宗/教首/领或者神棍头子的想法。 可是怎么应对眼前的状况?灵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乔装打扮然后趁着晚上一走了之。 不过她的这个危险的想法,第一时间就被谢灵骄否决掉了。 “明镜山庄的确不能住下去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人再背后捣鬼,一定要查出头绪才行。” 如此一来,他们反而不能立刻离开了。 明镜山庄之外,每天络绎不绝地有人前来。这些人朝着山庄焚香祷告,弄得明镜山庄的香火,比外面寺庙都还要旺盛。 谢灵骄忙着查线索,不准灵珠出山庄大门,她又是实在无聊,就时不时爬到靠近院墙的阁楼上,悄悄往外看。 这天下午,听说哥哥出门了,她又听见有人哭哭啼啼,在求她大显神通,救什么重病的孩子。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虽然明白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可是她还是无法忍受有人用年幼的孩子来当棋子。 也正因为这样,即便她能治病,也不能救人。 灵珠听了一会,听得心烦,便默默下了楼,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乘凉去。 绕过阁楼,后院里有一个巨大的白果树,据山庄的老人说,这书已经活了有四百多年了。这个时候,白果树的枝叶密密层层,将暴烈的太阳光线遮的严严实实。 灵珠看见树上的果子要黄不黄,有点心热,便蹭手蹭脚,想要往树上爬。谁知光爬了两个枝桠,就看见一条藏青色的人腿,灵珠吓了一跳,差点掉下来。 “什么人!” 她一愣,瞪着树上的人。 那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很高,身材修长,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目带审视地看着她。 谢灵珠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少年虽面无表情,但眼中的敌意太过明显,可她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少年的相貌很漂亮,肤色白净,眉毛整齐细长,狭长上挑的单眼皮,使他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有神。少年嘴唇紧抿,好像随时都有什么话脱口而出,但自始自终,他终究没有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少年似乎看够了,便在灵珠的目视之中,几个远跳,从树上直接翻身道院子外边去了。 魏无忧心事重重,从明镜山庄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自己落脚的客栈。客栈此时人满为患,似乎因为谢家那位千金小姐,附近所有消息灵通的人,都跑来拜真佛了。 想到那年幼懵懂的女孩,魏无忧面色更冷。 真是吃撑了,魏无忧想,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呢?真是病的不轻,还是收拾东西,早点离开吧。 这么想着,魏无忧直接上了二楼,准备收拾东西结账退房。 然而等他到了门口,却发现自己的房间房门开着,里面正坐着两位不速之客。 “表弟,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狐狸眼的半大少年,看上去与魏无忧年纪相仿。不过他衣着华贵,身边还带了一个孔武有力的壮士护身,与孑然一身且略显潦倒的魏无忧大相径庭。 “刑亦川,你来做什么?” “表弟你可真没有礼貌,见了表哥态度也太不好了。” 魏无忧沉着脸,说:“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呵!”少年轻笑一声,道:“听说谢家那位小姐又出名了,本公子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能见到表弟,的确只是意外之喜。不过我没有想到,表弟见了谢家姑娘,竟然就这么回来了,我还以为,明镜山庄,至少要着一把火,被烧个精光呢!” 魏无忧脸色更黑了,再不想搭理刑亦川,只沉着脸,迅速地开始收拾东西。 刑亦川见状,也丝毫不生气,他笑吟吟地坐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把玩着桌上并不名贵的茶杯。 等魏无忧把行李收拾好了,方才幽幽地说:“曾祖母身子不好,十分想念表弟你。表弟一直不肯回家,想来曾主母她老人家,又该失望了。” 他语气笃定,似乎说了这句话,魏无忧就会听从他的安排跟他一起回去。 可惜魏无忧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直接拿着包袱,从他身边越过,下楼去了。 刑亦川嗤笑了一声,到底皱了眉头,自己任务完不成,肯定会惹父亲不满,但是现在的魏无忧,根本就是一头脱了缰的野马,没有任何人拿他有办法,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不知道,其实魏无忧根本没有表现的那么不在意。虽然皇后身体不好的消息,他已经听了许多次,但这一回,似乎真的不容乐观了? 魏无忧无法想象,那个精力过人又凶狠的老太太,真的会躺在病床上起不来。 原本坚定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牵着马,站在大街上发起了呆。 刚从县城回来的谢灵骄撩开车帘,正好看见了他。谢灵骄眼神一暗,迅速坐了回去,吩咐丘福,加快速度,快点回山庄。 第30章 谢灵骄回到山庄,确认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才松了一口气。 灵珠见哥哥回来了,问他事情查得怎么样。 谢灵骄不想让她知道,只说:“已经水落石出了,勺勺不用担心,哥哥会处理的。” 在所有人心中,灵珠都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很多事情,当然不会想要让她劳神。 哥哥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想把自己的妹妹养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 可惜从来,谢灵珠都不买他的帐,在看道他刻意回避的态度之后,灵珠偏了偏头,浅浅一笑,说:“是我们在京城的仇人做的,对不对?” “勺勺?” “让我猜一猜,自祖父故去之后,郢国府形势大不如前。父亲一直没有出仕,二叔虽官居四品,却不是在什么要紧位置。这样一算,郢国府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政敌。也就是说,弄出外面那些人的幕后黑手,至始至终都针对的是我一个人,那么这个人,除了前安和公主的娘家蒲家就不作他想了。” 灵珠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谢灵骄听完沉默良久,终于不知该为妹妹的聪慧高兴,还是为她的敏感忧虑。 所以最终,他只能皱着眉,说:“的确跟蒲家有关系,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哥哥会处理好。” “我当然相信哥哥。”灵珠抓着谢灵骄的手臂晃来晃去,说:“不过哥哥也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呀,那就跟我说说呗。” 谢灵骄被被妹妹一撒娇,立刻投降,把事情全都说给她听了。 “蒲家能够在京城站稳脚跟,全都是因为蒲玉年这个公主的身份。但蒲家深知今上与皇后对蒲家没有好感,所以千方百计,才撺掇了安和公主嫁给魏家大公子为妻。魏家当初看在今上的面子,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但魏家上下,对这位公主,其实并不喜欢。等蒲玉年失去了公主身份,蒲家的地位不仅一落千丈,就是魏家这门姻亲,也再不愿意跟他们来往了。” 谢家女害得蒲家失去一个公主,对她的仇恨,可想而知了。 前几年蒲家很小心,就算愤恨,也不敢对灵珠做什么,毕竟蒲家再如何,没有了安和公主的庇佑与魏家的支撑,蒲家根本没有与谢家硬碰硬的实力。 然而眼下,因皇后病重,今上除了皇后的病情什么都顾不上了,下面的人又蠢蠢欲动,谢家二爷谢勋,居然巴结上了太孙准备战队。蒲家一下子得了机会,立刻想把谢灵珠给搅道台面上了。 毕竟普天之下,人人都知道今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在这当口,本就因皇后身体焦虑不已的绪宁帝,若是想起谢家那神奇的小女孩与她那颗明珠子,再被有心人一提醒,岂不会一高兴,就一道圣旨,把人招进宫? 她不是天降祥瑞?自然是能救人活命的,否则的话,就是个只能害人的祸害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好证明安和公主当日之言并无过错? 至于谢灵珠究竟能不能治好皇后的病,这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因为不论结果如何,对蒲家都是有好处的。谢灵珠治不好皇后,自己倒倒霉,蒲玉年说不定还能恢公主之尊位。谢灵珠治好了皇后,以后自然就能治皇上,只要今上与皇后活着,蒲玉年就是今上的外孙女儿。相比起太孙或者其他几位亲王,自然还是今上与皇后更在乎安定公主唯一的血脉了。 越州远离京城,明镜山庄,又只有谢灵骄跟谢灵珠这一对年幼的兄妹,他们以为这个计划十拿九稳,就算谢家知道了什么,再想插手,却也已经晚了。 蒲家算盘打得好,可惜他们算错了谢灵骄,他虽才十四岁,却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其实在第一天有人来明镜山庄焚香跪拜之时,他就想好怎么做了。但没有查出幕后黑手以及他们的目的,他就按捺着没有轻举妄动。现在查到了蒲家,只需要把全计划稍微一调整就能够反击。 灵珠知道谢灵骄心中有数,只是好奇他准备怎么做。 “虽然是蒲家人在背后推动,但外面那些平民,却真的是听到了流言自发出现的,这么多人,可不好办。哥哥准备怎么做呢?” 谢灵骄一笑,道:“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灵珠识趣地没有再问。 第二天上午,明镜山庄外面的人正集聚起来,准备新一轮的跪拜时,官府的人出现了。 越州康俊县令吴煜亲自下令,以聚众投毒的罪名,命人将聚集在山庄外面的人全部抓了起来。 “聚众投毒?”蒲浩林当即大叫:“吴县令,你血口喷人!我可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安和公主的隔房堂弟,你敢抓我?” 吴煜冷笑:“本官孤陋寡闻,只知刑乃国姓,却不知姓蒲的也有人当皇帝了,家中竟能出个公主。至于投毒一事,本官多方查证,已经证据确凿,容不得你狡辩。” “证据?什么证据?” 吴县令把一捆香蜡扔到他面前,怒道:“大胆刁民蒲浩林,因觊觎琉双书生解一臣的田庄,竟操纵流言蛊惑乡民在山庄外面焚烧含有剧毒九味子的香蜡,意欲借助乡民之手,毒死山庄众人,好达到侵占田庄的目的,如此恶人,死不足惜……” 蒲浩林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狡辩,听了他的话却一下子懵了:“等等,你说什么?什么书生解一臣?那山庄不是……” “正是解一臣。”吴煜一句一字地对他说:“那明镜山庄,正是琉双镇书生解一臣的家产。” “胡说!那分明是谢家的庄子,我不认识狗屁什么解一臣,他谢家敢抓我,难道就不怕把事情闹大,让上面那位想起他家那小丫头吗?他们怎么敢!” “胡言乱语!”吴县令冷声吩咐:“把他的嘴给我堵住!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敢在我越州犯事,管你是什么高官权贵天潢贵胄,都必须依法严惩!” 蒲浩林糊里糊涂,就被抓了起来。 他当然不甘心被投入牢房,吴县令前面刚把人押走,蒲家小厮就从后门跑了出去,找魏无忧救命去了。 魏无忧刚离开琉双镇,正在官道上慢慢摇晃着,心中犹豫到底是要回京还是按照原计划直接去西四营。 因为走得慢,不到半日就被蒲浩林的贴身小厮追上了。 听小厮哭天抢地求救,一问前因后果,顿时气得七窍生了烟。 “事情是他挑起来的,现在不过被人还击,罪有应得,他输了,就该认栽!” “大公子啊!我家爷虽说是冲动了一些,可他也是为了给大公子您报仇不是?要不是谢家那死丫头,大公子你的手怎么会……也就不会害得公主遭难,您在家中处境这样艰难了大公子。我家爷身份上说,怎么也是大公子您的表叔,他就是气不过……” 这小厮很能说话,且滔滔不绝十分烦人。 魏无忧被烦的不行,可他不得不承认,一切因果,全都是因自己而起。 在他曾经的记忆中,自己是不仅出身尊贵,而且受尽宠爱。 他是褚国顶级世家魏家的嫡出长房长子,母亲是当朝唯一的公主,他的姐姐,有可能还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家族的宠爱以及出身的尊贵,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任何事情。 直到他的手被废,母亲被今上厌弃。 就像一个甜美的梦境,忽然回到了现实。 那时候他才发现,父亲对他的纵容,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不上心或者根本不喜欢。所谓尊贵的身份,在没有了皇权的垂青之后,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的手受了伤,一个残疾的魏家大公子,不能出仕不能当家,根本什么都不是。 母亲本就不被父亲和家族喜欢,在失去公主身份之后,就变得癫狂不清。 他每次跟父亲大吵大闹,闹完之后,看到自己受伤的手,就开始打骂他不孝。 魏无忧简直无法相信,曾经那个恨不得将全世界的好东西全部捧到自己面前来的母亲,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后来父亲以家族需要健全继承人为由重新娶了贵妾,母亲就更加疯狂了。 她每天的生活,不是对着自己拳打脚踢,就是跪在皇宫门口哭诉。 刚开始还有人碍于情面上前劝慰,时间久了,也就再没有人理会了。 到后来,皇曾孙结亲,母亲竟然又哭又闹,硬是磕头磕进了东宫,给自的姐姐磕回来一个侧妃的身份。 魏家长房嫡女啊!竟然成了皇曾孙的侧妃。 还是曾经公主之尊的母亲磕头磕回来的。 魏家上下,因为她的这些作为,很长一段时间无脸见人。 那时候的魏无忧,只觉得又是后悔又是愤恨又是羞耻。 这一切给他的震动太大了,让他连该去恨谁都不知道。只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到了死。 反正废掉了一只手,他的人生已经毁了,活着还不如死去。 所幸,就在他第一次跳进荷花池被救起之后,皇后听到了风声,做主把他接进了宫里。 在皇后身边,他待了四年。 这四年,才是他真正去学着为人处世,去学着辨别是非对错的日子。 他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的处境,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以自己之前的那种霸道跋扈的性格,就算不在谢家出事,也会在其他地方栽一个大跟头,甚至直接丢了性命。 成长是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他终于在血的教训中,变得懂事了。幸运的是,在哪个时候,他有皇后,那个出身平民的老妇人,用她那特有的宽宏胸襟指导了他。 后来皇后精力不济,早就烦他了的绪宁帝找了个借口把他赶出了宫。 被皇后亲自教导过的经历,让他回家之后的处境好了很多。 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个无知小儿了。 从前他听不明白女人们之间的言语机锋,等再回魏家之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人生。 他发现家中各位优雅尊贵的女人们,尽管时时刻刻都想在皇后面前说得上一句哪怕半句话,但她们却打心底里,看不起那位如今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魏家不论是出嫁了的女儿,还是嫁进门的媳妇,各个出身高门累世豪富。 而那个被她们跪拜的女人,曾经却不过是一个系着围裙卖猪肉的杀猪匠的女儿。 在她们吟风颂月弹琴绘画时,她在卖猪肉。在她们锦衣玉食能歌善舞时,她在买猪肉。在她们琴棋书画鲜衣怒马时,她还是在卖猪肉。当当她们为人妻,为人媳时,她成了皇后。 可她那么幸运,嫁给了今上,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身为皇后的她,竟然还不需要面对丈夫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因为今上登基的时候就说了,自己年纪大了,且儿子都已成年,不需要扩充后宫,免得作践小女孩子。 今上登基之时,的确已经四五十岁,但这世道,四五十岁的老乡绅,时不时都还要纳一门小妾当一当新郎呢。偏皇帝特立独行,竟将整个后宫交给皇后,让她把御花园搞成了菜园子。 她们羡慕她,嫉妒她,可又不得不敬畏她。 而拥有她的血脉的母亲,在她们眼中,是既高贵,又低贱。就连自己,即使有一半魏家血脉,也不过比母亲堪堪好一点罢了。 相比起来,家里的男人们,比女人们就要更会隐藏多了。 他们不会在乎什么出身,毕竟男人更信奉力量跟权势。因为自己在皇后身边生活了四年,他这个被废了的长房嫡子,一下子就有有了价值。 或者对他们来说,废了的自己,才更加符合他们的心意。 既让父亲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一名淑女做贵妾,又不会继承家业,还能借着皇后的怜爱,加重魏家与皇室的联系。 这些以前母亲求而不得的东西,因为他被废了一只手,忽然一下子就实现了。 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家族,时代勋贵的高门魏家,让他觉得是那样的恶心。 一气之下,他胡乱找了个借口,从家里跑了出来。 这两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人,所思所想,与以前也大有不同。 他不再那样愤世嫉俗,却也不再那样爱恨分明。 关于蒲家,关于母亲,他是既生气他们野心勃勃,又可怜他们愚蠢笨拙。 归根究底,那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跟外家,不管管好还是管坏,他总要去管。 魏无忧思忖良久,终于叹一口气,说:“跟我先去明镜山庄一趟吧。” 不过等到他调转马头再回来,明镜山庄已经人去楼空,一打听才只得,谢灵骄兄妹两人,已经于两日前离开山庄,回京去了。 魏无忧无奈,只好让那小厮先行回家,自己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第31章 魏无忧快马加鞭,追了三日,才在一个叫做梨花荡的地方追上了谢家兄妹的车队。 谢灵骄一看到他,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魏无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蒲浩林无知愚蠢,得罪了谢世子,我替他道歉。但是她毕竟罪不至死,还请世子放他一马。我保证以后会有人管教他,不会让他再给谢世子添麻烦。” “魏公子说笑了。”谢灵骄微微一笑,道:“谢某人僻居山庄,深居简出且一向与人为善,从未有被什么人得罪过,放人一马什么的就更说不上了。想来魏公子会说这些话,恐怕是家里有人犯事了吧?谢某这里还要奉劝一句,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有人犯法,就该依法严惩,魏公子这般上下求情,似乎……不太妥当呀!” 谢灵骄只比魏无忧大一岁,但因从小病弱,显得苍白清瘦。相比起长时间在外奔波的魏无忧,面相居然还要幼稚一些。不过说起话来,却实打实像个大人,明明每一句话都在挑剔旁人,偏面上笑语嫣嫣的,温柔得像个好心大哥哥。 魏无忧嘴唇紧抿,好半晌才道:“谢世子,说话不用这么夹枪带棒。我跑断了马腿追上来亲自跟你谈,是给你们看我的诚意。我无意与世子为敌,毕竟有些事,闹大了对你对我都不好,还请世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免得到时候,反而误打误撞,完成了蒲玉林原来的计划。” 蒲玉林原来的计划,就是让谢家闹出事情来,让今上想起谢家那个有一颗珠子的小女娃。 虽然谢灵骄已经设法将他们兄妹摘了出去,但魏无忧这个时候若是插手的话,情况就对他们不利了。 谢灵骄默默地将目光移到魏无忧垂直的右手,定了定,方启唇轻笑:“我以为,公子与我谢家,早就势不两立了。” 魏无忧身体一僵,早就没有什么知觉的右手,似乎有隐隐传来灼烧一般的疼痛。 他沉默半晌,终于道:“以前的事,是我自作自受,既然无可挽回,旧事重提也没有设么意思。” 这一下,反倒是谢灵骄诧异了。 他挑了挑眉,盯着魏无忧的脸,尤其是眼睛看了好一会,终于呵呵笑了一声。 这一回笑得终于真诚了一些。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不过六年,当初那个跋扈骄矜的孩子,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实在是,太出乎人的预料了。 思索一会,谢灵骄终于对魏无忧道:“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的确不应当小事化大。不过有一句话,还请魏公子给某些人带回去:无论是谁,千万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妹妹头上。谢某人久居山庄,未曾宴请名师指点,平日不太讲道理,大部分时候都喜欢不死不休,像今天这么好说话的时候,非常少。” 魏无忧知道谢灵骄根本是在警告自己,他抿着唇点头,说:“一定。” 谢灵骄这才放下车帘,吩咐车夫上路。 马车里面,从头到尾听了他们的话的谢灵珠,心情十分微妙。 “他就是魏无忧?” 她光记得自己的储物箱把一个叫魏无忧的熊孩子的手给烧出了一个洞,但那孩子长什么模样,那时候没怎么看清,加上过了这么多年,就忘得更加干净了。对方肯定会把自己当死仇,这一点灵珠一直心中有数。没有想到再见本人,人家自己居然说往事不究,心胸也太宽广了。 这让她有些不太相信,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谢灵骄却道:“我看他道并不像是在说假话,不过不管他是真的准备既往不咎,还是另有打算,这件事都只能到此为止了。远离京城,对我们的确不利。” 流言蜚语,对灵珠而言,就想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谁都能来拨一拨,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谢家上下,总是为此忧愁不已。 谢灵骄总是害怕妹妹被人指指点点,可谢灵珠自己,其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她毫不在意地说:“这么点小事,哥哥何必胆战心惊的?既然谁都能操作流言把我推到风口浪尖,那我们反而高调一些,把事情坐实了,到那时候,操纵流言不就毫无用处了吗?” “勺勺,你是个姑娘,怎么能……” “有的时候,顾忌太多,反而畏手畏脚。我有明珠一事被众所周知,本就无法改变。既然已经处于被动,何不就反过来利用它,将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现在我们小心翼翼藏着掖着,也不过是到处补漏。还不如将所有的墙都拆了,干脆光明正大起来,否则一旦遇到真正强硬的对手,就只剩下任人鱼肉的命了。” 见谢灵骄不说话,灵珠又加了一句,说:“反正我能治病救人这件事,本来就是事实,而且哥哥不要忘了,人人都会死,且人人都怕死。” 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医术高超的神医更安全的了。 谢灵骄犹豫不决,却已经产生了动摇,他艰难地说:“让我再想一想。” 灵珠点点头,不再打扰他,让他好好去想。 * 目送谢氏兄妹的马车离去,魏无忧在挂满青梨的树下站了一会,拍拍马脖,牵起缰绳慢慢走。 没过一会,刑亦川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狐狸眼的少年人骑在马背上,与他并肩走了几步,才笑眯眯地说:“曾主母知道你要回去,心中一定欢喜万分。” 魏无忧没理他。 刑亦川依旧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只自顾自地说:“不过想来,你的未婚妻,应该更高兴吧,这一高兴,说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什么未婚妻?” 魏无忧终于有反应了。 这让行一二面上笑容更深。 然而他却还要硬挤出一副震惊的样子,诧异地问:“原来表弟不知道吗?你的亲事,已经被家里定下了。对方是文家的女孩子,听说温良贤淑,貌美多才。只是似乎身子不太好,在两家定了亲之后,立刻就病了。这一病大半年,如今都还没好呢。” 实际上是,文家女孩心高气傲,一听说家里要把自己嫁给魏家那个残废,一气之下,把自己给气病了。 病倒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直就装病装了下去。 为了将将婚事‘让’给家中庶妹,好几次差点都给‘病没了’。 偏偏魏无忧再残疾也好,再不讨家人喜欢也好,他都是魏家长房大公子。他的妻子,就只能是身份尊贵的高门嫡女,想用庶女代嫁?门儿都没有。 然而这一且,另一个主角魏无忧,居然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看刑亦川那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魏无忧不准备继续追问,免得惹他愚弄,他咬了咬牙,翻身上马奔驰而去了。 刑亦川笑容放大,马鞭一挥,也追了上去。 他马术斐然,很快追上了魏无忧,与他并肩奔驰着,还不忘展现自己的口才,劝说魏无忧与他同流合污。 “魏家的态度,想来你也清楚不过。咱们东宫那位长辈,自来心软好拿捏,自娶了魏家女之后,整个东宫都成了魏家的天下。待到那日,整个朝堂,恐怕也要改姓魏了。自然你也是魏家人,可你现在长大了,心里也应该清楚,他们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自家人。你不替自己想,也该替表姑想想,这些年表姑在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这个当儿子的,也实在不该不闻不问。她虽做了错事,对你严苛,但到底是你的母亲。” 他越说,魏无忧的脸拉得越长。 他本以为从宫里出来之后,魏家总要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即便不对母亲多好,也不会太为难他。 可现在看来,魏家根本在就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自己的亲事,他们连问问他的意思都没有,说定就定了。 要不是今天刑亦川说起,他恐怕还一无所知,可见她的母亲,在魏家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了。 一时之间,魏无忧想到了很多事情,突然之间,他似乎能够很坦然地回京,去面对那些本不想面对的人了。 谢家的车队就在前方,他知道,就在那些马车中,其中一辆,就坐着谢家那个女孩谢灵珠。 他经历的一切,都跟那女孩有太多牵连,以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现在也一样不知,但他有一种感觉,一切从哪里开始,就应该从哪里结束。谢灵珠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他自己,也应该回去。 仿佛忽然放下了千金大石,尽管未来依旧迷茫,但这一刻,他就是觉得,这一条路,会引导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马车载着主人跟货物,速度缓慢,轻骑快马的魏无忧跟刑亦川很快就追上了谢氏兄妹的车队。 从马车身边擦身而过时,魏无忧侧脸,看到了正从车窗往外看的谢灵珠的脸。 那少女眉目精致,表情淡然,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倒她的。 他心中一笑,扬鞭策马,加快了速度。谢家车队被落在了后面。 高山巍峨,江水蜿蜒,前面一条路连接着天下最繁华的褚国都城。 那里虽没有西四营的洒脱自由,却承载了他所有的爱恨情仇。 他要快点回去,还有他那不知名的未婚妻,也要见一见呢。 就是不知为他安排好了终身大事的父亲族人,以及家中那些友爱互助的兄弟们见到他,会不会高兴的痛哭流涕。 第32章 谢灵骄与谢灵珠已经在回京路上的消息送到郢国府时,老太太正用了早膳,与三个媳妇在堂屋里说话。 管事婆子一派喜气洋洋,进门就朝老太太道喜:“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越州来了信儿,二哥儿与六姑娘准备回京了。照日子算起来,这会怕已经在半路上,没约过不久,就该到家了。” 老太太老怀大慰,连声道好:“好好好,回来就好。” 陈氏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一双儿女,诧然听见他们就快回家来,心里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喜,继而对着老太太连连说道:“总算他还孝顺,知道老太太要过寿了,立刻赶回家了。” “可不是?二哥儿已经六年没回来了,老太太时常念叨他,就是咱们每每想起他再外头,心里也是牵挂的。”孙氏笑呵呵地接言,仿佛真为这好消息欢喜万分。 说起谢灵骄,孙氏心中可真是五味杂成。 自己的儿子谢灵峰只比谢灵骄大几个月,好不容易占了个嫡长孙的名头,本以为会得老爷子的青眼。偏那谢灵骄,生下来弱弱小小的,却最是聪慧不过,即便她这个当婶婶的故意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谢灵骄的确担得起天资过人这四个字。 往年她还安慰自己,即便她陈程玉的儿子再聪明,也不是个长命的,咱不在意。可谁知道自从离开郢国府到越州之后,那小子的身子,竟然渐渐好了。前年老大亲自去了一趟越州,就是给儿子请武教先生去的。任谁想,连太医都说救不了的人,居然安安稳稳长大了,且还越来越健壮,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大房到底烧了什么高香,天底下的好事儿,尽往他们头上掉。 孙氏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反而笑得比陈氏还欢喜。这会老太太正高兴,她可不敢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平白惹了老太太生气。 其他人也是一样,见着老太太高兴,俱都可着劲儿地说好话,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 “二哥儿既要回来,想必身子已经没了大碍,这是天大的好事。老大媳妇,你可要上心,待哥儿回来了,记得去寺里还愿,谢过菩萨保佑。” “那是自然,媳妇待会就准备。” “哎!咱们家的孩子,金尊玉贵地生出来,个个千娇万宠地养着,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配了人伺候?只二哥儿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待回来之后,必要好好补回来。”说着又看向一边的谢敏铮谢敏琴几个女孩子,道:“还有灵珠丫头,这都六岁了吧?走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呢,这么多年不见,怕是连人都认不得了。所幸不久就要回来了,往后你们姐姐妹妹在一处玩,要好好带着她。” 女孩子们得了老太太的嘱咐,自然嘻嘻哈哈应承了。 待老太太歇下,众人才从堂屋里退出来。 陈氏想着儿子女儿要回来了,急着回去安排住处穿用。谢敏心听说哥哥姐姐要回家了,也好奇的很,一路上缠着陈氏问东问西,直想把哥哥姐姐们的事□□无巨细全都打听清楚了。 陈氏心中欢喜,自然也乐得满足她的好奇心。谢敏心早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天资聪颖,只可惜身体瘦弱,而她的姐姐更是传奇,出生时手里竟捏了一颗雀卵大的明珠子。 那明珠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她实在太想亲眼瞧瞧了。原本听说哥哥姐姐回来的消息,她当真是雀跃欢喜的。但欢喜这欢喜着,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尤其看到陈氏打开库房,竟将她缠了许多回都没要来的长琴与八宝镜拿出来,一溜烟摆在姐姐屋里的时候。 “娘,这镜子你要给姐姐用?” “灵儿自己没屋子,只能从新归置一间出来给她住。只是这些年她一直不在家,我也不晓得她都喜欢什么。” 陈氏这会满心满脑都是将要回家的一双儿女,一不小心就将小闺女谢敏心的玻璃心给戳碎了。 谢敏心才三岁,陈氏生她的时候,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出于移情心里,她将所有的关爱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小闺女身上。 也因为这样,谢敏心在家中占尽了父母的宠爱。 她的这种受宠程度有些不同,若她只是独女,再没有任何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可能再受宠爱也得有个度。毕竟她的父亲是郢国公,若长房无子,她这个嫡姑娘,怕不得不陪着母亲忍受其他人的冷言嘲笑。可她有哥哥,她与母亲的地位就稳固万分,无人能够动摇。她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姐姐,使那些有好奇心的人,一见她,都会有几分关注。 而她这一双至关重要的兄姐,竟然一个都没有在家里,这么地位稳固的家中,所有的宠爱于关注,就自然而然全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这些年,她享受着父母全心全意且踏实的宠爱,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此时此刻,她终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父母,不仅仅是自己的父母。除了自己之外,他们还有其他孩子,而那两个孩子,似乎每一个,都比自己要引人注目。 甚至在父母心中,他们或许,比自己还要重要。 谢敏心天生是个敏感的小姑娘,宠爱她的谢氏夫妇,也一直小心地保护着她这一颗敏感剔透的小心肝。可惜此时此刻,另外两个孩子突然回归的消息,太过让人惊喜,使得陈氏只顾着为马上要见到两个孩子而高兴,丝毫没有留意到小女儿的心情。 谢敏心盯着那面八宝镜撅了半天嘴,也没有等来母亲的询问。她终于忍不住了,气呼呼地说:“娘不是说八宝镜小孩子不能照吗?姐姐也是小孩子,为什么我要镜子你不给,她就可以摆在屋子里随便看?” 所谓八宝镜,它的样式与大小跟其他八宝镜并没有什么不同,唯独镜面,用的不是普通的铜镜,而是铺了银粉的琉璃做得镜面。 那琉璃十分精贵,即便是许多高门大族,也很少能得几块,陈氏这一面,还是她外祖母给她的陪嫁。 这琉璃镜干干净净,照的时候,面上一根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氏自己有一面大的,这一面八宝镜,就一直收在箱子里,原本是准备等哪日孩子们长大了,也做嫁妆用。 有一回谢敏心进了库房,一看见就喜欢的不得了,闹着跟她要了好多回。 陈氏只觉得她还小,那琉璃镜面又是那么精贵易碎,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不小心,摔坏了怎么办?所以不论她怎么闹,陈氏都压着没给她。 这时候给二女儿布置屋子,一看见这面八宝镜,却是想也没想就拿出来了。 对于多年不在身边的二女儿,她是又心疼又惭愧的。于是下意识间,就忍不住想要多多补偿她一些。相比起填补六年缺失的母爱,这一面小小的镜子,又不值什么了。 听到小女儿质问,陈氏才想起来,这个镜子,小女儿要了好些回。 不过,她心里高兴,便觉得小女儿听见哥哥姐姐回来,也应当与自己一般高兴。便捏了捏谢敏心的脸,说:“姐姐头一次回家,自然要用好的,你是妹妹,对哥哥姐姐要恭敬,知道吗?” 谢敏心嘴巴拉得老长,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陈氏指挥嬷嬷跟丫鬟们,将映月轩布置得精致又富丽堂皇。 除了那面八宝镜,那张长琴之外,茶几上的那套青玉杯子,也是她见都没有见过的。 从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谢敏心,头一次感受到了巨大落差。 她觉得母亲偏心得太过,本就心中不快,待到下午,老太太那边又派人来,送了两盆红珊瑚,说是给谢灵骄与谢灵珠摆在屋里赏玩。 这一下,谢敏心就更受不了了。 她一生气,就掉着眼泪跑了出去,一个人躲在花园里扯着园子里的花苗撒气。 正巧孙氏跟两个姨娘在园子里散心,瞧见哭哭啼啼的谢敏心,立刻笑了起来。问她:“是谁惹着你?害得咱们的敏心一个人躲在这里掉泪珠儿?” 谢敏心撅着嘴,不说话。 孙氏上前,把她抱起来,柔声道:“好丫头,快别哭了,告诉婶婶,是谁惹着你了?婶婶这就替咱们敏心出气去!” 要说做人,整个郢国府,最会做人的还真要数孙氏。 上头老太太觉得她老实本分,下头用人们觉得她公正仁慈,丈夫谢勋也尊敬她贤良淑德。家中的小辈们,更是有不少把她当成了知心妈妈,背后的靠山,有什么话,不敢告诉旁人,却总愿意同她说的。 年幼又没什么心机的谢敏心,自然也是其中一个。从前她觉得全天底下,自然是自己的娘亲最好,可今日有了对比,她忽然就觉得,婶婶才是那个能够患难(?)相交的人。 所以她被安慰了两句,殡抽泣着,把自己的委屈说给了她听。 孙氏听了前因后果,笑道:“不就是一面镜子么?婶婶那有,待会就让人给你送过去。我还当什么事儿呢?累得咱们的开心果敏心哭成了个泪人儿。不过不是婶婶说,敏心你也有不是。一来你姐姐几个月大就被送到庄子上去了,还一住就是好几年,你娘心中歉疚想弥补也是有的。再说了,不光是你娘,就是换做任何人,凡事也都会向着你姐姐呀!那时候还没你呢,自然不晓得,你姐姐出生的时候,原本天上在下雨了,她哭了一声,天忽然就晴了。她一生出来,手里还攥着一颗明珠,那可是普天之下独一份儿。这样的人落在了谁家,可不都是天大的喜事儿?谁都得捧着她供着她不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没这好命,别说是你了,就是你敏绮姐姐们,往后都要退一射之地呢……” 孙氏柔声哄着谢敏心,眼看着越哄,谢敏心面色越不好看,她反而说的越发尽兴。 两个姨娘在一旁听着,深深为自家太太折服。 她们暗中提醒自己,轻易千万不能得罪这一位。 对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她都能说出这些话来,可见孙氏本心里,是何样睚眦必报之人。 偏偏被灌了一脑子*汤的谢敏心,听了她的话之后,只觉得婶婶是好人。反到是老太太跟她母亲,同样是儿女,只因为有人有那离奇的身世,就区别对待,实在太伤人心。 到了晚上,孙氏派人,果真将一面琉璃镜面的八宝镜送到她手上时,谢敏心就更铁了心把她当好人了。 其实孙氏给的,也不过是一面旧镜子,虽是琉璃镜面的,却只有巴掌大小,堪堪能拿在手里,是女孩子们出行玩耍时随身携带的。 但因有了之前的比较,她便觉得,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竟连婶婶都不如,于是连话也不愿跟陈氏说了。 陈氏一心高兴着为一双儿女布置居所,根本没有留意那么多。她不仅没发现小女儿在跟她记仇,也不知道孙氏背着她跟谢敏心说了什么话。更加不清楚孙氏那些话,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其他女孩子们的耳朵里。 谢家虽比不得其他高门士族,但到底门第在那里,谢家的女孩子们,也个顶个的娇养长大。金枝玉叶的女孩子,哪个没两份气性儿?原本得知那个生而藏珠的姐妹要回来时,她们心里也是好奇的。但听了孙氏那些话之后,心中便都有些不舒服。 也是,家里出了那样一个女孩,其他人,自然而然就成了陪衬的绿叶。她们这些女孩子,但凡有一点自尊的,又有那个甘心承认自己低人一等?再加上家里人的态度,从谢灵珠的名字就能看的出来,这让她们很不是滋味。如此一来,原本对灵珠的好奇心,也忽然变成酸酸的一坛子怪味儿醋了。 也有人不甘心,悄悄去跟谢敏铮打听谢灵珠的事。 灵珠出生时,谢敏铮已经六七岁,已经开始记事了,当然记得那个妹妹出生时的情形。 然而她们怎么问,谢敏铮都是一副,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的样子,弄得大伙儿心里都别别扭扭的。 相比起女孩子们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谢灵珠身上,家里的哥儿们,关心的自然是长房嫡出且已经被立为世子的谢灵骄。 谢灵骄是长房嫡子,却排行第二,因为二房还有个比他大几个月的谢灵峰。 谢灵峰作为郢国府大公子,自然从小就受看重,而且那时候,谢灵骄体弱多病,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谢家重点培养的,自然就是他。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说大太太陈氏怕是不能生了,这样一来,往后继承郢国府的,很可能就是二房嫡出的大公子谢灵峰了。 谢灵峰那时候,是真的以为,这个郢国府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知道人人都称赞谢灵骄聪慧,但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上苍是公平的,给了他聪明的脑子,就要要了他的小命。 一个将死之人,他何必计较? 可偏偏,六年过去,那病秧子不仅没有死,反而越发好了。 据往越州送过东西的人回来说,二公子不仅身子好了,连功课武技一样都没有落下。 谢灵峰很不是滋味,原本虽心中烦闷,但人到底不在京城,他看不到,边可以假装谢家不存在那么一个人。 没有谢灵骄,他就是谢家这一辈的代表,出外结交应酬时,众人都认他这个郢国府大公子。可等谢灵骄回来呢?他才是郢国府名正言顺的世子。这不?郢国府世子将要回京的事儿才刚有风声传回来,那些个一贯与自己不对付的,就迫不及待跑到他面前落井下石了。 谢灵峰被气个好歹,偏还得维持风度,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 只有等背着人了,才一个人咬牙切齿,诅咒老天瞎眼,没把那碍眼的病秧子收了。 谢灵峰连着几日闷闷不乐,离谢灵骄到家的日子越近,他的脾气就越不好。 谢灵英观察了几日,终于寻了个机会,凑到他面前,说:“大哥,你听说了没?似乎二哥跟六妹妹的车队,是跟昭王府的人一起的,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谢灵峰心里咯噔一声,急道:“这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谢灵英脖子一缩,抖成了个鹌鹑,他战战兢兢地说:“是……是魏子扬说的,他说他是听见皇曾孙发火,才知道这事儿。” 谢灵峰立刻怒了:“不行,这事我必须马上告诉父亲。二弟也实在太不懂事了,即便爱慕虚荣,也不该胡乱攀附。”说完他急匆匆地去找谢勋了。 等他离开,谢灵英才伸展了缩了半天的脖子,拍拍衣袖,器宇轩昂地回去了。 第33章 十几日的舟车劳顿,谢灵骄与谢灵珠兄妹终于回到了郢国府。 陈氏多年没见儿女,只一个照面,就抱着两个孩子哭了起来。相比起妻子,谢韵这几年倒是见过他们许多次,但即便如此,他这一个大男人,却也还是红了眼。 他们一哭,也惹得老太太开始掉眼泪,老太太虽偏心次子,但谢灵骄与谢灵珠,却也是自己的嫡孙,她心中到底还是挂念的。尤其想到当年的谢灵骄,那般病弱瘦小的一个人儿,连太医都说活不了几年的人,如今已然健健康康,怎能不让她欣慰? 1 眼看一屋子人都要被惹得哭起来,孙氏赶紧道:“灵骄跟灵珠可算回来了,这么大喜的日子,正该高兴才是。老太太,快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可就是他们这些小辈的不是了。” 老太太被劝了一遭,这才收起了泪,又问起灵骄与灵珠的日常起居来。 谢灵骄调理清晰,有问必答,将两人在越州的生活日常以及妙闻趣事说给老太太听。他说话温柔又妙语连珠,不过挑出两三件小事,就将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 灵珠却被陈氏搂在怀里,一声一声唤着心肝肉,又是别扭又是愧疚。 她表面上再粉嫩幼小,壳子里终究是个成年人。且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有了个妈,年纪居然比自己还要小,一时半会,还真叫不出口。所幸老太太及时回过神了,又把灵珠拉过去,一个一个介绍家几位叔叔婶婶以及兄弟姐妹。 灵珠离开家时,还在襁褓里裹着,如今回了家来,自然是谁都不认识。 其实早在回家之前,谢灵骄就跟灵珠科普过家里的人口。 郢国府人口相对简单,祖辈只有一个老太太,下来是父亲兄弟姊妹一共五人,其中两位姑姑早已出嫁。其余三人中,父亲赋闲在家,二叔在朝为官,三叔在外经商。 三房各自的正室分别为她的生母陈氏,两位婶婶孙氏与刘氏。 其中母亲娘家姓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只因几年前陈家牵扯到了河道贪腐一案中,仕途受阻,如今家中只有一位哥哥在户部做五品小官。 二婶婶孙氏,出身陇溪孙家,祖上与老太太的娘家潘家素来交好,孙氏这个儿媳妇,便是老太太亲自挑选的。宁王封地就在山西,孙家这几年靠着宁王,宁王又是太孙的臂膀,东宫为了拉拢宁王,对孙家多有提携。孙家这几年风光无限,二叔谢勋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朝东宫献媚,也有这个缘由。 至于三婶婶刘氏,来历就比较简单了。刘氏出身江南,她家既不是高门士族,也不是达官显贵。她家其实世代经商,只因早年曾暗中资助过老爷子粮草,老爷子记着这份情,后来变与对方结为了儿女亲家。 商人地位低下,但因三叔乃是庶出,因此在婚姻上头,便比两个哥哥要轻慢一些。 刘氏也有自知之明,在家也素来低调,除了除了唯孙氏马首是瞻外,甚少出头。 谢家三房的孩子,都是在一起排行的,比如灵珠只有一个哥哥,但却排行第六。 第三辈的嫡长孙,是二房孙氏所处的谢灵峰,年纪只比谢灵骄大几个月,如今已经入国子学读书。下面依次是谢灵骄,谢敏铮,谢灵英,谢敏琴,谢灵珠,谢敏绮,谢敏夏,谢敏心。 家里这些人口,灵珠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但知道名字和大概性情,与真正见着本人,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比如谢敏铮谢敏琴这几个姐姐,在哥哥口中,不过就是几岁几岁,以及性情温顺还是活泼,但当真人站到跟前,她才发现哥哥那几句随口的点评太过偏平化。这两个小姑娘,明明一个端庄中带着强硬,一个活泼下藏着敏锐。在灵珠打量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在审视灵珠。 在谢家,甚至整个京城,谢家灵珠都是一个传说。 这个生而藏珠,连安和公主都因其败落的女孩,身上有太多引人遐思的地方。 只因她的存在,谢家所有的女孩,无论多么优秀,都只能成为陪衬她的绿叶。旁人提起时,总喜欢加一句,就是那个有珠子的姑娘的哪位姐姐。 她们委屈过不甘过,也在暗暗等着,想亲眼看看这个名声震天响的妹妹,到底是何模样。 然而当她们真正看到她时,心里就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灵珠才六岁,在大人眼中,六岁的孩子,再如何漂亮,也只是漂亮的孩子而已。因为小孩子么,总是漂亮的,算不得什么奇事。 但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尽管年纪不大,却最敏感,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审美观。不仅如此,他们还会自己比较,然后拿身边的人比较。 因此在看到谢灵珠的那一瞬间,谢敏铮跟谢敏绮心里全就打了个突。他们时常被大人带出去,见过的漂亮孩子,也有不少了。但当谢灵珠站在面前,他们发现从前见到的那些秀美面庞,忽然就显得粗糙了起来。 她们的皮肤,不像谢灵珠这样白皙到生生在自己打上了一层光晕,她的皮肤细腻到没有一丝瑕疵。还有五官身量,一切都恰到好处,连微微翘起的耳发,都像是精雕细琢之后故意为之。 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竟比寺庙里的老和尚,还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不真实感。 她们当然不知道灵珠的脸是基因修正的结果,简单来说,就是人为地按照人类审美的终极模板做出来的,一般人自然震撼。 对于自己的容貌,灵珠自己心里有数,也知道普通人看到后世什么感觉。一直以来,她也努力不把别人的反应放在心上。 但每当被这样长时间盯着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觉得难受。 是人都有弱点,灵珠的弱点很明显,她不喜欢自己的身世,不喜欢自己的脸。 出生生长在研究所,中德混血儿,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即便所有人都否认,但结论其实很明显,她并不是自然生人,她是人工培育出来的另类人,且还是失败品。 她是研究所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所有人都非常宠爱她,但她的来历这件事,却是再多的宠爱也没有办法掩盖的。 灵珠并不愤世嫉俗,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并不是母体胎生的这一个事实而已,就好像脸上有胎记的人,不喜欢那个胎记,是人之常情。毕竟全世界二十几亿人口,只有她一个人与众不同,这种感觉非常难以描述。 灵珠的脸,不言而喻,就是她的身世的佐证之一。 前世的她早已灰飞烟灭,今生的她有父有母,且千真万确是从母体生出来的。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跟普通人一样,获得谢韵与陈氏的基因,即便储物箱会按照她获得的基因调整最优值,但调整的基础,也应当建立在新获得的基因上。她的样貌,也应该因此而与谢家的人或者陈家的人相似才对。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今生的她,居然还跟上辈子一模一样,长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代表了什么? 她依旧是前世的她?谢韵跟陈氏,并不是她生理上的父母?可她明明是从陈氏的母体而来,难道说她抢了真正的谢灵珠的位置?那那个孩子有在哪儿? 当然这都是谢灵珠的臆想,从储物箱的记录来看,陈氏的肚子里一直就只有自己,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可这些东西是她前世的心病,她自己不愿提及,但这张脸被人这么盯着看,就忍不住想要跳脚。 谢敏铮要大一些,心中震惊,过了一会,到底还是收敛了一点。而谢敏绮跟谢敏心却对着灵珠的脸发起呆来。灵珠终于忍不住黑了脸,冷声说道:“能不能不要这么盯着我看?” 谢灵珠一说话,其他人就都看了过来。 谢敏铮看见灵珠黑着脸,立刻笑了笑说:“妹妹长得好看,所以让大家伙儿都看呆了!” 老太太闻言,也是哈哈一笑,道:“说的正是,方才六丫头一进门我就想说了,咱们灵珠这模样,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标致。” “谁说不是呢?这小小一个人儿,竟跟菩萨身边儿的仙童儿一般漂亮伶俐。” 老太太跟刘氏都在快灵珠好看,其他人自然也跟着附和,陈氏见女儿被夸,心中也欢喜不已,直搂着灵珠道:“老太太快别夸她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要被夸得不知天高地厚了。灵儿快去,好好给老太太瞧瞧。” 这下终于没人死死地盯着自己看了,灵珠便不再说什么。 自进门之后,老太太虽也问了她几句,但她的注意力,大部分还是在谢灵骄身上。 灵珠乐得不被盘问,但显然陈氏不甘寂寞。 两个孩子,一个是国府世子,一个是家中唯一从了灵字的女孩,这家里,谁能有她风光?若不是老太太偏心,二房哪里招摇的起来?从前她也忍了,但现在,她的两个孩子都回来了,她的底气,自然就比从前更足了。 因此她对着灵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以后要孝顺老太太,实际上是让人记住灵珠灵珠的与众不同。 孙氏呵呵笑着,又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夸了灵珠一回,方道:“灵骄和灵珠好容易回来了,大家心里都高兴,可老太太,咱们也不能光顾着自己高兴呀!这两个孩子从越州回来,可是在马车上颠簸了十几日呢!如今好不容易到家了,合该好好歇一歇才是。都是一家人,要说什么,往后有的是时候,不计较这一时半会。” “瞧我这老婆子,光顾着高兴了!还是老二媳妇想得周到。”老太太闻言,立刻吩咐红桃,说:“快去,送他们出去,赶紧歇歇,都不要在我这里蹲着了,晚上给他们摆宴,有的是时候说话。” “正是,二哥儿六姑娘,快回去歇着吧,再待在这儿,老太太该心疼了。” 陈氏这才站起来,说:“母亲,那儿媳就带着他们先回去了,晚上再来给您请安。” “快回去吧。”说完又嘱咐陈氏:“他们刚回来,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说,但还是先让他们好好歇歇,有什么话,等明天说也来得及。” “是,儿媳知道。” 陈氏说完,终于带着三个孩子,浩浩荡荡地走了。 陈氏一走,孙氏也把谢敏铮等人打发回去了,自己留在堂屋里,又陪老太太说笑了几句,这才离开。 从罄书堂出来,陈氏一直笑吟吟的,满脸都是喜气,直到回到了自己院子,才忽地收起了笑脸,冷哼:“一口一个灵儿,瞧她那得意的样儿!” 嬷嬷听见她嘀咕,知道自家太太这是在抱怨呢,也没敢接言,只在一旁站着。 然而孙氏知道,陈氏再得意也没用,只要老太太偏着二房,她就招摇不起来,因此嘴上讽刺几句,也就算了。 她说的没错,陈氏的确是故意的,她是郢国府的长媳,按道理来说,郢国府内宅,应该由她管家掌权才对。但因老太太偏心二房,丈夫跟自己,被一个孝字压的反抗不能,整个内宅,这么多年,就一直被孙氏捏在手里。 她不敢挑战老太太,却还是忍不住拿儿女来刺她。 谢灵珠的名字,是老爷子在世时亲自起的,而且是谢家女孩子里面,唯一跟男孩子们一样从了灵字的。也就是说,灵珠成家之时,不仅能得大笔的嫁妆,甚至还会跟谢灵峰一样,分得谢家家产。 想到这一点,陈氏就痛快不已。 她孙益茹有什么了不得?郢国府是自己的丈夫跟儿子的,她机关算尽,最后她自己的嫡长子,得的说不定还没自己的闺女多,这怎能不让她畅快? 只为了这,她就得时时提醒大家,自己的女儿,可是跟家里的嫡子一样要分得家产的。 所以谢灵珠虽只是从灵字,也有小名,但她就是喜欢灵儿灵儿的叫。 任你家中所有哥儿的名字里都有灵字,但也只有她的女儿,能这么叫。 陈氏心中畅快,回去就安排了谢灵骄跟谢灵珠在自己屋里休息。 她自己守在床边,看着一双沉睡的儿女,怎么看都看不够。 灵珠原本并不觉得自己很累,但往床上一躺,居然立刻就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等被哥哥和母亲说话的声音吵醒,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 见灵珠睁眼,陈氏马上走了过来,道:“灵儿醒了?那就快起来吧,该吃饭了。” 灵珠刚醒,脑子里还懵懵的,任凭陈氏给她换了衣裳,又用温水洗了脸,这才清醒过来。 “几点了?”她下意识地问。 谢灵骄道:“大概戌时一刻。” 的确不早了,老太太说要设宴,他们必须得提前过去才行。 在陈氏跟丫鬟的操作之下,灵珠被迅速打扮好,然后由陈氏牵着,到了天香园。 天香园,是谢家内花园,兼顾宴会场所。其中景致优美,尤其春夏时节,繁花绿树,美不胜收。 今日谢家的合家夜宴就摆在园子里,园里有个小湖泊,湖里种满了荷花,荷叶连连,脂色点点。微风一吹,摇曳的荷叶如水浪般微微荡漾起来,荷花浅淡的香味,便随着清风,被裹得到处都是。 灵珠随着长辈们,从罄书堂道天香园,一进来,就立刻爱上了这如画卷一般的优美景色。 谢灵骄一直陪在老太太身后,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自己刚回家的妹妹。所以当灵珠露出惊喜的表情时,立刻就被他发现了。 见她喜欢,谢灵骄立刻跟她介绍道:“这就是天香园,园子里的荷花,是从南方移来的,还专门找了专人侍弄。你若喜欢,可搬去听仙楼住,听仙楼的南窗正对着小燕湖,窗户一开,就能看到这满湖的景致。” “好。”灵珠当即点头应了一声。 众人闻言,都开始侧目。 霞姨娘更是嘻嘻一笑,说:“二哥儿真会说笑,那听仙楼可在闻道斋里,那地方哪是姑娘家能住的!” 郢国府大宅,与所有大宅一样,都分为内院跟外院两部分。 听仙楼虽紧靠着内宅,但它所在的闻道斋,却是属于长卿院的一部分。闻道斋是郢国公的书房,是郢国府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一般人不能靠近。 因此听仙楼景致虽好,也日日有人打扫,但那里一直都是郢国公本人休息的地方,从未让任何人入住过。谢灵骄虽是世子,但说的这话,却的确有些逾越了。 只是,不论谢灵骄的话对也好错也好,都轮不到二房一个姨娘置喙。 霞姨娘敢插言,显然是为了讨好孙氏。然而谢灵骄根本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连看都没看一眼,对着灵珠,又开始介绍府中其他景色。 霞姨娘被当成了空气,脸上羞红一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氏见状,只好自己上,她笑了笑,柔声说道:“听仙楼的确景致不错,但那处却当真不适合别人住,灵珠若是喜欢,不如住到清水阁来,那里风景也很不错。” 清水阁是朱玉院的一个阁楼,那里是二房所在的地方,灵珠要是真住进去,旁人就该猜测灵珠跟自己父母是不是有仇了。 可孙氏说话轻言细语的,谁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孙氏不是霞姨娘,谢灵骄不可能跟刚才一样不加理会。 不过他笑容比孙氏还要柔和,却也丝毫不给她面子。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长卿院是父亲的地方,妹妹是父亲的女儿,女儿想住在哪里,父亲怎么会反对呢?这可是咱们自己的家,二婶也太多虑了。” 这可是咱们自己的家! 孙氏立刻像吃了屎一样难受,要不是多年练就的好功力,怕是连笑脸都维持不住了。 “我只是怕灵珠一个人住在那里,冷冷清清,想跟姐姐妹妹们一处玩耍,都找不到人。”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在暗暗咒骂谢灵骄,这个痨病鬼,是在提醒她,郢国府当家的是大房呢!如今他们还住在里头,是因为老太太还在。以谢韵这对父子的做派,想也不用想,一旦老太太身故,二房跟三房恐怕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上京重地,天子脚下,勋贵们住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一旦他们搬出了郢国府,就不知道要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跟泥腿子做邻居了。这种事,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孙氏暗恨,老太太不是偏心二房么?怎么这会谢灵骄说了这么诛心的话,居然不闻不问! 却不知老太太光顾着跟女儿说话,根本就没有留意他们在说什么,就算留意了,也不见得会想到那里去。 是的,听见谢灵骄跟谢灵珠回京了,谢曼立刻回了娘家。她认为自己是当姑姑的,很有责任对两个久不在家的侄儿侄女教导一番。 然而她此时怀着身孕,老太太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一见之下又惊又喜,便拉着她不断地叮嘱怀孕中的各种注意事项,使得谢曼到这会还没有机会与谢灵骄跟谢灵珠说上几句话。 众人落座,老太太才想起谢灵骄跟谢灵珠这里两个正主来。 这会谢勋跟谢灵峰也回来了,看见一家人全部到齐,老太太颇为欣慰地说:“今时今日,我们一家总算能够欢聚一堂。这几年,灵骄跟灵珠两个两个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从今以后呀,当健健康康,和和顺顺的。” “老太太说的是,二哥儿跟六姑娘一直不在家,这几年每到逢年过节,就想到他们。所幸今日总算回来了,如今合家团聚整正该高兴才是。” 众人自然连连称是。 晚宴虽说是给谢灵骄跟谢灵珠的洗尘宴,但他们两人毕竟是小辈,老太太感慨了几句,就上席开宴了。 老太太说话时,灵珠一直安安静静地观察着其他人,等开宴之后,她就更安静地开始吃饭。 她的话少,其他人就算想跟她说话,也碍于她那张过于高不可攀的脸,感觉会得不到回应,所以干脆不主动了。 这样一来,灵珠就真成了个年幼的高岭之花,被安放在一边,独孤求败着。 对于这样的情况,灵珠到一点都不在意,反正大家现在也都不熟,要要求谁对谁有多热情也太强人所难了。 却没想到,原本无人理会的谢灵珠,却引起了谢曼的注意。 只见她看了谢灵珠一会,忽然说:“灵珠在外头自在惯了,平常也没有人管教,可好现在回到家里,规矩礼仪,可要赶紧学起来,不然等过几年,可就迟了。” 灵珠一愣,抬头看向谢曼,她是在说自己礼仪差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吃饭的动作,再看别人,灵珠没有觉得他们比自己优雅到哪里去。 却不知道谢曼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初她刚从乡下回来时,也被暗中嘲笑仪态差。出于补偿心理,她一看到谢灵珠,就忽然想找补回来,这不,当着大家的面,就直接说出来了。 然而灵珠的仪态差不差?还真说不上来。要说好,的确不如其他人标准,因为她从来没有跟着教养嬷嬷好好学过。要说差,却又具体挑不出哪里错来,毕竟谢灵骄的仪态颇好,灵珠是跟着哥哥耳濡目染学下来的。 换做旁人,也不会故意挑剔自家一个六岁小姑娘的仪态,偏遇到谢曼这个不给人留余地的,让人很是下不来台。 听见了她的话,陈氏跟谢灵骄都拉下了脸,陈氏是窘迫,谢灵骄是生气。 可他们能怎么维护灵珠?说她的仪态好到不需要再学习? 谢灵珠放下筷子,正想说话,倒是谢韵率先对谢曼笑起来,说:“妹妹长大了,竟忘了当初你自己了吗?那时候你刚回来,喝汤连勺子都扔了呢,哈哈哈。” 谢韵是兄长,这样笑呵呵地说起妹妹的糗事,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偏谢曼本就敏感,加上说谢灵珠,本来就是因为想起了自己。 于是一听见谢韵这么说,她当即羞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更暗恨长兄恶毒,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她的丑。 谢灵珠见状,淡淡地说道:“被姑姑挑剔仪态,侄女本还打算向姑姑请教一番呢,现在看来,是不能请教姑姑了。” 你自己的仪态都不怎么样,别人当然没法向你请教对不对?你自己的仪态都不怎么样,当然也没有挑剔别人的资格对不对? 灵珠直白的目光,看得谢曼窘迫不已。 她觉得这个小侄女看自己的眼神,不仅是在嘲笑她以前的仪态差,还在可怜她丑陋的容貌。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自己的脸,这样一来,什么仪态就都没有了。 老太太立刻察觉到女儿又被刺激了,心疼之余,忍不住看了灵珠一眼。到底是在外面野惯了的丫头,竟跟自己的姑姑争嘴,不好好调/教调/教是不成的。 那丫头是生的俊俏,难怪女儿一见着她,就浑身不对劲儿了。 “好了,都吃饭吧!” 老太太一发话,其他人再不敢说什么了。 谢灵峰看见谢灵珠一回来就得罪了小姑姑,心中暗暗失望,要是得罪小姑姑的,是谢灵骄就更好了。 不过这也没差,父亲已经知道谢灵骄不着调,竟然交好昭王府的人,已经决定将他拘束在家不准外出,外面那些以为谢灵骄回来,自己就会退避三舍的人,就要被打脸了。 谢家兄妹回家的第一顿团圆饭,吃的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谢曼哭了一整夜,次日一早就回去了。 灵珠原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知刚从床上起来,就见陈氏的大丫头领着一位嬷嬷进来,说是老太太给的,专门来给她教规矩和仪态。 不仅如此,这嬷嬷顺便还带了老太太的话来,说她年幼又刚从越州回来,一时半会还不习惯郢国府的生活,不如就先好好习惯习惯再说。至于每日早晚请安之类,就不必去了,乖乖跟着嬷嬷学规矩要紧。 话说的好听,不过是变相禁足。灵珠这才刚回来,就被老太太禁足了,下面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 灵珠一下就被逗乐了,老太太护短,这是给姑姑出气呢! 第34章 “祖母叫你来,准备教我学什么?” 教养嬷嬷姓甘,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嬷嬷之一。与贴身伺候的四嬷嬷不同,这位甘嬷嬷的工作,除了□□家里的丫鬟们之外,就是管理小姐们的仪态。 但这几年,家里的太太们也各自都上心了,女孩们的仪态,都是自己亲自规范,需要用到甘嬷嬷的,只有姨娘们生的庶出子女。但由于家里人口简单,庶出子女就那么几个,还都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因此彰显甘嬷嬷身份的工作,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了。 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谢灵珠这个教导对象,她立刻磨刀霍霍,准备借着这位嫡小姐的势,把自己的威立起来。 她看灵珠笑嘻嘻的样子,心中暗道老太太英明,这位六姑娘一直长在庄子上,的确需要好好调/教一番。 因此她板起脸,说:“行为举止,待人接物,这些都要学起来。姑娘身份贵重,万不可在此种小事上头被人挑剔,堕了郢国府的名声。” “嬷嬷说的有道理。”灵珠点点头,但又说了一句:“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学呢?” 甘嬷嬷深深地看了灵珠一眼,高耸的颧骨以及紧抿的嘴唇,让她显得格外阴鸷刻薄。她严厉地对谢灵珠说:“姑娘是个聪明人,身为国府嫡女,若是仪态不过关,贻笑大方事小,连累旁人就不好了。” 灵珠不说话,只是笑。 甘嬷嬷见状,知道灵珠是不服自己这个教养嬷嬷了,于是她冷冷地拍了拍并无灰尘的衣袖,道:“姑娘可知道,相比起其他人,姑娘的一举一动,须比众人更加谨慎,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我倒有所不知了,还请嬷嬷明示。” 甘嬷嬷用她那特有的平直音调说:“姑娘生而藏珠,此事众所周知。然而这等奇事世间少有,有人纳罕,有人新奇,更有人心怀叵测。若姑娘只是出生寻常人家也还罢了,偏姑娘出身国府,且还是国公爷的嫡女。如此一来,那些有心借势的,或者与国府为敌的,少不得拿姑娘的身世做文章。姑娘生于谢家,享受富贵供奉,总要为家族计,为父兄计。若因姑娘行止不当,被人挑出错来,累得整个郢国府被讥讽藏污纳垢……后果不堪设想。” 灵珠越听她说话,面上笑容越深,待甘嬷嬷说完了,才见她挑着眉,笑问道:“藏污纳垢?嬷嬷的意思,我谢灵珠可是什么赃东西了?呵!好个知礼识趣的奴才!” 甘嬷嬷从容地跪了下来,腰杆却挺得直直的,显然不认为自己说灵珠是污垢有什么不对。 灵珠就看着甘嬷嬷跪,也不让她起来。 她坐闲闲地坐在椅子上,干脆嗑起了瓜子儿。 甘嬷嬷话里的意思她很明白,就跟在越州遇到的事情一样,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被推到风口浪尖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绪宁帝年事已高,皇太孙软弱没有主见,各位亲王心中不服,都在暗中观望。而相比于太孙,各位亲王差的,也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已。一旦今上过世,灵珠这个有着奇特身世的国府千金,说不得就要被某位差了身份的有心人利用起来了。 有人想要利用她成事,自然就有人要破坏,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郢国府,对谢家众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灵珠知道谢灵骄想到的方法,就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现在老太太给出的方式,就是让她谨言慎行,不被任何人挑出一丝错误。 可以想到,在老太太的计划中,自己应该会被打造成一个至贤至孝,至贞至烈的完美少女。 而要成为那样一个人,需要怎么做,只需要翻出列女传来看一眼就可以了。 甚至先前那些孝子贤孙做过的诸如卧冰求鲤,割肉喂母的事情,自己大约都得学一遍。可能为了突出效果,她还得动用脑筋,想出比他们更感人的方法来深刻自己的孝顺贤淑形象。 在这个时代,女人唯一的倚仗和武器,就是一个好名声。有了好名声,不仅能惠及自己,还会惠及家族,所以这个时代的女孩,是把名声看的比生命更重要的。 然而,灵珠却不在此列,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从未强求自己融入这个时代。 她的那群思维诡异的叔叔奶奶们,花费几十年时间,为她准备了一个横扫一国都没有压力的储物箱,可不是让她还委曲求全,给人当什么贞洁烈女孝子贤孙的。 她觉得与其到时候被动接招,不如早日利用优势掌握主动权。之前她也跟谢灵骄说了自己的意思,但哥哥心中犹豫,到现在还没有给她答复。 灵珠知道他的顾虑,谢灵骄天资聪颖,未必不会想到最好的防御就是提前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归根结底,他到底是这个时代的男人, 在他心中,保护父母姊妹,从来都只是男人的责任。 灵珠是郢国府千金,是他的妹妹,那么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有义务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一旦需要灵珠自己走到台前,那就是谢家男人无能的证明。 大男子主义,极度的男权思想,使得他即便知道怎么做才最好,也不想去做。 所以拖延至今,轮到老太太给她设计未来了。 看来任何一点小事,都不能寄希望于其他人呀! 灵珠做好了决定,才让甘嬷嬷站起来,说:“听说你善于调/教下人?正好我身边也需要几个得用的丫头,你帮我挑一挑。” 甘嬷嬷站了起来,态度却不卑不亢,她依旧用那一副严肃的表情对灵珠说:“使唤丫头的事不急,老太太自会给姑娘配齐。老奴眼下要做的,是帮姑娘把规矩学好。” “所谓规矩仪态,也只有上位者才能拿来挑剔下面的人罢了,本姑娘不才,不会让任何人挑剔。” 谢灵珠口出狂言,骇得甘嬷嬷也愣了一愣。 然而她脑子一转,立刻想到灵珠怕是野心勃勃,是对最上面那个位置心怀奢望了。 自以为明白了灵珠意思的甘嬷嬷,心道,以这位的身世,恐怕真有梦想成真的可能。于是她更加认真严肃地对灵珠说道:“姑娘胸怀大志,老奴深感欣慰,然而那个位置危机重重,并不是凭着一个好的出身就能坐稳的。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反而需要比一般人更为无可挑剔的礼仪,更辛劳百倍的付出才行。姑娘既有心,现在更不应该轻慢懈怠。” 灵珠这才明白,这嬷嬷是以为她想当皇后当皇太后了。 甘嬷嬷深认为灵珠既然想要进宫,就只能更加看重自己的名声孝道。而她身为郢国府老夫人的得力嬷嬷,是受老夫人之命教导六姑娘,谢灵珠自然不敢反抗。 于是不顾灵珠的排斥,竟直接拿出软鞭,命令灵珠跟她学习下跪磕头。 她淡淡地看了甘嬷嬷一眼,说:“看来,果然不能指望你有多聪明,既然听不懂我的话,就只能麻烦你付出一点代价了。” 灵珠说完,将一颗红白两色的胶囊拿出来放在小几上,吩咐道:“吃下去。” 甘嬷嬷见灵珠不仅不听教诲,居然还准备给他下药,当真是又气又怒。 她直直地看着谢灵珠,说:“六姑娘难道想要毒杀老奴不成?老奴可是老太太的人。” “嬷嬷可能不知道,我这人一贯懒散,说话也从来不喜欢说第二遍。在这个郢国府里,我一个刚回来的小丫头,自然没人会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为了避免以后说句话睡都能听而不闻,就只能请甘嬷嬷辛劳一回,替大家当一当儆猴的鸡了。” 说完一抬手,两个人形机器人被她放了出来。 恩,这是欧阳叔叔的杰作,百分百听从她的命令,且多功能易携带,实乃穿越重生,开挂复仇的的最佳外挂。 这样的机器人储物间里一共有三十二个,本职工作是维修保养宇宙飞船跟各种机械的,顺带帮助主人排解寂寞的聊天陪玩功能。现在,介于灵珠短时间之内用不到那些往太空中飞的高科技,所以她抽调了几个人出来,给她当当打手。 在明镜山庄时,她闲着无聊,还给他们换上了这个时代的衣服,所以在不识货的甘嬷嬷看来,谢灵珠是随手一挥,就来了个大变活人。 这仗势欺人了一辈子的老嬷嬷,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即吓得几乎瘫倒。 阿尔法一号两指捻着胶囊靠近甘嬷嬷,在甘嬷嬷的惊恐求饶声中,把胶囊给她喂进了嘴里。 胶囊入口即化,甘嬷嬷急急地用手指掏,掏了半天,也没吐出来。待想求饶,却发现自己居然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突然就成哑巴了。 灵珠含笑,微微朝她颔首,说:“你看,都怪嬷嬷上了年纪,耳朵不好,总是听不懂人话,害得灵珠不得不帮嬷嬷清清耳朵,长长记性。” 甘嬷嬷还能怎么样? 她又怕又悔,只顾着朝灵珠死命磕头,竟连自己□□微湿了都没有察觉。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尽管年幼,却是天生带珠的奇人,连魏家公子的手,都说废就废了,凭她一个奴婢,哪里来的胆子敢来给这位教规矩? 也怪家里的主子们给错了暗示,当初一出事,灵珠就被送到了明镜山庄,让所有人都以为,大房这位姑娘,是被放弃了的。再加上二太太长期以来的态度,让所有人都觉得那颗明珠是个烫手的山芋,根本不得老太太喜欢。如今即便眼下她回了府,也是在家主的提防之下,府中的下人,自然也不会有多看重她。 却没有想到,这位竟然当真身怀神力,如此一来,府里的局势,立刻就要调转风向了。 甘嬷嬷这会后悔不已,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神人。 可惜为时已晚,如今只希望这位大发慈悲,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留她性命。 等甘嬷嬷被吓得差不多了,灵珠才悠悠地说:“刚才的话嬷嬷来记得吗?我这里冷冷清清,须得几个听话的丫头,嬷嬷是调/教惯了人的,此事就有劳你了。” 甘嬷嬷除了听命行事,还能说什么?不,她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能拼命磕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灵珠的指示。 目的已经达到,灵珠挥挥手,让她退下。在甘嬷嬷离开之前,还提醒她:“嬷嬷不能说话了,就要好好当哑巴,若我这里的事被透露出去半分……自然,嬷嬷是老太太的人,我这个做孙女的一向孝顺,不能对嬷嬷做什么。但嬷嬷的一家儿女侄孙,就该小心哪日天上下雨,一不小心溺毙了……” 甘嬷嬷痛哭流涕,又是一顿猛磕头。 教养嬷嬷去了一趟映月轩,回来就成了哑巴,这事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老太太更是关心,把映月轩里的人叫过来问了又问,却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至于甘嬷嬷自己,不论旁人怎么问,她都坚定地表示,自己只自己不小心伤了喉咙,与谢灵珠没有任何关系。 甘嬷嬷是识字的,虽不能说话,但想说什么,还是能写出来的,她自己都说嗓子是自己不小心伤了的,旁人还能说什么?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看到甘嬷嬷对着谢灵珠,比对着老太太还要恭敬畏惧的样子,大家伙儿心里都在犯嘀咕。 旁人心里犯嘀咕,陈氏犯得更厉害,可她不敢问,想来想去,只能跟丈夫和儿子说,让他们去哄灵珠说实话。 谢灵骄回到了京城,自然要准备进学,这段日子天天被谢韵带着去拜访故旧好友,有时候好友住的远了,还会在人家里住上几日。 陈氏藏着心事,等了三五日,才把丈夫跟儿子等回来。 两人一归家,陈氏便迫不及待,将老太太送教养嬷嬷给灵珠,而后教养嬷嬷见了灵珠一面就成了哑巴一事,说给了他们听。 谢韵跟谢灵骄一听这种事,心里都有点惊异。 他们自然不相信灵珠会是弄哑巴了教养嬷嬷的凶手,但此事太过离奇,还是要好好问问灵珠才行。 父子两人商量之后,便寻了个一家谈心的借口,吧灵珠叫到跟前,问她甘嬷嬷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哑巴了的事。 灵珠一见这阵仗,就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不过这件事她根本没有打算瞒着。见他们问,便直接坦白,说:“甘嬷嬷的嗓子的确是我弄的,不过爹爹放心,女儿只是调/教调/教人,等她听话了,自然会让她恢复原状。” 陈氏听了她的话,几乎昏过去。 谢韵跟谢灵骄的面色也都很不好看,两人沉沉地盯着灵珠半晌,问:“她不过是一个老妈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爹爹就不用管了,爹爹只要知道,女儿做得到就好了。” 谢韵看着眼前这年幼天真的女儿,简直不知道改说什么好。 其实自从魏无忧被珠子废了一只手之后,他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待到儿子病弱的身体,因为她的看护而渐渐好转之后,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女儿的明珠,根本就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 只是知道归知道,但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她不要太过离奇的好。 身世传奇,能耐过人,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偏偏谢灵珠虽看起来散漫随性,其实最有主意不过,有时候固执得让人抓狂,有时候又想一出是一出,莫名其妙得像个疯子。 谢韵久久无言,谢灵骄忍了半晌,终于说道:“勺勺,你太任性妄为了,你可知道,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会对你,会对父亲,造成多大的影响!” “不会传扬出去的哥哥。”谢灵珠说:“我既然出手,就有把握不会让人察觉,哥哥难道不相信我吗?” 谢灵骄沉默好长时间,终于败在灵珠认真诚实的目光之下。他不忍对她太过严厉,只能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很聪明,也有让事情万无一失的能力。但你终究是个女孩,凡事太过尖锐,总是不好。” “终究是个女孩!”灵珠笑了笑:“我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然后一生一世,都由别人做主。在家听你们的,以后胡乱找个人嫁了,又开始以夫为天,孝顺公婆?” “这难道不对吗?”谢灵骄震惊地看着妹妹,他不明白回到京城才几天而已,为什么妹妹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尖刻起来。 灵珠知道现在自己外表才六岁,说什么都很难让人取信。所以她尽量挺直腰杆,表情严肃地直视哥哥的眼睛,让他明白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心底:“在越州时我就说过,我不想回京,因为回到京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这里不像明镜山庄那么简单。在这里,我不思虑长远,就只能受制于人。哥哥自以为聪明过人,以为能一手遮天,保护我一生平安,然而事实上,却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不说这皇城脚下,有多少人能随手捏死咱们,就是郢国府这小小的宅院之内,父亲跟哥哥,还不是一筹莫展?” 灵珠的话,说的谢灵骄面红耳赤,他正想反驳,灵珠却不给他机会,又道:“就说父亲,堂堂郢国公,居然袭爵六年,还带着咱们一家子,偏居于子湖院内。长卿院正堂,二叔待的时间,都比爹爹要多。更别说内宅了,内宅事务一直在二婶手中,母亲身为宗妇,恐怕连家中产业有几多都不晓得吧?哈!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都想着等老太太走了,便可以分家令居,与他们不再牵扯了。可如今家里主事的不是父亲,反而是二叔。在分家之前,咱们这位二叔一言九鼎,谁晓得他会把郢国府推到什么地方去?到时候别说分家,就是保全自身,恐怕都难了。” 灵珠说的这些,谢灵骄当然心知肚明,他急着回京,也是因为这件事。 二叔投靠皇太孙,的确太过急切。 倒不是说郢国府有不臣之心,而是以现在的谢家来说,根本就没有必要站队趟这趟浑水。更不用说,皇太孙懦弱,皇后已经看出其不堪大用,很有更换储君的心思,只因为担忧朝堂动荡,才一直引而不发。眼下皇后身体不好,众位亲王侍奉左右,皇后经过比较,很有可能快刀斩乱麻,另择储君。以后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谢家这个时候跟着太孙蹦跶,也实在太蠢了。从龙之功虽好,也得有命消受才是呀!况且即便最终太孙几位,也是二房的功劳,对他们长房,恐怕不仅没有好处,还会有很大的妨碍。 这些担忧,谢灵骄觉得,是他和父亲该操心的,用不着妹妹来管。 偏偏谢灵珠很不乖巧,把他们批得一文不值。 谢灵骄既为妹妹的聪慧过人而骄傲,又为她这般早慧伤神而担忧。 最终,他无奈地说:“府中诸事的确不妥,但祖母是长辈,再有不是,小辈也不能因此抱怨不平。至于朝堂诸事,自有我跟爹爹周旋,妹妹这样劳神,只会让我们心中愧疚。” “哥哥说的好听,却让我不知道哥哥究竟是一番好意,还是自吹自擂了。在越州时,蒲家一个无名之辈都能随随便便打上门来,在谢家,一个奴仆都能指点我这个主人怎么做人。我可不知道,这样的境况,哥哥那里来的自信,认为灵珠每日只需吟诗作对就能安然度日。再者,哥哥之所以千般阻拦,不让我过问俗事,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那哥哥可有想过,这个女孩究竟愿不愿意当你臆想中的那种高阁闺秀?” 谢灵骄很宠爱自己,但同样的,他也从来不把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 这是这个时代大环境影响的结果,灵珠并不埋怨他,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一番话就能改变他的想法,她也无意改变谁。今天之所以说这些,只是给他们通知而已。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小猫咪,从今天起,她可能要开始惹事了,提前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吓着。 “那么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灵珠摇头笑笑,说:“不过,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却知道自己不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比如母亲,生于内宅长于内宅,上了十几岁,就由长辈做主,嫁给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男人,生儿育女,过一生一世。一辈子就活在这小小一方牢笼里,外面山河江水从未见过,除了丈夫儿女,再无其他,多么可怜,多么可悲。” 陈氏糊里糊涂听了半天,这会说道自己身上,终于才听明白了。 她喃喃地为自己辩解:“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大多数女人们的确都是这过的,但父亲哥哥,以及叔叔伯伯们,是这么过的么?” 自然不是,男人们有家庭有家族有祖宗有事业,只要他们能耐,就什么都有。 灵珠不甘心也是正常的,但——“但,你是女孩子呀!” “是呀!我是女孩,就该认命?可是我若认命,我这一辈子,还能过么?” 她的脑袋上可有一大顶携珠而生的帽子,她即便想要太平,都太平不了。 陈氏无话可说了。 谢灵骄尤不认同她的想法。 最终却是谢韵这个一直表现的好脾气的父亲,率先站在了灵珠一边。 他说:“世道如此,对女人总是严苛,然而从古至今,惊才绝艳大放光彩的巾帼也有不少。灵儿想要自掌命运,只要能证明自己,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就当咱们多了一个儿子吧。” 谢韵发话,谢灵骄终于不能再一味地反对了。他只问:“你想怎么证明?” “攘外必先安内,谢家内宅太散乱了,得归置归置才行。” 在郢国府,谢韵才是一家之主,他们不论要做什么,都得先把家里的权柄抓在手里才行。免得一不小心谢府后院就起了火,那就不好看了。 三个大人对视一眼,终于不再强求。只提醒灵珠一点:“老太太是长辈,谢家长房,万不能背上不孝之名。” 灵珠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哥哥你就放心吧!” 她才不会跟老太太直接对着干,她又不蠢! ! 第35章 短短一天时间,对老太太忠心不二的甘嬷嬷,就对六姑娘谢灵珠俯首称臣了。 先不管旁人心里怎么想,老太太自己首先是过不了这一关。 加上眼下甘嬷嬷又成了个哑巴,老太太眼珠子一转,便趁早晨众人请安的时候,把甘嬷嬷叫来,说:“你在府上伺候了几十年了,多年辛苦,如今又不方便说话,也该是该回家享清福的时候了。” 甘嬷嬷早先是卖身为奴,但在老太太身边待了许多年,也为她立了不少功,办了不少事。早就自赎了身契,恢复自由身了。她还会留在府里,一来是府上待遇不错她又有权柄,二来也是为了儿孙的前程,她是府里的老人,有她在,在国府当差的儿女媳孙就有人照应。 这会老太太要把她打发出去,说是享清福,实际上跟赶出去也没多少区别。 眼下她道不怕离开谢府,只是想到六姑娘那手段,她的心理就怕得慌,生怕这那位一看自己没用了,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甘嬷嬷没回老太太的话,反而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应也不走。 很现显然,她的去留,已经不由她自己或者老太太说了算了。 灵珠因为被老太太禁了足,这会请安大军中并没有她的身影,甘嬷嬷这态度,显然是准备回去禀告了灵珠才做打算。 服侍自己多年的人都背主了,还当着自己儿媳孙辈的面打了自己的脸,老太太很下不来台,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在场众人都察觉不好,生怕正主不再,自己被老太太怒气牵连,一个个都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没听见。 陈氏更是心惊胆战,却被老太太打压惯了,连体女儿说句话都不敢。 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老太太发话,说:“咱们府里,看来这是出了能人了。来,去把六姑娘请来。” 红桃闻言退了出去,往映月轩请谢灵珠了。 灵珠不用请安,也就懒得早起,她一觉睡了个自然醒,这会刚起来,正想着早饭怎么吃。 罄书堂忽然来人,叫她过去,灵珠一想,就知道是为甘嬷嬷的事了。 早就料到有这一遭,灵珠早有准备。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完之后,便跟着红桃去了罄书堂。 到罄书堂时,发觉甘嬷嬷站在一边,其他人面色都不很好。 老太太见她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一旁服侍的四嬷嬷,代替老太太开始说话。 “六姑娘来了,老太太等了可有一会了。” 四嬷嬷是老太太的贴身嬷嬷,灵珠惹了主子不高兴,她自然也不会对灵珠有好脸色。她表情淡淡地看向谢灵珠,只说话,也不让她坐。 灵珠笑了笑,看向老太太,说:“老太太体谅孙女刚刚回府,不让孙女早起请安,所以才来晚了,不知祖母叫灵珠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老太太这才抬眼,看了谢灵珠好一会,忽然笑了:“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机灵的小丫头。你这孙女,可当真给老太太我开了眼界。” 在这个以孝为天的大环境中,她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居然敢动老太太的人,也实在是胆大包天。 灵珠却厚脸皮,好似一点都没听出老太太话里另有所指。她反而略显羞涩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一生下来,就给那么多人开了眼界呢!”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老太太脸黑得成了锅底,冷声道:“甘嬷嬷上了年纪,该回家安享晚年了,只是她与你主仆情深,要你过来好辞行。” 灵珠表情却丝毫不变,明知老太太生气了,不仅没有立刻呵斥甘嬷嬷好把摘出自己,反而笑吟吟地说道:“祖母,甘嬷嬷不是您刚送来给孙女儿教规矩的么?老太太既然不想用她了,不如就直接给了我吧,我那映月轩还空着呢,正需要她这样的老人帮我安排安排新人。” 老太太当了十几年的家,眼下又是家中辈分最高的人,她想要打发个人,根本用不着跟谁打招呼。偏这回,她就是要把灵珠叫到跟前来,归根结底,还是想看看谢灵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到底是她自己胆大包天,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这个在外面养了六年的孙女,她的确不能说了解,可眼下看来,似乎不能将她当普通小姑娘看待了。 听了灵珠的说辞,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灵珠一眼,道:“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送她去你那处,才一天就成了哑巴,传出去,还道我们国府苛待下人,为了不让人寒了心,少不得要给个恩典的。“ “老太太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甘嬷嬷若是在家里住不惯,还想要进府里过,想来祖母心里也是欢喜的,对不对?” 这一下不光老太太,连孙氏等人都一起愣了,这丫头折腾甘嬷嬷,是在跟老太太打擂台呢。 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胆子,竟敢不顾孝道顶撞老太太。 当真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 大房这回,恐怕真要完了。 孙氏心里简直笑开了花。 老太太幽幽地看了灵珠一会,终于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灵珠闻言,笑嘻嘻地跟老太太到了一声谢,便被惶恐不已的陈氏火急火燎地拉走了。 老太太心中不快,其他人也不敢留下来触霉头,都一个一个告辞离开。 等媳妇孙女们全都走了之后,四嬷嬷方不解道:“老太太,您看六姑娘这是……” “六丫头有大用处,只是,得好生调/教了才能用。” 一个不听家族差遣,与郢国府离心的女孩,可不配谢家耗费心神去培养。然而谢灵珠的资质,也太得天独厚了些,谢家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她的。然而眼下看来,这六丫头在外六年,身边无人教导,性子也太桀骜不驯了些。如此一来,便少不得她费心雕琢一番了。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准备好好磨一磨灵珠身上的刺。 而谢灵珠带了甘嬷嬷回去之后,当天下午就派人去找孙氏,问她给映月轩配的人什么时候到。 内宅诸事,一直是由孙氏掌管,原本灵珠一回来,身边伺候的人就都应该配齐的。行事从不给人留话柄的孙氏,本来也给映月轩备好了使唤的人,奈何今日,这胆大丫头刚开罪了老太太,这就让她有一点拿不准了。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利,都是来自于老太太的偏爱,所以不论如何,抱紧老太太的大腿才是她的本职工作。 于是她对前来问话的胭脂说:“人是挑出来了,但还没调/教好,让姑娘等两天,等丫头们的规矩不再出错,我立刻就把人送过去。” 胭脂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灵珠听了胭脂的回话,也不准备再等二太太给人。 她扔了一颗药给甘嬷嬷,道:“这药吃下去,你的嗓子就好了,买人跟调/教的事儿就交给你,明天就把人给我带回来。” 说完丢了一根还印有天朝**银行的金条给她,便不再理会了。 她在越州这几年,身边一直没有小丫鬟,一开始是因为自己当时年幼,照顾她的都是成年了的奶妈跟嬷嬷。 后来她长大了些,奶妈跟嬷嬷们都说思念子女,便陆陆续续回京了,那之后,家里就再没有派人来。这些事,当然都是孙氏的手笔。 灵珠虽然年幼,但灵魂已经成年,她有自理能力,也不需要什么人一步不离地照顾。 那时谢灵骄有心在当地给她买两个小姑娘,也被她拒绝了,因为她身上有秘密,有人离得太近反而不方便。 现在回了京城,一切当然不同了。 她尽管有自理能力,但社会现状在这里,她需要有人来为撑门面,为她跑腿办事,为她打听消息,为她掩人耳目。 孙氏捏着内宅,敢为难她,还不是因为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有钱能使磨推鬼,没钱?管你是千金小姐还是万金少爷,都得乖乖饿肚子,更别说找人伺候了。 只可惜,灵珠缺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缺钱。 先不说她那几集装箱的黄金,就是储物箱里的一块玻璃,拿出来随便都得卖个大价钱。 只是过程会比较崎岖,而目前为止,还犯不着罢了。 甘嬷嬷得了药丸,立刻吞了下去,果然不过一会,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又能发憷声音了。 对长房这位六姑娘畏惧更甚,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出去办事了。 长房又把老太太得罪了,孙氏这一天心情都不错。 待晚上谢勋回来,还当笑话把白日里发生的事儿跟他说了。 谢勋听完之后,眉头皱得死紧。 好半晌才问:“这么说来,六丫头的性子,很是不妥?” “看老太太今天的脸色就知道了,那丫头气性儿着呢!不过这妥不妥的,也不关咱们什么事。六丫头顶撞了老太太,那边必然要料理她的,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怎么会这样!” 孙氏本来挺好高兴,一看丈夫这怅然失落的样子,心里很是不服。气道:“你这是做什么?大房教女无方,跟咱们有什么干系,瞧你这担忧的样儿!” “你有所不知!” 谢勋沉声道:“太孙听说咱们世子从越州回来时,居然是跟昭王府的人马走的很近,很不高兴。要是让东宫以为咱们投靠了昭王,那该如何是好?” 孙氏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大房那一家子除了成日给自己添堵,还差点坏了丈夫儿孙的前程,当真是又气又怕。连忙问:“还不赶紧去跟太孙说说,那是长房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呀!” “什么长房二房,在外人眼里,我们都是一家子!”谢勋叹道:“现在整个郢国府,都靠我一人支持,长房还要处处掉链子,也真是!若不是父亲太固执,也不至于如此……” 谢韵再怎么说,也是袭了爵的郢国公,虽然没有出仕,却到底还有一个挂名的将军闲职。相比起他这个忙前忙后的二房老爷,在外人眼中,他才是真正能够代表郢国府的人。对于老爷子偏心不愿意让他袭爵,谢勋心中不是没有怨恨的。所以对于那个一向不亲近的哥哥,他心中很是不满。 “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让东宫看到郢国府的诚意了。” 孙氏想到自己一家好不容易巴上了东宫,可千万不要再这个时候被大房给毁了,急得不行。忙问:“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太孙以为咱们不忠……” 谢勋摆摆手,道:“东宫那里,对六丫头很感兴趣。原本我想着,待寻个机会,让六丫头进宫去。就怕她这性子要是太桀骜不驯,到时候反而坏事。” “东宫?” 孙氏震惊不已。 皇太孙都三十好几了,接个六岁小丫头进宫干嘛去? 可是又一想,也不一定,先不说男人比女人大个十几二十岁也正常,就是没有皇太孙,那不还有皇曾孙呢么! 只要东宫愿意,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不管太孙还是曾孙,都早有正妃侧妃,儿女双全了。谢灵珠要是进去,得怎么安排呀? 孙氏在想什么,谢勋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摇摇头说:“这就不是我们关心的了。但不论什么身份,只要六丫头能进去,咱们在东宫就算有人了,不说其他,只要六丫头那颗珠子在,东宫就亏待不了咱们。” 相比几位亲王,东宫唯一能玩的,大概就是天命所归了。 本就是储君,再加上谢灵珠这个出世祥瑞,就能得到更多人,尤其是平民百姓的支持。 对于东宫的打算,谢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孙氏就不那么乐观了,她迟疑道:“六丫头可是大房的人,她要是进了宫得了势,肯定会站在大房那边,对咱们……不见得是好事呀!” “无知蠢妇!” 谢勋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女人,眼睛只有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儿,这朝堂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再说了,你可不要忘了,魏家那位大姑娘魏长乐,可也在宫里呢。她是皇曾孙的侧妃,且如今膝下已有一子。六丫头废了她亲弟弟的手,要是让她进了宫,还不得处处为难?六丫头才多大点儿,就算能站稳脚跟,也在很多年以后去了,在此之前,她除了依靠咱们,还能依靠谁?” 有了这几年的经营,难道还不够他们把大房压得死死的?甚至计划的好,还能把爵位弄过来。 孙氏听完,恍然大悟。 她保证道:“既有这么多的好处,那咱们就该早早谋划起来,六丫头那里……老爷放心,不就是个小丫头么?性子再傲,磨一磨也就好了,这事儿交给我!” 第36章 灵珠所料不差,孙氏为难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扣钱。 谢家没有分家,家里的一应花销,都是从公中走的。子湖院不论是平常开销,还是下人月钱,都由孙氏集中分发。 经营这么多年,谢府上下,都知道该听谁的话,只要路出一点意思,不用孙氏明说,下头人就能巧设名目,克扣大房的花销了。 能在谢家内宅待下来的,也都不是蠢人,一被克扣月钱,便都晓得怎么回事了。 下人们心里烦嘀咕,更有人借机邀功,故意刁难大房,连陈氏和一碗汤,都要受一顿奚落。 陈氏自己有嫁妆,就是能暂时补贴一些,也不是长久之计,只为这个,就愁得唉声叹气。 女儿那日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说实话,她心里也觉得自己的女儿天下少有与众不同,但再怎么想,也知道女儿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小丫头,即便再心比天高,但又能做什么呢? 她不明白为何丈夫会说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让自己干涉。 真怕她太肆意妄为,到时候不好收尾。 “听说灵儿把人都挑好了?”原本陈氏是想让胭脂去映月轩照顾灵珠的。胭脂是她身边的大丫鬟,牢靠稳重,对家里环境也熟。 可灵珠不要,只说在映月轩添人之前,暂时借用胭脂几日便好,等那边人一到齐,就把胭脂还回来。 果不其然,这才几天,甘嬷嬷刚把人带回来给她挑好,胭脂就回子湖院来复命了。 陈氏担心,新来的丫头无人教导,会不会服侍不周。可灵珠说一不二,让她也没什么办法。 眼下,她只能放手不管,任她自己去折腾。 就是新来的人,全是灵珠自己做主采买的,买人的钱孙氏不发,为了为难她,大约还不给往公中记名,以后的月钱是个麻烦。 陈氏想了想,灵珠也就买了四个小丫头,她这边想象办法,还是能补贴上的。 于是吩咐水粉:“去我那箱子里取些银票出来,你给六姑娘送去……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谢敏心正在一旁逗猫,听了她的话,立刻跟着站起来,说:“我也要去。” 陈氏还挺高兴,因为二女儿回来之后,她发现小女儿对一母同胞的姐姐,没有表现出任何亲近的意思,甚至许多时候还干脆躲着了。此时她忽然说要去见姐姐,陈氏认为小女儿是有心跟姐姐亲近了,心中自然欢喜。 母女两人过了跨院,几步就到了映月轩。 灵珠正翻书找墨,在给新来的四个丫鬟起名字。 见陈氏来,只好先把书本放下了。 “这就是你新挑的丫头?”陈氏一进门,就看到灵珠面前一字排开的四个丫头,其中两个年纪大些的,有□□岁的样子,像是在大户人家待过,仪态表情都很像样子。另外两个就要小一些,看上去与灵珠差不多大,莫约只在人牙子手里受过调/教,眼下有了主子,便慌张惊恐的,小鹌鹑一般站在那里。 “看着倒还齐整。” “那是自然,甘嬷嬷跟人牙子熟,专门替我挑的好的。” 陈氏看了端立一旁的甘嬷嬷一眼,心中有点担忧。 甘嬷嬷是老太太的人,不知道被女儿捉住了什么把柄才背主另投,她总觉得这嬷嬷一有机会,就会害了自己的女儿。 “都下去吧。” 陈氏想把人打发走,却发现自己说的话,没有一个人理会。 待灵珠亲自吩咐,甘嬷嬷才带着四爷丫头转身离开,看得陈氏有些傻眼。 “甘嬷嬷到底,是为什么才这么听你的话?” 不光是陈氏,现在整个谢家上下,都很好奇这一点。 灵珠却只是笑:“这个母亲就不用操心了,对了,正好我也有事找您,没想到您先过来了。” 灵珠说着,把首饰盒那么大小的一个盒子递给陈氏,道:“最近几个月,大房的吃穿用度恐怕都会被克扣,这些母亲先拿去用,等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 陈氏打开盒子一看,里面金灿灿一整盒子的金条。 而且这金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比平日里见得要黄亮的多。 “这……你从哪里得来的?”陈氏吓得不轻,这一盒子金条可不少,估摸一下大约有十几斤。即便是郢国府这种家世,平日里也是银子用的多,还真没人直接把金子拿出来论斤用的。 “母亲,您只要知道咱们有钱就是了,其他的不用担心。公中不给咱们花用,咱们大不了自己开小灶,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氏目瞪口呆。 谢敏心盯着灵珠半晌,忽然道:“我要告诉老太太,你偷金子了。” 自从谢灵珠回来,谢敏心就没有一天觉得高兴。 首先是一直疼爱自己的母亲,每天念叨的都是这个姐姐。好不容易见到大哥哥,弥天忙得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即刻去看谢灵珠了,对她根本就不好。除了母亲哥哥还有父亲,之外,她发现所有的人,对姐姐的态度都不一样。连二婶婶,也因为姐姐的缘故,对自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她就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姐姐的错。 不要以为她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她都听见丫鬟跟嬷嬷们说了,她的这个姐姐是妖精,天生要搅的谢家家宅不宁,她一回来就针对温柔的二婶婶,连老太太也敢顶撞,如果不是爹爹护着她,她早就被赶出去了。 谢敏心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揭穿她的真面目,好让爹爹不要那么偏心。 于是在看到谢灵珠拿出一盒黄金之后,她想也没想,就准备跑出去找老太太告状。 灵珠还真吓了一跳,她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子扣了盗贼的帽子。 她盯着谢敏心看了一会,才问:“这就是我的那个妹妹?” 陈氏已经把准备跑出去的谢敏心拉回来了,正沉声呵斥谢敏心,听见灵珠的疑问,表情十分尴尬。 “她还小,你别生她的气。” “我不生气,就是觉得,她讨厌我讨厌的有点太明显了。” 回来这么久,她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妹妹,一是没放在心上,二是人家不喜欢她故意在躲。 小孩子最容易受大人影响,就谢敏心对她的态度来看,恐怕陈氏所在的子湖院,都被二婶婶的钉子给订满了。 果然,整顿就要大刀阔斧,稍微温柔一点,都搞不定呀! 不过就陈氏这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搞不定的样子,以后她能管家吗?似乎有点悬。 陈氏已经被女儿的表情弄得很不好意思了,只好吩咐水粉把敏心送回去,并且好好看着别让她乱跑。 遣走了谢敏心,陈氏才旧话重提,又问她的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黄金的来处,不是母亲该知道的,您只要知道咱们有钱花就好了。对了,等过几日,你就以无钱派发月例为由,把院子里的人都遣走,只留你自己有卖身契的。老太太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大房没钱,用不了那么多人。” “把人都遣走?这……行么?” 别看他们是家里的主人,听上去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实际上就是打发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说别的,就院子里打扫的下人,说不得背后都有个在家里干了几十年的老仆当靠山,他们要是随随便便把人打发出去,说不得背后就有人给他们找事了。 陈氏也知道自己院子里有不少心不踏实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把人弄走,但到底大房势弱,往往最后惹了一身麻烦的,反而是自己。 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反正家里就是这个样子,也懒得大费工夫计较。 还是那句话,她就是想着,等分家了就好了。 然而谢灵珠等不及,她可受不了睡个觉都有人偷偷摸摸盯着。 “打发不了,就让二婶婶处置,她若把人送回来,你就要身契。要么连卖身契跟人一起给,要么两样都不要,就照我说的做,放心,她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可是……若老太太生气起来……” “老太太生气了才好呢!” 灵珠冷笑一声,她的那位老祖母,可比孙氏有耐心的多了,人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就在等着她惹事好弹压呢。她不适时地惹出些事情来,怎么对得起她的耐心? 陈氏还有些担忧,灵珠提醒她:“你要是再不拿出点脾气出来,你的女儿都要成别人的了!” 谢敏心可是天天跟她待在一起呢,结果孙氏两句话,就把人揽过去了,二房的战斗力,实在强悍。 女儿比自己有主意多了,陈氏看着谢灵珠坚定的眼神,心中瑟瑟,终于不再说什么。不过到底该怎么做,她还是决定等丈夫回来后问问再说。 谢韵从来不是个冒失的人,听了陈氏的话,也有些担忧,但当他看到她手里的那一盒黄金,就一点担忧都没有了。 女儿这六年来的生活,他时时刻刻都关注着。 而这些黄金,连他都不知道来路,可见谢灵珠能力不小。或者她身上有秘密,但如今看来,这秘密除了她自己,别人想要发现,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何不任她闯一闯? 反正她年纪还小,即便犯了错,也是年幼无知,有的是机会补救。 有了丈夫的支持,陈氏心里就踏实多了。待藏好了黄金,她立刻开始挑选日子,准备跟早就看不顺眼的二房打擂台。 同一时间,谢灵珠正把自己关在新腾出来的小书房里,啃阿尔法帮她偷回来的谢府账本。 账册太多,又是古文写就,想要找出漏洞,不花点功夫不行啊! 第37章 谢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派发月钱的是二太太孙氏,但子湖院的人领不到月钱,心里怪罪的,却是陈氏这个大房女主人,主家不给钱,下人们也懒得干活了。 孙氏这些年的经营很有成效,不过几日,子湖院连院子里的落叶也扫不干净了。腰酸的有,腿疼的有,连家里的老娘生孩子,也跑来求恩典告假。 陈氏从灵珠那里拿了金子,却一点也舍不得发下去,想着左右要把人打发走,这种事自然宜早不宜迟。 因此在挨了两三日之后,陈氏终于发了怒,把子湖院的人都叫到跟前,直接言明大房穷的揭不开锅,用不起这么多人了,让他们自找出路去。 众人一听,心里都有些打鼓。 他们虽都是下人,但在谢家这么多年,日子过得比外面普通百姓还要好些。其中有许多,俱都是拖家带口有儿有女的。一听陈氏说要打发人,哪有不害怕的? 他们都是谢府的下人,所谓打发,万没有自由离去一说,而是被拉出去发卖的意思。一时间哭求的哭求,磕头的磕头,整个子湖院里,哀泣凄绝之声不绝于耳。这动静,自然逃不过孙氏耳目。 “什么?陈程玉说要把子湖院的人都打发走?” “正是呢!这会儿子湖院正闹得厉害,下面人心惶惶的。这不,管家看不过,这才求到太太跟前来,让您过去瞧瞧呢。” 孙氏冷笑一声,道:“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气性了!” “大约是觉得,二哥儿跟六姑娘回来了,她腰杆硬了吧。” “走,瞧瞧去!” 孙氏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子湖院。 刚一进门,就被人发现了,这些哭了半天的小丫鬟媳妇子们,一见到孙氏,便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掉转头,朝她那边磕起来。 “太太救命,求二太太替我们做主啊!” “快别哭了,快别哭!”孙氏一边安抚跪了一地的人,一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快别哭了,惊着了老太太,那可如何是好?” 听了她这话,众人的声音总算小了一些。 一个管事的嬷嬷这才大着胆儿,与孙氏说:“二太太,求您给咱们做主啊!我们在场的,都是些下贱/人,在谢府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太太如今嘴巴一张,就说要把我们都打发了出去,这让让我们,我们……呜呜呜……” “你们这些人,必然是犯了什么错,大嫂一向好性儿,若没有个由头,怎么会莫名其妙要辇了你们出去?我必要问个清楚才行。” 孙氏明知这次陈氏发难是因为二房克扣月钱一事,偏当着这多人的面说陈氏要赶人,一定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这样一来,众人自会更加记恨陈氏。 却不知陈氏积了这许多年的怨气,如今好不容易了有丈夫女儿的支持,哪里会轻易让她得了好。 一听见孙氏说话,陈氏就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水红的衣裳,虽已年过三十,瞧着却与个小媳妇没什么两样。 见了孙氏,她露齿一笑,说:“二妹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便只好亲自命人去请了。” “大嫂这是哪里话,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派人说一声就是,哪里用的着这般大动干戈?若不是管家来说,我还不晓得呢!大嫂,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呀?这跪了一地的,可都是咱们府上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即便有什么不是,罚一顿也就好了,何必要把人撵出去!再说,咱们谢府,可不像那些普通人家,那里就能随随便便打发人,可不要惹人笑话了。” 深宅大院,里头有太多见不得人的隐秘事,因此一般大户人家,是不会放内宅的人出府的,因为他们一走,内宅的事也就被带出去了,这可是任何人家都不会允许的。所以这些生存于内宅的下人,想要脱离这个家族,除非死之一条,再无其他选择。 孙氏话里有话,陈氏哪里听不出来。 她冷冷一笑,道:“我们坐得端行的正,不怕任何人说。不过二妹你也想差了,我说要打发他们,并不是准备把人辇出去。方才你也说了,这些都是府里的老人,这么多年来,功劳苦劳都有,要把他们撵出府去,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我不过是说,我子湖人单力薄,如今累得他们连月钱都领不上了,他们且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让我哪里忍心?左右大房也就我们几口人,不必多少人伺候,不如就让他们出去,瞧瞧哪里有合适地方,便安插下去,子湖院,就不用伺候了。” “这……这是怎么说的?”孙氏听了陈氏的话,立时就哭了起来。她拉着陈氏的手,凄凄苦哭地说:“大嫂这是在怪我了?也是,都是我的不是。下人们的月钱,一向是我派发的,这回账上出了点儿漏洞,便耽搁了下来。我本想着,也不过就是推迟个几日,哪里想到,却让嫂嫂这样生气,竟!竟要发这么大的怒气!” 孙氏掉起眼泪来,那可真是滔滔不绝来势汹汹惨绝人寰。 “也怪我没用,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开销,如今家里,又只靠着二爷一个人支撑,我便想着,总要为小的门考虑一些。峰哥儿进学得要束脩吧?骄哥儿如今回来了,总要拜名师吧?还有六姑娘刚回来,衣裳穿戴,哪里不要银子?我这里一时错不开,这才……” 孙氏絮絮叨叨,把家里的艰难,只道家计艰难。 陈氏安安静静听她说完了,依旧只有一句话:“我正是知晓家计艰难,才更想给弟妹减轻负担。弟妹你是当家的人,把这些人都带走了,自然会给他们安排更好的去处。” 左右一句话,家里既然连月钱都发不下来了,那还要这么多用人干嘛?不如趁早打发了好。 至于面子? 大房连里子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陈氏下定了决心,要把子湖院的人弄走,孙氏却不敢当真让子湖院没人伺候。 她可是管家的人,要是让人知道二房仆从如云,大房却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还不戳她的脊梁骨? 不仅不能让大房没人,反而应该让大房花团锦簇才行。 孙氏抹了泪,赶紧道:“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嫂嫂千万别生气,我这就下去,把他们的月钱发了,即便我们与老太太处没发,我拿着自己的嫁妆补贴,也先着子湖院。” 孙氏说着就要走,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看到门边笑吟吟站着的谢灵珠。 “二婶婶去哪儿呀?” 孙氏刚抹了眼泪,见着谢灵珠,便露齿一笑,道:“婶婶去把月例派下来,免得你娘生气。” “哦?那正好,我跟婶婶一起去。”说完看了一眼陈氏与跪在地上的众多仆人,道:“不如大家都一起过去吧,我刚才看到老太太带着人,也往清水阁那去了呢,大约是要替大伙儿做主。” 婆子们一听是老太太要替他们做主,一个个都高兴地爬起来,要跟着去清水阁了。 孙氏却皱了皱眉,不知道老太太没有知会一声,忽然就清水阁去做什么。 心里不解,眼下却不好说什么,孙氏只能带头,陈氏与谢灵珠随着众人,浩浩荡荡往清水阁去。 到了清水阁院一看,老太太果然在。不仅如此,连许久不曾归家的谢静也在那里。 清水阁里扎了不少人,孙氏住的屋子跟临近几个院子,都被弄得乱七八糟,连挂了好几把锁的小库房,都被撬开了。 孙氏骇然怒道:“这……这这到底是哪个天煞的!” “呵!二嫂来得正好,我也想问问是哪个天煞的,仅有那么大的胆子,发卖我谢家的功臣田。” 孙氏这才看到老太太阴沉的脸,以及她身后被撬开的几个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箱子。她心里咯噔一声,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巧。 到这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月钱。她心里惊涛骇浪,正着急地想着怎么解释这满箱子金银珠宝,却见老太太冷着脸问:“孙氏,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氏身子比脑子动得快,只见她猛地往地上一跪,继而嚎啕大哭道:“老太太明鉴,这是有人陷害我呀!” “陷害你?谁要陷害你?仔细说来。” 孙氏知道,老太太到底还是偏着二房的,于是哭着说:“这无凭无据的,儿媳哪里敢说是谁陷害,没约是我这些年当家,当了有些人的路了,这才被人狠心算计。” 这话明打明,只差直说是大房下手泼脏水了。 陈氏沉不住气,立刻就要与她争论,被灵珠拦住了。 她安抚了陈氏,转而问孙氏:“二婶婶说有人害你是因为您碍了别人的眼,难道这个别人,说的是三叔跟三婶婶?” “我可没那么说。” “这就奇怪了!”灵珠道:“咱们郢国府,除了两个嫁出去的姑姑之外,就只有爹爹,二叔,与三叔三个人。这么多年二婶婶当家,是因为母亲身子不好,主动让二婶婶帮忙分担的。娘是谢家宗妇,想要当家掌权,随时都可以,这点说出去,任何人都挑不出个错来。既然母亲是主动让权,当然就不会使这些小心机来陷害人了。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下三叔跟三婶婶了,然而三叔常年在外奔波,三婶婶也深居简出,他们就是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手段呀!二婶婶,您连祖父的功臣田都弄丢了,反而你这里金满箱,银满箱的,这可真是……让祖母怎么跟祖父交代呢!” “你!这里大人说话!哪里有你小孩子插的嘴!你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年,不懂事就别说话。”孙氏横了灵珠一眼。 灵珠冷笑:“这可是我们谢家的事,二婶婶您连祖父的功臣田都敢卖,我们这些当孙子孙女的,若连句话都不敢说,可真就要被斥不孝子孙了。” 孙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谢静说:“灵珠虽然年幼,但她的话不无道理。郢国府能有今日,全靠父亲与祖父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如今父亲故去还没几年呢,府里就有人连陛下赏赐下来的功臣田都敢卖了,此事不说清楚,我就只能请陛下做主了。” 这个时候,得了消息的谢家男人们终于赶了回来。 谢韵谢勋谢灵峰谢灵骄,以及没什么存在感的三房谢灵英,都聚在了一起。 孙氏一见这阵仗,知道要不好,立刻哭号着告罪,只道自己所做一切,俱都是迫不得已。只因郢国府上下,只靠丈夫一人担当,而她为了丈夫的前程,不得不处处结交疏通,这才耗费了大笔的银钱。至于功臣田一事,也不过是周转一手,只能手头宽裕,便会立刻赎买回来。 老太太本就偏心二房,听了她的话,竟然还想保住孙氏的脸面,便强硬发话,将机缘巧合看了好戏的下人人们都遣走,连同灵珠跟陈氏,也以年幼跟无知妇人的理由,命令她们回自己院子待着。 灵珠道是不在意,反正整个郢国府,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什么事能逃过她的耳目。即便自己不在场,也能通过监视器,看到现场直播。 相比起来,陈氏就不淡定多了。 她一回到子湖院,就心惊胆战抓着灵珠的手,道:“孙益茹也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连功臣田的主意都干打!灵儿你之前这么斩钉截铁,难道是因为早就知道她做下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当然……”不是。 灵珠可不敢告诉她,就凭二房两口子准备拿她去送人搭关系,她就要让他们彻底失去郢国府的话语权。只是没有想道,还不用她栽赃陷害,光一查账本,就足够孙氏喝一壶了。 没有了孙氏瓜分的那些金钱的支撑,谢勋想要巴结皇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老太太是家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偏心二房,再大的过错,恐怕都会被她兜下来。 她想来想去,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谢静,谢静不是老太太亲生,两人是继女与后母的关系,相比起她的父亲,发作起来也更合适一些。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让谢氏主枝出面,然而归根结底,她是想自己当这个家的。如果这时候把主枝的人牵扯进来,有了这个开头,以后有什么事,主枝就会理所当然地出手。这样一来,无疑给自己找了个长辈压在头上,她可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现在她借着谢静的口,把这件事闹出来,但最终会怎么处置,还要看大姑姑跟父亲能不能稳的住。 灵珠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等着结果。 陈氏心里着急,干脆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圈圈。 嘴里还念念叨叨:“这不该啊!孙益茹那贱/人,一心想让她儿子继承郢国府,为了这个,她巴结老太太巴结的跟什么一样,怎么会就……就这么败家了……”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二婶婶不过是做两手准备罢了。”灵珠跟她解释说:“二婶婶想让谢灵峰继承爵位,那也是建立在哥哥早夭的前提下。六年前哥哥虽身子不好,但不是到底没死么?二婶婶怕是想着,如果谢灵峰能继承家业更好,实在不行,至少要把钱财全部抓在手里才行。功臣田,那可是郢国府的基业,她做得十分隐蔽,谢家这么多年没有想起去查过,而且即便要查,换一个人,恐怕也查不出个什么东西来,如果不是遇上我,哼!” “是是是,多亏我女儿机灵!” 陈氏巴巴地凑到灵珠跟前,问:“娘的好灵儿,你快告诉娘,你到底怎么发现的?那孙益茹,到底是把功臣田卖给谁了?” 陈氏宅斗技能不过关,储物箱的秘密更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灵珠只专心致志嗑瓜子儿,任凭她怎么好奇,都不再多说一个字。 清水阁那边闹的很大,陈氏派了胭脂悄悄去听,等她回来说,老太太一气之下,把孙氏打了一顿。然而打完了,还是说孙氏所为情有可原,只让她把卖出去的功臣田全部赎回来,之前种种,便既往不咎。 灵珠听完,冷笑连连。 那些功臣田怎么可能真的卖出去了?不过是孙氏悄悄放进了自己的腰包而已,让她赎买回来,不过是拿着郢国府的钱,再让她肥一次腰包而已。而继承郢国府的可是大房,真让她们这样做,不过是拿着她父亲的东西,再一次偏帮了二房罢了。 难怪父亲这些年对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耐烦了,在这个孝道是天的世道里,有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心的母亲,还真是让人无力招架。 不过,大姑姑谢静可在呢?会让她这么容易大事化小吗? 灵珠心里有点不放心,准备躲回自己屋子里去看录像。不过还没等她回映月轩,就见父亲跟哥哥回来了。 陈氏立刻硬了上去,紧张地问:“夫君,怎么样了?” 谢韵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话。 谢灵骄沉默半晌,终于道:“实在不行,恐怕只能分家了。” “分家?”陈氏吓了一跳,急忙道:“不行!我不同意!” 老太太还在,他们那里敢分家?除非丈夫跟儿子的前途都不要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些年她也不会这些憋屈地缩在子湖院当乌龟了。而且就算分家了又怎么样?他们是大房,分家之后,老太太还是跟着长房过,到那时候老太太心里不痛快,还不是得天天折腾她了。 “二叔行事不端,祖母又太过偏袒,不早作打算,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父亲有官职在身还好说,偏偏父亲只挂了个闲职,还是武职。而自己刚从越州回来,刚刚进学,还没有出仕,实在是处处受制。 要是家里只有老太太跟孙氏糊涂也就罢了,偏偏最糊涂的,居然是谢勋。这个人太过急切,外面虽然都因为皇后病重开始动作频频,但今上到底才是一国之君啊,况且今上虽然上了年纪,可那身子骨看上去,可还坚朗的很。她急着盘东宫的关系,让陛下怎么想? 谢灵珠听了半天,没听出他们拿出什么章程,只好打断他们,问:“老太太这么偏袒二叔,那大姑姑是怎么说的?” 谢韵跟谢灵骄闻言,只是叹气。 灵珠立刻明白了,谢静即便再为孙氏所作所为生气,但她到底是个出嫁女。不论是为了郢国府的名声也好,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好,她都不会真的把事情闹大。而且她在夫家的地位,很大一部分程度,都还要依仗郢国府。因此保全谢家,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既然如此,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处置吧。只是提前打一声招呼,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得劳烦爹娘哥哥,一起吃吃苦头了。” 谢灵骄问她:“勺勺你想做什么?” 灵珠淡淡地问:“给哥哥一个选择,是尽快掌控郢国府重要,还是金钱重要?只能二选一。” 金钱财富,是保障他们锦衣玉食的基础,然而只有掌握了郢国府,身为堂堂郢国公的父亲,才不用像个长随一般,被老太太指使着去给二叔跑腿。自己这个真正的郢国府世子,才不用处处被老太太敲打着,给谢灵峰当垫脚石。妹妹谢灵珠,也不用为了讨好什么人,被送出去做二叔升官路上的棋子。 谢灵骄思量半晌,终于道:“当然是郢国府重要。” 那就是了。 于是第二日,被老太太保住了的孙氏,开始想方设法假装在赎买早就被她‘卖’出去的了功臣田。 子湖院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婆子,被陈氏趁机赶了出去,让四嬷嬷随便安置,都送到庄子上种地去了。 郢国府上下,在低气压中沉浸了几日之后,终究还是渐渐缓过劲儿来。 不过忙着到处补漏洞的孙氏,处境开始越来越坏。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想着,功臣田一事被发现了,她先把这事处置好,再回过手去查到底是什么人把她的秘密捅出去的。 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就跟遭了诅咒一般,开始事事不顺。 首先是在筹银子的时候,发现好好的半箱子银票,全部被老鼠咬成了废渣。跟银票放在一起的地契房契,同样也成了废渣。 这还不算,她好不容易从娘家借来的银子珠宝,居然在半路上遇到了贼人,这下银子没拿到,还反过来欠了一屁股的债。 除此之外,什么店铺着火,田庄遭贼。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老天爷就像跟郢国府过不去似地,什么坏事儿都一波一波地来。 告官也好,查探也好,怎么查得出的结果都是天灾意外,损失的银子,更是一分一厘都收不回来。 这时候老太太的整寿也该到了,损失忙着补漏洞,根本错不开身,最后只得由刘氏做主,简简单单小宴了一回。老太太心中不愉,但想到是为了让儿子早日填补上亏空赎回功臣田,也就忍了。可见对二房,老太太心疼到了何种程度。 另一头,孙氏因为老太太的宽厚心中感激,于此同时,却因为发生的事情,是越想越害怕。跟丈夫商量,商量不出个什么办法不说,还惹得谢勋忽然发怒,对她十分不满。弄得孙氏越害怕,越不敢声张。如此一来,不过两个月,郢国府内外,就开始支撑不住了,连老太太每日要用的燕窝,都供应不上了。 “这个孙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细珍贵。 这养成了她无比挑剔的五官感觉。 譬如一杯茶,她只光闻个味儿,就能知道是辰时采摘的还是巳时采摘。 端到跟前来的燕窝不对,当然更别想逃出她的法眼。 “这都连着几日了,就算是要赎买功臣田,也不必为难到这个地步呀!” 四嬷嬷也是为难,她悄悄跟老太太道:“说是咱们的南货铺子路上遇了马贼,此次损失不小。不光如此,我听下头说,罄书堂还好呢,下面的人,连新米都吃不起了。” “什么!” 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郢国府有多少家底,她心里是很清楚的。也因为这样,功臣田的事情,才没有太为难孙氏。 可是如果真的因为那几块功臣田,孙氏就弄得谢府上下一派凄风苦雨,就有点不像样子了。 “不至于,不至于这样!” 然而终究,老太太还是不太相信孙氏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她按捺住心中的怀疑,转而吩咐四嬷嬷,说:“去把我的库房打开,拿些银子给孙氏送去,就说,先过了这段儿,等以后宽裕了,再还回来也是一样。” 其实话时这么说,基本上送给二房的东西,就从来没有要让还的。 老太太因为心爱的次子没能袭爵,对这小儿子就心中愧疚,于是无形中,就比往年更加偏心,自己有的那点东西,早就决定全部给二房了。反正这偌大个郢国府都让长子继承了,想来大房也不会在意这么点东西。 四嬷嬷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取了钥匙自去开仓库,谁知把库房一开,她就几乎吓昏了过去。 “老……夫人,夫人……” 老太太许多年没见她这么大惊小怪的了,忙问:“怎么了?让你取的东西呢?” 四嬷嬷哭丧着脸,又慌又急地对老太太道:“老夫人您……您自己去瞧瞧吧!” 四嬷嬷这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事。 老太太不再多问,连忙让丫鬟搀扶着,往库房去。一到了才发现,她那装得满满当当的,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以及这么多年的积蓄,早就不知去向。这时候的库房,里头空空荡荡,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 “谁!这是谁呀!”老太太气急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孙氏跟陈氏等人听说老太太晕倒了,都急急忙忙赶过来伺候。 很快老太太就醒过来了,她一醒来,立刻就吩咐下去,命人封锁所有房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又派人出去,将几个儿孙全部叫回来。 灵珠自然也在此列,不过她想到老太太这会肯定会大发脾气,她才不愿意跑过去给人当出气筒。于是拖呀拖,一直拖到谢家人全部都回来了,她才跟在哥哥身后,一起去了罄书堂。 “家里遭了贼,有人连我的库房都搬空了,这贼胆子大呀!” 听见老太太这么一说,众人一片哗然。 孙氏心里去世咯噔一声,忽然想到了这段时间自己的遭遇。 她脸色越发不好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听了老太太的话,谢韵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勋却立刻摇头,说:“这不可能,谢府上下诸多门房看家护院,且母亲的嫁妆,又不是小数,怎么会无知无觉就被人盗走?” “说的也是!”老太太铁青着脸,说:“我也知道,那么些东西想要带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见家里,是出了内鬼呀。既然如此,就少不得大动干戈,来搜上一搜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完扫了众人一眼,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记在心里。 陈氏心虚,被老太太察觉了,当即决定,第一个要搜的,就是子湖院。 在老太太的带领之下,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子湖院去,孙氏心中大定,以为老太太之所以如此,是早有证据。如果真的在子湖院查出什么,正好把自己的损失也给她扣在头上。然而当陈氏的私库被打开一眼,里面空空荡荡,比老太太的私库好不了多少。 陈氏没有想到自己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当即心疼得哭了起来。 老太太脸色更加不好,这般将所有的院子搜了一圈之后,居然豪无所获。不得已,只好将郢国府所有的下人全部集中起来,一个个审问,为了撬开嘴,一向慈悲为怀的老太太,居然还动了刑。 可惜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忙了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谢家上下,没有一个人能睡的着觉——当然,除了谢灵珠。 查不出线索,老太太无可奈何,只能咽下这口气,准备以后慢慢查探。眼下重要的,就是让家里恢复正常。 可惜府内一文钱没有了,孙氏管着的田庄商铺,更是连连亏损。到这当口,别说拿出银子来周转,不用家里往里头填银子,都是万幸。 要说变卖几个铺子先做缓冲,孙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她就是不晓得倒了什么霉运,只要把契书交出去,变卖的银子到手不到一个时辰,必定会因为种种原因全部丢失。 连着这么来了两回,孙氏哪里还敢再去变卖商铺。 府内坚持了没几日,别说下人吃不上饭,连老太太那里,都快要开不起伙食了。下人们心中不满,自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很快外面都开始传起来,说郢国府近日事故连连,败落之相已显。 谢勋还好,谢灵峰首先受不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回到家里,便要拉着母亲问个究竟。孙氏终于经受不住,到底不敢跟儿子说,只好跑到老太太跟前哭诉去了。 “娘,咱们家里,这是遭了咒了呀!” 不顾老太太的惊怒,孙氏絮絮叨叨,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老太太听完之后,又晕了一回。 这回醒来,可再没有精神发作了。她只瞪着孙氏,怒道:“你敢指天发誓,不是你自己中饱私囊?” “娘,媳妇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呀!”孙氏一边磕头,一边哭。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没有想到临了了,还要为吃喝为难。 她气得恨不能给这没用的媳妇两巴掌,可到底要存着力气,先把账查清楚了再说。 孙氏哪里还敢耽搁,立刻命人将账本全部搬来。老太太只翻了几摞,就几乎被气晕。 到最后,生怕再看下去直接把自己气死,只好吩咐丫鬟和嬷嬷替她看,她自己呆坐在一旁,直到傍晚连饭也没胃口吃了。 谢勋回来,听说母亲在查账,以为老太太这是在怀疑妻子了,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到罄书堂一看,却发现里头安安静静,黑漆漆,偌大个堂屋,竟只点了一盏灯。 “娘,下面人说,您还没吃饭?身子要紧,您可千万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吃饭?咱们谢府,如今哪里还有饭吃!”老太太随手一扔,将账本摔了出去。 谢勋拿过来,就着昏暗的灯火一看,顿时骇了一跳。“这……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问问你的媳妇。” 孙氏已经没哭了,这回只木着脸,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瘟神进门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你这蠢妇!”谢勋气急:“休要再胡言乱语,家里亏空,补上就好,万不可疯言疯语。”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事事都是针对她,事事都是针对郢国府。然而不管原因如何,她这个当家主母,当家当的连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养不活了,这就是她的大罪过。 这些时日,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可能是大房在背后搞鬼。为此她暗中让人留心子湖院的动向,可那一家子,日日在院子里绣花种菜,连门都不出。再者长房两口子也就那么点儿能耐了,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能一下子将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实在查不出线索,孙氏越想越歪,总觉得一切坏事,都是从谢灵骄跟谢灵珠回来之后才开始的。 要她说,六丫头谢灵珠,从出生就会惹麻烦,可见就是个败财乱家的祸害。有她在,大房不用做什么,谢家自然就要败了。 她咬牙切齿,想要把瘟神的名头按到谢灵珠身上。可惜自一开始,谢勋就打定了注意,要把谢灵珠包装成个贤淑旺家的祥瑞,只有这样,她才能顺利进入东宫为己所用。自己的儿子女儿,才能借着这一层出身,争取更好的前程。 如此一来,不说她无凭无据,就是她有证据,丈夫也要跟她唱反调,将谢灵珠的名声撑起来。 老太太等来心爱的小儿子,是想跟他商量个对策。可惜谢勋自认是圣人们生,万万不肯沾染黄白之物。 老太太自然不舍强求,无奈之下,只有另想办法。 她偏心二房,只是因为偏心自己的儿子,对孙氏,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眼下孙氏当家不利,老太太对她,自然再没有多余的耐心。孙氏不但被捋了管家权,老太太一怒之下,还要让儿子休妻。 所幸谢灵峰求情,终于才收回成命。但到此时,孙氏也终于彻底遭了老太太厌弃,被锁在后院一个偏僻小屋反省。 家里的积蓄不知所踪,外面的收成总也收不回来。 谢家上下终于到了柴尽水枯的地步。 即便是老太太亲自收权当了家,也支撑不起来。在苦巴巴地忍耐了几日之后,老太太终于大发慈悲,把陈氏叫到跟前,准备让她管家。 要在往常才,陈氏必定感恩戴德欢欣不已,可这个时候,她就不那么想了。 孙益茹把偌大个郢国府给败空了,老太太这就扔个空壳子给她,果然是见她好欺负? 陈氏扭扭捏捏,对着老太太哭了起来,说:“母亲,不是媳妇不愿替您分忧,而是这么多年,媳妇从来不曾管过家,这一时半会,实在不敢担此大任,若是一不小心,办坏了事可如何是好?” 陈氏死活不愿意接班,老太太一强硬,她就哭,哭得昏天暗地的,到最后老太太也无法了,只得下了死命令,说一句:“你是宗妇,这家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说完就打发了陈氏,再不让她在自己跟前碍眼了。 陈氏在罄书堂哭了好半天,最终被强行扔了管家权,才欢欢喜喜地回子湖院去了。 “这回可是老太太亲自发话,这谢府上下,全由我做主了,往后还有人敢不服,我立刻处置了她!” 谢灵珠点点头,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刚管家,以前那些被二婶婶收买了的老人肯定不服。头一个下马威,你可要立好,要是有疑问,就让甘嬷嬷给你帮忙。” 陈氏嘻嘻哈哈一笑,说:“没有了老太太掣肘,光下面这些人,我还是处置得了的。只是……灵儿,现在孙氏也倒了,咱们管家权也拿回来了,这银子……你该给娘还回来了吧?” “谢家的银子,不是全都被偷了么?娘您就别惦记这个了。反正你当家,就是接个空壳子,这个家,你能怎么当,就怎么当。” 陈氏惊恐不已,就眼下这个烂摊子,她还真没有自信当得起来。她轻声细语,想要再跟女儿商量商量,却听谢灵珠说:“何况,有的人是记打不记吃,你不让府上饿上几天,谁知道你的难处?谁晓得咱们郢国府,是被二房被败家败完了才轮得到咱们当家?这种事,咱们吃了亏,总要让人知道才行。 尤其偏心的老太太,现在家里没钱了,把挑子扔给大房,谁知道等过了这一段,她会不会又开始作妖,把孙氏放出来? 所以得让她好好饿上几顿,长长记性才行。 谢灵珠十分认真地表示,根据现代养生理论,适当地饿一饿可以清肠胃,多吃些粗粮对老年人的身体很有好处。 陈氏说服不了灵珠,只好作罢。事到如今,她对自己这个女儿,已经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她说什么,她都有些不敢反驳了。 于是这日起,陈氏便召集人手开始盘账,准备正正当当地尽她的宗妇职责。 38.第38章 &nb孙氏被关进小佛堂反省,孙氏的娘家,自然要专程过来问个究竟。 &nb孙家人态度如何,光从孙氏身上就可见一斑。他们什么都还没打听清楚,一来就说孙氏这些年当家管事,生儿育女,伺候公婆,种种辛苦摆上台面来,道孙氏即便有什么不好,也不该落得个被关佛堂的下场。 &nb言语之间还暗示是大房从中捣鬼,目的就在挑拨老太太与孙氏的婆媳关系。 &nb陈氏这回什么也不说,只一句话,让老太太收回管家权:“咱没当家的能耐,也不用管着这个烂摊子,省的吃力不讨好,连个莫名其妙的人,都能上门来对她说三道四。” &nb老太太好不容易把郢国府空壳子扔给陈氏,哪里能让她这会把球踢回来? &nb为了让大媳妇消气,她也难得不给亲家脸面,直接把孙氏卖功臣田的事儿说了,弄得孙家人再不敢说一句不忿的话,灰溜溜逃走了。 &nb“老太太光说了陈氏卖功臣田的事,郢国府被她败光了这事儿提都没提,还是想给孙益茹留脸面呢!这事儿我可不乐意。” &nb陈氏这么一想,回头立刻把娘家嫂嫂请来了,孙氏是怎么败家的,长房如何当家这些事,她是一句不落全告诉了娘家嫂子。 &nb她娘家大嫂也是个通透的,知道小姑子跟她说这个,就是为了让她出去宣扬呢。 &nb于是不过几日,郢国府被二房败光了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 &nb自然,有人传扬,也有人不相信,可前些日子谢家铺子山庄出的那些事儿也不少人耳闻了,这么一想又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那好事的,更是跑到孙家人跟前去问,孙家人当然什么都不敢承认,只一个劲儿说他家一无所知。 &nb一瞧他们的态度,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没过几日,孙氏悄悄出卖郢国府功臣田,以及连谢家内宅都遭了贼一事也被扒了出来。 &nb老太太听见了一定风声,立刻把陈氏叫道跟前来一顿臭骂,直说她当家无力,竟让家丑外扬了出去,害得谢家丢脸。。 &nb到这时候,陈氏就猛哭,哭完回去就装病。陈氏一病倒,谢家上下立刻就要乱套,老太太少不得,又得跟着饿两顿。 &nb几次之后,老太太总算是想通了,无论如何,目前她只能依着陈氏,至于其他,还要等先过了这一段儿再说。 &nb一见老太太再不折腾她,陈氏马上就好了,自然而然,也就开始趁着这个机会,整顿起谢家内宅。 &nb“清水阁的廖嬷嬷,沈嬷嬷,以及下面的牛婆子,明家媳妇,还有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都被清减出去了。” &nb谢家的铺子出了好些事,眼下正入不敷出,到处都等着填窟窿。庄子上也还要等几个月才能有收成。家里这般艰难,自然需要开源节流。 &nb夫人们身边的丫鬟嬷嬷,被她削减了一大部分,一人身边只留四到五个,其余的全部打发到庄子上种地去了。 &nb整个郢国府,只有老太太身边的人没有削减,但尽管如此,她的日子也不甚好过。没有了嫁妆积蓄,老太太心里发慌,她到底还是不死心地派了人去查,可终究没有任何线索。 &nb正因如此,她便什么人都开始怀疑,从陈氏孙氏刘氏,到两个儿子甚至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仆,谁都成了她怀疑的对象。这般心思过重的结果,就是弄得身子越发不好。 &nb陈氏又不得不咬牙变卖首饰,好给老太太买贵重药材。 &nb陈氏的首饰一卖出去,外头的流言蜚语传得就更厉害了。 &nb向来好名声的孙氏,一下子成了白面虎,败家娘的代表,弄得谢灵峰这些日子颜面无光,连书院都不爱去了。 &nb这般过了几日,谢灵峰到底还是受不住,旁敲侧击地问老太太,三叔不是常年在外做生意,为何眼下家中这般困难,三房也不拿出些银子来帮帮家里? &nb老太太支吾半晌,终于告诉他,说:“你三婶婶是商户女,因是高嫁,进门时带了不少的嫁妆,但这些年,也早就补贴给家里了。” &nb实际上是,孙氏是官家女,但新朝刚立,孙家起来也没几年,家中境况并不多好,至少在银钱上,没法跟江南商贾比,给女儿的嫁妆,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了。待刘氏进门时,孙氏一见了她的嫁妆就眼红不已,之后没几年,就想方设法撺掇着搜刮人家的东西了。 &nb老太太跟孙氏那不翼而飞的库房里,有不少东西原就是刘氏的。 &nb这些年刘氏虽面上以孙氏马首是瞻,但那也不过是形势所迫,她心里到底怎么想,谁也不清楚。何况刘氏也早学精明了,如今再想让她跟娘家要银子来补贴郢国府这一大摊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nb谢灵峰目的没达到,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nb吃喝仆从尽量俭省,衣裳更是没有再做一件,全部都穿去年的旧衣裳。郢国府最近的日子,当真过得苦不堪言。 &nb然而上京重地,多的是豪门勋贵,多年来姻亲联系世家交往不胜枚举。 &nb因此谢家除了日常开销之外,还少不得要额外拿出一笔银子来,备作应酬花用。 &nb比如陈氏最近,就收到了苏家的请柬,邀她带着家中女孩,一起去慧园赏桂。 &nb自然,请柬中特别提及,让她一定带上她家那个传说中有珠子的女儿前往。 &nb谢家最近境况不好,陈氏也不怕哭穷,除非必不可少的场合,否则她将所有能拒绝的邀约都全部推脱了。 &nb然而有的邀约,是怎么也不好推脱的,可一出门就得花银子!这时候,陈氏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去问老太太,该卖了哪个庄子或者哪个铺子,好得了银子来应急。 &nb老太太差点又被气个好歹,可惜眼下家里的男孩子女孩子都不小了,总要带出去应酬。 &nb一想到几个孙子孙女,老太太心里更加着急,几个小的先不说,只谢灵峰定婚娶妻,谢敏铮几个人说亲出嫁,哪里不要银子? &nb偏偏这时候,府里被败得一干二净,真正是要了人命。 &nb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老太太日日听着陈氏哭穷,不是英雄汉也倒了。 &nb到最后只得放话,让她挑几个盈利不那么好的,转手卖了先把度过眼下的难关。 &nb商铺陈氏舍不得卖,只好卖了近郊一个庄子,这才得了银钱,能给几个要出门交际的女孩子们做新衣裳穿。 &nb灵珠还是头一回要参加古代少女们的私人聚会,心里有点小紧张。 &nb好在陈氏很有经验,拉着她絮絮叨叨,介绍了苏家的情况,以及有可能赴宴的京中各位贵女的出身及性情,好让灵珠有准备。 &nb有了陈氏提前做功课,灵珠心里就有谱了。 &nb待到赴宴那日,由着甘嬷嬷好生打扮一通之后,跟着陈氏以及谢敏铮谢敏琴一起出了门。 &nb苏家,京城旧氏族,钟鸣鼎食之家。 &nb因有献城投效有功,受今上嘉奖。 &nb然而献城这种功劳,实在不容认真计较,毕竟说的好听是慧眼识英雄,说得不好听就是背主投敌。 &nb不过苏家半路投敌的名声虽不好听,但顶不住人家子孙给力。苏家这几年,很出了几个少年英才,颇被今上看好。此次给邀请陈氏的,正是苏家二太太。 &nb苏二太太娘家姓李,与陈家乃是世交,陈氏未出阁时,与苏二太太多有来往。此次邀约,也是因为听说陈氏当了家为她欢喜。 &nb而苏家与谢家这几年越发亲近,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谢敏铮与苏家大房一位嫡出姑娘交好。这位姑娘,便是苏家排行第三的嫡出姑娘苏含叶。 &nb京城贵女,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哪怕是同一家姊妹,嫡出庶出,来往的圈子也有很大不同。谢敏铮作为谢家庶女,能与苏家嫡三姑娘结交,完全是出于巧合。 &nb据说是有一回,苏三姑娘与家人去寺里还愿,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雨。苏家的马车陷入泥坑不能行走,正好遇到谢敏铮,便顺路带了她一程。两人都是好诗之人,短短的一路相谈甚欢,于是自那之后,两人便成了闺中密友,每每有谁得了新诗新曲,便相邀对方欣赏。因为这一层关系,谢敏铮作为一个庶女,在贵女圈中,便被人高看了一眼。 &nb借着自家婶婶的赏花宴,苏三姑娘邀请了不少京城贵女前来游玩,因为她比谢敏铮大一岁,待明年开春,就要出嫁了。 &nb待嫁为人妇,以后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于是趁着还在闺中,自然要顺心恣意一些,其家中也会尽量捧着,这是京中各家默认的规矩。 &nb听陈氏说,苏三姑娘的亲事定的非常好。她的夫家不仅是世家名门,且与苏家来往颇深,对于苏三姑娘这个未来媳妇,也是很有好感的。就比如此次举办的赏花宴,就是苏三姑娘央求,借用的她夫家的慧园。 &nb慧园占地三百余亩,里面种了成千上万棵桂花树,据说最大的一颗已有千岁之龄,有桂树之祖的美称,此时桂树开花,香飘七里。 &nb陈氏领着几个女孩,在丫鬟的引领之下去了闻香阁,苏二太太正在招呼客人,见陈氏来了,立刻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nb“我正想着你是该到了。”说着看了一眼陈氏牵着的女儿,更惊奇道:“哎呀蘋薇,这就是你的那个女儿?” &nb陈氏笑道:“正是,灵儿,这是你李姨姨。” &nb“李姨姨好。”灵珠乖巧你喊了一声惹得苏二太太眉开眼笑:“灵儿真乖,来,这是李姨姨给你的。”说着中手腕子上去下一个镯子给灵珠。 &nb灵珠抬眼看陈氏,见陈氏定了点头,这才说了声谢谢,把镯子接过来。 &nb这时候,另外几位太太也围了过来,他们夸了灵珠两句,便有人问:“这就是有珠子的那个孩子?哎呀,我只是听人说了,却没有见过,快把那珠子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呗。” &nb此话一出,女人们都热切地盯着灵珠,想要看她的珠子。 &nb这些女人中,有的吃过灵珠的满月酒,也是见过那颗珠子的,当然绝大一部分,只是听人说过,并没有亲眼见过。 &nb此时好不容易见到本人,都想开开眼界,她们谁听说过为了这颗珠子,魏家大公子的手都被弄残废了,但她们想着,自己不碰,想来也不会有事。 &nb灵珠却没打算给人当猴看,她带着乖巧的笑,却一点不动。 &nb夫人们只好去跟陈氏说,让她这个当娘的发话,给她们机会开眼。 &nb灵珠的储物箱,一直是随身携带着的,陈氏觉得人家连碰都吧碰,只看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在场的诸位夫人,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想看明珠的又不是一个两个,是大家都好奇。这么多人诚心开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稍微一想,她就同意了,让灵珠把明珠拿出来给姨姨们看看。 &nb灵珠却当场板起了脸,根本不听陈氏的话。 &nb“灵儿乖,就给你李姨姨看一看,没人敢碰你的东西的。”陈氏还笑吟吟地捏了捏女儿的脸。 &nb可惜灵珠丝毫不给她面子,只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nb这些下,弄得陈氏都有些下不来台了。 &nb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她又不好让女儿扫了面子,只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句。相比起刚才,这时候她的语气就要强硬不少了。 &nb有了前线对孙氏的一些列动作,陈氏虽然对这个女儿有了一点畏惧感,但这种畏惧感,只是对于她的手段的震惊。 &nb可是与此同时,她又很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根本就不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一个独立的人,根本就不会认为子女敢不服从父母的任何言行。 &nb子女是父母的附庸这是这个时代的公义,因为子女是自己的,所以子女的东西也是自己的,于是陈氏吩咐灵珠吩咐拿出珠子给人观看吩咐得理所当然。 &nb只可惜,灵珠并不是真正的小孩,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将对父母的俯冲刻入骨髓。 &nb在这个世界生活才六年,且这六年还是在明镜山庄那种小地方,身边只有一个骄纵她的哥哥,没有任何长辈,孝悌教育,自然也无从谈起。前世的人生,才是她思想形成的主体,对于这个世界的很多规矩风俗,她即便清楚,也只限于清楚,要不要遵守,都会经过理智的思考,这种思考并不是刻意,而是来自前世所受教育和经历影响的下意识选择。 &nb也就是说,灵珠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被改变的人。 &nb而她现在身体上尽管年幼,却也丝毫没有准备,让任何人觉得可以控制自己。 &nb她的东西,只有她自己能够做主,任她是什么人。 &nb她可以给予某些人特权,但也必须要自己先给予才可以。 &nb灵珠突然悟了,她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人设,在这里,她最后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高岭之花的冰山女王,才不会有人敢仗着父权父权皇权等等各种名义,来命令自己做任何事。 &nb恩,这种前世水痘明白的基本人权,打了这里,却需要自处心积虑去争取了,这种感觉还真是……有挑战性。 &nb灵珠板着脸不说话,陈氏面上很不好看。 &nb苏二太太见状,赶紧替她打圆场,说:“灵儿刚从越州回来,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是头一次出来见人,腼腆的很,咱们呀,就不要为难她了。好了,快让她们去玩吧,我们大人说话,小孩子肯定觉得无聊。” &nb说完叫来丫鬟,命她带着谢灵珠谢敏铮几人,去找苏含叶她们玩。 &nb灵珠从善如流,跟着丫鬟走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陈氏笑容勉强,她心里遗憾,看来她终于母亲缘浅,要跟今生的亲妈产生隔阂了。 &nb* &nb一离开闻香阁,谢敏铮就活泼起来。她一边走一边为两个妹妹介绍慧园的景致,甚至出了慧园之外,还有京中其他有名的园子,里面景色也说给她们听。 &nb谢敏铮与苏三姑娘来往密切,更是京城受到对方的邀约,京中各处名园,她都参观过不少。 &nb这是她的一项得意事,平日很喜欢说来给人听。 &nb此时当着苏家下人的面给两个妹妹科普,不仅能得个友爱幼妹的好名声,还能证明自己见多识广替身身价,很划得来。 &nb灵珠安静地听着,斯哈没有放在心上。 &nb前世她一有时间就满世界跑,但凡地球上存在的景色都被她逛了个遍,身世天上海里,只要能去的地方,她都去过了,这里几个小小的私人花园,还真不够给她开眼。 &nb谢敏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边赞叹一边嫉妒。同样是庶女被人瞧不起,为何三姐这样好运,能结交到苏三姑娘。她太不会掩饰,谢敏铮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被人嫉妒,心中只会更加得意。 &nb姐妹三人各怀心事,很快就到了听香楼。 &nb说是楼,实际上是一座涵盖了花园走廊小湖的园中小园,只因主楼是一座两层的阁楼,名字配合慧园的主体,命名为听香楼,所以直整座小园,也就直接叫了听香楼。 &nb此时苏三姑娘宾客良多,自然没有将宴客地点安置在楼里,而是安排在了小湖旁边的亭子里。 &nb这亭子不大,四周花树环绕,外面桂树重重,微风吹来,携着花香,涛声阵阵,真真应了听香楼的名字。 &nb苏含叶密友不少,此时除了苏家本家的姐妹之外,还有她的未来夫家的好几位女孩。此外魏家,李家,韩家,孙家的千金都在。女孩子们嘻嘻哈哈,或三五成群,或两两一双,要么捧着书,要么拿着笔,都在小声争论,竟然在品诗? &nb看见谢家女孩出现,苏含叶并未起身迎接,而是远远招了招手,说:“敏铮,你来迟了,快自罚一首写景诗,让大伙儿品评。” &nb谢敏铮一笑,正要上前,却听有人嘻嘻笑了一声,道:“含叶,你就别为难人家了。谢家的姐姐们最近正学着勤俭持家,怕是连纸张都买不起,你让人家写诗,谢家妹妹若连笔都拿不成了,那该如何是好?” &nb说完率先笑起来,其他人闻言,也都捂着嘴跟着笑。 &nb谢敏铮脚下一顿,当场就白了脸。 &nb她自然知道这些女孩子们中,有不少人很看不起自己,但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笑穷,她还是觉得格外难堪。 &nb女孩子们笑了一会,苏含叶终于出声,她对刚才说话那女孩子眨了眨眼,道:“好了明珠,敏铮面浅,你就不要开她的玩笑了。”说完又对谢敏铮道:“这是沈家妹妹,向来心直口快,她并没有恶意,你不要往心里去。” &nb苏含叶是个会做人的,被她这么一说,奚落人的沈明珠成了心直口快,没嘲笑了的谢敏铮还不能计较,一计较就会小肚鸡肠开不起玩笑。 &nb不过谁让谢敏铮是庶女呢,苏含叶清楚得很,即便的罪恶了谢敏铮,对她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相反得罪沈明珠,那就不太好收场了。 &nb苏含叶的态度,谢敏铮哪里不明白?她脸上红了青青了红,变了好一会,终于一个深呼吸,准备咽下这口气。 &nb然而他们忘了,从前可以这样奚落谢敏铮,是因为知道谢敏铮身份在那,除了忍气吞声也没有其他办法,谁让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还总喜欢参加嫡女团体内的小晏呢。 &nb只是今时今日,与谢敏铮一起的,还有谢灵珠这个国公嫡女。她们这样打谢敏铮的脸,就是在打谢家的脸了。 &nb在谢敏铮强笑着准备上前的时候,灵珠忽然说:“没有想道参加今日宴会,还要看家中钱财几何。诸位富可敌国,我谢家积贫积弱,不堪与诸位同游,这就告辞了。” &nb灵珠说完,转身就走。 &nb谢敏铮本来打算认一时气愤,见她这样,也不能再继续逗留,谢敏琴哪里还能留下,只能也跟着一起走了。 &nb谢家姊妹三个一走,苏含叶马上知道要不好,再不能安卓高台,只能急忙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nb苏家不必旁人家,最近几年尤其谨慎,苏家宴会,要是因为嫌弃宾客家贫,还把人给气走了,那传出去,可就要被人口诛笔伐了。 &nb这个时候,她才暗恼,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跟谢敏铮一起的,恐怕就是谢家那位刚从外面回来的长房千金。 &nb好不容易追上谢敏铮,苏含叶立刻求情道:“敏铮妹妹,快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沈明珠的脾气就是那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她那人生性浅薄,只喜欢耍嘴皮子功夫,相识的姐妹们都再清楚不过。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害她自己被人嘲笑罢了,我想妹妹你这样品性高洁,断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这才……哎!都是我的错,你快别气了。今日我是借着婶婶的名义,好不容易才把你们请了来,要是你们这一下走了,我回家又该挨骂了。好妹妹,你就可怜可怜我,原谅这一遭吧。” &nb苏含叶一番示弱,立刻让谢敏铮消气了。 &nb她这身份,从来只有给人示弱的份儿,哪里想到今日被苏三姑娘示弱了。不但不再为刚才的回请生气,反而还觉得,苏含叶待自己与众不同。 &nb谢敏铮看了灵珠一眼,想说算了,还是给苏含叶一个面子,这就回听香楼去。 &nb却见灵珠眉毛一挑,道:“说那些话的是沈明珠,既然苏三姑娘认为是她错了,就让她来道歉。苏三姑娘你自己不是说自己没错吗?那又何必急急忙忙跑来给人家擦屁股?” &nb“你……”苏含叶讪讪笑了一声,道:“沈明珠一向清高,我哪里能说得动她出来,你是谢家妹妹吧?这回是我不好……” &nb“原来是人家不买账!”灵珠打断她的话,说:“想来也是,我郢国府再如何,今日应邀前来,也是给你苏家面子。对方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笑谢家,必然是不把苏家这个主人家放在眼里的。既然苏家面子那么不值钱,我谢家也就没有必要给你这个面子了。我们走!” &nb这一下,轮到苏含叶面色青红了。 &nb不过她是苏家嫡女,虽然家教严格,但在家中也一向受宠,长了这么大,虽也跟别的女孩起过龃龉,可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被刺过。 &nb她心中生气,语气自然算不上好。闻言只道:“既然我苏家面子不值钱,也就不留几位大佛了。”说完转身就走。 &nb这一下,可把谢敏铮给吓坏了。 &nb得罪苏含叶也就罢了,灵珠几句话,把整个苏家都得罪进去了,要被老太太知道,那还得了? &nb谢敏铮着急,就想追上苏含叶道歉。 &nb灵珠冷眼瞪了她一眼,说:“你要是想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等你嫁人之后再说。我郢国府的脸面,可轮不到你来糟蹋,你敢追上去,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nb放在前世,她才不管别人要死还是要活。偏偏在这个动不动就连坐的时代,一个人就代表了一家一族。她或者谢敏铮的行为,都代表谢家,她不管都不行。 &nb谢敏铮无奈,只好闷闷地止住了脚步,一脸铁青地跟着灵珠往外走。 &nb灵珠知道,她这会脸色不好,不是因为沈明珠,反而是因为自己。 &nb不过她管不了那么多,堂堂国公府,就算家里没什么人,只要爵位在那里,就不必处处给人伏低做小,大房当家,可不跟二房一样。 &nb* &nb闻香阁里,陈氏正在跟夫人们说话,见谢灵珠三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且一个个脸色都不好,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nb谢敏铮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nb陈氏听完,表情也很不好,因为既阻碍刚才,她也被嘲笑过。不过不想苏含叶只会和面,苏二太太可是站在她这边狠狠地刺了对方一顿的。 &nb但就是这样,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旁人或者不清楚,但她是知道的,谢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全都是谢灵珠一手造成的。 &nb她虽然现在当了家,但手上拮据,当真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出来赴宴,本应该是她耀武扬威的日子,但就因为谢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弄得她反而要收人嘲笑。偏偏她还只能认了,谁让女儿还没有准备把藏起来的财产还回来呢!再加上之前灵珠让她当众丢脸,让她本来的那一点为难,在女人们挑剔的言辞之下,变成了不满。 &nb此时听到谢敏铮说,连小孩子也拿这事来笑话郢国府了,她面上一冷,就盯着灵珠不说话了。 &nb苏二太太早在听了谢敏铮的叙述之后,立刻派人去核实情况了。此时见陈氏生气,只以为是对女孩们的遭遇不满,作为主人,她自然得拿出态度来。 &nb“虽是小孩子之间的口角,但还是要查问清楚比较好。蘋薇妹妹先被生气,等我问问情况,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nb陈氏终于叹口气,道:“那沈家姑娘说的话也不假,我家现在的确境况不好。小孩子的口角而已,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沈家姑娘这般急不可耐地点评旁人家境,的确也太过空闲了一些。” &nb太过空闲的,可不止沈家女孩,在座的也有几个呢。 &nb苏二太太轻咳一声,道:“好了,她们跑了一圈,也该饿了,快坐下吃些点心,别让小孩子存心事。” &nb谢灵珠谢敏铮以及谢敏琴,在苏二太太的安排之下,做坐到了大人们中间。 &nb很快,苏含叶跟沈明珠就被叫过来了。 &nb沈明珠一派悠闲,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nb苏含叶却红着一张脸,眼中似乎还有泪痕。 &nb两个女孩子见了苏二太太,都规规矩矩行了礼,又乖巧地狱众位夫人问了好,这才站在一旁,等着被文化。 &nb苏二太太也不绕圈子,直接问他们,刚才在听香楼,是不是说了不好听的话。 &nb沈明珠嘴巴一撅,毫不在意地说:“我就是跟谢家姐姐闹着玩,说了一句玩笑话而已,谁晓得他家妹妹一下子就变脸了,还气冲冲地跑了,又没人把她们怎么着。” &nb苏二太太眼神一闪,又问苏含叶:“含叶,你说。” &nb苏含叶当场就掉了眼泪,抽噎着道:“我苏家面子不值钱,人谢家的确也不必给咱们面子的,婶婶,您就别费心留人家了,让她们走吧。” &nb苏含叶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谢敏铮看了过去。 &nb谢家来了三个女孩,其中谢敏铮最大,大家自然也以为苏含叶说的是她。 &nb谢敏铮被这么一看,当场就慌得站起来,积极地指着灵珠,只差没大喊不是我说的不要看我了。 &nb灵珠很是无语地出声,告诉她们:“不管三姐姐的事,这话是我说的。” &nb陈氏脸一沉,问她道:“灵儿,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nb“苏家设宴,我们来赴宴,拿着的是苏家的邀请函。同为宾客,有人在苏家发起的花宴上给同是宾客的我们难堪,不是不给苏家脸面是什么?要说起来,郢国府去沈家向来无冤无仇,沈家姐姐敢这么大咧咧地笑话咱们,唯一的理由,就是想让苏家丢脸了,然而苏家姐姐不仅不接的难堪,反而处处维护始作俑者,对我们挑三拣四,不是不拿苏家脸面当回事还是什么?既然苏家脸面这般不值钱,咱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假惺惺地替人家不好意思?我说的这话,有错吗?” &nb有错! &nb但完全找不到问题在哪儿是什么意思? &nb沈家夫人终于闻讯赶来了,正好听到灵珠说的这一席话。 &nb她狠狠瞪了沈明珠一眼,可当务之急,却还是要维护沈家的面子的。 &nb沈夫人笑了笑,说谢灵珠:“没有想到谢家女孩小小年纪,就这样伶牙俐齿。我家明珠不过一句玩笑话,被你一说,就似犯了天大的罪过一般。所幸苏家都是明智动理的,还了别人家,被这么一挑拨,可不就结下仇怨了!” &nb说完又看向陈氏,道:“你家这闺女当真聪明,若能科考,说不得还能捞个讽谏官当当!” &nb“娘,咱们赶紧走吧!”灵珠不能沈夫人的话说完,立刻拉着陈氏的手站起来,说:“在这位夫人的眼中,朝廷命官居然跟我这六岁的小孩子一般不相上下,实在让人胆战心惊。我们与她同坐,传出去,还以为咱们的想法跟他们一样,认为当朝官员,是一帮无知稚子呢。爹爹是国公,哥哥还要科举,不管是因为谢家的立场,还是为了哥哥的前程,咱们可都不敢与之为伍。沈家戏辱咱们的事,咱么也不敢计较了,还是逃命要紧。” &nb灵珠说着,拉了陈氏就走。 &nb陈氏一看闹到这种地步了,也没法再留下,只得匆匆与苏二太太告了声罪,急急忙忙地走了。 &nb谢家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 &nb苏家的花宴,也不得不提前结束。 &nb沈夫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发现自己,或者沈家身上,被安上了非议朝廷命官的大帽子。 &nb她想要找对方理论,可谢家说话的,就一个六岁小女孩,她要是真正跑上门去算账,那些不嫌事大的,不知道得说她心胸狭窄还是被小孩子说中心事呢。 &nb无奈之下,沈夫人只能暂时咽吓这口气,先把沈明珠逮回去算账。 第39章 &nb &nb &nb苏不少,园里发生的事,夫人们也亲眼所见。(百度搜索给 力 &#25网更新最快最稳定WwW.GeiLWX.Com) &nb谢家夫人与小姐们的先行离去,以及离开前说的那些话,弄得沈夫人以及其他人也心中霍霍。如此一来,苏二太太的赏花宴,也就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回到家后,夫人们总要闲聊几句,说起苏二太太的花宴,自然少不了提起谢家女孩。 &nb谢灵珠的初次登场,就这样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不饶人的尖刻印象。 &nb倒不是旁人觉得沈家女孩说的话对,只是谢家虽门第在那,但这几年确实让人重视不起来。 &nb相比起而言,反倒是沈家与苏家都朝中有人,加上各家姻亲故旧,论关系网,可比谢家要深厚的多。 &nb此事一出,人们不论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站在了谢家对立面。 &nb这也是沈明珠敢当众奚落谢敏铮的缘由。 &nb灵珠得罪了沈家,又破坏了苏二太太的花宴,两家人心里都不太愉快,说话时,自然不会偏着灵珠,谢家哪里讨得了好? &nb尤其不过两日,沈家人就带着沈明珠亲自上郢国府来道歉了。不论人家心中怎么想,至少态度摆端正了,这样一来,那些原本就站在沈家一边的人,更是赞叹:道沈家到底是读书人家,最知事明理不过。 &nb而对谢家的评价,自然而然就更加刻薄狭隘了。 &nb老太太听了传言,也不发怒了,直接吩咐四嬷嬷,把谢敏心抱到了罄书堂,说是要亲自教养。陈氏痛哭一回,却反抗不得,只能怪灵珠脾气暴烈,不懂隐忍。 &nb可惜她说什么,灵珠只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等陈氏说的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了,她才终于上前一步,一边替陈氏擦眼泪,一边劝她:“好了娘,您就别生气了,女儿脾气的确不好,但此事却不是咱们示弱认输可以躲过去的。 &nb“你这是什么意思?” &nb“这件事,本身就是沈明珠出言不逊在先,咱们谢家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说三道四。我当时一句话不说,咱们谢家脸面难道就好看了?”灵珠顿了一顿,又说:“再说,沈家与外面那些人,敢这样放任流言蜚语诋毁咱们,一来是看咱们谢家无人,又听说咱们贫得叮当响,没落了的谢家,自然谁都想踩一脚。二来么,自然也是因为咱们郢国府,是以武功封爵,哪怕如今家里小辈都在读书了,也天生被划到武人一派。你看看眼下朝中,那些人支持太孙,哪些人支持昭王,就知道谢家立场为何不讨喜,沈家与苏家会这样中伤咱们了。” &nb太孙温和文弱,身边聚集的,都是儒士书生,这些人与舞刀弄的武人们天生不和。加上立国之初,封爵立功的,都是些跟着今上与诸位王爷打仗冲锋的将军。 &nb读书人想要在朝堂上掌握话语权,自然得选个重文轻武的皇帝。 &nb相比起来,诸位亲王,却都是跟着今上从马背上闯下来的,与各位武将,自然要亲近一些。文弱的太孙,自然让武人们瞧不上,太孙经儒生教导,也看不起武夫,这两边相互看清,关系自然好不了。所以相比起东宫,将军们心中,自然更偏向昭王。 &nb谢家的立场艰难就在,郢国府也是以武入朝,可老爷子去世多年,下面这些小辈,从谢勋到谢灵峰,却都是读书晋身。就连谢灵骄,谢韵也因为不放心他的身体,准备让他走科考路线。 &nb这种情况,就弄得谢家两边不靠的,加上又听说谢家被个媳妇败了家,眼下穷得叮当响,哪里还会放在眼里。 &nb“我不懂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只晓得如今谢家被非议,还不是因为你。” &nb陈氏这话一说出口,就意识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她一抬头,就看见灵珠静静地看着她。 &nb她心中立刻后悔,正想说点什么补救,却见她忽然一笑,说:“母亲放心,这些都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那些奚落了您的夫人们,便都会求上门来巴结您了。” &nb“好了,我就是说说而已,可不是怪你。”陈氏见灵珠没生气,暗暗松一口气。到底是小孩子,且是自己的亲闺女,哪里会计较自己的亲娘呢。想到此处,她又说:“娘知道若不是你,郢国府内宅这家,也轮不到我当。外面那些人不过是狗眼看人低,也就只会胡说八道了,咱们别放在心上。” &nb灵珠点点头出去了。 &nb一跨出子湖院,灵珠就叹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陈氏不是故意责怪她,她只是在计较在慧园时,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她面子。 &nb但尽管心里明白,她还是忍不住失望。 &nb果然,她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nb谢韵来看她时,发现灵珠正对着书案发呆,以为她在生气,便问:“是在为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生气?我女儿才智过人,不该把小人私语放在心上才对。” &nb“我怎么可能因为那些话生气。”灵珠抬起头,笑了笑说:“我只是在想,这上京城中,有什么人得了怪病,病得要死了。” &nb“你问这个干嘛?” &nb“咱家这么‘穷’,总得想办法富回来才行啊!”灵珠笑着,道:“再说了,我总要拿出些能耐给人看看,让某些人在打谢家主意的时候,也得先好好掂量掂量。” &nb谢韵叹一口气,问:“你想好了?” &nb“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能保证我这一辈子过上安稳恣意的生活么?” &nb自然是不能的,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不提也罢。 &nb谢韵叹口气,说:“我女儿天生不同,就是想藏拙,也藏不住啊!你要找人扬名的事,爹爹帮你想办法。” &nb“不用父亲。”灵珠说道:“您别忘了,我可是郢国府千金小姐,不是普世救人的大夫。我可不想到了那日,天天有人求到我面前来让救人。我能救人,但要救谁,怎么救,全是我自己的事,要我自己喜欢了才行。况且,这天底下那么多大夫,我也没有心情一个一个跟人家理论医术方法,我走的这条路,只能我自己走。所以爹爹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别人救不活,已经在**上躺着等死了的人告诉我,之后怎么办,让我自己来。” &nb谢韵心中一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当今皇后。 &nb班皇后虽然不是马上要死了,但情况也很不乐观,何况她已经上了年纪,太医实在治不了了,开的药方,也已经是温养续命的了。 &nb灵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不过她告诉父亲说:“班皇后自然是要救的,以这位的地位,是我最好的建立威望的人选。但她是皇后,我也不能主动说我要进宫给她治病,我得让皇帝亲自来找我,还得让他们求我才行。所以这个人选,不能算。” &nb让皇帝跟皇后来求她? &nb谢韵简直要被自己这小闺女给吓死了。 &nb他正想教训她两句,却见她悠然一笑,道:“爹爹可不要说话吓唬女儿哟!女儿不经吓,要是一不小心哭出来,让陛下的探子听见了不该听的,回宫告了上去,那咱们的一切计划,就都泡汤了。” &nb“你……说?” &nb只说了两个字,谢韵就已经一身冷汗了。尤其想到二房拼命靠拢东宫做的那些事,更是心惊胆寒。 &nb见女儿依旧一副悠然的样子,他急的不行,偏因为她刚才那一句话,他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了。 &nb灵珠见状,告诉他道:“爹爹放心,我这里很安全,我们的话,谁也听不到,所以爹爹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nb谢韵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压低着声音,问她:“你所言当真?郢国府,真的有陛下的……” &nb“这还用想吗?上京这些高门大户宅子里,恐怕就没有没有细作的。” &nb“那人是谁?”谢韵不关心别人家如何,他只关心郢国府。 &nb灵珠秀眉一挑,问:“我说了又能如何?难道爹爹能把他赶走不成?” &nb自然是不能的,要是在谢家安插的探子突然全部被打发走了,那对方肯定就知道谢家发现了什么。 &nb难道被发现,皇帝就再不派探子了吗?当然不会,甚至两次安插不了人进来,恐怕就直接给郢国府打上造反的标签了。 &nb毕竟派出的探子被找出来,甚至后面再派不进来,那就只能是他自己身边出了叛徒。而敢收买皇帝身边的人让对方叛变的,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nb这种事,不用灵珠说,谢韵心里明白得很。但知道是一回事,问不问又是一回事。至少,他得知道那个探子是谁,否则心里不踏实,恐怕看谁都像探子了。 &nb“不过父亲不用担心,对方不是您身边亲近之人。”须知以眼下郢国府的能量,实在还用不上看得那么紧。 &nb谢韵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不放心。 &nb“那就好,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要是被看出了什么……可不好。” &nb“爹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为了让他不再那么提心吊胆,灵珠到底还是抓起他的手,在手板心上画了两笔。 &nb谢韵引种一动,果然很快想起对方是谁。 &nb好在他也不是太轻佻之人,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nb“这件事暂时先不管,你要找的人,我先去打听,等过几日,再告诉你。” &nb“谢谢爹爹。” &nb* &nb谢韵办事速度很快,不过三天,就把京中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几位重病号的名单放到了灵珠面前。 &nb灵珠看了半天,其中有两位老人,都是身份高贵,但常年卧病的世家家长。但这些人常年不出门,灵珠这样一个小女孩,除非亲自求见,否怎很难遇到。 &nb剩下的几个年轻人,大都是男人。 &nb因为这个时代,也只有男人们病重了,家里才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去寻名医。至于女人们,说实话,除非丈夫实在看重,否则得了重病,也就只有自家大夫开的药吃一吃,不会到处求医,更不会往外宣传,外面的人也很难知道,毕竟一个妻子呢,死了男人们还能再找一个。 &nb但这些人,灵珠觉得合适不合适,还得看看情况再说。 &nb最后一个,也是名单里面唯一的女孩,是杜家独女,现年十六岁,得了肺结核,俗称痨病。 &nb杜家就这个一个独孙女,家里十分看重,自得病之后到处求请名医,可惜肺结核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解之病。任他们求了多少名医来,都只有一句话,让他们早作准备。 &nb现在这位杜家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家里人也死心,已经着手准备后事了。 &nb“这位杜小姐家,与我家有来往吗?” &nb谢韵摇了摇头,道:“并无来往,杜老大人虽已致仕,但他是薛阁老的师兄。从前权倾朝野,现在也门生遍地。但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一场意外中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女,原本说是要坐家招婿的,却因得了痨病,只能从族中过继子侄继承家业。” &nb灵珠立刻明白,看来父亲挑选的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要是能救了这位杜姑娘,他们家,就是杜家的恩人了。不过这种事,他们父女两个人心里清楚就是了,不必挑明。 &nb“那么,怎么才能让我与这位杜家姐姐‘巧遇’呢?” &nb就算要救人,她也不能自己送上门去的,但这女孩要是病的太重,连**都起不了,那她就没有办法了。 &nb在她的计划中,她只要看重病人本人才行。 &nb谢韵想了一想,道:“杜老夫人为了孙女的病,日日求神拜佛,只要有人告诉她,几月几日到哪里有什么机缘,她肯定会带孙女出去。” &nb没有希望的人,会抓住一切救命稻草的,这一点,灵珠也相信,不过她觉得,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nb果然,他们把话放出去,话也到了杜家耳朵里。但杜家老太太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又浩浩荡荡地回家。 &nb而那位孙小姐,被直接装在马车里,藏的严严实实,灵珠根本连个毛影子都没有看到。 &nb无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将目标放到其他几个候选身上。 &nb这几个男青年中,有一人身份也比较特殊。 &nb是李阁老家的一个孙子,二十四岁了,生下来就是个瞎子。不过这个瞎子可比较活泼,虽然看不见,却最喜欢到处乱跑,灵珠想要见他,可比孙小姐容易多了。 &nb灵珠很快做了决定,在准备一番之后,便说服了哥哥,只要他一从书院回来就带她出去玩。 &nb京城游乐之所虽多,但贵族子弟们爱去的,却也就那么几个,灵珠本想着,多跑几回,总能让她碰上,到时就算那瞎子在杀人放火,她也得先把他给治好了再让他蹲大牢给人偿命去。 &nb却有老话说得好,有心种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灵珠跑了几趟,没让她遇到李阁老家的大瞎子,却让她碰上了杜家要死的大小姐。 &nb那天天气不好,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到了午间,忽然就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 &nb灵珠是跟着哥哥出来的,谢灵骄遇上了几名新结交的同窗好友,便没有去原先说好的渔舟画舫,而是转道去了献王别庄。 &nb当朝未封献王,这位献王是前朝的献王。也是前朝唯一有才干也比较贤明的一位王爷。可惜死得早,他一死,皇帝就欢脱了,折腾起来更加没完没了,最后连皇位江山都折腾没了。今上登基之后,对这位献王也十分敬佩,因此他的别庄,也依旧保持了原样和原名,只让人看护着,但有人想要游玩,都可以随意进入。 &nb献王别庄很大,哥哥光顾着跟同窗们品诗论文,没工夫陪她。 &nb灵珠闲着无聊,便在别院侍女的带领之下,去浩然亭看鸟。 &nb浩然亭主楼立中间,而后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分别与八座小亭相连。走廊连着九座亭台楼阁,空中俯瞰,是一个正圆形。 &nb走廊与亭台之上,挂满了鸟笼,其中各色名贵飞鸟,让人目不暇接。 &nb除此之外,浩然亭的花也别具一格。其他园林种花,种得都是极具观赏姓的春兰秋菊等等,在这浩然亭,种得却是一种蔷薇花,花朵小小白白的,眼下已是秋天,却还开得到处都是。 &nb侍女说,这花叫胭脂刺,味道很香,可以用来做胭脂,不过因为太香了,许多富贵人家的小姐都不喜欢,倒是外面的平民女子很受欢迎。 &nb这胭脂刺的香味虽浓,却并不刺鼻,灵珠反而很喜欢。 &nb加上这里羽毛漂亮的鸟儿无数,灵珠便决定多玩一会再说。 &nb她跟侍女要了个鸟笼子提仔手里到处逛,这一逛,就逛到了杜小姐跟前。 &nb杜小姐虽命不久矣,但早年却也有过婚约。然而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对方家中不愿儿子入赘,这婚约也就接取消了。 &nb后来杜小姐又得了重病,两家便再没有来往,可她心中,却依旧恋慕着那个有缘无分的未婚夫。原本因为身份有别,不想再有纠葛,可如今眼自看要死了,便想在临死之前,再见一面。 &nb可惜杜家的请帖,只请来了殷世杰的母亲,杜小姐失望之下,又听说心上人常到献王别庄游玩,便求了姑姑带她出来,想要见一面。 &nb只是心上人虽见到了,担着见面,还不如不见。 &nb“杜小姐,请你离我家公子远一些!” &nb挡在杜婉莹面前的,是殷家的仆人,这仆人胆子说小不小,敢推搡孙小姐,说大也不大,因为他还很怕死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嘴。 &nb是了,杜家小姐得的是痨病,听说痨病染人呢,别说殷家公子,就是下人,也不太敢靠近。 &nb心上人看到自己那避如蛇蝎的样子,让孙小姐很受打击。 &nb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伤心地问:“可是当初你说,两家解除婚约,是家里的意思,你说你……你说你对我一心一意,并不想解除婚约……” &nb殷世杰尴尬不已,他这会只想离开,哪有耐心跟她纠缠,于是着急地说:“我就说说而已,谁想到你得了这种脏病!瞧你这样子,都病入膏肓了,为何不好好待在家中?你自己跑出来,若在这别庄出了事,害得好好的别庄都要关门了如何是好?” &nb说完还瞪了杜小姐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nb那公子一走,杜小姐几乎是立刻就倒在了地上。 &nb她为了与殷公子见面,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就怕被传出去,给对方惹上流言蜚语,左右她是活不了几日了,也没什么顾忌的。 &nb偏偏自己豪气冲天地来与情郎诀别,见到的,却是对自己厌恶如蛇蝎的脸。 &nb这让她人么受得了? &nb侍女看到有人晕倒,本想上前,结果一想到地上倒下的,是杜家那位,就不敢上前了。 &nb可作为别庄侍女,她又不能不管,思索一番之后,便想回去叫人。 &nb灵珠也不为难她,告诉她说:“你不用管我,去叫人吧。” &nb“那谢姑娘您……” &nb“我就在这看着,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nb侍女一想果然如此,便点点头,立刻去叫人了。 &nb灵珠将鸟笼放到台阶上,缓缓上前走到杜小姐面前蹲下来,看着她。 &nb杜婉莹还醒着,她只是没力气站起来而已,灵珠一出现,便吓得她连连挣扎,想要离她远一些。 &nb灵珠盯着她看了半晌,问:“不过是个人渣浪荡子,你就这么喜欢他?” &nb“我……我没想到他……他会这样……” &nb其实从前他们感情很好,因是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在身,若不是父母兄弟突然亡故,家里只剩自己一根独苗,祖父才不得不决定招上门女婿传续香火,两家也不会取消婚约。 &nb但即便是在取消婚约之后,殷世杰也时时给她写信诉说衷肠,她一开始也不想再与他藕断丝连,但不久她就得了病了,这些年来,生存无望,殷世杰的书信,就成了她心中的一道亮光。就在两天之前,她都还收到了殷世杰的书信,信上对她甜言蜜语,道尽情谊。 &nb她想着,即便是要死了,她总还尝过一份感情,比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要幸运。 &nb可惜事实证明,对方看重的,一直都是祖父的名望,与杜家的家财。 &nb若不是今天她固执地想见他一面,恐怕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了吧,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nb杜婉莹哭得不能自己,几乎断气,灵珠实看得不耐烦了,便直接道:“不过就是一点小病而已,又不是非要死,你如果不想死,明天便到郢国府来找我。治你这一点小毛病,我连银子都不收。” &nb“你……你在说什么?” &nb苏婉莹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自己的病她不是不知道,要是能医,她早就好了。 &nb灵珠一侧身,挂在脖子上的珠子便露了出来,苏婉莹看见之后,立刻愣住,她显然知道面前女孩的身份了。 &nb灵珠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她站起来,说:“这世上,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要死还是要活,你自己看着办吧。” &nb说完之后,她便潇洒地转身走了。 &nb她这可不是在装逼,而是,天已经下雨了呀!她不走快点,等在那里淋雨不成? &nb可被留在原地,淋了雨的杜婉莹却突然激动了起来。 &nb是了,那女孩一出生就有明珠,明珠还废了魏家大公子的一只手,既然这么神奇,说不定……说不定…… &nb稻草是不能救命的,却是能救心的。 <font 第40章 &nb &nb一个小女孩夸下海口,说能救人,这是放在谁的眼里,都是一个笑话。(百度搜更新最快最稳定r>&nb杜婉莹回去给家里人一说,果然没有相信。 &nb他们自然不是不相信杜婉莹,而是不信夸下海口的谢家女。 &nb可是杜婉莹坚持要相信谢灵珠,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nb没有。 &nb对杜婉莹来说,也就是坐着等死跟躺着等死的区别了。 &nb既然无论怎么都是死,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去试一试呢?左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白跑一趟而已。 &nb于是次日,杜家就递上来拜帖,杜老夫人亲自来郢国府做客了。 &nb“听说你家有神医,可以救我孙女?” &nb杜老夫人也不过五十来岁,但在接连丧子,以及孙女重病的打击之下,早就有了苍老之态。 &nb来了郢国府,尽管心中不抱希望,态度却也放的很低,只要能救了孙女的命,于她来说,什么都不在话下了。 &nb在献王别庄遇见杜家小姐的事,灵珠回来已经跟父亲说过了,谢韵心中有数,但保险起见,他们都没有告诉陈氏。 &nb因此陈氏在听了杜老夫人的话之后,十分诧异。 &nb她问:“不知老夫人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事?” &nb现在到处都在传郢国府的坏话,陈氏下意识就觉得,一定是什么人在暗中重伤谢家,好让杜家记恨他们。 &nb却见杜老夫人皱着眉头,道:“昨日你家千金是不是去了献王别庄?” &nb陈氏迟疑地点点头。 &nb杜老夫人道:“这就是了,昨天我家婉莹见了你家六姑娘,是她亲口所说,有人救她性命,轻而易举。” &nb“不满老夫人,我家并没有什么神医,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氏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件事,还是让灵儿过来,亲自问一问才好。” &nb杜老夫人本就没抱什么希望,这一下就更认为孙女被人哄了。 &nb不过来都来了,好歹也见见谢家那女孩,这件事到底是谢家开玩笑,还是有人背后作弄他们,总要心里有数才行。 &nb可惜陈氏派了人去映月轩,却没有请来谢灵珠,只带了她的话回来。 &nb“六姑娘说……” &nb“说什么?” &nb自己派人都请不来,陈氏没想到女儿又当着外人的面给她难堪,心里就堵得厉害。可她还得端着,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儿生气,只能呵斥丫头。 &nb那丫鬟听见夫人生气了,赶紧把灵珠的话说完,道:“六姑娘说,痨病而已,想要治好也简单。只是杜家姑娘没来,应该是想死不想活,那就算了。” &nb“什么叫算了!”杜老夫人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论是谁,只要能治好我孙女,我杜家给她做牛做马!” &nb她这一声,一是震惊,二是生气。 &nb震惊的是那小丫头好大的口气,御医都没法子的病,她居然张口就说简单。 &nb生气也是那丫头太过狂妄,若真能治好,他们何必苦苦求医这么多年,也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孙女等死。 &nb陈氏听了丫鬟的话,眼睛却是一闪,她这会反应过来了,女儿本就有几分神秘,她能说这样的话,说不定是真有办法。 &nb于是她也着急道:“灵儿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哎呀,你怎么不把她请过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问。” &nb“我跟夫人一起去。” &nb这回杜老夫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要亲自去看看,谢家这小丫头到底为何这么大口气,最好她不是说谎。要是当真拿他杜家开玩笑,她必然不放过她,不整个郢国府都要给她好看!左右杜家已经没人了,他们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nb陈氏与杜老夫人,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之家,几步就到了映月轩。 &nb灵珠知道她们会来,却还悠闲地在院子里荡秋千。 &nb“灵儿!”陈氏急匆匆地进来,一刻也等不及地问:“你说杜家姑娘的病有得治,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nb灵珠瞥了杜老夫人一眼,不在意地说:“我不就是看她可怜么,被人当臭虫一样驱赶,就想反正闲着没事,帮她把病治好算了。不过看来她是不想治,那我也不用浪费时间。” &nb听见孙女被当臭虫一样驱赶,杜老夫人心里又疼又气。 &nb可这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听见灵珠说能帮孙女把病治好,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她深受震动。 &nb要知道孙女得的那病,自求医开始,就没有听见哪个大夫说能治的。 &nb因此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这小丫头到底在不在吹牛了,只激动万分地说:“你当真能治好婉莹的病?只要你……” &nb“你们烦不烦呀,我要睡觉去了!” &nb不能杜老夫人把话说完,灵珠就双腿一蹬,从秋千上下来。也不管她们脸色如何,只蹬蹬蹬,自顾自回访睡觉去了。 &nb陈氏很为女儿的表现出的家教羞耻,可杜老夫人这会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竟几个健步追了上去,道:“求姑娘大发慈悲,怎么样才肯就我孙女,只要能救了婉莹的命,就是我杜家的大恩人,杜氏上下,必定感恩戴德……” &nb可惜房里安安静静,根本没人理会她。 &nb杜老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nb只要这丫头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能治孙女,哪怕让老头子求到皇上跟前,也要把人请来给孙女治好。 &nb可害怕的是,说这话的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她的话,能信么? &nb正忐忑时,一个大丫鬟走了出来。这丫鬟是甘嬷嬷替映月轩挑的,在灵珠身边服侍。 &nb她出来朝陈氏与杜老夫人行了一礼,而后道:“我家姑娘说,若杜家小姐改了主意不想死,便来映月轩找姑娘便好。不过还请老夫人早点把话给婉莹姑娘带回去,因为我家姑娘治不治病全看心情,若哪日她心情不好了……” &nb“不想死不想死!”杜老夫人急忙说:“这世上哪有人不愿意活着呢!只要你家姑娘能治好她,不过……若治不好。”杜老夫人说到这里,冷冷道:“欺辱我杜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nb陈氏因老夫人这句话,吓得心里一抖,却见那传话的丫头一点表情也无,只淡淡看了杜老夫人一眼,便转身回屋了。 &nb虽然谢家女孩口出狂言让人不能信服,可对杜家来说,实在也是走投无路后出现的唯一机会,就是让他们这会喝毒治病,他们也得先喝了再说。 &nb于是次日一早,杜婉莹杜婉莹就在杜家上下的保护之下,浩浩荡荡来到了郢国府。 &nb杜家老爷子跟老太太亲自来了,他们还带来了杜家医工以及从宫里请来的御医。在与谢韵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表示杜家心急孙女身体,只愿早日见到神医。 &nb至于随同而来的医官和御医,一则是为了从旁协助,二来么,也是看看谢家是不是装神弄鬼在骗人。 &nb谢韵被问得尴尬不已,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不知道女儿到底是怎么治病的,让他给杜老爷子说出个一三五,自然不可能。 &nb他只能坦白地告诉杜老爷子道:“实不相瞒,我家并没有什么神医,只有一小女。” &nb杜老爷子当即竖起白眉,道:“照此说来,的确是你们在耍这老夫玩?” &nb“那倒没有。”谢韵说道:“我家长子自幼多病,此事想来老爷子也有所耳闻,现在犬子行走如常人,也是我家小女的功劳,但小女的确……算不得神医。” &nb听到这里,杜老爷子总算稍微消了消气,不过到他已经不相信谢家能治好他孙女了。 &nb谢韵知道女儿年幼,她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老爷子此时心里绝对在怀疑。 &nb于是他道:“不过小女虽然年幼,但从不撒谎,她既然说能治病,想来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但有一事还请老爷子见谅,小女年幼,做什么事只凭自己喜好。这些年来,除了他哥哥之外,再没有救过其他人,此次愿意出手,也是与您家小姐有缘。要是有什么事,还请老爷子不要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nb说白了,这是丑话说前头,让杜家把下人管好,不要仗着身份,惹灵珠生气,她要是不高兴,就不治病了。 &nb谢家态度越是狂妄,杜老爷子反而越信了几分,反正已经来了,总要试试才行。 &nb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到了映月轩。 &nb映月轩,一个小女孩子住的地方,自然不大,这些人一来,小小的院子就拥挤得不行了。 &nb灵珠看见了杜婉莹,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nb杜婉莹是被抬进来的,整个人瘫坐在藤椅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nb听见灵珠说话,下意识就要解释,却见那小女孩摆摆手,道:“算了,还是先弄你的病吧,早点弄好了我还要睡觉呢!” &nb灵珠说完,吩咐甘嬷嬷跟风雨风声两人,将杜婉莹抬进芽舍。 &nb芽舍是灵珠专门命人收拾出来的,外面是木头搭建,里面用铁皮抱严。若关着门,就密不透风,一点光线声音都透不进去。这是她专门为以后作弊治病准备的场所,不能让其他人进来。 &nb里面陈设也很简单,除了一张**两个椅子盒一个小桌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nb杜婉莹被抬进去之后,杜老爷子跟杜老夫人就都围了上来,想问灵珠准备怎么治病。 &nb灵珠却将所有人拦在外面,道:“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们没事就都离开吧,不要扎在这里,把我的草都踩死了。” &nb“这……姑娘,杜小姐的身体,可儿戏不得,你小小年纪,一无名师教导,更无经验可用,还不让我等在旁观摩……” &nb“哦?我给女孩子治病,几位大人想要观摩?” &nb几名医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有心呵斥她两句,却到底碍于身份不敢开口。又想到这小丫头实在狂妄,但等杜老爷子知道她治不了病,她就该承受整个杜家的怒火了。 &nb灵珠扫视一圈,淡淡地说:“我的地方,就要守我的规矩,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要是不治病,把人抬回去就是了。” &nb杜老夫人立刻说道:“我们当然要治,但你总要给我们一个准确的答复才行。” &nb“要么活要么死,能有什么准确的答复?好了,映月轩不待客,请大家立刻离开。” &nb“可是……” &nb“不治就把人弄走,年纪一大把,连人话都听不懂吗?” &nb杜老夫人被起个仰倒,正要呵斥她如此没规矩,却被杜老爷子拦住了。 &nb老爷子沉沉看了灵珠一眼,说:“我家婉莹,就拜托姑娘了。”说完吩咐身边众人:“我们走!” &nb说完杜家人就都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映月轩。 &nb这一走,映月轩终于恢复了之前的空旷安静。 &nb只留谢韵还在跟前,他不赞同地对灵珠说:“勺勺,你方才也太不懂礼了,怎能对杜家老夫人出言不逊?” &nb“这是给他们画红线,立规矩懂吗?这是我回京之后第一次出手,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这个人很不好说话,还有我说过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这样以后不论是谁,想求我救人都要先端好自己的态度。在对待谢家的事情上,才会三思而后行。” &nb谢韵还想借机承担一下身为父亲教育子女的责任,可在灵珠直白的目光中,他才反应过来,灵珠刚才的话,连对他也没有例外:她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更不喜欢解释,所以他也一样得学会闭嘴。 &nb可怜的老男人在女儿严肃目光之下,坚持了两分钟,居然就败下阵来,最后叹一口气,说:“算了,只要你有狂妄的本事,即便再大的规矩,也不用守的。” &nb说完转个身也走了。 &nb灵珠终于得了清净,立刻让甘嬷嬷把映月轩锁起来,并吩咐风言风语风声风意四个丫鬟守好芽舍,不准任何人靠近。 &nb做好这一切之后,她自己进了芽舍,先点燃蜡烛,然后把芽舍房门反锁起来。 &nb“多……多妹妹救命之恩。”杜婉莹战战兢兢地说。 &nb说实话,她这会儿心里很害怕。陌生的环境,只见过一面的神秘小女孩,一个黑漆漆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屋子,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nb为了化解心中的工具,她才胡乱说了这么一句,灵珠听了却发笑:“你还没好呢,就谢我能救你,若最后证明我根本治不好你的病呢?” &nb“那,那就是天意如此了,不怪妹妹。” &nb“这个喝了吧。” &nb正说话,却见灵珠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碗出来给她:“这是麻沸散,你应该知道,喝了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nb麻沸散杜婉莹当然知道,她还喝过呢,不过灵珠这一碗,可不是这个时代的麻沸散,一碗下去,立刻睡着。 &nb杜婉莹却不知道这一点,她听话地喝完了一整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这几年喝药都喝麻木了。 &nb然后很快,她就感觉浑身困乏,避过两个呼吸,就陷入沉睡了。 &nb灵珠这才打开储物箱,放阿尔法一号出来守着,自己办拖着杜婉莹,进入储物箱。 &nb储物箱的外观虽然是一颗珠子,但里面空间却非常的大。 &nb生活用品区,武器库,还有书籍储藏所像商用楼盘一样排列着。 &nb灵珠一进来,就见阿尔法三号跟四号等在那里。 &nb进入点离医院有一段路程,阿尔法三号开了车来接她,灵珠在阿尔法四号的帮助之下,将杜婉莹塞进车里。 &nb许久不开车,灵珠手痒地在空旷的柏油马路上小飙了一段儿,不久就到了医院。 &nb灵珠是懂医术的,但她懂的东西,大都来自于前世的耳濡目染,都是理论,让她自己治个病人,说实话,她还不怎么干动手。 &nb不过好在,这个医院里,一开始就是按照末世标准给她建造的,里面一声护士全都是机器人,灵珠只要坐在一边睡觉看书打发时间就好。 &nb在她的那个时代,肺结核这种病只有在少数非常贫穷不开化的地方才存在。 &nb特效药也早就普及过了,她所在的研究所里,也仅仅只在储药局才有备份。 &nb不过叔叔们为了以防万一,什么都给她准备的有,而且还不少。 &nb杜婉莹的病,对她来说其实也就是一颗药的事情,但吃药比较慢,这次为了效果,她只要牺牲简单求速度了。 &nb换衣服,消毒,做检查,建病例,开医疗仓,阿尔法四号行云流水。 &nb灵珠找了个房间,往**上一趟,开始睡午觉。 &nb醒来时杜婉莹的手术已经快结束了,阿尔法三号蹲在她旁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nb灵珠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起来整了整衣服,出去等杜婉莹。 &nb“再一针安定。” &nb阿尔法四号见杜婉莹快醒了,又给了她一针,让她睡得更沉。 &nb手术结束,给她穿好衣服,阿尔法三号和四号扛着杜婉莹,把人又塞进车里,开车去出口。 &nb从储物箱里出来,已经下午,灵珠收好阿尔法一号,这才推门出去。 &nb风言见她出来,紧张地问:“姑娘,杜姑娘如何了?” &nb“还没醒,通知杜家来接人,你们把她送出去。” &nb还在昏睡中的杜婉莹被扶了出去,很快,杜家老两口得了消息就来接人了。 &nb不过这回,他们连映月轩的门都没能进来,杜婉莹几乎是在睡梦里被抬出去。灵珠只让甘嬷嬷告诉他们,明日开始,每天派人来取药,一天一次,连喝七天,除此之外,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nb杜家老两口敢怒不敢言,又担心孙女的病情,只好急急忙忙回家去,让御医查看。 &nb可是御医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当天晚上杜婉莹醒来之后他们一问,却发现她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nb杜家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孙女,以观后效。 &nb之后七天,每天派人上郢国府拿药,灵珠给的是葡萄糖,杜家请的御医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这连颜色的都没有的汤药,在他看来跟水没什么两样,好在喂过猫狗,没发现有什么不好,便让杜婉莹喝了。 &nb一天一碗,连喝了七天,杜家老两口发现,孙女的病,居然好了! &nb这可真是! &nb杜家上下喜极而泣,又请了几位太医看过之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 &nb独家小姐已经痊愈的消息不仅而走,于此同时,谢家有神医的事,也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 &nb“听说,治病的是谢家那个六姑娘,就是有珠子的那位?” &nb谢家救了苏婉莹,那可真是杜家大恩人。独家老两口亲自上门道谢,还命杜婉莹认灵珠的父亲谢韵做义父。 &nb独家情真意切,谢韵推辞两回,才终于收了这义女。那之后,两家就成了通家之好,时常来往,杜婉莹身子好了之后,日日想往映月轩走,可她那救命恩人真不是个好脾气的,十分嫌吵嫌麻烦。人家大部分时候躲在屋子里自己玩,任谁来了一不见,就杜婉莹这般诚心诚意的,十回里头也就能见一回,可就这样,在杜家人心中,那也是万分可爱的。 &nb至于她到底是怎么治好杜婉莹的病的? &nb杜家人当然好奇,但他们都以为是那七碗奇怪的汤药的原因,至于究竟如何,灵珠不想说,也没有人敢问。 &nb重病多年的杜小姐忽然被治好了,这样的奇事,自然少不了被人议论。这不,议论着议论着,就议论到了太孙妃的耳朵里。 &nb现在皇后病重,谢家在这个时候传出家中有个神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nb魏老夫人知道女儿招他入宫,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东宫太过听风就是雨。 &nb于是道:“谁知道是真还是假?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六七岁就能成神医,那这世上,不人人都是神医了!” &nb谢家作为,不过哗众取**,魏老夫人很看不上眼。 &nb不过想到那小丫头帮着魏家弄倒了安和公主,又废了魏无忧,她心里对谢家倒也没什么恶感。 &nb太孙妃却说:“不管是真是假,那女孩的确天生不凡,咱们用得着她。这样一来,救人一事,不论是真是假,咱们都要赞扬她。” &nb魏老夫人一想也是,便问:“那您的意思是……” &nb“寻个机会,我会招她进宫来,这也是太孙的意思。” &nb魏老夫人心里一动:“太孙难道是想……” &nb太孙妃摇摇头,说:“这些母亲就不要问了,今日我请您进宫,就是为了此事。我想见那谢家女,可你也晓得,因为无忧的手,我们两家一向不曾来往,我怕谢家误会东宫用意,想请母亲找个机会,让郢国府知道东宫并无恶意。” &nb“娘娘放心,此事交给老身了。” <font 第41章 “你是说,六丫头把杜家姑娘带到芽舍里面待了几个时辰就出来了?里头再没旁人?” “是那么说的,的确没看见有其他认。何况咱们府上翻来覆去就这么几长脸,要有陌生面孔,怎么也藏不住啊!”何况也没有必要藏啊! 老太太思量半晌,沉吟道:“看来我这儿孙,不简单哪!” 说是谢灵珠治好了杜家女孩的病,老太太可不这么想,她笃定了这事是谢韵跟谢灵骄的手笔。至于原因,大概是为了让谢灵骄拜得名师,同时让谢灵珠扬名。但此事做得太有风险,她心中很不赞同。 老太太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把谢韵叫了过来,准备好好敲打一回。 可是长子与她离心,无论她说什么,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趴趴没什么反应。 老太太无奈,只能把人打发走了,心中暗骂其忤逆不孝。 大的不孝,小的更没规矩。 谢家孙辈,就是谢敏心,每日起来了,也晓得来给她请安。倒是映月轩那丫头,自回来之后,愣是一次都没来过。 她倒是把灵珠一回来就被她给禁足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看到映月轩热热闹闹,心里不自在。 可惜她自不自在,如今根本无人关心。已经入秋了,谢韵忙着盘账秋收,整日忙得不着家。谢灵骄在书院,也就每寻回家一天。谢灵珠更是个死宅,除非她愿意,谁也别想让她出映月轩一步。 陈氏倒是日日来罄书堂,可她每回来,全幅心思都在谢敏心身上,哪有时间关心她高不高兴。 老太太别扭着别扭着,也就过去了,就是每每想起来,就要抱怨一回。她一抱怨,灵珠就读了一跳罪状,现在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不孝的标签了。谢家几个女孩子们听见了,都暗暗得意灵珠不讨老太太喜欢,对老太太,也越发孝顺起来。 最高兴的,自然要数谢敏绮。 自从谢灵骄兄妹两人回来之后,内宅就没有一天消停的。 二房不仅被夺了权,连孙氏都被关起来了。家里库房被人搬空,到现在也查不到线索,谢家上下,把什么事情都怪在她母亲头上。 现如今,家里吃的穿的都要节俭,身边使唤的丫头也没有几个,为这些,家里姐们一有不高兴,就对着她阴阳怪气地嚼舌头。 谢敏绮是二房嫡女,上头有两个庶姐,下面还有一个庶妹。往年她们都要巴结自己的母亲,对她也处处讨好,现如今见二房失势了,立刻就换了一副脸孔。 谢敏铮非常讨厌无所事事的大伯与抢了母亲管家权的大伯娘,对全家最受关注的谢灵珠,就更厌恶得不得了了。 听见老太太骂她不孝,她心里欢喜,恨不得到处传扬 。 可没想到,她这还没高兴两天呢,就见自己的嫡亲哥哥谢灵峰颠儿颠儿地买了礼物去巴结谢灵珠了。 这一下,可把谢敏绮给气了个半死。 等谢灵峰从映月轩回来,谢敏绮直接把人堵在门口不让进了。 “你跟大伯他们好去,还回来做什么?” 谢灵峰根本没把妹妹的质问放在心上,只对她当了自己的路表示不解:“敏绮,你这张牙舞爪的,像个什么样子?” “还说,现在娘被关了起来,你就立刻去巴结那边那位了。人家怎么没留着你呀,还回来做什么!”谢敏绮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一想自己的亲哥哥都没有给自己送过什么好玩意儿,现在却巴巴地买了东西往映月轩送,她心里就难过的要命。 要知道这段日子地里的收成还没有卖出去,商铺的帐也还没有盘完,郢国府上下,都还受着穷呢! 她自己手里几个零花钱,都跟宝贝一样藏着,一点不敢拿去花。哥哥是家中长子,爹娘加上老太太,即便再穷也会想办法紧着他,所以谢灵峰手上还是有银子的,只是也不多。 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他居然还拿出银子来给谢灵珠买东西,可见对那位是极为在意的。 谢敏绮哪里会高兴,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给伤成七□□块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们的妹妹,她刚从外面回来,我这做大哥的,送两个小玩意儿给她怎么了?” 谢灵峰对妹妹敢这么当着下人的面质问自己很是生气。 他是谢家长孙,从小就被要求要威严,所以对家里的妹妹们,也从来都是严肃有余,亲近不足。不过谢敏绮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所以对她,谢灵峰还算宠爱,但长幼尊卑,他还是看得很重。 至于给谢灵珠买小玩意儿,当然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他只是好奇,杜家小姐的病到底是怎么治好的。 这件事已经成了京中第一等的悬案,人人都在好奇,人人都在打听。就连他,这段日子也已经被问了无数次。 因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要死了的痨病鬼治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谢家若藏了什么名医灵药,他这个长孙居然不晓得? 但对于这件事,谢家上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知道点内情的谢韵几人,也从来缄口不语。谢灵峰无奈,只好从谢灵珠身上找突破口。一个从乡下回来的小丫头片子罢了,说不定就能打听出个什么呢! 结果倒好,他巴巴地跑去映月轩当好哥哥,偏那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东西她倒是收了,他问什么,却连个眼神都欠奉。 本就心气不顺的谢灵峰,还想着从映月轩磨出消息呢,自然不敢对着谢灵珠发脾气,为了不把自己气死,只好忍着怒意回来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他还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却没想到,刚走到清水阁门口,就被自己的亲妹妹堵住了,还当口就是一蹲控诉。 谢灵峰的面子,可比妹妹心情重要多了,他狠狠瞪了谢敏绮一眼,训斥道:“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 说完袖子一甩,走了。 谢敏绮没想到哥哥就这么对她,呆愣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又气又恼,又因为被丫鬟们看了笑话而羞耻万分。 “哥哥!” 最终,谢敏绮捂着脸,哭回去了。 父亲没在家,哥哥不管她,老太太整日带着七妹妹谢敏心,根本没精力顾忌她。身边最亲近的奶妈跟嬷嬷,早就被陈氏借口清减人手打发走了,现在身边伺候的,全是之后提拔上来的。这些人都是甘嬷嬷亲自长眼,就没有一个合心可用的。 谢敏绮哭,她们劝了几句劝不住,也就干脆不管了。于是谢敏绮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待到哭累,连午饭都错过去了。 长了这么大,谢敏绮还是头一回被饿了肚子。 听着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就更觉得着急可怜,是天底下顶顶凄惨的小白菜。 饿了肚子,自然要去找娘,谢敏绮一跟头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小佛堂去了。 那小佛堂在西北院最角落里,平日都没什么人。老太太为了让孙氏反省,除了送饭的人之外,根本不准任何人过去看她。 谢敏绮很怕老太太,根本不敢不听她的话。 但是现在,她因为太过伤心,连最可怕的老太太都忘掉了,只想见到孙氏,想要哭诉自己的委屈。 西北偏院平日没什么人来,照看的人也不怎么上心,谢敏绮一路畅通地进去了。 见了孙氏,母女两人先是抱头痛哭,然后谢敏绮期期艾艾,把自己受到的委屈都说了。 父亲不着家,回来也歇在姨娘处,对她根本不管不问。 哥哥倒好,已经开始巴结大房了,就只有自己没人看重,连饭都不给吃了。 “好你个狠心的陈程玉!竟然这养折磨我的女儿!”听了女儿的控诉,孙氏恨得呲目欲裂。 其实这段日子,她过的并没有多难。虽然禁足在了小佛堂,但她丈夫儿子都还在,下人们也没敢为难她。 一日吃穿花用,虽然不好,但也从来没缺少过。加上这段日子她也从送饭的人那里打听了,郢国府上下,都在俭省着过呢,这样一想,她也不为难了。 原本想着,待过上几个月,待家里境况好了,老太太也气过了,自己再想办法出去。 可是没有想到,这才多久,她们就敢磋磨自己的女儿。 男人无心也就是了,儿子竟然也是个白眼狼。可怜她的敏绮,从来养尊处优,吃用的无一步精细,到了陈程玉的手中,竟然连饭都不给吃了。 孙氏想到都害怕,内宅里头折磨人的阴私手段,她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不少的 。 以前瞧着陈氏蠢笨老实,却原来是看错她了。 孙氏越想越恨,倒忘了自己到现在都还想着怎么把谢灵珠送出去给丈夫升官加爵这件事。 也是,在她的心中,吃饭穿衣,可比成婚家人要重要多了。 女人么,谁都是要嫁人的,何况灵珠要是能进东宫,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她不觉得是在利用灵珠,相反,她觉得那是他们对她有恩,她该感恩戴德。 作为媳妇,孙氏自自认自己比陈氏要合格得多,她可是处处在为郢国府考虑呀。况且她这些年当家,虽不能说问心无愧,但可从来没有让那个孩子饿过肚子。 陈程玉连这种事就做的出来,可见其心狠手辣。她要是不早作打算出了佛堂,自己的女儿,不真要被折磨死?她可不能再在这里干等着了! 想到这里,孙氏眼泪一抹,对谢敏绮道:“好了,乖女儿,你别哭了,她不是不给你饭吃吗?你就去罄书堂找老太太要,找老太太告状。我倒要瞧瞧老太太怎么说,这么大哥郢国府,竟然连家里的嫡出姑娘都要饿肚子了,看谁有脸。你放心,娘很快就出来了,娘一出来,就替你报仇。” “娘!真的能出来吗?可是老太太说要让你好好反省,不把功臣田赎回来就……就别想出来……” 被孙氏‘卖’出去的功臣田,谢韵跟陈氏当然不会吃力不讨好地去赎买,至少短时间不会,何况现在谁都知道,谢家正穷的叮当响,根本没那钱。 至于谢勋跟谢灵峰,两人做贼心虚,可不敢自己把田还回来。 这样一来,赎买功臣田一事,就被扔那儿不管了,被关起来的孙氏,也就只好继续在佛堂里待着。 别人靠不住,孙氏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她搂着女儿,小声道:“听娘的话,等你回去了,就去找你三婶婶,告诉她,让她来见我,我有事与她商量。” “这……”谢敏绮敏感地意识到母亲跟三婶婶是有什么秘密要说,她心里好奇,想问她准备跟三婶婶商量什么。 孙氏却以为她是害怕,遂安抚道:“别怕,听娘的话,没事的。娘就是担心你饿肚子,你三婶婶娘家有的是钱,想跟她借些银子给你买衣裳。但这话可不能跟旁人说,说出去,你三婶婶就不借了。” 原来是这样! 听她这么一说,谢敏绮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她无聊地点点头,说:“好。” “别怕,万事有娘呢!”孙氏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你也别生你哥哥的气,他是男孩子,读的是圣贤书,为人正是心胸宽广光明磊落不过。六丫头刚回来,他心里拿人家当妹妹呢,送点东西也是正常。再说,谢灵骄回家时,不也给你们带东西了么?”孙氏就生了谢灵峰跟谢敏绮这两个孩子,自然不想让两人心中有隔阂,这才好生劝解:“咱们女人,一辈子都在内宅,所以看事情,看得真。而你哥哥跟你爹爹呢,他们读书上进,为官做宰,家里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们。所以敏绮,你不要记记哥哥的恼,反而还要帮他看着,免得被后宅那些小丫头们哄骗了。至于他给六丫头的东西么,不就是两个花鼓么,等娘出来了就给你买,给你买整整一屋子 。” 谢敏绮终于破涕为笑:“好,我听娘的。” 映月轩。 谢灵珠摇摇手上的小花鼓,十分无语。 “她是不是记错了,以为我是一岁还是两岁?” 所谓小花鼓,就是两边缀着小锤子一摇就响的手鼓,通常情况下,这种东西是用来哄襁褓中的婴幼儿的。 她从来没有想到,外表六岁,内心三十六岁的自己,还会收到这样的礼物。 有点感动于谢灵峰的情商。 “一个公子哥儿,哪里知道该给小姑娘送什么东西。” 送这么莫名其妙的摇鼓来,反而说明是他亲自挑选的。甘嬷嬷话里的意思她明白的很,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堂兄到底是太耿直还是聪明过人了。 “那甘嬷嬷怎么看?” “老奴不敢议论主子。” 甘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偏心二房,甘嬷嬷自然也更喜欢谢灵峰。 虽然现在人人都知道甘嬷嬷是替灵珠办事,但她的臣服,完全来自于对灵珠的畏惧,至于感情,当然还是跟老太太要深一些。 不过灵珠一点都不在意,现在她手上没有可用的人,所以对甘嬷嬷的要求么,也是好用为上,忠心不忠心,并不怎么要紧。 “不说就算了,反正他突然示好,除了想来见见我这里的‘神医’之外,也没有其他意思了!” 灵珠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就吓得甘嬷嬷双股站站。 她畏惧灵珠,便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可怕的。 那随意能够召唤出来的人偶,以及不知道怎么治好痨病的手段,都让她害怕。 因为她人在映月轩,所以她比其他人更知道映月轩的情况。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不得了的手段,没有不得了的高人,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六姑娘,而且很奇怪,府上每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六姑娘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了她的深不可测。甚至有时候她都在想,面前这位,或许根本不是人。 然而又想到她一出生就带着的那颗珠子,这个想法就被自己打消了。 那珠子时认人的,出了六姑娘自己,别人想要拿走,不说没命,至少也是魏无忧那个下场。面前的六姑娘还好好的,就说明面前这个,还是大太太当初生的那位小姐。 小姐能有这样的手段,恐怕当真是天神转世,自带神灵了。 如此一来,甘嬷嬷就更加畏惧。 灵珠看到甘嬷嬷被自己随口一句话,吓得都要跪下的样子,很是无语。 她无奈地叹口气,说:“你下去吧,待会杜家姐姐要来,就说我睡着了 。” 甘嬷嬷终于逃命一般出去了。 然而灵珠的午觉,到底还是没有睡成,她刚准备换衣服,谢灵骄就回来了。 他不仅从书院回来,还带来了魏家的拜帖。 “魏家拜访?是要来做什么?”灵珠这可好奇了,不管魏家多么不喜欢安和公主,但魏无忧的手到底废了,魏家就算只是面子上,也要跟谢家划清界限才对。 “魏家准备对咱们示好?” 谢灵骄把拜帖扔到一边,道:“我想大概不是魏家要对咱们示好,只怕是东宫的意思。” 谢家成了杜家恩人,以杜老大人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名望地位,太孙想要交好是在所难免。 至于灵珠,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说不定还能收服她背后那位神医。 有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东宫再养灵珠这么一个祥瑞,想来天下百姓只会全心全都拜服。 魏家是铁杆东宫党,太孙的正妻正是出自魏家。 想要让灵珠进东宫,做这件事的,就只能是太孙妃。 可因为魏无忧的事情,魏家与谢家已经多年没有来往,如果贸然相邀,恐怕会让谢家心存抵触,所以才让魏家先出面,表示自家并没有提魏无忧母子报仇的意思。 至于拜帖为什么会在谢灵骄手上,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了。 两家自无来往,突然走动起来也说不过去,这不,正好魏家有子弟与谢灵骄在一个书院,先从小辈们身上下手,就要合理多了。 所以这次的拜帖,是魏家公子上门,要来与谢灵骄探讨学问。 这理由还真是…… “那哥哥的意思?” “事情很明显,我们待不待客都一样。魏家的主要目的,就是对我们表示善意,现在拜帖送上来,善意已经传达,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来,恐怕就是东宫出手了。 灵珠好奇地想,皇太孙是想干什么呢?威逼利诱,让她把神医交出去?还是直接把自己带到皇帝面前,让她给皇后治病? 风险都太大了。 而且听说皇后有意另立储君,东宫说不定还巴望皇后早点死呢。 “反正下一步,我只要能进宫给皇后娘娘续命就可以了。其他人想要干什么,任他们去好了,拜访什么的,哥哥自己看着办就行。” “马上中秋将至,按照往年旧例,东宫会邀请外命妇于蟾章台赏月。如果东宫有意拉拢,大约就是会向郢国府传召,母亲那里我会提醒,到时候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知道了。”灵珠嘻嘻一笑:“哥哥总是小看我。” 第42章 中秋佳节,东宫设宴。 魏长乐思念弟弟,便求了刑佑龄,让魏无忧也进东宫,来陪她一起过一个中秋节。刑佑龄疼惜爱妾不易,自然应允。 宴会这日,魏无忧便进了东宫,魏长乐是妾,这种大日子都不会容许她抛头露面,魏无忧自然也没有心情与人应酬,只见了见太孙,就去陪姐姐吃饭了。 姐弟两人几年不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听了魏无忧这几年在外面的经历之后,魏长乐欣慰感叹弟弟已经长成,而后话头一转,忽然说道:“我现在虽在东宫,但身份所限,除了这小小的后宅,哪里都去不了。听说你时常进宫,便带着麒儿,去给曾祖母请安,我出不得后宅,便让麒儿替我给曾主母尽孝吧。” 从前的魏无忧贵为魏家嫡长女,本生又乖巧懂事,班皇后相比外孙女,更喜欢她这个外曾孙女。 然而自从安和公主被抹了封位,又哭又闹要让她进宫给刑佑龄做侧室,魏长乐自己又同意了之后,班皇后便对她们母女失望透顶,再也不愿见她了。 对此魏长乐自然是万分委屈的,她与刑佑龄青梅竹马,原本就要结为连理。只因魏家作怪,这才成亲不成,成为妾室。 须知刑佑龄的身份还十分尴尬,相比起来,她的地位,比刑佑龄更加尴尬。 今上命长,太子去的太早,如今东宫住的是太孙。相比各位王爷的儿子能封世子,太孙的儿子却不好封。 再有就是,太俗比于太子,内宅妻妾本的封号就降了一个等级,到他儿子这里,后宅女眷的位份,就只能定得更低了。 魏无忧一个美人身份,都是她母亲哭哭闹闹要来的。除非等到太孙继位,刑佑龄被封为太子,她才能成为太子良蓉,想要成为贵妃,还得等太孙死了刑佑龄继位。这样一看,魏长乐前头的路简直漫漫无边,盼不到头。 就因为这,刑佑龄才对她格外疼惜,连正妻柔氏,都常常被丈夫的偏宠气得痛哭流涕。 魏长乐以为,心软的皇后娘娘会更加怜惜她,有了皇后给她撑腰,柔氏只有给她让路的份儿。 可惜事与愿违,自从班皇后得知她自愿为妾之后,便当她这个人没有过,别说见,连问都不问一声儿了。 魏长乐本就心中惶恐,再加上柔氏突然又怀了身孕,她就更加急不可耐,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出头了。 魏家厌恶他们的母亲,连带着对他们姐弟两人也不放在心上。魏家靠不住,魏长乐只能另谋他法,想要借着皇后的身份,让众人记住自己的儿子虽为庶子,却不会比柔氏所出的嫡子差。 班皇后不见她,但她还有弟弟,弟弟很得皇后喜欢,有他帮忙,自己的儿子自然能在皇上与皇后跟前出现,说不得还能让二老想起她来。 然而魏无忧听了她的要求之后,竟然紧皱眉头,不赞同地对她说道:“姐姐,此事不妥。” “有什么不妥?”魏长乐说:“如今曾主母病重,我这个做曾孙女的,不能在跟前尽孝,心中惭愧,让麒儿替我去皇后跟前断药奉茶,难道错了么?” 东宫与皇后所住清宁宫不远,太孙妃魏氏与刑佑龄的正妻柔氏日日都能过去侍奉,只有她,从来没有被召唤,便是自己过去,也要被挡在外头。 妾,只因为她是个妾,便连出现在皇后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魏长乐伤心不已,可惜母亲帮不上忙,如今连弟弟,也不愿伸出援手了。只见他一脸严肃地说:“庶强嫡弱,本就是乱家之源,你已经有庶长子傍身,又何必处处争强好胜。让曾外祖母喜欢麒儿,那等表嫂所出嫡子以后如何自处?” “嫡子嫡子!谁才是你的亲外甥?我是你的亲姐姐还是那柔氏是你姐姐?”魏长乐大怒:“连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晓得你们都在背后笑话我,笑话我是个妾,上不得台面。可到底是谁害我如此的?若不是你与谢家发生龃龉,惹得母亲为你出头被陛下厌弃,我如何会落到今日地步?” 魏无忧一听此言,当即无话可说了。 是后悔,是内疚,又是深深的羞愧。 他苍白着脸愣了好一会,终于梗着脖子说道:“无论如何,此事不妥。”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径直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魏长乐便气得呜呜哭起来。 宫女们离得远远的,没人敢靠近,只有因姑姑听见声音,上前劝她。 “主子别哭了,魏公子是您的亲弟弟,就是有什么话不好说,也不是故意气您,您何必跟起自己的亲兄弟计较呢?” “计较?我要如何计较?人家是堂堂魏家嫡公子,我不过是个妾,便是亲兄弟,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哪里是我敢计较的?” 原来是为公子拒绝了她的要求,因姑姑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了想,便说:“主子息怒,您也别怪魏公子了,因着身份,咱们在后宅就如此艰难,魏公子在外面,想来也不好过。您是堂堂魏家嫡长女,他是嫡子,如今您落到东宫做妾,外人不知内情,只道魏公子有个做妾的亲姊妹,任是谁,也过不了这个坎儿。” “这是我想的吗?若不是……若不是……” 说来说去,都怪谢家那小妖女 她跟刑佑龄青梅竹马,原本马上就要成亲了,可最后因为谢家那小贱/人,害得弟弟伤了手一辈子被毁了,母亲的爵位也丢了。魏家落井下石,竟然连自己家的女儿要折磨,害得她只能让出妻位,成为丈夫的妾。 魏长乐是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敏感一些。 很小的时候,她就隐隐地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很不得父亲的喜欢。不仅如此,连祖父祖母他们,对母亲也表现的疏离有余,亲切不足。 那时候她只以为是母亲贵为公主的原因,直到后来她才发觉,自己可能一开始就想错了,他们厌恶的,不仅仅是母亲本身,连带着自己跟弟弟,也只是表面和蔼,其实很不被看重。 那时候自己跟弟弟被千般宠爱,本以为是因为长辈喜爱,可等她长大了,有了比较,才慢慢觉得,或者魏家对他们姐弟的纵容,不过是漫不经心的漠视而已。 这些她已经知道了,可是她从小无人教导,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每每想要争取什么,便下意识地,顺着母亲指的路走。 她不想如此,不想像母亲一样,落得个任人鱼肉的下场。 可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弟弟,却已经不在乎她了,与他根本不是一条心,亏她还想着,待自己得势之后,要如何替他报仇,让谢家那些人血债血偿。 魏长乐越想越伤心,哭起来根本不能停。 因姑姑劝了一会劝不住,竟也跟着叹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大公子又年幼,即便到了清宁宫,怕也做不了什么。哎!如今可怎么是好,眼看着那位就要显怀了,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这女人们生子,也要看娘家,若娘家兄弟多,便是多子的命。柔氏娘家多子孙,她父辈就全是男丁,同辈里头,也只有兄弟没有姊妹,柔氏此次,怕是要一举得男了。” “那该如何是好!”魏长乐伤心道:“若教她把嫡子生下来,我的麒儿将来如何自处?” “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休想!”魏长乐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恨恨地瞪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吩咐因姑姑道:“你去把昌钟薇给我叫来。” 因姑姑闻言,亲自出去叫人了。 昌钟薇很快被领到了魏长乐面前。 昌钟薇年十四,生的细眉大眼,清秀可怜,她是昌家二房嫡女,因其父与魏家二爷是同僚,两人结交之后,便相约成为儿女亲家。但因二房长子有婚约,嫡女又十分年幼,便把亲事安到了长房嫡子魏无忧身上。 以魏家家世,昌钟薇的出身根本进不了魏府。然而魏无忧废了一只手,一辈子都被毁了,昌钟薇好歹也是官家嫡女,父亲又十分得用,因此两家一考量,这亲事结的不错,于是连魏无忧本人的意思都没有问,便这样定了下来。 左右整个魏家,根本没有人关心魏无忧对自己的亲事是什么想法,魏家上辈随随便便,就定下了这么一个长房长媳。 魏长乐得知此事,心中愤恨不已,可她是出嫁女,身份又如此尴尬,根本左右不了魏家的决定。看着面前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女孩,她是在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弟弟会娶这样一个家世不显又毫不出众的女孩为妻。 家中无人替他们姐弟打算,少不得就要靠自己了。 尽管方才弟弟那般无情,不愿意帮自己一把。但她是姐姐,总不能看着弟弟被算计得一辈子翻不了身。索性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帮她们几人都化解了孽缘。 魏长乐收回打量昌钟薇的眼神,道:“你已经与我弟弟定亲,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自然要同仇敌忾。今日我有一事交给你,办好了,就是你的功劳,若办不好……哼!我那弟弟趴会以为,你对我这个姐姐心存不敬,那就不好了。” “不……知,不知长姐有何吩咐。”女孩闻言,立刻小心翼翼地询问。 昌钟薇自小活在继母手下,平日连小姐妹们举办的诗会都没有参加过,若不是与魏家订了亲有了些许脸面,或许这一辈子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尽管得知未婚夫身有残疾,但这份姻缘,她还是分外珍惜的。 听见未婚夫的姐姐有事情吩咐自己,她自然满心满意想帮她办好。可当听见对方吩咐的事情之后,她吓得几乎倒在地上。 “皇……皇玄孙?”昌钟薇几乎哭了起来:“姐姐饶命,我不敢,不敢……” “不敢还是不想?”魏长乐冷笑:“立刻去办,否则你昌家不会有好日子过,我碾死你们轻而易举。” 昌钟薇还在哭,因姑姑赶紧把人扶起来,呵斥道:“主子的话你听不见吗?” “可……可是……”她虽然傻,但也知道柔氏肚子里怀的,可是天家骨肉啊,若因她出了什么意外,她只有死路一条。 因姑姑看她那一副惶恐惊惧的样子,忽而又软和了声调,对她说道:“好了昌姑娘,你也别怕,又不是让你杀人放火,只是让你给那位找点麻烦,让她惹太孙妃嫌弃而已。你也知道,咱们主子眼下处境不好,主子不好,那就是魏公子不好,魏公子不好,你这个做媳妇的,又有什么脸面?你好生想一想。” 昌钟薇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因姑姑送出来门外。 她惊慌地说:“可,可若是……” “姑娘放心,只要你胆子大点儿,旁人瞧不出来,或者找个人替你担着便是,比如……那位害了你未来夫君伤了一只手的……” * 东宫设宴,郢国府果然收到了请帖,邀请郢国夫人陈氏入宫赴宴。 灵珠临时抱佛脚,学了几天规矩,便被陈氏带着一起来了。 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东宫设宴,大有表示与朝臣们亲如一家的意思,偏偏还不能轻易拒绝。 往年陈氏也来过,但郢国府这些年不争气,她前头又有个孙氏压着,所以即便来了,也是被安排在不重要的角落,连太孙妃的面儿都见不上。 这一回却要好很多,魏氏因记着谢灵珠,便专门把她叫跟前说话了。 灵珠自然少不了又被围观一回,若不是她全程严肃地板着脸,夫人们又都听过她的刻薄之名,怕要更加热情。 自然,也少不了有人仗着身份想要教训她,灵珠只做没听见。 太孙妃不想节外生枝,便叫来儿媳妇柔氏,让她去园子里招待女孩子们玩。 灵珠刚从越州回来,不认识什么人,加上女孩子们在一起,说的也是写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的话。她不感兴趣,便知站在一片假装聆听,并不插言。 过了一会,杜婉莹也来了。 杜婉莹的病多年,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出门,从前要好的闺中密友,早就生疏了。 此次跟着杜老太太出来,也是重回贵女圈的意思。不过相比于与朋友们叙旧,她显然更关心谢灵珠,只一来便凑到灵珠身边说话了。 杜婉莹年十六,比灵珠大了近十岁,但她对着灵珠,却不是大姐姐的做派,反而处处伏低做小,让其他想要与她大话的女孩子们,看得很不是滋味。 有几个不高兴的,悄声商量几句,竟出了个主意准备让灵珠出丑。 她们知道灵珠一直是被谢家养在庄子上的,京中贵女们平日玩的游戏,她根本没有接触过,几人一商量,便邀请灵珠跟她们比赛投壶。 投壶什么的,灵珠还真不会,她听都没有听说过。 等杜婉莹小声解释一遍之后,她非常老实地表示:“我没玩过,不会。” “不会也没有关系嘛,可以学。”说话的女孩比看上去跟灵珠差不过大,杜婉莹说她姓李。 女孩笑得十分甜美,可惜灵珠根本没打算跟她们打成一片,所以她还是认真地表示:“不想学。” 正巧苏含叶与沈明珠也在场,那女孩上回与灵珠作对,在名声上大获全胜,这些日子一直得意洋洋。 见灵珠推脱便忍不住道:“谢家妹妹作为郢国府嫡女,连投壶都不会,莫不是瞧不起咱们,不想与咱们玩吧?” 灵珠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之所以是郢国府嫡女,是因为我高祖与祖父征战沙场功劳所在,我父亲继承祖辈荣光成为国公,我这个女儿,自然就是国公府嫡女了。却不知原来沈家姐姐身为侍郎千金,是因为投壶投的好,佩服,佩服。” 众人:“……” “你……好个伶牙俐齿的臭丫头!”沈明珠气急,一伸手就要来推她。 灵珠当然不会让她如愿,她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于是沈明珠就推到了旁边另一个女孩身上。 这女孩显然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无缘无故被推了一个踉跄,当即翻身回击了,于是一来一去,两人竟扎着对方的衣裳攀扯起来。 柔氏听见动静过来一看,吓了一跳。她想让人把她们拉开,可这里的女孩子们,都是是身份贵重的高门千金,宫女们哪里敢硬拉。 无奈之下,柔氏只得亲自过去。 她也是愁苦不已,丈夫独宠爱妾,自己这个正室成婚都六年了,才头一回有了身孕。 可惜三个月都还没到,她根本不敢告诉旁人,因此今日宫宴,作为儿媳妇的她,还得担起责任,来陪各位贵女。 也是东宫势弱,为了与昭王对抗,不得不拉拢文臣,如此一来,在对着诰命夫人个世家千金们的时候,态度也放的格外低。再加上她虽是皇曾孙的正妻,却一直不受看重,这些在家中受宠的千金小姐们,对她也有几分轻慢。 在沈明珠跟人推拉起来之后,灵珠就想躲到一边去。 可不晓得为什么,她一往后退,后面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孩子便堵着她的退路,反而在拉扯中,把她也搅道混战里头去了。 她年幼个头又小,想要睁开并不容易,灵珠心里生气,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已经叫出阿尔法一号直接把她抱出去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专门就在盯着她,只要她想推出扭打范围,就会被推回去。 她们显然是故意的! 灵珠心中一动,也不再设法逃避了,反而回过头,仔细观察这些扭打在一起的女孩子。 不看还好,仔细一看才发现,这表面上是女孩子们之间的撕扯纠缠中,竟然大有文章。比如她发现就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一直是在这个身上揪一把八个头上抓一把,根本就在让战火升级。 被架在人群中间的柔氏,身上挨了好几下,这会已经脸色苍白馒头是汗了。 她们想要对付谁? 灵珠终于把魏长乐想起来了。 柔氏是刑佑龄的正室,妻妾从来不两立,而自己是害了她弟弟的仇人,要是她打了柔氏,不正好一箭双雕? “都给我住手!” 太孙妃终于敢过来了,她的一声呵斥,让纠缠成一团的女孩子们,终于停了手。 “像什么样子,还不散开!” 魏氏一怒,大家哗啦一声终于散开了,然后就看到柔氏软软地倒在地上,裙子上还有血迹。 “夫人,夫人!” 这时身边的嬷嬷一步冲到跟前,哭叫道:“夫人小产了!快传太医。”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都白了,只是女孩子们争吵还罢,如果涉及残害皇嗣,罪名就大了。 很快来了几位嬷嬷,将柔氏抬到最近的屋子里去了。 灵珠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堵她的两个少女,心中冷冷一笑,跟了上去。 柔氏疼的厉害,身下的血一越流越多,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太医过来。 灵珠等不下去了,便道:“你们都出去,我有办法。” “你?”魏氏看着灵珠,怀疑之态度尽显。 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口气。 可丈夫的盘算她清楚,所以对于谢灵珠,她必须得维护。 灵珠见她半晌不说话,便问:“难道夫人是想让她死?” 这话太诛心,魏氏当场就冷了脸:“太医马伤就到,你一个小孩子,哪能看的了这些……” “太医来了也顶多能救个大人,夫人不想要孙子了?何况残害皇嗣的凶手就在外面,夫人作为东宫之主,可得好好看着,别让她们跑了。” 魏氏:“……” “你想看她死就算了,但是今天显然是有人准备算计我,我谢灵珠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说完回头,对跟来的杜婉莹道:“杜家姐姐,麻烦你给她们讲讲我的规矩。” 杜婉莹把灵珠的规矩一说,魏氏脸色就更不好看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怎么可能允许? 柔氏已经痛的嘴唇发紫,魏氏却还在叽叽歪歪个没完,灵珠一起之下,把脖子上的珠子拿出来往她面前一支,说:“为人若再不出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您家公子当年只废了一只手,您的话,也就一张脸吧。”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魏氏不得不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到了。 是的,面前这女孩并不是一般的小孩。 想到这里,她终于咬咬牙,带着众人出去了。 第43章 好好中秋宴发生了这种事,想要瞒都瞒不住。 太孙大怒,一想自己未出生的嫡孙差点就没了,更是气得不行。 那姗姗来迟的太医被他直接打了一顿扔出去了,甚至连太孙妃魏氏与儿子刑佑龄,都被好好呵斥了一顿。 魏氏母子丢了大脸,回过头自然要查个所以然。 这一查不要紧,竟然查到魏美人头上,魏氏几乎被气死。 “这女人是留不得了!”魏氏对刑佑龄道:“不敬主母,残害皇嗣,龄儿,这都是你给宠出来的。还是在中秋宴这么重要的时候,她是巴不得你父亲被人抓住把柄啊!她姓魏,是魏家出来的,这让你父亲心里怎么想?马上,立刻,把她送回魏家,东宫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刑佑龄见母亲被气得直喘,他也非常难过。可内心深处,却并不觉得青梅竹马的表姐魏长乐是这样的人。 刑佑龄一边帮母亲顺气,一边帮爱妾说好话:“母亲,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表姐你也是知道的,从小就温柔孱弱,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的意思是我错怪她了?难道那昌家女孩会污蔑她不成?” 昌钟薇胆子小,柔氏出事时她就在现场,可她当时正在害怕,根本还没来得及想到该怎么做,就看见沈明珠跟人推搡起来了,连谢灵珠也被搅在了里面。 她当时就松了一口气,暗道是老天保佑,她们一闹,就不用自己干坏事了。 后来柔氏来拉人,被推搡得流了血,她还道是上天注定,柔氏命中有此一劫。 这些原本与她没什么关系的,可当太孙妃一审问,却发现有两个女孩的证词直接直到了她的身上。 魏氏少不得又把她叫去审问一番,昌钟薇生性胆小懦弱,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被魏氏吓唬一顿,就老老实实什么都招了。 当然,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包括魏美人威胁让她设计柔氏摔跤以及她最后什么都没做成。 可承认了魏美人吩咐的那些话,后面她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还会有人信吗? 首先魏氏就没有。 她在恼怒昌氏女愚蠢的同时,对魏长乐更是失望异常。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蒲玉年那种女人,能生出什么好女孩儿!当初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同意儿子把她接进宫来。 刑佑龄天性温和纯良,自然不相信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会这么心狠手辣,杀害自己的嫡子。但有昌钟薇的证词,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替她解释,最后只好闷闷地说:“她或者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在母亲的怒视之下,刑佑龄终于不敢再替爱妾说好话了,他失落地道:“我去见见她,让她出宫后,好好过日子。” 魏长乐已经接到自己要被逐出东宫的命令。 她当时就吓傻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事这么容易被识破,而柔氏的孩子,居然还在肚子里好好的。 她又惊又恐,可让她出宫,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嬷嬷们守在门外,她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大发脾气。 刑佑龄来时,她还在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不得不说,刑佑龄对她真的很失望。 魏长乐眼泪一抹,神情比他还要委屈。 她看着自己的男人,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表弟还不清楚吗?我与柔氏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那昌氏女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昌氏女不是被你指使的?” “我为何要指使她?表弟,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那昌氏女是我弟弟的未婚妻,她在家中不受重视,与我弟弟订了亲,可是无忧的情况你也晓得,他伤了一只手,这一辈子都毁了。那昌氏女心中不满,可又反抗不得,谁晓得是不是听什么说了些不好的话,这才犯下大错。” “可是……” “再说!”魏长乐冷笑一声,又道:“再说柔姐姐是你的正妻,我平日见了她都恨不能躲得远远的,怎么会跑去招惹她?且她怀有身孕的事情,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知道?我不晓得她肚子里有孩子,还找个人推塔一把做什么?指望好好一个人摔一跤就摔傻了吗?要说起来,怀了身孕,她自己偷偷摸摸不说出来,才叫人奇怪呢!” 刑佑龄听了她的话,想了一会,发现她说的居然很有道理。 是呀,柔氏怀孕了,自己都还不晓得呢,她为何不说出来?如果知道她有孕在身,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想通了这些,刑佑龄对魏长乐的失望立刻转移到了柔氏身上。 他好好地安慰了魏长乐,让她不要再哭了,并保证不会将她逐出东宫,这才去保和殿见柔氏。 柔氏大难不死,好不容易等来了丈夫,以为会得到他的安慰,谁知那人一进来就质问她,为何要隐瞒有身孕一事。 柔氏被丈夫眼中的质疑伤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刑佑龄以为她是心虚无话可说,当场定了她的罪名,命她好好养胎,没有她的允许,不准踏出保和殿一步。 这就是被禁足了。 柔氏连哭都哭不出来,待刑佑龄离开之后,只一个人愣愣地盯着窗户发呆。 嬷嬷看不下去,问她为何不跟皇曾孙解释。 柔氏惨淡一笑,道:“他心里不信我,我解释有什么用?这些年来,嬷嬷难道还不清楚么?” 在成婚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的丈夫与魏家女有情有义,这门亲事,本就不合她的心意,可是东宫提亲,柔家怎能推脱? 再说于她父母而言,这门姻亲,或者也是求之不得的吧。 出嫁之前,她母亲也提醒过她,不要在乎丈夫有多少姬妾美人,只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正室嫡妻就可以了。 那时候,她也想着,得不到丈夫的恩宠情谊也罢,左右东宫也是有规矩的地方,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位置就不可动摇。 可惜事与愿违,她那对谁都柔顺的丈夫,只当她这个嫡妻是恶人。 成婚这些年来,两人的关系,也就只比陌生人好一些罢了。 她一直不曾有孕,当是为何? 不过是怕他那可怜的表姐被人轻慢而已,为了抬高爱妾的地位,用她这个嫡妻的脸面与子嗣做筏子,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可怜婆母对她一直不满,时时催她生下嫡子。然而丈夫不进她的屋子,即便哪日歇在保和殿,也不过是和衣而眠,她一个人,如何能够怀孕? 直到前段日子,他才一改往日作风,歇在保和殿的次数忽然多了,这让她不仅不高兴,反而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在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之时,她本也是满心欢喜的,只可惜从查探的消息来看,这孩子于她,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看来因姑姑没有骗我,他们准备留子去母,准备让新人进门呢。”柔氏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轻声说道:“就是不知谢家是怎么想的。” 东宫既舍不得柔家的帮扶,又想要争取谢家,便想出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她生下嫡子勾住柔家的忠心,再让她病逝,好腾出位置让谢家女孩进门。 可怜她欢喜一场,却注定与肚里这孩子有缘无分。 嬷嬷心疼地红了眼:“他们这么心狠,那这孩子……咱们到底还是……” 如果太孙真的是这个打算,那她们为了保命,最好就是不要这个孩子。 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即便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左右谢家那女孩,如今年纪还小,且陛下如今身子还健朗着呢。再说,即便我不能生了,我娘家也不是没有女孩,只看东宫嫡子是柔氏所生,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而且不得不说,太孙即便看着柔和温顺,但论起心机手段,却也不是不让人心惊的。 眼下东宫处处需用助力,又想重用柔家又想拉拢谢家。 若真让他得逞,往后待太孙登基,便轮到谢家与柔家相互钳制了。 那时刑佑龄成了太子,有个失去嫡母的嫡长子,以及太子妃所生的另一名嫡子,这里头,又会有多少龃龉? 太孙的打算并不难猜,但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已经嫁给刑佑龄,柔家再有不满,也与东宫绑在一起了,往后只能一条路走到死。 至于谢家,近些年谢家早不如往年了,有些秘密,郢国府根本无从打探,等他们反映过来,恐怕也已经为时已晚,况且即便谢家想到这些,也难保为这一条富贵路,不顾一切争一争。 只可惜了谢家那女孩,小小年纪,就要卷如这些事情里来。 更可怜自己肚里的孩子,一出生等着他的,就是一条死路。 “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姑娘,您总该想想法子,说不得老爷太太心疼您,会……会与太孙争一争呢?” “父亲?父亲若真有心,当初又何必让我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指望娘家,我是指望不上的。” “那,那咱们如何是好哇?” “如何是好?”柔氏想了想,轻声道:“寻个机会,再见见谢家那个女孩。以那日她的表现看来,那女孩年纪虽小,却很有主意,不是一般人能拿捏的。” 先不说她有那样让人摸不着边际的医术,就凭她敢威胁太孙妃的那个架势,都让人不能小瞧。 即便只是年少无知的跋扈,她有那颗珠子在,也得让人三思而后行。 见见她,或者能有转机。 能让自己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活命的唯一可能,就是让刑佑龄先死了,但刑佑龄能死吗? 柔氏摸了摸小腹,心中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