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来客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美人香浴,粉肌酥胸。满屋子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细嗅之下竟透着一股浓郁的山茶香。那是常年用晒干的山茶花沐浴,形成的香馥味道。闻之令人神往,心生爱慕。雾气之下,是腐朽与陈旧的木桶边缘,堂堂洛阳张氏嫡女,扬州庐陵郡周府外孙女竟然穷到用磕磕巴巴的木桶洗澡,只能说在府中地位低下,或不受重视。但张星月丝毫未被影响,沐浴后用一大块棉布细细擦拭墨发上的滴滴水珠,雪白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一黑一白对比浓烈。 乳母王氏打帘进来,夜风将屋里的雾气吹散了些,星月刚泡过澡,额头渗出一抹细汗,咋一吹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reads();。王氏赶忙将帘子放下遮严,取来心衣伺候她穿戴。大红色的心衣干净整洁,正面用银色丝线绣了一幅蝶戏山茶图,星月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王氏,“哪里来的钱?” 这不怪她。寄人篱下十四年,再好的亲戚也成了仇人。周府平时分给星月她们的衣食布料,甚至不如周府的家养奴才好。看得见的曲裾深衣就已破旧不堪,看不见的心衣里衣更是补丁累累。主仆两人只好做针线活贴补开销,像这样好的一块平织绢,刺绣精致,是绝不会拿来自己穿的。 王氏没有搭话,又将一件茄紫色绣白花的曲裾给星月套上,并细细捋平前襟与下摆,才满意的端详起星月来,星月五官明艳,脸型瘦削,行动如弱柳扶风,却不给人病恹恹的感觉,反而能激起人强烈的保护*。 见王氏不搭话,星月扯着她的袖子不依不饶,乌黑的眼珠向右狡黠的转了转,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你不会是去求周管家了吧!”乳母王氏长相秀美,虽年过四旬,仍风韵犹存,周管家经常趁着分配衣食之际对王氏打诨揩油。 意识到这一点,刚还默不作声的王氏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姑子马上要去洛阳,怎么也不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叫人看笑话。这布和银线是奴婢做了两个月的绣活换来的,干净得紧。” “哪里嫌你不干净,”张星月只恨自己不争气,不得外祖母恩宠,让身边的人都跟着被人轻贱,“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罢了。这么好的平织娟,肯定费了不少钱,晚上你又舍不得点烛,一双眼睛都要熬坏了。” 星月这样说,王氏哪里不感动?“不要紧,只要姑子能得郎君青眼,奴婢就是熬瞎了眼也值得。”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一个婢女闯了进来。张星月住的院子破旧潮湿,常年散发着一股木质腐朽的霉味,周府的奴婢无不避之不及,哪次传话不是隔着院门嘶喊。这个婢女估计是新来的,才会如此冒失的闯进来。潮湿的雾气呛得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但并不像姐姐们说的霉臭欲呕,空气中的山茶味反而有些甜,让她的人和鼻子都为之一震。张星月直直的看着这个闯进来的异类,这么晚了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小婢女名唤小翠,将将进府两月,知道张星月在周府不受待见,但还没来得及生出一双势利眼,恪守着主仆的礼仪远远对着星月一拜,算作施礼,声音细如蚊叮:“老夫人请姑子到前厅去,洛阳张府的人到了。” 张星月主仆本就对小婢女深夜传话心生警惕,听到洛阳张府的人到了,脸上凝重的表情顿时一松,感觉所有的磨难和隐忍都到了尽头。 “是父亲!父亲派人来接我了!”正和乳母说着去洛阳的事,没想到父亲派来的人就到了,星月显得十分激动。立刻就要往前厅奔去。还是王氏尚存一丝理智,拉住星月的手道:“姑子慢些,待奴婢替你绾好发再去不迟。” 星月这才发现自己还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对王氏害羞一笑,乖乖坐在凳子上让王氏绾发。因为星月还未及笄,王氏给她绾了个双螺髻,配合身上的曲裾,发髻间嵌进一根同色丝带,行动间好不灵动。 待主仆收拾妥贴到前厅,已是两刻钟后。周府的当家主母夏氏着一身深灰色长衫,外披一件枣红色比甲端坐上位。她下首坐着星月的大舅舅周寅,周寅的对面则坐着一位管家模样的陌生人,星月猜想他可能就是父亲派来接她的人。 “外祖母,”张星月走上前去对夏氏一拜,又转向周寅的方向道:“舅舅”。夏氏嫌星月耽搁太久,眼珠子不自觉的向上翻了翻,右手轻轻扶了扶髻上的深桔色珠玛瑙步摇,但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她随手指了周寅下首的位置让星月坐下,王氏则站在星月身后。 夏氏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话。“星月,这是你父亲派来接你的人,你快过来拜见一下。” 张星月忙起身对着陌生管家一拜:“张管家一路辛苦reads();。” 张管家在空中虚扶一把,对张星月道:“老奴不敢。郎君吩咐要尽快将姑子接回洛阳。”转身又对夏氏道:“还请老夫人割爱。” 夏氏闻言一笑:“既是父女情深,老身也不会过多阻拦,只是张郎君打算如何接回星月?”言外之意,当年将星月母女丢在庐陵郡,十四年来杳无音信,如今休想凭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女儿接走。 “是啊,想当年我妹妹可是美冠扬州,多少名门望族的郎君上门求娶,那聘礼可谓十里飘红,跟了张郎君倒好,一个名分没有,还帮他白白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周家一向以夏氏马首是瞻,周寅是夏氏最得宠的儿子,极会察言观色,夏氏有意敲诈张郎君,他索性狮子大开口。 坐在一旁的张星月闻此心头一紧,早知道贪财的外祖母和舅舅不会那么轻易放自己离开,但想不到两人的胃口如此大。再看张家管家,表情虽淡定,但眼角却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厌恶,听说父亲近年颇得圣上恩宠,饶是如此,星月也不确定张府有钱抑或是否愿意花那么多钱把自己接出周府。 另一边,张管家也在偷偷打量星月,临行前郎君已经将此行的重要性说给他听,也将如何处理周府要求的方法尽数教予。说实在的,在见到张星月前,他一直搞不懂郎君为何要花那么大代价将她接回府,现在看来,星月光丽艳逸,端美绝伦,日后必将出落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思及此,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尽,张管家从容接过周寅的话头:“姑子是张府的嫡女,郎君视若珍宝,自然是当作大小姐迎回去。” 语毕,张家随从抬上两口大箱子,那箱子似乎十分沉重,八个大汉抬了好一会,放下的时候俱松了口气。 张管家接着道:“当年走的仓促,以致夫人和姑子都未能带回洛阳,这是郎君一点心意,还望老夫人笑纳。”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金光闪烁,只见一层满满金叶子上,压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红珊瑚。” 在场的人无不露出惊愕之情,要知道这珊瑚生于海底,极难取得,何况眼前这珊瑚足有孩童般高。夏氏嘴角扬起一个不可察的弧度,为遮掩又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嘴里说着:“张郎君太客气了。”眼珠子却使劲往珊瑚上瞟,估量其价值。她的大儿子周寅可不像她那么沉得住气,早在箱子抬上来的时候他就蠢蠢欲动了,如今看到这稀世宝物,恨不能甩开身份搂在怀里细细把玩,口中急道:“另一个箱子是什么好东西?” 张管家笑道:“礼已经送出,周府的东西周郎君何不自己查验。”说完还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时周寅还有什么好避讳的,走上前去就把第二个箱子打开了,这一打开不要紧,里面的东西就连夏氏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只见厚厚一层金叶子上,压着一支和前面一摸一样的红珊瑚,色泽莹润,通身流光。 传闻张郎君升任给事黄门,颇得圣上恩宠,如今看来是真的,意识到这点,刚刚还有些自命清高的夏氏换了副嘴脸,起身走到张管家面前,连连陪笑道:“张郎君真是有心,在京城做了大官还不忘惦记老身!” 张管家道:“郎君一直惦念老夫人和姑子。” “是是是,只可惜我女儿福薄,没能给张郎君生个小儿郎。”夏氏说着假意抹了抹眼角,缓了一会想起张星月还在一旁,忙招呼星月上前,抓起她的手道:“这姑子娇妍聪慧,老身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如今就让她随管家回去,与张郎君尽享父女之情。”夏氏温热而厚实的掌心轻轻摩挲星月娇嫩的手背,可星月感受到的不是柔软却是如老树皮般摩擦的坚硬,常年的讥讽和侮辱如萧索秋风呼啸而过。 ------题外话------ 因为初次写作,难免经验不足,导致字数超过了最佳推荐期,连锁反应便是点击和收藏数据不佳。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期间很感谢我的责编对我的帮助,同时,给以我很多机会,1月23日,我即将和很多大神一起上PK台,我很期待这次考验,也对结果保持平和心态,因为我会继续下去,不论结局如何。也请喜欢贵女谋略的亲们,多扩散,多收藏,冉冉拜谢! 孺慕情深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也难怪周府的奴婢是势利眼,接过张府天大的恩惠,当晚星月就搬出了住了十四年的偏远破败的院子,住进了离夏氏最近的揽月院。各色吃食、衣着、赏赐也由穿着体面的婢女源源不断的送进来,星月主仆一跃成为庐陵周府最尊贵的客人。王氏摩挲着一块色泽艳丽的织锦,感叹二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境遇,悲喜交加。少女张星月则一头扎进书房,孜孜不倦。 “清风揽月”,揽月院本是星月外祖的内书房,珍藏了不少典籍,后来外祖早逝,周寅、周冀两兄弟在商女出身的夏氏影响下,彻底弃文从商,揽月院一度荒废。张郎君派大管家来接星月,按情理外祖母夏氏不能立即放行,修葺其它院落所费颇多,周寅献计不如将星月安置在揽月院,一来可彰显夏氏“孺慕情深”,二来揽月院属清风院内院,张管家不好频频走动,那么夏氏与星月的实际相处,就不得而知了。 夜色愈浓,王氏吩咐婢女去院子里点烛,自己则拿银簪尾小心翼翼地拨烛芯,飘逸的衣袂温柔摇曳光影,星月不由放下手中的书,望向王氏的背影,而书册落案的声音也惊动了王氏,回眸间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惊着姑子了?”王氏温柔道。 星月摇摇头,巴掌大的脸上略显慵懒:“没有,只是看了一天书,好像有些乏了。” “眼睛贴在书上一日,能不乏?”王氏责备充满疼爱,俯身收拾散乱的书册,她少时就在星月母亲身边伺候,是以学过几天字,见书册上好些字都不认识,知道星月又在看男子看的书reads();。就劝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奴婢只盼姑子能嫁个好人家享福,如今张郎君在京城做着大官,想来找个家境殷实人家不是难事,姑子以后就少费些神罢。” 张星月寄篱周府,按府里姐妹排行第九,是以从小便看表姐们选夫婿,周府的规矩,文绉绉的秀才、孝廉是不要的,酸气;成天耀武扬威的武夫也是不要的,粗鄙;最后表姐们许配的皆是外表平实内里精明的生意人,但无一不是富贵人家。嫁过去不久就怀孕,三年抱俩,再回门姐妹们聚在一处聊天,总感觉鸡同鸭讲。星月想起七姐回门时挺着肚子说的话:“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白日无论多么老实憨厚,夜里都如野猪般乱拱。”这样的男人,张星月,可不想要! 还未及笄的姑子捂嘴娇笑,王氏知道她在想什么,七姑子说的话,话糙理不糙,男人可不管你能认多少字,多么知书达理,繁衍子嗣才是关键。这时,婢女呈了盅上来,王氏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甜腥味散出来。星月嫌弃得看了一眼,道:“乳母又给我吃什么?”自从搬进揽月院,王氏就变着法子给星月进补,白天的精细吃食不算,晚上临睡前必有一盅汤水。 “哪里那么多古怪?”王氏边服侍星月饮汤水边道:“这是今早才赏的东阿阿胶,滋阴补血的。听说七姑子就是经常饮阿胶,才好生养,奴婢看姑子你要多饮些!” 星月皱着眉头不以为然。王氏接着道:“这几日府里赏了不少东西,吃食、衣着奴婢俱收拾妥帖,只是剩下的不知如何安置。” 星月问:“都有些什么?” 王氏想了想答道:“头上的饰物,各赏了两对‘珠松’和‘慕容’,金顶簪子四支,琥珀钗一双,各式花钿八枚,还有一盒做工精巧的梳篦,身上的饰物,赏了八只球形银铃,两对四季香囊,大的摆件,有扇荷花样四连屏,越窑青瓷瓶四件,小物什最多最杂,陶俑、漆盒子。” “可有赏金银铜钱?” “有,金珠子和银裸子各赏了一袋,只是掂起来轻。” 星月点点头。“金顶簪子和大小摆件俱托人卖了,尽可能多换点银钱,剩下的饰物分做两份,并赏的金珠子和银裸子给她送去。”说完又加上一句:“天黑了你亲自去办,顺便问问这几日府上的动静。”王氏点头记下。 南边秋天夜风微凉,不同于揽月院的温馨平静,夜晚的清风院是周府最热闹最忙碌的所在。通常账房算好一日盈支,都汇集到清风院,周寅、周冀看过后,还要和夏氏汇报商议。这几日,夏氏的哮喘犯了,隔着三道门,仍能清晰听见她使劲咳嗽的声响。周寅一边抚着夏氏的脊背给她顺气,一边道:“母亲不必忧愁,张郎君送来的金叶子足有一千金,两株红珊瑚更是价值不菲,正好帮助府上度过这次危机。” 夏氏听了,使劲咳嗽了几声,过了好久缓过气道:“愚不可及!还以为来了救命雨!” 周寅不解。 夏氏接着道:“我问你,那边可接了拜帖?” 周寅摇摇头。“如今我们搭上了张郎君,那边还能不行方便?” 夏氏叹了口气,这个儿子那都聪明,就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搭上张郎君恐怕还要使点力,张府送来的一千金不许动,红珊瑚也不许拿到典当行去卖,这几日将各店能动用的银钱都盘点下。” 周寅听着夏氏吩咐,想了想,母亲怕是要给人送钱去。有些不服气:“这几年把那边当祖宗供着,如今拿了钱还是不办事,要我看母亲不如休书一封给张郎君,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可解燃眉之急,二来也叫那边知道我们周府朝中有人,说话做事总不要那么肆无忌惮。” 一番话将夏氏气得又是一阵咳嗽,手指直戳他太阳穴,“我的小祖宗醒醒罢,张郎君何时是自己人?” 正面交锋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正月捕鱼,四月采茶,九月摘果,冬月酿酒。庐陵周府好像天生的生意人,一年四季都能将算盘打得劈啪响,是以积累了丰厚财富,是郡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但与洛阳张府相比,周府仅能称作“郡望”,远远达不到“世家”。士、庶之间社会地位和身份完全不同,有不同的户籍,不能通婚,不同席而坐。因此,从最初开始,星月父母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从星月貌美的母亲步入张郎君的帷帐,就注定了她孤独凄凉的命运。多年后,星月回想起在庐陵企盼父亲眷顾的日子,都会觉得是一场错觉,明明隔着那么宽的一道鸿沟。但是少女张星月不谙世事,有什么比去见一见十四年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更吸引的诱惑? “双眼平视前方,就是这样,姑子做的很好。”眼前老媪极具耐心,庐陵周府的规矩赶不上洛阳张家,贵女讲求淑女风范,进退有度,是以张管家特意带了一位教习教导星月的礼仪。王氏端着茶水,站在一旁看星月一遍遍练习走路,娉娉婷婷的模样,像极了另一个背影,心中不由快慰,唇角跟之上扬。同样的情境,也勾起了另一双眼的回忆,不同的是,映出的笑容却多了一丝苦涩,涂着茶色指甲的手顺着花白的头发攀上鬓角,细细摩挲着深桔色珠玛瑙。 星月白日跟着教习学礼仪,晚上在王氏的陪伴下临摹字帖或做女红,日子倒也充实reads();。期间张管家只来过一次,将去洛阳的行程大致说了下;而夏氏犯病,连基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出发那日,夏氏身边的大丫婢来请星月,王氏替星月换了身水红色缀粉花的齐胸襦裙,衬得她肤如凝脂,眉如远黛。因星月在周府从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到了正厅,大家俱是眼前一亮,周寅、周冀有几个嫡子已成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目光扫过星月脸上都不觉红。 夏氏照旧端坐上位,下首一左一右坐着张管家和周寅,周寅之后是周冀,星月逐一行礼,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星月礼仪已颇具大家风范。夏氏瞧了一眼张星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星月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夏氏觉得这姑子倒比以前稳重了许多,容貌是一如既往的出色,小时候看不出来,大了越发精致,勾起了唇,夏氏笑了笑,对张星月招招手:“到外祖母身边来。” 张星月过去后,恭谦的站在夏氏身后,不生疏,不亲近,位置拿捏得恰到好处。 “张管家一早就来请辞,说你父亲思女心切,要外祖母放人。”说完停了停,牵起星月的手接着道:“丫头倒是说说,是更思念父亲还是更舍不得外祖母?”这个问题星月如何作答?更为难的是,张管家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好像也在考察自己的反应。只见张星月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然后才转到张管家正对面的地方俯身拜下,说道:“还请管家转告父亲,星月日夜思念父亲,但外祖母照拂星月多年,如今年事已高,星月不敢忘恩,惟愿留在外祖母身边,以尽孝道。”说完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看得众人皆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疼惜感。夏氏暗自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从前真是小瞧了这姑子,柔弱的外表下魅惑人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张管家来庐陵周府时间短,看不清里面的弯弯道道,今日可见星月与夏氏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至于夏氏・・・・・・夏氏仅仅晃了晃神,就立刻起身亲自将星月扶了起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手道:“怎么还哭起来了,外祖母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短短几句话立刻让原本令周家人尴尬、张家人不解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变成了祖孙间的亲密嬉闹。张星月心想真是老奸巨猾,行动上却顺势依偎进夏氏的怀里,害羞撒娇道:“祖母!”这番场景,不要说张管家等外人,就连与夏氏朝夕相处的周寅、周冀都快以为两人相处和谐。 因是辞别,周寅、周冀等人说了不少冠冕堂皇、依依不舍的鬼话,张星月都耐着性子陪众人演戏,还好夏氏并不是真的舍不得张星月,看“孺慕情深”的戏演的差不多了就让众人一同为星月送行。 张星月在堂上对夏氏郑重行了三个大礼,缓缓说道:“洛阳路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星月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外祖母说。”说完星眸低垂,并不与夏氏对视,也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夏氏本就对星月今天的表现大吃一惊,也想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挥一挥手,众人退出门外,张管家也借故去整理出发的行装。偌大的堂上只剩下彼此十分熟悉而陌生的祖孙俩。 “说吧。”夏氏开门见山道。她的语气如此坚硬,与刚才慈眉善目的外祖母判若两人,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夏氏,这才是夏氏与星月真正的相处状态。张星月也不矫情,抬起眸子直直平视着夏氏道:“三个月前大舅舅带了数十车茶叶去扬州,本是寻常买卖却一波三折,按理周府与扬州太守段正淳交往甚密,可出事后段太守却对周府避而不见,外祖母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哦?”夏氏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碗抿了口茶:“还有此事?” “周府门房每三日就要去给段太守送一次拜帖,可段太守就是不见,如此棘手情况外祖母竟不知道吗?”星月反问道。 “我知不知道与你何干?倒是你一个黄毛丫头,从哪听来的胡言乱语?” “外祖母”,星月并不惧怕夏氏发怒,反而向前一步,“星月有没有胡言乱语您心里清楚,星月再问一遍,外祖母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捏在手中的茶碗紧了紧,夏氏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些狰狞,但很快以审时度势的敏锐、老奸巨猾的隐忍克制下来reads();。“接着说下去。” 张星月知道,夏氏已经打开第一道防线,于是接着道:“买卖受阻,多半是竞争对手捣的鬼,周府买卖多在庐陵,不可能是扬州的茶商,而庐陵有这个实力与周府为敌的,不过贾家、王家和薛家。从生意上看动机,贾家做的玉石琉璃,与周府风马牛不相及,但生意做得最大,不排除贾家是为了家族名望而使诈;王家姻亲位至步兵指挥史,生意多是军中补给,也与周府挨不上边,但王家人行事嚣张跋扈、睚眦必报,记得大舅舅娶八姨太时,就曾得罪过王家三少爷;剩下的薛家,是薛县令的远亲,官职不大,行事低调,做的票号生意,说起来,周府许多银钱周转都走的薛家钱庄,要是周府破败,薛家也要受到牵连。” “如此看来,贾家和王家嫌疑最大?” 星月淡淡一笑:“薛府貌似平常,却掌握了庐陵的钱脉,这些年他们苦心经营,早已积累下财富,只是苦于在庐陵根基尚浅,听说前段时间薛老爷子一直在看地,有几块地正在周府茶山边上。” 星月说完,看了一眼夏氏:“其实这些外祖母心里恐怕早就有数。” 夏氏也不否认:“想不到你养在深闺,对外面的事情倒知之甚详,分析问题也十分冷静。” 星月略微停顿:“外祖母过奖,星月自幼丧母,这些不过是自保的方法罢了。” “那现在说说你的目的吧,那么大费周章和我说话,不会真是舍不得我这个老婆子罢。” 这便是夏氏的第二道防线了。张星月思考了一会,道:“母亲是您亲生女儿,星月自然舍不得外祖母・・・・・・” “不要再提婉娘的事。”知道夏氏厌恶自己的母亲,却不知竟厌恶到如斯地步,夏氏几乎立刻打断了这段题外话,又恢复了之前的生硬:“直接说你的目的。” “星月想和外祖母做一个交易。”好一会,星月才缓慢而坚定说道。 “交易?”这个事情倒真是出乎夏氏意料了:“什么交易?你拿什么和我交易?” “是一个交易,赌星月此去洛阳的前程。”星月道,她同时仔细盯着夏氏的眼睛和她脸上的表情,以随时调整自己的语气。“我父亲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月前给事中回乡戴孝,职位一直空缺,多半是我父亲上任,这个官职虽然不高,但常伴君侧,各路牛马都要给三分薄面,如果能搭上父亲,我想周家生意日后必将风调雨顺。” 这也是夏氏好生招待张管家的原因,事实上,夏氏花费数日修书一封,正欲让张管家带给张七郎,如今看来倒是有更好更直接的办法。想到这里夏氏态度软了一些:“那你要周府为你做些什么?” 夏氏的第三道防线打开,张星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直言道:“星月需要周府准备一笔钱,三千金。” “哦吼”夏氏冷哼一声“张大小姐好大的口气,今日送行周府已经准备一千金,如今再要三千金,是万万拿不出来的。” “外祖母,三千金比起周府的前途来,或许不值一提吧。还是您想着在舅舅们的几个嫡子中冒出几个当官的来,挽救周府岌岌可危的命运,到那个时候来得及吗?”星月说完,毫不犹豫转身走向门外,急得夏氏当场应允:“就如你所愿。”星月回转过头来,夏氏也凌厉追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若未办到您大可到洛阳张府来寻我。”那高傲的气势,恍悟中竟真不输世家嫡女。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张星月小心扶着夏氏,夏氏也爱抚的牵着星月的手。在门口吩咐管家:“姑子爱书,去把揽月院的书籍都给姑子装上,将来到了洛阳,也有个念想。”星月叩谢夏氏,带上白色帷帽,最后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四年的周府,层层叠叠的人影后,一抹淡紫色的衣裙隐没在朱红色的门后。 进府风波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和狭窄闭塞的庐陵郡不一样,帝都洛阳宽阔繁华,车水马龙,好像一个缤纷的万花筒。张星月小的时候曾无数次听母亲描绘,洛阳牡丹花开的盛景,花色奇丽,香气袭人;还有人潮如涌的牡丹花会,俊逸的郎君和高傲的贵女相邀游河,好不惬意。可惜她到达的时候不是花期,因此她首先看到感受到的是笼罩在帝都之上浓浓的门阀气息。王氏第一次来洛阳,但她的眼眶浸透出久别重逢的湿润,她很兴奋,不停地打量着四周,有意记着街道的走向和大商铺的名字。 “洛阳真大!”王氏感叹。 星月也有同样感受,却并不如小户人家未见过世面般乱看,到繁华处她就将揭起的窗帘角放了下来,马车里再无动静。张管家含笑朝她看了一眼,对王氏道:“等姑子安置妥了,我带您去好好逛逛。” 王氏很开心,张管家不像其他人,说话十分温柔,王氏感觉很亲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这时,走在马车前面的小厮跑了回来,嘴里喊道:“前面车仗!” 张管家朝后面大喊一声:“马车避让!”张家的马车就纷纷靠着街边商铺停下,同时路上的行人也都靠边站立,中间让出一条宽阔大道来,一队身着皂色戎服的兵士打马而过,样子十分威风。 王氏看到,为首的长官很年轻,头戴黑色樊哙冠,身量修长,一袭月白色锦衣,腰缠玉带,玉带上,别着一柄镶满了珠宝的长剑。他经过张家车队,似乎认识张管家似的,特别停下来,问道:“马车里是谁?” 张管家仰起头回答:“崔三郎,是府上的大小姐!” “至清?”崔三郎余光瞟了眼张管家身边的妇人,并不眼熟,皱了皱眉头,一边下马一边道:“怎么不见温媪!”说完人已到了星月的马车前,一只如玉般修长的手伸进去,将窗帘向上掀开。 马车中,张星月将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被崔三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睁大水灵灵的双眸警惕的看着试图探进来的头。这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一双眼角略略上挑,含着几分浓情,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孤寂,让人一望便心神被慑! 崔三郎乍看张家马车里坐着一个美丽而陌生的小姑子,也有些诧异,立刻侧头大声呵斥张管家:“哪来的大小姐?reads();!”与此同时,右手一伸,迅速地捏住张星月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来。长眉连娟,瞳仁秋水,玉雪冰肌,竟是个南方美人儿。 这人光天化日肆无忌惮轻薄姑子,与张管家一同驾车的王氏又急又脑,想要起身却被兵士牢牢钳制,不由发怒:“你们是什么人!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张管家也意识到了,急忙解释:“崔三郎,这是我家郎君在庐陵的女儿!” 崔三郎这才松了手,但是刚刚入手的肌肤触感实在好,莫名的,他对她笑了下,邪肆而玩味。修长有力的腿一步跨上枣红色高头大马,对张管家道:“跟姑妈说,过几日我去看她!”说完扬尘而去。 大道上又恢复了喧闹。王氏仔细查看过星月,确定无恙。便和张管家打听起刚才的人来。原来这人是张府的近亲,新夫人的亲侄子,实打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他的父亲,是青、冀二州刺史,祖父更是位列九卿,府里行三,前面两个哥哥也都十分有出息,他自己则任督守殿中将军,总领亲军,守卫宫城诸门及行从宿卫。王氏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如此显赫家世,新夫人必然受宠,初来咋到又孤苦无依的星月日后生活怕是更要小心翼翼? “张管家,新夫人会不会刁难姑子?会不会折磨姑子?”王氏突然问,她实在太担心了,想想红颜早逝的婉娘的嘱托,又想想在庐陵煎熬的日子里,星月眼神里流露出的企盼,五味杂陈,自相矛盾。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张管家安慰她,但是又说不出更好的话来,“夫人虽然高傲任性,但接姑子回府是郎君交待的事,她应该不敢阻挠。”顿了顿又道:“我看姑子十分乖巧,时间久了一定会得郎君眷顾的。” “但愿吧。”张管家的话并没有打消王氏的顾虑,但此处距离庐陵十万八千里,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马车继续前行,走了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张管家站在车外,笑道:“姑子,我们进府吧。” 张星月在王氏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略显奢华的官邸,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两个大字“张府”。大门打开,好多奴仆出来,帮助卸物品;几个妇人则笑吟吟地前来服侍。张管家与一个二十四五的妇人低语几句后,回头对星月和王氏道:“姑子,这是川嫂子,她给你准备好了住处,这两天郎君不在,你就安心等他回来。” 星月点点头,低应道:“好。”应罢,她抬起小脸,对川嫂子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王氏含着泪眼看着张管家,在这府中,她们一个人都不认识,张管家是个正派心善的,以后还得靠他照应。王氏温柔多情,张管家与她一路同行,也是有感情的,他看着眼前姣好的小姑子,心里也在祈祷她能有好运气。伸手拍了拍王氏的胳膊,低声说道:“去吧去吧。” 张管家一走,川嫂子就领着张星月主仆往内院走,边走边仔细打量星月,看她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不满,心下有了底。三人转进一个两进门的小院子,川嫂子笑着道:“姑子,您看这里满意吗?” 张星月看院子虽小,但园里种了许多绿植,还有一湾清澈的水池,十分雅致。“挺好的。” 川嫂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说完一边吩咐婢女归置铺盖用品,一边指挥仆从将星月从庐陵带来的物品摆放好。张星月带了许多书册,甚至还有不少竹简,十分沉重,而院子里只有一个很小的书房,川嫂子道:“姑子,府里有学堂,您看这书册是不是放那边?” 星月道:“书册就放书房里。”又看了看王氏,“一会妈妈收拾吧。”王氏应:“是。” 川嫂子笑道:“姑子,您身份尊贵,又长得如花似玉,如果七郎见了你,定会安置个更好的。”张七郎,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并蒂娇娥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没有搭话。王氏因为知道新夫人的背景,深怕她沉闷的性格得罪什么人,连忙陪笑道:“川嫂子安排的,姑子就很满意。”想想在庐陵周府,吃住都在破败院子,如今张府住处倒是好上百倍;但又想想,姑子好歹也是张家嫡出的骨血,住在这么个小院子里,着实不知道张郎君何意,抑或是新夫人使绊? 川嫂子看星月的第一印象是清冷高傲、少言寡语,不知道她是来自乡下没什么见识,还是城府极深、知情识趣reads();。相比之下,她的乳母王氏倒是好亲近,因而对她十分热络:“满意就好。姑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告诉我。”之后又将服侍的婢女、奴仆一一给她介绍。张府的规矩,嫡出姑子配管事婆子一名,一等婢女一人,二等婢女两人,三等婢女三人;奴仆不方便进内院,仅在阍室或马房当差,但随时听候差遣。从庐陵来的时候,周府给星月安排了两个婢女随行,因而川嫂子这里就只安排了四人,分别唤作双娇、双娥、双云、双雪。 单从长相,看不出人的秉性,也分不出谁是谁的眼睛,这些只能慢慢观察。因此,星月只是略略看了几眼,就让王氏给她们定顺序。庐陵来的婢女,一个是夏氏身边的二等丫婢,春巧,十七岁上下,伶牙俐齿好不泼辣,在周府的时候没少欺负星月主仆,王氏十分嫌弃,故意给她定了个二等,改名双巧;另一个名唤小绿,和先头的小翠一同进的府,还不太懂事,身材也邹巴巴的,王氏给她定了三等,改名双雨。 这样一来,就还剩下一等一人,二等一人,三等两人。双云、双雪低低跪在地上,看起来十分老实,身材也很壮实,但长相一般,王氏就给她们安排了三等;双娇、双娥乃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长得清秀可人,性子十分沉稳,大家都跪在地上,但不知怎的,就感觉她腰挺得格外直。川嫂子笑着对王氏道:“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秉性都很不错,关键是有一手梳妆的好手艺。”要知道,一等婢女就是负责姑子梳妆打扮的,不过这些都是王氏在做,但川嫂子这样讲,意味十分明显,王氏就顺着她道:“那可真好,就给她定一等吧!” 双娇对着王氏和星月盈盈一拜,声音清脆甜美:“谢姑子,谢王媪!” 双娥自不必说是二等婢女,她和姐姐双娇有张近乎一样的面孔,但是下巴圆些,眼神也不一样,像蒙着层水雾,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很笨拙很憨厚。二等婢女主要负责吃食和铺床,那个双巧看起来挺厉害,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但无论哪样都是很轻松很体面的活计,双娥不由喜上眉梢。这一切自然逃不过王氏和星月的眼睛。 川嫂子本身是府里二公子的管事婆子,因此安排妥帖后,又交待了双娇几句,就转身离去。 星月坐在塌上,静静地看着房中的布置。和偏居江南、世代经商的庐陵周府不一样,洛阳张府处处透着世家门阀的不可凌越的傲气,大到管事,小到婢女,好像天生就比一般人高贵;房中摆设亦有不同,周府受西域商人影响,加上南方气候潮湿,多用高足坐具,而张府的一切都奢华传统,席、床、屏风等,宽大而足低矮,房里一具彩绘漆插屏,长两尺一,宽一尺七,屏面髹红漆,中心绘一谷纹圆壁,周围绘几何形方连纹,边缘髹黑漆,绘菱形图案,磅礴大气、色调醒目鲜艳。这些都是星月从未见过的,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星月此刻最想见的还是父亲,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脾气如何,会不会喜欢自己? 王氏也在发愁。等待是最难熬的,她年轻的时候陪着婉娘等待,星月出生后又陪着她企盼,婉娘望穿秋水,她永远忘不了婉娘离去时眼神里的不甘和落寞,从那时起她就发誓一定要完成婉娘的遗愿。如今,她终于带着婉娘的女儿来了,进了她一辈子想进而未进的张府。可是张郎君不仅另娶了妻子,还生了一大堆孩子,他还记得婉娘吗,会对婉娘的孩子好吗? 星月新入府,很多东西要收拾,王氏并双巧、双雨对张府的规矩不熟悉,双娇就承担了大部分工作。房里的大摆件让双巧安排位置,双云、双雪帮忙搬动;双娥负责寝卧布置和铺床;自己则和王氏细细整理星月从庐陵带来的书籍。王氏看双娇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心里暗暗佩服,笑吟吟赞道:“阿娇,多亏了你,不然让我安排,怕是不要睡觉哩。” 双娇大方一笑:“怎会?王媪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服侍好姑子是我份内事。” “咦!你可比一般婢女厉害多了。”王氏叹道,然后半是真心半是试探地问:“你在张府很久了吧?” 双娇擦了擦封面上的灰尘,回道:“挺久的,怎么了?” “那是家养奴才?” 家养奴才?双娇想了想,略微迟钝道:“算,算是吧reads();。” 王氏还想向她多打听些张府的情况,看她突然面露难色,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再追问。这个世道,卖儿卖女的事情比比皆是,王氏自己就是被父母从小卖进周府,吃了许多苦,还差点被管事婆子打死,直到遇见星月的母亲婉娘,是以她对婉娘十分忠心。她以为双娇与她同病相怜,安慰道:“别记恨父母,今生是父母来世未必能相见。我看你模样好,做事也爽利,我们姑子心善,到时候让她做主,替你选个好人家!” 双娇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张玩世不恭的俊美脸庞,脸上飞起一片羞红,摇摇头道:“双娇从未想过,也不敢想,只要和妹妹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王氏点点头,她的愿望又何尝不是姑子能平安喜乐?心里对双娇,又多了一丝好感。 两人一边整理书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话着家常,时间转瞬即逝。张府每到一个时辰,就有守更人到各个院子敲锣报时,以日中为界,白天一个时辰一次,晚上两个时辰一次。眼下正是申时,是府里夕食的时间,双娇和王氏打过招呼,就和双云去大厨房领饭盒了。 王氏将最后一摞书册整理平整,归置到博古架上。看看天色尚早,决定继续清理从庐陵带来的书简。星月和婉娘一样,嗜书如命,特别是一些山野怪谈,看起来往往一个下午都不带眨眼。“真是要命的小祖宗,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王氏带着笑自言自语道。这书简有些年头,应当是星月外祖年轻时收集的,腐朽、霉质、脱线都很正常,需要小心伺弄。王氏一点一点打开,再用猪鬃刷子和干抹布一点一点的清理上面的灰尘,没有人帮忙,捧着一边刷一边擦,很费劲,王氏一个不小心,整卷书简从手臂外侧翻了过去,奇怪的是,一簇金叶子从里面掉了出来,数了数,竟然有7张,是笔不小的钱财。 谁把金叶子夹在书简里?揽月院好久没有人用,最近也只有星月住过。不疑有他,王氏将书简胡乱摊在装书简的木箱子盖上,就来寻星月。在庐陵的时候,每到发月钱那天,王氏都要早早到帐房排队,还要忍受周管家各式无理的刁难和揩油,才能领到可怜的几点碎银,她和星月常常挨饿,要靠精打细算和做绣品来补贴日常,因此突然得了这么笔巨款,她很慌张! 彼时,星月刚刚练习完小字,何彦雍的《归田庐》,今日因用的张府的花白笔,字迹刚健,颇有几分“左眄澄江湘,右盻定羌胡”的意境。 夕阳余晖下,星月眯缝着眼老神在在,王氏却如过街老鼠般小心翼翼。“姑子!”王氏双手捂着胸前喊了一声,带着点兴奋又带着点不可明说的纠结,这诡异模样大家可以想象,反正当时星月是不知她要做甚。王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将东西从前襟里掏出来,藕色绣白百合手绢裹成的一个包包,星月接过来,打开一看,赫然是金灿灿的一片,还带着点温度。 “下午在书简里发现的”,王氏看着星月道:“也不知道是谁夹在里面的”。 星月略微想了想,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不得不说夏氏真是狡猾,怕张家人发现竟将金叶子裹在了旧书简里,而且竟然连王氏都没告诉。遂将与夏氏的约定与她说了。王氏一听有三千金,早已惊慌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煞白。星月抿着嘴笑道:“乳母不必惊慌,星月自有安排。” 等王氏缓过神来,星月将手绢包包还给她,交待道:“这事没有别人知道吧。” “这倒没有,奴婢一发现就来寻姑子了。倒是姑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奴婢说声,万一扔了可咋办。” “怎会”,星月打趣道:“乳母节俭惯了,昔日在周府厨房多要了一个冷馒头都会开心好久。” 王氏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笑了,想想手里有了足够的钱两,心里的彷徨好像轻了点。“哎呀,下午双娇和我一块整理的书籍,我得赶紧回去,被她发现了可就不妙了。”行如疾风。 尴尬身份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初秋时分,正是收获的季节,武帝向来重视稼穑,此次听说汲郡又发明了新的耕种方法,可以“食有余谷”,龙颜大悦,率领三品以上官员亲自察看,张七郎侍从左右,也一同去了。星月在张府连等五日,一直未有安排,到第六日卯时,张管家才来,要星月先到族学上课,而关于拜见夫人和族中长辈一事,却只字未提。王氏心里还有一事,那就是星月生母婉娘灵位的安置,新夫人迟迟不见星月,婉娘没法进祠堂,姑子院子不好供奉,是以婉娘的灵位只好用红布裹着,放在王氏房里。 张星月也感觉到了新夫人的蔑视态度,又事关母亲,心中不满,但仍安慰王氏:“一切等父亲回来再做了断reads();。” 双娇接了张管家吩咐,就在想给姑子梳个什么大方又得体的头发,这也算姑子第一次出门,既不能浮夸张扬落人口舌,也不能小家子气叫人轻看。和王氏嘀嘀咕咕许久,才将一身装束商定。双平髻经过双娇巧手改良,发顶的环编成整齐绵密的麻花辫,各簪了两朵桃粉色丝质绢花,清新脱俗,身上穿的是淡粉色绣菱形纹襦裙,百合白交领短衣,外罩水红色半臂长衫。 王氏看了连连点头,双娇又在星月腰间系了条正红色管绦,膝上一掌位置悬着枚扇面形韘形佩,上下各结一蝴蝶结固定,真是“美玉配锦衣,锦衣衬佳人”。 王氏大笑赞道:“川嫂子所言非虚,双娇真是梳妆打扮的能手!” 星月也很满意,透过铜镜对双娇露出个璀璨微笑。双娇不由恍神,这是星月第一次对她笑,面如桃花,娇若嫩蕊,美不胜收。直到一旁的双娥嘟哝嘴:“姑子都快叫你们摆弄成牡丹花灯了!”才回过神来。 “你急什么!” 双娥白了一眼姐姐,自然是着急去看风姿卓卓的二公子,错过了可就遇不上了。 张府宅院里,有大小学堂三个。首先男女是分开的,因为教习的东西不同;其次,女子还有嫡庶之分,庶女仅学针织女红,嫡女还须知晓看帐、算数,因为嫁去婆家,是要做当家主母的,除此以外,张府还给女儿们开了乐器和舞蹈课。听双娇说,除星月外,张七郎仅得一个嫡女,名唤张至清,但从小身体不好,鲜少露面,是以那个专门给嫡女上课的学堂一直空置。如今星月来了,或许能一窥那森严黛瓦内的精巧。 然而,当星月到的时候,学堂里除了她,还有四个衣着鲜艳的小姑,年纪略小,十一二岁模样,细看俊俏五官,竟有一两分与星月相似之处,不用猜,这些都是父亲张七郎的庶女无疑。看见张星月进来,原本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谈笑的庶女瞬间安静,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她们显然对“星月”这个人并不陌生。新夫人竟将自己安排在庶女上课的学堂,在注重尊卑、嫡庶分明的社会风气下,真是*裸的羞辱,星月放在衣袖里的手不由紧了紧。 今日安排识字,教习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年纪不小,却还梳着小姑子的发髻。双娇认得她,是赵教习,听说她是宫中出来的女官,放出宫时年纪已大,加上自己薄有资产,又能自食其力,便不再嫁人,而是在洛阳大家族中谋教习一职。 双娇上前客气道:“赵教习,我们姑子今日刚开课,夫人可有其他安排?” “什么其他安排?”赵教习道,撇过头看了眼双娇身后的星月,除了长得漂亮外,并无特别之处,瞧这一身搭配,跟一般争风吃醋的庶女一样,毫无大家闺秀的高贵清逸。“夫人说了一道上课,难不成她还想到芙风堂单独上课?” “赵教习!”“双娇!” 星月几乎同时开口,双娇略有怒气的话语被打断,回头看自家姑子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只好作罢,与王氏一起站到外边等待。台上赵教习看张星月低眉敛目,更加坚定了星月好欺负的想法。教了会字,赵教习就让五个小姑子自己习字,她则坐在台上看书打盹。课堂一松懈,底下四个小姑子就开始悉悉索索起来,小脑袋凑在一块,时不时指指张星月的背影偷笑。她们虽然出身不好,可比起张星月年幼失母、寄人篱下,到底强很多,毕竟在这个府里,父亲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可没了母亲吹枕边风,哪来的宠爱? 思及此,几个小姑子大胆许多。 “听说是个乡下来的。” “一看就副小家子气。” “听阿姆说她母亲没有下聘就怀了她!” “咦!她母亲真不要脸reads();!” …… 最后一句入耳,张星月眉心一跳。她快速回过头去,朝着那个开口的,比她还高了一个头的小姑张至洁看了一下。 而张至洁,毕竟是庶女,从小接受的是宠妾式教育,星月骤然目光沉沉,让她恍惚中似见到了张夫人,不由哆嗦了一下。转眼,她便像受了巨大的羞辱一般,腾地站了起来,尖声叫道:“你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你母亲就是个不要脸的!” 隐忍多时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张星月是这种性格,你说我如何,我能忍则忍,但你要说我母亲,我忍无可忍。只见张星月快步走到张至洁面前,正要发作,台上便传来赵教习不耐烦地喝骂:“吵什么?张星月,张至洁,是不是皮痒了!” 张星月回过头去,赵教习一脸不耐地看着自己,她心里的想法星月一清二楚,同这四个小姑子没有差别,甚至因为直接听张夫人差遣,连自己这个嫡出的姑子也不放在眼里。她要快速占领上风,她知道,如果此刻自己表现懦弱,以后会是无止境的欺凌。但是,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粗鲁泼辣,传扬出去,也会坏了名声。 因此,她闭了闭眼,然后抬起头,目光静静地盯着赵教习,声音清晰而坚定:“明明是张至洁先辱我母亲,我连话都不曾回,怎地赵教习便要处罚我?” 经过先前那遭,赵教习自以为已将张星月治住,没想到她竟敢顶嘴,挑战她的权威,心里的天平不禁往张至洁那边偏。“什么辱你母亲,小孩子说的话不作数,你如此斤斤计较,毫无长姐气度!” 一旁的张至洁回过神来,赶忙附和:“就是就是!你还同我小孩子计较,真是赶不上至清大姐的万分之一!” 星月不理会张至洁的挑唆,专心对付赵教习。“赵教习,我父亲花重金聘你来,是教导姑子知尊卑、感孝悌的,怎地今日这么明显的事,赵教习竟看不清么?我是嫡,她是庶,庶女议论嫡女,按理该受鞭笞,这是一错;庶女侮辱主母,其罪该受杖毙,这是二错,赵教习不管教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庶女,倒训斥我这个嫡女没有长姐风度,真不知赵教习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还是根本没学过诗礼!” 此话一出,赵教习心中一震,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子!然而张星月并未说完,而是略略停顿,带着嘲笑接着道:“哦!我知道了,赵教习自己就是个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人,明知我是张府嫡女,不叫尊称也罢,还颐指气使,嘴里尽是你你你,真是枉为人师,误人子弟!” 听到最后,赵教习脸色煞白!这姑子好厉害!竟是想将她彻底赶出张府么!洛阳世家讲求尊卑孝悌,这番话若传出去,不说她教习职位保不住,便是她的名声,都将荡然无存!赵教习脸颊频频抽动,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想先稳住星月。她勉强笑了笑,对着星月温柔道:“姑子莫气,庶女侮辱主母这样的大错,教习怎会分辨不清,我这就严厉处罚她。”说着换了副凶恶嘴脸,对着张至洁道:“好一个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小姑子!去!在外面站一个时辰!再把”孝经“抄写十遍!” 张至洁早已被吓得惊慌失措,泪眼汪汪! 怎奈星月摆摆手,“不必了,待我父亲回来,她自有人处置!”说完,大步走出学堂,与门口的王氏、双娇等人一同离去。双娥性格单纯,今日下午彻底见识了自家姑子的厉害,自觉扬眉吐气,离去的时候转身对赵教习做了个鬼脸,也学着星月的样子厉声道:“你刚才辱我姐姐,她是姑子身边的一等婢女,看郎君回来姑子怎么收拾你!” 星月走后,张至洁立马坐地大哭,嘴里不停抱怨:“都怨教习,还说什么她年幼失母、没有依仗,若她在父亲面前说我几句坏话,我便前程尽毁了!” 赵教习心里也越想越怕,张七郎的狠辣手段,她可没命领略!都怪这个没用的东西,“坐着哭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你阿姆,打扮漂亮在郎君枕边吹吹风,不就啥事也没有了!”她自己则往张府后庭中心走去! 最是秋寒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秋风渐寒,一场夜雨将园子里的梧桐打的满地萧索。这样的秋夜让星月感到安稳踏实,因为天气不再干燥,而是像庐陵一样湿润,尽管钻到骨子里的冷,但至少熟悉。星月畏寒,稍凉就爱早早窝进被子,冬日手脚始终冰冷,这样是不利于生育的,王氏因而常常帮她捂脚,像原始人钻木取火般,小心将一双小脚搓热,再放在人体最温暖的肚子上,待全身舒展。房间里渐渐响起细微而匀称的呼吸,王氏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子,准备回房,哪知她一动,星月便醒了,小手跟八爪鱼样缠上王氏的手臂,嘴里嘟哝着:“乳母别走!” 奶声奶气的模样,还是小时候?王氏莞尔,顺从躺进被窝,一只手绕过星月的头,将她拢进怀里,手掌则亲亲拍打着星月的肩,哄她莫慌。这副样子,与今日下午的伶俐判若两人,也只有在王氏面前,星月才敢放下满身的刺,露出乖兔儿的本性。 “到底睡不睡?明早还要服侍姑子梳洗!” 双娥朝姐姐吐了吐粉红色的舌头,一身洗旧的香妃色棉布睡衣松松垮垮,脚也光着露在被子外面,却还在忘我的和双雨扯闲。 “你不知道,今日下午姑子就这样站着,几句话就把赵教习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威风了!” “是吗是吗?”双雨也很兴奋,“你快说说姑子都怎么说的?” 双娥僵硬着脸,凭记忆捏着嗓子学道:“‘赵教习自己就是个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人,真是枉为人师,误人子弟!’一句话可把赵教习气噎了!” “姑子好威风啊!” “简直厉害极了”,双娥眼神透着深深崇拜,“赵教习平时多高傲的人,见着我们这些婢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去年我姐姐请她教几个字,她口吻极为轻蔑,我跟你学学啊”,说着又换了副鸭公嗓子:“‘这字也是你们这些下贱人能学的?reads();!’今日真是活该!”双娥看着妹妹绘声绘色地表演,神经兮兮,也忍不住抿起小嘴偷笑。 “对了,你是从庐陵来的,咱们姑子以前就那么厉害吗?怎么刚来的时候看着不像?”现学现卖完了,双娥终于感觉到有些冷,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颗“粽子”。 另一个“粽子”尖尖上的小脑袋摇摇头:“不知道,我进府才将将二个月・・・嗳,问双巧姐姐,她在府里待的时间长!”因而转过头叫双巧:“好姐姐,以前姑子就是这样么?” 双巧正拿着把铁剪子细细修剪自己的厚刘海,这里的打扮和庐陵不一样,丫婢们间流行留刘海儿,看着敦厚讨喜,院子里的婢女除了王氏就她年纪最大,剪刘海儿显得小。房间就那么大,双娥和双雨的对话她听得一字不差,但是却不吱声,不是对张星月不了解,老夫人有事,哪次不是吩咐她去,而是到了洛阳张府,多说无益,她只管做好她的分内事就可。漫不经心回道:“姑子啊,姑子一直就挺,厉害的~”尾音拉得老长。 一句话又将少不更事的双娥激得无比兴奋:“我就知道姑子厉害,以后吃喝不愁咯!” 双巧边剪刘海儿边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这不易察觉的微表情被心细的双娇捕捉到了,可是之后双巧未再开口,双娇领悟不了双巧笑的意思。 一个秋夜暗藏诸多龌龊,因为天色掩埋,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蠢蠢欲动。在张府后庭中心的一座奢华院子里,关于今日下午在学堂发生的事,同样一段描述却激起了腾腾怒火。极品紫檀木打造的云龙纹凭几上,搭着一只白而略显干柴的手,无名指和小拇指俱戴着鱼鳞纹镂空金护甲,基部位置錾了一个饱满的中国结。此刻,这只手先是紧紧握着,随后重重拍在雕刻精美的龙头扶手上。 “嘶”。手的主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站在身旁的老媪赶忙拿手轻抚她的脊背,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劝道:“姑子啊,姑子你莫气坏身子!” “愚蠢!”尖厉声响。胡床下跪着的一年轻女子被吓得瑟瑟发抖,不停讨饶:“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不是宫中出来的御史,怎得还说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夫人饶命啊!”女子哭丧着道,“那小姑当真伶俐,又,又担着张府嫡女的身份,奴婢委实争辩不过!” “胡说!”玉手对着龙头扶手又是一拍,这次戴在小拇指上的金护甲被震到了地砖上,发出一声“嘣”的清脆声响,这次她感觉有些疼,但嘴里仍然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算哪门子嫡女,我的至清才是张府唯一的嫡女!” 老媪低头一看,不好,好不容易留了寸长的指甲齐根断了,小拇指上还划出了血。对着地上的女子道:“赵教习你先退下吧,今日的事,一个字也不许透出去!否则你知道后果!” 赵教习在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温媪放心,我嘴沿着呢”。说完仓皇逃出了院子。 “阿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的至清哪里不好,他要想方设法弄个野种回来!” 温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余光瞟了瞟卧室方向,确定没有惊动里面的小人儿,才从怀里拿出手绢替女人擦拭血迹。“夫人,你不能怎么想,这次郎君虽鲁莽了些,但总好过找其他狐媚子生的孩子,说到底没有阿姆依仗,还不是任您拿捏!” “可是,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总有熬成婆的时候!再说了,张郎君对您到底不同!”温媪说着指了指屋里多宝阁显眼位置上放置的一盆珠玛瑙打制的精致屏风,浓俨的深桔色,仿佛静静述说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爱恋。 顾盼情切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上次一闹,星月没有再去学堂上课,张夫人也没有新的动作,两相平静,却是在酝酿下一次较量。王氏将书简里的金叶子都整理出来,用装旧衣服的箱子藏着,并不起眼。她想好了,等张郎君回来看他对星月的态度如何,若是态度好,则留在张府寻个依仗;若是不好,有了这笔钱财,她和星月也能过安生日子。与院里人的相处,双巧双雨始终隔着层什么,不温不火;倒是双娇双娥姐妹亲近些,星月发现,双娇心细,说话做事也极有分寸,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张府人,分不清是谁的眼睛,倒是可以培养成心腹,双娥则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算起来她比星月还要大上一岁,却常常说出些孩子气的话,叫人啼笑皆非。 “姑子,您看是这样吗?”雨后天晴,阳光像打碎了一地的琉璃盏,格外明媚耀眼。张星月站在窗前练字,墨尖刚落“娇语若连琐”就被研墨的双娇笑嘻嘻地打断,她学着星月拿笔的样子,在空中虚写了一个“女”字,笑靥如花。 “姑子,这是‘女’字!奴婢认得!” “不错”,星月微笑赞道,这个时代,读书识字是上流社会的特权,像双娥这样的婢女,无一不是大字不识。好生奇怪:“你如何会写这个字的?还会别的吗?” “这个!”双娥又在空中虚划几笔,隐约是个“要”字,写了一半,大抵是记不清了,右手颓然放下,脸上挤出个不好意思的笑reads();。 张星月和煦道:“想不想学写你的名字?” 双娥未料姑子竟会这样一说,呆愣了几下,随即使劲点头:“奴婢想学!” 星月重新取了张宣纸,四角用镇纸压平,然后将毛笔递给双娥。双娥有些笨拙,学着星月的样子拿笔,却发现手腕颤巍巍使不上劲。星月捉着她的手落笔,认真写了个“娥”。双娥心生感动。星月又道:“我再教你写你姐姐的名字。”纸上便又多了个“娇”字。 “幸因今日,得覩娇娥。眉如初月,目引横波。”星月吟道,撇头细细打量面前双娥,黛眉明月,以前只是觉得娇憨,现在在宝石般的阳光下一看,竟十分出众。“双娥,你与你姐姐可真是难得的美人儿!”双娥嘻嘻一笑,“姑子说的跟天上的仙曲一样!” 姐姐双娇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两人亲昵模样,恍悟中如深闺姐妹。但这念头只是片刻一闪,站在云尖上的骄傲贵女,如何会与她们这种卑贱的生命为伍,便是偶然施以温柔,也饱含怜悯与同情。姑子初来乍到,对张府规矩不熟悉;双娥则不同,若是被王媪或是川嫂子看见,少不了一顿责罚。因而,双娇一进门便有些生气:“双娥这是干什么!” 被亲姐姐一喝,双娥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以下犯上”,迅速将毛笔还给姑子,老实退回案前。这场景几乎和当初星月与七姐习字如出一辙,大舅母嫌弃自己是“拖油瓶”,又不被外祖母喜爱,不许七姐与她亲近。有次七姐教她《洛神赋》,不巧被大舅母撞见,拐弯抹角骂了好久,从此星月再见七姐,莫名生分了许多。张星月不禁有些责怪双娇,破坏了这美好气氛,“只是识字而已,你吓她作甚。”双娇近前道:“姑子莫怪,在府里做事,要守规矩,姑子是主子,自然是对的,双娥是奴婢,不懂规矩日后有的是她吃苦时候。” “整个府里就你最守‘规矩’。” 双娇听出姑子是在打趣自己,并不计较,接着道:“姑子,刚张管家遣人来,说晚上府里有宴会!奴婢估摸着,该是郎君回来了!” 什么?张星月心中一惊,手中的笔重重顿在纸上,晕出一大块墨渍。父亲回来了!她脑海一片空白,这么多天的等待,不,应当说十四年的企盼,所累积的浓烈情感,终于要有个明确的出口。 “乳母呢?双娥快去把乳母找来!” “今晚是要参加晚宴吗?管家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父亲?!” 星月兴奋而惊慌失措的样子,差点把双娇吓坏,连忙拦住箭一样要冲出去的人:“姑子莫急,今晚并不赴宴,只是今晚有外男入府,管家嘱咐各院姑子不许乱跑,以免冲撞了贵客!” “哦。”身上的阻力顿时泄了,但双娇仍能清晰感到星月身子不自觉的一颤,一边扶着她到罗汉塌前坐下,一边吩咐双娥去寻王媪。 日暮西沉,张府到处挂满了红艳艳的丝布灯笼。离张星月院子不远处,笙香混合着胭粉香四处飘荡,笑声不时可闻。看来宴会已经开始。星月打开房间的纱窗,看着透过幢幢树影投射过来的斑驳灯火,望向笙音传来的地方。那地方,有她的亲生父亲呵。这些天她一直在梦境中描绘父亲的样子,想象他和她说话,她一直在纠结,如果父亲问起母亲,她该怎么回答? 宴会中的张七郎意气风发,与左右侍妾风流嬉笑,这次陪陛下去汲郡视察,令作《赏劳汲郡太守王宏诏》,张七郎落笔成书,龙颜大悦,擢升给事中,可谓连跳两级,一时风头无两。席上尽是些阿谀奉承的,期间王恺差人送来一尊和田青玉竹叶臂格,有“凤鸣在竹”之意,众人更是一阵吹捧,让张七郎如履青烟。 靠近张七郎案前的男子,眼睛圆大,时露精光,右眼泡上长了颗米粒大的黑痣,他脸上表情丰富夸张,整个宴会几乎都是他的声音,想方设法讨主人开心。“县公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三天两头往张府送,郎君真是前途无量呵reads();!”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附和。 “县公可不是谁都能攀附的。” “就是,就是。” “县公是陛下的亲舅舅,县公的看重可不就是陛下的恩宠么!” “就是,就是。” 先前那人又谄媚道:“郎君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吾等可都仰仗郎君提拔了!”言毕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众人皆拍手称赞。 人人都来吹捧敬酒,张七郎纸醉金迷。酒案下面,一只柔若无骨的秀脚悄悄穿透层层衣袍,隔着里衣若有似无地轻轻搔动,那滋味,如同上好的绸缎被风吹着轻抚干燥的皮肤,痒极,放在男女之事上,大庭广众下竟有种致命的禁忌诱惑。顺着脚的方向一睇,眸中女子眼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好个妖媚的女人,张七郎双腿之间隐隐躁动。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里,口气盛气凌人,言语却不堪入耳:“珠儿今晚好骚喔!” 珠儿听了,不开心地在他身上扭了扭,口里抱怨道:“郎君又欺负奴家,奴家又不是狐狸,哪来的骚味!” 大手划过衣襟,将将覆上柔软,又被美人闪过,张七郎哄道:“我的珠儿自不是狐狸”。说到一半语调拉长,带着满满的调戏:“是狐狸精,哈哈哈。” 美人怒嗔:“郎君怎得对奴家恁坏?” 张七郎被她一双秀脚勾得心急火燎,耐着性子又道:“珠儿如此娇媚,我疼都来不及,怎会使坏。只是宴会场合,珠儿须懂规矩,若惹得郎君出丑,如何好看?嗯?” “奴家不是大家闺秀,自是不懂规矩!”说完负气侧过身子,但说不清有意无意间,露出一片如脂如玉的酥胸。“连生出来的姑子也是不懂规矩的。” 张七郎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揽紧美人纤腰:“看是谁人那么大胆,惹了我的心肝宝贝。”说完薄唇就直奔胸前沟壑,也不管这一番香艳场景,叫那么多人尽收眼底。待珠儿都要忍不住发出难堪的呻吟,张七郎才极力克制住。众人都是交际场上的“人精”,自然看出张七郎对怀中绿衣女子的宠爱,不明就里的人悄悄在心里感叹一声“张七郎真真风流倜傥”,知情人却知道这绿衣女子不是普通人,乃是张七郎众姬之首,大名鼎鼎的洛阳黄金楼名妓绿珠夫人。 当下,就有好事者说起了张七郎宠绿珠夫人的旧事。传说绿珠夫人善吹笛,又善舞《明君》,每当华灯初上她吹奏此曲,黄金楼的门槛都要被达官贵人、商贾名流踏破,张七郎倾倒绿珠夫人的笛声,为她制了新歌:“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位沾珠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可谓婉转凄凉,绿珠夫人遂随张郎君回府,从此,洛阳黄金楼人去楼空。 一人道:“张七郎执掌御笔,想不到竟会为一个小小妓女伤神,可见这绿珠夫人呐,确有过人之处!” 另一人道:“没瞧见张七郎刚才那馋样吗?我看这绿珠夫人,肯定内秀非常!” “如何内秀,也轮不上你了!若是人还在黄金楼,你我哥几个还能一探究竟!” “哈哈哈哈······” 再听下去,就是些上不的台面的污言污语,席上一翩翩美少年不禁皱了皱眉头。 生身之父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这一晚,竟有三四人彻夜无眠,当然喜出望外的王氏除外。天亮了,张管家终于派人来传话,说是辰时到夫人的院子里去。王氏开心极了,星月也很激动,乖乖配合着她并双娇姐妹精心打扮。双娇看着年纪不大,可是梳妆确是把好手,没多会儿,张星月就叫她给拾掇出来了。铜镜中的脸庞,略略带着点稚气,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还没到最美丽的盛放时候,但饶是如此,仍是园子里最耀眼的所在。双娇瞧着星月的肤色,给她搭配了一套玫红色襦裙,配黄金头面,看着十分喜庆。但星月瞧了瞧,好像不太满意,命王氏去将一件大红色交领曲裾取来换上,重新梳了个流苏髻,用一顶纯金打造的秋海棠步摇冠固定。这么隆重的打扮,王氏也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一下就将星月的稚气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世家贵女神圣不可侵犯的傲气。 星月是遇强则强的性格,虽然初来乍到,按理应该低调行事,但显然新夫人和父亲的庶女们并没有因此礼待自己,还有赵教习,也因为自己模糊不清的身份贬低母亲,这是决不能容忍的。所以,与其畏畏缩缩仰人鼻息,不如凌厉些,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这些天张星月一直没有出门,今日是第一回,双娇在前头引路,王氏和双娥陪伴左右。进入大园子,站在中心拱桥的最高点,张星月目光回望住处,楼榭亭阁,高下错落,自己的院子是其中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座。默默伫立,双娇双娥都以为她在欣赏美景,只有王氏心里透着一点陌生而熟悉的悲凉。 “走吧”。星月道,重新启程脚步似多了一份坚定。 新夫人的院子是张府后庭的中心,自然而然的宽敞明亮、装饰繁复,一群丫婢在院门口恭敬迎候,皆穿着霜色衣服配青绿色衣带,十分有规矩。看见张星月,弯着腰、低眉顺眼的称“姑子”。当家主母的院子,今天又有郎君并各位少爷在场,一般丫婢都不允许进入,双娥脸上难掩失望,星月这才发现,这丫头竟涂了脂粉,当然因为那位风姿卓卓的二少爷,这些天他的名字已然如雷贯耳。 王氏打高帘子,张星月几乎是昂着头直直进入的厅堂。张郎君和崔氏坐上位,底下一左一右围着两排密密实实的人墙。怎么形容眼中的情景,张星月恍如坠入了盘丝洞,各色燕瘦环肥或惊讶、或好奇、或蔑视地盯着自己,眼神跟随自己脚步转动的还有一群见过和没见过的“兄弟姐妹”,大的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小的则有尚在襁褓的。张星月内心风起云涌,但面上强自镇定,走到张郎君面前,盈盈一拜,声音清澈动人:“星月拜见父亲。” 张七郎有些心理准备,毕竟让管家去庐陵张府接星月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另外就是昨晚,和绿珠耳鬓厮磨之际,她提了多次星月的名字reads();。但今日一见,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血浓于水?骨肉情深?张七郎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明明自己有那么多子女。 “好孩子,近前来吧”,一开口,声音都有些轻颤,指着身旁的女人介绍,“见见你母亲。” 星月低眉一拜:“母亲。”抬头入眼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银盘鹅蛋脸,不算美丽,至少和周围的艳丽女人相比过于普通,但胜在气质端庄,着一身朱红色缎面平金绣对襟衫,配六幅石榴红交领襦裙,金镶玉头面,叠放在膝部的双手,各戴了一只温润如玉的羊脂手镯,手指间则是碧玉镶金戒指,整个人妆扮得颇为雅致。 “好标致的姑子呀。”崔氏笑着赞道,伸手牵起星月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从庐陵那么远的地方赶来,真是难为你了。”说完将人亲切地拉到身侧,指着人一个个给她介绍:“这是珠姨娘,这是红姨娘,这是阮姨娘”。星月一一颔首。崔氏又指着身旁坐着的少年道:“这是精文,是你二弟弟,站在后头的是大公子,精武。”星月道:“二弟弟好,大哥哥好。”精文精武起身作揖还礼,道:“大姐姐/妹妹好。” “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谨。”轮着介绍姑子了,张星月一眼在人群中就看见了张至洁,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对方正用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上下打量自己,还是一样的讨厌和不友善。崔氏道:“这是珠姨娘生的姑子,至洁,你应当见过吧。”说到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望向张七郎,极为自然从容地挑起另一个话题:“前几日学堂的赵教习来回禀,说是几个姑子闹了误会,我想着您不在府里,就不曾声张,说白了都是自家姐妹,没必要叫下人看了笑话。今日您在,正好拿个主意,星月的秉性我们都看在眼里,是个知书达理的,可不能叫其他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人欺负了去!” 张七郎还未说话,另一旁的绿珠夫人先愤愤开了口:“夫人说的哪里话,小孩子家家偶尔拌嘴也是有的,怎就成了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这话要传出去,姑子的名声作何?再说,星月只是个小姑子,不明事理情有可原,您可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这样小题大做后果如何您不清楚?还是您根本就要毁了姑子的前程!” 此言字字珠玑,好不凌厉。张星月不禁细看了绿珠夫人一眼,媚眼如丝,身形婀娜,不知比崔氏好看了多少倍。 听见绿珠驳斥,崔氏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对着郎君抱怨道:“您看看,好一张伶牙俐嘴,可怜我们星月,将将进府就叫人踩在脚下欺辱。” “哦吼!当着孩子的面,越说越离谱!”张郎君呵道,“这件事管家已经跟我回禀,纯属误会,况且赵教习已命至洁将”孝经“抄写十遍,就不要斤斤计较了。”这意思就是站在绿珠夫人这边了,想到昨日张七郎竟然歇在那个狐媚子院里,崔氏气得说不出话。绿珠夫人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淡定,此刻她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看来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而她显然总能占领上风。眼看这事即将翻篇,张星月忽然对着张七郎脚边“扑通”一跪,颤颤开口:“父亲,都怪星月,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星月不该惹父亲母亲和珠姨娘生气;拊我蓄我,长我育我,不该因为生母早逝而将她的教诲遗忘;顾我复我,出入腹我,不该因为是父亲的嫡女就不包容庶妹直呼我的名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最不该因为要报父母恩而不听赵教习训斥呵责庶妹议论亡母。” 庶女以下犯上,不尊嫡姐,口无遮拦,侮辱主母。张七郎听到这里总算懂了,张管家怕自己生气支支吾吾,绿珠则怕自己惩罚至洁避重就轻,全都未说实话。要知道世家门阀最重尊卑、感孝悌,张氏祖上是有名的“孝廉”,今日的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张府百年门楣! “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坐在一旁的二公子张精文叹道:“父亲,尊师重孝乃人伦纲常,大姐姐慈孝之心,儿子都自叹不如,此事确是庶妹错了。” 张七郎点点头,扶起张星月,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随后怒吼一声:“好个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孽障,还不跪下!” 人群中张至洁映在脸上的风光得意还未褪去,就听得父亲口气一百八十度转弯,呆愣了好一会才跪下来,眼泪鼻涕瞬间糊满脸颊reads();。 “父亲,当日管家只说会有一个新姐妹一同上课,我并不知道星月的身份是嫡姐,所以才有些口不择言,父亲,您不要生气!” “孽障住口!还敢直呼嫡姐名讳!” 崔氏也道:“真是目无尊卑,不知羞耻!” 张至洁深感不妙,转而又向绿珠夫人求救:“阿姆救我,呜呜!” 绿珠夫人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走到张至洁身旁,在张郎君面前也跪了下来:“郎君您不是最宠至洁吗?您就原谅她一回吧。” 张七郎有些恻动,却听身旁二公子又道:“原谅她,到时我张家百年门楣受辱,谁来原谅!” “二郎”,绿珠夫人道:“平日珠姨娘若有得罪,还请您高抬贵手,留姑子一条生路!” “珠姨娘,什么叫高抬贵手?!”听见狐媚子说自己儿子,崔氏瞬间强硬起来:“明明是你自己生的姑子不争气!” 精文摆了摆手示意母亲不必多言,自己正视珠姨娘道:“精文只是就事论事,大姐姐进府是父亲一手安排的,早在几个月前张管家就准备了,要说这么大的事庶妹不知道,实在站不住脚。”说完转头看着神情已经十分慌张的张至洁:“庶妹也是聪明人,奉劝你现在向父亲认错才是王道,再狡辩下去,只是多加一条明知故犯的罪名!” “呵呵,到底是至洁明知故犯,还是有人故意作梗?!”珠姨娘突然凌厉起来:“夫人明知星月嫡女身份为何安置在薇雨堂上课!” 此言一出,张七郎迅速看了崔氏一眼:“怎么回事?” 崔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解释道:“清儿久病,芙风堂一直空置,也未请教习,我想着郎君一直注重公子和姑子的课业,就暂时将星月安置薇雨堂几天・・・・・・”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恐怕心里根本就不曾把星月看作嫡女!”珠姨娘打断崔氏道,而崔氏确实被她说中了心里话,一时语噎,只好对着张七郎哀声抱怨起来。 张七郎一夜颠鸾倒凤,早已疲极,此刻听着一群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尖酸对决,心肝隐隐作痛。“管家!传令下去,庶女张至洁,目无尊卑以下范上,即日起闭门自省,任何人不得探视,直到她想明白为止!” “是,郎君!”张管家应道,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立刻抡起衣袖将张至洁架着回了自己院子。 之后又对崔氏厉声道:“你将星月安置妥帖,切莫耽误了她的功课。” 此时精文突然开口:“父亲莫气,母亲左不过是想替您节约些家财罢了,重开芙风堂资费颇多,不如让大姐姐与我同大哥哥一起在清墨堂上课。” “那怎么行!”崔氏一听不乐意了,张星月怎么配和自己儿子一个学堂上课。 张七郎倒是没有表态,只道:“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和精武。” “父亲,母亲,您们忘了,我下月就要入国子学了!” 听到这,张七郎一锤定音:“就按精文说的办吧。” 张七郎拍了拍精文的肩膀,对这个儿子他向来满意,又看了看鲜妍如芙蓉的星月,和煦一笑,然后就大袖一挥,往前院去了。绿珠夫人颓然摊在地上,大概是第一次在崔氏面前失了颜面,她在心里给精文和星月暗暗记了一笔。崔氏罚了绿珠夫人半年的份例,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她训斥了一番,心里甚为畅快,连带着看星月都顺眼了许多,全然忘记了自己正是这出戏的始作俑者。 狡猾三郎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温媪使劲拧了一把热水,然后将热腾腾的巾子递给崔氏,卸掉脸上厚厚的铅粉,两片乌青突兀于眼底,可崔氏并不在意,眼里笑意融融reads();。“阿姆,今日真是舒坦,那狐媚子竟敢往精文身上泼脏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轻重。” 温媪陪笑附和:“二公子最得郎君倚重,但凡二公子说的,郎君哪次不是照办?珠姨娘这次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崔氏听了,笑容更甚。甭管张七郎对自己如何,十天半月也不来一次,只要自己的儿子是未来的家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惩治这些狐媚子。“呵呵”,崔氏想到众姬妾苦苦求饶的样子,冷笑两声,把用过的巾子甩给站在一旁的温媪,并吩咐道:“伺候笔墨,我要给哥哥写信,精文下月就要去国子监了,让他和三郎都照拂着些!” 房内,挺利的笔尖在宣纸上流利旋转,信本体的隶书,下笔若草里惊蛇,又若云间电发。看得一旁观书的精文连连称赞:“好字!好字!” “表哥,你的隶书又精进不少,弟弟我每天练习都难得其中关窍,这次你可得给我多写几首词,我好仔细研习。” “这个嘛,都是小事。”运笔男子淡淡一笑,“只是我交待你的事,你可办好?” 张精文点点头。别看在父亲张七郎面前,他成熟老练,在这个狡猾似狐狸的表哥面前,他的一切聪明仿佛都是小儿科,这倒符合了他将将十二岁的年纪。“我那个没脑子的庶妹,一张口就漏洞百出,惹得父亲十分生气,倒是她那个狐狸精似的姨娘,抓住了几个把柄,险些翻了过去。” “我以为珠姨娘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她还有点本事!” “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庭待久了,有几个人是简单干净的!”张精文由衷感叹。就好像他的母亲,表哥的亲姑姑,当年何曾不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才情洋溢,光彩动人,如今竟叫父亲那些美艳妖娆的姬妾逼迫成心机深重的妇人。 “对了表哥,你为何要帮那个张星月?”张精文冷不防道:“你与她素不相识,仅有的一点关系,也是因着我的母亲,你的姑姑,但按照这个推论,你不仅不该帮她,还应该帮着你的姑姑把她赶尽杀绝才是!” 崔三郎持笔杆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孩子脑子里一天到晚想什么?”不过,要问他为什么要帮张星月他还真说不上来,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抑或那双乌黑灵动的眼?他想了想,胡乱给了张精文一个解释:“姑姑只得了你跟至清两个,你姐姐身体不好,我看张星月面相和善,又年幼失母,若能收为己用,于姑姑于你都是一大助力!” 张精文听后颇有道理,连忙作揖施礼:“还是表哥想得长远,表哥对母亲和我真是尽心。” 崔三郎摆手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星月今日算是跟张府众人正式打了照面,可想而知每个人对她都有不同想法,也都不约而同带着点敌意。她费了点精力将张府的人际关系理了理,夫人崔氏出身名门,眼高于顶,口腹蜜剑,上次在学堂与张至洁争吵,多是她授意赵教习挑起事端,今日倒当起了“老好人”,处处为自己出头,可见城府颇深;珠姨娘秀色可餐,最得父亲宠爱,脑子也不算笨,这次一闹她多半对自己记了仇,以后都要避着她和张至洁点;还有崔氏生的儿子,张精文,小小年纪,思维却十分清晰,而且看得出来他很得父亲倚重,今日若不是他帮扶,恐怕就要叫珠姨娘和张至洁翻过篇去,只是自己与他素未谋面,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张星月揉了揉额角,张府的情况要比她在庐陵的时候想得复杂得多,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张星月烦恼的是,父女第一次见面,父亲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感情,这就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自己抑或母亲在他的心里到底有多重? 夜色如许,晚风微凉,一件斗篷从背后罩了上来,张星月回头一看,果然王氏背着昏黄的烛光温柔地望着自己。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将脑袋缩进王氏的怀里,“乳母,父亲竟有几个子女与我年纪不相上下,我不喜。”顿了顿又道:“也为母亲不值。”星月记得,母亲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即使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依然婉丽温雅,记忆中她总是坐在窗棂前,静静望着园里的百花,从繁盛到凋零,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母亲那时等待的是父亲,那真是太不值得了reads();。 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子,王氏怎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从今日早上回来便成了这样,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在王氏看来,张七郎对星月还是很不错的,她分明看见,张郎君走的时候,对星月和煦一笑。至于婉娘,王氏心里更痛,可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完全倚靠宠爱而活。到星月及笄和成亲之前,她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在张府度过,她和星月都不能消沉下去,至少星月不能步婉娘的覆辙。她爱抚的摸了摸星月的头,耐心劝慰:“你母亲还未及笄时,有天我们躲在闺房里做女红说玩笑话,说天下有两件事是拦不住的,一是天要下雨,二是娘要嫁人,你母亲说错了,还有一件事也是拦不住的,就是男人要纳妾,就拿你外祖来说,虽是上门女婿,也纳了三房姬妾,所以,你不必为你母亲的事悲哀,你要先走好自己的路。” 张星月点点头,“我知道。” “可是这世上真的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有,肯定有,等星月及笄,就央张郎君给星月找个这样的好郎君!”奴婢只盼姑子一生能平安喜乐。 张七郎到前院书房的时候,黄选侍并詹茂几个已经等候多时,案上堆着一捆画轴,粗略数数,竟有一二十卷。“都在这里了?”张七郎问道。 黄选侍摸了摸鼻子,“只是部分,给事中空缺那段日子,叫人钻了空子,如今管理画轴的,是那边的人。” 张七郎听后没有说话,但他投来的阴厉眼神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大家都了解张七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对于达不到目的的下属,其下场不言而喻。重重叹了口气,张七郎训道:“剩下的画轴必须弄到,一幅都不能少。” 黄选侍道:“是。” 接着吩咐詹茂:“混进门下省的人要尽快查清楚,这事你亲自去办,不要惊动了那边。” 詹茂拱手称是!“王县公派人传话,问郎君事情怎么样了,因昨晚宴会上也没见着人,不知有几层把握?” “我做事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张七郎语气已有一些毛躁,詹茂回话时稍抬的头又低了几分,张七郎不耐烦地撇了他的头顶一眼,“派人回复,就说凡事有我运筹帷幄,让县公不要心急。” “是!” 抽出几卷画轴在案上随意摊开,张七郎看了几眼,招手让黄选侍、詹茂近前一步,指着画面低声吩咐了几句,几人便前后离去了。砚台旁新置着昨晚王府送来的和田青玉臂格,张七郎伸手拿起来握在手里随意把玩,臂格凹面饰有竹枝,其上站一凤,颈长小头,尾多岐而弯卷,衔灵芝,作回首状,四下无人,张七郎得意一笑。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随后张管家端了热茶送进来,想不到一会功夫,青玉臂格已带着点人身上的温度,摸着分外舒润。张管家先是拿大茶碗倒了茶,再用茶盖子捂着,慢慢透出清澈的茶汤,用绿玉斗盛了奉上,张七郎抿了一口,还算满意。 “我这些日子不在,府里如何?” “各院子仍是老样子,今日珠姨娘回去,发了好大火,听说摔了不少东西!”张管家如实道。 “这个暂不管她,左右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星月院子如何?” “姑子那里倒没什动静,房里安排了双娇服侍,那丫头是个稳重的,应不会有什么事。” 张七郎点点头:“那就好。清墨堂也去只会一声,要好好教导姑子,还有,小金台也开始安排姑子上课吧,你亲自去跟绿珠说,不许刁难星月!” “嗳!” 早生红豆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入府那日,张星月望着头顶上那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愣神,目光先是落在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上,接着落在匾额下的两个大柱子上。洛阳世家,门口无一例外竖着两个大柱子,左边的称“阀”,右边的称“阅”,用来张贴本户的功状。张家祖上是“孝廉”出身,这与其他经术起家的门阀差了不止一点点,后者往往很早就教学授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以从祖上开始,张府就十分注重子弟的教育,府中专供公子读书的清墨堂,不分嫡庶,旨在挑选出能力最强的人,接任下任家主。张府行事在洛阳世家中是个奇葩,但饶是如此,张星月入清墨堂上课,仍是一桩异事。 又是入清墨堂上课,又是入小金台习舞,两相比较,至洁却被锁在自己院子里抄经自省,珠姨娘气得咬牙切齿。张管家立在屏风外的风口上半个时辰,她愣是装作不知,直到她身旁的胡媪劝了几次,才将人传进来。 “呦,是张管家啊”,珠姨娘捏着一朵六瓣金镶宝石花钿,一边对着手中的铜镜比着发髻的位置,一边尖声招呼,叫人听了头皮发麻,“今怎么有空来我这遭人嫌的院子?” 张管家抽出笼在衣袖里的手,对着她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见过姨娘!” 这些世家奴才的心理,珠姨娘自认为十分了解,面上毕恭毕敬,内里龌蹉不堪。鄙夷的撇了撇嘴,将花钿斜斜簪入发髻顶端,“什么事?”语气里的嫌弃和敷衍毫不遮掩。 然而张管家并不恼,面上带着笑道:“禀姨娘,郎君让我来说声,星月姑子要入小金台上课,这是姨娘的管项,还请珠姨娘尽心教习,不若・・・” “呵”,张管家话未说完,珠姨娘就冷喝一声,“我可不敢教这位鼎鼎有用的嫡姑子,我出身乡野,不懂规矩,若是无心说了什么,叫她听见,怕是又要到郎君面前告我个目无尊卑、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大罪reads();!”前日的事,珠姨娘本就憋着口恶气无处发泄,今日正好撞上,珠姨娘将这三个词咬的极重,情绪激动到刚刚戴上的花钿都叫她震歪了。 张管家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她头上的宝石花钿摘了下来,重新簪在发髻的根部,“珠姨娘何必动气,不若是个未及笄的姑子,说话做事不知轻重也是有的,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这话说的分外慰帖,可珠姨娘还是不领情,“你不在郎君面前当牛做马,倒跑到我面上殷勤谄媚!” “姨娘冤枉,说到底我只是个张府的奴才,伺候主子都是分内的事。”说完向后退了两步,仍是之前的恭敬模样。 这次珠姨娘没再扭捏什么,“郎君可曾说什么时候将至洁放出来?这样整日像犯人一样锁在院子里抄经自省,耽误功课作何?” 张管家听出珠姨娘态度放软,就顺着她的意思答道:“郎君向来宠爱姑子,这次姑子抚了郎君的逆鳞,着实难办,不若珠姨娘就应下教习的事,郎君消了气,自然就将姑子放出来了。” 珠姨娘想了想,这倒是实话,郎君最要面子,这次不若先给他个台阶下,日后再算帐不迟。因答道:“我知道了,你且回禀郎君,珠儿自会尽力!” 听到这句,张管家心里总算舒了口气。他走后,珠姨娘端起镜子照了照,镜中美人人面桃花,青黛娥眉,随意挽的惊鹄髻如飞鸟展翅,那花钿画龙点睛,位置不偏不倚。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张管家还有这手,真是老狐狸!” 要说星月去清墨堂上课,最高兴的当属双娥,前日还在为没能进主母院子,错过了与二公子碰面而嘟嘟囔囔,没想到今日开始便可天天相看。一大早起来,硬是央着双云到大厨房去提热水,四更天光景,双云迷得云里雾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双娥学着姐姐平时教导人的模样,道:“今日可是姑子第一天去清墨堂上课,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到时姑子怪罪下来,饿你个三天三夜!”其实双娥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但无奈双云是佃客的女儿,家中姊妹甚多,从小挨饿怕了,于是她赶紧起来,夹着木屐,提起四个大铜壶去舀热水。 双娥拿竹篦子一点点将头发梳顺,然后挽了个双云髻,髻顶上各簪了一朵淡黄色的月季,额鬓梳成卷曲的云朵,别具风情。整个早上她都显得神采奕奕,就连木讷的双雨都感受到了她的不同。“怎得姑子去上课,姐姐那么高兴?” “蛤?”描到一半的眉顿了顿,有那么明显吗!“嗳,清墨堂可是我们府上最大的学堂,里头的夫子才学渊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相处久了双雨也渐渐熟悉了双娥的脾性,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会仰慕呜呼哀哉的老夫子?“我看姐姐仰慕夫子是假,倾心美貌出众的二公子是真!”双雨脸上笑得捉狭,令双娥脸上一红,眼睛都差点要滴出水来。张府二公子,正经的嫡出郎君,这几月听他的名字,耳朵都要生茧了,据说他长得玉树临风,且小小年纪就颇有才名,尤擅做诗赋。可是,这又怎样,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清贵人儿,不是她们这些卑贱的丫婢可以肖想的。 过了一会,双娥看双雨不再揶揄下去,反而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嘟着嘴道:“我跟你说,你是没见过二公子,你见了他之后,保准也会喜欢上他。” 未料,这话还未将双雨说服,却将好被从外头进来的双娇听见了。“姑娘家家躲在屋里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也不嫌害臊!”她是姑子贴身的大丫鬟,双雨向来以双娇的话马首是瞻,当下便寻了个借口,跑出屋去了。只剩下姐妹两人,双娇一眼就看穿了双娥的精心打扮,青草色的布裙,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将腰身勒得盈盈不堪一握,发髻看似十分随意,一舒一卷却衬得整个脸庞都生动起来reads();。 王媪常说“女大不中留”,知道妹妹大了,是该着手相看夫家的年纪,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喜欢那人啊?当下就有些生气地走到双娥面前,伸手将她费心簪在髻上的两朵娇艳花儿摘了。“待会姑子去上课,你就老实待在院里,听见没有!” 双娥被姐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愣,待听清楚后面的话,反应过来,立刻哭闹起来。“姐姐怎得老是这样?”委屈的泪水将脸上的脂粉都冲花了,留下两条浅浅的泪痕。双娇此时看在眼里,有些懊恼刚才的鲁莽,想替妹妹擦擦脸。双娥使劲甩开双娇伸到半空的手,捂着脸边哭边跑了出去。 星月入清墨堂的第一堂课,还算顺利,和夫子并精文、精武相处也颇融洽,只是一天下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看看身边,王氏和双娇立在廊外轻笑闲谈,似乎并没有不妥。待回到自己院里,王氏回房给婉娘上香,双娇领着双云去大厨房领吃食,房间里一下空荡荡的,星月才猛然回过神来,成天在身边唧唧喳喳的双娥今天竟然不在。 自己走到围墙里转了圈,也没有看见人。好生奇怪! 这时,靠近自己书房窗户下的篱笆丛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女子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光听着就感觉十分委屈。张星月大概是第一次那么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靠近墙角,小心翼翼探出头一望,一个草绿色的圆球,缩作一团,要不是她的身体时不时颤颤巍巍,一般人真发现不了,这泪人儿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一天的双娥。 “我说是谁躲在这里”,张星月大方走出墙角,走到双娥身边蹲了下来。“今日去上课怎么不见你,不对,今日一天都不曾看见你,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弄得你们都不怕我,都敢藏起来躲懒了。” 双娥听出是自己姑子的声音,将深埋在交叉的双臂中的头抬了起来,她的脸哭得不成样子,星月咋看一眼笑的差点背过气去。“哈哈哈哈,双娥,你这模样,活像・・・呵,活像从前我七姐养的大花猫。” “姑子,奴婢都成这样了,你还取笑奴婢!”双娥口气哀怨道,鼻子一酸,几滴“麻油”又簌簌下了地。 说一句就哭,看来是真委屈。张星月不再打趣,而是学着王氏的样子,将手轻轻放在双娥后背轻抚,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问:“怎么了?说出来与我听听。” 姑子对自己好极了,特别经过这几月的相处,双娥不止一次有过类似错觉,姑子就好像自己的亲姐妹一样。不过,这错觉只是瞬间一闪,就如姐姐说的,姑子与自己始终是云泥之别。这样一想,二公子也是郎君的嫡子,身份好像比身边的姑子还要金贵,那么他与自己,岂不隔着天上人间?拿食指搓了搓鼻子,双娥最终决定暂时不和姑子说实话,期期艾艾、别别扭扭道:“回禀姑子,奴婢与姐姐吵架了!” “哦,为什么吵架?” “姐姐总是管我!”好像一直这样管了十七年?双娥想了想不妥,又道:“她今日将我簪的花打掉了!” 星月看了眼双娥的发髻,虽然被她胡乱折弄有些凌乱,但不难看出今日她确是精心打扮了。不用猜也知道姐妹两为何争执。“双娥,你真喜欢二公子吗?你知道你们之间身份悬殊,假设二公子也倾心于你,但你真的愿意为了他做个没名没份的妾吗?你想过没有,以后你生的孩子,要叫另一个人母亲,而对你,永远只是姨娘?” 张星月叹了口气继续道:“乳母常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我有个朋友,小小年纪就做了别人的妾,被主母折磨、被其他姨娘刁难,这富贵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不若我央管家替你在外院找个机灵的小子,踏踏实实过小日子?” 双娥使劲摇了摇头,哭了起来,“姑子不要说了,呜呜,这些话姐姐也曾说过,可是,姑子,你们说的我都不懂。” 我也不想懂。 情思交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朦朦胧胧的恋慕,像嵌在心底悄悄萌芽的红豆,抓不得,挠不得,甚至连挨都挨不得,长在那里虽然是块病,但若贸然拔去,恐怕心脏就此血流不止,人也要当场作废。双娥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姐姐不认同,姑子也不甚理解,只有有相同境况的人才能体会。 落下最后一个字,崔三郎用镇纸细细将宣纸的边角又压了一遍,确保不会有不平整的地方,才放下笔立在桌旁欣赏。曹子建的《洛神赋》,用隶书来写,就像是在描摹一张绝世美人图。“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崔三郎念着念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张玉雪美颜,思绪不由飘回数月前的那场邂逅。原以为是清儿出游,转念一想不对劲,清儿久病,是连芙蓉堂都不去的人;时间方向也不对,卯时中间,又是进城方向,总不能天不亮就出了城门;再一看,驾车的,确是张管家,但旁边照应的婆子却不是温媪。祖父那辈子嗣单薄,只得了一男一女,是以父亲对姑姑向来亲厚。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姑父风流,莫不是又从哪里搜来了妙龄尤物,偷偷往府里送。于是他下马掀帘,并且看见马车里果然坐着个美丽的小姑子后,迅速捏住了她的下巴,这一捏叫人永世难忘,削尖的下巴皮肤细而软,从指尖传递上来的触感简直起腻,和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一样,他结结实实受用了一把。 很奇怪,当日回来,一直排斥成婚的他,内心突然有了条裂缝,若是拥有这样一个瞳仁秋水的妻子,岂不美哉? 之后,他鬼使神差的借口去看精文,旁敲侧击打探她的消息,煞费苦心说服精文与她结盟。她空有个张府嫡女的头衔,没有父亲的宠爱,已是踌躇,再没有亲身母亲的庇护,更加艰难。与精文结盟,姑姑暂时不会针对她,至于其他姬妾,按精文描绘的情景,她的身份和她的聪慧都足以应付。 崔三郎这一想不要紧,神经涣散,连父亲何时进来,走到他身边一同低头看笔墨都全然不知。“大晚上的不睡觉,写这些做什么,平白耽误明早练功?你就是和你母亲一路性子,喜欢这些诗词歌赋,其实‘百无一用是书生’,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应该在战场!” 父亲一通训斥下来,崔三郎终于从美人如梦的沉溺中醒来,故意附和道:“父亲教训的是,男儿就当‘抛头颅、洒热血’!”转身将椅子腾出来,扶着父亲坐下,自己恭敬地立在一旁。“前日去张府,精文央着要我写几段诗词给他做描本,左右推不过,今日得空才写的,父亲既说‘书生无用’,回头我就跟精文说,要练隶书自己琢磨,不要耽误哥哥练功reads();!” 崔刺史一听,别啊,话锋瞬间即转:“既是精文央的,便早日给他送去。”仔细看看儿子写的字,工稳方劲,终于夸了一句:“想不到我戎马一生,粗枝大叶,倒生了个文采斐然的儿子。” 三郎立马拱手道:“儿子可不敢当,要说文采斐然啊,还当属姑父,那可是经过黄金楼大名鼎鼎的绿珠夫人检验过的!”态度是一等一的恭敬,口气却已夹着揶揄! “你个臭小子!哈哈!你说得对!”崔刺史大笑两声,又将右手手腕上戴的一副十八粒金刚菩提子蜕下,掸了掸长袍前摆的灰尘。“老子难得夸你!你姑姑来信也说三郎隶书写得好,精文喜欢,我看你没事就多写几张,给他送去,不然往张府多走走,亲自教他也成。” 此话正中自己下怀,刚刚还在想寻个什么借口去见张星月,这下好了,她如今和精文一起上课,去看精文不就顺便能把朝思暮想的星月看了吗。难得乖乖应承:“是。” 崔刺史又道:“精文下月就要入国子学了,我记得王济待你向来亲厚,不若你休书一封,请他多加照拂。精文天资聪颖,学业方面我倒不担心,只是第一次离家,难免有些不习惯,你方便在内廷走动,要常去看看!出了事,你多担待;少了吃的用的,俱到家里拿了送去!” 崔三郎饶是知道父亲对姑姑亲厚,连带着对姑姑生的一儿一女也十分上心,但是这番话说出来,险些让他以为父亲被掉了包。母亲常在耳边抱怨父亲粗心大意,敢情这“铁汉柔情”都放错了地!再说了,自己堂堂督守殿中将军,总领一千五百亲军的头,给一个太学生又是送吃又是送用的,像什么话!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的应着:“嗯~”心里想着要去你自己去! 父子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记忆中鲜少有这样的情形,眼见快到三更天,老头子还没要走的意思,崔三郎砸嚼出点“意思”,老狐狸这是有话要说! 果然,一向豪放不羁的崔刺史突然扭捏了起来:“你去看精文,没去看你姑姑?你姑姑对你可好,小时候老领着你逛牡丹花会,买麦芽糖,你忘了?!” 崔三郎今年一十有九,自认在军中磨砺成熟,咋听父亲说完这句,处变不惊的俊脸不自觉抽搐,老头子提开裆裤时候的事是几个“意思”?立刻以牙还牙:“父亲你还记得小时候染丹蔻的事吗?祖母可跟我说了,你小时候看姑姑染丹蔻好生羡慕,半夜躲在被子里自己染,不仅指甲上通红,十个指头也红红的,把照看你的婆子吓得半死,以为把你弄伤了!哈哈哈哈!” 如何不记得?那婆子杀猪似的叫声把整个府上的人都惊醒了,全都围在自己房门口看,搞清楚“乌龙”后,好一阵子,这事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大概也是被人说多了“娘气”,自己才会弃笔从戎,要知道从这往上倒数百年,清河崔氏就出了自己一个武夫! 被亲儿子揭了老底,崔刺史浑身不自在,“说你呢,说你呢,怎么扯到老子头上来了,你就是没个正行!前几日你母亲说要给你相姑子,我还不在意,现在看倒真要着手准备,好好相个四平八稳的进来,管管你这泼猴精!” “任谁进来都管不住!”崔三郎倔强劲上来了,脱口道:“我可不像某人被婆姨管的死死的,再说,您刚刚还说‘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应该在战场’,儿子这功未建、业未立的,相什么姑子!” “你···!”崔刺史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总感觉这话似曾相识。于是话锋再次一转:“我原说你去看精文,顺便也去看看你姑姑,还有,至清,那孩子内向、怕生,你是她亲表哥,从小玩到大的情分自然亲厚,多劝解劝解,兴许能好也不一定!” 聊到这里外面响起了“咚!——咚!咚!”的铜锣声,一慢两快,已然三更天了,崔三郎倦得不行,随意敷衍两句就把崔刺史推出了院子,崔刺史只好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往夫人院子步去,心里想着:臭小子,等至清进了门,慢慢收拾你! 至清无鱼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既是打了照面,并且认亲那日崔氏也对星月表现得颇为亲厚,面上的晨昏定省是免不了了。再次入主母的院子,心境竟全然不同,上回想着孤军奋战,不妨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省的被人一味欺负;这次却因为和精文的意外结盟,而与崔氏也变成“统一战线”。这样的局势,于星月是有利的,在和父亲培养出感情之前,至少府里的人都不敢有所怠慢。 星月心思缜密,一早便央王氏寻了一对蝉栖麦穗纹的金镯子出来,张府的人这几日见得七七八八,唯独剩下从前的大小姐、崔氏的长女未见。张星月记得,第一天到洛阳的时候,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年轻将军并张至洁,都唤她“至清”,“水至清则无鱼”,就是不知道这个“至清”,秉性有多傲娇? 院子门口,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上前迎候,正是如花盛开的年纪,她长相俊俏,衣着精致,看起来倒比一般人家的姑子还要矜贵些。双目不自觉地在星月明媚的五官上停留片刻,瞳孔里写满惊艳,王氏咳嗽两声,婢女意识到自己已然失礼,马上屈膝作福道:“姑子,请跟我来。” 双娇牵着双娥的手,因怕双娥好奇说错了话或做错了事,被夫人责罚;王氏则微蹙着眉头,不无担心的跟在星月身后。她朝带路的婢女看了眼,见她离自己十几步远,便小心凑到星月面前,低声说道:“待会别忘了说婉娘牌位的事。”这也正是自己所想,星月微微点了点头。 卯时过半,按理正是姨娘请安的时辰,可是站在房门口,里面却传来了精文并另一个陌生男子的笑声。一个年纪更大、穿着更精致的婢女打帘出来,带路婢女脸上挤满笑容,福了福后,脆脆说道:“蓝姐姐,大姑子来给夫人请安。” 声音一出,附近几个婢女齐刷刷向张星月看来,眼神里透着浓浓的羡慕,倒不是因为她的外貌,而是这份难得的际遇,前几日还是乡下来的姑子,转眼间就成了身份尊贵的张府嫡长女。不过,如今看这世间少有的样貌,羡慕中又带着点释然,更多的是嫉妒。 崔氏身边的大婢女名唤宝蓝,二十有三,已是错过了婚配的年纪,她从崔氏还是姑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从洒扫婢女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除温媪之外,崔氏的另一个心腹。她看见张星月,脸上带着热情的笑,亲自走下台阶来搀着星月进屋。但见崔氏盛装端坐在榻上,底下坐着精文和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三人正言笑晏晏。 “姑姑,真的您的样貌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光彩照人,我看倒比宫里面哪些涂脂抹粉的娘娘们保养得还要好!” 那男子嘴上跟抹了油似的,崔氏被他夸得花枝乱颤。“三郎就会哄我开心”,右手勾起兰花指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当真不显老么?” “看姑姑您说的,我是您亲侄子我还能骗您吗!”男子肯定答道。 精文也道:“母亲风采依旧。” 有那么一瞬,张星月想起了小时候和母亲相处的情景。但是这念头很快打断,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换了个心情,走到崔氏面前做了个万福,“母亲,星月给您请安。” 许是崔氏心情好,今日没有立刻让星月退出去,而是指着刚才谈笑的男子道,“这是我娘家哥哥的孩子,崔京。” 因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星月走到他面前,双手交叠举至眉梢,郑重一拜:“星月见过郎君。” 崔三郎忙在空中虚扶一把,“三郎见过姑子,姑子生得真是美艳!” 这话明明是夸人的,可是星月是世家贵女,说“美艳”不免轻浮,但是转念一想,崔三郎原本就是轻浮的人,客气道:“崔三郎过奖了reads();!” 崔三郎看在眼里,姑父这位嫡长女,外表娴淡,内里倔劲,她穿浅青色半袖衫,衬麦穗黄绣连纹长裙,头上绾双髻,俏生生别了一对蝶恋花金钿。良好的教养,出众的礼仪,除了令人惊艳绝绝的外貌,还有种和她年纪不相符的,浸透道肌理的睿智。 崔氏轻轻微笑,“今日怎么那么早?”这话是问张星月的,青墨堂辰时上课,往常星月都是差一刻先来给崔氏请安,再顺道去上课,今日竟早了半个时辰。 “是。”星月语气缓缓:“今日想着早些来给母亲请安,顺便看能不能见到至清妹妹,星月进府有些时日,倒是从未见过。” 崔氏笑容一滞,右手微不可查的握了握,“至清体弱,如今秋风萧索,惯不见人的。” 星月嗯了一声,满腔热血尽洒黄沙,十分尴尬。一旁的精文忙补充道:“姐姐久病,一怕着了风寒于病情不利,二也怕过了病气给人,大姐姐不必介怀。” 张星月起身福道:“母亲,是星月唐突了。”微一侧头,王氏将一个紫檀木妆匣子递到她手里,“星月给妹妹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原不是贵重东西,但贵在寓意好,还望母亲代为收下,博妹妹一笑。” 宝蓝接过来,崔氏打开一看,一对甚为精巧的“长岁”镯子,分量还不轻,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好孩子,有心了。” 星月笑容甜甜,“妹妹喜欢就好,原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呃,也是给我戴‘长岁’镯子,说能驱灾辟邪,后来,身体果真好转,因想着快过年了,赶紧给妹妹送来。” “母亲,您知道星月自幼丧母,在这偌大府里,也只有母亲和至清妹妹、精文弟弟可倚靠,星月也盼着妹妹能早点好起来,姐妹一同说体己话。” “姑姑,星月姑子真是至情至孝。”这边崔氏还未感动,崔三郎倒先开了口。崔氏只好顺着亲侄子的话说下去,“星月自是慈孝。” “这段日子在府里可还习惯,缺了什么,尽管让双娇来找宝蓝。”又破天荒问起星月今早的饮食来,“早上吃了什么,吃得怎么样。” 王氏回道:“禀夫人,川嫂子安排的妥帖,姑子没什么不习惯的。”说到今早的吃食,面上露着一片难色:“姑子今早用了半碗鲜豆汁,一个枣心蒸饼。” 崔氏看向星月,“胃口这样小,可是有什么心事?” 星月这才一脸犹豫开口:“从庐陵来的时候,将母亲的牌位也带来了,如今一直放在乳母房里,倒失了恭敬。” 如此几番,星月的话像绣花针般一针针扎在崔氏心窝,先是勾起自己对至清身体的担忧;再是提醒自己明明正室的身份,活生生贬为续弦。崔氏的右手握得紧紧的,对张七郎的怨怼、对星月并她母亲的仇视,又深了几分。冷冷的,“开祠堂是大事,这事还须郎君定夺。” 张星月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今天她也只是来知会崔氏一声,下一步便是去找父亲了。房里一下冷了场,张星月借着上学的由头,识趣告退,一同出来的还有张精文。 星月一走,崔氏便拍着桌案气急败坏,“你看看她,哪里还有半点慈孝模样。你同精文都劝我,‘她只是个年幼丧母的小姑子’,今日现原形了吧,哪里那么简单。” 崔三郎听着亲姑姑歇斯底里,分外替星月担忧,另想了个法开解她,“姑姑须得审时度势,如今她正得姑父青眼,我看姑姑顺水推舟缓和夫妻关系方为上策;再者张星月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姑子,左右越不过精文去,姑姑若是此时与她翻脸,张星月转投其他姨娘阵仗,岂不自树强敌?” 轻失花期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崔氏年少显聪慧,有“女诸葛”之称,可惜所托非人,遇上张七郎这个风流种,耗尽心力,半生聪慧也都变成多疑和刻薄。这番话,要是别人说的,崔氏早在心里将他绞杀了千万遍,但是从自己亲生侄子嘴里说出来,到底冷静了几分。“我与你姑父早已形同陌路,如今诸般忍耐,都是为了至清和精文。” 崔氏瞬间伤感,保养得宜的脸上凭白显出几根皱纹,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姑姑,崔三郎有些心疼,赶紧捡些好听的话劝慰:“姑姑凡事应多往好处想,精文入国子学,是多少世家子弟羡慕不来的荣耀,过几年靠着张家的祖萌,入仕不成问题;再有父亲提点,张家家主之位料也无虞reads();。” 此话说中崔氏心中软肋,“我一个出嫁的女人,却总要劳烦娘家哥哥。” “嗳,姑姑这话就生分了,父亲待您向来亲厚,我也早将精文当亲弟弟看。姑姑放心,我已和恩师、国子学祭酒王济打过招呼,要他多多教导、关照精文,恩师精通《易经》、《庄子》、《老子》,而且文词俊茂,伎艺过人,在朝中极具声望,精文跟着他,定能有一番建树。” 崔氏被他说得心潮澎湃,空落落的内心好像又有了冉冉希望。“三郎,真是难为你处处为精文着想。”这时冬日艳阳忽如一道金光从直棂窗里射进来,照在崔三郎脸上,崔氏眯着眼打量,弱冠男子不知不觉生得风姿秀异,“三郎竟长这般大了,我与你父亲都老了,就盼着你早些相姑子,好含饴弄孙。呵呵呵呵。” 怎么说着说着精文上学的事情,说到自己头上来了,相姑子?依稀记得星月要到明年牡丹花会后才及笄吧,还早着呢。崔三郎摸了摸鼻子,索性不接崔氏的话。 张星月抬脚才出月亮门,张精文就快加快两步赶了上来,“大姐姐,我与你一同走。” 少年长袍广袖,衣带当风,双娥心头如小鹿乱撞,紧紧抓着姐姐的手,差一点就要甩脱,好去尽力捉住那轻轻掠过的衣角。他腿长腰细,肌肤白净,挺鼻薄唇,目光明澈含情,如何看都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配。 看二公子上前,王氏和双娇皆低身作福,只双娥一脸醉红,一双大眼如钉在二公子身上,每看一眼,就亮上一分。 见她一副痴痴呆呆、颇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双娇伸肘朝她臂上捅了捅,“发什么痴呆!”双娥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二公子慌慌张张行礼道:“婢女双娥见过郎君。” 张精文闻声眼角不过一瞟,复又和他长姐说起话来。“大姐姐今日怎么想起来看姐姐?” “嗳。”张精文突如其来的一问,倒叫张星月为难了,总不能说,是为了讨好你母亲,好将我母亲的牌位放进张家祠堂里吧。对这个弟弟,张星月心里很矛盾,本来他是崔氏的儿子,自从崔氏派赵教习挑起自己和张至洁争执,借机侮辱母亲,他并崔氏就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可是上次他又这样帮自己,在清墨堂处处照顾自己,想要敌视又敌视不起来。只好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回道:“一来听说至清久病,我这个做姐姐的于情于理都要来看看;二来进府那么久,就剩下至清从未见过,心里也十分好奇她究竟长什么样子。” 张星月嗓音清脆,说话的时候眼珠子总是滴溜溜向右打转,精文觉着十分可爱。“我姐姐吗?她长得和你一般高,脸儿白白的,鼻子尖尖的,嘴唇像樱桃一般红。” 星月依着他说的在脑海中勾勒至清的样子,没觉着是个美人,倒像只须弥猴。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笑,水汪汪的眼睛像两轮弯月,王氏也被张精文的话逗笑了。星月道:“哪有你这样形容人的。”可是精文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把大姐姐逗乐了。 “可能是我很少和姑子接触吧。”张精文伸手挠了挠头,“母亲从小就不让我和至洁她们玩,你是我第一个亲近的人,大姐姐,你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亲切。” 这下星月更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北方的天气不似庐陵,时时裹着哀愁,一时烟一时雾。但也不是每天都如今日这样,天高云淡,碧澄如洗。温媪从前边伺候完回来,站在东厢房门口,感觉太阳晒在身上有些灼热,就吩咐婢女们将被褥并冬日穿的厚实衣裳都搬到园子里晒。积郁了多时的潮气,碰上耀眼的阳光,慢慢升腾,水汽若隐若现,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香。温媪拿一个竹篾编成的耙子,轻轻拍打被子上的浮尘,嘴里小声哼唱着一首没有词的曲儿。 快入冬的日头就是如此,逆着光,将人的影子投射得很长reads();。温媪看着地上一道细长的影子离自己愈来愈近,还在猜想是哪个丫头又长了个子,就听身边的婢女恭敬行礼:“婢女见过崔郎君。”接着,一个略显调皮的陌生男子声音传来,“温媪真是让人好找,原来躲在这里歇懒。”回过头一看,来人头戴乌纱,穿天青色绣几何纹小袖衫子,眉眼带笑,好不倜傥。 “哎呦,郎君来了。”温媪明显有些意外,忙将竹耙子递给丫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出来招应。“郎君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来看姑子的?” 崔三郎点点头,“前段时间陛下出巡,实在抽不开身,今日正好来看姑姑,顺道在您这落下脚。”左右环顾了下,“怎么,至清没起来?病好些了吗?” 温媪转身朝后望了望,东厢房房门半开半掩,还是刚刚自己进出时的模样,略带忧愁道:“还是老样子,原先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出来晒晒太阳,现在竟是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崔三郎听后也有些担心,“至清内向,温媪凡事多劝解劝解,年轻姑子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老是掬在房里于身体更无益。”说完从袖子里掏摸一个东西,想交给温媪,转念又亲自走到东厢房的窗户前,喊了几声,“至清,你醒着吗?表哥来看你了?”“你醒着叫表哥两声听听啊!”一连喊了几声,房间里仍是悄无声息,崔三郎只好将三个面人搁在窗棂子上,“表哥给你买了好东西,你待会可记得收啊!”过了一会,还是无人应答,崔三郎只好作罢:“那表哥下回得空再来看你!” 在昏暗中待久了的人,对声音无一都特别敏感,母亲和温媪总觉着自己愁黯,其实,院子里每个人的声音并每天发生的事情,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府里进了新人,是父亲的私生女,扬州乡下来的,那和洛阳岂不隔着十万八千里;母亲容不得人,大姐姐将将进府就派赵教习挑唆张至洁欺负人,要说张至洁真是蠢,说什么不好,偏偏侮辱人生母,吃了个哑巴憋,真是活该;大姐姐如今和弟弟精文、大哥精武一同在清墨堂上课,父亲还命珠姨娘亲自教她跳舞,这下可好了,府里两个最厉害的女人都折在她手里,这个大姐姐可真聪明。至清一个人锁在房里天马行空般乱想,想到高兴的或者有趣的地方,就拿手捂着嘴偷笑,很有种隔岸观火的自在。 听到表哥的脚步走远了,又隔了好一会,待温媪拍被子的声音再次有节奏的响起,张至清才摸索着床榻边的高低几子慢慢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将三个面人小心翼翼地取下来。至清一直对市集上的这些小玩意很感兴趣,温媪拍完被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她将面人头上的瓜皮帽摘下又戴上,戴上又摘下,来回不停的折腾,也不觉得厌烦。 “我都多大了,表哥还给我带这个来。” 温媪看她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也不揭穿,自己暗自偷笑。“姑子喜欢就好,难为崔郎君常常惦记您,又是送吃的,又是买玩的,您倒好,隔着窗户装睡,也不见人家。” 至清撇了撇嘴,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前最爱黏着表哥讲故事和一起玩的人,如今会变得害怕相处。不过,她有自己的方法开导自己,男女有别,到了一定年纪,还是避着些好。“温媪真是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懂?” 她不说则以,一说温媪一直憋着的笑终于忍不住崩盘,“嫡亲的表兄妹,还避这忌讳!” 张至清不乐意了,跌跌撞撞摸到床边,钻进了被子里。温媪这才发觉自己有点过了,原本就是个内向多思的人,关切的走到身边,“姑子生气了?老奴不过是想逗你开心。” “不然我给你唱个曲儿赔罪如何?” 卷作一团的被子微微耸了耸。“不要!”心想你那一首曲儿,我早已听了千百回了。 “再不然陪你玩面人,揉了面团温媪给你做,小兔子、小花猫・・・” “不要!”被子顶端钻出一个脑袋尖,“不然你给我说说大姐姐的事情。” 一品胭脂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铜制鹦鹉牡丹炉里,沉檀龙麝烟雾缭亘,张七郎右手握着拳头,修长手指骨节青白分明,一下一下如听曲儿似得叩击着书案。 案前,张管家弓着腰逐一详细汇报各主子院里情况,说到星月院子,着重说了句:“今早姑子去夫人院里,倒比往常多待了一刻时辰。出来时候,二公子和她一道,有说有笑的。” 张七郎道:“可听见星月对夫人说了什么?” “禀郎君,姑子先是问了至清小姑的身体情况,还送了一对贵重的金镯子,夫人看着挺满意的。之后,姑子又问了婉夫人牌位入祠堂的事,但是被夫人拒绝了,说是要看您的意思。” “这星月还挺聪慧的,”张七郎勾起一边唇角笑了下,“你刚说什么,她与精文有说有笑,呵,这还挺有意思,这点像婉娘,眉眼柔舒,我见犹怜。” “是,”张管家附和道,“老奴到庐陵第一眼看见姑子,也觉着她颇具慧质,初时十分惊艳,细看更觉精致。” 张七郎含笑不语,“你也会想这些。”这句话意味深长。 辰时是张七郎处理家事的时间,这规矩雷打不动,詹茂等人便有急事,也只能在门口候着,虽然他也不懂郎君是立志干大事的人,何以会为这些内宅锁事费神。在冷风口吹了近一个时辰,张管家才出来招呼他进去,谁曾想,前脚刚踏进门槛,背影就叫一声柔媚的女声给喝住了,“你等会。” 绿珠夫人扭着小碎步上了青石阶,骂起人来都透着股浓浓的胭脂并骚味,“你们这些奴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一天到晚往郎君耳边奏,成心叫郎君伤神是吧!”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詹茂瞧了眼身旁气淡神闲的张管家,果然应付起女人来,还是他有能耐。 张管家当然不是傻子,珠姨娘拐着弯儿骂自己,没必要梗着脖子凑上去给她扇巴掌,他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笑,道了声珠姨娘早,右手却暗暗推了詹茂一把,意思叫他进去。詹茂只得不管不顾地迈了进去,只听见身后珠姨娘厉声和张管家争执起来。 绿珠夫人仗着貌美受宠,在张府一向霸道,如今由于星月的缘故,张至洁闭门自省,她心里恐怕早将自己千刀万剐。所以,当管家派人来说,父亲安排了珠姨娘在小金台给自己亲自授课,星月就萌生了“择日不如撞日”的想法,横竖先让母亲的牌位入张家祠堂,自己张家嫡长女的头衔名正言顺,也不怕她在背后搞小动作。 张精文今日都在邀请星月去他的院子里,说有几副上好的隶书,想和自己一起研习。这异母弟弟想法好生奇特,他早上说的那些话,不管有心无心,都让星月不知所措。但看他失望的样子,又想着他不久就要入国子学,最终勉强答应过几日再去。 今日实在急着要见父亲,事实上,上次认亲,张星月不过囫囵望了一眼,连父亲的长相都没有认清,更别提心里的体己话。乳母说,要尽快培养感情,如此说来,给父亲送五色络子,不算突兀吧? 这还是星月自进府那日后,第一次来外院。不同于内院的富丽繁复,父亲日常办公的外书房,古朴雅致,可能唯一显得华美的地方,就是园子里开得甚簇的虎刺梅。这殷红的颜色,连王氏都不免惊叹:“其他园子的花早谢了,偏这里的开得正好。” 双娇有些得意地解释道:“王媪不知,北方天寒,除了耐寒的腊梅,其他花的花期都短。要说这虎刺梅能留到现在,还是郎君特意嘱咐人用温泉水浇灌的。” 王氏不免唏嘘,心想还是世家贵族懂得享受,不像夏氏他们只知贪恋钱财reads();。 一行人穿过月亮门,远远看见书房外面管家正同一个绿衣妇人说话,看这身形打扮,星月自是明白那妇人正是珠姨娘。她是来跟父亲告状的吗?珠姨娘说着说着就唱起来了,“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嘤嘤泣泣的,双娥不解:“姑子,珠姨娘唱得是什么啊,听着怪难过的。” 双娇拍了下妹妹的后脑勺,怪她多嘴。 王氏却很不屑,“左不过是勾引郎君的伎俩。”因看张管家在,“姑子,不然托张管家进去通报,郎君不见珠姨娘,未必不愿见您。” 星月想了想却摇摇头,“不好,这样硬闯,只会让珠姨娘更记恨我,还是先回去吧。”心里默默将珠姨娘的唱词记下。在有心人看来,红珊瑚再贵重,也重不过这一阙词的情深意长。 这一打岔,倒是便宜了从张至清院子里悻悻出来的崔京。 张府连接内外院的通道,有一扇月亮门,朝外的上面写着“天一”两字,取自《洛书》里的“天一生水”,这十分好理解,月亮门外连着张七郎的书房院子,书房最忌明火,“天一”有规避火灾的意思;再者张七郎五行属木,《易经》里有“水遇木则发,木遇水则荣”的说法,是以府里的公子、姑子名字也都按“水”字来取。 朝内的上面写着的却不是对应的“地六”,而是“生生”两字,《周易・系辞上》上说“生生之谓易”,张七郎一生风流倜傥,却也不能免俗,希望自己的后代越多越好。 星月沿着通道朝内走去,走着走着,眼前一黑,迎面撞上了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一股男性特有的清香气息扑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低沉动听的嗓音:“多日不见,星月竟如此思慕我么?” 又是崔三郎!连番受辱,张星月很想不管不顾地骂回去,怎奈崔京说完后就站直了身子,王氏并双娇都未听清楚他说什么,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星月冲撞的人家。 崔京脸上笑容清爽,明澈的眼睛温柔而诚挚,完全没有了初遇时的邪肆玩味,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风一般的缠人心魄。这个小姑子,不仅五官明艳,而且那张脸那双眼,好像每次见面,都让人感到更好看了。 星月被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早已面红耳赤,秀眉微蹙,痴痴与他对视的双眸仿佛滴得出水来。 这模样崔京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窃喜,他大笑三声,便飘然离去,说不出的洒脱和自在,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胸口上,象征着世家特权的金丝彩线织领边,印着两瓣卧蚕形的红印子,衬着玉白色的锦袍,如同沁了血,格外醒目。 当晚,注定无眠。而与此同时,珠姨娘的凄婉歌声到底唱软了多情种的心肠,张七郎宿在了绿珠夫人院里。 夜里,富贵的金线压边锦帐内,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吟哦,借着昏黄的烛光,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白花花的人影,门外的丫婢都未经人事,听到里面的响动,个个羞红了脸,却不敢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些。 “郎君・・・・・・”柔媚的女声夹着*后的满足慵懒,听得张七郎的骨头都要醉软。 “郎君,至洁的事・・・” 张七郎浑身舒畅,看了一眼身旁美艳妖娆、未着寸缕的珠儿,“也罢,明天就让管家解了她的封禁吧。” “郎君真好・・・”又是一道*入骨的声音,“让珠儿再好生伺候您一回。”说罢,翻身一跃而上,帐子外印出一道玲珑有致的起伏身影。 王氏送汤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珠姨娘院子里的灯,点了又灭,婢女们前前后后送了三次水,最后归于平静。张管家估摸着,今晚郎君应该不会回书房,也就用不着他伺候了,长叹了一口气,提着红灯笼心事重重的往自己院子走。说不清张管家与张府的关系,因为没有比他资历更老的奴婢,也就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他的年纪、以及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张府。 他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或者说是疑问。比如张七郎每天辰时都要听他汇报各院的情况,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絮絮叨叨很久,但郎君从不厌烦,有时候,张管家一句话就能定后院人的生死,是以夫人不为难他,姨娘敬着他,奴婢惧怕他。 但凡重要的事情,张郎君也是派他打点安置,无形之中他也是最了解张府和张府秘密的人。 从表面上看,郎君待他不薄,独门院子他是府里奴婢头一份,比很多不得宠的侍妾都要强;吃穿用的更不必说,天天跟在张郎君身边伺候,几乎是张郎君吃用什么,他就吃用什么;至于月例银子,倒是没人知道,张管家没有娶妻,他也从来不说reads();。 关于他不娶妻的事情,很多人不能理解,偌大的张府,张管家好歹算个有头有脸的人,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有的是的人想要攀附。府里的老人说过,曾经有个丫婢,名唤冬香,在大厨房做事,每日干着最辛苦的活,劈材、洗衣、扫地,是以十分羡慕在主子院里做事的丫婢。 冬香本身长的不错,尤其是胸前两对奶儿,鼓鼓胀胀,不少在厨房做事的杂役和马房喂马的马夫都中意她,可她一心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把眼睛放在了有权有势的张管家身上。 按照冬香的想法,世上没有不沾腥的猫,像张管家这种上了年纪的寡居男人,身体最是饥渴,只要稍加引诱,必然上钩。 那日,冬香特意打扮了一番,青莲色碎花交领曲裾,下配米白色襦裙,娇娇俏俏,凹凸有致。再托交好的丫婢领路,混进了张管家的院子。 夜里,张管家回来刚躺上床,就被一双柔软如海鳗的手臂从后背抱住,黑暗中一颗披散着长发的头伸了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光滑如剥了壳的鸡蛋的脸颊在他粗糙的面上乖巧地蹭着,轻吐的舌尖不时扫过他的耳垂。 “耶・・・・・・”直到猫儿发情般的声音传来,张管家才幡然反应过来,自己床上多了一个想攀高枝的人。 猛然间推开身上的人,张管家心中怒气滔天。 “你是谁?”他狠戾道,口气犹如来自阿鼻地狱,叫冬香打了个哆嗦。 刚还十分受用,为何现在变脸那么快?“耶,我是・・・是・・・” 不等冬香说完,一道刺眼的光亮照来,张管家举着烛火,一脸怒气地看着眼前*着的性感女人。 在光亮照来的那一瞬,冬香用手臂挡住眼睛,她在黑暗中待久了,好半响才适应过来,暗中使劲掐了把自己的手臂,移开时,她的眼中泛着莹莹水光。 “耶,是冬香做的不够好,惹爷生气了吗?”柔声细气、梨花带雨,加上她前凸后翘的身材,最是惹男人怜爱,相信没有谁能逃得过她此番勾引。 张管家看着眼前女子,心中闪过万千思绪。而冬香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心中窃喜,他这是被自己迷住了吧。这样一想,冬香大胆靠了过去,手攀上张管家胸膛想替他宽衣解带。“耶,让冬香伺候您。” “啊!” 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冬香还没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张管家踢下了床,胸口和头重重磕在床脚,口吐鲜血。 这件事闹得众人皆知,几乎所有奴婢都知道,因为冬香的下场很惨烈,所有人看着她不着寸缕被执以杖毙,然后又剁成肉块喂了护院狗,连骨头渣都不剩。 张管家提着红灯笼进了院子,隐约看见自己房门口蜷着团黑色的物体,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蹲在那里。他举高灯笼在那人脸上晃了晃,终于有了反应,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颤颤嗦嗦的站了起来,开口就用有些责怪的口吻道:“张管家,您老人家可真晚,害我在这等得都睡着了。” 张管家听出来了,是大姑子身边的管事婆子,王媪。这人心肠热乎,低低应了声,“嗷。” 开门,进屋,点烛,张管家这才看清,王氏鼻子和脸都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很像菜市场卖猪肉的屠夫的妻子。看起来,她等了自己很久。“您怎么跑这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哦,”王氏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厚实的包裹,里面裹着一个陶制的汤盅,“下午给姑子煲了猪肺汤,就想着给您送一盅来,润润肺reads();。”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张管家有些难为情,“就为这事?” “其实您不必如此客气,北方干燥,您自己多注意些,毕竟您刚从南边来,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 他看王氏端着汤盅的手还举在半空,又瞧着她的嘴唇也因为天气干燥而起了皮,到底于心不忍,就伸手接了过来,“我没帮上您什么,倒先麻烦您了。” 王氏咧嘴一笑,“不麻烦不麻烦,您不还说,得空带我到洛阳城好好逛逛吗?”她指了指猪肺汤,“这个就权当我对您的答谢了。” “夜深了,张管家您喝了汤早些歇息,我得回去了,出来这半响,姑子该找我了。” “嗳。”张管家应了声,王氏急匆匆出了门,张管家思虑着,又追了出去,把刚才自己提的红灯笼递给她照路。 张至洁被解除封禁的事,不多时就传到了星月这里。并不是谁传的话,而是早上星月经过薇雨堂时,亲眼看见张至洁坐在里面,与其他几个庶女谈笑风生。不仅看见了,而且张至洁看见自己,还以一种光明正大的挑衅态度,勾唇奸笑。那意思是,你奈我何? 居然这么快就放出来了,昨天自己还在谋划如何和父亲说,将母亲牌位安置祠堂的事,这个侮辱母亲的人就被放出来了! 张星月的心里说不出的苦涩,父亲究竟将母亲放在什么位置?以至于一上午的课都有些恍恍悟悟。 武帝善书画,是以洛阳宗室和贵族们,都将书画当作很重要的课业教授族中子弟。像星月这样的世家贵女,哪怕不具天分,画出来的东西匠气十足,也必须仔细研习,已具备相当的鉴赏水平。 张星月心中有事,一整节课都歪着头,在教习布置功课时,她竟提着笔发呆,因太久没有下笔,而将一大滴墨水滴在洁白的宣纸上。 这堂课的教习姓郑,是个有着时下最流行的“绮貌玉颜”的年轻男子,有好几次,星月都看到薇雨堂的几个庶女站在廊外偷看,脸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痴醉表情。他看着今日有些愣神的张星月,有些不悦道:“今日怎么回事,不曾睡醒么?” 张星月连忙站起来道:“教习勿怪,今日星月确实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可以告假,何苦跑来课上发呆,浪费我的口舌!” 这话有些重了,张精文帮忙解释道:“郑教习,我大姐姐向来尊师重道,今日确是身体抱恙,还望教习见谅。” 郑教习目光瞟过星月,又瞟向学堂里其他公子,加重语调说道:“在我的课上,必须认真研习,至于身体如何,与我无关。张星月,今日念你初犯,就暂且原谅你一次。”伸手重重点了点张星月面前染了墨迹的纸,“你可知这纸有多贵么!” 课下,精文安慰她,“大姐姐别往心里去,郑教习才华横溢,难免孤傲。您不知道,他乃荥阳郑氏嫡子,高祖郑冲是我朝开国元勋,官至太傅;祖父是密陵候郑袤,父亲是大司农郑默。可谓真正的名门之后。” 这倒让星月大吃一惊,“郑教习何以会来张府授课?” “就知道大姐姐会这样问,他之所以来当教习,是迷上了我张府特制的美酒。” “这倒很有些魏晋风度!”星月不禁感叹。 “刚大姐姐说身体不舒服,可是着了秋寒,您刚从南边过来,我们北方不比南方,夜里凉您得吩咐丫婢们仔细伺候着。” 星月只觉内心暖流暗涌,“好弟弟,姐姐无碍,过几日身体爽利了就去你院子研习书法reads();。” “怎么不是今日?” 星月婉约一笑,“今日还要到父亲书房说话。” 张星月去的时候,张七郎正好处理完公事,正在案上练字。张管家通报一声后,星月低着头跨入了书房内。张七郎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出声道:“坐吧。”眼睛却仍盯在笔墨上。 偌大的书房,此刻只有父女两人,张星月第一次看清了父亲的长相。在她的记忆中,似乎有一个父亲的影子,但关于他的长相和脾性,都十分模糊。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方形脸,皮肤白皙,五官俊秀,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温和宽厚。 张星月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自己是该快快乐乐的扑上去,与他撒娇,共享天伦,还是该泪眼朦胧地倾诉多年来的隐忍苦楚,请他怜惜?她看父亲表情严肃,专心致志的练字,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侯着,并不坐下。 好一会,张七郎才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向星月。 他定定地看向星月,认真地打量了一会,眉心微蹙道:“怎么不坐呢?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张管家说你有急事找我,是什么事呢?” 星月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努力弯出一抹纯真灿烂的笑容,“父亲,女儿还是第一次见您,您比我想象中还要风姿卓越!”说完再也抑制不住眸中热泪,小巧的唇微微颤抖着,一副无比渴望,却又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拥有的模样。 这样的星月,让人怜惜,姣好的面容,明艳的五官,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张七郎本是个多情种,当下心头一软,伸手揉了揉星月的头发,又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声音低哑地说到:“好孩子,是父亲的不是,让你受苦了。” “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父亲能做到的,都尽力为你办到。” 张星月想了想道:“从前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和父亲、母亲在一起,如今能在父亲身边教养,女儿已然知足,不敢有其他奢求。” 张七郎少说也有十几个儿女,可哪曾有人那么知进退、感孝悌,当下更觉得心头软成了一滩水。“你母亲把你教导得很好,虽然她是一介商女,教养出来的姑子却不输世家!” 感慨声中,张七郎突然说道:“但是星月,开祠堂是大事,父亲虽是张家家主,却也要和族中长辈商议,自古士、庶不通婚,你母亲・・・到底身份低了些,这事你得原谅父亲,不过,父亲答应你,会尽力促成此事。” 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也让星月内心无比失望。 张七郎大概也觉得父女团圆的气氛瞬间尴尬,他看星月不答话,终于开口道:“罢了罢了,你出去吧。” 父亲这是逐客了,张星月朝他屈膝一福,安静的如同丢了魂一样退了出去。 她刚退出门外,便对上了在婢女簇拥下,碎步急来的张至洁。 再见长姐,张至洁不再收敛,她本就比星月高些,如今下巴更是抬得高高的,走过星月身边的时候,故意停下来,得意地说到:“还以为自己有多贵重,没有父亲的宠爱,在这府中便什么也不是!” 说完娇娇脆脆地向里喊道:“父亲,囡囡要见你。” 里面张七郎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星月步下台阶,还可以听到里面张至洁撒娇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伴随着父亲清朗的笑声。 库房失窃(上)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一路上踉踉跄跄,若不是王氏并双娇一左一右搀扶着,星月大约回不来了。 看见自家姑子双目泛红,脸上似有两道泪痕,双娇知趣带着妹妹离开。房中只剩王氏伺候。 “姑子,您这是怎么了?”王氏从星月从张七郎书房出来就察觉出了异样,自己奶大的孩子,自然了解什么脾性,有时不必言说,一个眼神甚至一声叹息足矣。 “姑子,您可不要吓奴婢啊!”王氏几乎要急哭了,“刚在郎君书房发生了什么事吗?您不吱声,奴婢就要乱想,一乱想就要蛮干,横竖不能让婉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受到一点伤害!” “姑子,是不是郎君说了什么?” 王氏真是急死了,胡乱猜测了一通后星月终于扭转过头,珍珠粒大的滚烫泪滴簌簌直下,王氏赶忙抚着她的背轻轻安慰。 “乳母,星月着实委屈!” 第几次了,自家姑子进张府后,这是第几次在自己面前叫屈,从前在庐陵周府,虽然地位差了些、吃用少了些,可是关起院门过得日子至少舒心,如今倒好,做了洛阳张府的嫡出姑子,吃用不愁,可这日日与心机妇人打交道的日子,真真憋屈。 “乳母知道,姑子受委屈了reads();。” “母亲给我描绘的父亲,是满腹经纶的,是胸襟开阔的,是温和宽厚的,可是这样一个被母亲奉为圣贤的人,今天竟然说,母亲身份太低了!” 星月不可抑制的激动地说,“他说自古士庶不通婚,言下之意,母亲嫁给他从开始就是个错误,星月不懂,既知是错误,何苦要招惹母亲,既知是错误,又何苦要生出我来!” “先不论大公子的年纪已近弱冠,便是从前的大小姐张至清,生辰也只比我小三个月,以前母亲总是说父亲待我们如何如何好,事实上呢,在母亲备受母族诟病时,他早就把我们忘诸脑后了。” 不知道是不是压抑了太久,星月将心中的苦楚如倒豆子般一股脑倒了出来。 而她说的偏偏句句属实,王氏有心劝慰,想辩驳几句都无从开口。于是她只好道:“姑子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都怪奴婢,这些天老在您面上提婉娘牌位的事,没有思虑您的难处,其实除了这件事,张郎君待您不错。” “您说郎君不看重您,怎会?若是不看重,何苦千里迢迢将您接来,又何苦犯新夫人的大讳,将婉娘扶为平妻?郎君图什么啊?” “实话和您说吧,昨晚我借了个由头去寻张管家,听着他客气又疏离的口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您和郎君毕竟刚刚相认,还是得多花些时间亲近亲近,培养培养感情!” 王氏无心之语,却一下惊醒了梦中人,是啊,父亲图什么呢? 张星月四岁丧母,和乳母王氏相依为命,在这捧高踩低的时代,又生长于个个都是人精、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商户人家,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张星月向来善筹谋,不然也不能在张七郎不管不顾的情况下,在庐陵周府安然活了十四年。 这段时间是自己疏忽了,或者说是自己对父爱的期待和执念,蒙蔽了双眼,麻痹了神经。 有人说过,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冷静下来后,星月擦干眼泪,眼神和思想都重新变得犀利和睿智。 “你刚说昨晚去寻了管家?怎么回事?” 王氏现在想来也觉着自己有些鲁莽了,一五一十道:“上回送金镯子时,我看新夫人的态度,就隐隐感觉事情不会顺利,当下心急,就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和郎君说上话,这一想就想到了张管家,他常伺郎君左右,又颇得倚重,我料想他说的话多少能有点分量,至少能让郎君见您一面。” “而且,”王氏想起从庐陵来的路上,张管家对姑子并自己的照拂,以及他对自己说的那些体己话,不自觉地为张管家和自己的鲁莽行径辩解道:“而且张管家心肠也不坏,我想或许他能帮到姑子也不一定。” 张星月听完都不知道说王氏什么好,“心肠不坏?你如何知道!人心隔肚皮,乳母,你这事办得糊涂啊!” “你不记得我在路上同你说的了!” 王氏羞愧道:“姑子,奴婢错了!” “我同你说,洛阳张府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遭人算计,我们初来咋到,必然要小心翼翼,见人且听七分,说两分,再留一分在心底,”星月说到这里顿了顿,“这院子除了你我,其他人分不清谁是谁的眼睛!” “这就如同我在明,敌在暗,须得耐心等待,他们发出声音或是露出马脚。” 王氏重重点了点头,在周府她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生死劫,她深知姑子的不易,因此对姑子说的话,也是誓死服从reads();。 “奴婢知道了。昨晚我借着给他送猪肺汤的由头,托他得空带我到洛阳城逛逛,本来差点说出来,临到嘴边想着不妥就赶忙改了口。” 张星月按王氏说的想了想两人的对话,道:“你与张管家彼此并不熟悉,因此他一时也不能猜透你的心思,你说的理由也说得过去,这次应是无虞。但是乳母,下次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先和星月商量了再做!” 接着,她用少有的主子口吻小声吩咐王氏:“你将金叶子取些出来,趁着跟张管家出去的机会,买些平常的首饰回来,金珠子和银裸子也要换些回来。” 张星月心思缜密,如小诸葛转世,而此刻在某些人眼里,她更多是朵娇嫩的花,需要人爱慕,需要人保护。自从遇到张星月后,向来清冷高傲的崔小将军崔三郎崔京,变得迟钝,变得越来越爱发呆傻笑。要不是日日朝夕相处,崔夫人崔郝氏真要疑心自己的儿子被人抽干了魂,掉过了包。 不为别的,今日伺候他的贴身大婢女悄悄跑来回禀,说郎君沐浴换下的袍子上,印了一枚胭脂印。 儿子的秉性自己最为熟悉,别的世家子弟都是十三、四岁便收了房,可是他倒好,拖到十九了还未开蒙。自己和崔刺史为他挑选亲事,也是一再推托。 因此,当婢女来报他袍子上染了一枚胭脂印时,她是不相信的。可是此刻这件玉白色的锦袍就在自己手中,胸口的领边上,大红色的胭脂唇印鲜艳夺目,位置十分暧昧,分明是三郎将人搂在怀里亲密时,留下的。 这个时代讲求“门第婚”,崔刺史的祖上是清河崔氏,再追溯久一些则可至春秋时,乃齐国公卿之一,是不折不扣的世家豪门。因此,当初崔郎中在给崔刺史定亲时,考虑的不外乎荥阳郑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等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崔郝氏虽是重臣之女,但其祖上并不显赫,乃是寒门,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婚姻皆是前定,无论贵贱悬隔,或是吴楚异乡,由冥冥中的赤绳一系,男女便定成夫妇,再也逃脱不了命运。 崔郎中老谋深算,也终未算到自己的儿子会弃笔从戎,并在若干年后,闹着要将将门虎女崔郝氏迎娶进门。 当然这是后话。这里插一句完全是因为秉承了武将教养的崔郝氏,思维和性格都十分跳跃,不得不说。 她想,儿子除了待在府上,其余时间多是在内廷走动,能接触到的女子不过府上的丫婢和宫中的女官。若是府上的丫婢,左不过一句话的事,用不着偷偷摸摸;而若是宫中的女官,都是世家贵女,又不像会行如此冒失之事。 左思右想,崔郝氏不得其解,突然右眼皮无缘无故地跳动,顿时面如土色,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测忽闪而过,这宫中除了女官,还有数不清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日日思慕郎君的贵人哪!猜测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并且这样想来,所有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这宫里能当上贵人的,不说门第,单是容貌,必定是千挑万选的,三郎十五岁便选拔进了羽林军,便是从那时开始,对自己和崔刺史安排“房里人”的事就有了抵触情绪,现在想来,将这府上婢女都摊开晾晾,哪个姿色能跟贵人比? “唉!”崔郝氏自顾自地叹了口闷气,三郎情系贵人,日日相见却不能一诉衷肠,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不就只能偷偷摸摸行事? 崔郝氏越想越后怕,自己虽然说过,不拘儿子选个什么样出身的儿媳妇,但是这“*后宫”的罪名打下来,可是要灭门的呀!她急忙将夜深已经安置的崔三郎提起来,像审问犯人一样直截了当地问道:“说,你今日袍子上的胭脂印是哪位贵人的?!” 崔三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阵迷糊,“什么贵人啊?母亲,您怎么又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儿子房中来了reads();!” 崔郝氏看他还一副不知大难临头的模样,更加气急,将袍子直接抛在儿子头上,“看你办得好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要害得整个崔府家破人亡!” 崔三郎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自己睡个觉就要害的崔府家破人亡?揭下袍子前后翻动察看,终于看见了那枚鲜红的印记。“母亲您胡说什么啊,这胭脂印子是谁的啊?我可没有男扮女装的嗜好!” “问你呢,这胭脂印是谁的,结结实实印在你的胸口上,别跟我说当时温香软玉在怀,现在提上裤子就忘了!”这话说得直白入骨,门外耳力好的丫婢都有些难为情。 崔三郎这才搞清楚母亲深夜来访的意思,前面一直问自己是哪个贵人,敢情以为自己“*后宫”了。首先就将她的荒谬猜测给否决了,“母亲您胡说什么呢?这不是哪个贵人的印子!压根就没有贵人!” 没有贵人!崔郝氏脑门“嗡”了一声。随即长舒了口气,挨着儿子的床榻边坐下,不停拍着胸脯道:“没有就好!我的小祖宗,你差点吓死母亲了!” 自己何曾吓您?“您都是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得!” “是是是,”排除了掉脑袋的隐患,崔郝氏语气松泛了许多,转而打听起那胭脂印的来历。“三郎,那这是谁的啊?” 崔三郎在脑海中回想了下,今日休沐,下午只去了张府一处,接触的女人寥寥,期间只和星月撞了一下,那这枚印子,当是星月的唇印了。摊平衣襟,枚红色的唇印如同两瓣丰满的卧蚕,光是想象都能感受到它的鲜嫩柔软。崔三郎不禁笑了一下,没想到冥冥中还有这样一份美好的礼物。 “你别傻笑啊,我问你哪,这是哪家姑子的唇印啊?” “你说出来,我好和你父亲去她家提亲哪?” 自己的母亲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早着呢,至少,要到明年牡丹花会之后。” 崔郝氏不满了,“早什么!你都十九了,放眼洛阳城的世家子弟,像你那么大的,儿女都成行了!再说了,你俩都私相授受了,用不着害羞,你知道,母亲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 事关星月清誉,崔三郎不得不辩解,“母亲您说什么哪?谁俩私相授受了,这是今日去张・・・”转念想到母亲爽直的性格,若是知道星月的身份,搞不好真的会上门去求娶,便口气一转道:“母亲别问了,儿子自有分寸,总之明年定叫您喝上媳妇茶!” 崔郝氏顿时笑逐颜开,“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前些天你父亲同我说,三郎内涩,不若替他求娶至清,一来至清性格内敛、知书达理,与三郎正好配成一对;二来两人是表兄妹,无论如何,总比旁人亲厚些。你知道・・・” 母亲后面的话崔三郎没有听清,因为他的瞌睡叫母亲现在的话完全吓跑了!父亲想替他求娶至清?换作崔三郎脑子“嗡嗡”作响。 “其实撇开她那个心机深重的母亲,至清这孩子倒是好的,性格乖乖巧巧,模样也周正。不过,如今我儿子有自己中意的姑子,母亲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叫你父亲打消这想法!” 崔三郎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感受过母亲爽直性格的好,当下又感动又感激地说道:“母亲,儿子自是和您一心的,您可千万要阻止父亲啊,不然儿子倒没什么,您可一辈子都要和姑姑扯不清了!” 崔郝氏走后,崔三郎将贴身婢女叫了进来,吩咐道:“你找同色丝线将这个印子一模一样地绣在上面,不能出一点错,更不能绣坏了!否则拿你项上人头来见!” 婢女接过袍子,恭敬匍匐在地,颤颤道:“是。” 库房失窃(下)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一早新磨的豆腐脑,清甜可口,宝蓝依着夫人的口味,等豆腐脑放凉些,往里面搁了一匙琥珀色的枣花蜜,浓郁的气味让崔氏食欲大振,指着碗说:“今这豆腐脑清爽,你赶紧盛一碗给大小姐送去。” 崔氏口里的大小姐,可不是张星月,在她心里,张星月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种,张七郎心血来潮把她接来豢养,哪天不高兴了,还不知上哪凉快去。 宝蓝自是明白,拿带盖的陶碗盛了,搁在食盒里送去。 隔了一会,崔氏还没用完膳,又提着食盒回来了reads();。后头还跟着温媪。 “至清觉着豆腐脑如何?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宝蓝摇了摇头,打开食盒,刚才盛的豆腐脑原封未动。 温媪则接过布菜的筷子,夹了一个绿豆芽拌韭菜馅春卷搁在崔氏面前的碗里,有些忧愁地答道:“昨晚上就不愿意吃饭了,今早进的更少。” “啪!”崔氏听后有些生气的搁下了筷子,“她想作甚?我这为了她们姐弟呕心沥血、操碎了心,她还给我添乱!” 温媪犯愁道:“姑子说,二公子眼看要入国子学,她想出门去给弟弟买套笔墨纸砚。” 崔氏听后更加生气道:“小孩子家家操心这些琐事,要真心疼她弟弟,吩咐下人去办就好了。你回去与她说,乖乖待在院子里就是对我并她弟弟最大的慈孝。” 从庐陵来的时候,王氏就将原来房里用的几口破箱子带来了,王氏为人节俭,箱子原想装些衣物或者一时用不上的杂物,横竖不占位置。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装着姑子从夏氏那里好说歹说要来的三千金,落了锁,堆在库房的角落里,一点不碍眼。 找了个由头将双娇她们支开,她自己一个人进了库房,为防中途有人万一闯进来,从里面将门反锁了。 掸了掸箱盖子上的灰尘,才小心翼翼的开锁开箱,里面果然金光闪闪一片。 王氏想着姑子的吩咐,估摸着取了一百金出来,由于她装箱的时候,是一片一片从竹简子里取出来,再装到箱子里的,是以十分整齐,谁曾想,取了一百金后,原本空缺的地方,不断塌陷,最后,竟然塌出了个大窟窿来! 顾不上许多,王氏又将金叶子一片一片重新数了遍,最后结果让她惊慌失措,除了刚刚取出来的一百金,竟是还少了一百金! “这数目在庐陵都能买上一座好宅子了吧!”星月听后,半是感叹半是疑问道。 库房钥匙向来是王氏保管,这是姑子对自己的信任,如今失窃了,且是那么大一笔数字,王氏又急又恼,“不要说在庐陵,就是在这帝都洛阳,都能买上一座二进门院子了!” “这库房钥匙我从不离身,丫婢们要用什么东西,也都是我亲自去取,或是看着她们取!这是如何失窃的呀?这贼人真是老龙王搬家,厉害了!” 星月自是相信王氏不会监守自盗的,先不论王氏与自己相依为命、守望相助多年,即使给她金子,她也无处花用。和张管家一样,王氏没有丈夫、更没有孩子。 “乳母你别着急,你想想,钥匙真的没有离过身吗?” 王氏边回忆边道:“最近一次开库房,就是上回您让我去取那对蝉栖麦穗纹的金镯子,当时我记得双娥要取布,做您房里的帷帐,和我一同去的,不过她连箱子角都不曾碰到过!” “出来的时候,那丫头扛着两匹布,十分沉重,我还搭了把手,”说到这里王氏眼睛突然亮了亮,“姑子,我想起来了,我帮着双娥搭手的时候,双巧端着托盘撞了我一下,库房钥匙掉在地上,是她给我捡起来的。” 那就是了,对于整件事,张星月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不过,这箱子里有金子的事,没有人知道啊!而且箱子上也落了锁!”王氏道:“要不要将她们都聚集在一处,仔细盘问一下。” “不必了!”星月道,然后招手让王氏附耳过来,悄悄嘱咐了几句。 张府给族中男子安排的课业,都是照着培养郎主的标准定的reads();。清墨堂的教习,与薇雨堂相比,气度和水平简直是云泥之别。近一个月下来,从琴棋书画到穿着礼仪,从玄学诗赋到家谱历史,张星月学得不亦乐乎。 上午的课业结束,下午还要学习女红和舞蹈,不过相对其他课业的游刃有余,这两门课业张星月实在羞于出手。 女红自不必说,在庐陵的时候就比表姐们差了一截,如今和张府精心教养的姑子比,生生做了她人衬托。星月身旁的王媪,是刺绣的高手,但饶是王氏手把手教导,星月的女红始终进展不大。 这可乐坏了双娥:“姐姐总说命运不公,我看不全然,姑子聪慧,却也有短处,至少在女红这件事上,聪慧的姑子和双娥一样愚笨!嘻嘻!” 双娇简直要被妹妹的这番话逗得哭笑不得,“姑子跟你可不一样,身份摆在那,姑子女红不好还能使唤丫婢,你能使唤谁?” 双娥调皮地撇了撇嘴:“我能使唤你啊!反正你女红好!” 这滑头!双娇不禁笑骂:“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未出嫁还好,姐姐还能帮衬,若是出嫁了,看婆家如何嫌弃你,到时姐姐可就鞭长莫及了!” 姐姐总是耍赖,说不过自己的时候,就爱拿未来婆家说事,好像未来婆家主宰了一切命运一样。然而双娥并不认同,对着姐姐做了个难看的鬼脸:“胡说八道,懒得理你!”心想,你怎么料定我会远嫁? 这段下人房里的姐妹私房话星月自是不知道的,彼时,她在王氏的监督下,足足练了一个时辰的绣活。 最后王氏查验的时候,差点没有晕厥过去,一副雅致的秋菊抱枝图,被她绣做了一团,金黄色的枯草。只有两朵花瓣纤细而不失饱满,因是王氏起头做示范时绣的。 虽然情同母女,但毕竟是主仆,王氏不敢像双娇数落双娥那样毫无顾忌地教训星月。极力用轻松平淡的口吻教导道:“姑子,旁的奴婢都能替了您,只一件,出嫁的时候,郎君脚上那双鞋可是得您亲手做的,您无论如何得学好啊!” 比女红更差劲的,是跳舞。因着郎君的吩咐,星月的舞蹈由珠姨娘亲自教导,地点就在小金台。据说,这也是整个张府宴请贵宾的地方,装饰得异常华丽。 小金台中有个缥缈池,因常年喷涌温泉水而云雾缭绕,很有点蓬莱仙岛的意境。张七郎命人用沙棠木造了一艘大船,用紫色的文桂木做船舵和双桨,十分壮观。 张府的奴婢并珠姨娘都不识这船的神奇珍贵,星月却在走近它时一眼认定是沙棠木做的。 外祖父收集来的一本《山居异闻录》记载,在槐江山往西南方向四百里的昆仑丘中,生长着一种树木,形状像普通的棠梨树,却开着黄色的花朵,结出红色的果实,味道像李子却没有核,可以用来避水,人吃了能够入水不沉。 而缥缈池里的这艘大船,就像书里描述的,像一片翠羽样轻盈地停泊在水面上,即使再多人站在上面,仍十分平稳。 张星月并张至洁几个站在船下,看珠姨娘示范飞天舞的动作。 只见她先是起伏进退,再下腰轻提,依着船头的桅杆旋转飘飞,宛如仙女在万里长空中迎风而舞,优美至极。 轮着姑子们了,张至洁从小耳濡目染,是以表现得最为出色;而其他三个庶出的姑子,虽然动作迟钝些,却也勉强能过关。 唯独星月,第一次学,做起舞蹈动作来,如螃蟹挥舞四肢,机械而毫无美感,末了不是将动作漏了就是将动作忘了。她眼角的余光,仿佛能看见张至洁几个映在脸上的满满嘲笑,想要争气做好,怎奈身体却不听使唤。 这可真是王媪替代不了了的,几个婢女里属双娇最聪明伶俐,只好由她记好动作,晚上再陪着姑子练习reads();。 当晚,张星月侧身趴在床榻上,王氏并双娇一左一右替她搓揉着酸痛的腰背和四肢。 双巧端了热水进来伺候,绞了把热巾子递给王媪,热气带着一股细微而特殊的气味钻入星月鼻中。 借着乳母给自己敷巾子的机会,张星月对王氏使了个眼色。王氏装作突然才想起来的模样,对着一旁的双娇道:“瞧我这记性!从南边来的时候,老夫人担心姑子路上有磕碰,赏了两盒上好的活络油,你去我房里取来吧!” 双娇笑道:“王媪不早说,奴婢这就去取。” 她出门后,王媪立刻将双巧反手押着,跪在了星月塌前,“下贱胚子,吃着姑子的饭,穿着姑子的衣,不知感恩,还敢做家贼!” 双巧毫无防备的被她捉住,又被她按得生疼,一脸委屈,“奴婢不知道王媪在说什么,什么下贱胚子,什么做贼,奴婢冤枉!” “呸!”王氏一口唾沫星子喷在了双巧头上,“伸出你的手看看,油腻腻的,哪里冤枉!” 双巧辩驳道:“今晚饭的时候,不小心将菜盘子打翻了,是以手上才沾了油!”她看王媪凶神恶煞的模样,转而扭过头向星月道:“姑子,奴婢冤枉啊,今晚打翻菜盘子的事,双娥、双雨他们几个都看见的,不信您可以叫她们过来问问哪!” 星月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身上的睡袍,“哦?我竟不知道现在大厨房炒菜换了油!” “哼!你知不知道,你手上沾的根本不是菜油,而是府里用来漆纸伞灯笼的桐油,这两种油颜色虽然相近,气味却不同,并且桐油耐碱防水,一旦沾上,即使你成天将手泡在皂角水里,也挥散不去!” 双巧听完如泄了气的皮球,摊在地上,脑袋低耸着,眼珠子左右转动,似在思考如何撇清这板上钉钉的盗窃事实! 王氏见状,押着她往下使劲一按,“下贱东西还想狡辩什么,还不把真相如实招来,偷去的金子藏哪去了!” “这盗窃主人钱物可是死罪,要是从你嘴里听出一句假话,我即刻撕烂你的嘴,再让管家把你扭送官府!” 寻常人听到管事婆子这样说,早就吓软了腿,可双巧听完却相反,豁出了一切般,不再像刚才那样畏缩求饶,“撕吧撕吧,叫张府的人都看看姑子的厉害,呵,为了遮掩自己的丑事,连庐陵带来的贴身丫婢都不放过,真真心如蛇蝎!” 王氏哪能容忍她胡说八道,当下就从后背给了她一脚,这一脚颇为用力,双巧面颊着地,鼻子重重磕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王氏狠狠骂道:“下贱东西死到临头还敢颠倒黑白,你盗窃主人钱物在先,手上沾了锁上的桐油,难以抵赖,姑子抓了你现行,没有即刻打死你已是仁义,我看谁能寻出姑子的错处!” “呵,”双巧嘴角含血冷笑两声,表情让人不寒而栗,“谁说我偷了姑子的东西?偷了什么东西!我记着庐陵周府回礼的一千金,可早早进了张府的库房,你说我偷了姑子的金子,那这金子哪儿来的?” 不愧是老狐狸夏氏调教出的心腹,反咬一口的功力直逼星月心头要害!这三千金是自己与夏氏偷偷约定的,目的就是打通张府的关系,坐稳嫡女的位置。如果私藏金子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他就该怀疑自己对他的忠心了。 一时间王氏也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分明将局势拿捏骨掌的双巧。 张星月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但眨眼间又回归平静,这点她和她的外祖母夏氏很像,坚韧勇敢,富有临危不惧的魄力reads();。 她淡淡说道:“不得不说,双巧你对主子的心思了解得十分透彻,父亲确实不知道这三千金的事,可是这毕竟是我和外祖母的共同约定,就算你要陷我不义,也要想想外祖母是否愿意!”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始终是周府的丫婢,生死契还在我外祖母手中,我在张府不方便动你,不代表不能让周府动你!” 双巧也不畏惧,“姑子的外祖母?可不就是周府的老夫人吗!张府的人不了解,我们这些周府的过来人可不是瞎子聋子,老夫人待姑子,未必如您说的那么亲厚吧!” “你在外祖母身边服侍多年,不会不明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今时不比往日,外祖母既和我有约定,与我的情分,想必也该有所改变了!” 双巧内心有一丝动摇,她知道姑子说得没错,在老夫人眼里,永远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显然,一个张府的嫡出姑子远比一个卑贱的奴婢重要万倍,自己只是尽力拖延罢了,希望姑子不要写信告诉老夫人自己偷金子的事情。 她笃定张星月暂时不敢将自己如何,因而不紧不慢道:“老夫人临行前吩咐了,要我时刻盯着姑子举动,向她汇报,要是她知道您拿了周府的重金,却办事不利,您想她会怎么办!” 她自会放弃自己,就像当年,毫不犹豫地放弃母亲一样。 张星月眼中的杀气更浓了些,她下榻走到双巧面前,高高在上的低头俯视她,犹如高贵的神邸在俯视一只渺小的蚂蚁。 洁白修长的手指勾托起她的下巴,平静而狠厉地一字一句道:“我会成事,也会将母亲的牌位风风光光的送入张家祠堂,在这期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伺候,我成事后会亲自修书一封,让外祖母赐你个舒服的死法!” 双巧不是第一次以下犯上这样同张星月说话,在庐陵的时候,夏氏为数不多的召见,都是她派小丫婢往星月院子传话,每次回来,小丫婢都会和她描述星月院子如何如何破败,人穿的如何寒酸,说话也没什脾气,一点也不像正经姑子。 许是这样的印象已根深蒂固,双巧料定张星月性软好欺,行事才如此肆无忌惮。 今日的姑子,却叫她陌生而害怕,特别是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平静而狠厉,很像老夫人处理贪墨账房的样子。 可是花出去的金子已经收不回来了,她只好咬紧牙关道:“奴婢自不会跑,只是不得不提醒姑子一句,老夫人耐心有限,您可得加紧时间谋划!” 张星月生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杀了双巧,自己从来不是柔弱的小白莲,直觉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被人要挟的滋味。 “滚!”她低低吼道,右手紧紧地握成一只有力的拳头。 双巧端着打翻的铜盆,低着头掩面出去,走到门口差点撞上去取药的双娇。疑惑地看了双巧一眼,“怎么了,嘴角磕着了?” 双巧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了眼房中的姑子,“刚不小心将铜盆打翻了,磕着了鼻子,不碍事。” 双娇一听,责备道:“以后小心些,幸亏没磕着姑子!”说完跨入房中,伺候姑子搽药去了。 库房失窃的事,出乎意料的平静地搁置起来,不是不处理,而是星月还未强大到可以撇开庐陵周府的时候。 王氏重新查验了装金子的旧箱子,终于发现,箱子的底部叫人整个凿开了,箱子上的锁俨然成了摆设。 这次换了口沉重的樟木箱子,四周用铁皮封了,库房门也换了把大锁,王氏方才撂下一桩心事。 谋事在人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九月廿三,霜降。这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意味着冬天的开始。 北方的冬天不似南方,气温是降下来了,可是天却是意外的晴朗。阳光在屋檐角折射、跳跃,把人的心情也暖得莫名兴奋。张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张至清院里,点烛的婢女把上夜燃烧过的蜡烛芯收进盒子,又摆上新的蜡烛。就这一会功夫,一阵小心翼翼地哼唱从半掩着的东厢房房门里漏了出来,没有唱词的调调,熟悉的婢女相视一笑。 长久住在一个地方,即便是雕梁画栋,也会厌倦。小的时候还好,一把锈蚀的铜锁落下,只骗说钥匙掉了,便能自顾自地玩上一整日,如今大了,却是再大的枷锁都锁不住心里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渴望。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直棂窗窗口照进来,青砖上映出一方辉煌的菱形,那是天然的舞台。至清喜欢这个时候关起门来,唱一段小曲,就是温媪高兴时常哼的那段。没有唱词,但旋律已在她心里生了根,很长一段岁月,温媪是她通往外界的唯一窗口,繁华的街市、热闹的牡丹花会、漂亮的伶人、府里姨娘的争斗始末和新进府的私生女模样···至清婉转哼唱,苍白的面容,玲珑的红唇,矫情的兰花指,偶尔回眸一笑,绽放出不惧碾压的鲜活。 这个时候,不是洛阳张府身份矜贵的嫡出大小姐,而是做着伶人梦的姑娘。只是她没有观众,两个跟从伺候的婢女一直垂着眼,到她最后唱完也不见鼓掌。 她难免失望,但是不悲伤,找个湘妃塌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揉着眼睛看天边晚霞,偶尔有像飞鸟、像骏马的云彩,慢悠悠飘过四角天空,至清常幻想它们代替自己远行。 今儿天上飘过一朵棉花糖似得云朵,速度极快,她起身,打算趁人少的时候到院子里走走,伺候她的贴身婢女唱晚抱着晒好的被褥从门口进来,正巧看见她摸索着前行,笑吟吟地招呼:“姑子,四九今早上街采买,给您捎了东西,您保准喜欢!” 四九是府里派给张至清的马夫,温媪的娘家侄,十分机灵的一个小伙子。由于张至清腿脚不方便,四九驾车的机会很少,平时就跟着大厨房的外管事出门采买,常常给她捎带新鲜玩意。 “什么东西啊!”张至清一听果然来了兴趣,主仆两人叽叽喳喳地进了房。 唱晚放下被褥,从胸口的斜襟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炉饼,房间里顿时香喷喷的。“四九听说姑子不好好吃饭,特意捎了红豆馅的炉饼,您快吃吧,我站在门口给您把着门!” 这是自己前段时间听温媪说起,嚷嚷着要吃的,没曾想唱晚就记在心里了,还告诉了四九。 当下就将香脆的炉饼掰做两半,一半递给唱晚。 自家姑子待人一向亲厚,可是唱晚却摇摇头,“姑子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绝食啊!” 对呵!怎么把绝食这茬给忘了,张至清收回半边炉饼,咬了一大口,香喷喷地咀嚼起来。“你说,还得绝多少天母亲才会让我出去?” 唱晚想了想,夫人对大小姐一向看管得严,轻易不让出房门。摇了摇头,照这个比,要出府估计要等出嫁了吧。 至清语气里带着惆怅:“绝食那么久都没有反应,我的心到底没有母亲的硬!” 唱晚是下人,不敢妄议主母,至清心里的愁苦,她也不是很明白reads();。在她看来,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不知道比他们这些从小卖身为奴的人好了几万倍,姑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痛不痒的劝慰:“姑子别想那么多了,外面的世界未必有您想得那么好。” 张至清歪了歪脑袋:“你去过四方街吗?听温媪说那里什么都有,面人、糖画、口吐火焰表演,算卦摊子和瞧皮影戏的,最神奇的是说书的,世家小姐的闺趣同洛阳宫里的秘闻,都能说得仔细,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唱晚听着也来了兴趣,主要是洛阳宫里的事吸引了她,洛阳城里要说最富有的地方就属洛阳宫了,里面的美人多,女人更多,宫闱贵人的相处肯定比张府姨娘间的争斗更精彩。这样一想,唱晚觉着姑子的烦恼完全不是烦恼:“夫人不让出去,咱们可以另想办法呀。不就是想去四方街吗,这还不简单,大厨房每天都要出门采买,我给您换身四九穿的灰色衣裳,再戴个帩头,到时混在人群里,谁能发现您是姑子。” 至清被她说得心动,又因为没有干过这么出格的事而显得畏首畏尾,脸上带着三分胆战、七分心惊的笑,迟疑道:“能行吗?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告诉母亲,我可就···”自己仿佛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唱晚靠着朱红色的厢房门长吁短叹:“说的也是,奴婢就不该给您出主意,就像您说的,出了事,您是夫人亲生的,没什么大不了,苦得是我们底下服侍的人。可您一心想去四方街听说书,您的脾气我还不了解吗,绝食那么久,若是出不去,回头天天念叨。” “与其这样,还不如奴婢给您想办法,横竖就一会功夫,又有四九照应着,不会出大事。” 一主一仆一拍即合,窃窃私语,悄悄把出府前后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四九看着唱晚熟练地将自己的新裤子剪去一大截,比着姑子的身形边改边缝,一脸难办:“你个死丫头,给姑子出的什么主意,回头我要告诉婶娘,非让她扒了你的皮!”转而又求至清:“姑子,您可不能听唱晚挑唆啊,您是正经姑子,金枝玉叶,跑四方街去听说书,传出去像什么话!夫人平时连院子门都不让您出,要是知道您跑出府了,还不得气成什么样!” 这些话若是早些说,张至清兴许就算了,可是现在一切准备妥帖,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头。“你少咒我触霉头,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唱晚不说,还有谁知道!” “你再咋咋呼呼,小心我告诉温媪!” 四九果然收了声,呵腰应道:“嗳!”勉勉强强答应了还不忘嘱咐:“不过姑子咱可说好了,到时候都得听奴才的。” 今日的风有些大,吹着帩头的边角凌空飞舞,张至清双手抱头摁着帩头,上宽下窄的衣袖稍稍遮挡住一张苍白的脸。说来奇怪,明明是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当左脚迈出院门,她竟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院子外面的空气,不再充斥着苦涩的药味,而是清冽和纯净的。 张星月将身上的披帛蜕掉,让自己完全置身于寒冷中,深呼一口清冽的空气,被双巧一番挑衅激得发热的头脑,也稍稍冷静。 没有父亲的宠爱,显然在府里寸步难行,而没有生母的照拂,何谈父亲的宠爱? 甚至想逃出去隐姓埋名也不可能,双巧时刻盯着自己,逃到天涯海角外祖母都会找到。 她手上力量微薄,思来想去还得像当初在周府时那样,尽量收买和接近府里一切用得上的下人,培植自己的力量。 当今相对前朝,民风更加开放,张府的规矩是,姑子要外出,只要带足管事婆子和丫婢即可。早上请安时,星月和崔氏回禀过,就吩咐王氏去备车马,吃过早饭就单领着王氏出门了。这还是星月到洛阳后,第一次出门,张管家思虑着她并王氏对洛阳都不甚熟悉,特意嘱咐外管事重新安排个有耐心的车夫驾车reads();。 早上也是大厨房出外采买的时间,因着张管家的交待,外管事破天荒将马夫聚在一处,仔细相看。张管家说要找个有耐心的,外管事看着面前一排歪瓜裂枣模样的大汉,摆摆手罢了。 忽然想起原配给大小姐的马夫四九,仿佛是个年轻机灵的小伙。可是今日处处透着怪异,随时在跟前招呼的人,突然没了踪影。四下看看,阍室的角门边倒是缩着一个瘦高清秀的后生。 他没有多想,一嗓子将人嚎到跟前,眼生,但是好在皮肤白净。 “新来的?哪个院子的?”外管事可不像房里拿针绣花的丫婢,光是那身摇摇欲坠的横肉,万一砸过来,就令人生畏。 张至清心虚眯眼,强自镇定地答到:“禀管事,小的···小的新来的,跟着···跟着四九哥···” “四九啊!我说怎么不见这小子人影!”又将张至清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是有了跟班!” 张至清咧开嘴傻笑,使自己尽量看起来憨厚些,一口整齐的白牙分外耀眼,“嗳!” 四九平日里没少在外管事面前殷勤谄媚,加上他是温媪的亲戚,算得上半个自家人。外管事此时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安排张至清去给大姑子驾车。 这突来安排,犹如横祸,张至清急的直跺脚。可是外管事却当她害怕四九,说抢了他的美差,一边强摁着张至清上了马车,一边粗声喝道:“怕什么,你只管伺候好大姑子,四九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张至清还想再说什么,一道清丽的身影已映入眼帘,容貌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她一时哑口无言,却听那人已躬身上车,与她擦肩的时候,浅笑低语:“有劳了。” 浑浑噩噩,四方院里从未沾过粗活的姑子,就这样拿着牛皮制的马鞭赶车上路了。如幼蛇尾般的鞭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倒也行得安稳,敢情这马夫就是个摆设,老马识途,这条路马比人记得清楚。 马车里不时传来说话声,多是低沉的女声,偶尔夹着一两句清脆的应承。 这倒和自己与温媪相处的情形一样,她偷偷腼腆微笑。冷不防,一道女声传来:“小兄弟,你知道要买些纸墨笔砚去哪里方便?” 去哪里方便?张至清绞尽脑汁说不出个所以然,王媪盯着她的后脑勺快要剜出两个洞,她只好支支吾吾答道:“四···四方街吧。”温媪说来说去只说过这一个地方,横竖那里什么都有。 王媪一听这名字挺大方,“那就去四方街吧。” 还好,四九前日就和自己说了大致路线,沿着四尺高的幕墙,由东往西走,过了清明门再行两里路既是。 这一路再无其他言语。张至清驾着马车一路直行,但迎面而来的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温媪没同她讲清楚,这四方街虽然一应俱全,但说到底是穷人的集市,不仅人声嘈杂,而且秩序混乱。 顾名思义,四方街是由一条主干道串联起来的四向纵横集市,干道稍宽,但沿路堆满了货物,只留中间一点间隙,支道狭窄,乃是檐下生意。 彼时,正是四方街热闹的时候,路上采买的行人推推搡搡,猛然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挤进来,眼神都透着深深的不解,不过,听闻驸马家的猪崽都是用人乳喂养的,那这驾着马车逛四方街就不足为奇了,摆摆手,该挑拣的继续挑拣,该还价的继续还价。 王媪探出头来看了看周遭嘈杂脏乱的环境,稍稍皱眉,不过第一次出门,她客气地催促马夫赶紧驾去卖笔墨的店铺。 可她不知道的是,张至清此刻心急如焚,无论怎么挥动马鞭,马儿就是不走,不是不走,而是根本无路可走reads();。她只好狠下心肠,狠狠地连续抽打马屁股,马儿吃痛,在人群中疯狂地奔跑起来,不断奔跑,也不断将行人撞到,踩在脚下,四方街顿时一片骚乱,尖叫喊痛声不断。 张至清吓坏了,马车里张星月和王氏也颠地顾不上询问。很快,发疯受惊的马跑到了路的尽头,并且向着一条窄巷子奔去,张至清在前头看着真切,张星月透过窗户也大呼不妙,这要是真的钻进去,马车非得支离破碎不可!而马夫和自己并乳母也会夹成肉饼,生死瞬间,张星月使劲将王氏推出了车外,并大声对前头的车夫喊道,“速速跳车!” 她自己来不及跳,但是乳母下去后,马车的空间尚可,一旦被夹住,还有些空隙可以躲避。于是她双手高举,护住头和肩颈,跪蹲在马车中央,准备承受剧痛! 她紧张地闭着眼,然而,马儿嘶鸣声和人的尖叫声响起,意想中的剧痛却未传来,耳边似有重物轰然倒地的声响! 张星月睁眼一看,骏马已然被人斩去头颅,身子翻压在路边,鲜血四溅! 大难不死!张星月瞬间放松下来,看着满地鲜血,她眸色骤冷,目光上移,正对上一双冷静而狠厉的目光,来人一身黑色鱼鳞纹筒袖铠,头戴兜鍪,威武霸气,此刻手提染血长刀,身后跟着数名武士。 唯一与他身份不符的是一双诡谲妖艳的凤眼,如不可亵玩的深谷幽兰,这样的震慑,她初来洛阳时就已感受,张星月感激一笑,诚服道:“多谢三郎,此恩必报!” 崔三郎眼底闪过一丝异芒,正要说话,却见马车前头驾车的位置,战兢匍匐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子,此时她模样甚是狼狈,包头的帩头因太快的车速不翼而飞,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脸上沾着马血,空留两个惊恐的眼洞和一弯洁白的牙齿。 张星月感觉崔三郎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有点愤怒,只见他和身后一名副将低声耳语几句,那副将便将张星月的马夫如提小鸡仔般提溜到自己马上,然后牵着马向来时方向离去。 他自己则长腿一伸,迅速下马来到张星月身边,“星月怎得如此鲁莽,将堂堂帝都当作闭塞庐陵不成?”竟如长辈教训稚童做派! 张星月来洛阳数月,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崔京,应算比较熟稔的,当下就委屈得往小腿肚子上一瘫,“斯”,疼得又立马弹起来! “怎么了?可是伤到脚了?”说话间,崔三郎一个箭步上了马车,也不管男女大防,伸手就将美人的裙子撩到了大腿根。 “你···” “脚踝扭了,不过不算严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熟练翻动检查,指腹和手掌心的茧摩挲着星月光嫩的脚背,有些,痒。 “我抱你下车。”他道,然后不由人拒绝地将星月的手搭在自己左肩上,右手捞起柔软芬芳的身体,这样一幅英雄救美图,怎么看怎么美,路上的行人都围过来看个够。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星月尴尬将脸埋向崔京胸口,温热的口气不时喷上脖颈,说不出的亲密,崔京邪着眼坏笑,十分受用。 更窘迫的还在后头,星月不会骑马,崔京只好一手拉着缰绳打马,一手扶着她的腰际。星月打横坐着,重心本就不稳,遇上颠簸,身子就不自觉得往崔京身上撞,崔京正在当值,身上穿的是筒袖铠,最后为使星月不至于撞懵,干脆用坚挺的下巴抵住星月的头顶。 这样一来,张星月的脸颊就牢牢贴紧上崔京脖颈的皮肤,火热而雄厚的男性气息,遵循这种味道,不难想象崔京铠甲下宽阔胸膛的坚实,她一张脸烧得发烫,脑袋嗡嗡作响,头垂下去又抬起来,如何做都不自然,“乳母呢?我要乳母!” 崔京邪肆一笑,“放心,王媪自有人照应。”你只需乖乖在我怀里躺好。 狗屁规矩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到了药馆,特意叮嘱找个女医给她化瘀诊治,透过雕花屏风,可以看见崔京一直守在外面,女医不明他两关系,羡慕道:“夫人真是好福气,找了个如此疼人的郎君!” “你误会了···” 星月刚想辩驳,说她与门外男子不是夫妻,女医更加艳羡:“还未成亲么?那更是称心如意了!”双手沾了药油,放在掌心里搓热了,一边给星月正骨化瘀,一边道:“看郎君装束,定是洛阳宫里的将军,哎呀,姑子真是好福气,洛阳城的世家公子,多半酗酒闹事,或者沉溺秦楼,像郎君这样才貌双全,一颗心又都扑在姑子身上的,实不多见。” 如果不是知道这确是一场意外,张星月真要疑心,这医女是崔三郎请来的说客,一张巧嘴直把他吹得地上罕见、天上少有。待诊治完,从内室出来,崔三郎手上已提着几包药材,恭候多时的模样。 他显然将女医夸赞他的话听了个全,笑吟吟将手里找剩的碎银赏给女医,再从她手中接过星月,小心搀扶着:“夫人可好些了?” 这人厚颜如此,真真讨打,但星月此刻莫名脸热,潮红顺着脖子攀上脸颊眼梢,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色衣裙,裁剪得颇为合身,一时间亭亭玉立,娇俏动人。“崔将军与星月虽有救命之恩,但星月好歹待字闺中,还请崔将军多些顾忌!” “顾忌什么?”崔三郎一副故意听不懂的样子,“嗷~,若是有人敢说长道短,三郎,愿对星月负责。” 真是好不要脸,张星月气得粉腮鼓鼓,夺了他手上药包就要强行离去,哪知走了几步,扭伤处立刻传来阵阵酸痛感。 崔京走上前,又将星月强行打横抱了起来,“不过与你开个玩笑,怎的还生气了?” 张星月这次再不顺从,在他臂弯里使劲挣扎起来,“崔京,你快放我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屡次轻薄与我,这名声传出去,叫我以后如何嫁人!” “嫁人?”崔京不禁好笑,“还未及笄的姑子,说起婚嫁之事也不害臊!” 张星月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撒气:“那你先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眼睛瞪成桂圆,“就算今日要我三步一跳、五步一歇,我也要自己回去!” “好厉害的嘴儿,”崔三郎道,目光落在星月粉嫩的唇上。她挽着垂鬟分肖髻的头上,画龙点睛的缀着套东珠头面,垂于胸前的燕尾,折中位置簪着朵淡粉色宫制堆纱花,因着方才的骚乱,发髻有些凌散,却衬托得她更加娇弱诱人。想起前几日她在自己胸口留下的那枚胭脂印,真有种想凑上去吻她的冲动,“你舍得糟蹋自己,我可舍不得星月受苦,再说,娇娇俏俏的大美人变瘸腿癞蛤蟆多可惜啊!哈哈哈哈!” 星月气得握紧拳头,在他胸口一阵狠砸,不过,最后却是自己的手被坚硬的铠甲砸得生痛,此举再次引来崔三郎的大声嘲笑。 医馆外,一排武士列队整齐,看见自家将军拎着药包、怀抱美人出来,完全没有平时操练时的严肃,反而如新婚般温柔宠溺着怀中女子,不由得偷偷往星月面上瞟,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子,能将冷面将军撩拨得失了凶狠。 崔京抱着星月跨出医馆大门,在外人面上,星月又变得温顺乖巧,捂着半边脸往崔京胸前躲,崔京会意,大声道:“赵前,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一个瘦高武士快速上前,将一顶粉色幕离递过来,崔京单手给星月戴上,再次拥她上马。 这个时代,夫人和未婚配的姑子出门多戴帷帽,可是骑马却不适合,帷帽及颈,稍不注意还是会叫闲人窥去容貌,崔京让人准备幕离,不仅能将肩颈遮严,而且皂纱随风飘逸,十分美观reads();。而有了幕离的遮掩,星月也不再靠近崔京,自己捉着一小截缰绳保持平衡。崔京撇撇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如此行了半里路,街道变得宽阔起来,行人的穿着也变得比较讲究。星月认出这不是回张府的方向,歪着头问:“这是去哪?”不待崔三郎回答,又追问:“乳母呢?我要回府!” “现在知道警惕了,出门的时候怎么不警觉些?”连车夫异常都没发现。 “崔将军说得好笑,我坐自家马车出门,还需小心翼翼?倒是你,怎会出现在这闹市中?若不是先前就跟着我,怎会如此凑巧?” 这小姑子!“我今日在东阳门巡视,老远看见张府的马车一路向东,见车边没有随侍,就好心过来看看!敢情我冒死救了你,还成了一开始就不怀好意了!我知道初次见面是我唐突了你,但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么?” 你唐突我可不是一次两次,星月心想。但听出崔京不似说谎,嘴上服软道:“多谢崔将军,刚是星月的不是,这厢给您赔礼了。” “不过,您现在带我去哪儿?我的马车撞毁了,还请崔将军给我找辆马车送我回府吧!今日是我第一次出门,就遇上这等意外,若是回去晚了,更不知道怎么和夫人解释。” “急什么?”崔京道,“你今日不是要给精文置办纸墨笔砚吗?洛阳世家子弟,买文房四宝并不去四方街,而去前面的祥云里,我带你去买完再回不迟。” 星月有些犹豫,崔京又道:“精文过几日便走,这一去得半个月才能回府,再不置办可就来不及了。至于王媪,你不用担心,刚下马车时摔着腰了,我已着人带她去敷药了!” 星月点点头:“那今日真是有劳崔将军了!” 祥云里,卖文房四宝的店铺眼花缭乱,并且许多店铺取名都透着一股雅致的书卷气,像是槐荫山房,取自“槐萌参差日转廓”,一首闲适的夏日写意,门脸主要色调是绿色,在万物枯黄的冬天,显得极为鲜亮;再像萃文阁,“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蕴藏诸葛亮送费祎的典故,象征着君子间的深厚友情,不少同窗学子结伴来此,互赠金石印鉴。 如果不是时间仓促,又腿脚不便,星月真想花时间好好逛逛。 崔三郎带着她辗转来到一家名唤“松竹馆”的转角店铺,门面不大,但布置得相当禅意,内有书法、字画、篆刻、印章材料,各类文房四宝。崔三郎当是店中常客,那精瘦老掌柜本在与一对年轻儒生介绍毛笔,看见崔三郎搀着星月进来,道了声失礼便上前迎候。 “崔将军!”老者作揖道,看见崔京穿着铠甲,略感奇怪,“今日当值怎么还有空来店里?不过您来得真是时候,上回您写的信本帖,早就售卖一空,老朽正想着人去府上通禀哩!” “果真?哈哈哈,这可多谢孙掌柜了!”崔京道:“那我托您寻的《彦雍诗帖》,可有眉目?” 孙掌柜摇了摇头,“这还一时真难寻到!何尚书墨宝珍贵,如今他潜心修佛,写字功力更加醇厚,怕是千金难求。” 崔京本来就不报太大希望,是以拜托孙掌柜继续打探后,就表明了来意。他指着星月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因弟弟马上要入国子学,特想来寻一套文房四宝作为贺礼!” 孙掌柜笑道:“见过姑子!” “这入国子学是光宗耀祖的荣耀,确当嘉贺,不瞒您说,我松竹馆新进了几套文房四宝,倒配得上张府百年世家的身份!”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掌柜了。” “自当如此,崔将军,姑子,内室请。” 张星月遂随崔京、孙掌柜进到内室挑选reads();。 松竹馆大堂,刚刚挑选毛笔的两个儒生低声交谈起来。一个身材稍矮的儒生满脸笑容道:“那人说他表弟马上要入国子学,当是这届新生了,听说这次面试十分严格,是以入选的人极少,不知刚才那位是哪家名望!” 另一个儒生身材高挑清瘦,穿青色云纹直裾,五官清秀俊朗,周身散发温和淡然的气质。他淡笑道:“恒昌何时变得如此市侩,若是豪门还想凑上去不成?” 恒昌道:“瞧你说的,洛阳世家哪家比得上你何家家世,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还需凑上去吗?我只是看那姑子气度非凡,一时好奇罢了!” “那恒昌是看上人家姑子了?!我看那姑子未必淑良,《孟子·离娄上》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礼记·曲礼》曰:‘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刚才二人,先是勾肩搭背,是为不礼,后又共处一室,是为不防,缺乏教养,实难与君子相配。恒昌你乃长房嫡孙,夫人将来要携领后院,你还是打消此女念头吧!” “骠卿,此二人对话,乃是表兄妹,虽说男女大防,但也不外乎人情世故,人家姑子腿脚不便,还不许做表哥的搀扶一把么?我看此女肯为弟弟挑选笔墨,倒是慈孝!你那套思想言辞太过老旧!” “还有,我不过说上两句,你就思虑甚远,真是成也聪明、败也聪明!” “咦,现在喋喋不休的好像是兄台!” 崔京原先有多狠厉,看他副官行事就可知一二。张至清叫他提溜到一家客栈洗澡更衣,眼看她如此狼狈,又明知是世家千金,也不支个婆子丫婢前来伺候。提了两大桶热水送到客房,甩下一个包袱后,便出到门外,守在过道里等,意思是请张大小姐快些动手。张至清受了惊吓,未敢多言,费力将自己沾满了马血的头发洗干净,又囫囵擦了擦身子,确定自己身上没有甜腥味后,套上包袱里装的小斯衣裤。 梳洗过后,张至清已完全不像一个马夫,也不像个假小子,而是一个异常调皮的姑子。副官咋一看她有些愣神,随即匆匆将她塞进一辆马车,自己则骑着马,护送着朝张府赶去。 行了一段路,副官放慢速度,来到至清窗前低声吩咐:“将军有几句话交代,还请姑子听仔细了。” “喔。”帘子里传来一声心虚的应承。 “待会到张府,我会假借送贺礼的由头把您送进府,您进了门还往马房走,四九在那里等你,换了衣裳一刻别耽搁就往院子里赶,但路上情况须您自己应付。” “知道了。” “还有一句,将军说,您这次偷跑出府犯了张夫人的大忌,最好别将旁人再牵扯进来!”这里指的旁人,自是大姐姐了。想不到自己和她的初次相见,竟是这样跌宕,她一点也不像温媪说的狐性妖媚,反而淡雅娴静,肤光如玉,宛如开在池畔的一朵照水芙蓉。 帝都到底是闭塞庐陵不能比的,看孙掌柜将一方砚台介绍得头头是道,再看崔京叩桌品茗的恣意模样,星月感觉自己是闯入隔世的异类,也稍稍能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喜欢自己了,如此小家子气,的确难堪世家嫡女的身份。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着孙掌柜道:“劳烦掌柜,将这套笔墨纸砚包起来吧。” 崔京奇怪:“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发起愁来?” 星月道:“没什么,许是折腾得有些乏了。” 待从松竹馆出来,门口已然停着一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马车,甚至马车上的张府标识位置都未差分毫。张星月看着崔京的眼神,变得意外而惊喜,“你怎么办到的?!我还在发愁如何同夫人解释!” 掀开车帘,果然,乳母也安安稳稳的坐在车上reads();。 “谢谢你,崔京!”张星月回眸一笑。 崔京看着顷刻间又变得欢悦如孩童的少女,有时觉得她清澈见底,有时觉得她讳莫如深,不可琢磨的摇头。 马车绝尘而去。 赵前上前在崔京耳边一阵低语,原本漾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暗沉。 张至清进了府一路掩着头往马房走,可是等在旮旯角的四九早已望穿秋水,看见张至清简直滴下泪来,早上他不过去给采买献个殷情,让他照顾照顾自己的“小兄弟”,没想到竟捅出那么大篓子。“走吧,赶紧回去吧,晚了就不好收拾了。” 张至清怔怔的,连衣服都忘了换,就被四九拽拉回了院子,进门正遇着温媪教训唱晚,连同院子里其他服侍的丫婢。 温媪脸上的褶子几乎被愤怒撑平了,瞪着眼,手里拿着平时晒被褥用的竹拍子,对准唱晚的屁股连续打了好几下,声音中气十足:“你们这起没规矩的贱奴,平时偷懒耍奸也就罢了,如今这么大的事也敢挑唆姑子闹着玩,要是被有心人回禀到郎君那,夫人的脸都要被你们折腾没!我是院里的管事,管不住你们,是我的失职,回头我自己顶着荆条,上夫人面前领罪去,该我挨鞭子的,我心服口服受着,可我去前非发卖了你们不可,不然留下你们这些祸害,将来不知还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世家发卖丫头多是犯了事的,因此毫无章法,被卖去破落人家做奴做妾,或者秦楼楚馆也是有的,横竖不差那份钱两,唱晚被吓得泣不成声,看见张至清犹如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止不住哀嚎起来:“姑子啊,姑子,温媪要将奴婢发卖了,您快救救奴婢吧!” 温媪照着她的屁股又狠狠打了几下,“还敢叫屈?!姑子回来算你命大,要是再迟半步,报到夫人那去,我瞧你们怎么样!”说完拍子指向四九,“给我跪下。”嗓门大得把张至清都吓了一跳。 “你们这些个贱婢,都给我闭嘴,如今你们求到天上去也不顶用,好好的姑子,被你们挑唆得摸不着北,看看,穿着男人的衣裤,跑四方街赶马,像什么样子!”特别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好似四九的,照着四九的后脑勺就是一拍,“等我哪天得了空,专门修理修理你。” 温媪是四九的三婶,平时因为在张夫人面前得脸,因而在家里说话也十分霸道,向来说一不二。四九跪在至清身边期艾道:“姑子,姑子,我说什么来着,不让您去,您不听我的劝,这回我婶娘要往死里修理我,四九在此求您件事,您来年清明着人给我多烧点纸,就不枉费我对您的一片心了。” 至清看不下去了,走到温媪身边低声哀求:“好姆姆,您就饶了他们吧,这回不怨他们,是我自己要出去的···” 不等至清说完,温媪就截住了她的话:“我的好姑子,这可不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您是大家姑子,要是传出去,姑子的名声还顾不顾?!您是张府嫡长女,将来是要做当家主母的,您这样纵着奴婢,将来还拿什么立威?!您就是纯善,其实与您的前程和夫人的颜面比起来,这些贱婢的性命根本不算什么,要怪只能怪她们命不好,投错了胎!” 温媪炮语连珠,至清低着头听着她声声教训数落,鼻子发酸。要问她心里,真是恨透了这所院子、这个身份、这个颜面,它们就像一个个沉重的枷锁,锁住了她的自由、天性、鲜活,压得她喘不过气了,有时候她想,要是自己不是张府的姑子,不是母亲的亲身女儿,是不是就能过得轻松点、快乐点。 “这事母亲不是不知道吗?温媪别忙活了,横竖等母亲知道了再发卖她们吧!”她吸了吸鼻子,大跨步迈进东厢门,边走边吩咐:“唱晚你们别跪着了,快进来伺候我洗浴换衣裳,四九去大厨房提饭!” “姑子穿着小厮的衣裤也不伺候换,不叫姑子吃饭,也不叫姑子洗浴,像什么规矩···狗屁规矩!” 各方反应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崔三郎救了姑子的性命,又凡事为姑子考虑,王氏心里对他的芥蒂轻了些,原先的轻薄好像一笔带过,回头看看那个站在原地眼都不眨注视着马车离开的身影,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似乎不是不能和容颜绝美的姑子相配。 马车里,张星月倚着个金丝大迎枕眉头微蹙,笼着点似在庐陵时的哀愁:“这帝都真是寸土寸金,原想着一百金能在此买个两进门的院子,却原来买块金贵点的石头都要掂量掂量。” 王氏看了一眼搁置在角落里的一包纸墨笔砚,宽慰道:“姑子也当放宽点心,洛阳不比庐陵,姑子的身份也不再是寄人篱下,入乡随俗罢,待明年及笄,再央求郎君相个殷实人家,再不必看他人眼色。” 星月却道:“我想的不是这些。想想如今在府里的处境,眼看不筹谋是不行了,在庐陵的时候想着父亲竟愿意用两株红珊瑚换我,现在看来,洛阳纸醉金迷,两株红珊瑚未必是看重我。” 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我对以后的安排大致是这样,府里的势力,父亲对珠姨娘宠没了边,若是没人照应,张至洁少不了给我穿小鞋,夫人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好在精文对我还算亲厚,我暂且靠着夫人的萌庇。咱们院子里的人,各自的底细我还不清楚,今日的事你回去先不要声张,看看都能传到谁的耳朵里去,如果有合适机会,还是要找个忠心耿耿的才好。” 王氏点头赞同。星月继续安排:“至于双巧,她是外祖母的眼睛,我就算心里恨毒了她也暂时不能动她,你暗中跟着她,看看她都跟谁在接触,抑或是去了哪里,我可不相信一个丫婢能在这么短时间将一百金都花光。” 王氏应道:“姑子放心吧。对了,您上次吩咐的事,我前后放了四只鸽子出去,都没有回信,要不要继续?” 是啊,这也是自己心里头的一件悬事,离开的几月,庐陵周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至清偷跑出府的事,还没过夕食便传到了崔氏耳里,意料之中的事,温媪是谁啊?崔氏的乳母,张夫人的心腹,这些年她在特别授意下,没少干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姑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主张,就是没曾想,这么个性情,才十三四岁就收压不住了reads();。 她给崔氏出主意:“姑子不能再这样关下去了,老话说长出篱笆的芭蕉叶,再压着就该破墙了。” “她敢!”崔氏拍着桌子道,“我忍辱负重将她教养大,她还想反了天!” 温媪一边给崔氏抚背顺气,一边道:“姑子大了,不能一味拘着,否则真有可能适得其反。” 崔氏不解:“我没想拘着她一辈子啊,左不过过了明年夏天就及笄了,到时相看个比张府低一点的人家,嫁出府不就自由了。她弟弟是个有出息的,就算将来真有什么,也不怕太大变故。” “是,夫人为姑子想得周全,可老奴就是心里面不太踏实,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至清慈孝,我看都是底下人挑唆的,阿姆,你待会把至清身边几个丫婢都发卖了,再从我院里挑几个伶俐的填上!” 正说着话,宝蓝端着盅雪梨扇贝进来,拿玻璃碗盛了递给夫人,崔氏抿了口甜汤,上火的喉头总算有些舒缓。“郎君呢,今晚在哪过夜?” 宝蓝道:“晚饭听说是在珠姨娘房里用的,安置的事倒是没说。” “那不用再问管家了。”这个狐媚子、下贱货,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郎君出了她的院子的,崔氏的喉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溃腥味,“你明天去将红姨娘几个叫来,再不能让绿珠嚣张得意下去了!” 张管家在张七郎耳边一阵低语,只见他眉头皱了皱,便挥手让管家退下。珠姨娘看着郎君脸色,夹了一小块焖兔肉放在他面前的碗里,试探着问:“刚听见管家说星月二字,可是大姑子出了什么事么?” 张七郎道:“管家禀说摔着了腿。” 绿珠十分吃惊:“严重么?会不会留下伤疤・・・什么的,今早在夫人院里听她回禀,说想出府一趟,想不到竟摔了腿,依我看,世家姑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院里,多练习练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哎,至洁听了大姑子回禀也闹着要出门,说是哥哥要入国子学,要买礼物贺喜,我心里万分赞同,但到底没应允,就怕她像大姑子这样莽撞,传出去叫人说张府教子无方!” 张七郎点点头:“珠儿聪慧,虑得周全,至洁也被你教的慈孝,若是崔氏有你一半领悟,我也不至于操心如斯!” 珠姨娘乖巧道:“郎君就是珠儿的天,我只盼着郎君事事顺心!” 双娇伺候着星月洗浴换药后,刚刚躺上床,就听见院子里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响起,精文的声音渐行渐近,隔着屏风透着责怪,但更多的是焦急担忧:“长姐伤势如何?怎么这么不小心!” 星月实在有些为难,强撑着坐起来,披了件长衫才叫双娇把人接进来,笑着道:“大夫说没有大碍!倒是弟弟,更深露重的,怎么跑来了?” 精文道:“今日上学未看见姐姐,就有些担心,后来听双娥说您摔着了腿,无论如何要来看看。您伤势怎么样?怎么会摔伤?” 双娇拿食指重重戳了下双娥的额头,怪她多嘴,怪她嚼舌。接着二公子的话回禀:“二公子不知,姑子虑着您要入国子学,一大早就吩咐备车,要给您买笔墨纸砚,哪知驾车的车夫是新来的,竟驾着马车去了四方街,马受惊,害的姑子摔着了腿。” 精文听了大声喝骂:“哪个没长眼的奴才!”又喊了川嫂子进来吩咐,“我竟不知底下人做事如此怠慢,让管家好好查查是怎么回事,查出来了即刻回禀我。” 众所周知,二公子是张府未来的家主,因此他说的话份量极重,他对大姑子如此看重,原先还有些侥幸轻慢心理的奴婢都有了谱。星月也是第一次看精文教训下人,原来眼前少年早已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模样reads();。 川嫂子领命出去,刚绕过屏风就跪下来请福,精文站起来时,父亲已经背着手走到跟前,一旁跟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珠姨娘。 双娇搬了个铺软垫的圆凳放在星月床前,张七郎撩袍坐下,珠姨娘站在一侧。 星月诚惶诚恐,强撑着要起身行礼,张七郎道:“行了,既是摔伤了腿,行礼便免了吧。” “女儿惶恐!”说完还是撑起来低低行了个礼:“星月拜见父亲,见过姨娘!” 一旁珠姨娘笑吟吟道:“好啦好啦,好生躺着吧,可千万别留下什么伤来,大姑子可能不知道,洛阳世家最是注重姑娘家的仪容,若是留下什么疤痕,可是要影响一生哩!” 这话说的笑里藏刀,星月索性不理,让珠姨娘一拳打在棉花上,可是精文咬着后槽牙听不下去了,接过话道:“大姐姐只是扭伤,大夫看过都说静养几天就能痊愈,怎么到了姨娘嘴里就变了味,知道的人以为是个玩笑,不知道的人怕要觉得是珠姨娘辱咒嫡女了。”精文故意将“嫡”字咬得极重,有心要刺珠姨娘的痛处。 珠姨娘一个假笑僵在脸上,却也无力反驳,尴尬道:“看您说的,我怎么会辱咒大姑子呢,只是姨娘我也从这年纪过来过,像大姑子这个年纪,又是从庐陵来的,最是喜欢出外游乐。”转过身来又语重心长的说星月:“姨娘也是过来人,说句姑子不爱听的,世家姑子还是稳妥点好。” 张精文差点要将珠姨娘的老底揭了,却叫星月一把拉住,浅笑道:“星月多谢姨娘赐教。” 张七郎此时也有些不耐,定定看着星月苍白的小脸,“我来问你,你是怎么摔伤的?” “禀父亲,女儿不敢说谎,今日确是星月鲁莽了些,星月初来咋到,对洛阳不甚熟悉,偏信了马夫的话,驾去了四方街。不知怎的,马儿受了惊吓,慌乱间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嗯~,”张七郎似乎对星月的解释并不满意,“既是不熟悉,何故要急着去街上游乐,还去到四方街这样污秽的地方,毫无世家贵女的闺范!” 星月满脸涨得通红,一双星眸低垂,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酝酿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父亲教训的是。” 看见这副乖顺模样,张七郎这才松口:“既是知道错了,就行了,等伤好了抄写十遍《孝经》,好好磨磨你这乡下来的小家子性子!” 这事原本就此翻篇,怎料张精文眼见嫡姐如此忍气吞声,不由愤愤不平:“禀父亲,您误会大姐姐了,此事说来都怪精文,那日在学堂上与姐姐玩笑,要姐姐给置办入国子学的贺礼,现在想来姐姐根本不熟悉洛阳城,却还是坚持给精文置办笔墨纸砚,如今姐姐摔伤,又被父亲责备,精文实在惭愧!” 此话一出,峰回路转,原本的无知莽撞立刻变成兄友弟恭了。“有此事?” 这时双娇将下午星月带回来的包裹递上,张七郎打开一看,略有些吃惊道:“孩子,你对精文真是用心良苦,父亲错怪你了。” 珠姨娘赶忙伸头过来相看,不得了,吴兴善琏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澄心堂纸,婺源龙尾砚,可谓个个精品。“姑子真是大手笔,就这一套文房,少说也得一百金吧。”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又将事情推向另一道深渊。 星月岂能坐以待毙,望着父亲稍稍起疑的脸,孺慕道:“这可真是父亲误会女儿了,从庐陵来的时候,外祖母疼惜星月,特给了两百金做体己,不然就是借给女儿天大的胆,也断不敢如此浪费府里的钱两。” 张七郎大概觉得今日确实有些过了,特别是星月委屈时的模样,隐约有婉娘的音容,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星月向来慈孝,父亲相信星月。” 雪夜受辱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珠姨娘自讨没趣,不过好在无伤大雅,张七郎问过星月伤势后就转身离开,珠姨娘扭着一抹水蛇腰紧随其后,留下一阵浓郁的脂粉味。出乎意料,夫人崔氏是第二天早上着人来探望的,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又赐了一堆养伤的补品,从面上看不出和这事有任何关系。若不是崔京跑来跟她说起昨日惊马的蹊跷,星月大抵真要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坐在西厢房的软塌上,窗户半开着,阳光从刻海棠的窗棂上透进来,照在髹红漆的黄花梨小木几上。几上摆了竹编小框,盛着各色丝线。星月绷了一张兰草图绣样,捏着苏针一丝不苟刻画。 王氏磕着了腰,需歇上几日,房间里只留双娇姐妹伺候。 双娇看着姑子的绣品,颇有些欣喜:“姑子这几日在房里歇着,绣艺倒比在学堂里进益不少,这兰草颇有几分傲立风雪的气势。” 星月笑着对双娥道:“不过是开在山野里的香草,被你姐姐马屁一拍,倒成了密林隐士!” 双娇急了:“姑子,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您看这针脚严整细腻,色彩淡雅,哪,这花叶的边沿,也颇为挺立!” 不解释倒好,一解释更是洗不脱溜须拍马的嫌疑了。双娇一脸窘迫,星月并双娥被逗得捧腹靥笑。 主仆三人正说着玩笑话,崔三郎和二公子在川嫂子的引导下,打帘进来。将好将这美人嬉闹的景致尽收眼底。 双娇招呼川嫂子到偏房坐下,妹妹双娥望了一眼愈发挺拔的二公子,心如小鹿乱撞,赶忙跑去沏茶。 崔京一身常服,不穿铠甲的他,气质温润,像一个饱读诗书的翰林,看见星月关切道:“脚上的伤可好些了”? 星月淡淡道:“哦,好多了,过两日就可以下地了。”说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人,落在手上的小绷上。 表哥的问话实在唐突,精文解释道:“表哥一早就过府了,问了我您的伤势,特意等到早膳后才来看姐姐!” 星月听了不禁脸红:“崔三郎太客气了,星月还未谢过救命之恩,您却先来看星月了。” 美人羞怯,恰恰说明在意自己,崔三郎喜得眼底生花,等的就是这个话头,因为来张府看一眼星月实在太难,若是星月愿意出府,倒是容易许多。“都是自家兄妹,无需客套,不过,昨日表哥救你可是舍命使了些力气,须得好好补补,若是星月能请我和精文在一品居吃上一顿烤全羊,就是叫表哥再舍上十次命,也在所不辞!” “那”,星月没曾想崔京果真如此厚脸,精文也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只好勉强应承:“那便等过几日我腿好了罢。” 心思缜密的崔将军一大早过府当然不是为了敲竹竿,崔京看计谋得逞,就和星月说起了正事。“今日来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可听仔细了!” 崔京道:“昨日我派人仔细查验了你的马车,发现车辕上被人事先锯开了两个裂口!即使马不发疯冲进四方街窄巷,过不了多少时候也要断裂!” 此言一出,星月和精文都吃了一惊。张精文愤愤道:“表哥怎么不早说,我即刻吩咐川嫂子去将外管事和昨日驾车的马夫绑来,敢在车上做手脚,谋害姑子性命,我定叫他们千刀万剐!” 星月却扯了扯弟弟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现在断言为时尚早,况且马夫只是受人指使,幕后主谋尚不明了,昨日知道我要出府的人很多,我在明敌在暗,切不可冲动打草惊蛇!” 崔京点头赞赏道:“星月聪慧,与我想的不谋而合reads();!不过,我也有些奇怪,你将将进府,到底是谁和你有那么深的仇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精文老神在在:“这还用多想么?这后院的女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她们最擅长的就是勾心斗角,杀人于无形!” 崔京和星月没有搭话,精文又道:“她们准是看大姐姐颇受父亲荣宠,嫉妒的。父亲亲自来看大姐姐伤势,印象里除了姐姐小时候落水哪次,父亲从未去过其他妹妹闺房。” 这一刻,星月心里如百舸争流。这事说来,确实蹊跷。三人沉默半响,星月突然对崔京道:“三郎,星月有一事相求,您是行武出身,能不能帮我寻个有些身手的丫婢。您知道,我一个弱女子初来洛阳,又没有亲身母亲照拂,可能随时都会叫她们害了性命!” 崔京惊喜于星月对自己的信任,特别是星月那句吴侬软语的“三郎”,听得分外麻酥,爽快点头,“没事,这个包在我身上。” 他们忘了,昨日在马车上,差点出意外的还有另一个弱女子,崔京的嫡亲表妹,精文的同胞姐姐,张府的大小姐张至清。昨日副官回禀说姑子没有大碍,崔京便抱着不要惊动姑姑的心理,以免招来更大祸患,忍住不去探望。张精文则以为这是一起针对大姐姐的阴谋,未曾想自己的亲姐姐也牵扯其中。 张至清的寂寞与孤独,仿佛被深深烙印在人生的每一个缝隙。 此刻,她看着温媪毫不留情的将几个从小就伺候她的丫婢一一发卖,心如刀绞。 母亲罚唱晚她们跪在院子里念《女戒》,夹杂着嘤嘤哭泣的诵念声,声声叩耳,为的是给在厢房里观刑的姑子提个醒,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因为念完《女戒》,她们就要被发卖到教坊去。这种教坊可不是当初珠姨娘待的青楼,而是设在军营中的娼营,命运远比青楼女子更加凄惨,她们没有户籍,不得逃跑,也不得赎身,终生都随着军队四海为家,死后也无法落叶归根。 《女戒》洋洋洒洒两千余字,以前念在嘴里格外冗长,像吐不完的葡萄籽,现在以这样一种方式听在耳里,至清觉得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听得出唱晚的声音,就夹杂在一阵绝望的哭泣中,分贝不算小,因为她本就是个乐观爱笑的女子。张至清六岁的时候,温媪有一日领了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女童进来,告诉她,从此她便是自己的贴身丫婢。她记得自己那天很开心,因为从小母亲和温媪就限制她出门,不许出房门,更不许出院门,因此她内心十分孤寂,有了唱晚,她的生活荡漾起涟漪,就像温媪教导她循规蹈矩,而唱晚则鼓励她放开天性。 院子里的哭泣声像冬日里的冰水,一桶直接当头泼下,待《女戒》诵完,温媪领着她们来给至清磕头辞行。唱晚站在最前面,在一声令下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作响,泪如雨下:“姑子,奴婢去了,您照顾好自己・・・奴婢来世再报・・・”后面的话就叫一块臭抹布堵住了。 半夜里,唱晚磕头的声音,尤为沉重清晰,至清趴在窗上,早已泪流满面。厢房外,两个粗壮的婆子把着门,不让她出去,只好隔着窗洞苦苦哀求温媪:“姆姆,求您,看在唱晚伺候我那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她吧!求您了!” 温媪大抵也料到了至清会求情,无可奈何道:“姑子,规矩便是规矩,洛阳世家治家是最讲规矩的,何况唱晚犯的是挑唆主子的死罪,如此安排,夫人已是仁至义尽。” 说完狠着心道:“好了,头也磕了,话也说了,快将人押着上路吧!” “是!”仆人齐齐应诺,四条有力的胳膊架起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女子往外头拽,刚烈些的,使劲挣扎,地上拖出两道浓俨的血痕。 这一刻,至清深切的感受到,她的那些记忆,冰冷孤寂和无助的岁月,连同十四年乏善可陈的快乐,好像都被人无情剥离。她枯坐了一夜,没有人管她,这也是母亲刑罚的一部分,面壁思过。快天亮的时候,有零星的雪花飘落下来,院子的地上,一片雪白,昨晚发生的肆虐,被无情掩埋。 公然挑衅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托崔京寻人的事,很快便有了眉目,因救治及时,又用了最好的药材,王氏的腰好的极快,她亲自将崔三郎的消息带了进来。星月听了很是满意,至于怎么不动声色地将人送进来,这是后话。大致回禀了下崔三郎的安排,王氏望了望四周,确认无人后,道:“姑子吩咐盯着双巧的事,我打听过了。” 乳母遇事惯爱如此,星月笑了笑,配合她做提起精神样。 “双巧进府后和几个丫头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如姑子所见,她也常常不在当值,我问了双雨,她平日在房里说话十分刻薄,是以大家对她都有些排斥···也隐约说她手脚不太干净,但是没人抓住过,并不敢肯定。” 星月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她一个丫婢,前手偷了那么多金子,后背如何还要小偷小摸?” 王氏摇摇头:“奴婢也觉得奇怪,许是缺钱用吧。对了,双雨说,她进府到现在共出了四次府,这可真够神的,不说她是如何打通的门房,就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她去哪去得那么殷勤。” 要知道,双巧曾是夏氏身边的大丫婢,这点变通不过是雕虫小技。时间仓促,又要掩人耳目,王氏也只是打探了个皮毛,用处不大。星月想着还应该找人在外面甚至回庐陵打听一下。 王氏又说起飞鸽传书的事,“那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算算最后一只鸽子放出去,已经过去十天。还剩下最后两只鸽子,要不要···” 星月摇头道:“不要,我和她约定过,一旦送信后十天没有回音,便是出了事了。”说了一半脸色十分凝重:“她应该出事了,但我一时间不能救她,因为我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况有多糟糕。来的时候,我将管家告诉我的地址告诉了她,如今我们只能等她的消息,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 王氏点头应下reads();。 歇了多日,星月的腿脚好得差不多了,倒不急着去清墨堂上学,抑或小金台习舞,但夫人那里,是不得不去的,免得落下不慈孝的名声。天气冷,前夜一阵北风吹白了大园子里的红砖黛瓦,双娇伺候着星月换了身喜庆的枚红色交领曲裾,外罩今年周府新制的南海貉皮大氅,华美而不至逾制。甫一露面,便被同样来请安的姨娘们团团围住,议论纷纷。 红姨娘微翘着葱白的指尖,捏着块水红色的纱帕在空中挥了挥,成功吸引大家注意后,奉承道:“呀呀我说了吧,还是南方好,南方出美人,看咱们大姑子这亭亭玉立的娇俏样,到时该把多少郎君的魂勾走哩···”声音柔软似三月春雨,让人听之心醉。 另一个姨娘也笑着附和:“大姑子看着就比一般人水灵,我道如何,原来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说这冬天吧,我们北方人多穿貂皮,寸长的畜生,得拼多少只才够一件衣裳,穿着可不就臃肿魁梧么,大姑子这身貉皮好哇,瞧着利落大方!” 也有人立时拆台,“你这臃肿魁梧,怪不了人貂,乃是你自己太胖了,哈哈哈哈。” 嫁了人的女人,口无遮拦,说话毫无顾忌,几番下来,星月羞红了脸,“姨娘说笑了。”转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端着包金底茶碗晾茶。 到了点,崔氏在宝蓝的服侍下升了座,依然如星月第一次见她时那般端庄雍容,深紫色绣金牡丹对开长衫罩凤凰撒花交领裙,衬托得她容貌倒比平时艳丽了几分,但在近处的星月眼里,仍是细致的捕捉到了她厚重脂粉下浮于眼底的一片乌青。 准是因为珠姨娘又抢了她的日子吧,星月这样想,她和精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对府里的一些个陈年旧怨也有耳闻,自己的夫君不疼惜自己,确实是件很烦恼的事情,头一件,就是放不下的世家闺秀身份,因为没理由叫一个娼妓比下去。 好在请安都有一定的章程,磕头,问安,然后姨娘姑子按着排位分坐在两旁,夫人有话问,只管回答,若没有吩咐,停留一盏茶工夫,便可以告退了。这府里,在崔氏面上能说得上话的姨娘,除了对头珠姨娘,不过红姨娘和阮姨娘两位,阮姨娘不必说,资历久,乃是父亲的开包丫头,又生下了府里的第一个男孩,就是那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甚至有些木讷的大哥哥,精武,阮姨娘为人随和,对谁都能笑着说上两句,星月对她不喜不厌。 红姨娘则不同了,笑靥如花,音如鹂歌,可以说除了珠姨娘,父亲最宠爱的人就是她了。精文说她喜欢唱曲邀宠,举止也十分轻浮,她本是崔氏院里的打扫丫婢,靠着爬郎君的床才坐到半个主子的位置,本来就出身卑微让人瞧不起,偏偏她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此争宠,更是坐实了她卑贱之名。 不过,星月对她却并不讨厌,毕竟,率真实际的愚人要比圆滑世故的鬼精可信任得多。 大家按部就班走着过场,星月坐在位置上眼神有些放空,她对面的、属于珠姨娘的椅子到现在还空着,好像张至洁也不在人群中。 真是应了这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抑或者,想曹操曹操就到,眼看大家都差不多要退场,珠姨娘领着张至洁姗姗而来,屏风外传来二等丫婢的通禀,珠姨娘穿着一身青绿色绣孔雀纹杂裾垂髾裙,像一只扑开了翅膀的硕大蝴蝶,极具挑衅地栖在离崔氏最近的座位上。 此举就算是世间最愚笨的傻子都知道定会让夫人不满,因此大家都十分默契的定定不说话,且看她俩斗法。 珠姨娘坐下后,没有一点要起身行礼抑或解释的意思,自上次张至洁罚禁闭,她俩撕破脸皮后,珠姨娘对着崔氏的一点表面上的客套都没有了,即使伏低做小又如何,崔氏一样不会善待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不如坐好自己嚣张宠妾的位置,还要肆意快活些。 崔氏等了好一会,也不见珠姨娘请安,却并未发火,而是端起面前的浓茶轻轻抿了一口,左边眉头微不可查的向上挑了挑。她身边的宝蓝会意,含着三分肃笑对着站在珠姨娘身后的张至洁道:“三姑娘,怎么一日未见就将张府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想必是上回罚禁闭抄的《孝经》少了些罢reads();!竟忘了见了嫡母要下跪磕头么!?” 宝蓝平时也是和风细雨、八面玲珑一人,最后一句话却近乎嘶吼出来,吓得张至洁哆嗦着就要下跪,“母···母亲···” 膝盖眼看弯到凳子底,却被一双秀脚轻轻勾了起来,珠姨娘笑着不紧不慢道:“宝蓝姑娘真是好大的火气,也是,这事怨我。”站起身来微微欠了欠头,却连头上的步摇都未晃动几下:“夫人见谅,昨晚郎君在我院里歇的,”说着意有所指的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雪白修长的脖颈上隐约映出几抹暧昧的红痕,在座的有些脸皮薄的姨娘都羞红了脸。可珠姨娘并不害臊,继续道:“因伺候着郎君上朝,所以来晚了些。” 崔氏漫不经心道:“妹妹伺候郎君辛苦···不过,今后伺候还须尽心些,别光顾着身上伺候,怠慢了言行举止!”说着,有些凌厉的目光扫在张至洁脸上,吓得她身子明显一颤,“毕竟你也是生了姑子的人,就算是个身份低贱的庶女,好歹随着半个张姓,还须注意点分寸规矩!” 就着崔氏的出身,说出这番话委实贬了身份,但在座的有身份的没身份的都心服口服,珠姨娘可以嚣张跋扈、可以肆无忌惮,可是万万不可以犯众怒,揭后院所有女人心尖上的伤疤。 珠姨娘一时尴尬道:“是,妾身失态了!” 宝蓝趁势发令:“三姑娘,现在还须我请你下跪请安吗?” 张至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磕了一个头,抬起来时,宝蓝未叫停下,崔氏也未发话,她只好又磕了两个,倒如同过大年时行的大礼。最后还是珠姨娘将她扶了起来,不过,这次她笑着对崔氏解释:“夫人,过几日府里就该设宴了,再跪下去,姑子该伤到膝盖了。郎君说了,这次可得靠至洁跳飞天舞给张府长脸撑门面呢!” 如果说,刚刚珠姨娘的行为是在挑衅,那么现在她的解释就在实打实的打崔氏的脸了,张府设宴一般不让姑子入席,但照珠姨娘说的,郎君竟要张至洁登台献艺,应是今年府里最重要的相看小宴了,如此重要的事崔氏早上都未说一字,可见是不知道的。 众人联想到这里,珠姨娘意识过来,赶忙拿帕子捂住了嘴,似是不小心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郎君···还未跟夫人说么?” 但是无人回答她,花厅里顿时冷场,并且安静地可怕,大家都在等待大夫人雷霆般的怒火。 果然,珠姨娘说完这句话后,崔氏明显冷了脸,一字一顿道:“珠姨娘,这是何意?” “夫人,没有,妹妹一句玩笑罢了,毕竟您是郎君的正室,有什么事,郎君肯定是先告诉您的,昨日也是夫人侍寝的日子,或许,或许是郎君忘了也不一定·····总之,哎,妾身嘴笨。” “珠姨娘,奴婢斗胆,您不是嘴笨,倒是巧舌如簧、口腹蜜剑!”宝蓝喝道,夫人的情况她最清楚,此时她已压抑着熊熊怒火,浑身颤抖着想要冲上去撕烂珠姨娘的嘴。 “玩笑?!你当夫人院子是你当初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出身地么!侍寝?!当了几天姨娘真以为自己是个玩意了!我告诉你,在夫人面前你永远卑贱得如一只蚂蚁,夫人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将你碾在脚下,踩得粉身碎骨!” “呵呵!”珠姨娘大声笑道,“宝蓝姑娘,姨娘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我是个玩意,好歹也是郎君最喜欢的玩意,而你在郎君眼中,恐怕连玩意都,算不上吧,三十岁的老处女一个,夜里该是怎样寂寞空虚···” “啪!” 珠姨娘嘲讽的话还未说完,就叫一声有力的巴掌赫然打断了,这一巴掌十分意外,因而打得十分精准,珠姨娘连躲闪都未来得及躲闪一下,结结实实的受了一掌,左脸上浮起一个清晰而鲜红的手掌印! 初露锋芒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珠姨娘捂着脸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花厅里包括崔氏在内的其他人,也无一不露出吃惊的神色。张星月恍悟中只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从自己眼前闪过,回过神来面前已站立着一个正红色的背影,瘦高的身形,玲珑的曲线,雍容华贵的紫貂毛围领。 珠姨娘和崔氏几乎同时出声:“大小姐!”“至清!” 张府从前的大小姐、大姑子,张至清!星月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上提了提,使自己坐的更高更端正些。 只听她用柔和但冰冷的声音对珠姨娘道:“姨娘好久不见,您怎么还是如此讨厌,算算您从黄金楼进张府也有十来年了吧,怎么天天住在世家宅院里,日夜听着父亲母亲的谆谆教导,都还未改过您狗吃屎的性子!啧啧!” 受了这番羞辱,珠姨娘捂着脸不甘示弱:“大小姐今日说话好生粗鄙,乍听下我还以为是昔日姐妹!” 上座崔氏不由怒道:“下贱东西,你吃了豹子胆,嘴里胡嚼什么・・・” “母亲!”张至清摆了摆手让崔氏不必插嘴,意思自己能应付过来。“珠姨娘不到四十便老眼昏花、头脑愚痴了么?我堂堂张府嫡出姑子站在你面前都认不清么?如此怎敢让你在父亲身边贴身伺候,若是认成你昔日恩客怎好,毕竟,姨娘伺候过的人,少说也有千千万呢!” 此话一出,犹如一把锋利匕首直插珠姨娘心脏正中,痛到极致,偏偏无力反驳!她平生最痛恨洛阳世家的奸诈虚伪,痛恨他们的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可是她最恨的还是自己肮脏的出身,当年的一步无奈之举,堆砌了她终身抬不起头的困局! 一旁的张至洁听见姐姐如此羞辱自己亲身母亲,有心反驳,却摄于崔氏的淫威,只能嘟着嘴小声抱怨:“姐姐怎能如此对待姨娘,先不论姨娘出身如何,如今她也算姐姐的第一庶母・・・姐姐说话如此狠毒不留情面,不怕留下不尊长辈的口角么?” 张至清转身抬头俯视张至洁道:“庶妹说什么呢?是对嫡姐行事不满么?” “也是,你从小就没什么规矩,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从小养在姨娘身边,可不就只能学些蝇营狗苟。” “不过,嫡姐好心提醒你一句,出了府见着贵人可千万别把‘庶母’二字挂在嘴边,平白让人瞧不起,你既随着半个张姓,就该时刻记着,你此生有且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父亲的结发妻子、洛阳张府后院唯一的女主人!” 今日的这场大戏俨然出乎所有人意外,大抵是第一次如此尖酸刻薄的说话,张至清也有些累了,“姨娘,按着府里的位分,劳驾您挪个地吧!” 珠姨娘甩甩宽袖不情愿的往后挪了挪,宝蓝立刻搬了把有靠腰的椅子给至清坐下,她转过正面来,星月才看清她的长相。 年华十四多些的青葱姑子,面色欺霜赛雪,扫了柳叶眉,眼眸细长,却如含了一汪动人秋水。嘴唇稍薄,这点和父亲生的很像,但长在姑子脸上,给人一种略显刻薄的感觉,说话间两腮显出一双浅浅的酒窝,又让人觉着可亲。秀发乌黑,发顶位置梳了个朝天髻,胸前垂着燕尾,发髻左右各簪了一支如意双喜点翠蝙蝠玉凤头金步摇,灿灿生辉reads();。两耳饰了明珠铛,颈上是两串东珠,华丽明媚。 张至清转过脸,正好迎上星月好奇探索的目光,一双杏眼水光盈盈,嘴唇娇嫩如鲜桃。 美人的美分很多种,有的美人娇弱如柳,有的美人清高如兰。偏偏张星月生如秋海棠娇艳妖娆。这般容貌看上去虽美,却更加容易引起同性人嫉妒。不过张至清算是见识过她的真实秉性,因此对她只有亲切亲近。 她收起刚才对付珠姨娘的刻薄狠厉,对着正面的星月微微一笑,露出洁白可爱的梨涡。这倒叫星月很意外,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感觉这张脸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张星月打定主意要依靠崔氏,因此对张至清也回以灿烂的微笑。 崔氏坐在上座,看着二人互动,好生奇怪。 但当下还是要先将场面稳下来,因此只好打圆场对女儿道:“身体刚刚好一点,怎么就急着出来,也不多歇一会,要是再病了怎好?” “母亲,”张至清软软糯糯的撒了一声娇,“女儿实在思念母亲!加上府中来了新姐妹,听温媪说是个大美人,至清想来看看!”转过头又对星月道:“大姐姐好看,美得跟天仙似得!” 这话说得颇为孩子气,崔氏还未搭话,红姨娘笑着先开了口,“多日不见至清姑子开朗了不少!我们老家就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心情一好啊,百病全消。夫人,姑子慈孝,您便不要同她计较了吧!” 其他姨娘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崔氏看了张至清一眼,气色果然比以前好多了,“你们啊,就会惯着她。” 红姨娘又道:“府里嫡出的姑子统共就这么两位,不惯她惯谁。可巧,前几日老家着人送了新制的蜜饯来,我记着至清姑子嗜甜吧?”至清笑着点点头,“那待会我就让人给姑子送去!” 花厅里除了珠姨娘母女,全都对张至清的到来感到欣喜。她也难得有耐心地一一回答,还着重说了星月送的那对蝉栖麦穗纹的金镯子:“多亏了姐姐送的那对‘长命’镯子,寓意极好,妹妹好的那么快多半托了镯子的福,款式我也很欢喜!” 她这样频频示好,星月有些不好意思,“原是姐姐小时候戴的,妹妹不嫌弃就好!” 并且她言笑晏晏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长年卧床的病人,唯有脸上过于苍白的肤色,好像透露了一点与常人的不同。 大家又在位置上相互寒暄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至清在场的缘故,崔氏显得有些不自然,虽然平时她亦是一副高冷寡言模样,但星月隐约感觉,她此刻异常冷淡,刚才说话就像是打圆场,心里倒像是想快点结束这场聚会,又像是,强制压抑着某些不快的情绪。 没人发觉,喧闹的花厅角落,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婢。 直到一阵铿锵有力的男子的脚步声传来,众人才看见跟在管家后头的音阁――珠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 宝蓝拿眼神狠狠得剜了她一眼,吓得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捏成了拳头,她当然知道自己“贸然”去请郎君的后果,必定要被宝蓝姑娘狠狠修理一顿,但,人在珠姨娘屋檐下,身不由己。 众人起身行礼,崔氏将上座的位置让出来,站在一旁伺候,星月半蹲着身子,余光看着父亲的身影掠过去,落座。 系在腰间的御赐的麒麟玉佩随着脚步与衣衫摩擦得叮咚作响,那络子的款识及缤纷的配色,一看就知道出自珠姨娘之手。果然,父亲对她真是宠没了边。 张七郎落座后先是看了一眼离得最近的张至清,有些意外,女儿好像大了一些,气色也不错,他很高兴,毕竟她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他也曾对她寄予厚望reads();。 “至清身体好些了吗?这么冷的天不穿厚些就跑出来,不怕冻着?” 张至清露出自豪的笑容,起身来到七郎面前,捏着裙角转了几圈,层层叠叠的裙摆立刻如怒放的玫瑰,衬托着她肤如凝脂,美艳绝伦。 “父亲您看,至清早好了!” 张七郎哈哈大笑,“好极!好极!” 说完侧头看了眼崔氏,“至清病愈,夫人功不可没!” 崔氏笑道:“夫君过奖了,照顾好姑子本就是妾身的分内事!” “咦,夫人过谦了,你对府中孩子一向尽心。”看了眼星月又道:“大姑子也照料得很好!” “昨日为夫回得晚了些,竟忘了和你说,过几日我准备在府里举办‘相看小宴’,府里的姑子都大了,也是该慢慢相看人家了,你是她们母亲,自然得多费点心,原想着你要照顾至清,抽不开身,如今至清好了,正好由你全权操办起来!” 崔氏道:“理是这个理,至清这才刚好些,我少不了分心。刚刚听珠姨娘说了些,我倒是不知道‘相看小宴’的事,不若让她帮衬着郎君分些忧!” 崔氏这话说得极有水平,张星月心中暗暗佩服。 张七郎一时语噎,“昨日安歇时随便说了一句,夫人不必介怀。为夫只你一个夫人,谁都不能逾越了去!”说完好像不经意得看了一眼珠姨娘,眼圈红红的,好像一只兔子:“怎么?珠儿一早惹你不快了?怎得哭起来了。” 崔氏心里一阵冷笑,对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把戏早已司空见惯,“说起来珠姨娘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可没这功夫教规矩!” 近前的张至清笑着道:“父亲,姨娘无状,今日至清正巧看见她顶撞母亲,就依着老祖宗的规矩,赏了她一个巴掌,竟不知姨娘还哭了起来,惊动了父亲。” 珠姨娘马上反驳:“郎君,奴家冤枉!” 张至清冷笑两声:“如何冤枉!姨娘恃宠而骄,对母亲言行无状,又借着相看小宴的事,挑唆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如此说来,赏姨娘一个巴掌还是轻的了。” 她对她父亲道:“父亲,十几年的恩情,您最是了解母亲的,世家贵女的身份,如何好同下人争辩?但是女儿替母亲不平,好歹是张府当家主母,被一个姨娘顶撞,传扬出去张府还有何颜面立足洛阳世家?父亲,难道女儿做错了吗?” 张七郎尴尬道:“至清没错・・・不过,世家姑子更要注意些分寸,我们张府以仁义慈孝治家,珠姨娘好歹是你半个庶母,如此行事,未免莽撞!” “父亲教训得是!”至清退一步道,“女儿惯不晨昏定省,所以一时冲动也是有的,既然惹得父亲不喜,女儿还是回自己院子罢,劳烦母亲仔细教导好了再出来见人!” “父亲不是这个意思,至清怎得还置气了呢?”张七郎哄道。 “我就知道,”张至清瞬间喜笑颜开,“说到底珠姨娘是个下人,至清可是父亲的正经骨血,父亲怎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下人责罚女儿呢!” 原想着替珠儿来解解围,顺道将相看小宴的事吩咐崔氏去操办,这下被至清一打岔,张七郎着实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了。 只是,常年卧病的女儿怎得突然好起来了?并且还变得如此犀利! 崔氏定计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无论如何,这也算一件好事。张七郎想到这里和煦笑道:“至清说得是,父亲疼你还来不及。” “不过至清这两日还是要在房里多歇歇,好参加过几日的‘相看小宴’!” 崔氏的全名乃唤崔瑛,又对崔氏道:“瑛娘,你看至清也在,不若给你娘家崔府及崔府的几家交好的世家也送张贺贴罢!” 崔氏淡淡道:“好啊!妾身知道了,会如郎君所愿的。” 散了场,崔氏有心想叫女儿留一会,张至清却挽着红姨娘先出了门,说是要一同去取蜜饯子。 张星月跟在最后,出了院子门,却看见张至清站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下等她。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桠,斑驳照在她大红色的衣衫上,显得格外显眼也格外温暖。 看见张星月她们走近,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姐姐让人好等啊!”一双纤手拉住张星月的手,“我们姐妹好好说会话!” 双娇、双娥并张至清的丫婢,识趣在二人身后落了两步。 张至清道:“姐姐不必慌张,妹妹只是想同姐姐说话而已。你知道我好久不曾出过院子,心里闷得很,又因着嫡女的身份,与父亲的庶子庶女们很少聊天,即便是聊也聊不到一块去。” 好看的梨涡在脸上舒展:“这下好了,以后有你作陪,妹妹不胜欢喜!” 张星月浅笑道:“妹妹喜欢就好,只是姐姐也不甚会聊天,倒叫妹妹无趣!” “怎会?温媪说姐姐是从南边来的,那里的风土人情必与洛阳不同,我听说南方有儸舞,还有十二兽神,是不是真的?妹妹惯爱听这类异闻,光是这个就能说上几天几夜!” 张星月不觉好笑,崔氏狡猾,但她生的一对儿女却是至纯至净,平生第一次对张府有了些亲切感reads();。“这个倒是能说上一些,我的外祖是个走南闯北的商贾,最远的地方到过西域,他喜欢山野杂谈,我来的时候正巧带了一些他搜集来的书册,妹妹若不嫌弃,倒是可以看看。” 至清惊喜道:“那最好不过了!”心里对这位大姐姐,又多了几分好感。 回到自己院子,珠姨娘心里的委屈才稍稍缓解,但被张至清公然羞辱后的失落却难以平复。张至洁扶她在窗边软榻坐下,宽慰道:“今早这些话,不是昨晚父亲教您说的么,既然心里早有准备,何故真的置气?” 珠姨娘叹了口气,“明明是自己的经历,却拼了命想要抹去,其实姨娘被她们说上几句也无妨,姨娘难受的是,怕牵连你的名声和前程。” 闻言张至清也有些伤感,想着自己容貌才艺样样不输嫡姐,还颇得父亲青眼,可一提到自己姨娘的出身,就顿时比人矮了几截,不过,眼下除了与姨娘抱团好像也别无他法,毕竟自己还要依仗父亲对她的宠爱。“怎会?姨娘您不是说,只要有父亲的宠爱,至洁日后定能扶摇九天么?” 看着亲生女儿乖巧懂事的模样,珠姨娘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我的至洁容颜出色,这次郎君设计,用激将法让崔氏将洛阳世家公子都相邀而来,定能在相看小宴上脱颖而出。” 张至洁继承了珠姨娘的高挑身段,如今个头已经比她还要高些,“我的至洁比姨娘还要能干,懂得取长补短,懂得隐忍等待机会,你的前程一定会比姨娘更好。” 那是必然,张至洁心想,等自己出了这个园子,必定要鱼龙化鹏,扶摇而上九天。 崔氏铺开撒花信笺端正写字,一手漂亮的汉隶笔势生动,不难看出当年身在闺阁时下的苦功。 宝蓝立在一旁,等温媪来了后,乖巧退至一旁伺候。 崔氏边写拜帖边道:“今早至清怎么回事,怎得一声不吭出了院子,请安的时候害得我莫名其妙,这孩子性情像是变了个人!” 温媪接道:“可不是吗?前日处置唱晚她们的时候,还乖乖巧巧正常得很,今早就变了样了,破天荒自己挑衣服出了院子门,我拦都拦不住!”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她涉世未深,又摊上这么个唯利是图的父亲,若是还像今日这般莽撞,迟早要毁了我下的棋局。阿姆你不知道,今早就差点在郎君面前露陷,还是我打的圆场!” 温媪叹道:“真是难为夫人了!奴婢只希望姑子能早日明白您的一片苦心,顺顺利利嫁个郎君,安安心心过日子。” “谁说不是呢?”崔氏摇摇头,不说也罢。 温媪看崔氏马不停蹄的在写拜帖,送去的地址也多是与崔府交好的世家,不由着急:“夫人这是?夫人又靠娘家声望替张七郎笼络世家么?今早的事宝蓝都和我说了,郎君说要办‘相看小宴’,您让他自己操办不就好了,何苦费这精神替别人做嫁衣!” “我又何尝不知郎君是在利用我,今早绿珠竟敢公然顶撞我,我便觉出了猫腻,原本我想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绿珠,却被至清横插一刀,完全打乱了,再装下去恐要露陷,不若顺水推舟送他们一份‘大礼’!” 温媪道:“此事夫人务必三思,那狐媚子成天想着要将自己生的女儿嫁入世家,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如今撺掇着郎君吩咐您操办宴会,算盘不要打得太好!” “我看您连宁国公府都送了帖子,眼见是动了真格的,夫人您可别小瞧了至洁姑子的魅惑功夫,她有那样一个姨娘,这勾引男人的本事必定一勾一个准,奴婢就是担心您为她做了嫁衣!” 崔氏抬起头看着温媪道:“阿姆放心吧!”原本温柔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呼啸,就让我送你一件上好的凤冠霞帔。 双生进院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今日这么一折腾,星月回到院子已经快到日中,甫一落座,川嫂子就领了几个丫婢进来,回禀说,因着二姑子院里发卖了一批丫婢,因而特从人牙子哪买了几个回来,让星月也挑一个。 一排丫鬟站列整齐,星月挨个看了看,问了些问题,最后实在选不出来,使了眼色让王氏选。 王氏笑着对川嫂子道:“我家姑子向来不关心下人的事,难为您费心。”随意指了个不起眼的丫婢道:“就这个罢。” 川嫂子笑着应允,又带着其他丫婢往二姑子院里走去reads();。 王氏选的这个丫婢梳着简单的丫髻,什么首饰都没戴,与张府其他打扮光鲜的丫婢相比,显得十分寒酸。 她身上穿着一身单薄的淡青色夹袄,下配一幅洗旧了颜色的香妃色长裙。身量很长,比双娇还要高上一个半头,低眉顺眼的,面容不出众,但也算清秀。 双娇看她有些拘谨,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答道:“回姐姐,奴婢从贞。” “听着倒拗口,不过没关系,待会姑子会给你重新取名字。”说着拨了自己的银簪给她戴,从贞连忙推拒。双娇解释道:“你穿的寒酸,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姑子不受重视呢?” 从贞脸一红,这才收下东西。 星月看着倒挺满意,吩咐双娇,“你去给她拿些吃的。” 双娇退出去,从贞跪在地上给星月磕了几个头,秉性十分诚实,脑门磕得咚咚响,王氏笑着道:“好了好了,磕得那么用力,不疼么?” 从贞不好意思道:“从小皮糙肉厚,习惯了,不疼!”说完从衣襟里掏出一叠文书,递给星月:“姑子,这是从贞的卖身契,来的时候郎君交待过了,以后奴婢就是姑子的人了。” 星月有些感动,想不到崔三郎做事如此尽心,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出生年月,父母是谁,兄弟几何,于某年某月卖至・・・“禁卫军?”星月看到最后一行,顿时惊讶道:“你不是奴婢,竟是洛阳宫中的暗卫么?” 从贞道:“奴婢父亲原是右卫将军,因得罪了杨皇后,家中男丁都被斩首示众,当日母亲也跟着去了,奴婢充入后宫做苦力,差点被折磨死,幸亏遇到郎君,才救下一条性命。” 星月道:“说来真是命运坎坷,不过现在让你来服侍我,确实有些大材小用,委屈你了。” 从贞赶忙道:“姑子严重了,奴婢不委屈,奴婢的命是郎君的,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在所不辞,如今郎君要我来保护你,从此姑子就是从贞的主人。” 王氏道:“好孩子,你日后跟着姑子,姑子必不会亏待于你。” 将从贞的卖身契收好后,又不无疑虑的问道:“真的卖身契在我手里,那张府那张卖身契是?” 从贞道:“王媪放心,如我们一般的暗人,一般都有两个身份,姑子不必担忧张府看出端倪!” 星月点点头,认真想了想,给她重新赐了名字,“以后唤你双生可好,寓意你重新开始新的生命、新的生活。” 双生笑着磕头:“奴婢多谢姑子赐名!” 院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大家都十分新鲜,特别是双娇给她拿蒸饼的时候,双生一顿狼吞虎咽,像个做苦力的马夫,饿了八百年,把双娥、双雨几个逗得捧腹大笑。 吃到一半,王氏进门给她送了一对梅花银簪并几身干净衣服,又嘱咐双娥道:“吃过饭你去库房抱两床新被褥,把双生的床铺安置好,需要什么抑或缺了什么,你自己看着添置!” 双娥忙应诺,随后带着双雨去里屋收拾。心里念头转的飞快,前些天姑子上四方街出了意外,回来就同管家说要找个有身手的丫婢伺候,看来就是这个双生了。不知道姑子是如何打算的,竟让她一个二等丫鬟去给她收拾床铺,姑子待她这样好,看样子是要重用她? 双娥心中忐忑。她和姐姐熬到现在不容易,以前在川嫂子手下打杂的时候,一直没机会伺候主子reads();。像她们这样的丫鬟,过了十六岁就该婚配了,往常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都是随意配了小斯或者护卫,也有运气好的,嫁给管事做填房小妾。但是在姑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却不一样,要是姑子愿意,那就能配个好人家,或者可以跟着姑子陪嫁,做管事妈妈。 虽然她已经打定了自己的主意,但不代表不在意姐姐的去留,这样想着,她手心微微有点出汗,连带着刚才对双生的那点好奇和好感都有些冲淡了。 川嫂子统共给张至清送了六个丫婢,加上温媪和崔氏让宝蓝指派来的两个二等丫婢,人数大大超过了姑子院子应有的配制。 捡了个红姨娘送来的蜜饯子放进嘴里,张至清老神在在的挨个看了看。“川嫂子,我这院里人是不是多了些?” 川嫂子笑道:“按制是多了两人,不过夫人交待了,姑子尽管放心罢!” 至清哦了一声,“不行,祖上的规矩不能乱。”顿了顿,突然指着两个大丫鬟道:“你们两个跟在母亲身边多年,最是了解她的喜好,如今我就派你们两个去母亲身边代我尽孝罢!” 哪有这种道理,派来的丫婢没几日又被打发回去,宝蓝姑娘会怎么想,夫人定会治她们服侍不周的罪的。 二人立刻对着张至清“扑通”跪下,抱着她的腿哭着道:“姑子饶了我们吧,您要是打发我们回去,我们要被打死的。” 她俩哭得鼻头通红,最后连鼻涕都差点流下来,看着甚是可怜。可是向来心慈手软的大姑子,却岿然不动,川嫂子有心想替二人说上两句好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温媪从夫人院子回来,一进花厅就看见这幅情景,莫名有些心慌,姑子这几天变化太大了,真真到了芭蕉叶压墙角的程度。 至清冷冷开口道:“温媪来的正好,这两个丫婢,我已打定主意送给母亲差使,你带着她们去找宝蓝,今晚就搬出我的院子吧。” 温媪被她冰冷的口气吓到,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姑子,您懂得孝敬夫人是好事,可是这两个丫鬟是夫人特意挑来伺候您的,再打发回去,夫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母亲要面子,我就不要脸面吗?张至清显然对母亲打发唱晚她们的事,还耿耿于怀,执意道:“我意已决,温媪就按我说的办吧。”又吩咐地上两人:“你们须得代替我,好好伺候母亲。”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一语双关的味道。 温媪早就劝过夫人,对待姑子不能一味打压,否则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好先顺着她的意思,让川嫂子先带着二人去夫人院里待命,新来的丫婢退下去,待会再论等级。 这样安排后,至清的脾气也小了些,温媪小心翼翼开口:“姑子对夫人并奴婢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怎得这两天那么大火气?” “若是对夫人不满,容老奴多说一句,‘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夫人无论如何做,都是为了姑子好啊!” “若是对奴婢不满,”说到这里温媪走到星月面前跪了下来,眼眶里似乎含着泪花,“要打要罚老奴决不说一个不字,但求姑子不要再置气了,气坏了身子就像是拿刀深深剜我的心头肉啊!” 张至清原本就是菩萨心肠,只是母亲做的太过分了才坚硬起来,如见看着从小服侍自己长大的温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下也不是滋味,赶忙将她扶起来。“温媪胡说什么,您是我的姆姆,我如何会同你置气呢?” 温媪却执意跪着,至清不收回刚才的成命就要一直跪地不起。真是换汤不换药,张至清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叹了口气道:“你等下去和母亲说,我不是故意同她置气,也无意挑战她的权威,我只是想回归正常的生活,去芙蓉堂上学,和姐妹们玩闹,温媪,我再不想待在这个院子。”这个院子,就像压在我身上的一把枷锁。 相看小宴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今日这么一折腾,星月回到院子已经快到日中,甫一落座,川嫂子就领了几个丫婢进来,回禀说,因着二姑子院里发卖了一批丫婢,因而特从人牙子哪买了几个回来,让星月也挑一个。 一排丫鬟站列整齐,星月挨个看了看,问了些问题,最后实在选不出来,使了眼色让王氏选。 王氏笑着对川嫂子道:“我家姑子向来不关心下人的事,难为您费心。”随意指了个不起眼的丫婢道:“就这个罢。” 川嫂子笑着应允,又带着其他丫婢往二姑子院里走去reads();。 王氏选的这个丫婢梳着简单的丫髻,什么首饰都没戴,与张府其他打扮光鲜的丫婢相比,显得十分寒酸。 她身上穿着一身单薄的淡青色夹袄,下配一幅洗旧了颜色的香妃色长裙。身量很长,比双娇还要高上一个半头,低眉顺眼的,面容不出众,但也算清秀。 双娇看她有些拘谨,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答道:“回姐姐,奴婢从贞。” “听着倒拗口,不过没关系,待会姑子会给你重新取名字。”说着拨了自己的银簪给她戴,从贞连忙推拒。双娇解释道:“你穿的寒酸,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姑子不受重视呢?” 从贞脸一红,这才收下东西。 星月看着倒挺满意,吩咐双娇,“你去给她拿些吃的。” 双娇退出去,从贞跪在地上给星月磕了几个头,秉性十分诚实,脑门磕得咚咚响,王氏笑着道:“好了好了,磕得那么用力,不疼么?” 从贞不好意思道:“从小皮糙肉厚,习惯了,不疼!”说完从衣襟里掏出一叠文书,递给星月:“姑子,这是从贞的卖身契,来的时候郎君交待过了,以后奴婢就是姑子的人了。” 星月有些感动,想不到崔三郎做事如此尽心,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出生年月,父母是谁,兄弟几何,于某年某月卖至・・・“禁卫军?”星月看到最后一行,顿时惊讶道:“你不是奴婢,竟是洛阳宫中的暗卫么?” 从贞道:“奴婢父亲原是右卫将军,因得罪了杨皇后,家中男丁都被斩首示众,当日母亲也跟着去了,奴婢充入后宫做苦力,差点被折磨死,幸亏遇到郎君,才救下一条性命。” 星月道:“说来真是命运坎坷,不过现在让你来服侍我,确实有些大材小用,委屈你了。” 从贞赶忙道:“姑子严重了,奴婢不委屈,奴婢的命是郎君的,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在所不辞,如今郎君要我来保护你,从此姑子就是从贞的主人。” 王氏道:“好孩子,你日后跟着姑子,姑子必不会亏待于你。” 将从贞的卖身契收好后,又不无疑虑的问道:“真的卖身契在我手里,那张府那张卖身契是?” 从贞道:“王媪放心,如我们一般的暗人,一般都有两个身份,姑子不必担忧张府看出端倪!” 星月点点头,认真想了想,给她重新赐了名字,“以后唤你双生可好,寓意你重新开始新的生命、新的生活。” 双生笑着磕头:“奴婢多谢姑子赐名!” 院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大家都十分新鲜,特别是双娇给她拿蒸饼的时候,双生一顿狼吞虎咽,像个做苦力的马夫,饿了八百年,把双娥、双雨几个逗得捧腹大笑。 吃到一半,王氏进门给她送了一对梅花银簪并几身干净衣服,又嘱咐双娥道:“吃过饭你去库房抱两床新被褥,把双生的床铺安置好,需要什么抑或缺了什么,你自己看着添置!” 双娥忙应诺,随后带着双雨去里屋收拾。心里念头转的飞快,前些天姑子上四方街出了意外,回来就同管家说要找个有身手的丫婢伺候,看来就是这个双生了。不知道姑子是如何打算的,竟让她一个二等丫鬟去给她收拾床铺,姑子待她这样好,看样子是要重用她? 双娥心中忐忑。她和姐姐熬到现在不容易,以前在川嫂子手下打杂的时候,一直没机会伺候主子reads();。像她们这样的丫鬟,过了十六岁就该婚配了,往常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都是随意配了小斯或者护卫,也有运气好的,嫁给管事做填房小妾。但是在姑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却不一样,要是姑子愿意,那就能配个好人家,或者可以跟着姑子陪嫁,做管事妈妈。 虽然她已经打定了自己的主意,但不代表不在意姐姐的去留,这样想着,她手心微微有点出汗,连带着刚才对双生的那点好奇和好感都有些冲淡了。 川嫂子统共给张至清送了六个丫婢,加上温媪和崔氏让宝蓝指派来的两个二等丫婢,人数大大超过了姑子院子应有的配制。 捡了个红姨娘送来的蜜饯子放进嘴里,张至清老神在在的挨个看了看。“川嫂子,我这院里人是不是多了些?” 川嫂子笑道:“按制是多了两人,不过夫人交待了,姑子尽管放心罢!” 至清哦了一声,“不行,祖上的规矩不能乱。”顿了顿,突然指着两个大丫鬟道:“你们两个跟在母亲身边多年,最是了解她的喜好,如今我就派你们两个去母亲身边代我尽孝罢!” 哪有这种道理,派来的丫婢没几日又被打发回去,宝蓝姑娘会怎么想,夫人定会治她们服侍不周的罪的。 二人立刻对着张至清“扑通”跪下,抱着她的腿哭着道:“姑子饶了我们吧,您要是打发我们回去,我们要被打死的。” 她俩哭得鼻头通红,最后连鼻涕都差点流下来,看着甚是可怜。可是向来心慈手软的大姑子,却岿然不动,川嫂子有心想替二人说上两句好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温媪从夫人院子回来,一进花厅就看见这幅情景,莫名有些心慌,姑子这几天变化太大了,真真到了芭蕉叶压墙角的程度。 至清冷冷开口道:“温媪来的正好,这两个丫婢,我已打定主意送给母亲差使,你带着她们去找宝蓝,今晚就搬出我的院子吧。” 温媪被她冰冷的口气吓到,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姑子,您懂得孝敬夫人是好事,可是这两个丫鬟是夫人特意挑来伺候您的,再打发回去,夫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母亲要面子,我就不要脸面吗?张至清显然对母亲打发唱晚她们的事,还耿耿于怀,执意道:“我意已决,温媪就按我说的办吧。”又吩咐地上两人:“你们须得代替我,好好伺候母亲。”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一语双关的味道。 温媪早就劝过夫人,对待姑子不能一味打压,否则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好先顺着她的意思,让川嫂子先带着二人去夫人院里待命,新来的丫婢退下去,待会再论等级。 这样安排后,至清的脾气也小了些,温媪小心翼翼开口:“姑子对夫人并奴婢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怎得这两天那么大火气?” “若是对夫人不满,容老奴多说一句,‘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夫人无论如何做,都是为了姑子好啊!” “若是对奴婢不满,”说到这里温媪走到星月面前跪了下来,眼眶里似乎含着泪花,“要打要罚老奴决不说一个不字,但求姑子不要再置气了,气坏了身子就像是拿刀深深剜我的心头肉啊!” 张至清原本就是菩萨心肠,只是母亲做的太过分了才坚硬起来,如见看着从小服侍自己长大的温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下也不是滋味,赶忙将她扶起来。“温媪胡说什么,您是我的姆姆,我如何会同你置气呢?” 温媪却执意跪着,至清不收回刚才的成命就要一直跪地不起。真是换汤不换药,张至清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叹了口气道:“你等下去和母亲说,我不是故意同她置气,也无意挑战她的权威,我只是想回归正常的生活,去芙蓉堂上学,和姐妹们玩闹,温媪,我再不想待在这个院子。”这个院子,就像压在我身上的一把枷锁。 别样心思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双娥让双雨抱着新被褥先回下人房,她自己则在库房里再找些简单的摆件,快过年了,上回姐姐隐约说过,房里要布置得喜庆些,等到过年其他院人来串门的时候,才不会叫人看轻了去。 双雨一个人抱着两床被褥,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主要是她身板太小了,虽然进张府后吃得好睡得好,姑子待人也十分和气,不像其他姑子那么爱发脾气,随意折磨丫婢。她长高不少,脸上也圆了些,但是小时候营养不良,亏了根基,到底没有双娥她们长的那么壮实。 她倚在墙根正歇着气,正巧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双巧。 她与双巧是旧相识,虽说现在姑子对双巧不太重视,但她好歹做过大丫鬟,身上有一股泼辣劲,双雨很畏惧,对她仍像在庐陵时那般尊敬。 看见她背着个包袱回来,双雨先屈身道:“双巧姐姐回来了。” 双巧看她抱着两床新被褥,问她:“这抱着要去哪?姑子房里么?” 双雨摇摇头,老实答道:“王媪让双娥并我给新来的双生收拾床铺,她没有被褥,王媪便让我们到库房里取了两床新的给她,还说下人房里缺了什么,让双娥看着添置。这会双娥正在库房里盘点摆设呢,要把房间好好布置下,欢欢喜喜过大年!” 双巧听了这番话脸色都变了。 她心里莫名一阵慌乱,看双巧还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她又问道:“那个双生是谁?姑子认识她么?” 双雨想了想说:“下午才来的,川嫂子领了七八个丫婢,王媪随意指了个,姑子应当不认识吧。不过,姑子上次说要找个有身手的,我看着双生好像是,她吃的特别多・・・” 双巧面色更沉了,姑子找个有身手的人来干嘛?开口打断了双雨的话,让她先回下人房。 相看小宴是府里的大事,张府祖上是孝廉出身,在世家豪族林立的洛阳城,勉强叫一声“新贵”,根基并不稳当。是以张家祖上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门第,其中,通过缔结婚姻是打入其它世家最重要的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张七郎一生娶了十几房妻妾,生了一堆姑子,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开始挑选长得漂亮同时资质较好的姑子集中培养,她们好比张七郎手上的一把好牌,现在正是他一张一张打出去的时候。 到了这一天,管家一大早就着人去给各个院子送专为宴会打制的服饰和头面。 此刻,双娥托着一个描银螺钿首饰盒立在一旁,看姐姐小心翼翼得给姑子梳发簪花,因着双生的缘故,她伺候得比以前更殷勤些,脸上始终映着甜甜的笑。双娇看在眼里又是逾矩,用嘴型教训她道,“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双娥只作不见,笑吟吟地在星月面上讨巧:“姑子今日真好看,奴婢祈盼姑子能顺顺利利谋个好夫婿!” “死丫头!就你嘴甜!”星月嗔道。眼看双娇要将一朵全金打制的芙蓉花冠簪在她发顶的髻上,阻止道:“双娇只簪个清爽的花样就好。太招摇不是好事!” 双娇只好改选了一支金质嵌韩二宝的簪子,琉璃珠子穿的细碎金黄桂花串子,散碎玉做的叶子,为星月簪上,耳朵上也坠了两粒小东珠铛reads();。一番装饰后,星月便领着双娇并双生她们往前院走去。 前院里,屋檐张灯结彩,布置得格外喜庆热闹,因着张七郎说要给诸位一个惊喜,众人先在花厅里清酒小酌,品尝糕果。 崔刺史并崔夫人都来了,今日来参加宴会的显贵也主要是崔府的世交。崔京不在话下,身份高的宾客有宁国公府世子、兵部尚书杜恕夫妇并她们的次子杜预,此外,张七郎的一些心腹和从僚也来了,张星月认得的,有黄选侍和詹茂二人。 张至清她们几个早就到了,她今日一身深紫色束腰曲裾,宽幅窄袖,干净利落。头发松松的挽了个元宝髻,垂着燕尾,头上装饰不多,一朵红瓣黄蕾的牡丹斜斜簪着,边上垂着一支点翠流苏簪子。张精文说过他姐姐面若观音,想来这也是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今日她在眉心点了一粒红豆大的朱砂,远远瞧着,真如观音转世。 崔氏并嫂子崔郝氏正陪着几位夫人说话,远远看见一个娉婷姑子款款而来,五官明艳,身材纤细。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杭绸小衫,腰系葱绿妆花纱百褶裙,明亮的烛光落在她额头剔透的细碎琉璃珠子桂花与碧玉叶子上,虽不是贵重饰品,却衬托得她洁白尖瘦的小脸光彩照人,如一朵淡淡开在阳光下的美丽小雏菊,倒比在座的姑子都要美上几分。 杜夫人笑着问崔郝氏:“夫人,这位姑子真是天姿国色,可是您的内侄女?” 崔郝氏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姑子我也不曾见过,待会让我小姑介绍一下!”又指着至清给她认:“那个才是我内侄女,名唤张至清。” 杜夫人顺着她的手看了看,模样似乎没有刚才那位那么出色。 等到崔氏将其他人安置妥帖,过来陪她们喝茶的时候,崔郝氏将刚才杜夫人的问题又问了遍,崔氏笑着回道:“这位是我家郎君的大姑子,名唤星月。” 说到这里有些委屈又有些隐晦道:“她的母亲是扬州庐陵郡的一个商女,模样极好。都是管后院的,我也不怕您们笑话,我们郎君年轻时惯是风流!” 后一句或多或少说中了杜夫人心中的痛点,对崔氏的印象好了几分,此刻甚至以过来人的立场宽慰道:“张夫人莫急,等他年纪大了,自然会念夫人的好。” 她早就听说张府只有一个嫡出姑子,如今听崔氏这样说,对星月的兴趣就淡了些,一个私生女同庶女一样,对世家的意义并不大。 崔氏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故作感激道:“多谢夫人赐教,您持家驭夫有道,我以后还得多向您讨教!” 崔郝氏深知崔氏的性格,惯喜欢捧高踩低、阴奉阳违,不过今日是张府姑子们的相看小宴,姑且不拆穿她,她超姑子席上的星月淡淡看了一眼,有一瞬十分为星月的明艳心动,再往男子席儿子坐的方向望了望,发现儿子好像,也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星月姑子。 张至清坐在星月左边,他们年纪相仿,又有相同兴趣,不几天就已相处得十分亲密。此刻她亲昵地对着姐姐耳语:“你看今日来的公子如何?” 张星月闻言微微红了脸,“这出格的话要叫别人听了去,看你的脸面臊得往哪搁?” 张至清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如何会叫别人听去,你我姐妹私下说说而已!” 星月拗不过她,抬头往男席那边看了看,正巧迎上崔京探过来的灼热目光。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的一颗心突地扑通扑通地直跳,只见熠熠烛光下,男子面如西岭雪,星目墨色深邃,鼻如悬胆,薄唇边含了淡淡的笑,一身白色锦绣束腰衣,气度高华秀逸若山巅清雪,他的目光如此*,毫不避讳地欣赏和注视着自己,让星月心中一阵娇羞窘迫。 世子沦陷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夜幕降临,洛阳张府华灯初上,悠扬悦耳的弦乐声响起,众人在美丽婢女的引导下来到小金台,星星点点的烛火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又将内室的鎏金器皿折射得熠熠生辉,好一派盛世夜宴的繁华景象。 众人早就听说张府有座金碧辉煌的小金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重新落了座,一群身着波斯服装的婢女端着酒菜上来,无一不是西域特色,像是奶茶、酥油茶、马奶酒、葡萄酒等,正中央的空地上,燃烧着好几堆火焰,架着三只肥滋滋的羊羔在烤,被烈火灼黄的皮肉,不断有透明的油脂溢出来,滴在火堆上,顿时孜然等各种香料混合着烤肉的香味在宴会上弥漫开来,让人垂涎欲滴。 张七郎以主人的姿态,一边招呼宾客,一边对众人解释道:“听说一品居新来了一批波斯舞姬,颇受欢迎,今日特请来家中为诸位表演,也因着这个原因,今晚菜品也全是波斯口味,还望诸位尽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多多包涵!” 兵部尚书杜大人道:“张郎君如此费心,怎有不尽兴的道理,不瞒您说,我早就听说了波斯舞姬的事,颇为好奇,今日正好一睹风采、一探究竟!” 张七郎端起酒杯笑着敬道:“杜大人尽兴就好,七郎受宠若惊、不胜欢喜。” 一边有婢女拿着小刀不断地从那些烤好的羊羔身上片下肉来,然后装在盘子里,再送到每一位客人那里。 张七郎亲自将一盘子香气四溢的羊肉放在了杜大人的案几上,笑道:“大人可以尝试一下,听说这大漠边关的正宗烤全羊,须拿三个月大的羊羔烤出来最好。” 杜大人看着那盘肉,倒真觉得食指大动,道谢之后便试了试味道,果然羊肉香酥滑嫩又有点嚼头,伴着孜然和各种香料的香气,让他忍不住眯眼笑道:“果然是风味极好,让人能将自己的指头都吃下去reads();。” 他毫不做作的话语一点不像朝廷里的那些迂腐文官,立刻博得众人一片爽朗笑声。 张七郎一双细长的眸子在火焰的跳跃之中,显出一种如琥珀般的美丽色泽来,他微笑:“杜大人真真是个爽利人,请。”说罢便向杜大人敬酒。杜大人倒也不推迟,只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众人亦都各自敬酒,大朵快颐起来。 觥筹交错之间,酒过三巡之後,有人醺醺欲醉,有人诗性大发。 张七郎眼看大家的兴致都不错,便用眼神示意张至洁做好献舞的准备。他站起身来击掌三声,刺破了人群的嘈杂,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有波斯舞姬助兴,诸位都兴致高涨,殊不知我爱女也喜好音律舞蹈,接下来就让她给诸位献一段胡旋舞如何!” 宁世子第一个叫好,张至洁已经观察了他一晚上,此刻听见他的声音,暗暗发誓要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话音刚落,原本光亮的烛火突然暗了下去,靡靡的弦乐声也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 豁然,一缕琵琶声如银瓶乍破,崩裂出清脆的音符,原本点烛的位置,被几十颗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代替,霎时照亮了诺大的空间。琵琶声渐渐密集,如大小玉珠坠落银盘,接着欢快的羯鼓声也加入进来,融成一曲激昂热烈的波斯舞曲。 一群身裹白色轻纱的波斯舞姬缓缓登台,她们生得高鼻深目,玉肌雪肤,裸露的肢体随着音乐舞动,显得十分诱人。她们朝后仰下身子,如白百合一般粲然绽放,花蕊处冉冉升浮起一个婀娜曼妙的金色身姿。 她头戴珍珠串起的环形链饰,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涂著金色眼影的水汪汪的勾魂媚眼,身披薄薄的金色轻纱,裸露的半截雪白的小蛮腰随着音乐如灵蛇一般轻轻扭摆。 她的手臂和脚踝上都戴著金色的小铃铛,舞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弦鼓声越发急促起来,她螓首微扬,右手高举过肩,左手反叉于腰间,开始急速旋转,越转越快,垂至腰间的满头青丝飘散如泼墨,全身彩带飘逸纷飞,弧形的巨大裙摆如金莲绽放,裙摆下修长如玉的美腿若隐若现,看得人心跳加速。 座间众人都被这魅惑的舞蹈所迷惑,心驰神迷的看着,但更令人血脉贲张的是,当她转过身子背对观众,环绕四周的波斯舞姬突然上前哗的撕碎了她最外层的披纱,在一片惊呼中,只见她隔着一层薄纱的圆润光洁的美背上竟用金线描绘著一条蜿蜒盘旋的狰狞巨蛇,金色的鳞片在夜光下闪烁著妖异的光芒。 鼓声越发高亢激昂,她背对着众人,左右款摆细腰丰臀,手臂如波浪般上下舞动,美背上匀称的肌理高低起伏着,带动脊背上那条妖异的金蛇翩然舞动,宛如活物一般,妖娆的让人移不开眼。 霍然,弦乐声一转,变为更富於挑逗迷乱,她半侧过身子,双手提起长长的裙摆叉于腰间,足尖轻轻点地,细韧修长的纤腰轻摇款摆,丰满圆翘的臀部随着音乐的节奏不住的扭动轻送,她微抬著精巧的下巴,媚眼如丝,深深的锁住座席正中间的宁国公世子。然後,她迈着曼妙妩媚的舞步慢慢靠近,在他面前扭腰送胯,如惑人的妖灵一般舞动着,勾魂的媚眼更是牢牢盯着他的眼,柔情万千,风情入骨。 就在此时,乐声嘎然而止,她柔若无骨的娇躯像是立足不稳,顺势跌入他的怀中,在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托住她纤腰的一刹那,遮面的轻纱悄然滑落,她对着他,红唇轻启,露出一个艳丽到无法描绘,令人魂飞魄散的绝美笑容,恰似忘川河畔彼岸花开,如血,凄迷,妖艳,美丽。 宁世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出身豪门夜夜笙歌的环境,早已使他练就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心肠,不曾想今夜却因为这个美到无法形容的笑容而沦陷了…… 管家谏言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至洁院子,已是一片凌乱,管事妈妈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四个小丫鬟伺候着姑子换衣裳,生火加被褥。有两个丫鬟边伺候边抑制不住的哭泣,原来姑子出事的时候,是她们两个当值。张至洁并珠姨娘是郎君的心头肉,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事,回头还不知道要如何清算。 珠姨娘衣衫不整的冲进至洁卧室,原本鲜活娇俏的姑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病恹恹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脸儿毫无血色,一头青丝湿哒哒得贴在头上、脸颊上。 屋角的更漏将将到三更天,管家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人来之前一屋子人都显得六神无主。这样两个丫鬟的哭泣声就显得尤为突兀和刺耳,珠姨娘听着心烦:“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姑子还没去呢!” 二人忙住了声,跪在姑子床前拿手捂着口鼻呜咽。 夜里这样折腾受了凉,张至洁的小脸红扑扑的,珠姨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很,心下更加烦乱。一脚踢在床前一个丫鬟身上,“贱蹄子还不快去前院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你们这起子贱奴婢,好好的姑子叫你们糟蹋成这样!要是姑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甭想活了!这次我非要郎君好好治你们个死罪!” 一大串狠话放出来,又将一干人吓得人心惶惶。张七郎跟在绿珠后面出的门,进来正好听见她骂的最后一句,“姑子没事则以,若有任何闪失,这院里的人都跟着陪葬。”口气明明还是平淡,但却比珠姨娘的漫骂狠了不止几万倍、 不一会,洛阳城最有名的大夫背着药箱进来,张郎君搂着珠姨娘立在张至洁床边看他诊治。 大夫搭上脉,号了好一会才说话:“去将管事妈妈叫来,我有事问她。” 张至洁的管事妈妈姓段,听见大夫叫她,又看了眼脸上乌云密布的郎君,颤巍巍跪了下来。 大夫问:“可知姑子是几时落得水?” 段媪答道:“今夜我并不当值,因此并不知道姑子是什么时候出的事・・・二更过一刻的时候,巡夜的婆子巡到大园子,听到池塘里有东西落水的声响,拿灯笼照着一看,才发现是姑子沉了塘,赶忙将人捞起来!” 大夫摸着山羊胡须点点头:“这就是了。”看了一眼张郎君道:“这么冷的天正常人多吹两下夜风都要着凉,姑子落了一个时辰的水,病邪入体,老夫现在开个方子给她驱寒,但之后的事,不好说!” 珠姨娘闻言哭着哀求道:“大夫求你救救姑子,您要多少诊金都可以!” 但大夫只是摇了摇头,“姨娘言重了,并不是诊金的事,姑子落水被人发现及时,于性命无虞reads();!”剩下的话,他倒是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讲了。 张大夫亲自送了大夫出去,返回来就将张至洁院里的一个婆子并四个丫婢都叫到花厅问话。 先问今晚当值的人,再问段媪,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话中,大概拼凑出了张至洁寻死的原因。 珠姨娘捂着嘴哭泣道:“傻孩子,你竟这样刚烈这样傻么?宁世子不来提亲你便要寻死么?郎君,你可要为至洁做主啊!我们张府这下真叫人骑在头上羞辱了!” 张七郎扭头看了眼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心痛又气急,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吩咐管家道:“去将崔氏叫到书房来!” 张管家看了看天色,顿了顿劝道:“如今救至洁姑子命要紧,天色尚晚,郎君并姨娘也都折腾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说吧!” 张七郎扭头如一只獒狼般阴冷的看着管家,警告他冒犯了他的权威,“照我的话去做。” 张管家只好应道:“是!”然后转身退了出去,自己亲自去请崔氏。 大红灯笼照着化了雪后有些潮湿的路面,张管家弓着腰在前面替崔氏引路,连声说着:“夫人辛苦,夫人注意脚下。” 一阵寒风吹过,崔氏紧了紧身上的红狐大氅,“管家可知所为何事!” 张管家恭敬道:“夫人莫气,老奴猜着郎君的意思,是想让夫人修书给国公府,毕竟至洁姑子寻死,也是为着宁世子的事。” “珠姨娘惯爱作妖,我们外边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道理,郎君那是怎么也行不通。夫人真是委屈了,按理说这大半夜为着一个庶女的事劳驾夫人挪步,啧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张家祖宗知道,都要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戳郎君的脊梁骨!” 这话说得分外妥帖,崔氏被冷不防从被窝里叫起来,心里肚里都憋着股怨气,张管家话里话外站在她一边,她自然受用。 “管家看得通透,您时常在郎君身边伺候,有些道理还是该劝谏劝谏!” “嗳!”张管家应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话哪,说的再有道理,不好听人根本就不愿意听。郎君就是这脾气,夫人这点还真是得顺着他些,顺着了脾气,这道理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崔氏似有所悟,“那今这事,易管家看该如何同郎君说道理?” “其一,国公府与我娘家崔府是世交,如何都不能让人太难看,凭白伤了交情!” 张管家点点头。崔氏接着道:“其二,咱们张府是主,宁世子是客,客在主家出了事,于情于理都脱不开干系,若是要求太过分,以后哪个贵人还敢踏张府的门槛?” “其三,说到底张至洁只是个娼妓生的庶女,就算攀上了国公府,嫁过去也是个贱妾。堂堂张府为着她的事与人大动干戈,遭世家嘲笑事小,影响府中其它姑子前程事大!” 张管家重重道:“没有比夫人想得更周全的了!”顿了顿道:“但是这道理郎君未必听得进去,老奴看,夫人还须将郎君心底最在意的事情拎出来说,方能让他打消执念哪!” 崔氏道:“管家有话不妨直说!” 张管家思虑了一会,才幽幽说了四个字:“光耀门楣!” ------题外话------ 明早这个章节还会更新!酱酱! 夫妻结盟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郎君的外书房,布置得和起居室无异,平日张郎君并不宿在崔氏院里,也很少流连后院。外书房空间颇大,他平日办公用的书案后边摆了个“卐”字纹的大屏风,屏风后面置了一张拔步床,算是他平日安寝的地方。 崔氏打帘进去,书房里有些杂乱,到处是装裱精致的明黄色的画轴,凭着世家贵女的见识和敏感,崔氏本能避免去看去想不该看的。张七郎坐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一直在等她的样子,放在面前的几卷画轴,被他掀开了一个角,用上次县公送的那个碧玉臂格仔细压着。 她找了最靠门边,也是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屋子里只有夫妻二人,张七郎有些诧异:“怎么瑛娘竟对为夫厌恶至此了么?” 崔氏淡笑道:“怎会?只是书房是郎君办公的地方,难免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公文,妾身不敢窥探!” 张七郎起身来到崔氏身边,拉起她的手道:“瑛娘还是如此大方识体reads();。”将她拉到书案前坐下,“但是你我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为夫即使有不能和外人道的事,也不会瞒着你。” 说完将案上的画卷全部展开来给崔氏看! 崔氏隐约看出是个豆蔻女子的画像,穿着青色绣黄色小朵花纹齐胸襦裙,内衬粉红色沙制小衫,拿着团扇在芍药圃中扑蝶嬉戏。然而当她看清那女子长相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抑或者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七郎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下你该相信为夫了吧!” 崔氏一时陷入深思。张七郎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为夫一直都想光耀门楣,却苦于没人提携,这些年有着夫人并崔刺史的帮助,仕途总算有些起色。” 崔氏想起同他走过的这十四五年的岁月,恍如隔世,不无感触:“夫妻本是一体,郎君走到今日,多半是靠自己的才华!” 张七郎摇摇头道:“瑛娘,这世道若无世家的支持,是很难走向成功的。其实为夫很早以前就在下一局棋,如今各个棋子都已就位,就等着瑛娘与为夫一起执子了。” 崔氏眼里闪过一缕精光。 张七郎握着她的手,有些冰冰凉的感觉,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十分滚烫的触感,一如十几年前的那场初遇。“当年艳冠京师的世家贵女,素手纤纤,翻云覆雨的功夫不输男子。瑛娘,如今为夫就需要你,用这双手,为我拨云见日,你可愿意?” 崔氏不动声色将手轻轻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郎君说笑,妾身哪有这种本事?郎君有什么事需要妾身做的,妾身会尽量去做。但是,妾身做不到的,也请夫君见谅!” “此话怎讲?瑛娘,难道你不希望夫君重振张府门楣吗?”张郎君突然激动起来。 崔氏解释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看了看案上的画,“只是妾身有自己的底线,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至清受到伤害!” “郎君刚刚说起你我成亲时的誓言,那时郎君也曾亲口答应,将来这张府的一切,都会是我儿精文的,这点也希望郎君不要忘记!” 张七郎再次捉起她的手,“这是自然,至清是我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是其它姑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的,我如何会伤害她,我只会给她最好的未来,至于精文,他是我最出色的儿子,我对他寄予厚望,未来家主的位置,非他莫属!” 崔氏看着他狡猾的眼睛,定定道:“如此,妾身也定当全力协助夫君!” 张七郎满意点头。 一帘之隔的廊外,张管家倚在栏杆上吧嗒抽着烟,房内烛火跳动,郎君并夫人两颗头映在一起,一如当年新婚时那般亲密。宝蓝看着好笑,“郎君也真是的,这大半夜更深露重,竟叫夫人折腾如斯!” 张管家吐了个烟圈,“郎君的胸襟和心思,不是你我下人能够揣度的,不过看着郎君和夫人能够重修于好,对着张府是最大的幸事。” 宝蓝笑着接道:“谁说不是呢,不瞒您说,这些年郎君偏宠珠姨娘,其实内心里一直都在盼着郎君回心转意哪!” 张管家抽完一杆眼,将烟斗里的烟灰扣了扣,“回吧,今晚夫人不会回院子了,明早一早来伺候洗漱就成!” 宝蓝刚想问您怎么知道,屋子里的灯突然熄灭了! ------题外话------ 今晚状态不好,明日白天这张会修正,期待! 拜会宁国公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宁国公府很快接到了张府的拜帖,但是落款却是以崔氏的名义。这很微妙,话要从崔府和国公府的关系说起。清河崔氏系出名门,因此很早就受到了执政者的重视,崔瑛的父亲,位列九卿。他发迹之前,乃是曹魏的通事郎,当时,宁国公恰恰在黄门当差,办就文件后,交由他署名,入内奏报。可以这样说,两人的前程几乎毫无悬念的纠缠在一起,并且一缠十年。 崔瑛小的时候,崔侍郎夫妇经常带着她去宁府玩耍,久而久之,宁黄门对她感情甚笃,就如亲生姑子一般。也许还动过结娃娃亲的念头,但是造化弄人,崔瑛遇到了风月老手张七郎,步步沦陷。 宁国公读着瑛娘的信,写得十分简明,但目的也十分清晰reads();。 “瑛娘叩拜亚父,不日将登门拜访,商讨世子与至洁婚配一事。” 当日孙子在张府轻薄人姑子的事,宁国公倒是听他回来说了,不过和崔氏信中写得不同,宁世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怕是要抬个姨娘进府。新贵家的庶女,姨娘又是如此肮脏的出身,给个姨娘的分位,已是看在崔府的面上了。 因此,宁国公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若是张府着急,随时派顶青布小轿去抬便是。 今日瑛娘的意思,显然不是抬个姨娘那么简单。 让管家召了宁世子来书房问话,自己成年后,祖父便很少郑重其事地传召他。用自己父亲的话说,他资质一般,在人精似的祖父眼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祖父真正欣赏和倚重的,是自己的二弟,父亲续弦生的儿子,精明如鬼魅的宁星。 “上回你说要抬一个姨娘进府,今日张府派人送了拜帖来,说要商讨你同那个姑子婚配的事。我来问你,当日你是否真的轻薄了人家姑子,你又可知这姑子是什么来历?” 宁国公向来心思缜密,并且不苟言笑,他此刻问的几个问题,个个直戳宁世子的心上软肉,他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答错了什么,危及自己的地位。 他手心甚至都闷出了一层细汗,含糊地、企图蒙混过关地答道:“当日孙儿饮了不少酒,那姑子不知怎得就跌落到我怀里了・・・”宁国公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一慌张:“祖父,孙儿定是被张府算计了,当日孙儿根本就不曾轻薄于她。” “现在知道被人算计了?”宁国公反问道:“去的人那么多,怎么人就偏偏跌在你怀里?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心思不纯,失了机警,让人钻了空子!” 宁世子一听自己确实被人算计了,气愤道:“好个张府,竟敢在国公府上动土!” 此话又引得宁国公不满:“此事还好是在张府,我与那张夫人父亲乃是至交,若是换做其他世家,我宁国公府的门楣都要被你个不孝子抹上一块猪油!” 宁世子心里直骂自己猪头,明知祖父不喜,还偏要伸长了脖子,放血给二弟染战衣。“可是祖父,事已至此,总不能叫孙儿娶一个庶女做正妻吧,那这样孙儿可真要成全洛阳世家的笑柄了。” 不仅是你这个不孝子,娶一个娼妓的女儿,宁国公府也将威严扫地。宁国公思虑了一下,很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此事到此为止,那个张至洁,妇德有失,进门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七郎一夜温存,将久旱逢甘霖的崔氏滋润得容光焕发。早上宝蓝伺候起床洗漱,她全程都是笑意盈盈,还特意挑了件艳色衣裳。待到升座,珠姨娘看见她气色红润的样子,再想到昨日一夜都在发烧的女儿,心里不停咒骂。 崔氏早上说了三件事,头一件是二公子入国子学的事,该添置的东西并跟去服侍的人,都已准备妥帖,各院只需将嘉贺的东西送到夫人院里即可。这话说得隐晦,其实就是崔氏明着要各院的人进贡,并且这个和过年过节送的贺礼还不同,二公子入国子学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多了一个“嘉”字,随礼的分量自不用说。 第二件是府里各院姨娘的轮值,崔氏的意思是重新排过。她的解释是,张府男丁单薄,上了年纪的姨娘就少安排些,让年轻的姨娘多试试,力求替张府开枝散叶。宝蓝将姨娘的轮值念了一遍,年纪定在二十九岁上下,并不好说是不是针对着珠姨娘来的。 第三件才说到至洁同宁世子的婚事,珠姨娘竖起耳朵生怕错听了一丝一毫,不料崔氏只说了一句:“待我与宁国公商讨后再议!” 众人散去,崔氏卸了金护甲问宝蓝:“姑子今日在干什么?” 宝蓝道:“一早温媪来说,姑子同大姑子一同去清墨堂上学了,怕是下午还要一同去小金台习舞reads();。” “习什么舞,”崔氏边净手边道,“都是些娼妓勾引人的伎俩,你和温媪说,让她不要去,有空多练练女红・・・”说到这似乎想起什么,“算了,有空多在屋里歇着,把身体弄好是大事!” 宝蓝端了杯白豪银针茶给她润口,夫人向来强硬,温媪倒是和她说了不少姑子的事,知道夫人再这样下去恐要和姑子疏远了,试着劝道:“奴婢瞧着姑子身体倒是好了许多,脸上笑容也多了,夫人便不要与她计较了罢,况且府里姑子都要习舞,大姑子也在!” 这话倒提醒了崔氏,“我倒忘了,至清同那个杂种走那么近干嘛?上次还替她说好话,郎君在我不好发作,这是怎么了,我的孩子一个一个尽是往她身上贴!你去告诉温媪,让姑子少跟她来往,凭白贬了身份。” 宝蓝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诺。 上回应了精文去他院子研习隶书,一搁置起来就到了现在。张至清引着星月往弟弟院子走去,还不忘逗笑:“我们待会不要出声,看看他都在干些什么!” 这调皮娇俏模样,真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星月并双娥都捂着嘴偷笑,尤其是双娥,两颊笑的红彤彤的,似能滴出血来。 未时一刻,正是人精神最乏困的时候,张精文温习了上午教习授的课业,单手托着前额坐在案前打盹发呆,张至清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伸手捂着他的眼睛,一旁星月学着至清调皮口气道:“猜猜我是谁?” 张精文咋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捂住,吓了一大跳,瞌睡瞬间跑光,待听见星月声音,心里已对来人是谁成竹在胸。“刚才说话的是大姐姐,捂着我眼睛的是姐姐,是也不是?” 一下就被弟弟猜中,张至清好不失望,放下手嘟着嘴道:“刚明明看你在偷懒发呆,如何猜的这样快?倒叫人无趣!” 精文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都是弟弟的不是,还望姐姐原谅。啊,不如下次,姐姐再捂着我的时候,弟弟装受惊过度如何?” 张至清一屁股坐下来,“谁要你装惊吓,同样的戏法,在四方街表演两回就要砸了招牌,下次再不和你玩了!” 精文有些失望。星月转圜道:“你姐姐的意思是,后天就要离家的人,就算我们想同你玩也难得有机会了!” “对呵!”至清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大宅子,我好生羡慕,可以尽情在外面玩耍!” 饶是知道自己的亲姐,思维一向跳跃,张精文还是不免对她的这句感慨吐槽:“弟弟是去学习,不是在外面尽情玩耍!” “都一样都一样,”张至清认真道:“只要能离开这宅子,怎么样都是好的。” 她不知道,多年后当她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又是多么想念自己的故土和亲人! 真正的洛阳贵族,出行并不乘马车,而乘青牛彩绘厢车。崔氏拜会宁国公府,就依此好好摆了一次排场,她乘的牛车后跟着八名容貌秀丽的丫婢,中间一人穿着男装,手举一宽幅红条帐幔。车厢前有木质栏杆,栏杆之上半圆形横额绘着鲜艳的彩绘,车厢后吊帘曳地,拱形车篷两檐微翘,车厢旁插四杆。 这一路招摇过市,宁国公府派在路口盯梢的探子很快就回禀给国公爷,等到崔氏的牛车到达宁国公府的时候,老人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宝蓝忙扶夫人下来,崔氏自出嫁后,虽逢年节仍派人送帖送礼,却再未踏足过国公府。看着熟悉的门楣和已经白发苍苍的亚父,有一瞬间恍如隔世。 青黛远山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崔氏下了牛车,宁国公便拄着拐杖迎了上来,“瑛娘来啦!” “嗳!”崔氏应了一声,然后搀扶着宁国公的手肘,使他拄拐杖时不至于太费劲。当年崔瑛还是孩童时,犹记得宁国公常常将她抱起来,抑或者举高高玩,可如今却已苍老如斯,崔氏心下悲戚,不自觉贴近了宁国公些,“亚父!” 进了花厅,丫婢们上了茶,宁国公便打发他们在外面侯着,只留崔氏说体己话。 他老人家道:“瑛娘过得可好?”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的鹤氅,下穿一条大红色的长裙。锦衣华服,更衬得她肤白如玉,珠圆玉润。“看瑛娘的气色,想来张七郎将你照顾得很好,哎呀,瑛娘啊,还好当年你没有嫁给远山,不然,年纪亲亲的,要守寡!” 宁恒,字远山,乃是宁国公的嫡长子,和崔氏同岁,当年两家走的亲近,宁远山对这个同龄的小姑子也颇为亲厚,如果不是十四岁那年偶然遇见风流倜傥的张七郎,少女时代的崔瑛大概真会嫁给这个青梅竹马的好哥哥。 崔瑛闭了闭眼睛。 她突然想起和张七郎定亲前,宁远山独自来找自己的事。 那日,崔瑛正同母亲说着女儿家的体己话,温媪神色匆匆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姑子,世子爷要见您!” 崔瑛不禁皱眉,自己和张七郎正在议婚,按制她要规避外男,这个节骨眼,宁远山过来做什么? “他可说了是为什么过来?” 温媪摇摇头:“为什么不知道,世子爷就在西厢房坐着等你,带来的护卫都拿着兵器,气势汹汹的样子把迎他进来的小厮都吓着了,正要跑来禀报夫人,被奴婢栏了下来reads();!” 崔瑛心里一沉,随便找了个由头回禀母亲,就带着温媪回自己院子了。 等她走到西厢房门口,果然看到门外站着一排腰间配着铜环大刀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她院里的丫鬟都神色慌张的看着他们,崔瑛有些头疼,他一声不吭地带人过来,叫外人看去都要议论他俩关系,他怎么一点都不顾虑别人的感受呢? 宝蓝看见她回来,悄悄指了指屋子里面,意思人就在里头喝茶。 崔瑛道:“你派两个机警点的丫婢到院门口把着去,不要放人进来,院子里的事也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宝蓝应诺去了,崔瑛才提步进屋。 宁远山坐在她惯常坐的云头塌上喝茶,阳光明媚,他的脸光润如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崔瑛穿着件樱桃红的花色襦裙,艳若牡丹。望着他的眼神却有些不安和不解,扭扭捏捏向他行了礼道:“世子爷安好,前段时间亚父说你去了雍州办差,事情都处理完了么?” 宁远山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再没有比这次去雍州更后悔的了,怎么我这一去数月,你便成了别人的新娘!” 崔瑛瞧他不对劲,笑着装傻:“世子哥哥说什么玩笑话・・・对了,我母亲今日还念到你,不如您随我去花厅见她吧!” 崔瑛先走一步,伸手请他移步,他却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崔瑛吓到了,宁远山身为武将,原先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世子爷,你放手!”她挣扎了几下,可宁远山的手就是纹丝不动。不由有些恼火:“世子哥哥这样捉着我的手,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我都是要定亲的人了,您不能这样・・・” 宁远山狠狠地攥着她的手,压抑着熊熊怒火低声问:“你和张崇文定亲了?” 真是好笑!自己与谁定亲和他有什么关系? 崔瑛委屈道:“世子哥哥,您抓得瑛娘好痛,放手好不好?您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捉着我,我要怎么分辩?” 宁远山看她真的生气哭起来,放松了些力道,但仍然捉着她的手不放,半是威胁半是哄道:“你不能嫁给张崇文・・・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风流成性,他后院娶了十几房姨娘,还和黄金楼的头牌有些牵扯不清!他那么阴狠,连自己的拜把兄弟都可以拿去送死,对自己的同胞都下得了狠手,你这么单纯,如何是他的对手?!” 现在想来,远山哥哥的话真是一语中的,可是当时自己完全沉浸在张七郎的花言巧语之中,她生气反抗:“我的事和你没干系,张郎君是怎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宁远山却笑了。她的事和自己没干系,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舒服呢?怎么没干系?他不管不顾地抓着她的手,心里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到,姑子坏了名声好哇,正好他也不想她逃了他的掌心。“张崇文除了会几首酸文,别的还有什么好?” 他好似不服气道:“你们世家姑子不是最看重门楣地位么?你要是想嫁给地位高的・・・那不如嫁给我,世子夫人的地位不低吧?以后有我护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崔瑛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表情,年轻公子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俊逸非凡,世无其二! ------题外话------ 乖乖的,明天上午该章有二更哦。旁观冉:想不到阴险的崔氏也有情窦初开的爱恋吧,哈哈哈哈哈! 国公的请求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思绪一下飘远了,崔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睛不觉已噙满泪水。 宁国公自然对这段往事不甚清楚,两人唯一有交集的记忆,便是宁远山很快也议亲了,好巧不巧,此人正是崔瑛的闺中密友,尚书左丞殷兴之女殷兰。并且在她还没有嫁去张府的时候,二人便仓促成亲了。 “你成亲前,远山去找过你吧・・・”宁国公像是想求解什么,试探着问她,但不等她回答,又继续道:“有一日,他从外面淋雨回来,对我说,要求娶殷兴的女儿。这个姑子我并不耳熟,后来想起来,在一次庆祝你父亲升迁的宴会上,有个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姑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我便什么都明白了,远山对你・・・”他喟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当年殷兰嫁了远山哥哥不久,就要跟着去雍州上任,临行前她来找我,说再没有比他更体贴的郎君了reads();。” 崔瑛安慰他道:“亚父不必过于悲伤,父亲在世的时候,常教导哥哥‘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远山哥哥血染旌旗,乃是万世表率,吾朝血性男儿都当如此!” “瑛娘啊,年轻时我同你父亲一样,满腔热血,望子成龙,可是到老了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吾儿而立之年便早早去了,留下一门孤儿寡母,还偏偏子嗣单薄,只有两根独苗,有时候亚父真想,若是远山能像张郎君一样,逍遥自在,儿女成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指着头上的一块红底鎏金牌匾叹道:“我要这‘阖门忠孝’作甚!” 这番感叹,饶是崔瑛巧舌如簧,也不知怎么回答。 宁国公冷静了一会后道:“所以瑛娘,亚父有一件事相求,还请瑛娘看在我同你父亲的交情、远山对你的情分上,无论如何要应允老夫!” 崔瑛道:“亚父何出此言,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瑛娘若能办到,定不会推辞!” “那就好!那就好!”宁国公拭了拭眼角的泪道:“远山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既然他至死都对你念念不忘,亚父就想满足他一次心愿。我听说,你生了一个姑子,好像到了婚配的年纪?” 崔瑛闻言一惊,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至清头上了,今天明明是来商讨至洁与世子的婚事的。 “怎么,瑛娘不愿意么?”宁国公见她凝眉不语,问她。“还是你看不上宁国公的门楣?” 崔瑛忙道:“不是!亚父误会了。”咬了咬唇,轻轻叹了一声:“实不相瞒,今日冒昧前来,乃是奉郎君之命,自家人不怕笑话,他偏宠娼妓出身的姨娘绿珠儿,非要我来求您,将她生的姑子嫁给世子为庶妃!” “瑛娘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就想着见您一面,胡乱找个借口回绝与他!” “哎呀!这有何难!”宁国公笑道,“不过是个庶妃位分,给他个面子便是。那张七郎敢欺负你,或是那个娼妓敢冲撞与你,自有亚父替你做主!” 崔瑛心下感动,可是仍然不敢答应他的请求,心里似有难以启齿的隐辛。 宁国公倒是好耐性:“远山的儿子,自是和他一样的秉性,至清嫁过来不会吃苦,况且你回去同张郎君说,若是要得到国公府的助力,一个庶女是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至清的婚事,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一直是崔瑛心上的一块心病。论家世,再没有比宁国公府更好的了,并且有亚父的照拂,至清定能生活得很好。猝不及防间她有些摇摆、心动:“可是两姐妹共侍一夫,恐叫世家诟病!” “而且,当日我看世子对那庶女颇为满意,瑛娘实不愿至清重蹈我的覆辙!还望亚父・・・” 眼看崔瑛又要拒绝,宁国公赶忙打断她道:“如何会叫至清吃苦,那庶女自是配给风儿做庶妃,至于至清,乃是老夫替另一个孙儿求娶的唯一妻子!” 另一个孙儿? “风儿生母生产当日便撒手人寰,是以远山又续娶了一房妻室,生了个儿子名唤宁星。不瞒瑛娘说,亚父早已属意宁星来接替宁府家主之位!” 此言无异于一声惊雷,因为世家门阀,真正有价值的,乃是家族盘根错节的人脉,一家家主,正是这个世家人脉的所有者和支配者,可以这样说,失去世家家主的位置,宁世子不过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空衔! ------题外话------ 攻克二推,今晚8点收藏满十再更一章哦!拜托拜托!感恩感恩!亲们的收藏=冉冉码字的动力 假装昏迷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珠姨娘一身风尘,早已置身神佛之外。当年还在黄金楼的时候,有个与她同龄的姐妹,听说此生生为娼妓死后要堕阿鼻地狱受苦,邀她一同去土地庙,捐门槛当替身,赎了这一世罪孽。其他姐妹听了都心生愧疚,捐一条门槛价钱是五百金,拼了命想托人去求庙祝。只有她满不在乎:“别说捐门槛,就是日日给这泥菩萨磕头,她能驮你过江么?” 这句话时过境迁,到今日她已然虔诚匍匐在佛堂的蒲团上,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只求观世音能救她女儿一命。 张至洁还在昏迷,大夫明明说并无大碍,可就是不见清醒,如此已是第五日。 早上张郎君命人拿了张府的令牌去请宫中太医过府,开了新药服下,才见苍白了几日的面色稍稍好转。 珠姨娘见此,更是一步不敢离开佛堂,乏了就守着女儿的床簌簌流泪。 屋子外,北风刮着碎雪在空中打转,门口的青砖铺就的台阶都结了霜。珠姨娘大概觉得这样的天气,女儿会冷,命段媪去生个炭盆进来,这样屋里就只剩下母女二人。掖了掖被角,珠姨娘又仔细端详起女儿的面容,折腾了这些天,女儿瘦了,她又忍不住要垂泪,略显冰凉的手想去抚平女儿的额角,手指刚触碰到她的眼睑,就被她的睫毛尖轻轻搔动了下。 珠姨娘以为是自己恍了神,指腹亲亲摩挲女儿的眼廓,这下,张至洁的眼皮突然跳动起来,眨巴眨巴几下竟然睁开了眼。把珠姨娘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下意识想张口喊人! “姨娘别喊!”张至洁急忙出声阻止,声音有气无力。珠姨娘捂着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几日实在是太煎熬了。 “至洁,你醒了就好,呜呜。”珠姨娘哽咽道:“你不知道这几天姨娘是怎么过的,恨不得替你受了所有罪,今日姨娘还在菩萨面前祈愿,若是菩萨救你一命,姨娘愿折寿十年,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姨娘也不活了!” 张至洁头脑昏昏沉沉,听着珠姨娘尖锐的哭声更加心烦意乱,“能不能先别哭reads();!快去给我拿点吃食来!” 珠姨娘这才收起酸水,先将张至洁扶起来,给她腰上垫了个绣金色祥云纹的大迎枕,再到桌上给她端了盘枣泥糕吃。张至洁此刻也顾不上张府不能在床上吃东西的规矩,抓起吃的就往嘴里送。珠姨娘一边给她顺背一边劝:“慢点,小心别噎着!” 吃了三大块枣泥糕,又灌了两大杯热茶,张至洁空空如也的胃才稍稍填平。 “我问你,我昏迷的这几日,父亲可曾来看我?” 珠姨娘知她最在意郎君的宠爱,忙答道:“来了来了,你落水当日就来了,陪着大夫看了诊,又将你院子里的婆子丫婢问了罪,才去的。” “你不说我倒忘了,郎君日日记挂你,如今你醒了,我赶紧叫人去和郎君回禀!”说着就要去门口喊人。 张至洁出声拦道:“慢着!急什么!” “那父亲可曾说我与宁世子的婚事作何?” “郎君当晚就去找了夫人,第二日夫人也说会登门去和国公府商讨,但是这几日夫人倒一字未提!” “我就知道!”张至洁愤愤道:“这个老狐狸怎会帮我!她恨不能生饮我血,生啖我肉,如何会帮我嫁进国公府?” “这倒未必,相看小宴的事那么多贵人看在眼里,那宁世子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的,况且郎君对国公府的势力势在必得,崔氏就算再狠毒了你我,也不敢坏了郎君的大事!” “哼!”张至洁冷笑一声,“她当然不敢坏了父亲的大事,可是她却能在婚事上做手脚,比如说,推说国公爷不同意,然后随便给个姨娘的位分就打发了我!” 珠姨娘搞不懂了,“国公府那么高的门楣,不做姨娘还能做什么?” 张至洁闻言生气道:“做什么姨娘,你一个人做姨娘不够,还要害的我也做姨娘吗?我告诉你,我若是做姨娘何苦要去国公府做姨娘,我大可以选择去尚书府做贵妾甚至去黄府做当家主母!”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奔着国公府的姨娘去的,而是庶妃的位置!” 张至洁两颊因为太过激动激烈的言辞而涨得通红,但她的目光却像注入了水银的琉璃盏一般晶亮:“其实,我根本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愿跳下去的。” 珠姨娘闻言几乎要站不住脚,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已然有些陌生的女儿,疯了吗?知不知道这有可能会要了你的性命? 张至洁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我如何不知道这样是铤而走险,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的出身是我嫁入世家永远绕不开的障碍,我没有任何理由浪费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交待了段媪在湖边守着,等到巡夜的婆子一经过,就大声呼喊,我再跳入水里,等待救起。冬天的湖水真是冷啊,有一瞬我差点以为我就要这样死去,可是我咬着后槽牙告诉自己‘张至洁,你不能死,你还要嫁给宁世子做庶妃,然后做侧妃、做正妃’,哈哈哈哈!” “姨娘和父亲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感到很心痛,我就是要让父亲心痛,他最疼爱的女儿,竟被人侮辱至此,我要让他迁怒崔氏,让她去作我嫁入国公府的天梯!” 珠姨娘几乎要心痛得昏厥过去,“至洁,你不要说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刺在姨娘心上。是姨娘拖累了你,姨娘这就去求郎君,求他将你记在夫人名下,好让你名正言顺的嫁给宁世子!” 张至洁突然幡然醒悟,这,好像的确是个好办法,至少这样自己就不再要装昏迷了! 高门风起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至清同星月的生辰差了不到三个月,这在星月心里,原本是一根碰都不能碰的刺,母亲在世的时候说过,父亲是春末夏初的时候从庐陵走的,也就是说,他回了洛阳不久,就与崔氏成亲了,并且很快便有了张至清。 然而因着同龄人的缘故,两人心性、志趣相投,张至清之前寡言少语,现在却什么都愿意和星月说。所以,星月渐渐就把这段过错归结于上辈人的恩怨,心里对张七郎隐隐记恨、对夫人崔氏时刻提防,对至清并精文姐弟倒是十分亲厚。 张星月是南方养大的小女儿,无论如何,在吃食方面都要比北方的细致讲究些。熟悉了张府的作息和格局后,王氏回禀了管家,在院子里置了个小厨房,给星月做南方菜。至清知道后,吵着要来星月院子进早膳,温媪无可奈何,只好随她去了。 王氏拿一个大漆方盘子端了吃食上来,上面放了牛乳粥、花果子油酥、甘露饼和新制的话梅笋干,看得张至清眼都亮了,不停咽着口水,她以前只道庙会上的糖人是最甜的,却不知姆姆用来炖肥肉的竹芽也能如此甘甜。 张星月看着她馋嘴的样子不觉好笑,这哪里像是洛阳世家养出来的高贵嫡女,倒像是···星月又想起了某人。 夹了块油酥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你太瘦了,多吃点,吃慢点,嘻嘻!”又让王氏给她添了碗粥。 二人用过早膳,就一同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张府的规矩是,姨娘们每日都要同主母请安,公子和姑子们,则先同父亲请安,再同母亲请安。但是张至清卧床太久,已经不太记得这些礼数,从前父亲见了她,总要说好多话,要她看《孝经》、《女戒》,还要她好好学女红。 张七郎的外书房院子并不大,他五行属水,而水生木,是以院子里种了好些柳树和槐树,不过现在这时节都是光秃秃的,树枝上结着冰凌,院子里还布了个水景,用太湖石像模像样地堆了假山,旁边还种了翠竹。 迎面的正房梁上挂着鎏金匾额,上书“孝友可风”。父亲身边的两个丫婢端着两个大红漆圆盘从里面出来,见着张星月并张至清,欠身行礼:“大姑子、二姑子,来得正巧,郎君正在进早膳呢。” 张至清点点头,丫婢帮着撩开帘子,她们一前一后跨了进去。 父亲桌上摆了马鲛鱼脯、蜜枣开花蒸饼,一碟由鸭肫片、腊鹅肉拼成的小菜,张管家站在一旁伺候他用豆汁。 星月上次因为母亲牌位的事,和他闹了些不快,今日再见了,低下头,嘴边快速扬起一抹笑容。 张七郎今年三十又八,正当壮年,面容清秀俊逸,穿了身绣白鷴纹的青色官服,佩银革带,过一会就要上朝去了。见至清他们来请安,让人搬了两把椅子给她们坐下问话。先问的至清:“这几日偏忙些便没去看你,身体可好些了?” 张至清笑吟吟道:“都好了,今早在姐姐屋里用的膳,喝了两大碗粥reads();!” 张七郎点点头:“做得好!”目光很自然的转向星月:“星月慈孝,你们这样姐妹互助互爱父亲很是欣慰!” 星月温和道:“妹妹喜欢就好,星月也不胜欢喜!” 张七郎又对二人道:“你们妹妹前几日失足落了水,连着烧了好几日,你们两个有空也抽空去看看!”眼睛盯着张至清:“特别你这个做长姐的,星月不熟悉你还需多做表率,眼看明年春天就要及笄的人,功课拉下不少,女红也荒废了!” 张至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星月则一一答应着,张七郎的眉宇才温和下来:“这样最好,你那任性的性格也该收敛些。你母亲宠爱你,责怪我多管了,可是你是张府嫡女,言行举止,都须更讲究些1” 张星月这才知道,表面风流不羁的父亲,原来对女子的德行,是十分注重的。 但这样严肃的言辞,未免还是拘谨了些,反倒是崔氏院里显得轻松少许。她们去的时候,姨娘并其他庶妹都已经聚着说了好一会家常了,珠姨娘也在,着一身淡红色绣莲瓣缠枝纹袄裙,破天荒没穿一身招牌蓝绿,样子也讨巧了许多。 张至清得了父亲教训,就想着做出点表面功夫来,“姨娘这些日子照顾庶妹,已是十分辛苦,还不忘给母亲请安,倒是懂了些规矩!”她笑着同她说话,可是口气和措辞还是说不出的生硬。 珠姨娘心里有事求崔氏,口气也变得十分柔和:“给夫人请安是我的本分,断不敢忘的。” 一旁张星月客气道:“今早去父亲书房请安时,听管家说庶妹落了水,如今可大好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珠姨娘心里就慌张得很,面色都挂了青,再没有往日光彩,众人都喟是张至洁情况不好,只上座的崔氏知道,她是被自己女儿以死邀宠,又急又臊。急的是不知道国公府那边如何回答安排,臊的是女儿恐怕和自己一样要留下狐媚的名声! “呦,珠姐姐怎么还拿乔啊,大姑子好心问你至洁小姑的事,怎的还不答话!”从来不嫌事多的红姨娘道。 珠姨娘只得用很轻的声音回答星月:“太医说好多了,就···就是不见清醒,大姑子见谅!” “无碍,改日等她醒来,我再去她院子里看看!”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崔氏吩咐宝蓝,“珠姨娘伺候姑子辛苦了,你待会着人和大厨房说句,熬些党参乌鸡汤给她并至洁补补!” 面上的东西,崔氏向来做得滴水不漏,可是珠姨娘想要的不止这些,她最关心的还是至洁与世子的婚事。 “贱妾代姑子谢过夫人,”珠姨娘恭敬道:“贱妾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明示。昨日听说夫人已登过国公府的门,不知至洁与世子的婚事···” 崔氏料到她会这样一问,按着昨日想好的推辞,一脸凝重道:“此事国公府还未答话,我们府上的庶女,嫁去国公府,无论如何看都是高攀了,你且回去好好照顾至洁,此事我自会和郎君商量!” 一句话就将绿珠的七寸拿捏得死死的,更重要的是,底下有姑子的姨娘,心里也悄然起了变化! ------题外话------ 因为是正史,所以不可能像很多架空文一样有那么多金手指、神助攻,而且故事包含了几对男女主角的命运,前期都在埋雷,情节比较温吞,但是冉冉表示,后期一定是一雷扣一雷。这两天在潜推,请大家点击收藏,大家的鼓励=冉冉码字的动力。ps:老规矩,下午看数据,收藏破二位数晚上准点二更! 巴结崔氏(二更求收藏)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崔氏今早说的话,星月知道有姑子的姨娘肯定要巴结她,加上上次她让大家嘉贺精文的事,崔氏的确有一手管理后宅八面玲珑的心肠。不过,这些都暂时与自己没关系,饶是在这府里再无依无靠,张星月也知道一个嫡女对世家的分量。 她现在比较关心“那个人”的事,因着父亲一直没有应允母亲的牌位进张家祠堂,星月再不敢贸然去求父亲帮助庐陵周府,疏通扬州的关系,是以也不敢写信回去。早上张至清狼吞虎咽吃话梅渍竹笋,叫她猛然想起,这段时间沉浸在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差点把这事忘了。 回到院子,把双生悄悄叫到身边交代:“我这里有两件事要你去办,不拘先后,一是我院里有个名唤双巧的丫鬟,她是我外祖母派来盯着我的人,我想知道她最近的动向,去了哪,并和谁说了话,她在我这里偷了不少钱财,我也想知道她到底用到哪里去了。” 双生点点头,她与双巧同吃同住了几日,略略知道她的脾气,跟踪她对双生来说,是十分轻而易举的事。 “第二件便是打听一下我外祖家的事,这可能需要你暗暗通知三郎在外头打探,和刚才那件事一样,最近府里发生的事,以及姨娘、丫婢的去留,我都要事无巨细的知道清楚!” 星月没有将“那个人”的直接信息告诉双生,她内心十分谨慎,也可以看做是她对双生能力的一次考验。 交代完事,张星月就将面前的一个青花压手杯拂到了地上,这是刚上的新茶,水温烫的很,双娇听见声音后立刻冲了进来,而在这此前,双生早已在张星月面前跪下做求饶状。 双娇等人进来时就看到,双生跪在地上,眼眶泛红,口里不断念着:“姑子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再仔细一看,她竟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姑子腿上。本能的就开始训斥:“你是怎么伺候的,竟这样毛手毛脚!” 双娥见状好生奇怪,看双生平时做事说不出的仔细,那日王媪教她并双生做白糖糕,偏只有她做得最白,放在青瓷碟上,姑子还夸赞好吃。今日怎么奉茶这么小的事,还会出纰漏。 来不及细想,姐姐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去倒盆温水来,自己则扶着姑子到屏风后面换了身新衣服,双娇看见,姑子的大腿上娇嫩的皮肤都叫烫起了几个水泡reads();。 出来后就开始骂双生:“你这样毛躁,如何敢让你在姑子近前伺候,明天起你就到厨房里帮忙吧。” 双生哭着眼睛通红,却不敢辩驳。 快到夕食,宝蓝想起夫人早上吩咐要给珠姨娘并至洁姑子炖一锅乌鸡汤,想了想怕出什么纰漏,还是自己亲自去了一趟大厨房。 冬日的日头暖烘烘,偏巧这几天在化雪,大家都到大院子里晒太阳去了,厨房里只留了一个烧火的婆子。 像宝蓝这样的大丫鬟是很少到大厨房来的,是以这个婆子都不太认识她,可是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得明显要比其他丫婢好,一身桃红的凤尾裙,外面套着织花布缎袄,头上簪着支描金簪子,一双眼眸灵动清秀,知道是个人物。 立刻起身热情招呼:“姑子有什么吩咐?” 做奴婢的,是当不起这一声“姑子”的,可是下人们捧高踩低,见到等级高或得脸的丫鬟都爱这样叫,以示巴结讨好。丫鬟们也爱听这句,不为别的,听起来身份高些。 宝蓝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着应道:“嗳,厨房里的张妈妈不在么?” 那婆子道:“刚还在这,现在怕是去院子里晒太阳了,不过她说了,一会就回来。” 宝蓝眺了眺不远的大院子,好像是有一群人依着掉光了叶子的树干或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心想反正快到夕食,张妈妈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就将一包党参交给那个烧火婆子,笑着吩咐道:“待会把这个交给张妈妈,让她加在鸡汤里,给珠姨娘和至洁姑子院里送去。” 那党参用油纸包着,看起来十分金贵的样子,那婆子问道:“姑子这是何物啊?看起来挺贵重的,别叫我老婆子弄丢了。” 宝蓝笑着道:“夫人库房里取的党参,山西上党产的,确实金贵!” 说完她便急着回了院子,刚才手上的事还没做完。 她回到院子的时候,夫人屋里很热闹,郭姨娘带着张至汐、罗姨娘带着张至浈还有平时不出院子门的阮姨娘都来了,陪着夫人说话。 几个年纪较大的庶出姑子,张至汐胆子最大,也最圆滑。宝蓝一进门就听见她的声音,“母亲这的松仁粽子糖就是好吃,特别甜!” 她绾着小髻,只戴了浅碧色的璎珞珠花,身上穿着藕荷色柿蒂纹的缎袄,水青色的折枝纹综裙。小脸莹白如玉,下巴尖尖,一双弯弯妙目,似乎立刻就要笑出来。 旁边的至浈,性子倒是与她生母罗姨娘不太一样,她不太爱说话。罗姨娘让她也到夫人身边去,“你平时不是最爱吃粽子糖么?快去问母亲讨一颗。”她却扯着自己姨娘的袖子,怯生生地看着崔氏,怕的厉害! 崔氏并不在意,相较起张至洁,她们更加乖巧,她们的姨娘,也比珠姨娘听话。崔氏同姨娘们说了会话,就开始逐客了,“我也累了,大家先回去吧!” 两个姨娘带着自己的姑子出了门,阮姨娘留了下来,给崔氏捏肩松泛,比起其他姨娘,阮姨娘又更得崔氏喜爱,不仅仅因为她懂事,而且她是少有的二十年如一日尽心侍奉自己的人。 ------题外话------ 今天收藏增长了8个,其中v2个,冉冉感谢大家的青睐和支持,同时这三天是本书的潜力推荐期,是会看数据的,喜欢的亲就动动小手收藏吧,亲们的收藏=冉冉码字的动力!二更奉上! 第三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就站在介于张七郎和双娇之间的中间位置,所以她十分确定,双娇最后说的那句话是,那个废弃的院子,但是显然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父亲就打断了她的话,并且,浑身散发着隐隐的愤怒,像是被人揭了不可触碰的伤疤reads();。只听她父亲道:“双娥有失妇德,继而拖累张府惹上人命官司,犯下死罪!” 他嘴里的“死”字甫一出口,双娇身后的双娥便也膝行着爬到张七郎脚边,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求郎君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冤枉啊・・・”一时间,两姐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花厅里此起彼伏,好不凄惨。 张星月看他父亲的神情似乎已很不耐烦,想到他一下子有可能将她们姐妹两人都一起发落,她只好也跪下来,求情道:“父亲,女儿自进府以来,一直是她们两姐妹悉心服侍,要说双娥与外人通奸,女儿是决计不相信的,而且此事诸多蹊跷,即使将双娥扭送官府,官府里的人仍是要对事情重新审理的。若是此刻有什么疏忽,不仅冤枉了双娥,也会使父亲的声望受损,还望父亲三思。” 张七郎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相仿的年纪、身段、甚至如花的面庞,但是张星月身上却多了一分处变不惊的果敢。他心内的怒火稍稍压制,“那星月说此事如何处理?” 张星月听出她父亲话里的松动,立刻抬起头来笑着道:“父亲明鉴,女儿想不若先将双娥看押起来,再着人将那小生的尸体送到官府,请仵作仔细查明死因,”她说着又看了川嫂子一眼,“当然,川嫂子也不能放回去,就将她与双娥关在一处,我看就关在那个废弃院子的厢房里,等仵作查明小生的死因再作发落。” 一旁的川嫂子听见星月竟要将自己关起来,而且还是关在那个小生死的院子里,感到十分晦气,不服气地辩解道:“郎君,此事事实已经十分清楚,大姑子却执意要将奴婢关起来,明显是偏袒她的丫鬟,抑或者欲盖弥彰,害怕郎君责罚!” 崔氏也道:“郎君,川嫂子平日帮着妾身管理后院丫鬟德行,这些年一直井井有条,若是因为这事落了川嫂子的脸面,以后还有谁肯对主子忠心耿耿,对张府尽心尽力。妾身恳求郎君即刻将双娥扭送官府;双娇无视府中规矩,冲撞了郎君,贬为三等丫鬟;大姑子治下不严,罚跪祠堂面壁思过,并罚抄一百遍《孝经》以正视听。” 王氏站在一旁面露菜色,着急地朝张管家不停使眼色,意思要他替姑子说话,张管家只好拱手道:“郎君,夫人,此事就如星月姑子所说,可大可小,重要的是不要影响郎君的声誉。老奴以为,事情虽然是星月姑子院里丫鬟所为,却同姑子没有丝毫干系,若是因为一个丫鬟的过错,惩罚星月姑子,影响星月姑子的闺誉才是得不偿失,况且府中二位公子也在议亲,若是被崔家大姑子或是刘家姑子听去了风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他如是说,崔氏心里又有了一点忌讳,底下的阮姨娘,也用忧伤的目光望向张七郎。张七郎权衡了一下,对星月道:“此事若交给星月去办,你可敢承担后果。” 星月抬起头来,目光澄明,“星月愿意承担。” 张七郎遂给了她三天时间,若是到时星月能证明双娥的清白,此事便就此揭过,若是不能,则按崔氏说的处理。 张星月带着众人回到院子,双娇扑通一声跪在星月面前,语气里充满感激道:“奴婢叩谢姑子刚刚替妹妹说话求情,求姑子救我妹妹一命。” 张星月甫一回府就被张精武引去了正院,连口水都未喝,王氏心疼她来回操劳,听说下山还是走着下来的,倒了杯茶给她润喉,张星月揭起杯盖轻轻抿了一口,缓解嘴里的干燥,才开口道:“刚才我与父亲的谈话你也听见了,父亲只给我三天时间,所以,要救你妹妹,还得要靠你!” 双娇木然道:“靠奴婢・・・” “是!”星月接着道:“我猜测,川嫂子骗双娥侍寝的事,一定谋划了一段时间,你是双娥的姐姐,对她的习惯秉性最是熟悉,你须得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或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双娥闭着眼睛使劲回忆这段时间妹妹的一举一动,从她时常背着自己同双雨窃窃私语到自己跟着姑子上山前,她执意不肯随行,一切看着随意,一切又透着古怪,她摇了摇头,“奴婢,奴婢想不出来・・・” 星月安慰她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就从你们平时的相处,从她的习惯去想,想到了什么就来告诉我reads();。” 王氏唤了一声,双雨便进来扶着双娇下去清洗并敷药。屋子里只剩下王氏并双生两人。张星月换了个伶俐的眼神,沉默了一会道:“今日你可曾听见双娇说的话?”问题是对着双生问的。 没有人的时候,双生的思维和举止不像是普通丫鬟,而是精心训练的亲卫。双生想了想道:“双娇话里似乎提到了那个废弃的院子!”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完那句话后,我感觉我父亲变得十分烦躁,好像被人揭穿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张星月看着双生道:“而且,川嫂子也说,张府上下院子里,只有那处废弃院子有一道白玉砌成的拱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说明什么呢?” 双生接着她的话道:“说明这个院子曾经是个很重要的院子,或许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张星月点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那个院子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因为某些原因,那个人消失或者死了,院子便废弃了・・・不”张星月顺着自己的假设否定了自己,“这么精致的院子,一定是经历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才废弃了的。” 一旁的王氏,不禁打了个冷颤:“会不会・・・是闹鬼?” 张星月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乳母,外祖父的书上早就说过,鬼神之说,虽然存在,但是多数人是不曾见过的。况且在这件事上,双娇和父亲的反应,根本就是这里面有事情的反应!” 双生对张星月道:“姑子您刚说郎君对双娥说的这句话有很大的怨气,那么至少说明,关于这院子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人是知道的。” “接着说下去!”张星月道。 “郎君和双娇都知道,而夫人和川嫂子却不太敏感,这说明这件事发生在夫人进府之前,从双娇的年纪上看,很有可能就是发生在夫人进府之前不久,所以她记得清楚,另一方面,这件事只有张府的人知道,并且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下了禁口领,否则不会到现在,夫人进府都十四年了,仍没有被传出风声去。” 张星月不由赞赏道:“双生,你说的一点都不错!照着你的思路再想下去,那么这件事只要是年满十四年以上的张府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张管家!” “阮姨娘!” 星月和双生几乎同时出声,星月道:“没错,张管家、阮姨娘还有大哥哥,应当是少数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王氏马上接嘴道:“那好办!奴婢今晚就去问问张管家,看到底这个院子发生了什么事!” 张星月却阻止她道:“不可,乳母不要忘了,父亲对这件事很敏感,他不希望有人去揭开这件事,张管家虽然与你亲厚,但他跟在父亲身边的时间更长,若是让他知道我在调查此事,说不定父亲会迁怒我也不一定!” 王氏这才点点头。 张星月随即吩咐双生,“我要你今晚趁天黑去一趟那个院子,仔细查看查看里面的陈设和物品,那院子荒废了十几年,平时无人打扫,反而会留下一些以前的痕迹。另外,我故意将双娥和川嫂子关在那个院子的厢房里,就是想看看她们之间会不会说些什么,但是川嫂子人十分狡猾,你只需仔细听双娥说的话就好!” 双生应是后便退下了reads();。 王氏亲自给星月铺了床,又服侍她洗漱了上床。王氏还是一如以前一样,将星月的一双脚丫子捂在胸口给她取暖。温暖的感觉随着脚底的升温传入星月的心底,勾起了星月不少关于庐陵周府的回忆。 “乳母,你从小便跟着母亲吗?”星月突然问她。 王氏笑了笑道:“我的姑子是累糊涂了吗,怎么突然问这种傻话!”但是星月仍是用一种十分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她只好勉为其难地答道:“我是八岁的时候被我的父亲卖进的周府,当时你的母亲还很小,还是个梳着总角的小童,我跪在老夫人面前回话,她就坐在夫人的腿上,张大了乌黑的眼睛,看着我,最后,还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张星月可以想象,因为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她的母亲,就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张星月都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来自月宫的仙子。 “老夫人看她对我十分亲近,就把我安排在她身边伺候。从此,我便陪着她长大、嬉戏、读书,打理家族生意!我印象里,我和她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只有一次。”王氏说到这里,眼神有些黯淡。 张星月问道:“是哪一次?” 王氏答道:“就是・・・你母亲来洛阳,那是我们平生唯一一次不在一起,她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她遇见了你的父亲,过了两个月,她便发觉有了你!” 张星月“哦”了一声,“所以乳母是不希望有星月的是吗?如果你那次随着母亲来了洛阳,是不是就不会有星月的存在了。” 王氏赶忙摇头道:“怎会,你是婉娘的心头肉,亦是奴婢眼中的珍宝。”她顿了顿道:“奴婢只是觉得婉娘这一生太过凄婉,她原本有更美好的一生!” 王氏说着说着好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那时候,婉娘不仅是庐陵郡数一数二的美人,也是郎君和夫人的掌上明珠,是以,婉娘的婚事定的很晚,我记得,定的是薛府的三公子,那时他・・・” “薛府?”张星月有些震惊道:“你说的是薛县令家的那个远亲?” 王氏点点头,“当时不少郡望都想和周府结亲,但是婉娘谁都瞧不上,当时周府新开了一处茶山,想种洛阳人喜好的名茶‘金雀舌’,婉娘带着人悉心种植了一年也不得其法,这时,薛三公子出现了,帮助婉娘另选了一块茶山,终于种出了‘金雀舌’。之后,薛三公子便同薛老爷上门提亲来了,郎君问过婉娘意思后,好不容易应允了!” 张星月竟不知道,关于母亲的婚事,还有这样一出。不禁好奇:“那后来呢?我母亲同薛三公子定了亲,又怎么遇见了我父亲,还生下了我?薛三公子后来如何了?” 王氏仔细回忆了回忆道:“便是为了这批‘金雀舌’,你母亲女扮男装,随着周府的车队来洛阳出货,当时正是四月,恰巧赶上了洛阳的牡丹花会。她和你父亲是如何相遇的我不甚清楚,我只知道他们相识于牡丹花会上,”王氏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你父亲的为人,外表风流倜傥,你母亲不谙世事,大抵就这样陷入了他的圈套,从此耽误终生!” 说到这里,王氏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姑子,你老实和奴婢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何博士?我偶然听见双娇和双生争论什么‘桂花糕’的事・・・唉,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千万别步你母亲的后尘啊!” 张星月吐了吐舌头,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自己头上来了,忙转移话题道:“乳母,我・・・我没有喜欢何戟,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这个道理星月自是明白,你还是同我说说薛三公子后来的事吧!” ------题外话------ 尘封的梗~DuangDuang! 第四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你母亲回去后,一开始倒没什么异常,直到薛三公子母亲的祭日,婉娘陪他去坟山祭母,回来时两人才闹了别扭。” 王氏回忆着道:“我依稀记得,你母亲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们早晨出去的,直到傍晚你母亲才独自回来,回来时虽然旁的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我是她的贴身丫鬟,对她的秉性和习惯最是熟悉,我感觉她的发髻有些凌乱,另外就是,她的裙摆,也湿了一大块,邹巴巴的,只是被风阴干了,看不太出来罢了。” 王氏明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旧事,因为后来的事情,她们都知道,母亲最后选择了父亲,并且生下了自己,可是她的叙述却给星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然而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又说不上来reads();。 “那后来呢?”星月追问道。 王氏淡淡说道:“后来你母亲就跟郎君说,不愿意嫁给薛三公子。你外祖父虽然觉得惋惜,但你母亲执意悔婚,也只好硬着头皮退了这门亲事。周薛两家解除婚约后,奴婢就再未见过薛三公子,有人说他去了西域做生意,也有人说他死在了西域,总之奴婢再没有见过他。” 张星月还想再问她什么,却被王氏无情拒绝了,“姑子走了一天山路,早些歇着吧!” 夜色如许,当所有人都安然进入梦境后。一个矫捷灵活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张府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如幻影般在各个角落迅速穿梭。 院子正中间的花厅,十分阴森,即使站在垂花门门口,吹进来的风也不见得有花厅里吹出来的风大,内园种着的树木,蜘蛛在上面结成硕大的网,在晚风中轻晃。双生手持短剑,左右环视一圈,确定无人后,这才搡开紧闭的破旧木门,跻身进入。 旁边的厢房里还关着双娥和川嫂子,必定还有看守她们的婆子,为了避免惊动她们,双生不敢点明火,只能等着天上的月亮露出脸的时候,透过照进破旧窗子的霜色月光,大致查看。张府各院的布局都有定制,双生凭感觉,这是一个女人住过的屋子,因为尽管屋子荒废了十几年,屋子里摆放的物品还是相当整齐,处处透露着女人的细心与精致。进入东耳房,里面的布置更加印证了双生的猜测,屋子里床上挂着的幔子还未来得及撤去,上面的兰花纹案,竟然是用昂贵的金线绣成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双生认真地翻看着架子床上遗留的物品,一丝细节都不愿错过,因为宝蓝说过,府里的小厮就是在这个屋子里发现双娥他们俩的,架子床是用平淡无奇的南榆木制成,特点是十分结实,顶上的承尘和四周的围栏都保存得十分完好,床上来不及撤走的被褥却已经腐朽,被蜘蛛网结成一团一团的,十分凌乱。 双生努力搜索着四周的线索,突然感觉脚下一滑,似乎踩着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她凭直觉伸手摸了鞋面一把,质地有些像血,放到鼻子边微微一嗅,果然有甜腥味扑鼻而来,这应当是那个小生死的时候,躺的位置了。 双生好像想到了什么,重点围绕着这滩血迹的位置仔细搜索,却一无所获,那个小生好像任凭他人宰割一般,周围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双生在亲卫营训练的时候,目睹过很多犯人的死亡,几乎每一个濒死的人,都会想拼命留下些线索,留给活着的人。可是这个小生,却死得很平静很反常。 到最后,她索性躺在了那个小生挺尸的地方,模仿他生命的最后状态,她的头可以看见屋子的横梁,但她侧着头看向架子床的床底时,却看见里面有道微弱的光亮。 双生一个鲤鱼打挺迅速滚起来,匍匐着爬跪在架子床边,将笨重的脚踏一点一点挪开,然后,伸手进去,将那个发光的物体掏了出来,谁知,当她将那个东西从床底拿出来时,屋子里突然被照亮了,这个东西竟然是颗夜明珠,双生赶忙将夜明珠放进怀里,然后,快速爬到架子床底下藏了起来。 不一会,一大串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婆子带着五六个小厮将门粗鲁地踢开,六七个灯笼一下将屋子照得透亮,几个人搜索了一阵,发现什么都没有,领头的小厮不由骂骂咧咧道:“马婆子,你是不是眼瞎了,这里哪里有什么人?!” 马婆子看了看四周,的确除了她们几个,什么人影都没有。但她支支吾吾道:“那么亮的光・・・我怎么会眼瞎,我刚刚就坐在厢房外头守着她们两人・・・连一下眼皮都没眨过・・・” 领头的小厮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连一下眼皮都没眨过?马婆子你糊弄鬼呢?!” 马婆子本就十分胆小,她进张府的时间不算短,大致有七八年,可她也不知道这个院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最初进府的时候,有个带着她做事的老婆子,曾经无意间和她说过,这个院子・・・似乎闹鬼reads();。 这次领的这个差事,她是万万不想来的,可是别人也不愿意来,几人只好抓阄决定,偏是她运气最差。 前半夜,这个院子静悄悄地,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她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坐在东厢房的地上打盹,后半夜,她不过翻了个身,换个姿势睡觉,就突然被从花厅里射出的一道强光彻底刺醒了。 领头的小厮在屋子里转了转,里面除了厚厚的灰尘,什么东西也没有,靠近架子床的地上,摊着一滩浓稠的血迹,一不小心弄脏了他的鞋面,他使劲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咒骂道:“呸,这屋子刚死了人,晦气得很!” 说完他不再理会马婆子说的话,骂骂咧咧带着人离开了院子。 马婆子一个人站在屋子里,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老婆子对自己说的话,“这个院子啊闹鬼”!她感觉,屋里果然十分阴森,冷飕飕的阴风无孔不入地从她浑身的毛细孔里钻进来,使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哆嗦。她心里愚昧地想着,难道是那个小生的冤魂和院子里鬼魂打起来了?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又不是春天,这猫叫得十分尖锐,马婆子越想越害怕,嘴里开始神神叨叨胡言乱语起来,口里念着:“冒犯了冒犯了・・・”,不断向着空气告饶。待她迈出耳房门口,更是连滚带爬快速逃离了院子。 双生在架子床下默念了一百个数,直到确定这些人再也不会回头后,方才从床下钻出来。 星月院子里的下人房里,以往热闹的通铺上一连少了三床被褥。 双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额头上敷了药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如何痛也痛不过她内心的伤口,她的脑海里全是妹妹一颦一笑的影子。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早就告诫过她,不要对二公子有非分之想,不要苛求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她回想起随姑子上山祈福前几夜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日似乎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是关于她们母亲的梦。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模糊,但当她半夜惊醒,拢了拢被子准备继续入睡时,发现身边空空荡荡,竟是少了双娥。 大半夜的不睡觉,又不是当值的日子,这鬼丫头会跑出去干嘛呢?想到刚才的梦境,双娇整个人都有些不安起来,因看着房门半开,有浅浅晚风吹拂进来,她快速披了件衣衫开门出屋。 寂静小院一棵苍翠大树下,双娥点着支短小的蜡烛,低着头,好像在看什么或是做什么。大晚上的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双娇隔着远远的距离,大声喊了她两句:“双娥,你在做什么呢?” 双娥的背影一惊,赶忙吹熄了蜡烛站起身来,两手背在后背,吞吞吐吐道:“姐姐好生吓人,不知道大晚上吓人会吓死人么?” 自己关心她,她倒还怪起自己来了,双娇不由训斥道:“你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没有啊,”双娥辩驳道:“只是有些睡不着!” 双娇却明显不为她的话所敷衍,走进她身边,以命令的口吻道:“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双娥别别扭扭道:“没什么・・・” 她话还未说完,双娇却已经作势要抢了,双娥不由生气地将两手往前一摊,将手里的东西直接摔到了她姐姐的面前,“呐,拿去看个够,人家的心衣亵裤也要管,你当真是我的好姐姐!”说完便气匆匆地跑回了屋子! 双娇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果真是一套心衣亵裤,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上面绣着一对在荷塘里戏水的鸳鸯reads();。 双娇当时并不在意,现在想来却很不对劲,先不论事情本身,单论双娥的针线活,是最拿不出手的,可是她分明记得,那心衣上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好不灵动。 双娇冷静下来后,思路远比今日在花厅里时清晰百倍,双娥是她的孪生妹妹,有很多事情她们其实是心意相通的,况且双娥生性单纯,就如姑子说的,这么大一个阴谋,川嫂子必定骗了她许久,她也应该从很早之前就有所行动,只是自己忽略了罢了。 她突然又想起,双娥这段时间似乎总是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里“歇息”,自己好几次推门进来,她的眼神都有些闪烁,原先以为她是在躲懒,怕被王媪看见,现在看来・・・还有还有,她帮着自己在小厨房做事时,似乎有两次做到一半,便被人叫了出去,她不经意抬头时,督见一个穿着香芋色衣衫的丫鬟,好像就是双娥说的,在二公子院里洒扫的碧荷。 双娇越想越不对劲,这件事竟然悄悄谋划和进行了那么久,川嫂子当真是下了功夫,不,川嫂子和她们两姐妹无冤无仇,没必要那么认真地来害她们,所以,要害她们的另有其人,川嫂子听命于夫人,“一定是夫人”,双娇默默小声道。 想到夫人,双娇内心有些悲从中来,如果是夫人想要害她,那自己说不定真的无力回天,此刻也唯有指望姑子,能够救妹妹一命。双娇双眉紧皱,侧着身子面向妹妹的床铺,右手不自觉的伸进了她的枕头底下,突然摸到了一个用布包着的硬硬的东西。 稍早的时候,崔氏的卧房里。宝蓝伺候着崔氏梳洗,不得不说,崔氏保养的很好,三十又几的年纪,却是乌发如墨、肌肤赛雪,宝蓝从陶瓷匣子里剜了坨茉莉香膏,放在手心里搓热了,给崔氏均匀地抹在身上,一边涂抹一边笑着赞道:“夫人真是香气袭人,今晚郎君来了,定会欢喜。” 崔氏却撇撇嘴冷笑道:“我才不管他欢不欢喜,左右至清和精文都长大了,我对他的忍耐也到头了!” 宝蓝恭维道:“奴婢恭喜夫人觅得佳媳。” 说到这里,崔氏才换了副开心的笑脸:“就你嘴甜!” 宝蓝道:“刘家姑子好样貌,又聪敏博学,与我们小郎,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刘吟雪是崔氏亲自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儿媳,样貌、才情乃至秉性都深得她意,是以听见有人夸刘吟雪,崔氏听着犹如在夸她自己一般,面上喜滋滋的,止不住的笑。“刘宫正家教甚好,有如此聪敏的夫人和官运亨通的岳丈,我们精文算是前程无忧了!” 她与刘夫人已经交换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并且请了钦天监的主薄亲自卜算,其实她早就找人先算过了精文的生肖,与刘家姑子最是相配。 这边崔氏倒不担心,她眼下最担心的还是至清的婚事,原本的安排被自己不争气的侄女崔琼彻底打乱,崔氏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张至清配给宁国公府的二公子,宁星。 她早同宁国公说好,不久后的大年初二,就带着张至清去宁国公府做客,明是做客,实际上是给两个孩子相看相看。 想到这里,崔氏吩咐宝蓝道:“你明日着人去锦绣坊看看,至清的衣衫好没好,我要带着她到国公府做客!” 经历了与宁远山的生离死别,崔氏也逐渐看清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她心里竟隐隐期望,她和宁远山断了的缘分,能在她们的孩子身上得到延续,就让宁大哥对她的无尽爱恋,包裹着她的女儿平静地度过一生。 ------题外话------ 一句话互动,要不要让胸大无脑的双娥妹妹红颜早逝呢?纠结纠结纠结! 第五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至洁特意加快了脚步,就是为了比张星月早些回来,好和珠姨娘商量对策reads();。她找赵三玷污张星月的事情败露了,她想以张星月睚眦必报的性格,必定会报复回来的。没曾想,自己在姨娘房里等了半日,天色都黑透了,也没等来半点动静,倒是张星月自己院子先出了事。 “郎君和夫人动了好大的火,奴婢看见,大姑子跪在郎君面前苦苦求饶,声泪惧下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日的骄横・・・依奴婢看,倒和落汤鸡一般狼狈!”张至洁向来和张星月不对盘,是以丫鬟要讨好张至洁,就要拣着张星月的不好添油加醋了说。 那丫鬟的话显然取悦了张至洁,她一扫脸上的阴郁忧愁,好看的媚眼得意地向上挑了挑,幸灾乐祸道:“真是天意,想不到我没害成张星月,天要亡张星月!” 一旁的珠姨娘听见,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崔氏的手段她见多了,刚刚丫鬟说此事还涉及川嫂子,谁不知道川嫂子是崔氏的心腹,依她看来,张星月身陷囹圄,未必不是崔氏搞得鬼。 “那郎君后来怎么说?”珠姨娘问丫鬟道。 “回禀姨娘,”那丫鬟闻言又转身朝珠姨娘福了福,笑着道:“郎君限大姑子三日内查明事情真相,查出元凶,否则,就按夫人的意思处置双娥!” 张至洁拍手笑道:“处置双娥事小,惩治张星月治下不严事大,她得了那样一个名声,到时候姨娘再到父亲耳边吹吹枕边风,我看她还有何本事进得宫去!” 她越想越畅快,“就算她能进宫,那也要明年及笄之后,在这期间,崔氏定不会让她好过的,必定会给她穿小鞋,想想真是畅快!” 她一边兴致勃勃地幻想,一边兴高采烈地跟珠姨娘絮叨。却迟迟不见珠姨娘附和,十分扫兴地白了自家姨娘一眼:“怎么了,看见张星月吃瘪,姨娘于心不忍吗?你不要忘了,她刚来的时候,就在薇雨堂训斥我,还害我被父亲禁足・・・” 珠姨娘摇摇头道:“我不是于心不忍!”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道:“我是觉得此事发生的十分蹊跷,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和崔氏带着府中姑子上山祈福的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可以说既达到了中伤大姑子的目的,又给崔氏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的证据。” 张至洁听她这样说,巴巴得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这事真是崔氏在害她?” 若是这样,张至洁更是不解:“崔氏不可能不知道父亲要让张星月进宫,如此行事无异于破坏张星月的闺誉,就是明着违背父亲的意思,崔氏这样做除了惹恼父亲,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也正是珠姨娘想不通的地方,印象中崔氏与郎君的关系,虽然不算亲厚,但在表面上,崔氏是不敢忤逆郎君的意思的。所有证据都在证明这件事同崔氏没有干系,但珠姨娘就是觉得,崔氏就是这件事的幕后推手,甚至始作俑者。 听着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吵闹了一番,张七郎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都快爆裂,圣人诚不欺我,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他心烦意乱,是以只留了张管家在书房伺候,这也是他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张管家也不说话,只默默给他面前的绿玉斗斟满茶汤,然后默默立在一旁。直到张七郎唤他:“双娥的事你怎么看!” 张管家这才转过身来,拱手应答:“禀郎君,双娥和川嫂子各执一词,且两人意思相差甚远,可见这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人在说谎。现下,除了府里巡逻的小厮在废院子发现了双娥和那小生在行苟且一事没有异议,其余问话,皆没有足够证据,能证明是双娥诬陷了川嫂子,还是川嫂子陷害了双娥!是以,这件事,不好说,到底还要看大姑子那边彻查的情况!” 这话说的颇为中肯,张七郎脑上的怒火终于消下去几分,“那依你看,星月能查出此事真相吗?” 张管家笑了笑道:“大姑子极其聪慧,今日听她在厅上据理争辩,倒有几分郎君的睿智和傲气。”他故意把话说得十分含糊,话里的意思也有很大的空间,至于他到底看不看好星月,全凭听者自己想象reads();。这样的好处是,无论主子说什么,喜欢或讨厌一个人,他都能左右逢源,毫不吃亏。 张七郎眯缝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意味深长道:“我倒不指望她能查出事情的真相,左右事情的真相都不能影响和改变什么,我也毫不在意崔氏做的这些小动作,现在还不到收拾她的时候,至洁的婚事、至清的前程还有其他几个姑子的婚事,都系在她身上,且让她多逍遥一段时日,我在想另一件事情・・・”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张管家道:“你觉得双娥该如何处置?” “您决定了吗?”张七郎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让双娥来背黑锅,他略略担忧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双娇的情绪,要知道,大姑子的一举一动,俱是她在查探收集的。” “况且,上回大姑子设计捉住双巧、继而牵出佟相由的事,也是她来报的信・・・老奴倒觉着,双娇的才智,并不输大姑子・・・” 张七郎经他一提醒,好像又有些犹豫,朝他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再说罢!” 双生从废院子回来,一番梳洗后换了身衣服,已是亥时。今日轮着她当值,是以并不担心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从容推开姑子的房门,竟发现自家姑子倚着金丝大迎枕闭目养神,一直等着自己。 她将在废弃院子看到的,和后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星月,并想将藏在怀里的那颗夜明珠拿出来给她过目。张星月拿手推了一下她伸向胸前衣襟的手,压低了声音道:“现在是晚上!” 双生点点头,她倒是有些心急了,差点忘了刚才在废院子看夜明珠时,将马婆子招来的事。 张星月在脑海中拼凑了一下琐碎的线索,一个一个推论,“你说那个院子曾经住了个女人?” 双生点点头,肯定道:“虽然我看不清那个院子的布局和花厅里的摆设,但我很确定那是个女人住过的院子,东耳房遗留着很多女人用的东西,并且,当我不小心掏出夜明珠的时候,它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我看见,那墙上似乎挂着一套戏服,是一套完整的青衣。” 张星月接着问道:“这颗夜明珠是在床下找到的?” “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南榆木制的架子床,十分笨重,加上有脚踏遮挡,一般人根本想不到这里面还藏着个东西。” 张星月却道:“这颗夜明珠到底是以前遗留的还是现在不小心被人留下的,还不清楚,双娥既是被人在那屋子里发现的,就说明那里曾经被人做过手脚,只不过双娥被人发现的时候是白天,他们发现了双娥没有发现夜明珠罢了。” 想不到双生前去探查一番,竟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线索,张星月突然觉得这事情十分有趣,有些像小时候和母亲玩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过,张星月是猫,捉的却是张府不为人知的隐秘。 “你再同我说说那个马婆子,是怎么回事!”张星月问她。 提到马婆子,双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姑子不提马婆子倒好,提她奴婢就止不住笑。”原来马婆子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双生刚刚钻进床底,透过床底的缝隙,看见六七双脚立在房里。马婆子天生一双小脚,又穿着花布裙子,十分好辨认,双生听着她与小厮的对话,表面平静,一双小脚却不停哆嗦。特别是小厮走后,她一个人立在房中,两脚抖得如筛糠,自己随意学了几声猫叫,就把她吓得走不了路,连滚带爬地爬出了院子。 双生捂着嘴笑道:“姑子您没看见她那胆小模样,怕是多待一刻,肚子里的黄汤都要吓出来了・・・对了,她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不停地告饶・・・” 张星月倒是不觉得她捉弄马婆子有什么好笑,她在意的是她最后说的那句,马婆子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告饶,按照她之前的推断,关于那废院子的事,应当是府里为数不多的老人才知道的,马婆子进府不过七八年时间,如何知道reads();! 她拿食指戳了戳双生的脑门,“好啦好啦,别笑了,这里倒有件事要你去办!” 双娇将手伸进妹妹双娥的枕头底,这是她们从小就形成的默契,小时候府里赏了压岁钱,双娥就爱把它压在枕头底下,睡着踏实。到后来,双娥但凡重要的东西,都喜欢压在枕头底下,有时候双娥生气不同她亲密,她便喜欢将手伸进妹妹的枕头底下,看看她最近在藏什么或是做什么东西。 她惯性地一摸,感觉枕头中间靠头的位置,有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像是一个小本子,又像是姑子书房里的书册。自从妹妹爱慕上二公子,双娇再未从她的枕头下面搜出过任何东西,这个会是什么呢? 双娇来不及多想,抓起双娥的枕头,披着件外衫就匆匆出了门。进了小厨房,点上一截蜡烛,再用剪子将枕头套剪破,伸手掏了掏,竟从枕头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来,双娇迫不及待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一个破旧的小册子,这愈发增加了她的好奇,因为,妹妹是不识字的,她偷偷在枕头里藏个小册子干嘛? 双娥将小册子打开一看,顿时羞窘满面,原来那册子上面倒是未写一个字,只是画了许多突,都是些男女,一丝不挂,身体交缠・・・双娥连忙把它收起来,心虚地回头看了看房门,将小册子攥在手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看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妹妹分明就是被川嫂子设计陷害了。她先是让碧荷来唤妹妹去自己房里说话,大抵妹妹上次在下人房里和双雨发生争执,无意间说出她倾慕二公子的事,被有心人记着出卖了出去,才给了别人设计她的由头。 不过,好在这小册子十分稀罕,乃是府里专门用来给公子开蒙用的,各院都有定数,只要稍稍查一查,是那个院子少了小册子,结果便十分明了。 双娥看这小册子虽然破旧,但做工却十分精致,里面的人物也刻画地十分精细,猜想十之*是二公子院里的,或者・・・是夫人院里的。这倒叫她很难办了,因为郎君如今是叫姑子彻查此事,按理自己找到如此关键的物证,应当交给姑子,她相信姑子内心纯善,定会竭尽全力还双娥一个清白,救她的性命,但反过来,若是这小册子真是夫人的,那么自己揭了她的丑事,她还会放过妹妹吗? 原因很简单,她并妹妹双娥,和夫人并无过节,对川嫂子,更是毕恭毕敬,那么夫人真正针对的,其实应当是姑子才对,双娇自认对星月尽心服侍,但面对关键时刻,她不能拿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的性命开玩笑,是以,只是一瞬,她便彻底打消了将小册子交给姑子的念头。 马婆子连滚带爬跑出了废院,也顾不上第二日会不会被张管家责罚。当天夜里,她便蹊跷的发起了高烧,这在民间的说法里,十分不吉利,被认为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样一来,她心里的恐惧好像倒映在水里的月亮,更加放大了边界,没几日的功夫,原本身形壮实的婆子,身体一下跨了,活脱脱瘦掉了几圈肥肉。 她的丈夫是张府的马夫,年纪大了专负责喂马养马,脾气十分粗暴。这几日,他早被她神神叨叨地念词磨掉了耐性,此刻又听她在念求饶的事,不耐烦地踹了她一脚:“你少在家里装疯,快点给老子起来去干活,这几日尽是听你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偷懒不想干活!” 马婆子却哭着哀求道:“我不要去废院当差,那院子・・・闹鬼!” 她丈夫听了更加不耐烦了,“闹什么鬼,再不出去干活,我们一家都快变成鬼了,饿死鬼!” 马婆子道:“是真的,老婆子说了,那院子里原本住了个疯女人,被・・・烧死在里面・・・就在那个耳房里・・・”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想到这个疯女人,我表示自己也是挺阴森的!额,后背发凉! 第六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马夫听她说得煞有介事,皱了皱粗犷的眉头:“回头我去庙里求个桃木剑给你背上,你现在赶紧下地干活!” 马婆子却急切道:“你现在就去・・・我这几晚根本睡不着・・・老梦见一个穿红衣的女鬼缠着我・・・要取我性命!” 马夫又不耐烦了,“给你点脸子你还来劲了嘿!”他想抽马婆子一顿,但看着她畏缩的样子,似乎也不像说谎,要是真的看见了什么,或者她身上带着点什么,那岂不是自己也要跟着沾霉运。 他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晦气!” 他骂了一句又对马婆子说道:“既然惊动了那个院里的‘娘娘’,你便赶紧去给她烧柱香,求她原谅你,你与她无冤无仇,她会原谅你的!” 马婆子想了想,她丈夫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自己只是奉命在那里看守犯人,并不是成心要冒犯她。勉强着撑起身子梳洗了一下,又上街置办了一点蜡烛和死人用的元宝,入夜的时候,她拿着个竹篮子装了东西,悄悄回到废院。 不知道为什么,马婆子感觉今晚的风比前几天的还要大、还要冷,过了垂花门,几乎可以听到阵阵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这次,她还未走到花厅的门槛,双腿便开始不可抑止的颤抖,她实在太害怕了。 过了好久,她大概觉得再这样害怕下去不是办法,便咬紧牙关推门进去,穿过花厅的角门,进到东耳房。马婆子甫一入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被坚硬的地板砸得生疼。 她先在地上点了两根白蜡烛,烛火随着屋子里的风四处摇曳,更加加重了她的紧张情绪,随后她又点了把草纸、烧了点元宝,双手合十不断上下搓挪求饶,嘴里念着:“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马婆子精神高度紧张,周围的一切细微变化都使她神经兮兮,当她再一次低头求饶时,她身侧的角门突然被一阵大风吹得关闭起来,吓得她立刻从地上弹跳了起来,巴在角门上使劲拍打呼救reads();!然而根本无济于事,这个院子除了她自己,只剩下关在东厢房的双娥和川嫂子两人,而厢房门被一把坚固的铜锁锁着,她们根本不可能来救她。 她点在地上的白蜡烛全都被风吹灭了,屋子里再次变得阴森、黑暗,马婆子撕心裂肺哭了一阵,无奈只好转身再次跪下来,使劲磕头求饶,只有天和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害怕,肚子里的黄汤好像排山倒海般翻滚,只要再稍稍刺激一下,就会喷涌而出。 这时,屋子突然亮了起来,一束光从天而降般从架子床的承尘上投射下来,呈扇形照在架子床上,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子轮廓,隔着铁锈红幔子浮现在马婆子眼前,马婆子吓得连动都不会动了,张着嘴、瞪着眼、哑然得看着眼前的,不知是人还是鬼的,诡异的一切。 她的全身开始抽搐,毫无章法的耸动,破旧的衫裙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是人惊吓到极致时本能的自然反应,接着便是嘤嘤地哭泣,之所以不敢撕心裂肺地哭,大抵是怕惹怒屋子里的“娘娘”,毕竟她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别人也不可能来救她。 “你怕我?”坐在床上的“女鬼”突然开口说话,但那听着纤细而遥远的声音,仿佛真的来自地狱! 马婆子拿粗糙的手背擦了擦模糊的泪眼,声音打着颤答到:“怕・・・禀娘娘・・・奴婢只是个厨房里的粗使婆子・・・乃是领了张管家的命在贵宝地当差・・・并非有意冒犯娘娘・・・求娘娘放过我吧・・・” “女鬼”却道:“放过你,哈哈哈,那谁来放过我?”她的声音霎那间又变得十分尖厉,“你可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十几年了,哈哈哈,我正愁没有人陪我解闷!” 马婆子一听更害怕了,这“娘娘”还想让自己陪她解闷,哪里有活人陪死人解闷的,只有・・・ 她赶忙磕头哀求道:“‘娘娘’,您饶了我吧,奴婢上有老下有小,万万不能陪‘娘娘’,求‘娘娘’放过我吧・・・” 幔子里的红衣“女鬼”闻言却嘤嘤一笑,语气带着明显的狡猾:“要我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马婆子一听,有条件可谈,哪有什么不答应的,只要她不要留自己下来陪她,说什么都答应。“‘娘娘’您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没有半句怨言。” “女鬼”嘤嘤笑着,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少说大话!不然我即刻让你下来陪我!” 马婆子忙改口道:“・・・暧,奴婢再也不说大话了・・・” “再说我也不要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女鬼”说到一半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有些忘了以前的事情・・・想听人说说给我解闷!” 马婆子一听,还是要陪她解闷啊,“可是奴婢也不知道・・・不知‘娘娘’以前发生的事情啊!” “你不知道?!”“女鬼”再次换了个“尖厉”的嗓子,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不知道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幔子里的仁义晃动了两下,大有冲到马婆子面前的架势。 马婆子忙摇手道:“‘娘娘’莫急・・・奴婢不知道,可是奴婢可以去打听,奴婢认识一个老婆子,她在张府服侍了十几年,前几年才放出府去,她定然知道‘娘娘’的事!” “你没有骗我?” 马婆子道:“‘娘娘’神通广大,我一个凡人,如何敢骗您reads();!” “女鬼”又威胁道:“我可不想等太久,你知道,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太久了!” 马婆子几乎要伸手对天发誓:“‘娘娘’放心,我明天就去打听,那老婆子就在奴婢娘家附近住,左不过半天的脚程!” “女鬼”这才开心起来,伸手一挥,原来马婆子用尽全力都掰不开的角门,很轻松很神奇的自动打开了。这下,马婆子对她的“神力”深信不疑,不停磕头道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以后一定给您烧纸、烧元宝・・・”说完便想从角门逃出去。 床上的“女鬼”却道:“你要记住你说的话,明日此时准时和我汇报,若是你不遵守约定・・・你的丈夫并你的一双儿女・・・” 她的话音未落,马婆子已连声应道:“奴婢明日一定准时来回禀,求‘娘娘’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女鬼”这才满意将她放去。 等马婆子仓惶的脚步声消失在月色中,双生才撩开幔子,从床榻上走下来,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裳,脸却苍白如鬼魅,咋看一眼,倒真把守在门口的张星月和王氏吓了一跳。王氏不停拍着胸脯道:“双生你扮得太像了,那马婆子被你吓去了一魂一魄,走的时候,一身膻味。” 双生抹了抹脸,手上立刻黏糊糊的,十分无奈道:“这还不得拜您所赐,往我脸上抹了那么厚的糯米粉!口里还塞了槟榔!早知道她怎么不经吓,随便吓吓她就好了!何必将我搞德如此狼狈。” 星月笑着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回去让王媪给你准备热水泡温汤,今晚你功不可没!” 双生听了又有些沾沾自喜起来,“姑子,你说那马婆子能打听到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吗?” 星月肯定道:“当然可以啊!你这都要取她一双儿女的性命了,是多凶狠的‘女鬼’啊?她还能不拼命打听吗?明日你只要跟在她身后,找到那个老婆子问清楚,就什么都明白了!” 双生应道:“是!”说完又撇撇嘴辩驳:“奴婢哪里凶狠,这些话原是郎君审问嘴硬的犯人时说的,奴婢只是顺口学了两句而已!” 崔三郎既倾慕于星月,自然对她的事十二分上心,那次从佑民寺下山回来的路上,张星月托他去抓一个名唤赵三的人,他回府后,即刻命令最厉害的亲卫,去六角巷蹲守。 赵三在六角巷是出了名的赌鬼,是以那亲卫只是随便找人一问,便很快找到了他的家。赵三家破败得不成样子,家徒四壁不说,屋子的东南角,还叫暴雨冲刷出了一个破洞,这么冷的天,不停地从外面往里头灌风。 亲卫去的时候,赵三并不在家中,向他的邻居打听,得知他已是好多天没有回来过了。他的邻居倒是个热心肠,看那亲卫的打扮,像个寻常的做小生意的人,关切道:“赵三是管你借了钱吧?!”不等他回答,又热心地劝道:“以后看人要看准一点,不过我看赵三大抵是还不上你的钱了,他平常在家的时候,就有好多人来找他讨债,可是每次都叫他躲过去了!” 亲卫摸了摸后脑勺,尴尬道:“我是小本生意,等不到他还钱家里可就揭不开锅了。” 那邻居便好心道:“也是可怜人!罢了,我便给你指一条路,不过你找到赵三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六角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人,巷子口有家开了十几年的梅子酒铺,亲卫顺着赵三邻居的指点,在酒铺斜对面的墙角蹲守了一个时辰,果然看见一个黝黑精瘦的男子从别处贼眉鼠眼的窜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朝四周东张西望。原来,外人只知道赵三嗜赌,并不知道他其实最嗜酒,他可以为了躲赌债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却没法断一天六角巷口的青梅酒reads();。 那亲卫不动声色地要了壶酒坐到赵三对面,赵三在六角巷生活了几十年,对巷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咋看酒铺里来了个生人,立刻提高了警惕,那张家小姑说了,若是被人找到他,他再将事情抖出来,她必定会叫他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他破天荒乱唆了几口酒就想转身离开,说时迟那时快,坐在他对面的亲卫立刻起身扣住了他的肩胛骨,赵三吃痛,只好服软,亲卫便扣着他押解回了天牢,交给崔三郎提审! 却说张七郎给了张星月三天时间查明真相,如今已过去一日一夜,张星月那边却好像无甚动静。双娇不禁有些慌神,原指望姑子救命,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将手里的小册子交给姑子,还是交给别的更稳妥的人? 入夜后,双娇算了算时间,眼看姑子卧室的蜡烛已经熄灭,料想她应该歇下,便起身披了件外衫往院子外走。穿过连接内外院的廊子,双娇定了定神,犹豫了一下,仍是打定主意,迈了出去。 外院里,张七郎刚刚批阅完公务,在张管家的服侍下,净了净手准备歇下,却听门外把门的小厮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子院里的双娇前来求见。 张七郎与张管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才对小厮说道,“让她进来吧!”又对张管家道:“你先下去吧!” 张管家应了声“是”,便识趣退了下去,他出门迎上进来的双娇时,看见她手中拿着个红布包,十分奇怪,但到底没说什么。双娇抬头看他,有些意外,继而是一片难为情,张管家笑着对她道:“快进去吧,莫让郎君等久了!” 双娇便点点头,跨进屋去。屋子里,张七郎拿手撑着额头,倚在案上,神情十分疲惫。双娇跪在地上磕过头后,他不耐烦道:“何事?” 双娇第一次单独和他说话,心里不免紧张,磕磕巴巴道:“禀郎君,我是为了我妹妹的事・・・我从她的枕头里・・・发现了这个东西!”说完她便起身将那个红布包呈了上去,张七郎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本官家专用的“避火图”! 张七郎虽然生性风流,但不代表他会在陌生人,特别是下人面前表现出来,是以他咋一看到这么污秽的东西,本能的反应就是往地上一甩,并厉声道:“拿这东西给我看什么!她自己自甘下贱!” 双娇一边磕头一边解释道:“郎君莫气!且听奴婢把话说完,这‘避火图’原非妹妹的东西,乃是府里给公子开蒙用的!”说着她又将地上的“避火图”捡起来,将内页随意翻了翻,果然页角位置有张府的标记。 张七郎的面色这才放缓了些,双娇看着他的眼色小心翼翼道:“奴婢记得当初张管家分配‘避火图’时,每个院子都做了登记,现在只需查看一下,是哪个院子里丢了‘避火图’,事情真相自然揭晓!” 她在说话的时候,张七郎也在脑海中略略想了想,刚刚看那‘避火图’刻画得十分细致,这册子原在张府数量不多,料想不是出自崔氏院里,便是出自精文、精武院里!结合双娥的供词,倒是崔氏的嫌疑最大了! 双娇并不蠢笨,看郎君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遂趁势求情道:“郎君明鉴,我妹妹是被人设计陷害的,求郎君替她做主!” 张七郎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放在了她身后的一张画轴上,这是他三十岁生辰时,崔刺史特意派人送来的,何彦雍的亲笔,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怪她自己不争气,为何园子里那么多丫鬟,偏偏是她遭人设计!” 双娇抿了抿唇道:“妹妹生性单纯,容易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如今她经此一事,必定有所警示,求郎君饶她一命!”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双娇为何会去找张七郎呢? 第七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七郎犹豫了一下,道:“现在在不是我饶不饶她,而是她亲手把自己送进了深渊,你懂吗?” 双娇此时眼眶里已经噙满泪珠,事实上她从刚才一进门,就已经眼眶泛红,现在听见张七郎这样说,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她摇了摇头,“这只是您一句话的事・・・求您了・・・我和妹妹相依为命reads();!” 张七郎的头开始剧烈得痛起来,他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些事只能听天由命,我答应你,会尽量给她留个全尸。” 双娇听完一下痛哭了起来,双手扯着张七郎的袖子,哽咽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七郎强制甩开,只听他略显冷漠地说道:“我实在被这件事搅乏了,你先回去吧,不要让夫人的人看见了,我就当你从来没来过这里,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他想转身进内室,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走到她面前,将她手里的“避火图”抽了出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计较太多的好!”这才转身进了内室。 双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一路上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她总算知道这个冬天有多冷,可比这更冷的却是郎君的心。快走到天一门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守在门口,看见她略略招了招手,似乎在等她的样子。双娥走近一看,清瘦的高挑身量,原来是张管家。 “您一直在这等我吗?”双娇朝他福了福问道,她的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张管家却不急着答话,而是反问她道:“你找到双娥被冤枉的证据了?” 双娇重重点了点头,“我在她枕头里找到一本‘避火图’,画工比一般院子的精致!”因为双娇自己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姑,是以她这话说的十分隐晦,但并不妨碍张管家听懂她的意思。 张管家“哦”了一声,双娇紧接着道:“可是被郎君收去了,郎君还说‘有些事情不要太过计较’・・・可是张管家,那个人是我的亲妹妹啊,我怎么能不救她呢?” 天色十分昏暗,可是张管家却看得出,她眼神里饱含着悲伤和渴求,这件事情不是不能理解,站在她的角度,的确是郎君一句话的事。 但是“天威难测”,张七郎也有他的为难,应该说,出生世家,总有些人是注定要被牺牲的。 张管家始终没有答话,双娇想请他周旋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全部落空,张管家一直陪着她走,直到把她送到院子门口,才叹了口气道:“我会帮你留意下是那个院子少了‘避火图’,但是到底怎么处置双娥,完全要看郎君的意思!” 双娇木然的看着他,也许张管家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帮自己和妹妹,但是这显然还不足够。 关于夜明珠的记载,张星月只在外祖搜来的书上看过,据记载,早在史前炎帝神家时就已出现过夜明珠。神农氏有颗硕大的石球,能够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取名“夜矿”。春秋战国时代,夜明珠“悬黎”和“垂棘之壁”,价值连城,可比和氏璧,当时只有大官家陶来公范合和战国时大商人价顿二人买得起。 张星月将双生从废院里捡回来的那颗夜明珠拿在手里把玩查看,触手十分温润,感觉有点像上好的羊脂玉,但这显然比羊脂玉值钱万倍,估计整个洛阳也只有洛阳宫里才有。 张星月想不通,这么昂贵的物什,怎么会被人遗落在废院里呢? 双生和王氏也站在一旁举着灯欣赏姑子手中的夜明珠,特别是王氏,第一次见这种宝物,想不到天底下除了红珊瑚,还有如此稀罕得物什,她刚刚分明看见,那颗珠子发出了淡金色的光芒,犹如猫眼。 她不免好奇道:“姑子,这珠子是干什么用的?和双娥的事有关系吗?” 张星月答道:“这夜明珠自古就有,被皇家视作至宝,我在外祖的书上看过很多关于它的记载,相传秦始皇墓里就有殉葬夜明珠,在陵墓中以代膏烛。” 王氏撇撇嘴道:“这么漂亮的珠子,只是用来当蜡烛用吗?” “古人对夜明珠褒贬不一,有人视为珍宝,有人弃之如履,也许在人家秦始皇眼里,它就和蜡烛没什么区别reads();!” “不过,你说它和双娥的事有什么关系,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张星月不假思索道:“我只能大致推测,这个珠子如果是那个小生遗留下来的,那么必定是川嫂子给他,让他冒充精文的,如果不是,则更可能是院子的前主人留下的,这倒让我对这个女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双生也附和道:“姑子,我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张府内院,还藏了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随后便传来了双娇的声音:“姑子,您睡了吗?” 张星月将夜明珠扔给王氏收好,然后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开口道:“还未睡,你进来吧。” 双娇打帘进来,迎面看见王氏和双生都在,正在伺候张星月做针线活,绷了上好雪缎的小绷上面,绣了只七色蝴蝶,煞是精致。张星月坐在云头塌上笑着问她,“怎么,找我有事?” 双娇望着姑子,甜甜笑笑,却并未答话。 张星月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挥了挥,王氏和双生两人识趣退出门外。张星月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双娇先是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抬起身后,才缓缓开口:“奴婢求姑子救我妹妹一命・・・昨日・・・我在妹妹枕头里,搜出了一本‘辟火图’,那不是妹妹的东西,定是川嫂子塞给她的。” 双娇说“避火图”三个字时,颇有些含糊不清,但乳母和她说过类似的东西,她心里隐约知道,是男女交欢用来助兴的东西。“那东西你带来了吗?”张星月问她。 双娇摇了摇头,“奴婢愚昧,将‘避火图’呈给郎君看,后来被郎君收走了!” 张星月立刻有些“生气”道:“你明明知道父亲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彻查,为何还将这么重要的物证交给父亲,你既然敢私自去找父亲,如何又要来求我!” 双娇见自家姑子真的生气了,有些懊恼,“姑子莫气,奴婢只是太想救妹妹了,才一时・・・一时糊涂冲动了!” 可是张星月心里已对双娇的底细有了了解,并不听信她的话,而是直接了当道:“那父亲对这‘避火图’的事是怎么说的。” 双娇掰了掰手指,局促道:“郎君说,郎君说他会着人查看,到底是哪个院子丢了‘避火图’!” 张星月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双娇解释道:“张府各院的东西,包括家具物什,还有郎君赏赐,都有专门记录,就在张管家手中。这‘避火图’十分罕见,乃是当初郎君赏给各院公子开蒙用的,因此都有定数,只需查查登记册子,就可知道是哪个院子丢了‘避火图’!” “原来是这样!”张星月道,她的脑子却高速运转,想到了刚才把玩的那颗夜明珠,如果照双娇所说,岂不是可以顺着夜明珠的赏赐记录,查到那个废院子的主人是谁? 洛阳宫附近的一处隐秘天牢里,寒气渗人。 赵三被人从牢房里提出来,丢进了一个更加漆黑的小屋子里,不一会儿,有人便来到屋子里点烛,成年男子无名指粗的蜡烛,一点就是二十四根,当真奢侈。赵三揉了揉眼,借着明亮的烛火,这才看清屋子里的陈设。 这个屋子空间极大,四面墙上都挂着冷冰冰的、看不出用途的铁质工具,其中还有不少刀具,看得赵三心里一阵发毛,屋子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紫檀包金雕花软塌,和四周的环境极不相称,特别是榻上幔帐重重,若是换个场景,倒像是黄金楼最鼎盛时期,绿珠夫人的香闺reads();。 那人将赵三从牢房里提出来丢在这里就再也没管,赵三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眼神四处乱窜,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自己弄来了这么个铜墙铁壁的地方。人在黑暗中极其敏感,此刻,他微微竖起耳朵,就听见似乎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凄厉地不像人发出来的惨叫声,并且叫了第一声后,就没再间断过,更加加重了他心里的恐惧。 他想起张家小姑派人给他传的话:“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若是被人捉住了出了事,定叫你死无全尸!”可自己明明什么事也没干成啊,那天在张家大姑子的房里等了一晚上,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他正想着,屋子角落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极为阴冷可怕的声音:“赵三,你在想什么呢?” 赵三一惊,揉了揉眼睛看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不知何时,那里悄无声息多了个黑色的人影,恍若鬼魅。 问话的人是个男子,通身凛冽的气质,比女子还要长的青丝盘旋着半落在地上,穿着一身暗紫色绣曼陀罗的锦缎常服,袖子和下摆都是极宽的,柔软织着华丽暗花的衣料带着暗雅的光,像一汪极其浓稠紫色的水,裹在他修长而匀称的身体上,愈发承托出他肤色的苍白细腻宛如寒玉,而交领之处露出小片看似单薄雪白,却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让人不敢直视的妖诡双瞳闭着,敛去了那种怪诞的血腥暗黑之气,却反倒显得他眉目精致如画。 赵三呆若木鸡,他原只知道绿珠夫人是世上绝色,却从不知道,一个男子还能妖魅如斯。 “赵三,我的问话我希望不问第三遍,因为第三遍都是问死人的!”男子正常的浑厚而冷漠的嗓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只听那人道,“你在想什么呢?” 赵三老老实实答道:“小人不曾想什么・・・”想了想感觉自己回答地不对劲,又改口道:“小人在想,这是个什么地方。” 眼前男子冷笑两声,言简意赅,“这里是地狱!” “你看见这墙上的东西了吗?这些都是问不诚实的人准备的,还有嘴硬的人,我会一颗一颗将他嘴里的牙齿都拔下来,然后碾碎了给他当糖吃!” 赵三听着他的口吻,后脊背一阵发寒,他在黄金楼当了半辈子的龟奴,倒是见识过不少老鸨对付不听话的小姑的龌蹉手段,可是那些手段和刚刚他说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不由分辨道:“小人明白・・・可是敢问郎君,您把小人找来,到底是什么事啊,小人若是知道,一定老实回答,用不着您费力・・・” “我来问你,你可认识张府的绿珠夫人,前几日她可曾让你去佑民寺做什么坏事?” 赵三心里一惊,原以为是自己欠了哪个赌坊的赌债,被人弄来这里找罪,现在看来,却是为了那件绿珠夫人吩咐自己做的事。赵三看着眼前男人的架势,隐约知道对方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他想一古脑儿说实话,却又想起了绿珠夫人威胁自己的话,“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若是被人捉住说了出去,就算放回来,我也必定不会放过你!”绿珠夫人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人,其实只有赵三这些黄金楼的老人知道,内心狠如蛇蝎,不然也不可能以黄金楼花魁的身份,还嫁给了洛阳世家的家主做姨娘。 而要说到赵三为什么受制于她,还要说到绿珠夫人在黄金楼时的一个贴身丫鬟,名唤淡香,那赵三与淡香长期以往,暗生情愫,可是淡香的卖身契在绿珠夫人手中,她嫁给张七郎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居心,竟将淡香的卖身契一起带走了。现在看来,绿珠姨娘是想以此威胁自己,好让自己替她做事卖命,如此才有了他上佑民寺,企图玷污张家大姑子的事。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为什么要多点笔墨写赵三呢,因为赵三嘴里要说出一个事! 第八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赵三眼神微微闪烁,在他眼里,洛阳张府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张七郎在朝中坐着大官,有几次,他在赌坊里被人殴打,报出张七郎的名号,对方都不了了之放过了他,因此,他虽隐约知道对面坐着的男人是个身份高贵的贵人,但是他不敢轻易抖露出来,为的就是不想得罪张七郎,不想失去这个保护伞。 “郎君,小人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他吊着三角眼有些畏缩得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男子,支支吾吾道:“小人可是良民,不敢做坏事!再说佑民寺是官家寺庙,小人如何进得去?” 审问他的男子却并不着急,“哦?都在外头躲赌债?”他拿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好看的下巴,“那你为何见到我的人要跑!” 赵三“哎呦”一声解释道:“小人这几日都在外头躲赌债!郎君派去的人,未穿・・・”他看了看男子身上华丽的衣服,并不认识这是什么品级,只隐约知道是身官服,因此他道:“那小郎未穿官服,小人正喝着酒,他突然用手掐住了小人的脖颈,小人还以为是赌坊里追赌债的人,追上门哩,心里一害怕,可不就只想着跑吗?” “你倒是谎话连篇!真是在黄金楼学的一身好本事,本官听闻当年绿珠夫人是黄金搂的头牌,你便是在那里认识她的吗?” 赵三闻言豆大的眼珠子在三角眼眶里狡黠的转了转,心想当年绿珠夫人名冠帝都,张七郎当年为了追求她,还专门填了一首词送于她唱,这话应当是不用避讳的,难得爽快道:“是是是,小人就是在黄金搂结识的绿珠夫人,她当年可是黄金搂的头牌,多少达官显贵来捧她的场reads();。” 他本意是想讨好一下审问他的男子,以求从这里逃脱出去,谁知那男子不温不火,很快又问起了他另外的问题。“你既与绿珠夫人是旧相识,那么她与你同行,自有办法将你带进佑民寺去,你还敢说自己不曾进过寺里!” 而且,不等他搭话,男子便长腿一跨,三两步走到他的面前,阴厉道:“你还不知寺里发生了什么事吧?实话告诉你,佑民寺发生了命案,所有证据都指明,是你杀了人!” 赵三瞪大了眼道:“不可能,郎君您一定是搞错了,我没有杀人,一定是有人诬陷小人!” “怎么不可能是你!”男子步步诱惑、步步紧逼道:“我刚问你,你可认识绿珠夫人,你说你与她是旧相识,语气还颇为熟稔,是与不是?” 他这样问,赵三也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半推半就道:“不错・・・” “这就对了!”男子突然一笑,然后对着屋外大喊一声,“来人哪!将佑民寺命案的嫌犯带下去,签字画押,三日后菜市口问斩!” 话音刚落,屋外立刻冲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兵士,一左一右撸起他两条胳膊,一下子就将他摁住了,随后,有人端着笔墨进来,赵三定睛一看,正是在酒铺里一招将他制服,并押进牢里的那个小郎,他拿起他的右手,捉住他的食指就要往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上按,赵三根本不认识字,也不知道那上面密密麻麻到底写着什么,但他清清楚楚听见审问他的男子说的是,带他签字画押,三日后问斩,知道那张纸便是他的口供了。他便拼命挣扎起来,并用力将右手掌蜷起来,抵死也不愿在纸上画押! 但他哪里是三个人的对手,况且他身材矮小,力气不大,对付黄金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倒还有用,对付每日操练、保卫洛阳宫的亲军却是螳臂挡车,三两下便被制服了,并被强迫着在口供按了几个手印。 赵三不禁大喊道:“你们不能如此草菅人命,我要见绿珠夫人,我要见张七郎!”他试图拿出在赌坊里吓唬人的那套,希望借用张七郎的名号,吓退这群来路不明的人。 谁知他不喊倒好,他一喊,捉他的那个小郎,反而笑着道:“死期将至还不自知,你以为是谁告发的你?真是你心心念念的旧相识绿珠夫人,她向我们大人亲口供述,是你潜入佑民寺将人杀了的,我看你还是不要再挣扎了,左不过再等三日便去阴曹地府重新投胎了!” 赵三咋听有些慌神,但随即却坚决否认道:“不可能!你们在诓我!”他对着刚刚审问他的男子道:“你们想诓我顶罪,哈哈,可我不是傻子,当日,绿珠夫人根本没去佑民寺,又怎么可能与我同行!”他心直口快,话音刚落,顿时知道自己上了男子的套,后悔不迭:“我是说,我和绿珠夫人,都不曾进过佑民寺!” 男子却道:“既是已经签字画押,自然容不得你在此胡言乱语!”又对三人道:“带嫌犯下去!” 赵三又大喊道:“慢着!”这次,他不再畏惧审问他的男子,而是直接面对他道:“敢问郎君,赵三与你何怨何仇,您非要置赵三于死地!” “你既是死到临头,我便多费两句口舌告诉你真相!”男子优雅转身对他道:“佑民寺出了命案,死者身份矜贵,惊动了圣上,张府的人一口咬定是你混进寺里杀的人,并有绿珠夫人和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作证,因此,你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赵三这下总算明白了,原来当日张家小姑见自己事情败露,竟狠心将大姑子杀死了,并吩咐自己这几日躲在外头,为的就是争取时间,去官府告发自己,他越想越后脊发凉,亏得自己还将绿珠夫人当做自己和淡香的贵人,没想到她竟然想让自己顶罪! 他对面男子看他脸色,一时如骑马观花般诡异多变,知道他已经上了套,内心已经动摇,便趁热打铁道:“该说不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不过你三日后到了阴曹地府,见着阎王爷可千万要记清楚,指认你的人是绿珠夫人reads();!” 他说完,伸手一挥,就要完事,赵三却大喊一声道:“慢着,我招,那绿珠既对我无情无义,我也不愿做这冤死的替罪鬼,杀死张家大姑子的人,是张府的庶女,绿珠夫人的亲生女儿,张至洁。” 可是,他说完这句话,对面男子却没甚反应,或者说,反应和他想象的不同,他只是很平静道:“张府的庶女杀了嫡姐,这话说出去谁信?我看你是死到临头,神志不清了吧!” “赵三句句属实!”赵三强辩道:“那日绿珠派了个丫鬟来找我,说是要我替她去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就将淡香放出来和我成亲。不瞒郎君,我与淡香情投意合,但是碍于淡香的卖身契在绿珠手里,因此迟迟不能成亲,因此,当她提出这个诱惑条件时,我想都未想边将事情应承了下来。” “你答应她的事,就是替她杀人吧!” 赵三立刻摇了摇头,“她要我跟着张家车队混入佑民寺,然后乘夜潜进大姑子房里,玷污她!” 赵三一心想为自己分辨,并未察觉他眼前男子在听他说完这句话后,洁白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捏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他只是看他没甚反应,便继续说下去:“大姑子甫一入寺便房门紧掩,并且每次出门,身边都紧紧跟着两个大丫鬟,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天黑的时候,张至洁身边的丫鬟跑来告诉我,说大姑子已经被她们下了春药,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也中了迷药,我这才潜进屋去!” 说到这里,那男子终于有了激烈的反应,猿臂一伸便真正掐住了他脆弱的脖颈,赵三这才感觉到他阴柔的外表下,原来隐藏了如此强劲的实力,好像分分钟就能掐断他的命脉。“后来呢?你到底碰了她没有!”这句话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 赵三赶忙道:“没有没有!我一进屋子,就发现大姑子已经从别处逃了出去,屋子里空无一人,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等到天亮,也未看见大姑子的身影。” 男子这才有些放松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有力的手,“接着说清楚!”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屋外有人喊了一声,抓刺客,担心自己一个人待在大姑子房里,被当作刺客抓起来,便偷偷溜了出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甚清楚了,我只记得从佑民寺回来的当天晚上,张至洁的丫鬟又来找我,说让我在外面躲上几日,不要被人抓住了!” 眼前男子脸色稍缓,但是仍然不太相信他的样子,“你说的话与绿珠夫人指认的完全不同,她和她的丫鬟都一口咬定是你杀的人,淡香的事情她也说了,不过说的却是,你对淡香爱而不得,因此对她怀恨在心,趁她去佑民寺上香的时候,企图杀她泄愤,因为不熟悉寺庙客房的安排,阴差阳错进了别人的房间,杀错了人!” “一派胡言!”赵三争辩道,“此事根本与我无关!郎君要为我做主啊,绿珠她血口喷人,分明是要我给她的女儿顶罪!” “你们口径不一,”男子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可绿珠夫人毕竟是张七郎的姨娘,为今之计,我也只能以她的口供为主!”说完便又想吩咐人将赵三押解出去! 没曾想,赵三却抢先脱口道:“郎君,小人愿意与那绿珠当庭对质!” 男子摇摇头道:“我不可能为了你冒这个险,况且你没有证据,我何必要去得罪张七郎,你还是快快活活过完这三日,好好投胎吧!”说完已是再不想搭理他,与他多费半点唇舌! 赵三情急之下快速想了想,抢白道:“大人,小人有证据,小人想起来了,那丫鬟最后一次来找小人时,掉了一个荷包,那上面似乎绣着几个字,恐是那丫鬟的名字。” ------题外话------ 明日继续,时间不够了,嗷嗷!谢谢支持! 第九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赵三说完这句话后,那负责审问他的男子,才总算有了些不一样的反应,他先是让兵士松开了他的手,然后亲自走到他面前道:“你说的当真,真愿意与那绿珠夫人当庭对峙?” 赵三使劲点了点头道,“她既不仁,我即不义,何况小人真没杀张府大姑子,小人连她的人影都没看见!”他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男子接着道:“郎君,我想起来了,您刚问小人有没有证据,小人想起来,因为小人不认识大姑子,是以绿珠的女儿、张府的庶女张至洁便给小人亲手画了一张大姑子的画像,由于从佑民寺走的仓促,这张画像还在小人手里!” “当真?!”面前男子突然激动道,“那你与那绿珠夫人对峙,便又多了五分胜算。” 赵三不由感动道:“小人多谢郎君救命之恩,经此一事,小人日后定当为郎君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男子略略点头,便让人将赵三押回了牢房。 赵三招供的消息,很快便由人秘密传递给了双生,双生再口传给了星月,星月一面高兴,崔三郎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一面又有些心悸,若不是当时在庙里,自己听见了张至洁与赵三的对话,及时逃出了房间,抑或者隔壁的陌生男子,没有拉自己一把,那么今天必定是另外的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张至洁屡屡加害于人,实在罪无可恕,星月打定主意这次要狠狠教训她一顿,她不是想找人玷污自己的清白吗?那这次,换自己毁她姻缘可好? 张星月此刻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因着交给王氏去办的,便歪着头问双生:“乳母呢?怎么没见她人?” 双生抿着嘴,脸上带着揶揄的笑道:“王媪用过晚膳便往前院去了,大抵是去找张管家了吧。” 张星月“哦”了一声,脸上虽不在意,心里却仍是有点小失落。乳母自从有了张管家,便不像原来那样,事事以自己为中心了。 外院张管家院里,两个朝思暮想的人儿相互依偎在一起,王氏面容姣好,平时穿着管事婆子的衣裳,显得平淡无奇,实际内里却是暗藏乾坤,此刻乖巧倚在张管家怀里,温香软玉,好不沉醉!王氏从小伺候婉娘,虽未嫁人,但已知晓人事,此刻张管家温暖干厚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腰际,唤起了她对于原始冲动的回忆,酥酥麻麻的感觉如烈酒上头般不断上涌,刺激得她眸中雾水连连,忍不住送上鲜红娇嫩的嘴唇供君采撷。 她这痴羞模样,饶是平时严于修身、克制隐忍的张管家,也经受不起诱惑,俯身吻住那比花瓣还要娇艳的嘴唇。两人情到深处,自然免不了做些亲密的举动。王氏心里是这样想的,既是做好了嫁与张管家的准备,便不拘于什么时候成礼,两人都已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纪,早些成礼,反而轻松。 张管家此时握住她的素手,当然能觉察到她身子的微微僵硬,他想放松些,可王氏反而执着地不放手,他只好将她揽入怀中:“经过这段时日,若兰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其实是个不喜言谈的人・・・” 王氏何曾感受不到,他平时虽然看着和蔼,私下相处时却经常闷闷不乐,有几次她想问他,都欲言又止。“那庭枝对着若兰亦是不喜言谈吗?” 张管家看了看她渴求的眼神,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怎会,你是我手心里的宝,我和你有说不完的话reads();!” 王氏这才放心,又将头枕在他的肩膀窝,“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你继续说吧,我听着!” 张管家充满慈爱地笑了笑,好像王氏是他的小孩子般,继续道:“先前让你不要担心大姑子的婚事,也是盼着你早些解脱出来,转换身份,莫要嫁给我后觉得不适应,不过,就算你我成礼后,我也不会一天到晚拘着你,你想要去看大姑子,还是可以去,除了你要与我朝夕相处,并无其他改变,倒是不必太过紧张!” 王氏被他搂在怀里,明显感到他在说“成礼”之时,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好像怕失去什么似的。张管家表面温润,可只有王氏知道,他每次亲吻,都如同色中饿狼一般,只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这样想来,他刚才说的日后“朝夕相处”,真是・・・王氏不知不觉烧红了脸。 “我不紧张!”她趁着说话,赶快换了口凉气道:“姑子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后等姑子出嫁了,我便专心服侍你!” 张管家闻言又低头亲吻了她,直到半晌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口,他一双贪婪的眼定定看着怀里脸色通红的佳人,喘着粗气道:“天色已晚,你留在外院不合规矩,我刚・・・抱你出了身汗,你且躺一会,我去洗个澡出来,便送你回内院。” 说完他便起身,将外衫脱了放在架子床的围栏上,然后独自进了净房。 王氏被他折腾了半晌,不觉有些疲累,便也起身整理发髻。谁知起身时,脚尖不小心勾住了围栏,将张管家刚刚脱下来的外衫拂到了地上,王氏忙起身穿上绣鞋,将它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浮尘,不料外衫的口袋里却散落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张府各院赏赐记录”。 王氏刚想将小册子放进口袋里,却又突然想起那日姑子说的,废院那颗夜明珠的事。便不自觉朝净房的方向望了望,里面水声正浓,张管家应是在泡澡,一时半会出不来。她便快速翻开册子,搜索起来。 张管家记事,用的是一手端正的雕花小楷,并且册子里的记录顺序,也是按各个院子分别记的,是以十分好找,王氏跳过张七郎为首的外院,直接从崔氏掌管的内院开始看起,有珠姨娘、阮姨娘、红姨娘的,还有自家姑子和至清姑子的,可是一直翻到最后下人房里,都没有看见关于那个废院子的任何记录,真真奇怪! 王氏又将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终于发现,册子中间的位置,似乎有几页纸被人故意撕掉了,只剩下几张断页。想都不用想,全府的赏赐记录都在这里,那几页被人撕去的纸,定然记着那个废院的物什。 王氏还不死心,又翻看起前院的记录,她想的是,既然找不到废院子的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颗夜明珠的记录,姑子说了,夜明珠是难得的宝物,应当会有记录的。 当她翻到张七郎的院子时,上面果真记着一句关于夜明珠的模糊记录,“十五中秋夜宴,楚腰做掌中舞,杨县公赠夜明珠一颗。” 说的是,这颗夜明珠是与张七郎交往甚密的杨县公所赠,但是,她还来不及看下去,看张七郎将这颗夜明珠赏赐给了谁,净房的水声便停了下来,王氏慌忙将小册子塞回张管家的外衫口袋里,然后再次爬上了床,她将将躺好身子,一只脚还露在床外面,张管家便换了衣服,快步走了出来。 王氏略显慌乱道:“怎么那么快,也不多泡会!” 张管家笑着道:“你还在这里,我不忍冷落了你,况且天色已晚,我怕你太晚回去,大姑子会责罚于你!” “怎会?”王氏乖巧笑笑,“姑子并不反对你我交往!又怎会责罚我!” 不过,她还是快速起床,整理妆容。王氏头发极黑,打散于脑后,用一把檀木梳子细细梳理,从背后看,像极了一条墨色的瀑布,柔顺光滑,极富光泽reads();。张管家从背后看她,越看越着迷,干脆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梳子,为她梳了个近香朝云髻。王氏今日簪着一只琉璃蝴蝶簪,被张管家直接簪在了发顶,从铜镜中看,十分灵动出彩,风度丝毫不输世家贵妇。 王氏看着心中惊喜,想不到张管家还有这番手艺,她年轻时听婉娘常说,有些神仙夫妻,夫君亲自替夫人描眉,她与她的庭枝不是神仙,但却比神仙过得还要逍遥。“你怎么还会梳头?” 张管家也被王氏的美貌惊住,一时有些愣神,“哦・・・有时候看郎君给珠姨娘梳头,就学会了!” 王氏“哦”了一声,继续欣赏了一会自己的秀发,皱了皱眉问他:“这样会不会逾制,我只是个奴婢,应当梳坠马髻的。” 张管家俯身贴了帖她的脸道:“不必担心,若兰跟了我,想梳什么头发就梳什么头发,在这张府,没人敢说你半个不是。”他说的和煦,甚至有些逾矩了,但不知怎得,王氏就是感觉他不想说笑。 等王氏回到院子的时候,星月已经梳洗完躺在床上了,今日是双生当值,但她照例还是进去看了看姑子睡得是否安稳。 张星月听着她轻蹑蹑的脚步,探出头来看她,王氏笑着道:“奴婢惊着姑子了?” “还不曾睡!”张星月答道,因看着乳母今日梳的发髻有些特别,撇撇嘴道:“乳母又去寻张管家,这头发,是他给你梳的。” 王氏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姑子如何知道!” 张星月干脆撑起身子,老神在在道:“那还不简单,你以前从来都是梳坠马髻・・・乳母自从和张管家交好,倒是变了很多!”她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仿佛和自己,也不如以前亲近了。 自己奶大的孩子,如何不能听出她话里的小委屈,当下便解了衣衫,钻进了张星月的被窝里,“我的姑子这是在吃醋么?”她笑着道:“乳母给你赔不是,不过也请姑子放心,姑子在奴婢心里,是最重要的!” 张星月复又开心起来,“乳母梳的这个发髻真好看,好像天上的云彩!”张星月把头歪进王氏怀里,撒着娇道:“我们好久不曾躺在一张塌上说话了,今日乳母不许走,陪着星月睡!” 王氏点点头:“乳母不走!”这还是两人在庐陵时养成的习惯,按道理,世家贵女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奴婢躺在一张床榻上的,可是在自从婉娘走后,她们的生活情况就变得十分拮据,没有多余的钱买碳,只能主仆两人躺在一张塌上相互取暖! 星月道:“乳母再同我讲讲母亲的事,再过几日便是新年,我・・・有些想她了!” 王氏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道:“她也一定很想姑子!前几日她还托梦给奴婢,要奴婢给姑子,相看个好郎君!” 星月却推了推她道:“乳母又来哄我,还取笑我!” 夜色如许,崔三郎足足让人打了三盆热水,才将脸上的一副妖孽妆容新干净! 他的属下不由抽笑。揶揄道:“将军如今真是被张家姑子收拾的服服帖帖,一句话就颠颠的忙前忙后,就连那个赵三,也费了那么大心思,要是搁在以前,何必如此麻烦,一百零八道刑罚都给他上一遍,不愁他不说实话!” 说话的人真是去酒铺里将赵三亲自押回来的亲卫,名唤孙树,是亲卫营里最厉害的亲卫之一,也是崔三郎的心腹之一!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明天看谁的戏好,纠结纠结纠结,来,点下庙里陌生男的牌子! 第十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崔三郎捏着下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吗?” 孙树看自家将军一副少有的呆萌表情,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笑了出来,“怎么没有?将军何曾为审问一个犯人易过容的?” 崔三郎想了想,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不过,他还是很固执很嘴硬的解释道:“你也看见了,那赵三不像表面老实,内里其实是个相当狡猾的人,若是不一步步诱惑他与绿珠夫人决裂,恐怕为着淡香,他会一口咬死自己不曾去过佑民寺。” 这倒说的没错,孙树是亲自将赵三押回来的人,若不是自己平日做事小心谨慎,用同心锁一头锁着赵三、一头锁着自己,恐怕赵三早已逃脱了不下十次。 崔三郎看他被自己成功糊弄过去,又接着道:“我中途三次要杀他,他都面不改色,直到最后才将他手里的证据说出来,足见此人心中城府,对付这样的人若是不多留一个心眼,倘若哪日被他捏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此事涉及星月清白,我不能有任何闪失!” 孙树笑着揶揄道:“将军还不承认自己对大姑子用情至深・・・实话同您说吧,亲卫营的兄弟早就看出来了,单是一个赵三算不得什么,可咱们天牢里天字一号还住着一位,谁不知道她发疯前是大姑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将军还不承认自己对大姑子用情至深!” 崔三郎只好撇撇嘴,不置可否。 却说王氏与星月一同躺在榻上,说了许多关于婉娘的旧事reads();。 王氏想起今天在张管家记的小册子里看到的那句话,凭着印象背给星月听,星月说的和王氏当时想的一样,这夜明珠最初是杨县公赠送给父亲的,印象里,杨县公的名字在府里出现的频率极高,并且,好像非常喜欢赠送东西给父亲,张管家带来庐陵的红珊瑚,以及上次在父亲书房看见的那个青玉臂格,都是杨县公所赠。可是这夜明珠说不好是国宝,价值连城,杨县公也舍得将它赠送给父亲,怎么看怎么觉着蹊跷。 “我还想再找找关于那颗夜明珠的记录,张管家就出来了。”王氏口气里带着遗憾。 张星月乖巧地蹭了蹭她的脸道:“没关系,还有一天时间,我想去审审双娥和川嫂子,乳母明天也将那个碧荷叫到院子里来,我有话问她。” 星月屋子里的烛火,一直亮到下半晌。差点没把屋顶上的皂色身影,冻成一根冰凌。他估摸着这老婆子今晚不会离开了,便悻悻消失在夜色中。 张星月第二日甫一醒来,就直奔废院子,双娥和川嫂子两人,被一起关在这无人问津的废院子里,这两日一到晚上便阴风阵阵,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声响,把两人的精神折磨到了极致!第一日白天,两人还有些争吵,可是等到晚上,她们突然被花厅里射出来的一道强光惊醒,紧接着便是看守她们的婆子某名得了急病的消息,负责给她们送饭的丫鬟也每日早早就将吃食给她们送来,不等天擦黑便催促着收拾碗筷。 两人都算得上是张府的老人,自然是听过废院子闹鬼的传闻,是以,这两日过得如蒸盖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双娥咋一看见自家姑子进门,差点激动地想冲上去抱住她,川嫂子到底沉稳些,但是看得出来也有些激动! 这正合张星月的意,当初她把两人放在这里,也是想消磨消磨她们的意志,以求抓住川嫂子和她幕后人的马脚。 张星月选了个偏厅坐下,让王氏守着另外一人,自己亲自问话,让双生在一旁做记录。 双娥进到偏厅,抬眼看见双生站在姑子身边,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样颜色的丫鬟服饰,甚至,她头上还簪着一支宫制珠花・・・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这些原本都是属于她和姐姐的荣耀,说起来双生能够回来,还是自己在姑子面前替她说了好话,这下倒越看越像引狼入室了。 她带着点不甘心的意味,朝星月福了福,星月点点头,便开始问她:“这两日难得清净,你可曾想到,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双娥摇摇头,“奴婢是冤枉的,那日在花厅里,已将全部事情据实回禀,还望姑子替奴婢做主!” 星月道:“可是你与川嫂子所述大相径庭,并且无人替你作证,当日与你一同被发现的小生,早已咽透了气,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双娥有些着急道:“奴婢就是冤枉的,川嫂子居心叵测,派了碧荷来骗奴婢・・・对了,碧荷可以和我作证,每次川嫂子给我递消息,都是碧荷做的中间人!” 星月真是被她的天真无邪彻底打败,碧荷是谁的人,是川嫂子的人,如何会同她作证。况且双娥的事在府上闹得沸沸扬扬,碧荷恐怕避都避不及,不愿意出头也说不定。 双生却是听出了里面的关窍,笑着劝双娇道:“求人不如求己,双娥姐姐还是自己多说点对自己有利的线索,姑子才能替你做主!” 双生本是好心,可是此情此景映在双娇眼里,却和当初双生来求她时如出一辙,双娥有些恼怒地驳斥她道:“你如何知道碧荷不会帮我,想当初你做错事被姑子罚去大厨房做事,还是我替你说了好话,才调回院子的,不然,你此刻那里有这干净衣裳穿,怕是还在大厨房用手劈材吧!” 双娥此话虽然不是对着星月说的,但听起来颇有些咄咄逼人,与当日在花厅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星月有些不喜。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reads();!”星月出言打断她道:“你姐姐从你的枕头里,搜出了一本‘避火图’。” 双娥呆愣了一下,随即颇有些激动道:“没错,那本‘避火图’就是川嫂子让碧荷拿给我的,说是让我学习・・・如何伺候二公子!” “听闻张府里,这‘避火图’十分罕见,乃是给各院公子开蒙用的。” 双娥重重点了点头道:“没错!”继而激动地哭了起来,“姑子,奴婢是冤枉的,您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不过,你姐姐将‘避火图’交给了父亲,父亲却是将它收了去!”下一句,张星月直截了当戳破了她的幻想,“所以,我的意思你懂吗?在父亲心里,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都注定要牺牲你了!” 双娥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奴婢还年轻,奴婢不想死,就姑子救救奴婢・・・” 一旁双生接着她的话道:“姑子仁慈,为着你的事忙前忙后收集证据,你姐姐倒好,将如此重要的物什交给了郎君・・・此时你若再不对姑子说实话,说出些有价值的线索来,就算是菩萨下凡,也救不了你!” 双娥这才意识到,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姑子。遂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遇到张星月觉得可疑的地方,便停下来仔细回忆细节。 张星月深知双娥秉性,完全的胸大无脑型,照她刚才所说,定是有人将刘吟雪进府那日,双娇在下人房里对双雨发火的事泄露了出去,告诉了崔氏,才使她们有可乘之机。 看来,自己院子,当真是不平静,到处是不同人的眼线! 双娥说的话,基本是将事情的经过陈述了一遍,并无多大价值,唯有一点,双娥的话里提到了那颗夜明珠,说明这夜明珠并不是院子的主人遗留下的,而是被父亲赏给了精文。 双生带她下去,又换了川嫂子来答话,张星月从她一进门,就在仔细观察着她,她的步伐不似双娥那么慌乱,一步一趋,走得十分稳健,说明她对此事的结果有着充分的把握,这不禁让星月有些担心,待会审问其碧荷来,会遇到阻碍! 川嫂子稳稳地朝星月做了个福,然后恭顺地站在偏厅的中央,等待星月问话。 张星月早已领略过她的笑里藏刀,一次是她第一次进府的时候,她三言两语就让王氏给双娇定了一等丫婢,还有一次便是上次在花厅,川嫂子和自己争辩,那份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叫人啧啧称奇。 是以,张星月不想同她多费口舌,省得被她绕来绕去,耽搁时间。“我手上有两个证物,皆指向你设计陷害双娥,对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川嫂子不慌不忙道:“禀姑子,奴婢不曾害过任何人,哪里会有什么证物。” 双生提醒她道:“川嫂子话不要说太满!若是你不曾让人诱骗双娥,她枕头里的‘避火图’是那里来的,张管家可亲自查了,只有二公子院里丢了‘避火图’!” 川嫂子笑了笑道:“双生姑娘,这‘避火图’算不得金贵玩意,说的不好听点,若是有心人想要诬陷我,花多些银两在外面请人画一本一模一样的‘避火图’,想也不是难事!” 张星月早知她不是那么好对付,要从她嘴里套出句实话,当真比登天还难。双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星月却道:“‘避火图’算不上金贵玩意,那另一个物什却是价值连城,并且放眼整个张府,恐怕再寻不出第二件了吧!” 川嫂子闻言心里慌如小鹿乱撞,她当然知道张星月说的这个物什是什么,当日只怪自己太莽撞,竟将如此重要的物什放在外面,叫那小生偷了去!不过,她面上强自镇定,至少不能在张星月面前露出马脚,她既能查到夜明珠的来去,并不是省油的灯reads();。 张星月在心里默数着,川嫂子听了她的话后,反应明显没有刚才来得快,这说明这夜明珠的确是她心中的一块软肋。果然,川嫂子貌似淡然地回到:“奴婢不知道姑子在说什么!”她貌似淡然,眼眶里的眼珠子却不停打转,暴露了她的慌张! 她不老实,再多问她也是无益,张星月此刻心里倒是更着急见另外一个关键人,碧荷,川嫂子是在花厅里和双娥一起被带走关起来的,可是在双娥被抓和自己回来之前,她有大半天时间待在院子里,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她有没有和碧荷串通好口供! 匆忙回到自己院子,迎面便看见双雨守在院子门口等她,走近了后,双雨赶忙站起身来一边给她作福一边道:“姑子,马婆子来了,正是早上最忙的时间,我怕被人瞧见,便将她引到西厢房等您!” 这倒让张星月有些惊喜了,想不到这双雨,脑子倒比双娥好使许多。 刚刚川嫂子听到夜明珠时的紧张反应,已足以激起张星月对那颗珠子以及那个废院子的浓烈兴趣。她连口水都未喝,就直奔西厢房,去见消失了两天的马婆子。 进了门,果然看见一个臃肿的身影等在那里,说她臃肿,并不是说她身材肥胖,马婆子原来十分壮实,这几日活生生叫废院子的“女鬼”吓瘦了几圈,使她原来穿的衣服,倒像一个个麻布袋样,套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服帖。 张星月进到屋子正中的罗汉椅上坐下,由于马婆子并不知道废院子里的“女鬼”,乃是张星月让双生假扮的,所以马婆子当然不可能一见面就将她去见老婆子的事情说与她听,她来是为了别的事情。马婆子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大姑子,奴婢听说双娥姑娘的事是您在查办・・・” 她话说到一半,张星月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马婆子是有什么线索想要提供吗?明日就是父亲要我交出真相的日子,我这里正愁着没线索呢!” 马婆子一听,惶恐道:“大姑子,这事不能再查下去了,奴婢再也不想回废院子了!”原来,她竟然是来求张星月不要再查此事的,她不动声色的看了身边的双生一眼,意思,你把人吓得太厉害了! 双生用唇语回道:“今晚就能知道那废院子的事了!” 张星月笑了笑对跪在地上的马婆子道:“怎么?难道废院子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马婆子想点头,想了想又拼命地摇了摇头,“奴婢莽撞了,奴婢生了场大病,若再让奴婢去废院子守门,怕是支持不住了!” 张星月笑着安慰她道:“你且再去守今晚一晚,明日待我回禀了父亲,你便可以不用再去废院子守门了。” 马婆子听了十分感激,不住对着张星月磕头道:“奴婢谢谢大姑子,大姑子真是大慈大悲!” 张星月吩咐双雨将马婆子送出院去,自己将将抿了一口茶,便听见被她派去叫碧荷的王氏,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嘴里喊道:“出事了出事了!” “乳母!”张星月差点被她吓得一口热茶全进了嘴,“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 王氏不停拍着胸脯道:“・・・我刚去二公子院子・・・院子里的人说,碧荷前天投井自杀了!” 碧荷自杀了?!在这节骨眼上!张星月将手中杯盏重重放下,“崔氏她们当真是视丫鬟的生命如草芥!花了那么多心思陷害双娥,竟是为了让父亲治我一条治下不严、纵容丫婢*的罪名!” 双生皱着眉头道:“都怪奴婢!奴婢早该将碧荷带来给姑子问话的!” 星月道:“不怪你reads();!你没听见乳母说吗,碧荷前日便投井自杀了,也就是我们从佑民寺回来的那天,恐怕我们还未到府上,碧荷就叫人杀了投到井里了!” 王氏接着星月的话道:“可不是,听人说人在井里泡发了两日,才浮上来,脸和身子都肿得不像样子・・・真是作孽!” 双生却不无忧愁道:“碧荷一死,岂不是很多事都要死无对证!” 张星月附和道:“可不是吗?”她总算知道川嫂子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那么淡定了! 马婆子并未食言,咬着牙准时来到废院子当差,她心里记得,大姑子说过过了今晚便不叫她在这里守门了,想到这里她的胆子又大了一些。她从家里来的时候,仍然挎着上次装草纸和元宝的竹篮子,并照例在里面放了一对白烛和一些预备烧给“娘娘”用的东西!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今日是下弦月,院里的阴森感更强了,马婆子在心里一直念着“阿弥陀佛”给自己壮胆,眼睛盯着花厅的方向,既希望“娘娘”快点出现,又希望她永远不要出现! 突然,花厅耳房的位置发出了一道白光,一如第一晚时,那道强光那么炽烈,但稍纵即逝,马婆子明白,这是屋里的“娘娘”给她的信号! 她咬紧了牙齿,跨着篮子如壮士赴死版跨进了花厅,然后从花厅的角门进到东耳房,她的余光看见“娘娘”果然坐在架子床上等她,可她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听闻死人的眼睛是瞪大的“死鱼眼”,生人若是和她对视,则会被她摄了魂魄。 马婆子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了头,又点上白蜡烛孝敬“娘娘”,才压了压惊开口回禀:“・・・禀娘娘・・・奴婢按着您的吩咐找到了老婆子・・・她和我说了一些关于娘娘的事!” “哦?”床上佳人应了一声,声音一如之前一样,给人来自地狱的阴森感,但却明显多了几分雀跃和兴奋,“你快说来我听!” “暧!”马婆子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那老婆子说,娘娘名唤‘楚腰’,不甚清楚您的来历,只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大概是十四年前,您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了。” “十四年前?” “是!”马婆子接着道:“老婆子说,您虽然住在院里,却很少有人见过您,您院里的物什都由郎君亲自吩咐,由张管家亲自打理,张府的人,只知道您长得极为美丽,还有郎君对您极其宠爱!” “接着说下去,这院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后来又是怎么死在院子里的?” 马婆子后背被破窗子吹进来的阴风吹得有些瑟瑟发抖,“・・・后来,有一年中秋节,府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您受郎君之命前去献舞,宴会散后,院子里便失了火,您便被这把火烧死了・・・” “烧死了?”双生坐在架子床上,并不相信事情会如此凑巧如此简单,“除了我之外,院子里就没有别的人吗?” 马婆子努力想了想道:“・・・好像除了娘娘,还有娘娘生的,两个三岁多的姑子!”她咋听老婆子跟她说,院子里死了母女三个人时,吓得在大太阳下不停出冷汗,心想难怪这“娘娘”的怨气如此重,此事过去十四年了,冤魂还留在院子里,她听说带着亲生孩子一起死的冤魂怨气最重,而且脾气喜怒无常,十分害怕“娘娘”一个不开心将怨气撒在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因此才有了今早她去求大姑子的一幕! 东耳房面向院子的直棂窗下,张星月和王氏,将屋子里马婆子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配合着王氏告诉她的关于夜明珠的记录,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张星月心里却足以拼凑出一个大概。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明日丢绣帕的男子,在星月闺房准时等你们! 第十一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楚腰很有可能是父亲的一个宠妾,在自己母亲和崔氏进府前就生活在这个院子,从这院子的布置来看,楚腰当时应当十分得宠,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一场大火烧死了,而且死在十四年前杨县公驾临张府的中秋夜晚。 为使马婆子不引起怀疑,双生在问完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答案后,还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马婆子都一一答了。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可就在双生挥了挥手,让马婆子可以回去的时候,马婆子突然从竹篮子里取出了两个陶罐,并冲向坐在架子床上的双生,做了个泼水的动作,然后,和第一次见到双生时一样,逃也似的冲出了花厅,直冲到院子外去。 饶是再训练有素、身手矫捷,双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愣了神,等她从耳房里出来时,王氏举着灯笼往她身上一照,双生的模样差点让她捂着嘴笑岔了气。原来,刚才在屋里,马婆子竟是提了两罐黑狗血泼向了双生,双生毫无防备,被泼了个透,全身上下除了两个眼珠子和开口说话时咧开的一口白牙,其余全被黑狗血染黑了。 王氏越笑越滑稽,双生却满脸委屈:“这马婆子为何呀?奴婢虽然装神弄鬼吓唬她,但到底没真伤害她呀!” 张星月也被此刻双生的狼狈模样逗笑,想到白天时,马婆子蛮蛮撞撞、失魂落魄地来求见自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若是换做一般世家姑子,早治她个以下犯上的重罪。当时她觉得马婆子定是被双生扮的女鬼吓丢了魂,现在看来,马婆子竟是天性如此。 “你一口一个要伤害她的儿女,自古以来女子虽弱为母则强,她没拿桃木剑刺你,只是拿黑狗血泼你已经算是轻的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便是张七郎要星月交出最后结果的日子!众人仍是在正院的花厅聚集,不过这次除了张至清、张精文几个嫡出主子或与事情有牵连的下人,其余人都被限制在了自己院子里。 张星月一大早便沐浴梳头,换了身蓝绿色的对襟襦裙,看起来精神而富有朝气。路过大园子里的荷花池,便看见精文带着他的书童立在廊下,从他的院子去正院并不需经过这里,他一大早出现,定然是有话想对她说。 张星月迎上去,王氏和双娇她们便自觉退了几步,给主子们腾出说私密话的空间。至于张精文想找自己说什么事,张星月心里也有个大概,今天是双娥和川嫂子争个你死我活的日子,川嫂子一直贴身伺候他,他定然是想问关于川嫂子有无胜算的事。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张星月早将张精文当做自己的嫡亲弟弟,是以和他说话时,也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了当道:“双娇她们隔着那么远,自是听不见我们说话,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张精文在国子学历练了半年,身高长高了不少,性子也更加沉稳了,但是面对自己亲近的人,还显得像个长不大的毛躁孩子,张星月让他直接问,他果真没有客气,直接问道:“川嫂子真的陷害了姐姐的丫鬟吗?还是用我做诱饵?!” 张星月看他的表情很苦恼,这不难理解,他对川嫂子有感情,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川嫂子的感情亲密度甚至要超过生他的崔氏,而就是这样一个身边人,用他最不能接受、用他十分鄙视的方式害人,并以他为诱饵,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你要我怎么回答呢?”星月道:“如果你只是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可以回答你,川嫂子的确骗了双娥,以你的一个微不足道地‘暖床婢’的由头,害她失了贞洁。” 张精文有些茫然,“那姐姐会处死川嫂子吗?”在他看来,以姐姐如此正直的性格,川嫂子定然凶多吉少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reads();。 星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已经长大,不会不知道贞洁对一个女孩子的重要,川嫂子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轻易毁了双娥的一生!”她试图用这件事表明她的态度,同时,也想让精文知道,纵使再亲密的人,也不能逃脱伦理善恶的道德标准。“而且,她很有可能还亲手杀死了碧荷,如此草菅人命,这种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张精文也听詹正说了碧荷的死状,听说十分悲惨,但他内心很难想象这是平日对他照顾入微的川嫂子做的,她明明笑起来如此柔和! 两人并肩走着,张精文的脚步一下轻一下重,就好像犯了错的人是他一样,失魂落魄地要去接受长辈的惩罚。张星月看不得他这样,他是未来要做家主的人,为一个作了恶的下人如此伤神,未免太优柔寡断。因此她又加重了口气,把刚才说到一半没有说出来的话说出来道:“川嫂子骗双娥可谓心思缜密,你以为她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骗一个丫鬟?” “骗双娥上当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她这样做不过是‘隔山打牛’,眼下府里到了适合年纪的姑子都在相看人家,在这个节骨眼双娥出事、偏偏还是与戏子私通的丑事,你以为影响的是谁的名声?” 精文这才有些领悟,继而有些吃惊地看着身边的星月:“那这件事不是还牵扯到母亲?” 张星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将谜底揭破,张精文如此泯然的一个小郎,接连被两位至亲利用、愚骗,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两人不知不觉到了正院,张七郎今早在崔氏院里用的早膳,张星月进门的时候,他正和衙门里派来的仵作说话,星月依着规矩施了礼就直接开始了,趁着张管家命人去废院将双娥和川嫂子押来的空档,星月又仔细看了看仵作验尸的记录,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那小生中了剧毒,胃里面还有没消化完的春药,明明白白是被人谋害的。 如此算上溺水的碧荷,川嫂子和她背后的崔氏可是害了两条性命,何其歹毒,张星月坐在下座,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上面、与父亲并排的崔氏,她脸上一点愧疚的情绪都没有,好像这件事根本与她无关。 不一会儿,双娥和川嫂子便迈步进来,双双跪在了张七郎和崔氏的面前。算上今日,川嫂子已是四天不曾见过精文了,张星月倒是相信她对精文是诚心爱护,因为从她进门开始,她的眼神就没从精文身上挪开过。可是精文却并无多大反应,那么关切的一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竟浑然不觉。 人已到齐,张七郎用眼神示意星月可以开始了,并且首先开口道:“这件事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怪你,你只需将你查到的事情并你的想法说出来,父亲自会替你做主!” 张星月点了点头,先从自己手上的仵作验尸记录说起:“官府已经查明,和双娥一同被抓住的小生死于中毒,并且,他胃里面还有没有消化完的春药。”她看了一眼跪在她脚边的双娥:“假设这小生真是双娥的情人,那么她们的目的是偷欢,双娥有可能喂他春药,但没有必要给他下毒,这于情于理说不通。” 张七郎听了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的双娥,也头朝星月激动道:“姑子,奴婢没有下毒,他也不是奴婢的情人,奴婢是冤枉的!” 张星月示意她不要插话,接着道:“若假设这小生不是双娥的情人,则事情就要复杂许多。”张星月说到这里起身朝张七郎行了个礼,“星月想请父亲应允,女儿可以当场问在场的任何人问题,以便将事情的真相尽快揭出水面!” 张七郎示意她准允,张星月便首先来到双娥身边,问她道:“你说川嫂子唤你给精文侍寝,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双娥略显激动地答道:“川嫂子骗我给二公子当‘暖床婢’,前后让她身边的碧荷给奴婢传了几次话,就在侍寝的前两天,她派碧荷来找我,让我找借口不要随姑子上山祈福,还给了奴婢一本‘避火图’,要奴婢好生研习,是以,碧荷便是奴婢的人证,那本‘避火图’便是奴婢的物证reads();!” 张星月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碧荷前天不小心溺水死了,便是你藏在枕头里的‘避火图’,也消失不见,你还需想想,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川嫂子骗你侍寝的事!” 双娥一时语噎,一旁的川嫂子却抓住时机辩解道:“好一派胡言乱语,表面编的头头是道,内里却拿不出一点证据,由此可见,这婢子分明就是在撒谎!” 双娥被她的话刺激,有些恼怒道:“撒谎的人分明是你,不然碧荷如何会突然溺水,分明是你杀人灭口!” 川嫂子却立刻针尖对麦芒道:“谁有理光扯嘴皮子不算,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骗你,我却有证据证明你与那小生早已暗通曲款!” 川嫂子这句话说出来,便是对真相胸有成竹,镇定如张星月,也微微一惊,这川嫂子藏得好深,昨日无论自己如何诱逼,她就是打死不开口,原来是想在这里翻身! 说到这里,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崔氏突然在星月身后开口:“川嫂子别卖关子,有什么证据快点呈上来!” 川嫂子跪在地上应道:“是。”然后向张星月讨要了笔墨纸砚,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来,呈给张星月道:“劳烦大姑子将奴婢所写的词念出来给郎君和夫人听!” 张星月半信半疑地接过宣纸,看着上面的字念到:“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 她将将念出前四句,花厅中的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哪位大家作的词,地上的双娥突然激动地打断星月道:“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经共陈王戏,曾与宋家邻。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钗长逐鬟发,袜小称腰身。夜夜言娇尽,日日态还新。工倾荀奉倩,能迷石季伦。上客徒留目,不见正横陈。”竟是一字不差地将纸上的词背诵出来。 众所周知,双娥并不识字,至少不可能完全将一首张星月都陌生的词,背得滚瓜烂熟。双娥背完早已泪如雨下,“姑子,奴婢想起来了,这首词・・・这首词就是川嫂子让碧荷教奴婢的,说是二公子最喜欢的一首词!” 张精文在嘴里默念了两句,原本平淡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甚至有些难堪,他竟然是第一个训斥双娥的人:“你这婢子,还敢胡言乱语,玷污本公子名声!” 张星月,以及花厅里的其他人,都不解地看向他,精文只得脸红解释道:“大姐姐有所不知,这首词乃是一首艳词,最近在秦楼楚馆传唱颇广・・・”他不解释倒好,一解释,就连崔氏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担忧,精文只得如实道:“国子学里长一级的师兄们,课业要松泛许多,与我同住的恒昌师兄,偶然去船上喝茶,回来听他说过一两句!” 川嫂子接着道:“我问过戏班的班主,戏班子早就将这首词拿来,编成戏曲。而张府最近请人唱戏只有一次,便是那次刘夫人携姑子进府做客时,若是双娥不是与那小生早就相识,如何能将这首连大姑子都不知道的词背得滚瓜烂熟?” 张星月冷不防被她将了一军,望向她时,川嫂子眼尾不自觉地上挑,好像无言的挑衅! 很好,张星月心里想到,巧舌如簧,就看你下一刻如何分辨? 张七郎听二人争辩那么久,终于开口道,“这婢子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将这首词背得烂熟于心,确实需要时间,也确实可疑!” 星月转身对她父亲道:“还望父亲不要过早下结论,且让星月再呈上一件证物,看二人如何说!” 星月刚说完,王氏便将一个木兰辑羽翠的匣子递给她,她接过也不打开,而是呈给张七郎,请父亲自己打开来看reads();。 张七郎甫一打开匣子,一道华丽的霞光便从匣子里射了出来,一颗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剔透明珠静静躺在匣子里,熠熠生辉。它那耀眼的光芒使人不难想见,如果是在黑夜,那么这颗珠子该有多美、多动人。 花厅里的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夜明珠,就连张至清,脸上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却除了坐在上座的张七郎、崔氏和坐在张七郎下首第一个位置的张精文。三人疑惑的是,这颗夜明珠怎么会在张星月手上。 张星月平静解释道:“昨日星月去废院子审问双娥和川嫂子时,顺道到事发时的东耳房去看了看,就在架子床的地上,捡到了这颗夜明珠。星月想,当日小厮发现双娥和那小生时,恰是清晨,夜明珠的光芒不甚明显,所以才未注意!” 说完她便看向川嫂子道:“双娥和那小生都是下人,若是说她们可以伪造‘避火图’诬陷你,那这夜明珠确实万万伪造不了的吧?况且据我所知,夜明珠是父亲赏给精文的宝物,一直是由川嫂子贴身保管的,就只问,这川嫂子寝不离身的宝物,是如何落在废院子里,又落在双娥与那小生私通的现场的?” 这一下,花厅里的众人明显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川嫂子,张七郎将匣子交给身旁的张管家,也肃着脸问她:“川嫂子作何解释?还有,你就是这样替精文保管宝物的吗?” 川嫂子被张七郎问得百口莫辩,支支吾吾。但张星月看她的神情,却完全不到最后妥协的程度,难道她还能狡辩? 果然,川嫂子定了定神道:“禀郎君,奴婢有罪,这夜明珠其实几天前就丢失了,奴婢也是前日与碧荷整理二公子柜子时,发现的,由于夜明珠价值连城,奴婢一直替二公子锁在柜子里,并将贴身钥匙放在自己身上・・・” “你撒谎!”张星月打断她道:“你这说辞好不牵强,一,丢失夜明珠如此大的事情,如何没及时回禀,还是谁给了你如此大的胆子,敢一手遮天,二,照你自己的说法,夜明珠一直锁在柜子里,而柜子的钥匙你也一直未离身,你是想说双娥和那小生偷了夜明珠吗?敢问她俩是有多大本事,能够去二公子的柜子里偷来夜明珠?” “这・・・”川嫂子眼睛转了转道:“大姑子您别激动,奴婢没有说是双娥偷了夜明珠,因着前几日奴婢将钥匙给了碧荷去柜子里取东西,当日奴婢发现夜明珠丢失时,一是害怕出了那么大事,郎君和夫人责罚,二是奴婢怀疑是碧荷偷了夜明珠,是以将她唤到屋里盘问了几句。” 张星月简直要对川嫂子说谎话的能力佩服地肝脑涂地,而且,她果真是自己在张府遇见的第一号心思缜密的人物,她可以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来耐心引双娥入局,还能在短短几天时间编织出这样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确实算得上一个人物。 “碧荷偷了夜明珠?那她为何要投井呢?” 川嫂子皱着眉头道:“碧荷许是畏罪自杀吧,奴婢猜测,她偷了夜明珠,就想想方设法弄出府去,她自己不能出府,就找到了与她交好的双娥,恰巧双娥的情人进府唱戏,正好可以带出府去。双娥和小生两人约好在废院私通,后来因为分赃不均,双娥便起了杀机,毒死了小生,而自己来不及逃走,便被府中的小厮发现了。” 川嫂子说到这里竟然十分轻松地笑了笑,“后来的是郎君和夫人都清楚了,碧荷眼看双娥东窗事发,害怕牵连自己,情急之下便投井自尽了!” 川嫂子话音刚落,崔氏便帮腔道:“郎君,妾身以为川嫂子说的不无道理,您也知道,川嫂子跟着妾身从崔府过来,服侍精文也已经十三年了,她断不会拿郎君赏给精文的宝物当儿戏的,此事分明就是双娥、碧荷和那小生串通一气,想偷张府的宝物!” ------题外话------ 时间不够了,sorry,星月闺房的忠犬趴得好好的,表示明天一定露脸! 第十二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看父亲原本有些愤怒的表情微微松动,心里暗觉不妙,便也出言道:“父亲,川嫂子所言未必是真,一来碧荷已死,死无对证,川嫂子巧舌如簧,故意将所有脏水都往死人身上泼也不一定,二来,双娥虽只是一个二等丫鬟,却也不是愚昧无知,像这样吃力不讨好、折了贞洁还要赔上性命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人群里的双娇,眼圈也有些泛红,想到自己刚发现妹妹藏在枕头里的“避火图”时,还不信任姑子,而是将这么重要的证物交到了郎君手上,殊不知对于她们这些下人的生死,郎君并不在意,反而是姑子,还在为救妹妹同崔氏争辩。 她突然走到妹妹身边跪了下来,朝头上的张七郎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哽咽着声音道:“郎君,奴婢和妹妹都是微不足道的下人,不值得主子们争辩。妹妹犯下那么大的事,除了受奸人所惑,也是她自己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若不是她满心倾慕二公子,也不会叫人钻准了空子。” 双娇说得声泪俱下,她平素性子沉稳,又生的乖巧,是以在张府下人里人缘极好,便是川嫂子也很喜欢她。如今听她这样狠厉地训斥她的孪生妹妹,川嫂子原本心里对双娥的怨气也稍稍平复。 双娇接着道:“妹妹犯下那么大的事,给张府招来官司,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惜。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奴婢与妹妹自幼相依为命,缺少父母的教养,妹妹大字不识一个,凭白叫人设了个如此大的圈套,中计赴死,实在冤枉。奴婢求郎君,看在奴婢两姐妹身世凋零的份上,饶妹妹一命,奴婢发誓,以后决不让妹妹再踏进张府一步!” 双娥看她姐姐为她求情,磕头磕得鲜血直流,十分狼狈,不觉有些懊悔自己原来不听姐姐的话,酿成大错!再看坐在花厅里的二公子,表情十分平淡,心里对他的执念也就淡了几分。 她也朝张七郎磕了三个响头,顿顿道:“奴婢痴心妄想,终酿成大祸,请郎君责罚!”事到如今,她已不想姐姐再为自己神伤! 张星月还想为双娥争辩什么,想了想却觉得这也许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式,没有依仗的双娇姐妹注定要被手握重权的崔氏心腹欺凌,而自己这个没有母亲的姑子,也只比她们好一点点吧。 张七郎看着地上跪着、将头埋得很低的两个孪生姐妹,从星月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神微不可查的暗了暗,随即又转换成了平淡,他先是对坐在精文下首的州府仵作客气道:“今日劳烦大人走一趟,此婢子已经认罪,剩下的便是我府上的家事,我让管家送您一趟!” 那仵作听了半日,起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到底经历过太多豪门龌龊,多听两句便知道了是继夫人设局想要陷害拿捏原配夫人留下来的孤女。他也懒的掺和,拱了拱手便由张管家领着,领了赏钱回衙门里复命去了! 没有了外人,张七郎才开始处理起双娥的事来,“双娥*张府,其罪当诛,但念其年幼失母,无人教化,饶其性命,即刻打发出府去!” 双娇双娥听了,悲喜交加,伏在地上磕头谢恩,这对她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reads();。 张七郎打发完双娥,张星月感觉崔氏有些不爽快,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然而,接下来让她更不爽快地是,张七郎转而对还跪在地上的川嫂子道:“川嫂子治下不严,治理的院子闹出人命,伺候主子也不甚尽心,念你服侍精文十三年,便不再治你的罪,即刻收拾东西,也回家去吧!” 张七郎口气十分平淡,但听在在座众人的耳里,却无异于一声春雷。至少在张星月看来,父亲这样做,虽没有直接说出此事是双娥受冤,但结果却也算还了双娥一个公道! 川嫂子是最愕然的,她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面对自己时的淡定从容,而是有些慌乱有些不解地望着张七郎:“郎君这是要赶奴婢出府吗?奴婢被赶走,谁来照顾二公子呢?” 张精文原本对他父亲处理的结果十分满意,心想父亲既然饶了双娥一命,那川嫂子也应当会没事了吧!此刻,他也不解道:“所有事情都是碧荷做的・・・况且,父亲赏的夜明珠也没有丢失啊,父亲何故非要将川嫂子撵出府?” 张七郎却是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与她并排的崔氏,眼神有些阴冷昏暗,其中责怪意味不言而喻,“剩下的事便交由夫人处置了吧!” 他撩了一下银白色的对襟长衫,起身准备离开,走到川嫂子身边时,好像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着崔氏的眼睛,俯视着她道:“精文是我唯一的嫡子,我不希望他的身边有一些善于搬弄是非的人,夫人这次一定要好好挑拣,多找一些像温媪这样的人,放在精文身边伺候,你懂吗?” 说完也不等崔氏答话,就快步如风地出了院子! 这次明争暗斗的对决,实际崔氏和星月,都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后园里其它姨娘得了消息,态度不一,不过最快意的当属崔氏的老对头,珠姨娘,虽然她也不是很喜欢张星月,但是两相比较,还是崔氏受创让她更恣意些。 用过午膳,双娇便同星月告了假,带着她妹妹出府寻房子安顿,双娥蜕了张府丫鬟的服饰,换上平常小姑穿的花布衣裳,倒有几分小媳妇的娇俏,凭着她的模样,又有她姐姐操办,她便是失了身子,再找个平常人家也不是难事。张星月看着放心,便让王媪开库房,取了一包碎银子给她做盘缠,又另赏了几匹布和两床被子给她过冬。 双娇姐妹自是千恩万谢,自此双娇也对星月忠心起来。 为着双娥的事情几个晚上未睡,星月早有些疲惫不堪,沐浴过后,便带着王氏和双生在院子里走了走,她精心饲弄的宝珠茉莉,已经发出了一点绿芽,让她十分惊喜! 她向双生显摆道:“我来洛阳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用温泉水浇花,你看,这么冷的冬天,茉莉还能发芽,当真是我在庐陵时想都不敢想的。” 双生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孩童般的笑容,附和她道:“奴婢从小长在洛阳,可这用温泉水浇花的事,也是第一次听说!” 张星月笑着一边给盆景里的茉莉松土,一边道:“这还是双娇教我的,有次我去父亲的书房院子,看见下雪天他院里的花还开的很好,好生奇怪,双娇便告诉我说,父亲院子里的花,是花匠特别用温泉水浇灌的!” 双生也帮着她打理:“郎君讲究,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在亲卫营的时候,听说真正五姓七望的世家,是用蜡烛当柴、蜜糖刷锅,世家享受富贵的法子总是这样多!” 张星月惊讶地吐了吐舌头,双生说的这些,就更不是她能想象的了。 转眼到了晚上,月光清冷的照着大地,冷风吹得窗纸呼呼作响。明明累到不想动,张星月却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今日她同双生饲弄花草的时候,又不自觉想起了何戟,自从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只得披衣起身,推开窗子,仰望外面的夜色,皎洁的月光晃的院子白生生的,刚才当着双生的面,她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那便是,五姓七望的世家,真的会排斥门第稍次的普通氏族吗,关于洛阳世家的门第婚,张至清倒是和她说过一些,但她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这些不是真的reads();。 她上次当着王氏的面,说的信誓旦旦,不喜欢何戟,可实际上她没有何戟的消息,心里就像吊着七八个水桶上上下下的翻腾。张星月轻呼了口气,白白的雾气飘散在空气中,转瞬又不见了,再呼,再消散,就这样孩子气的玩了一会儿。 冬日的深夜,寒意袭人,她拢了下外衣,想把窗子带上,刚拉一半,一只大手拉住了窗棂,张星月一个激灵,谁?莫非是贼人,刚要喊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喊,是我。” 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看身形、衣着,像是・・・在佑民寺见过的那个男子,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 男子见张星月没出声,清逸的俊脸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纵身跳了进来,还顺手关了窗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星月怕惊扰外间当值的王氏,压低声音问道。 “自然是来找小美人的。”男子也压低的嗓音回答。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即使你和庙里的主持打听到,我是张府的家眷,我却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还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院子的?” “夜色美好,我出来赏月,跟着月亮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星月的闺房!” “……你!”这理由糊弄鬼,鬼都不信。而且他竟然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那日在佑民寺,自己中了迷药,还以为没听清楚。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他能随便登堂入室的理由,“这里是我的闺房,我看你的衣着,也不像登徒浪子,请你出去!” 男子却无视星月的气急败坏,继续调戏道:“怎么,小美人生气了么?” “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本就不合礼数,还请小郎放尊重些!”张星月没好气的回答。 “哦,为什么?”男子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窗子“咔哒”一声被推开,张星月侧倚着窗棂,淡淡的月光照着她白皙如玉的侧脸,“无可奉告,慢走不送。” 男子淡淡一笑,“小美人,你忘了你在跟谁说话吗?我可不是什么小郎,至少对你来说,我可是舍命救你的救命恩人啊,那日在寺里你是怎么说的?”男子顿了顿后,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女子说话的嗓音道:“今日大恩,必将报答!” 这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张星月一时语噎,但他脸上轻薄表情实在客气,张星月瞪起黑葡萄样的大眼,充满戒备的看着他道:“那日在佑民寺觉得你是个好人,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喜欢随意乱闯女子闺房的登徒浪子!” “不是喜欢随意乱闯?”男子立刻更正道:“是只喜欢闯星月的闺房,我发誓!”说完他还认真的举起了两根手指! “别叫我的名字,我与你并不熟稔,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星月脱口道,但随即又停住了,她意识到对他太过亲密了! 可是为时已晚,男子听了星月的话,浅浅一笑,一副完全了然于心的神情,“原来星月不是生气我闯了你的闺房,而是生气我没告诉你我的名字么?”他有些坏坏地往星月跟前凑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星月脸上胸口投下一片阴影,男子如兰似麝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想向后倒退几步避开,却发现根本退无可退,只听见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对她说道:“你记清楚了,我叫宁星!”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宁星小祖宗找wuli星月小公主干嘛呢? 第十三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你叫什么名字关我何事?”感受到宁星的靠近,她本能的拒绝,一颗巴掌大的小脑袋受到他的压迫,略微窘迫地低着头,从宁星的角度看下去,很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让他忍不住想对她使坏,又忍不住想呵护她、保护她。 因着入寝,她的头发披散着,乌黑如墨的头发分作两边,一边乖巧地挽在耳后,另一边却由于自己的逼迫,使她受了惊吓,低头时落在了侧脸,这样一幅美景怎么形容呢,怀抱琵琶半遮面,有一瞬,宁星感觉自己的心都少有的柔软颤动了一下reads();。 星月低着头,身高刚刚到宁星的下巴位置,只要稍稍一低头,就可以闻到她头上散发的好闻味道,以及她浅浅呼吸时,呵气如兰,她身上也有好闻的女儿香,带着点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的奶味,闻之使人不自觉地流连。 宁星的思绪有些飘远,可是却不代表星月就能适应他的霸道和玩世不恭,她在他的禁锢中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微微表示抗议,却不自觉碰到了许多成年男子身上不能碰的禁地,宁星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傻瓜”,然后趁自己没有出丑的时候,迅速放开了她。 张星月挣脱了桎梏,心情轻松起来,竟然忘了他是“不速之客”,而且自己此时和他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来找我干嘛?”星月问他! 宁星放开星月后,便用手肘撑着倚在窗棂上,身体呈一个慵懒的“半张弓”形,右脚脚尖点在左脚脚背上,说不出的随意。他听见星月有些嗲声嗲气地问她,就知道她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 嗲声嗲气,他用词可能不太准确,但是其实这就是星月给他留下的最深印象,他身边人,都是男子,即使偶尔有过和女子逢场作戏,她们和他撒娇讨巧,也不像她这样,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嗲声嗲气地恰到好处,让人很舒服,心生欢喜。 他暗暗清了清自己有些暗哑的嗓子,故意逗她:“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再说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么?” 又是救命恩人!张星月夸张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老是拿‘救命恩人’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啊!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懂不懂?” “那日在寺里,明明是我自己跑出屋子的・・・”张星月嘟囔了一句,便下定决心豁出口道:“你,不过是恰巧拉了我一把而已!天天拿‘救命恩人’几个字说事,到底是何居心?!” 宁星差点被她一本正经过河拆桥的可爱模样逗笑,抿了抿嘴憋住笑意,假作严肃道:“怎么?星月的意思是,想赖账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右边的脚尖从左脚脚背上放了下来,张星月看在眼里,就是他又要上前胁迫自己的意思了,赶忙摆手阻止他道:“・・・你别过来,我没有说不报答你!” 自己不过是想换个姿势,她却紧张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宁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张星月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赶忙冲上前去,用手捂住了宁星的嘴,脸上尽是嫌弃责怪的表情。 可是,这时如何嫌弃责怪都为时已晚,上了年纪的人本来睡眠就浅,刚才宁星肆意嘲笑,一下就把外间当值的王氏给招来了。王氏听见姑子寝室里有男子的笑声,吓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只用两根脚趾夹着绣鞋就跑到了星月的门口。 “怎么了?出什么事吗!”当王氏焦急的声音传来,不用星月用眼睛白他,宁星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本能开口,想要道歉,却忘了星月正拿手捂着他的嘴,是以,他的舌头伸出来,怕是舔到了这个世上他认为最柔软的东西!星月咋被他舔了一下,手心最敏感的位置传来一阵异样的酥麻,她顿时一惊,随即脸红地竟然忘了及时回答王氏的问话。 星月和宁星在屋子里彼此目瞪口呆,时间仿佛凝固,王氏却等在门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做了个推门的动作,总算将两人惊醒,情急之下,星月也顾不上思考,就将宁星推着塞到了自己的被窝里,用被子将他捂严,然后自己也迅速爬到床上。 两人将将躺好,王氏便推门进来了,恐怕稍迟一会,就要被王氏抓个正着。星月吓得额头上和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王氏走到星月床前,着急问道:“怎么了?”又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倒是出了些汗,“做恶梦了吗?” 张星月勉为其难地编了个谎,“梦见了七姐养的那只猫,梦里长大了不少,七姐怕是忘了喂它,梦里一直追着我咬,把我手指咬了一口reads();!” 她偶尔有孩子气的时候,王氏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和光滑的脸颊,“不会的,若是下次再梦见它咬你,就喊乳母!” 星月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氏哄过星月,又不放心地朝屋子四周看了看,她刚才分明是被一阵男子的笑声惊醒的,而正房里,除了她和星月,根本没有别人。王氏不好直接了当质问星月,毕竟星月也是快要及笄的人,脸皮总有些薄,她便自己将屋子转了一遍,将放衣服的柜子打开查看,又将窗子打开看看,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再回到星月塌前。 “刚刚奴婢像是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王氏道:“许是这几日为着双娥的事情,几日没合眼,有些恍悟了吧!” “姑子这几日也费了不少神,所以刚刚做恶梦,是很正常的。”说完她又解释道。 星月孺慕地望着她,“我知道了,乳母快些去歇息吧,我没事了。” “奴婢如何睡得着,”王氏笑着道:“姑子小时候做了恶梦,不是最喜欢奴婢陪着你睡吗?奴婢就在这里看着姑子睡着可好?” 锦被下,宁星憋得快要喘不过气,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隐约听见王氏说要看着星月入睡,担心地掐了掐星月柔软的手掌,意思叫她快些让王氏出去。 张星月如何不想快些哄王氏出去,她身侧躺着一个浑身发热的庞然大物,大冬天都快要将她烤出汗来,稍稍揭开一点被子,就是浓重的男子气息。 “乳母也说是我小时候,我都多大的人了,不再需要乳母哄着入睡了,乳母快去歇息吧!” 王氏没想到从小依赖自己的小姑,会如此“决绝”的拒绝自己,不禁有些失落:“真的不要奴婢陪你吗?”她有些不甘,“奴婢看您出了一身盗汗,伺候您换身衣裳可好?” 张星月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了・・・我只是微微出了点汗,若是换衣服受了风寒,反倒不美!而且,我也有些乏了!” 王氏只好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那好吧!”恋恋不舍出了房门,关上门后王氏心里暗想:双生到底是行武出生,心思不如家养奴婢心细,都过了隆冬,天气回暖,她还给姑子铺那么厚的被子,不出汗才怪! 王氏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宁星如鱼儿冲出水面般快速将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大口喘气!张星月则快速从床上弹了起来,她们两人此刻相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了。 “你刚才差点把乳母招来,若是她发现了你,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张星月委屈道:“世家姑子做重视闺誉,你现在趁着没人发现,赶快走吧,便是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宁星逐渐缓过气来,知道自己姿势不妥,一步便从床上跨下地来,“我知道了・・・大不了我以后再小心些!” 还有以后?张星月瞪了他一记白眼,“没有以后!我明日就叫人・・・” “我今日找你确实有事!”宁星认真打断她道。 张星月看他这次表情倒不像开玩笑,想起上次赵三的事,还是他告诉自己的,没准这次真的是找她有事,口气便也缓和了些。“什么事呀?你说的那个绣帕,我找过了,确实没有,你可别说你是来找绣帕的。” 宁星一时语噎,他来了那么久,倒真的把他母亲的绣帕给忘了,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东西。“绣帕的事情暂且搁一搁,我来找你,是为了你那个坏心眼的庶妹!” “张至洁?reads();!”张星月倒是很意外,为了张至洁找她,她不由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打量!毕竟张至洁迄今为止,给她的最深印象,出了自作聪明外,就是爱对小郎乱抛媚眼、投怀送抱了,莫非・・・ 宁星却是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画外音,赶忙打断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星向来是个爱戏弄人的人,平日里自家兄弟偶尔开他玩笑,他也无伤大雅,可是不知怎得,他就不想星月误会他。他马上又接着解释道:“我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对我没印象,宁国公府,你总该有印象了!” 星月总算有些回过味来,难怪刚才他说他叫宁星的时候,她总觉着有些熟悉。宁国公府,那不就是相看小宴上来的几个世家中的其中一个吗?“・・・所以,宁世子是你的哥哥?!” 宁星点点头道:“你总算想起来了!”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据说是看上了你的那个坏心眼的庶妹,要娶她作庶妃!” “什么?”张星月简直大吃一惊,当日她是如何设计勾引宁世子的,星月看得一清二楚,以崔氏的秉性,顶多送她去国公府做姨娘,怎么现在到了宁星口中,却成了庶妃了?位分不是高了一点点! “是!”宁星肯定答道:“你母亲不知道与我祖父说了什么,不仅给你庶妹争取到了庶妃的位分,还要・・・” 张星月听着听着戛然而止,不禁好奇:“还要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她争取到了庶妃的位分。”宁星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将崔氏与他祖父商量将张至清许配给他的事说出来了,而是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最讨厌她么?要不要和我一起毁了她的婚事?” 张星月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不太喜欢她,而且她找赵三来害我,我已是恨毒了她,可是,我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龌蹉,而且,我凭什么相信你!” 宁星听着她有些孩子气的矛盾话语,微微一笑,“因为我也讨厌我哥呀!你知道,我哥是国公府的世子,就是我祖父如果翘辫子了,他便是国公府的主人,而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你能明白吧,我心里有多讨厌他!”宁星故意骗她,想博取她的信任和同情。 张星月如何不懂?微微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观点。 “我与他相较多年,一直不分上下,并且因着我外祖的关系,我还比他略胜一筹。可是如果他娶了你的庶妹,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你父亲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如果一旦得到你父亲的助力,他势必会全力打压我,到时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懂!”张星月道:“可是我搞不懂的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既不能不让张至洁嫁进国公府,也不能让我父亲不辅助你的哥哥,所以你和我说的这些,我根本是无能为力!” 宁星闻言不怀好意的笑笑:“恐怕星月不像你说的那么无能吧!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怎么逗弄你外祖母派来监视你的人,还有如何装神弄鬼吓唬马婆子的,说真的,星月的聪慧和手段,一点也不输给任何一个世家小郎!” 张星月此刻才感受到宁星的恐怖,他竟然不动声色地,将她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都看在眼里,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且,看他坏坏的表情,他显然还知道更多细节和内幕,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他的态度。 换句话说,如果她拒绝了他,不与他结盟,他会不会利用这些事情,中伤自己?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要不要让二星和我们星月结盟呢?宁星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盆友,我好喜欢! 第十四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看了一眼立在对面的宁星,此人面容清俊,眼眉细长,鼻尖唇厚,端得一副一本正经的儒生样,实际却暗藏不漏,腹黑得很!幼时母亲就告诫过她,最怕人两面三刀,这宁星···她马上换了副顺从的表情:“我倒是有意惩治一下这个坏心眼的庶妹,就是不知道二公子有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宁星狡黠地笑笑,逼近一步道:“你倒是变脸变得快reads();!” 张星月不置可否,“二公子过奖,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 宁星撇了她一眼,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你与我结盟前,先帮我做一件事···”他怕她狡猾如斯,又加上一句不容她拒绝的话,“就算是对我的报答!” 他这样说。“我倒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了!”张星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什么杀人放火的难事,我同你说,若是我做不到,我也不会去做的!” 小滑头,宁星在心里笑骂。“我自然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如此娇弱的美人,受伤了可怎好?”他话锋转了又转,“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嫡妹,名唤张至清,是你的继母的亲生女儿?” 张星月咋听他竟然提到至清的名字,立刻警觉起来:“你又想打至清的主意?”下一刻便严词拒绝道:“如果你是要我去做什么伤害至清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而且我也不会让你伤害至清!” 宁星一听这话,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你去伤害张至清···”她外表看着温顺,可是一旦踩到她的领地,她便会蛢命保护,如果不解释清楚,她怕是真的会将自己视作财狼猛兽。“实话同你说吧,过几日我祖父要办六十大寿,我看见你继母崔氏和张至清也在受邀之列,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拖住她不让她赴宴?” “这是为何?”星月好生疑惑,宁国公是崔氏的亚父,这事在张府人尽皆知,况且拖住张至清不让她去国公府赴宴,和毁了张至洁同宁世子的婚事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她实在搞不懂他的意图。 “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会认为你刚刚是在戏弄我!” 宁星拿她实在没办法,只得略略说道:“我听说我祖父的意思,是想将她也娶进府来,这次办六十大寿是虚,相看张至清是真!” “将至清也娶进国公府?”星月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很快又追问道:“那是将至清许配给世子,还是你?” 宁星为难地摸了摸鼻子。只听张星月道:“你可是一无所有的二公子,按着崔氏的心性,定是要将至清许配给世子了!”宁星听了正好顺水推舟道:“说的没错,本来一个张至洁已经让我烦恼,要再来个张府嫡女,我的处境该如何艰难!” 张星月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是因为你的处境才帮你,我是为了至清,像宁世子这样贪财好色的人,根本配不上至清,这事我便应了你吧!” 宁星不由有些喜出望外,“如此我们便一言为定,至于我答应你教训张至洁的事,我也一定会帮你办到!” 张星月开了窗户做了个“请”的动作,心想就算没有你,我也一定会对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了你,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宁星见自己要的目的达成,便爽快转身跳出窗外,几个飞跃不见踪影。 月色下,张星月紧握着窗棂,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张七郎难得令后院的人聚在一处用膳,张至清亲热地挽着她的手,同她说自己借给她的小册子上的异闻,如何精彩,又如何惊险。张至洁坐在两人对面,始终用一双狐狸媚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们,气氛明显格格不入,却硬要装作一派融洽,看着都叫人不舒服。 众人用到一半早膳,就听崔氏笑着对张七郎道:“郎君难得在此用膳,妾身正好有件事还未回禀!”说了,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使着银筷子,夹了块色彩鲜艳的南瓜酥饼放到他碗里,其中讨好卖乖的意味十分明显。 张七郎难得心情好,夹起来咬了一口,果然外酥里嫩,十分合意reads();。“瑛娘有什么事自己做主便是,不必事事回禀我,我向来相信瑛娘。” 崔氏莞尔,“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便是我亚父的六十大寿,今日刚接的拜帖,邀了妾身前去,因着上次和亚父商议世子和至洁的婚事,亚父提到了至今还未见过至清,这次便点名要妾身带至清一道前去贺寿,郎君看···” 崔氏说话真是一套接着一套,表面看着是在征求张七郎的意见,实际又是“六十大寿”、又是“国公亲自点名”的,明显就是不容张七郎质疑,其实国公爷大寿,张七郎按理也要去了,今早张管家似乎也和他回禀了此事,崔氏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只想带着张至清一个人去。 张七郎犹豫了一阵,照着以前,这事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崔氏哪里都好,就是看不起自己的一众姨娘同自己的庶子庶女。就像这件事,按理张至洁既和宁世子议定了婚事,就该带着张至洁一同去贺寿,可崔氏的意思,分明是不愿意的。 张七郎没有答话,桌上的珠姨娘却先开了口,也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国公爷的六十大寿呀,那可得多大的排场啊,怕是去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我们府上,也只有郎君和夫人,还有至清姑子、二公子才配得上资格。” 崔氏听了,浅浅一笑,大概是觉得珠姨娘鲜少能说出这么一番乖巧动人的言辞。而一桌之隔的张星月,就像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般,从容地使着银筷子,给自己喂食。这两人好生无聊,一会争相斗法,一会又恨不得狼狈为奸,一个看不起对方身份卑贱,另一个又不屑于某人的曲高和寡。只是,她们无论如何相爱相杀,总喜欢拿自己来衬托或贬低对方,这是最令张星月恶心的事情。 珠姨娘一反和崔氏斗法的常态,必然是留有后招,她先是夸赞了一番崔氏身份高贵,紧接着便道:“夫人和姑子前去贺寿,必然需要有人跟随伺候,这么多贵人在场,寻常丫鬟只怕上不来台面,不如这样,让至洁跟着,伺候夫人跟姑子吧!” 这话说的,好不要脸,张星月心里,又对珠姨娘的忍功有了新的认识,不过,与喜欢自作聪明和目中无人的崔氏比起来,珠姨娘当真是聪明太多。 果然,她话音刚落,张七郎便顺着她的话道:“夫人带着至清和至洁一同起,就让至洁伺候至清吧!” 崔氏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可是亚父的拜帖上,只写了我同至清的名字。” 没想到张七郎却道:“我这还有一张请柬,夫人拿着,正好三人!” 张至清看不懂这三人在打什么太极,她只是讨厌张至洁和自己站在一起,从小便是如此,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便一定要抢去,自己身体不好,她也老是带着其他庶子庶女暗地排斥自己。甚至,幼时原本父亲对她是最亲厚的,可是这一切在有了张至洁后,就不同了,张至清说不出父亲对她的态度是在什么时候变的。 气氛不尴不尬地早膳过后,张至清挽着星月的手回了自己院子。非要星月陪着她看她院子里开的第一株春海棠。 大地乍暖,耀眼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温度刚刚好,这个时候眯缝着眼睛,看什么都显得明媚美好。 两人进了院子,正巧碰上妙音端着盛了床单的洗衣盆子,从东厢房出来,看见至清,站在门槛前招呼,“姑子,我们院南墙脚的海棠花开花了,您不去瞧?” 张至清朝星月皎洁一笑,“我没骗你吧,这几天日头暖,我的海棠也早早就开了第一支花!” 张星月拿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她娇小的鼻尖,“瞧你一副花痴样!”话里眼里都满是疼爱。 张至清每年都有这个习惯,第一支海棠花上,要挂上殷红的宝带,以祈求她院子里的花比别处的,开得都要红reads();。这个习惯是她院子每个丫鬟都熟悉的,新来的丫鬟第一课便是听温媪讲姑子的喜好和习惯。 张至清从妆匣子里取了根大红色的宝带,带子尾上,还缀着两粒上好的珍珠,就拉着张星月的手,往南墙根跑。张至清跑得有些踉跄,却并不妨碍她的欣喜和雀跃。 海棠花枝上,张星月这才看清,原来上面已经挂满了红色的宝带,远看倒像是在庐陵时,随七姐去逛庙会,寺庙里祈求姻缘的梧桐树。张至清比星月高一些,纵使这样,她够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只好将脚尖也使劲踮起来。她太瘦了,右衽曲裾显得又宽又大,张至清把手抬高,衣领便顺顺溜溜地滑到了肩头,露出一小节光致的肩膀。 张星月赶忙拿手把她压了下来,一来怕她着了凉,二来···左右看了看,笑声教训她道:“小心落了别人眼,叫温媪看见,又要训你了!”接过她手中的宝带,嫣然一笑,“今年的红绸就让姐姐替你挂吧!” 张星月甩了甩手,便利用重力将宝带攀上了花枝,不偏不倚就在第一朵海棠花上,看得张至清啧啧称奇,安然掖着两袖站在一旁,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眼上,她笑着笑着不自觉眨了眨眼。 “怎么了?”星月关切地问,可是张至清却低下头,使劲摇了摇,“没事,太阳射了眼睛!” 她很快便又仰起头,调皮地数着海棠花上的宝带,一根,两根,三根···每年都不曾落下,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四根了。当初她给树枝披红还是听温媪说的,温媪喜欢听戏,不知道什么戏文里有一出,说梧桐树是月老的眼睛,给梧桐树披红,就能得到一段美满的姻缘。可是院子里没有梧桐树,南墙根下有一颗茁壮的海棠,唱晚给她出主意,把海棠当做了梧桐,就这么年年披红祈愿。 后来唱晚被母亲和温媪打发出府,她每每想念唱晚,便会来这棵海棠树下,站一会,看一会红绸发呆。 “姐姐,你听过给梧桐树披红的故事吗,你说,到底要攒多少根红绸,才能盼来一段好姻缘?”她走到树荫下,睁着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望着星月道,“二十根够不够?” 张星月狡黠一笑,故意打趣道:“至清想嫁人,这还不好办,禀明了父亲母亲,专门设了相看小宴,满城郎君都会慕名而来!” 至清脸上一红,“我是和你说体己话呢,你倒消遣起我来了···” 张星月看着她羞恼模样,兀自笑了一阵,才开解道,“你别愁,哪儿用得上二十根呐,明年及笄后,只怕你不想嫁父亲和母亲也不乐意留你在府上过年了。”她抚了抚下巴,老神在在的模样,“至清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呢,我看至少得是个名门之后,有钱,有风度,人品好,疼至清···” 眼看这人越说越离谱了,张至清想出言阻止,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她伸手孩子气地挠了挠后脑勺,其实关于婚嫁这个问题,她早同常晚探讨过很多次,这问题充满了矛盾。她母亲对她十分严苛,便是十四岁前,都很少允许她出自己的院子,是以,她的内心对一切可以冲破她母亲掣肘的方法都充满好奇,而这些方法中最终极的自由,恐怕就是出嫁了。 而之所以说矛盾,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到底嫁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到底嫁谁好。她怕生,于此张星月倒是个意外了,她觉得和星月很亲近,她不擅长和陌生了相处,因此按照这个想法,恐怕和她最亲近又最适宜成亲的人,就只有她的表哥了。 张星月倒不知道至清的小脑袋里藏了那么多蹊跷,她眯缝着眼,透过树上的缝隙看了一眼挂好的宝带,那带子上似乎织着金线,在阳光下偶见金芒一闪,再仔细瞧又没有了! ------题外话------ 今天就到这里,从这一章开始,就要展开崔三郎和张至清、张星月的纠葛了,张至清是个很悲情的人物,所以我在写她的开始,尽量把她写得童趣一点,喜欢请继续,谢谢支持。 第十五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进了张府,几乎和张至清无话不说,但是说南道北、上天下地,从来没有说过婚嫁之事。像今天这样敞开了心来聊,还是头一回。 张星月冷不防想起了昨晚宁星对自己说的话,“宁国公和崔氏有意将她也娶进国公府”,今早早膳时,崔氏的话也印证了宁星的话,不是说谎,过几日便是宁国公六十大寿,这事倒颇为棘手。 张至清仰着脑袋看海棠花出奇,张星月接着她刚才的话道:“那至清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她装作很随意得拿了张至洁的婚事来作比较:“上回府里相看小宴,来的世家郎君倒是不少,不过,要数门第最高的,怕只有宁世子了吧・・・” 张至清正较真数着海棠花瓣,咋听星月七拐八拐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还提到了宁世子,眉头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古以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宁世子能够看上张至洁,说明他本性荒淫,纵使门第再高也是枉然reads();。” 张星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古男子风流成性,哪里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说着拿手遮着口鼻,只对张至清道:“不论别人,就论我们父亲,将将正五品的给事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有不下十房姬妾!” 张至清弯唇一笑,她两偶尔会说些揶揄她们父亲的话,有时也是一种乐趣。“不过姐姐提到宁世子,我倒想起今早母亲说的过几日要去国公府贺寿的事・・・”她看着有些烦闷地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我向来最讨厌这种宴会,一大群贵人明面上是贺寿,实际那些夫人的眼睛,都往年轻姑子身上瞟,暗着相看!” “我不善言谈,更别提交际,若是招人嫌弃母亲定要说我,”张至清叹了口气道:“况且这次那个讨人厌的张至洁也要去,她向来比我更会讨长辈欢心,我怕去了丢母亲的脸!” “怎会?”张星月看她真心纠结难受,安慰她道:“我们至清气度非凡,那些夫人喜欢都来不及,如何会嫌弃你?至于张至洁,你无须同她计较,今日早膳时珠姨娘也说了,她只是去伺候你的人,根本没资格与你比较!” “有时候,我感觉姐姐比我更像母亲的女儿。”张至清微笑道:“姐姐善良又不失霸气,世家贵女理应如此,不像我・・・” 张至清话音未落,星月便打断她道:“妹妹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长处。”她主动上前亲密挽着张至清道:“我这性子,说得好听是沉稳,说不好听就有些闷了,不过这都是从小生长环境造成的。我同你说过我外祖家的事,总是有许多不如意的,若是不沉稳些,恐怕都活不到父亲派人来接我的那天。你从小养尊处优,心性单纯自然,未必不是好事!” 张至清拿脑袋乖巧在星月手臂上蹭了蹭,“姐姐如此善良,今后再不会受在你外祖家的苦了・・・”她说着好想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张星月道:“上次听你说的那个好朋友,有消息了吗?” 张星月呆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陆雪薇,摇了摇头道,“没有,本来有一点消息,但是后来又断了・・・” 张至清又将头低下来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到:“我把海棠树借你!你看见那上面的飞舞的宝带了吗?”张至清伸手指了指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手上,再透过她的指缝落到星月眼里,细碎而璀璨,“她是月老的眼睛,你对她许愿,他肯定会带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末了,她又好像怕张星月不相信她般,又加上一句道:“我想唱晚的时候,就会到这里对着她说话,她每一次都会回应,风起是开心,云落是悲伤,天晴是安好,飘雨则是唱晚和我一样,在某个角落思念我。” 却说黄金楼繁荣景象一去不复返,代替它的却是排场更大的鹊桥仙,据说它的后台是大名鼎鼎的洛阳首富杨县公,不少达官贵人因此客似云来。是以每当夜色正浓,鹊桥仙歌妓低吟浅唱、舞妓妖娆起舞、美酒香醇,好一派盛世美景。 此刻之见二楼雅间内,四名身材凹凸有致的胡姬身裹艳色纱衣,正伴着丝竹弦乐婀娜献媚。酒香四溢,暧昧的红色烛光下,三个弱冠郎君团团围坐,其中两人,每人怀里抱着一个妖娆的美妓,一面放肆大笑,一面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崔郎君,那位王小郎又来了,这次还特地给您送来了西域特贡的葡萄美酒,说是给三位郎君助兴。”鹊桥仙的二掌柜殷四捧着一只流光溢彩的玻璃酒坛推门进来。 崔三郎闻言眉头一皱。“他怎么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吗?” 一旁的小郎见状忍不住拍手大笑:“崔三,这个姓王的还缠着你呢?” “是啊!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围追堵截,不管我走到哪里他都跟鬼一样缠上来,不过最近他确实厉害,每每是我刚落座,他便来了,好像知道我的行踪一样reads();!”崔京不耐烦道:“不就是为了我们亲军能采买他家的衣服鞋袜么?” 刚刚说话小郎怀里的美妓听了,乖巧举起一杯酒敬他:“郎君莫气,奴家敬你一杯!” 崔三郎这才面色稍缓。抱着她的小郎忍不住夸赞道:“还是你最懂事!”一边满意地笑,一边顺手摸了把美妓胸前的丰腴。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见见这个人了。能这样坚持不懈地追着我们‘铁面阎王’崔三郎跑那么久,也是个人才啊!”坐在席上的另一个小郎笑着道,听他的声音,正是鹊桥仙幕后老板杨县公的侄子王之槐,他说着又对对面正在和美妓喝花酒的小郎挤眉弄眼:“杨十五,你不想见见这个人吗?” 杨十五此刻心思全在美妓的一双丰乳上,“既然你相见,就见吧,我无所谓!” 得到回应,王之槐便立马回头吩咐殷四:“快去,把那位送酒的王小郎请进来给我们看看,就说崔三和他有话说。” “好勒!”殷四也是拿了别人银两的,不然也不会好心帮他送酒进来,崔三郎不愿见王小郎,他正愁着没主意,王之槐正好给他送上一个,他赶忙欢喜雀跃地去唤人。 坐在主座上的崔三郎听了他擅自做主,狐狸眼若有所思地撇了撇,“恒昌,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人该不会是你引来的吧?” 王之槐一下被他说穿心思,笑嘻嘻地遮掩:“嗨,又不是什么大事。您是督守殿将军,这亲军要穿什么衣服、套什么鞋袜 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何至于一直这样拖着不给人一个痛快话?我看他这些天表现地诚意也够足了,您就赏脸见他一回吧!” “明明是他求我,怎么是我一直拖着他?”崔三郎瞬间嗅到了王之槐话里的猫腻,双眼狡黠地眯成一条缝:“该不会,他真的找了你?” 王之槐一看实在瞒不过崔三郎,掩唇低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他托了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步兵指挥史王大人,来给我说情。那王小郎颇有些手段,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个小姑,那小蛮腰,跟水蛇一般,又细又软,缠得人骨头都酥了,你也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 “行了行了!”崔三郎实在看不得他那副色中恶鬼的样子,无奈挥挥手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见他一面!” 很快,殷四就带着王小郎进来了。 一番见礼后,王小郎满面堆笑地对着崔三郎问:“不知道王某送的这坛葡萄酒可合三位郎君的胃口。” 崔三郎表现并不热络,王之槐忙打圆场道:“此酒甚是美味!” “能得恒昌兄这句话,王某就放心了。”王小郎笑着道。 崔三郎不由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这人倒是耐得住性子,知道行自己这边不通,转而找上了与自己交好的王恒昌,并且不过几日时间,还与他称兄道弟起来。可是,这却并不代表崔京想同他纠缠,只听他直接了当道:“你的诚意,我不是没看到,可是这亲军装备事关陛下安危,还须多比较比较,如若你家的衣服鞋袜确实做工精良,我定不会为难与你!” “那可真是多谢崔郎君了!若是此事能成,王某日后必有重谢!”王小郎闻言大喜。有了崔京这句话,这件事就成了七八成,这叫他如何能不高兴? 崔京轻蔑一笑:“重谢就罢了吧,你只要以后不要再这样死缠烂打缠着我,就行了!” 王小郎闻言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崔郎君这话说的真是直率。不过王某也是仰慕您的人品才华,才会想方设法与您结交。不过,既然您不喜欢这种方式,以后王某叮当换个让您喜欢的法子reads();!” 笑话!他花了那么大精力和财力,好不容易才和崔京搭上线,哪里是能轻易放弃的? 崔三郎久经沙场,自然也听出了王小郎话里的个中意思,立刻扯低了唇角,想要训斥他。不想却被王之槐抢先一步,转移了话题道:“过几日便是宁国公大寿,我听说王小郎也在受邀之列,正巧我与崔三郎也要去,不如到时一起前往如何?” 王小郎马上笑着接到,“那感情好啊!到时王某提前准备,亲自驾车去接二位郎君!” 崔京却是理都不想理他,王之槐立马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踢了踢他。崔京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罢了!到时就有劳王小郎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王小郎像是怕他下一刻就会反悔般,赶忙答道,并和王之槐使了个眼色后,赶紧退了出去! 王小郎人一走,崔京立刻狠狠瞪向王之槐,怪他多事!王之槐见目的已达成,无所谓耸耸肩膀:“你知道的,我等了人家的好处,总得把事情办好!再说,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这点面子总不能不给我吧?” 崔京白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会他! 国公府办寿,有的人不屑一顾,有的人忐忑不安,有的人・・・珠姨娘倚在美人塌上,手舞足蹈地指挥着音阁给张至洁换上一套又一套华装丽服,好不容易再试了四五十套衣裳后,又开始马不停蹄地挑选头面首饰,直到把张至洁打扮成了一个珠光宝气的“牡丹花灯”后,她才满意罢手,得意得笑。 张至洁头顶着一顶纯金打制的牡丹花冠,发髻上还插着十二把象牙梳,映着面前的铜镜,虽然看着华贵,但到底十分沉重,便有些不满得望着她的姨娘:“这样・・・会不会太繁复了些?” 珠姨娘虽然天生丽质,但到底长在青楼楚馆,对世家夫人的欣赏品味并不熟悉,不过,她也不关心这些刁钻夫人的环肥燕瘦的喜好,她最擅长的就是打扮地花枝招展,在她看来,只要张至洁打扮醒目,凭借她的诱人姿色,自然能吸引在座小郎的瞩目! “你没听崔氏今早说的话?你只是去伺候张至清那个闷葫芦的,也许连筵席都不一定有资格参加,若是不打扮夺目些,如何能吸引人注意?” 珠姨娘说着说着走到她面前,又从自己的妆匣子里取了一支荷花花钿,别在张至洁脑后发髻上,满意地端详了一下道:“你身份卑贱,就要利用姿色抓住一切机会,你懂吗?” 张至洁看着镜子中自己娇艳的容颜,皮肤细嫩吹弹可破,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张至清是崔氏的亲生女儿又如何,长相一般,性格木讷,还有她那副干瘪瘪的身材,真是激不起男子的一点兴趣!” 珠姨娘也随之附和道:“纵使她身份再高贵,没有夫君的宠爱,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你要明白,姨娘和你说的,抓住男人的身子才能抓住男人的心,什么矜持、颜面,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荣华富贵才是拿手上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个无须你多言!”张至洁毫不客气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干嘛要说我是去伺候那个闷葫芦的,我可不想干站着她身边当绿叶!” 珠姨娘哄着她道:“今早若是不这样说,你父亲如何顺水推舟要崔氏带你出席,你比张至清本就机灵一万倍,到时哄着她带你参加了筵席,你再甩了她自己多结交一些世家郎君,她还能耐你何?” 张至洁想想也是,便不再计较珠姨娘今早说的话了。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伏笔来咯,书迷们喜欢的可以仔细前后看看,有线索哦,谢谢支持! 第十六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转眼便到了国公府办寿宴的日子,崔氏一大早就派了宝蓝来张至清院子催促,还专门请了洛阳最大的胭脂水粉坊老板娘柳胭脂上门来给她梳头上妆。锦绣坊做的衣裳昨日下午就送来了,特地用晾干的兰花草罩着熏笼熏了好几遍,临到出发时,宝蓝怕衣服上的香味保持的不够久,又命着小丫鬟再熏了一遍,如此,这兰花香就像是长进了锦缎的细缝里,张至清举手投足间,都香风袅袅。 此刻天刚蒙蒙亮,张至清的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崔氏院里的丫婢加上张至清自己院里的,少说也有十几号人,再加上从外头专门请的上妆师傅、穿衣师傅,只见二十几个人将张至清围了个水泄不通。当中的主角张至清,从迷迷糊糊地一双眼到后面有些哀怨地哭丧着一张脸,丝毫没有了她原本向往外面的兴奋和欣喜,有的只是对她母亲和温媪更深地埋怨。 屋子里有了宝蓝做主,张至清原本的贴身丫鬟妙音就没了用处,此刻她正帮着张至清试鞋,锦绣坊昨日下午一口气送来了五十多套衣裳,和这些锦衣华服一同送来的,还有十五双不同样式不同花型的绣鞋,洛阳人根本不穿鞋,而是穿木屐,讲究些的世家,便是一双小小的姑子穿的木屐,都能变出几十上百种花样,尤其以棠木屐为贵。张至清之所以穿绣鞋,还是受星月的影响,星月从小在南方长大,南方世家姑子多穿绣鞋,不仅花样繁复,耐看,而且兼具保暖功能,眼下这飘雪的季节,地面却十分干爽,穿着绣鞋正合适。 妙音将一双蝇头莲纹的绣鞋给张至清套上,再请指挥着小丫鬟熏衣服的宝蓝过来看,宝蓝摇了摇头,还是不满意:“姑子今日穿的是大红洒金的锦缎对襦,你给她套双这么小家子气的绣鞋,不是诚心给人添堵吗?赶紧换了换了!” 妙音微不可查地撅了噘嘴,“可是宝蓝姐姐,十五双绣鞋,我都给姑子穿过了,您都说不满意!” 宝蓝这才愕然道:“十五双都穿过了?”她看了眼妙音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不似说谎,便改口道:“那便再穿一遍!” 妙音似乎并未听清,“姐姐您说十五双都再穿一遍?!” 宝蓝点了点头,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妙音感觉自己就快要晕倒,不过她更害怕张至清气恼,刚刚穿最后一双绣鞋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姑子内心的愤怒,好几次差点没给她心窝上兜上一脚。哭丧着脸,伺候着姑子脱鞋,脱下一只再脱第二只的时候,张至清再不配合她将脚抬起来,而是瞪了她一眼道:“你别给我穿鞋了,你去大姑子院子,把姐姐给我请来,就说我想・・・”张至清嘴里一个“她”字还未说出口,她的肚子便一阵“咕咕”叫了起来,妙音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张至清有些尴尬道:“就说我想她了,让她给我带两块枣泥芝麻糕来!” 妙音“嗳”了一声,心里暗自嘀咕:是想吃的了吧!一大早便被宝蓝从床上梦里唤了起来,伺候着换里衣时,还特意交代了夫人说的话:“不许用早膳!”不为别的,就为了穿衣服时身量苗条一些。这可真是要了张至清的小命,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起床都是任她吃的饱饱的,今日不仅平平日早起了一个时辰,还不让她吃东西,这真是比要了她的命还要难受! 妙音不敢耽搁,很快便将张星月请了来,星月身后跟着双娇和双生,双生手里提着一个髹红漆的食盒子reads();。张至清从人墙缝里看见张星月进来,犹如看见了菩萨下凡般激动,也不管宝蓝如何劝阻,两手一扒就冲出了重围,穿着一只绣花鞋就奔跑着迎了上来,“姐姐!” 张星月被她一副狼狈滑稽的样子差点逗笑岔了气,看她眼神明里暗里望着身后双生手里的食盒子,就知道她定是饿坏了,才特地搬了她来解围。微微转了下头看了眼身侧的双生,双生便了然开了食盒子,将里头的热粥菜端了上来。 宝蓝正指挥着丫鬟用熏笼细细地熨烫广袖上的并蒂莲纹,咋听小丫鬟来报,说大姑子带了食盒子过来,便什么也顾不上就跑了过来。彼时,张至清已不顾一切狼吞虎咽起来,这架势是任何人都阻拦不了了,宝蓝看了一眼,竟然发现桌上有一盘油滋滋的卤金钱腿,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大姑子,今早夫人可是特别嘱咐了,不让姑子用早膳的,您这不仅给姑子开了例,还给她加了一副卤肘子,不是害她吗?!” 这话说的好不客气,可是张星月自从上次领略了她颠倒黑白的本事后,也学乖了,不和她对着来,而是笑着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我怎么是害至清呢?你这带着人给她拾到了两个时辰了,若再不吃点东西,待会至清晕倒了可如何是好?至清自由体弱多病,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还是你只在乎夫人吩咐给你的差事,根本不在乎至清的身体?!” 宝蓝竟叫她问得一时语噎,让张至清吃吧,是违抗了夫人的吩咐,不让*吃吧,是不在乎姑子的身体。两权其害取其轻,她只好不敢说张星月了。不过,她还有其他由头,“姑子若是实在饿得紧,就略略用些吧,不过您这一用膳,脸上的妆都花了,您脚上的绣鞋也未试好,您是知道夫人的脾气的,若是出发前还未弄好,我们这些下人受累事小,您跟着受罪事大!” 张至清刚刚夹了个银丝春卷咬了一口,听着她这句含沙射影的话,呆愣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了眼星月,可怜兮兮向她求救。 星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安心吃吧,待会姐姐亲自替你梳头选鞋,保管比这些下人弄得好!”这话明明是对宝蓝说的,可是眼神却看也不看她,这落在柳胭脂等外人眼里,便是世家嫡女的气度,高贵不容侵犯,若是此时宝蓝再不识趣退下,便有以下犯上的嫌疑了。 宝蓝大概升做大丫鬟以来,第一次受这样有苦说不出的窝囊气,她抿紧了唇,憋气地扯出一个假笑,便不情愿地退下了。 张至清不由笑逐颜开。 结结实实用了一顿丰富的早膳,张至清果然感觉浑身舒服多了。再次坐到铜镜前,身后没有了惹人厌的乌压压的人群,镜中姐姐面容精致,笑容柔和,倒像是两姐妹最平常自然的亲密相处。 因着是去给国公爷贺六十大寿,张星月给张至清梳了对讨喜的双螺髻,选了对蝇头小簪给她戴上,尽显她乌黑亮丽的秀发,张至清留着厚厚的额发,平时妙音给她梳发时,总是将她耳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拢起来,不免显得笨重。张星月特别给她留了两条细细的燕尾在两耳侧,一下就将未及笄姑子的那种灵动娇俏衬托了出来,引得妙音一阵称赞好看。 在面容上,星月来之前,柳胭脂已经替张星月画好了大概,为了追求崔氏要的洁白无瑕,至清脸上已经叫她敷了一层厚厚的珍珠粉,美则美矣,只是略显苍白,张星月便从妆匣子里取了个桃红色的胭脂,给她点上,站在一旁的柳胭脂原本有些担心,因为洛阳的世家姑子追求的是不食人间烟火,因此胭脂水粉多选用清雅的颜色,像桃红色这么鲜艳的颜色确是很少用的,但是这么跳跃的颜色到了张大姑子手上,立刻变成了点睛之笔,一下就将张至清的单纯可爱淋淋尽致地勾勒了出来。 最后,张星月又从一众绣鞋里,选了双浅草缀迎春花的绣鞋给她换上,取春回大地的寓意。 这么一番打扮,当宝蓝将熏了好多遍的大红洒金对襦捧来给张至清换上,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称赞张星月的梳妆和搭配功力,这样看来,她倒是真心为了自家姑子好,这样想来,刚才对她的抵触情绪,又淡了一些reads();。 等到真的要出门时,崔氏早已坐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了,张星月搀着张至清上了马车,张至清转身浅浅对她一笑,“谢谢姐姐!” 崔氏坐在车上,看着两人亲厚模样,心里略略有些触动。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对星月说上句话,从张府的大门里,又熙熙攘攘走出来另一拨人,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珠姨娘搀着张至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崔氏定睛一看,敷在脸上的铅粉都差点要被她夸张的表情抖落干净,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看在眼里的惊悚情形呢。张星月只感觉,张至洁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不过这画可不是如《韩熙载夜宴图》这样的优雅仕女图,而是过年时家家户户粘贴在大门上的夸张年画――张至洁穿了一身水红绣金三层垂霄裙,因着她不是嫡女,因此不能穿正红色,是以便在最接近正红色的水红色锦缎上,用金线密密麻麻地绣满了小莲纹图案,这细碎的图案连续排列起来显得十分富贵,星月偶然看过一个扬州的世家贵女穿过,气度非凡。 可是张至洁怪就怪在她既穿了这么一身贵气逼人的华丽衣裙,头上也簪满了沉重的赤金头饰,头顶一顶纯金打造的芙蓉冠,这是她们父亲命人给每个姑子都打制的一顶过年头面,张星月也有一顶,并且冠子比张至洁的还要大一些,不过张星月通常戴了那顶冠子后,便不会在头上再点缀什么,可是张至洁却是,将头发梳成了十字髻,在礼仪课上教习曾经讲过,这是名门贵妇的标准发髻,因为贵妇们往往会在发髻上簪上象牙梳子,显得清逸脱俗,张至洁却是簪了十二支金钗,犹如皇后一般,最让张星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张至洁就连后脑勺也不曾放过,簪了一支莲花花钿,整个头叫她装扮地可以说一点缝隙也没有。 不过,饶是这样粗俗的打扮,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张至洁的美貌,她完全继承了珠姨娘的妩媚多情,皮肤白皙,眼眸含情,行动如弱柳扶风,这样的打扮倒是活生生将她身上的庶女标签完美模糊了,至少在不明情况的外人看来,她至少是个十分得宠的庶女。 在这个时代,世家贵女往往肩负着笼络其他豪族的重任,而一个受宠的庶女,代表了她背后家主的态度和家族的支持,如果让张至洁打扮成这样出席国公爷的寿宴,没准真的会给其他世家传递这样的信号。 想到这里,崔氏不高兴地皱了皱眉,特别是当她看见珠姨娘一脸得意的笑时,她真恨不得亲自走下车去,将她的那张狐狸脸撕个粉碎。这样看看自己的至清,就像清汤寡水了,张至清随了自己的容貌,清秀而不出众,原本今早她刚走出来时,自己还眼前一亮,暗赞张星月好品味,现在和张至洁比起来,就不免逊色不少了。 珠姨娘扶着张至洁上了张至清的马车,笑着嘱咐:“到了国公府要乖巧些,拜寿的时候一定要记着教习教你的礼仪,你既与宁世子定了亲,国公爷可就是你的祖父哩!” 珠姨娘不说还好,她一说这句,崔氏心里某个小角落蕴藏的怒火便一下点燃点旺了,要知道宁国公可是自己的亚父,若是没有自己,张至洁何德何能能和世子定亲,而且还是庶妃的位分。崔氏心里越看越不舒服,越看越不对劲,如果此刻能有什么方法,能让张至洁不能参加国公府的寿宴,她发誓她立刻会不惜一切去做。 等等!崔氏突然想到,不让张至洁参加寿宴,如果张至洁没有了张七郎给的那张拜帖,不就不能参加筵席了吗?她不由看了一眼站在门外和张至清挥手告别的张星月,显然和张至洁比起来,她更加懂事,关键是她没有一个事事招摇、事事同自己作对的姨娘,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她坐在马车里对着张星月大声说了句,“大姑子上前一步!” 张星月顿了顿挥在半空的手,吃惊地看着崔氏,惊讶道:“母亲是叫我吗?”然后有些木然地走近崔氏的马车,只听崔氏下一句便道:“大姑子且上车,我今日要带你一同去国公府贺寿!”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明天国公府寿宴,各路男角色第一次齐聚,重点,男主角在里面!男主角在里面!男主角在里面! 第十七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崔氏将将说完这话,不仅是张星月听得吃惊,就连她身后的珠姨娘都吓得目瞪口呆,这崔氏怎么转了性子,她不是向来最讨厌带其它姑子参加宴会,怕别人抢了她自己女儿的风头吗?怎么之前一声不吭,现在却要带张星月去参加国公府的寿宴了! 张星月身后的两个丫鬟却同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要知道,今日满城名门贵胄齐聚国公府,自家姑子生得国色天香,若是被哪个夫人或郎君看上,必然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双娇看着姑子有些受宠若惊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推了她一把,意思要星月赶快答应! 张星月这才从呆若木鸡的表情中回过神来,红唇亲启,刚要答话,却被五步开外的珠姨娘抢了话头,只听她略显紧张地对着崔氏道:“夫人说什么?您要带大姑子去国公府贺寿?”她拼命在脸上挤出一个“好心”的微笑,若有似无地提醒道:“夫人可能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妾身就在此斗胆提醒您一句,我们府上可只有三张拜帖,您带着三个姑子前去,岂不是···” 马车里的崔氏“哦”了一声,像是才“恍然大悟”道:“你瞧我这记性,珠姨娘不提醒我我倒忘了,我们府上只有三张拜帖reads();!” 珠姨娘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夫人此时想起,也为时不晚。”说完便想上前拉着张星月回府。却只听崔氏下一句便道:“来人哪,送大姑子上至清姑子的马车,准备出发国公府!” 她身旁的宝蓝会意领命,走到珠姨娘身旁张至清的车驾旁,笑着对坐在上面,座位都还未焐热的张至洁道:“夫人有令,还请至洁小姑行个方便!” 张至洁坐在车上一脸混沌:“夫人有令同我有什么干系,我坐在车上好好的,可是一句话也未多说!” 宝蓝却仍是微笑道:“夫人有令送大姑子上至清姑子的马车,您不挪位置,奴婢可如何送大姑子上车,还请您行个方便,速速下车,莫要让奴婢为难!” 张至洁听了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了。“张星···”她刚将张星月的名字脱出两字,又戛然改口道:“大姐姐要去国公府同我有什么干系,你难道还想让本姑子和你们这起子奴婢一样,走路去国公府吗?” 此时珠姨娘也从崔氏刚才的那句话里回过味来,“宝蓝姑娘,本姨娘念你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尊你一声姑娘,你可别得意忘了形!你对至洁姑子如此无礼,小心我去郎君面前告你个以下犯上,你别忘了···”说到这个,珠姨娘就不免有些高傲得意了,“至洁姑子可是拿着郎君的拜帖前去国公府贺寿的,说句不好听的,论起在筵席上的排位来,还要比夫人高出一筹哩!” 绿珠胸大无脑,口无遮拦,崔氏早已看透,此时听她当着自己的面口放厥词,心里不由冷笑,莫说她生的下贱姑子,便是她匍匐在自己面前,用舌头给自己擦鞋,身份都不配。是以,她立刻抓住绿珠话里的漏洞道:“我怎么记得,昨日与郎君一同用早膳时,珠姨娘口口声声说的是,至洁小姑跟着去国公府,乃是去伺候至清的?!” 崔氏的话甫一出口,原本对着宝蓝还有些张牙舞爪的珠姨娘立刻哑了口,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这话确实是她自己说的,还当着所有丫鬟的面。 宝蓝趁势又对张至洁催促道:“还请至洁姑子速速下车,若是耽误了张府给国公爷贺寿,郎君怪罪下来,可不是你我能担当得起的。”宝蓝这话又比刚才说的更厉害了些,夫人的命令是家事,可是耽误了张府给国公爷贺寿,却是事关张氏一脉的福祉了,就算到时张七郎有心维护,也架不住张氏家族长老的责罚! 张至洁只好极不情愿地牵起繁重的裙摆,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珠姨娘见状,立刻上前想去扶她一把,可是手伸到半空,却被张至洁无情的甩开了。“我今日受辱,都是因为你,你还来扶我做什么?!” 珠姨娘心里更难受了,几次想张口都欲言又止。 马车上的崔氏隔着窗棂看着她站在原地被自己亲生姑子嫌弃的窘困模样,脸上阴笑阵阵,让你得瑟!她又看了张星月一眼,恰巧车下的宝蓝也催促道:“大姑子快请吧,今早可耽误了不少时间哩!”张星月只好提裙走了过去,在宝蓝的搀扶下登上张至清的马车,车里的张至清简直喜出望外,竟然不顾嫡女身份,亲自伸手将她姐姐拉了上来。 张星月温顺从容地低着头,却仍是感觉侧脸被人用一记锋利的眼刀剔骨啖肉,不用猜,也是对她更加恨之入骨的张至洁了! 看着张星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登上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张星月恨得咬牙切齿,提起裙摆就想转身回府,却被珠姨娘抢先一步按住了身子,珠姨娘劝她也是煞费苦心:“姑子,你还需多忍耐!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一万年也求不来,你如何能轻易放弃,富贵荣华你还要不要,锦绣前程你还要不要?” 张至洁听了她的话果然有些微微触动,但仍是气息难平,珠姨娘看了一眼五步之遥的崔氏的车驾,意有所指地说道:“她不过是故意气你罢了,她这人总是这样,看不得别人好reads();。”珠姨娘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面前如花似玉地女儿,语重心长道:“你是国公府议定的庶妃,如果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你都不出现,别人难免会揣测,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你也无须忍耐太久,等你真正坐上了国公府庶妃的位置,别人自然高看你一眼,到时即便是崔氏,也不敢拿你怎样了!” 听到最后一句,张至洁才彻底放松了紧拽裙摆的手。 经过了这么一番尔虞我诈的小插曲,张府的车驾终于顺顺当当上路了。 彼时洛阳城池呈“井”字形排列,洛阳城居于正中,以五百里为一服,是为服甸,加五百里,是为服侯,继而为服绥,再而为服要,末而为服荒。洛阳城各官员的府邸和活动范围也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宁国公贵为一品大员,张七郎一个小小五品给事中的府邸自然与他相距甚远。 崔氏极坏,她明知道张至洁衣着繁复,且戴着一头沉重的头饰,却仍是故意不让她坐马车,而是要她和宝蓝她们这些丫鬟一样,步行前往国公府。张至洁虽是庶出,比不上张至清身娇肉贵,但也是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苦,一路上叫苦不迭,无奈随行的丫鬟都是正院丫鬟,即使有心,也不敢贸然上前帮她。是以等到张府的车队终于到达国公府的时候,张至洁周身早已邋遢得不成样子,原本引以为傲的装扮成了拖累她的累赘,层层叠叠的裙摆,沾满了沿路的灰尘泥垢,最可笑的是她头上的首饰,被风吹得七摇八落,显得十分狼狈。 崔氏抬腿在宝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马上又有小丫鬟上前扶着张至清、张星月下车,可是这三人脸上云淡风轻,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或是关心张至洁此刻的囧样,倒是快要进府的时候,一个国公府管事模样的婆子多看了她几眼,终于忍不住上前道:“这位···姑娘,你是哪个府上的···可有拜帖?”走在前面的崔氏这才好像想起有张至洁这么号人,回头十分随意地对着那婆子道:“刘媪不必在意,她,只是我府上的一个随行丫婢!”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迈进府去了。 听到崔氏答话的刘婆子不免又多看了张至洁几眼,虽然看她穿着并不像一般丫婢,可是既然崔氏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多嘴,对着她做了个“请”的动作,便不再管她。 张至洁咬了咬牙,好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下贱婆子,等我坐上国公府庶妃的位置,有的是时候收拾你。她脑海里暗自意淫了几个折磨欺负刘婆子的画面,便神清气爽地步进了园子。 既是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宁国公办寿宴,自然少不了各路豪门鼎贵的追捧,张星月跟着崔氏甫一入府,就被眼前披红挂绿的繁盛景象惊呆了,园子里雕龙画栋、繁花似锦都是其次,令人惊讶的是园子里的人,可谓人声鼎沸却又各个身穿华服。 崔氏甫一进园,就被一群身着华服的贵夫人前后簇拥着往花厅去了,剩下的人,张星月根本不认识几个,而张至清久不出门,也好不到哪去。一对同病相怜的姐妹十分有默契的找了个边角坐下,张至清倒是想得开,看见桌上的点心极为精致,左右开弓吃了起来。 张至洁因着门口刘婆子的盘问,落后了几步,等她拖着沉重的裙摆紧赶慢赶进入内园时,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不见崔氏并张至清、张星月的身影。她放眼望去,园子里全是她做梦都无法企及的贵人,但却并不着急上前巴结,她得先找个地方,把自己收拾一下! 她朝旁边伺候茶水的丫鬟招了招手,并从自己的袖子里取了两粒事先就准备好的碎银子塞在丫鬟手里,“我的裙子弄脏了,劳驾姐姐给我找个整理衣裙的地方!” 那丫鬟自小养在国公府,虽是个三等洒扫丫鬟,但每日看着国公府各色人迎来送往,早已练就了一副眼高于顶的势利眼,她掂量着手心里不轻的赏银,又看了眼张至洁不甚熟悉的脸和身上的富贵装扮,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引着她就往一处偏僻院子里去了。 “呐,你就在这换吧reads();!”丫鬟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换完了出门往左走就能回到大园子里了!” 张至洁“哦”了一声,嫌弃地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屋子,也顾不上讲究了,横竖将自己收拾齐整了再说,她先将复杂的垂霄裙脱了下来,只穿着里衣将弄脏的裙摆洗干净,然后随手晾在一旁等它阴干,又将满头发饰拆了下来,将乌黑的头发全部打散披在脑后,如果换个时辰,整个一副仕女梳洗图! 却说张至清并星月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恣意,但若是有心人特意搜寻,却并不难找到。彼时张星月正掏出绣帕,小心翼翼地替张至清擦拭嘴边的食物残屑,嘴上说得不依不饶,眼里流露出的却是真心疼爱。她兀自低着头,专心致志,却见一袭藏青色淡雅锦绣袍子定在自己面前,她虽很想假装看不见,对方却执意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她才无奈抬头起身福了福,“崔郎君!” 张至清却是快速挣脱了姐姐的怀抱,热情的上前勾住崔京的手臂,爽朗一笑道:“表哥!” 崔三郎闻言勾唇一笑,像哄小孩子一般伸手摸了摸至清的额发,“乖!”可他的眼神却分明没从张至清身后的女子身上挪开过。 算算日子,张至清最近一次见崔京还是上次他来佑民寺接她回府,是以张至清攒了好些话想对她表哥说。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们有多久未见,崔京就有多久没见星月,他的思念又何尝不是波涛汹涌。此刻他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一身浅草绣风信子纹广袖长衫,陪鹅黄色百褶裙,脚上大红色的绣鞋上,鞋头各缀了一颗有他大拇指粗的珍珠,衣裳鲜嫩跳跃的颜色将她衬托得肤光如玉,宛如早春时节,开在枝头上的第一朵白海棠。 而这样出众的美景,自然逃不过其他久经欢场的世家公子的围猎,起初大家只是觉得星月容貌惊为天人,但不清楚她的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搭讪,原因很简单,若对方是高门贵女,如此唐突定然遭人不喜,但若对方只是一般仕女,则会平白丢了身份,叫其他世家子弟看不起。 众人看崔刺史最倚重的儿子,同时也是清河崔氏下一任的家主崔三郎走上前去与她亲密说话,而且女子身边的小姑还亲密地唤崔三郎“表哥”,一下便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了然了,谁不知道崔三郎唯一的姑姑嫁给了洛阳张氏,那这个女子必然就是张府的嫡女了。 她父亲正五品的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是放在这样一场鱼龙混杂的寿宴,吸引年轻郎君上前攀谈已是够格了。于是,不少郎君开始三五成群的讨论起星月来,都道竟不知,洛阳张府还藏了个如此光彩夺目的“宝贝”。 崔三郎因着与张府有姻亲的缘故,可以明目张胆的上前关心星月,座下一人,却只能看着佳人对着他人浅笑干着急。此人一身月锦长袍,端得是风姿卓卓,他出身、背景与崔三郎比起来毫不逊色,甚至不熟悉的人从他的背影看,两人都有些相似,只不过一人是墨色清浅,行云流水,一人是白衣飘飘,温润如玉。 一旁的王恒昌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沉闷样,“我说何戟兄这是怎么了?”他昨晚刚得了新收小妾的伺候,正是得意,故意打趣他道:“你吃崔京的醋啊?若是喜欢你大可上前啊,反正张家姑子你又不是不认识!” 何戟却是毫不领情地瞪了他一眼,“我平白无故吃崔京醋作何?”他又不是没看到星月望着他时,眼睛里饱含的浓浓情意,在他看来,崔京崔三郎终有一天会自取其辱。 园内各类人物互相攀谈,混不知宁府高处,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却将众人的神情动作乃至他们的对话都看得、听得一清二楚,他身旁跟着四名身着皂色劲装的武士,俱都身手敏捷、目光如炬、听力过人!一个武士两耳耳尖不停耸动,俯身凑在那贵公子耳边低语,待他说完,贵公子盯着人群中熠熠生辉的星月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引得半个洛阳的世家子弟为她折腰!” ------题外话------ 来吧来吧,男票们都齐聚了,大家投票决定谁来做星月的命定好不好?额,就已订阅为凭,好不好? 第十八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至清在园子里待了好一会,大抵是吃多了糯米搓成的福饼,肚子胀得难受,又见国公府的丫鬟迟迟不宣大家进去,不由嘟嘴对他表哥抱怨道:“这国公爷好大气派,母亲说他想见我,可是我在此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宣我・・・” 她话还未说完,崔京便赶忙用手捂住她嘴,不为别的,他们身边有不少国公爷的同党,还有不少国公府的丫鬟,国公爷为人铁血仗义,向来在党盟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在府中更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若是让这些人听见,张至清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子,敢大言不惭地说宁国公待客不周,结果可想而知。 崔京身量极高,是以相对张至清而言,手掌也奇大,张至清差点被他捂背了气,不过还是为时已晚,一个年长些的丫鬟听见张至清的抱怨,已经微笑上前,对着崔京三人道:“姑子见谅,劳您在园子里待了这许久,今日只因内阁尚书何大人到访,国公爷和他在书房多聊了几句,耽误了点时辰!”那丫鬟嘴上说的是客气的道歉话,可是说话的口气并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晃晃的得意。 怎奈张至清和张星月是闺阁小姐,完全领会不了她话里的张扬,倒是崔京难得对着那丫鬟浅浅一笑:“只因姑母进去太久,两个表妹等的有些急了,长辈说话自有他们的道理,无妨!” 轻轻柔柔几句,效果却是四两拨千斤,毕竟现在在花厅里谈事的人都是身份鼎鼎金贵的人了,这华衣男子口称“姑母如何如何”,那丫鬟立刻领悟过来,说的便是国公爷的干女儿、清河崔氏这一脉的唯一嫡女,崔瑛了。 那丫鬟立刻换了副恭敬的态度道:“国公爷一早就吩咐了,要照顾好崔郎君和张姑子,倒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不若几位贵人随奴婢这边走,奴婢给几位安排个遮风的雅间?!”说完低身欠福,对着三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身边众人又投来大把疑惑加好奇的眼神,崔京与张星月互相看了看,又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迫不及待”想去休息的张至清,哀求眼神好不可怜,两人只好妥协随着丫鬟去了。 王之槐的眼神从张星月进园子来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此刻他正看得出神,咋见崔京带着佳人往一爿屋子走去。他记得上次在张府同何戟挣得面红耳赤的人就是他吧,他的那句“我与星月情投意合”可是至今都在他耳边回响。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什么意思? 王之槐不由紧张地推了推身旁一直吃着干醋的何戟,幽幽道:“崔三郎带着星月往那边拐去了!” “哪边?” “那边!”风流的折扇顶端,指了指两人座位的右边,何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处隐蔽的庭院。何戟赶忙起身追了过去,王之槐也紧随其后。 却说国公府设宴,园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结伴出席各有所图,不过世家豪门目的相对单纯些,夫人们俱都带着府里的豆蔻姑子,眼睛如孙大圣的火眼金睛般,不断打量比较园内的公子,相看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园内的姑子倒是比公子多些,并且,除了金钗豆蔻,很奇怪的还有很多桃李花信年华的姑子。 这自然是有特别的缘由,有时世家小郎是抢手货,而正当壮年手握氏族生杀大权的家主鳏夫却是抢手货中的“香饽饽”reads();! 此刻国公府三进门的原本不算狭窄的花厅内,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如崔氏这样的世交才勉强有个罗汉椅座位,一般世家,却只有站着的份了。花厅正中的上座,一边坐着今日的寿星,鹤发童颜的宁国公,另一边坐着一位穿绛紫色直缀的贵族男子。看宁国公对他礼让躬谦的态度和周围人对他一味巴结的神态,此人必然出身豪族,或者身居高位,不过这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毕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道理谁都懂。 坐在人群中的崔氏,远远睥了一眼传说中的何大人,除了通身不可言喻的大族气派,她倒是不曾感觉到张七郎常对她说的老奸巨猾、精于事故。按着他嫡长子何博士的年纪算,他应该已过而立之年,但看他的样貌、气质,却只有弱冠上下,崔氏是见过何戟的,那时张精文邀他老师来家中小住,自己还特地在没人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现在看来,何大人倒不像是他的父亲,倒像是他的兄长。 何大人的文韬武略满城皆知,他自幼习得一手好书法,能双手同时执笔写字而做到神形兼具,堪称真正的大家。他本身亦是陛下钦点的帝师,只是太子资质一般,虽勤学十年,却仍未习得何大人高超功力的万分之一。是以,在坊间,何大人的墨宝可谓千金难求,并且这些年他有意深居简出,使得原本市面上流通的墨宝售价更是水涨船高。 宁国公府与何府也算得上是世交,只是此世交却非崔府那样的彼世交,宁国公还在做黄门侍郎的时候,何老太爷已位列三公,是以,与其说宁国公府与何府是世交,实际上还是宁国公府高攀了他。何老太爷驾鹤西去后,没有将何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他儿子,而是传到了他最喜欢、才华也最为出众的孙子手中,就是现在的何家当家家主何大人,在宁国公看来,他倒比他祖父更加圆滑,左右逢源,风生水起。 今日何大人既是来给宁国公贺寿,就少不了随礼。除了准备相当丰厚的礼金外,何大人倒是投其所好,亲自书写了一副他外祖作的《洛阳赋》送给他,着实将宁国公感动了一把,涕泪全流,感慨万千。即刻命人将字幅悬挂在准备设宴的厅堂,以供来人瞻仰。 众位贵人难得津津有味的听何大人在说关于寿称的趣事,刚说到花甲之年时,只见国公府的管家突破层层重围,心急火燎地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相稳重的丫婢。一进来便先凑到崔氏耳边低语了几句,她说完后,崔氏便起身和宁国公微微对视了一眼,然后福了福身子,便随着那个丫婢退了出去。 按着在座的门第,崔氏的身份并不显赫,并不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但是引人关注的恰恰是她此刻眉头紧锁的突然而怪异的举动。不容众人细细揣度,这边国公府的管家在同宁国公轻声低语了几句后,便笑吟吟地请大家挪步,前往厅堂用膳。 崔氏出了门后,几乎是扭着步子小跑着跟着丫婢来到了国公府的一处偏僻院落,彼时屋子外面已经被十多个郎君围的水泄不通,人墙里面,则传来一个小姑好不委屈的嘤嘤哭泣,嘴里用含糊的哭腔不停念到:“快去找我母亲来,我要母亲・・・” 崔氏在几步开外听得心惊肉跳,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至清,出事了么? 心跳犹如擂战鼓,最后几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咬咬牙强自镇定地拨开人群,然后在诸位有头有脸的小郎面前,尽量沉稳优雅地步了进去。只见屋子里地上,坐着一个仅穿着白色里衣的豆蔻小姑,披散着乌黑透亮的长长秀发,遮住了她略显苍白的面容,此刻她已是泣不成声,瘦削的双肩上下无助地耸动着。她的身边,俨然站着几个崔氏恰巧认识的小郎,宁世子、王之槐、何・・・戟?! 小姑呜咽咽道:“我要母亲・・・”崔氏正要答话,眼睛一瞟却瞧见了屋子的一角,赫然晾在上面的那件水红色绣金外衫,刚刚提到嗓子眼的紧张情绪顿时放下,淡淡甚至有些冷漠地应了一声,“衣衫不整坐在地上哭,不怕张府的脸面被你丢尽了!” 果然,此话一出,坐在地上的小姑瞬时止住了哭泣,爬起身跑到崔氏面前距离一两步的位置,定着对她道:“呜呜呜,母亲可要为我做主啊reads();!”她转身指着身后的五六个小郎哽咽道:“他们・・・他们偷看孩儿!” 被她控诉的小郎们闻言神色各异,王之槐和其他几个跟班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何博士和宁世子倒是憋得满脸通红,崔氏看出来了,何戟这是羞于反驳,气得,宁世子嘛,则完全是叫一口闷气活生生憋得,毕竟,张至洁现在头上顶着的可是他未来庶妃的名号,所谓朋友妻不可戏! 崔氏此刻心境已经完全发生改变,反复她不是来处理事情的,而是来看热闹的一般。不过,令她更加得趣的是,她此刻不仅能作壁上观,而且还能翻手覆手操控整件事的结局。 她先装作有些生气的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小郎,以长辈的口气缓缓开口道:“现下,你们谁来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威严,崔氏故意将最后说话时的目光放在了里面身份最高的何戟身上。 因着崔氏是星月名义上的嫡母,今后若是有心求娶星月,势必绕不开她,是以何小郎十分尴尬地皱了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王之槐,眼睛微不可查地瞪了瞪,意思是,这事是你招惹的,你来说。 王之槐十分无奈,但现下也没有比自己更合适解释的人了,只好笑着迎上了崔氏审视的目光,开口道:“伯母勿脑,且听恒昌从头道来!” 王恒昌回话的同时,眼珠子在眼眶里狡黠地转了转,很聪明地将他与何戟看见崔三郎带着张星月拐进这爿院子的事避开了,直接了当从看见张至洁说起。“我与儒林兄饮茶小憩的空档,看见宁世子与一众小郎趴在在窗户上,戳了窗户纸向里张望,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十分好奇,就也忍不住看了两眼,谁知・・・世子他们,竟然是在偷看张家小姑洗澡・・・” “胡说!”他的话说到一半,却被张至洁怒气冲冲打断了,“孩儿明明是在一个无人的屋子里整理衣物,却被他们几个・・・戳破了窗户纸偷看了去!”她在张府仗着张七郎的宠爱,也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刚刚她脱口便想说“登徒浪子”四个字,却在转眼看见宁世子有些嫌弃的眼神时迅速打住了口,不出意外,宁世子是她未来的夫主,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此时宁世子被她点燃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原本带着猎艳心态欣赏到丰腴美景的好心情烟消云散,满眼满脑都是张至洁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嫌弃和鄙夷。 原来,宁世子与一众跟班在尽情欣赏完园子里的各色秋香后,来到这所僻静院子的茅房里小解,要走的时候,恰巧听见了隔壁屋子传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年轻小姑悦耳的吟唱。一个邪恶的想法在这群志同道合的纨绔子弟脑中发散开来,便有了后来王之槐和何戟两人看到的,他们几个趴在窗户上,戳破了窗户纸向里张望。 洞中小姑衣裳半解,满头乌发被一双素手灵活地绾于脑后,一上一下的动作间,小姑肩头的衣裳滑落,露出一对雪白光滑的肩膀,和胸前若隐若现的丰盈。几人看得有趣,皆有一种妓院里与人偷情的快感,却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何戟活生生打断。何戟越过人群,在洞口上张望了一阵后,立刻不由分说地训斥了几人一顿,正是由于他的一顿训斥,才引得屋内小姑发现了他们,并随即大哭大闹起来。 宁风好不尴尬,隔着窗户和小姑道歉,可是好话歹话说尽,这小姑仍是不依不饶,非要几人当面与她道歉,几人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一看,宁风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愣了眼,原来,他刚才兴致勃勃带着众玩伴调戏偷看的,正是自己亲口定下的庶妃,张府受尽张七郎荣宠的美艳庶姑子,张至洁! 张至洁看见他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去,这神情不能说惊讶,准确地说应该是震惊,不过,等她看清宁世子身后的何戟时,这种震惊立刻换成了满腹委屈地大哭大闹!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有亲说感觉张至洁不够心机婊,来吧,乃们多订阅,我给她加戏,约吗? 第十九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何戟上回随张精文回来小住,张至洁只在远远的地方看过他一眼,不过这却并不妨碍她对他的了解。 她姨娘早跟她说了,荥阳何氏的强大以及何戟父亲的势力,这样一比,原先在她心里还有些龙章凤姿的宁世子,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于是,当她看见他一脸尴尬愧疚地从宁世子身后踱步进来,心里很快生出一计,自己生得闭月羞花,身量又妩媚动人,就连身份高贵如宁世子,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若是趁机诬陷何戟偷看自己,说不定还能攀上比国公府更高的枝儿reads();。 刚刚张至洁不知崔氏进来的时候,虽然坐在地上胡乱哭闹,眼神却不忘透过纷乱的发丝偷看那个俊如谪仙的郎君,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想得到他的荣宠。 只是,她的这些花花心思和这些不规矩的小动作,全都未逃过宁世子的眼睛,宁世子虽是纨绔,但脑子不傻,况且他久经风月,对女人争宠的心思的研究可谓登峰造极,他一眼便看破了张至洁水性杨花的本性,可气的是,她竟然胆大到敢在自己眼皮底下给自己戴“绿帽子”! 宁世子宁风的眼神像是要迸发出两团火来,将见异思迁的张至洁整个焚尸灭迹。是以,当他听见张至洁还敢说自己是“登徒浪子”的时候,一下便爆发了出来:“恕晚辈斗胆,如此明了情形,分明是张府姑子行为不检、有失妇德,张夫人不问自家孩儿的罪,倒问起我们这发生了什么事,好没道理!” 脾气是对着张至洁发的,话却是对着崔氏说的,明晃晃的用身份打张至洁的脸,明明前几日还在书信里你侬我侬,现下倒是彻底翻脸不认人了。 崔氏听着这不算恭敬的话,心里却一阵快意,张至洁真是送上门给自己惩罚报复,而且这次是她自己作死了这门亲事,张七郎也无从责怪。 崔氏火上浇油道:“宁世子这是何意?什么叫我们张府姑子行为不检、有失妇德?” “我记得,半月前,张至洁就已同世子定下了亲事,她现在的身份,应当是世子的准庶妃吧?” 此话一出,宁风身边的何戟和何戟身边的张之槐立刻松了口气,张之槐摸了摸鼻子大言不惭道:“如此说来,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此事原是世子同庶妃之间的家事呵!” 何戟也顺着他的话撇得一干二净:“既是世子同庶妃之间的家事,我等外人便不便插嘴了。”好像刚刚趴在窗户上看见人脱衣抹袜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张至洁听完简直百口莫辩!珠姨娘不是说何戟是谦谦君子吗?怎的耍起无赖来比宁世子还不如,她万分委屈对着崔氏道:“母亲,您要为孩儿做主啊!刚才,分明是何博士偷看孩儿换衣衫!” 何戟今日总算知道了,何谓信口雌黄,他向来不善同女子争辩,可是他的好友王之槐却看不得张至洁血口喷人,立刻反驳道:“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至洁小姑,我劝你有些话还是想好了再说不迟!” “刚刚我与儒林兄形影不离,我可是两只眼都没看见,他何曾偷看过你换衣衫!” “你!”张至洁不由冲到王之槐面前道:“王小郎这是*裸地包庇,若是何博士不曾偷看我换衣衫,如何会在这里同人争辩?” “实话同你说吧,刚我在屋子里,可是分明听见他与世子在争执,说的便是小女子换衣衫的事!” 何戟听到这里,原本对张至洁仅存的一点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至洁小姑竟然听力如此过人,必然也听见了我与世子是谁先来后到,实话同你说吧,何某无意与世子争论,他与同伴一同观赏自己庶妃换衣服的事,告辞!”说完便广袖一甩,携着王恒昌绝尘而去。 张至洁看着他的背影呆愣地说不出话来,她身后的宁世子却是彻底气黑了脸,三两步步至大门外,停在门口位置回头对崔氏说了声:“今日是祖父寿宴,本世子便不同张府计较,不过,寿宴过后,还有劳夫人过府一趟,先前我与张庶妃的亲事,怕是不妥!”说完也头也不回的走了。 简陋的屋子里,只剩下张至洁并崔氏两人,张至洁乐极生悲,好好一手宁国公世子庶妃的牌被自己打懒,此刻也顾不上自己姨娘与崔氏的夙愿,哭着哀求崔氏道:“母亲救我!母亲若是能救我,我以后定当对母亲,言听计从reads();!” 崔氏再回到众人用膳的厅堂已是一刻钟后,她的亲姑子张至清并张星月,及崔京,早已按着宁国公府设置的规矩入了席。 张至清自进了国公府便再未瞧见自己母亲,此刻好不容易看见崔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小心翼翼的张至洁,好生奇怪! “母亲怎么同张至洁在一起!”至清对着一旁的张星月问。 张星月望了一眼从门口进来的两人,还真是,而且张至洁明显整理了一下衣服,她记得,今日早上来的时候,张至洁的模样甚是狼狈,此刻却是艳丽迷人。 寿宴分席而坐,虽然都是在一个厅堂,男席和女席之间却隔着一人高的屏风。 而女席中少了各色混迹朝堂的男子、世家小郎,崔氏的地位一下变得高贵起来,她甫一入席,国公府的掌事夫人便热情地招呼她与自己同坐。张至洁,则按照之前的人设,乖巧地站在两位嫡姐身后做贴身婢女。 与张至清、张星月同坐的席面上,还有几位洛阳世家的贵女,一位是幽州刺史卫灌的长女,卫水银,此姑不过碧玉年华,却身量高挑,容貌秀丽,特别是她洁白无瑕的皮肤,宛如新出的牛乳。 另一位恰恰与卫氏女形成鲜明的对比,此人身材矮小,面目黑青,鼻孔朝天,嘴唇保地,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她眉后还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胎记,真真切切的貌似无盐。 张星月倒是记得她的闺名,刚才国公府大夫人引着她与妹妹入席时,便作了介绍,此姑名唤贾南风,小字春时,乃是当朝太尉贾充的嫡次女。 张星月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除了她异于常人的面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贾南风的身世,与星月在张府的处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贾太尉的原配,并非贾南风的生母郭氏,而是罪臣之女李氏,李氏受其父牵连,远徙边地,因此贾太尉就娶了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做继室。当今陛下废了魏朝,建立新朝后,大赦天下,李氏返回洛阳。 陛下命贾太尉破镜重圆,特许置李、郭左右二夫人,但不知是何原因,贾太尉却以“不敢当二夫人盛礼”回绝了这一令人艳羡的荣宠。 世人都谓贾太尉是舍不得美艳的继室受委屈,因此忍痛与原配割袍断义,但今日从郭氏女看来,此传言未必属实了。 张星月性格沉稳,她妹妹却不一样,张至清从小在温室长大,加上十四岁前一直被崔氏限制在自己院子活动,是以在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方面总有些青涩。此刻她看贾南风面貌丑陋,实在忍不住与她姐姐小声议论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长相如此怪异之人,看来传言中说,郭氏年轻美艳,竟是一句戏言了!” 张星月未料她竟然当着贾姑子的面说出这么一句惊世骇俗之语,唯恐被坐在对面的贾南风听到,在案下悄悄用脚尖踢了踢张至清的绣鞋,并拿广袖遮面对妹妹说道:“此姑子身份矜贵,你少说两句,不要给父亲惹麻烦!” 张至清无可奈何地吐了吐小舌头,“父亲不在,姐姐倒成了他的管家了。”下一刻,却已不再那眼偷偷瞄贾姑子。 经过刚才的一段小插曲,崔氏心情大变,连带着看什么都无比顺眼,脸上笑容十分可亲,无形之中倒给她给人的印象加分不少。 宁国公的掌事夫人,乃是宁星生母,左右逢源,为人处世十分圆滑。她早得了公公嘱咐,要与崔氏处好关系,以便日后结成儿女亲家。现下,她看着崔氏一共带了三个年轻小姑入席,其中一个立于两人之后,身份无需多猜,定是公公做主配给宁风的庶姑子张至洁了。 听说张至洁的姨娘,乃是风尘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打扮粗俗、举止轻浮,宁大夫人脸上不禁浮起一个转瞬即逝的不屑笑容reads();。 但是剩下席面上的两人,年纪相仿,宁大夫人却是不太能分清,那个是崔氏的亲生姑子。是以,当她看见崔氏最后一个入席时,立刻热情招手,引着崔氏坐在了自己身边说话。 “崔姐姐有礼,星儿同至清姑子的婚事,国公爷已同我说过,只是不知崔姐姐是什么意思?”她一边与崔氏说着话,一边朝姑子的席位上撇去,精明如崔瑛,立刻知道她是在辨别到底谁是自己的女儿。 崔瑛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张至清和张星月两人看去,只见两人正交头说话,张至清歪着头,十分亲昵地靠在张星月肩上,更像一个在撒娇的稚童,而张星月美貌出众,表情甜美柔和,更具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只得抱着自嘲的口气,笑着道:“让大夫人见笑,至清心性单纯,宛如孩童,不知道能否胜任宁家家主夫人的重任!” 崔氏此言一出,宁大夫人不仅一眼就认出了谁是张至清,并且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不由喜出望外、笑逐颜开:“崔姐姐放心,星儿心思缜密,必不会让至清过度操劳・・・”她话说到一半又意有所指的笑笑:“况且凭着宁崔两府的交情,以及国公爷对崔姐姐和至清的看重,宁府也没什么让至清操心的事情!” 她不知道,崔氏心里最担心的,便是张至清的婚事,如此听她一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立刻笑着应道:“那便有劳大夫人筹备换帖事宜了!”这话,便是十之*定下了。 两人落下了一桩心头事,相处不由亲近起来。宁大夫人从刚开始就注意到,张星月容貌惊人,她倒是十分好奇张七郎费尽心思将这个小姑接回张府的原因,在她看来,世家子弟,是没有几个与自己原配夫人,有真情可言的。既不是出自真情流露,那势必是为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 “这小姑子倒是生得一副美人胚子,现在看着就已十分出众,待到真正及笄时,容貌该是如何倾国倾城。”她先从星月的容貌下手,打开了话匣子! 崔氏闻言嘴角轻轻一撇,“夫人说笑了,如她那样出身的小姑,即使生得再美,也不过是为家族争取利益的棋子!”崔氏这话明显有些掏心掏肺了,不过既是和宁大夫人结成了儿女亲家,身处一个利益联盟,偶尔说一两句心底话,也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宁大夫人在听完崔氏的这句话后,对她的态度,又更亲近的几分:“争取利益的棋子?姐姐此话怎讲?”她自己也是出身五姓七望的大氏族,略略想想便猜到了一二,她不由有些惊讶道:“张七郎果真打的是那个主意吗?可是我听说,”她说着拿食指指了指天上的方向,“那人身子以不太妥帖,许多世家姑子都早早许了人家,为的就是躲开这一劫!” 崔氏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此事我不好多言!”一句话直截了当结束了这个禁忌话题。 宁大夫人便不再说话了。 国公府寿宴的菜式好生别致,而且有几道菜,张至清感觉,好像是为自己专门定制的。她很快忘了贾南风面貌的怪异,手脚并用大快朵颐起来。 这可累坏了站在她身后的张至洁,原因无二,卫姑子和贾姑子都带了贴身丫鬟伺候,况且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世家贵女自己拿筷子夹菜是有*份的,只能由着贴身丫鬟布菜,方才符合规矩。 张至洁不仅要伺候张至清和张星月两人,而且张至清吃菜的速度简直不敢恭维,不一会,张至洁就累得手臂有些酸痛,更难堪的是,她看着满桌诱人菜色却不能享用,只能不断吞咽口水解馋,一不小心,干瘪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咕咕”的可疑叫声来,惹得同席的贾姑子,极不友善地看了自己一眼!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乃们好高冷,人家把男主放出来了,乃们也不给我留言!港真,要不要让她们在寿宴上肢体接触一下? 第二十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贾姑子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已是相当冒犯,张至洁甫一入府,就连连出错,现下脑子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是好。 也怪她太过招摇,若是穿着平常衣饰,星月大抵可以将这一切推到毛手毛脚的“丫鬟”头上,可是张至洁今日又是整套赤金头面,又是隆重的绣金垂霄裙,生怕别人看不到她头上写的“张家姑子”几个大蠢字reads();! 贾太尉位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装作不知,恐会给父亲和张府惹来麻烦。 张星月赶忙赔笑道歉道:“庶妹自幼愚钝,第一次看见风华绝世的贾姑子,难免紧张,若有不小心冲撞之处,还望姑子海涵,莫要与她计较!”说完竟是亲自起身,行了个福礼。 张星月态度谦卑,可言语间却不免有些巴结讨好意味,特别是她赞贾南风的那句“风华绝世”,引得坐在一旁,同样身份矜贵的卫姑子掩面偷笑,让贾南风更觉无礼,认定是张星月故意羞辱自己! 贾南风不禁冷哼一声,道:“听父亲说,张郎君写的一手锦绣文章,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张家姑子各个能言善辩,只是张大姑子说我‘风华绝世’,未免有睁眼说瞎话之嫌!” 张星月未曾想,这世上还有不喜欢听人说好话的人,贾南风甫一说话,卫姑子已是不再遮掩,明明张胆的嘲笑起贾南风面目可憎起来! “春时,张大姑子这是惧怕你父亲的权利,故意捡了好听的话,巴结讨好你呢?”卫姑子话说道一半又顿了顿,笑岔的气息平顺一些,接着对张星月道:“‘风华绝世’,这词也只有张大姑子能说的出口!” 卫姑子的父亲,卫灌卫大人,出生儒学官宦世家,祖父卫嵩在汉明帝时便是著名的儒士,父亲卫觊,任曹魏尚书。是以,卫家不像贾家,是靠贾太尉显赫的军功挣得的权位,也不像张府,是靠祖宗举孝廉的荫蔽延续至今,卫家是真正的世族豪门,卫姑子一举一动都彰显着贵女的风范。 张星月现下处境不由有些棘手,若是反驳了卫姑子,则有可能会得罪卫司空,若是不反驳,则坐实了自己说假话的嫌疑,更加激怒贾姑子。 她只得认真想了想,笑着对贾南风道:“星月才疏学浅,不敢玷污父亲才名!” 接着转头对还在哂笑自己的卫姑子道:“父亲常教导我们,一个人的气质风度,与人的样貌无关,而是在于自身的修为。战国时齐国无盐邑之女,钟无艳,貌极丑,四十岁不得出嫁,自请见齐宣王,陈述齐国危难四点,为宣王采纳,立为王后。足以说明,一个人才华出众,胸有大志,不管容貌如何,自是风华绝世,气度凌云!” 她以齐国王后钟无艳的典故举例,卫水银一时无法反驳,星月余光不动声色地往贾南风脸上一瞟,果然她原本有些蕴怒的脸,已是逐渐缓和,微露笑意! 张星月决定乘胜追击,又接着道:“不瞒两位姑子,刚刚我与妹妹甫一入席,妹妹就扯着我的衣袖对我说道,‘对面两位姑子真不愧是大家闺秀,气质沉稳,眉目疏朗,令人好生钦佩!’妹妹自幼在母亲身边精心教养,见识见闻自然要比星月广阔,刚刚,星月也不过是借着妹妹的原话,据实说了出来!” 简简单单几句笑语,竟是一下就将贾南风之前和现下的猜忌都化解得烟消云散,她原本还在暗暗猜测,张至清同她姐姐说了自己什么坏话,现在不论张星月说的是真是假,她心里的那口闷气是彻底疏散开来了。 而这话听在卫姑子耳里,虽少了嘲笑贾南风无盐的乐趣,却也算挑不出错处。听人说,张星月只是他父亲张七郎的一个私生女,母亲是扬州乡下的商户女,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圆滑手段,卫水银不禁对张星月这个人和名字,多留意了几分。 如此,这场危机算是化干戈为玉帛,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筵席进行到下半段,便是各府夫人、姑子,轮流到男席这边,给国公爷拜寿了。 张星月携了张至清跟在崔氏后面,低眉敛目,一时并不起眼。张至洁因为和宁世子定亲的缘故,破例也跟着她们,一同给国公爷拜寿。 轮到母女四人,崔氏笑吟吟站在队首对着国公爷盈盈一拜,口呼:“祝亚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ads();。”等她拜下去的时候,星月三人便跟着一起拜倒在地,如此,连拜了三次,做足了福礼。 宁国公捋着花白的山羊胡,挨个看了看拜在面前的三个豆蔻姑子。 张至洁穿的十分好辨认,国公爷首先点起她来,简直让她喜出望外,赶忙将下巴高高抬了起来,好让国公爷和众男宾都能看清她的美貌。果然玉雪冰肌,娇媚异常。坐在宁国公下首的宁世子见状,却眉头微蹙,似乎十分不喜。 宁国公笑吟吟地给一旁的何大人介绍道:“此姑已与我孙儿,风儿定亲,不日即将迎娶,到时还望何大人赏光露脸!” 何大人忙作了个揖道:“国公爷下帖,衡山定然不敢拂约!” “如此甚好!”宁国公赔笑道,转而将自己的孙子唤至跟前,“风儿,你既与至洁小姑已定亲,还不去将人搀扶起来?!” 宁风紧蹙的眉头,早在宁国公唤自己时便快速舒展开来,重新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 “是,孙儿领命!”说完便踱步到张至洁身侧,伸手给她道:“至洁今日辛苦了!” 此情此景,温言柔语,若不是有刚刚那一个不愉快的插曲,他们两人大抵真能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可是,当张至洁羞羞答答地将手放在宁风的掌心里,下一刻,在两人的广袖遮掩下,那双有力大手毫不怜惜地用力钳制,才叫张至洁,彻底痛醒,宁世子心里对自己,已是厌恶至极! 然而叫她只是个过场,宁国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和煦的笑容还挂在他岁月深刻的脸上,眼神却迫不及待地看了看另外两个张家姑子,忽左忽右地游离,仿佛在猜测,到底哪个才是张至清呢? 红衣女子身量高挑,但不知是不是太过瘦弱,总感觉与她身上的那套锦衣华服不太相称,身上少了点崔瑛年轻时的自信张扬,反倒是另一个小姑,身上虽然穿着浅草纹平常衣衫,却小腰秀颈,丰肉微骨,遮掩不了她的通身凌云气度。 宁国公不由得出声问道:“这位小姑・・・” 崔氏脸上不由尴尬地抽搐了一下,果然,自己费尽心思谋划了那么久,至清的风头还是被张星月无情盖过! 但当下,她就算再是不喜,也不敢过分表露,而是扬起嘴角笑道:“星月,国公爷问你,你还不抬头答话!” 张星月闻言轻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国公爷后,便快速将眼睛低了下来,落在国公爷的皂色鞋面上。不过,那轻轻柔柔一眼,却像一阵飓风,瞬间激荡起了国公爷眼中的惊涛骇浪。 宁国公怀疑自己是否是老眼昏花了,思绪瞬间飞回四十年前,怎么会有・・・他不禁与身旁的何尚书对视了一眼,直到捕捉到他平淡的表情下,不平静的情绪,才确定真的不是自己看错了。 眼前小姑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若是将她比作曹植笔下的洛神,都不甚恰当,毕竟在座的人,年长如宁国公自己,都未曾有缘见过洛水神仙,但是,他虽未见过洛水女神,却是见过另一位堪比洛神的女人,北魏文帝的原配王后,甄姬。 他在任北魏黄门侍郎的时候,曾有缘远远见过她一眼,这一眼毕生难忘,以至于他到如今乍看见一个与她容貌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人,都惊叹不已。 甄姬美貌,世间少有,是以魏王宫保存了许多宫廷画师为她画的画像,及至新帝顺位,这些画像仍被视作最珍贵的宝物,收藏在皇宫禁苑。 至于何尚书,他掌管内阁大政,许多不为外人道的机密都了如指掌,更别提甄姬的画像了reads();。 崔氏眼看宁国公陷入了深深地沉思,清了清嗓子提醒他道:“亚父,您不是一直同我念叨还未见过至清吗?” 宁国公这才勉强回过神来,笑着接话:“是是是,人老了,记性就糊涂了,不过我可一直记挂这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外孙女呢,在哪呢,我看看!” 崔氏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星月挡在了身后,扶起一旁的张至清道:“至清还不拜见外祖!” 张至清愣了愣神,呆呆看着眼前鹤发童颜的老人道:“祖・・・祖父!” 宁国公爽快答应一声,面色神情都恢复正常,虽然张至清颜色万分不及张星月,但胜在温顺乖巧,至于身子嘛,宁国公在心里略略皱了皱眉,应该养养就会肥吧! “恩,不错!”宁国公开口赞道:“我这个外孙女有些瑛娘年轻时的英气,人也乖巧懂事,亚父甚是喜爱!” 崔氏不由笑得更舒心了些,宁国公又问道:“瑛娘,至清是哪年的生辰・・・我看着,倒和星儿的年岁不相上下!”他说着,往人群里仔细搜寻了寻,竟是没有看见孙子的身影,有些气恼的责问宁大夫人道:“星儿呢?星儿又跑哪去了!” 宁大夫人早在心里将她这个讨债儿子骂了个千万遍,但现下不得不替他遮着点短,只得赔笑支吾道:“星儿・・・嗳,星儿的生辰何须问他,国公爷记差了,刚在席面上我早已同崔姐姐对过了,至清小姑将将豆蔻,却是比咱们星儿小了三岁呢!” 宁大夫人笑得好生欢畅,不熟悉她的人,看着她荡在脸上的笑,只怕都会被她感染。此刻,她笑吟吟望着崔氏道:“其实说起来,男大三正相当,至清属亥猪,咱们星儿是酉鸡,两个属相正好相配!” 宁大夫人说得如此明显,要叫有心人不联想都怕是难事。心里反应最大的人,恐怕非宁世子莫属了,他早已将牵着张至洁的手狠狠甩开,此刻斜眼看着她,更加厌恶。 感情祖父和继母打的是这个主意,让宁星娶张七郎的嫡女张至清?!那么自己又算什么,两兄弟取了同一府的女儿不说,自己堂堂国公府世子,还娶了个庶女做庶妃,传出去真真是自贬身份!这样想来,他对毁了自己与张至洁的婚事,又多了几分坚定。 国公府另一处休闲庭院,宁星听完属下的汇报后,嘴角上提,好不得意,老头子和母亲想算计自己,像算计宁风一样算计自己的婚事,没那么容易。不过,这件事在自己意料之中,不甚稀奇,稀奇的是,属下同他说的,国公爷看见张星月容貌时的反应。星月的美貌,宁星自是知道,倾国倾城,世间少有,但是他不认为祖父是对她的容貌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平心而论,洛阳宫那么大,若是真心想要寻出几个比星月还要美的,只怕也还是能找出几个来,所以,祖父不是惊叹她的美貌,是惊叹她的什么呢? 厅堂好不容易散了席,宁国公特意将宁大夫人和崔氏留下来叙话,张星月便携着张至清与张至洁两人,复到大园子里等待。何戟错过了一天,没同星月说上话,此刻早已经是急不可耐,加上他不知道刚才与张至洁发生争执的事,是否传到星月耳中,星月心思敏感,又怕她因此误会自己,一时心急如焚。 他眼见星月捡了个安静位置坐下,立刻追了上去,张之槐也快速上前,唯恐落下献殷勤的脚步。 王之槐笑着招呼道:“星月,好久不见,今日你也来国公府贺寿,我和儒林一进园就看见了你,但是未曾和你搭上话,你便同崔三郎走了,让我们一路好找!” 张星月歪了歪头看着满脸憋得通红的何戟道:“你何时找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明天还有更精彩的互动,锁定! 第二十一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何戟一时语噎。看来刚才的事,张夫人和张至洁还未来得及告诉星月,这倒叫他更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是以,与何戟交往了十七年的王之槐,从还是襁褓的时候,王何两家夫人就抱着他俩一起晒太阳,到现在几乎形影不离,第一次看见能言善辩的好友,支支吾吾:“略・・・略寻了一下!” 王之槐何曾见过他如此窘状,张星月也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不过,看着他这副讨好张星月的模样,反应最大的人却是立在一旁替张至清挡风的张至洁,她从厅堂出来的时候,就憋着一肚子怨气,凭什么你们二人就能花前月下,何戟一句话就毁了自己的婚事? 她气呼呼地对着张星月道:“长姐有所不知,何博士找你可是煞费苦心呐,疑心你在屋子里换衣衫,竟是将窗户纸都戳破了,趴在窗户上,看得仔细!” 张至洁说起酸话来,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一边的嘴角不停得往上提,就好像同人撒娇一样。 只是原本十分可爱的表情,搭配着她尖酸刻薄的言语,活生生变成了假笑、冷笑。 何戟哪能容忍她这样污蔑自己,立刻反驳道:“我早同你说过,刚才之事纯属误会,况且偷看你换衣衫的人,是宁世子・・・” 一旁的王之槐却早看不惯张至洁颠倒黑白无赖模样,抢过话头道:“何博士是谦谦君子,才愿与你多说两句。本公子性格不同,不像宁世子者者谦谦,你若再信口雌黄,玷污何郎君名声,本公子定不会轻饶你!” 这也是张星月第一次看王之槐放狠话,四九城的公子哥都有些脾气,可是王之槐给人的感觉始终柔情似水,如果不是气极,怕是他也不会在一个小姑子面前摆世家豪族的谱。 张至洁一时被他话里的狠厉震慑住,十分委屈地拽着自己的衣衫角默默不语,张星月见状,不仅没追问下去,还对着张至洁道:“王郎君、何博士,都是我们张府得罪不起的人,你即便受了委屈,也只能等母亲回来再行处置。今日是国公爷的六十大寿,你还是欢喜些,莫要叫人看见你现在样子,失了父亲脸面,失了张府礼数。” 张至洁这才舒展开眉心,勉强露出点淡淡的笑容来。 张星月接着道:“今日温媪王媪都不在,丫鬟们也都没跟来,你受累了,且到那边石凳上歇息一会,那桌子上有水果同糕饼,你且垫垫肚子!” 张至洁明白星月是想将自己支开,好同何博士说话,不过她语气十分委婉,正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当下也不扭捏,对着长姐福了福就往另一边去了。 张星月如此处置事情,不骄不躁,王之槐在心里暗暗称赞了一声“大气”,这样看来,星月虽然出身乡野,门第也不甚高贵,但为人处事,已然具备了做当家主母的才智气度。 何戟早年丧母,像这种处置深宅后院的手段,他祖母是看都不会让他看的,所以才会有他上前去制止宁世子偷香,反倒将自己绕进去的一幕,他想不到老友心中深沉,他只感觉,星月将张至洁支开了,定是相信自己的,满心欢喜。 张星月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不代表张至清不好奇,况且张至洁刚才话里行间还说到了“换衣衫”、“偷看”的字眼,更让她脑海中一片旖旎。 趁着何博士和她姐姐说话时候,她拿手肘推了推王之槐,对他一阵挤眉弄眼:“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啊?”她一边说还一边笑,鹅蛋脸上的梨涡时隐时现,好不可爱reads();。 王之槐为难地搔了搔后脑,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实话,但是看她一副天真模样,好像家中的稚妹,只好投降,将刚才发生的事略略和她说了说。 “也就是说,宁世子和你们,都把张至洁看光啦!”她说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之槐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哭笑不得道:“姑奶奶,你给我小声点。”他扬起折扇指了指不远处的何戟星月两人,“小心被你姐姐听见!” 张至清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头:“我姐姐冰雪聪明,怕是刚刚张至洁刚刚开口,她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这倒有可能!王之槐不置可否! 张至清闲着无聊,又与他攀谈起来:“那你说张至洁回府后会是什么下场?你刚才说宁世子走的时候,表情十分生气,那他会休了张至洁吗?” 王之槐将手中折扇收拢了,轻轻敲了敲眼前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小脑袋:“我说你与张至洁是亲姐妹吗?就算不是一个母亲,也是同一个父亲吧,你就这样讨厌她,诅咒她!” 他承认,自己心里也不太喜欢张至洁死搅蛮缠的个性,但是在一个外人面前,毫不掩饰地讨厌、诅咒自己庶妹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还有,张至洁只是与宁世子定了亲,还没正式迎娶,何来休妻一说!”他的话没说完,刚才看宁世子的架势,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还得两说,不过,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因为他不相信张至清的脑子,能保守这个秘密! 张至清歪了歪头,看似自言自语道:“这下母亲回府,又要与珠姨娘一阵斗法了!” 珠姨娘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自然不可能知道仅仅几个时辰,她的亲生姑子就给她捅出了个如此大的篓子,不然她也不可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坐在直棂窗下绣花,嘴里还唱着原先在黄金楼里,老鸨教给她的招魂小曲。 音阁见她难得高兴,扭了扭碎步子走到她跟前,想巴结讨赏。赞了几句“姨娘绣的花真好看”,她都是神色淡淡的,音阁只好想了想,将之前她分派自己去打听的一件旧事说了出来。 “珠姨娘你先前不是派我去大厨房打听,咱们姑子喝了夫人赏的鸡汤,闹肚子的事吗?” 音阁口气里透着些神秘,珠姨娘没在绣绷里穿针引线的芊芊素手戛然一顿,“嗯!”一个简单的字幅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明明十分在意,却又偏要拿乔。 音阁也是珠姨娘身边的老人了,从她进张府开始,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珠姨娘长在青楼里,学得一身妓女做派,进了张府后,和郎君、夫人相处久了,越想往着世家夫人的做派里学,特别是至洁姑子懂事后,言语里尽是对她出身的嫌弃,她更想着方想脱胎换骨了,学会的头一件事,便是夫人对着下人颐指气使的口气。 不过音阁有心巴结讨赏,并不在意,反而吃准了她十分在意的心思,凑前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奴婢交好的姐妹,有一个正巧在大厨房做事,她说那天给大厨房送党参的,正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宝蓝姑娘,那党参拿个纸包包着,甚是神秘,她分明瞧见,宝蓝将党参交给张妈妈时,交头接耳多说了两句,宝蓝姑娘像是在交代张妈妈什么事情,然后张妈妈就将大厨房里的人,都撵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厨房里熬鸡汤!” 珠姨娘一听,这话里果然藏着蹊跷,她认定了崔氏就是想害自己的姑子,便也不去想这话里头有没有道听途说、自相矛盾的地方,满心满眼都是对崔氏的仇恨,“夫人好生歹毒,放药害我至洁不成,今日还公然羞辱,待我回禀了郎君,好好治治她的傲气!” 音阁见自己胡诌的话,在珠姨娘心中起了作用,不由暗自高兴起来。又趁热打铁道:“珠姨娘糊涂啊!你此刻手中毫无证据,就算郎君再偏宠你,也顶多说夫人几句‘办事不周’,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夫人今天敢下药害姑子,明日可就敢派人杀姑子啊,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夫人一招制服,恐怕会后患无穷reads();!” 珠姨娘听了,总算笑着点了点头:“你是个忠心的,你放心,你若是帮着姨娘收罗到了崔氏加害姑子的证据,姨娘我必有重赏!”说完伸手在头上发髻里摸了一个金顶簪子下来,交到音阁手上,“这个就作为你疏通姐妹关系的资用。”音阁笑盈盈刚想接过来,珠姨娘又握紧了簪子道:“但是姨娘也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和你的姐妹合起伙来糊弄姨娘,姨娘我也决不轻饶!” 音阁迟疑了一会,立刻抽过簪子,应了声“嗳”! 何戟隔着半月不见星月,憋了许多话想同她说,这时的何博士,哪有当初国子学旁的沉稳,和来张府小住时,回答刘吟雪刁钻问题的高冷,在星月面前,他蜕去年少有成的光环,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年。 两人吴侬软语,好不甜蜜羞涩!待一同约好了十五一起去逛庙会的事时,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这时,一个丫鬟端着几盏茶水走了过来,偏偏走到他两面前时,脚脖子一歪,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到了何戟身上,月白色锦袍上沾染了一大片红褐色的茶渍。 那闯祸的丫鬟见状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慌忙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道:“奴婢该死,冲撞了贵人,求郎君饶奴婢一命,奴婢给您磕头了!”说完,便使劲将头磕在地上,不一会额头上就已是通红一片,看着好不可怜。 巨大的动静却是将不远处的王之槐和张至清也吸引过来了,王之槐只感觉好友今日在国公府像是中了邪,接二连三遇上倒霉事。 张星月看何戟整个外袍的下摆都叫茶水泼湿了,上面还沾着不少茶叶渣子,也顾不上男女大妨,立刻掏出绣帕蹲下来替何戟清理。是以,当王之槐二人走过来时,就看见原本应该很狼狈的何博士,脸上却挂着一脸惬意的神情,好像宁国公府的园子是他何府的园子,张星月则是他的结发夫人! 王之槐有些泛酸地推搡了他一把,嘴里小声道:“这么烫的茶水,怎么也没烫死你!” 何戟笑着道:“星月手下死,烫死也心甘!”真真是毫不遮掩! 星月低头擦拭,只当不知道他两的揶揄打趣,直到将他袍子上沾染的茶叶都清理干净了,才站起来对何戟道:“衣衫不整,颇为不敬,还是让国公府的下人带你去换件干净袍子!” 何戟想要拒绝,舍不得和星月短暂的相聚时间,但架不住今日父亲也来了祝寿,他最是严谨,若是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少不了又是一顿痛批! 只好听了张星月的劝诫,由一个小厮领着,和王之槐一同去换衣衫去了。就在他们行走的空档,张星月突然看见王之槐挂在身上的钱包,有些眼熟,但她来不仅多问,却见刚刚还一脸惶恐的丫鬟站了起来,对着她轻声道了一句:“姑子留步,我家郎君想见你,请随我来!” “你家郎君?”张星月装作一怔,心里却隐约猜到是某人转眼却是一凛。她想了想,低头说道:“你家郎君好意,星月知道了,可是,星月不能去。”说罢,她不再多言,饶过那丫鬟继续向前。 那丫鬟却是一笑,她咧嘴嘿嘿两声,说道:“还是我家郎君了得,他说你不一定相信我的话。罢了,我还是直接把话跟你说了吧,我家郎君问,宁国公另有深意,他另有设宴,你想不想去?” 张绮吃了一惊,她诧异地看着那丫鬟,“什么意思?”那丫鬟点头道:“我家郎君说了,小姑子上次画的画卷给一个贵人卖走了,前两天,那贵人问起画者。这一次,那贵人也会参加宴会。郎君说,正好借此机会,把小姑子推了去,免得小姑子身负大才,却任人践踏。”是这样?张星月没有想到,宁星会如此替她寻思。咬着唇寻思了一会,张星月低声道:“想见过你家郎君。”那丫鬟又是一咧嘴,他嘿嘿说道:“又给我家郎君说中了,他说我就算这般说了,你还是不会完全信我。如此,小姑子,请!” 第二十二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见过宁星几次,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第一次是在佑民寺昏暗的禅房,他救下中了媚药的自己;第二次是在自己闺房,他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差点惹来乳母的怀疑,与他的每一次遇见,都带着点突兀,又带着点神奇。 如此,今日已是第三次,但像这样正式的,以自己的真实身份见面,却又是第一次。 张星月顺着园中的蜿蜒小道上去,在离摘星台相距不远处,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向亭子里望去,那个天青色的身影果然立在那里,正是宁星无疑,他与身旁的劲衣武士一阵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reads();。 看见她出现,宁星便转过头看向星月来的方向,对上她的眼神,捉狭一笑。 张星月也微微回以一笑,放下心来。低头朝他走去。 等到两人走近时,他身旁的武士们已经退至隐蔽处,摘星亭只留下陌生又熟悉的两人。 不是“陌生男子”、也不是“不速之客”的宁星,眉目舒朗,眼眸里的阴戾之气尽敛,反倒像个温润的四九公子。星月一直觉得,他的气质模糊不清,既不像崔京,也不似何戟,他好像介于他们两者之间,狡猾而睿智。 不过,这些好像都同自己没什么关系,至于上次他来找自己,说一起结盟毁了张至洁婚事的事,也根本是无稽之谈,张至洁自己的自大冒失,足以给宁星算死她的空子! 不过!张星月仍是眯了眯眼睛望向他,用颇有些被耍弄后生气的口吻对他道:“宁小郎耍弄人的功夫真是了得!” 宁星笑了笑,并不否认,反而有些逗趣挑衅道:“几日不见,星月还是如此嫌弃鄙夷宁某,就连我派去唤你的丫鬟,都要怀疑再三,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狐狸变得,不然怎么如此聪明狡黠?” “宁小郎说得,怎么越听越像说你自己!”星月毫不示弱道:“我若是狐狸变得,你必然就是狐狸精了!” “哈哈哈哈!”宁星被她反驳得不怒反笑,还故意走到星月面前,做了个娘气十足的翘兰花指动作,以配合她说自己是狐狸精变得的话。 张星月看了,不知想收回刚才脑中将他比作崔京和何戟的结合体一事,还来不来得及。此人简直就是一个无赖,“你不是说,国公爷有意将至清许配给宁世子吗?怎么我刚刚在厅堂拜寿时,大夫人说的和你说的完全不符啊?听大夫人的意思,国公府有意迎娶至清不假,但是聘娶的人并不是宁世子,而是宁小郎你啊!” 宁星早料到她会问自己,不慌不忙道:“我可没说祖父有意将至清许配给大哥!我只是说,国公府有意迎娶张至清,是星月你自己心中有鬼,才理解错了的。” 张星月想了想,他说的好像也没错。不过,“你说我心中有鬼!有什么鬼!我对至清・・・” 宁星堵住她嘴道:“你心中太在意我,怕我娶了你妹妹,所以紧张巴巴地来了国公府!” 此话说到这里,星月觉得已经没有与他再说下去的必要了,除了颠倒是非、胡搅蛮缠,宁星何时对自己好好说过一句话。 星月扭头想走,宁星马上张开怀抱拦在了她身前,服软道:“好了好了,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你还想走了,我正事还未同你说呢!” 星月白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你口无遮拦!告诉你,我虽长在庐陵,却也不是能任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随意羞辱的!”星月说完已是负气地撅起嘴,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宁星憋着脸上的坏笑,讨好道:“好了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我错了,好不好?” 星月愠色稍缓,宁星接着道:“实话同你说吧,我不想娶张至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父亲拒了这门婚事!” 张星月听他说话,明明是有求自己,却偏用一副嫌弃的口气,好像张至清是什么浊物,他迫不及待想要甩掉!“你不想娶至清,很好,我看至清也未必想要嫁你!” 宁星有些愕然,他原本认为张星月至少与别的姑子不同,可是今日一看,她这耍泼模样,哪里有什么奇异,甚至更添了一条护犊子的毛病。张至清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吗?而且还是屡次想置她于死地的、她恨毒了的崔氏生的! 不过,若是没了她的帮忙,他很可能真的会被迫娶了张至清,现下不如委曲求全,摸着她的脾气说话reads();。宁星便又服软哄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所以为了避免我和她互相残害,你会帮我的对吧!” “你不知道,我母亲现在日日在我耳边念叨,张至清如何如何温柔贤惠,直念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宁星不等她接话,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吐苦水道:“她和我祖父根本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哪里是给我娶夫人,简直是给我再娶个妈!” “况且今日我在摘星亭也略略看了看她,她哪里有我母亲说的,天生丽质、温柔贤惠,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到最后她给祖父拜完寿又出现,她都没有停下过她的嘴!” 张星月竟不知道他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竟然包裹着一颗如此脆弱敏感的心。一时之间,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暂时将维护妹妹的心抛到一边,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是,我承认你说的这些都没错,至清,是偏爱吃了些,也不太爱说话,可是现在不是还没有议亲吗,一切都还来得及!” 宁星点了点头,“你总算说到了点子上,所以,你准备好了帮我了吗?”直到他说完这句,星月才感觉到,自己好像上了这只狐狸精的当了。 “你・・・要我如何帮你!”张星月有些为难道,“你想的太好了,要我劝父亲拒了国公府这么好的一桩婚事,他如何会愿意!况且,”星月顿了顿道:“你今日已经设计毁了张至洁与宁世子的婚事,按照我父亲的性格,更会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宁星猛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颇为气恼道:“哎呀!本来我算计得好好的,至多是让张至洁在我哥面前丢脸,由此断了你父亲对我哥哥的支持,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何戟来,毁了我精心下的一局棋!” “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毁了张至洁的婚事,同你祖父要你娶至清有什么关系?” 宁星本不想回答,后来看她实在疑惑,只好将他父亲与崔氏的一段情事俱实告诉了她,“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与张至清的婚事,其实就是我祖父用来祭奠我父亲的一个仪式,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听他这样说,张星月也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国公爷看着素未谋面的张至清时,眼神是那么激动,原来,是透过至清的影子,看年轻时的崔氏,及深爱崔氏的自己的儿子。“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照理说,崔氏就该是你母亲的情敌了,但为何宁大夫人,却也十分热衷于撮合这门亲事!” 宁星不由瞪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父亲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我母亲就算心里对着张夫人有些芥蒂,也早被时间磨平了,她现在看到的,只是如何能讨好我祖父,以赢得更大的利益!” 张星月点了点头:“我懂了,那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宁星想了想道:“我想过了,这件事唯一有些转圜的余地,还真只在张至清身上,张七郎当然不会放过与我祖父结盟的机会,但若是张至清不愿意,在张七郎耳边说闹上几句,或许他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至清的心思,我也不是非常明白,况且崔氏好像在定亲前有意不让她知道此事,若是我贸然告诉至清,会不会引来崔氏的怀疑?” 没曾想宁星却立刻反驳道:“不会的!你只需和张至清透露上两句,她自会想法子去和张七郎哭闹!” 他看张星月果真疑惑,便又加上一句道:“你与张至清朝夕相处,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妹妹心里早已经有人了,这人与张府还十分亲近,而且论起家世来,一点也不输国公府!” 张星月想了想,立马很吃惊道:“你说的是,崔京?” 宁星无奈地点了点头! 此刻,骑着高头大马,护送着何尚书回衙门的崔京,不由莫名其妙地打了几个喷嚏,耳朵一阵滚烫发热reads();!他属下见状,快人一步打马上前,关切问道:“郎君可是身体不甚舒服!” 崔京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道:“无碍!” 这时,走在何大人马车旁边的小厮走了过来,抬头对他回禀道:“尚书大人有请崔将军上前一叙!” 崔京点了点头,驾着马快步上前,赶上了何尚书的马车,隔着帘帐恭敬地唤了一声,“尚书大人!” 马车里的人抬手将帘帐撩起一角,看了看他道:“如此说着费劲,还请崔将军进到马车里来叙话吧!”崔京便又恭敬的下马,然后一个跃步登上了马车! 何尚书气质温润如玉,且出身名门、富于才华,是当朝首屈一指的世家楷模。崔京虽身为武官,骨子里却透着祖宗遗传下来的文气,是以对他十分崇拜。他上国子学的时候,最钦佩的便是何尚书的书法,刚柔并济,游刃有余,以至于到现在,他都还默默着人暗暗收集他的墨宝。 今日宁国公寿宴,他本不喜欢交际应酬的场合,却在听见何尚书也在应邀之列时改变了主意,没曾想,今日不仅见到了自己钦佩的何尚书,还有幸与他共乘叙谈。 但是,崔京心里想的这些波涛汹涌,何彦雍却是一概不知,他把他叫进来,是为了打听另一件事,或者说另一个人! “我记得崔将军似乎有个姑姑,嫁到了洛阳张家,可是今日给国公爷祝寿的那位张夫人?”何彦雍官至三品大员,与崔京简直是云泥之别,是以根本不需要寒暄,而是直截了当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事。 崔京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得俱实答道:“正是,我姑姑名唤崔瑛,姑父是洛阳张府当家家主张七郎,幼年时,由着祖父与宁国公的情义,姑姑认了国公爷做亚父!” “噢!”何尚书轻轻叹了一声,“原来如此!”他看崔京一脸疑惑,自己问得如此突兀,恐怕任谁都会有所怀疑,便笑着解释道:“我见国公爷对她十分亲厚,是以多问了几句!” 崔京便笑着点点头道:“国公爷重情重义,我祖父在时,宁崔二府便常有走动,不足为怪!” 下一刻,何彦雍却接着问道:“平心而论,洛阳张府并不显赫,在门第上与清河崔氏并不相配!宽且我听说,张七郎还颇有些风流名声,还亲自为一个青楼女子填过唱词,也不知是真是假!” 崔京不由有些尴尬道:“确实・・・如此!我姑父偏好音律,免不了做些性情中事,不足挂齿!” “那可真是委屈了你的姑姑了,我今日看她气度不凡,很有些清河崔氏刚正不阿的气度,而且她独自带着三个姑子上门拜寿,想来治理后院也是劳心劳力,至清姑子自不必说,是她亲生的姑子,至于那个至洁小姑,国公爷也同我说了,似乎是张七郎某个姨娘生的姑子,我倒有些好奇,这另一位嫡出姑子,星月,却是什么来历?” 何彦雍将话说到这里,从世家直说到官僚的后院,其实已是大不敬了,但是他语气十分自然柔和,好像天生充满蛊惑,一下就将崔京迷惑地云里雾里,不知所踪,只道他是无事闲聊。 “尚书大人见笑,此乃又是我姑父一桩风流韵事了,星月确是张府嫡女,但却不是我姑姑所生,而是姑姑出嫁前,姑父娶的庐陵周府嫡女所生,今年秋天,才刚从庐陵乡下接回来!” 庐陵周府?何彦雍在心里暗暗记下,准备回去好好命人查一查究竟!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本书原名星中明月,星月的命运,就如空中的明月一般,注定漫天星辰衬托陪伴,是以,她的成长路上,不可避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优秀领路人! 第二十三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回张府的路上,张至清一直揪着自己耳畔的燕尾,玩得不亦乐乎。 张至清一身十分瘦削,脸色苍白,可是一双手掌却十分胖嫩,揪着乌黑的燕尾,一黑一白,显得十分可爱。 可是张星月却无心同她玩笑,她一面想着宁星告诉她的事情,一面又想着今日在王之槐身上不经意瞥见的那个荷包。 张至清见自己几次和姐姐搭话,姐姐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颇有些失落reads();。“今日姐姐怎么了,是有人惹姐姐不高兴吗?” 听见她万分委屈的发问,张星月这才回过神来。“怎会?姐姐只是在想事情!” “姐姐哄人!”张至清嘟嘴道:“我偷偷算了时间,姐姐离开足足有半个时辰,若不是中途见了什么人,何至于要这么久呢?” 星月看着她认真抱怨模样,竟是现在才知道,至清,怕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呆愚。她又有些开心起来,拉着张至清的手哄道:“那可真是姐姐的错了,害得至清在园子里等了那么久!”既没有承认自己见了人,也没有否认自己没见人。 “那姐姐倒是说说,是谁惹你生气了?”张至清不依不饶道,在她看来,姐姐能够在贾姑子面前拼命维护自己,自己也定不能让人将姐姐轻易欺负了去! 张星月领悟到她的意思,不禁将美目笑成了一弯明月,“至清怎么会觉得有人欺负了我呢?刚刚···我不过是和何戟遇上,多说了两句话而已!”像张至清这样敏感单纯的个性,若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真怕她会胡乱猜想,到时再惹来崔氏怀疑,就不好办了!张星月索性将“黑锅”推到了何戟身上。 张至清听了,果然露出了一副“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得意:“不过,何博士又说了什么,惹得姐姐愁眉不展!” 星月“额”了一声,真有些不知如何应付她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问话。只得转移话题,将宁星告诉她的那件事拿来反问她:“好吧,姐姐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但是至清也要答应姐姐,不许将心里话隐瞒姐姐!” 张至清被她说的好不糊涂,点了点头应道:“至清答应姐姐,有任何心事都不对姐姐隐瞒!”但她说完又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我也好像没什么事隐瞒了姐姐的。” 张星月有些狐疑地望着她,右手食指十分暧昧地挑起她的下巴:“真的吗···那我问你,至清心里对崔三郎,是什么感情?” 张至清突然被她问中心底事,一下呆愣起来,眼睛惊讶地看着星月,下巴差点掉到尘埃里,“姐姐怎么突然这样问,崔表哥在我心里,自然是···表哥了···”后面那句表哥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觉声音明显虚了轻了许多。 心思敏感如星月,一下便听出了她话里的隐瞒,原来宁星对自己说,至清喜欢崔京,竟是真的。 张星月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像自己是夹在崔京和张至清中间的第三个人,她知道崔京对她的情愫,所以她不由得想,若是没有自己档在中间,或许崔京能和至清两情相悦呢? 想到这里,星月觉得是时候将国公爷和崔氏的打算透露给至清了,毕竟过了正月,崔琼就要嫁进张府来,若是在这之前,将至清和崔京的亲事定下来,是最好不过的。 是以,她试探地问至清道:“今日何戟的父亲也来给国公爷贺寿,因着早上和国公爷叙事的时候,偶然听见母亲说,有意将至清许配给国公府的二公子,宁星。是以姐姐便和何戟多说了两句。只是不知,母亲既有意将你送进国公府,可曾对你说过此人?” 母亲何曾对自己提过一字?!张至清听完星月的话,无异于五雷轰顶,十分紧张、甚至带着些许愤怒之意反问道:“什么!姐姐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母亲要将我送进国公府?” 星月点点头到,“何戟所言,虽不能说是十成十,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张至清听完几乎是跌坐在坐垫上,十分沮丧道:“何博士所言,则事情必然是十之*了。” “我早该想到!”张至清有些绝望道:“今年的冬衣明明才刚制完,母亲却催促着我去量新衣的尺寸,还改了我在锦绣坊挑的纹样reads();!她从很早就和我说,国公爷想见我,趁着贺寿的机会,带我来国公府做客!我早该想到,按着她的性格,如何会做那么多‘徒劳无功’的事,原来早就盘算好了,要将我送进国公府,好全了她的脸面!” 张至清从最初的天真无邪、兴高采烈,到现在的悲愤交加、泪如雨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星月看她如斯模样,不由有些责怪自己,一下子将崔氏密谋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她将至清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脊,温柔哄道:“至清不哭,这么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若是哭坏了可如何是好!” 她本意是想哄哄她,不让她如此伤心,却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后,张至清竟像不可遏制的浑身颤抖抽搐了一下,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以至于张星月觉得,这是自己手下的一阵错觉,毕竟,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安慰话而已。 “至清不哭,现下母亲正和阮姨娘在筹备崔表姐和大哥哥的婚事,就算要和国公府议事,也要等崔表姐国门后,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至清闻言抬头看了星月一眼,摇了摇头道:“姐姐不了解母亲,她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她若是当着何大人的面,将要与国公府结亲的事说了出来,就必然有十成十的把握!” “可怜我和表哥···”张至清痛到极致抽泣道:“至清错了,我不该对姐姐有所隐瞒,其实,至清心里···一直心悦表哥···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张星月早已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遂扳直了张至清的身子道:“至清你振作点,你若真喜欢崔京,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就要自己去争取,你懂吗?!” 张星月叹了口气,好像也在为她难过、叹息,“母亲或许真的心意已决,但你不要忘了,张府的当家家主是父亲,只要父亲没有点头,那么这件事,便也不一定能成得了的。” 她看着张至清的眼睛道:“你若真的不愿意嫁给宁星,成为母亲和张府棋盘上的一枚小小棋子,你就要想办法说服父亲!” 因着督守殿将军崔京的亲自护送,何尚书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洛阳宫朱雀门下,皇宫内院是不允许车马入内的,是以进了朱雀门又换做四人抬的轿撵,只不过抬轿的人可不是普通轿夫,而是训练有素的亲军,运气提气,脚下生风。 武帝已行将就木,他自己不觉得,因为继皇后和太医们都瞒着他,但作为日日与武帝朝夕相处的内阁重臣,何彦雍不会猜不到! 陛下龙体欠安,太子资质愚钝,是以,但凡陛下召见,何尚书向来是风驰电掣。 光明殿内,庄穆的御书房中,九龙吐珠青铜香炉中飘出嫋嫋青烟,淡雅的龙涎香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本该是皇帝处理政务的严肃场所,低垂的明黄色幕帘后却传来阵阵暧昧的声响,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子压抑的呻吟交杂在一起,在静谧的房间中显得无比清晰,听得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内阁尚书何彦雍迈着虎步甫一进入御书房,这暧昧的声音就清晰的钻入他的耳中。他不禁剑眉紧皱,看来武帝竟然在御书房临幸妃嫔! 何彦雍俊脸一红,神情不禁尴尬起来,目光四下里一转,却见大司空卫灌竟然也在,只见他一张清雅的玉面也满是尴尬,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既然武帝宣二人觐见,尽管他老人家还在“忙”着没出来,但做臣子的总不能自行退出去,只能垂手静候。于是两人只能无奈的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色,被迫听着春宫戏,相对无语。 幕帘后,柔软华美的绒毯上,云鬓散乱衣襟敞开的毓妃被身着龙袍的武帝压在身下狠狠欺负。毓妃上身的罩衫完好,丁香色的石榴裙却被掀至腰间,纤美的脚踝被武帝一把握在手中,两条修长莹白的*无奈弯曲。 她不过碧玉年华,武帝的年纪却整整比她大了三、四十岁,她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家贵女,可是此刻对给予她无上荣耀的家族,却只有数不清的怨恨reads();。 武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是以性格也十分粗鲁,娇弱如百合的毓妃如何能承受他的肆意侮辱,但是她却不敢发出任何疼痛或是不满得声音。粗鲁性格的背后,往往还裹夹着残忍和暴戾。 杨后无良,明知道武帝身体已接近油枯,却仍然费劲心思从坊间搜罗了擅长炼丹的道人来讨好陛下,这几日更是连进了几粒虎狼之药,令武帝有返老还童之感! 毓妃觉得自己不过是陛下发泄的工具,脸上表情十分痛苦。她从小学习礼仪闺范,像今日这般“白日宣淫”的丑事,是从骨子里深恶痛绝的。适才帘外还传来阵阵脚步声,分明表示外面还有臣子在候著,武帝这个禽兽却偏偏选在这里凌辱她。她只能紧紧咬住唇,发出含糊的低吟,湿润的水眸却不屈的瞪着在她身上不断肆虐的男人。 过了不知多久,武帝到底年纪大了,便放过了她。唤了宫人进来伺候,系好腰间的蟠龙玉带,武帝突然冷冷一笑,猛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同时哗的一声拉开了幕帘。 在外面等候许久的何彦雍和卫灌听到里面的*之声终于停歇,正松了一口气,却骤然看见武帝拥着衣衫凌乱的毓妃走出来,俩人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毓妃没想到候在外面的竟然是他们两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并且与自己父亲也是世交,不由更加委屈羞愧,回眸却见武帝眼中残酷的戏谑,犹如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他用来宣告胜利的战利品! 她心念一转,突然轻启樱唇妩媚一笑,水汪汪的妙目冲着武帝飞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道:“原来是两位大人啊,让两位久等真不好意思!” “你放肆!”武帝允许自己恬不知耻的炫耀,却不代表她可以挑战自己的权威,猛地一下子推开她,脸色铁青,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急怒之下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叱责她。 “臣妾在。”毓妃满不在乎的笑着应答,一双清亮的眸子夷然不惧的直视着武帝。一旁的何彦雍和卫灌闻言双双失色,担忧得看向武帝。 “你……给朕滚!”武帝咬着牙沈声喝道,毕竟是当着重臣的面,他不想失了君王的风度。 “呵,谢主隆恩,臣妾就告退了。”毓妃笑意盈盈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姿态高贵端庄,优雅得无可挑剔。 她轻盈的站起身,随意的拢了拢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衫,便娉娉婷婷的推门行了出去,再也没有多看心思各异的三个男人一眼。 从她出来,说话,到最后转身离去,何彦雍始终低头敛目,未曾偷看她一眼。卫灌却阴沉着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武帝胸中的怒气还在横冲直撞,胸膛剧烈的起伏著。何彦雍抬头见武帝脸色阴晴不定,琥珀色的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担心他会重罚毓妃,刚想要劝几句,身旁的卫灌却抢先发话,只听他轻笑一声,淡淡的说道:“陛下莫气,毓妃从小就是这么个飞扬跋扈骄纵无礼的性子,若是陛下不喜,大抵可以换个人来伺候。” 卫灌言语间颇多不屑,充满贬义,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毓妃刚才的行为倒不算是刻意冒犯武帝,只不过是从小养成的坏毛病罢了。 何彦雍心领神会,赶忙也说道:“是啊,她从小就是被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陛下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何尚书说的极是。陛下叫臣等来,有何事相商?”卫灌巧妙的转移话题。见两位重臣都这么劝说,武帝不得不趁机找个台阶下,勉强点了点头,将心思转回到国事上面。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希望开车不红! 第二十四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君臣三人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渐暗才结束议事,期间,武帝已是连着三次咳嗽不止,何彦雍暗暗听着他声音里的深浅,不禁忧虑地皱了皱眉。 议完事,何彦雍正要与卫灌一同告退,退到门口处,武帝却开口让他留下问话。引得卫灌一阵猜忌,侧眼一瞥,算是给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内阁尚书一记警告。 何彦雍敛了敛眉,对卫灌的猜忌装作不知,只是静静等待武帝的问话。 只听已过知命之年的武帝对他徐徐道:“近日不知正度课业如何,他天资愚钝,真是有劳爱卿悉心教导・・・咳咳咳・・・他才不至于终日浑浑噩噩!” 何彦雍听着武帝上半句,赶忙拱手道:“臣不敢居功自傲!” 待听得他下半句,又沉声劝解道:“太子殿下虽开蒙较晚,但秉性纯善,颇具陛下胸怀天下的威仪!” 武帝又清咳了一阵,摇了摇手道:“何爱卿不必替他遮掩,正度是朕的亲生儿子,他肚中有几点墨水,朕最是清楚reads();!” 何彦雍敛声道:“是。” 武帝叹了一声道:“说起来还是琼芝误我啊!” 琼芝,武元皇后的小字,何彦雍听着武帝的口气,就连哀叹时还亲切的念着武元皇后的小字,就知他心里不是真的埋怨武元皇后,算算时间,武元皇后已去世十五载,武帝怕是思念武元皇后了。这个时候,若是领会错了武帝的意思,而说错了武元皇后的坏话,后果可不堪设想。 他便用淡淡的口气“劝解”道:“武元皇后聪明贤慧,陛下若是将太子愚钝的过错加在皇后身上,真是冤枉皇后娘娘了!”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分寸拿捏地恰到好处。 果然,武帝下一刻便眉头舒展,笑着道:“何爱卿乃心思纯澈之人,不捧高踩低,确实堪当大任!” 何彦雍便又谦卑地拱了拱手。 只听武帝又满脸忧愁道:“但话虽如此,正度确是朕心头上的一块心病。近日朕总感觉身体乏力,只有吃了易真人进贡的丹药,方才觉得好些,但没到午夜梦回,朕总会梦见琼芝,站在河岸边对我不断挥手,嘴里念着‘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朕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何彦雍推演着他梦境里的景像,再联想到武帝刚才咳嗽时,深达心肺的浑浊腔声,不敢多言,怕言多必失!只是立在一旁静静听他说话。这十五年来,武帝有时也会如此,将他留下来并无什特别的事交代,只是让他静静听他述说而已。 武帝道:“前几日,有大臣上奏说,洛阳宫已经很久不曾选秀女了,不利于朕绵延子嗣,要朕恩准再选一次秀女,何爱卿以为如何啊?” 何彦雍闻言有些诧异,想不到到现在还有人敢绕过自己,将奏折递给陛下。不过,他也深知陛下这是有意试探自己,他前面一直在说自己如何思念武元皇后,现在又对自己暗示想重新选秀女,看似平淡地话语,却夹裹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政治立场。 何彦雍不知如何回答,略略想了想,他决定“难得糊涂”,就事论事道:“陛下对武元皇后重情重义,洛阳宫两次选秀都是在皇后在世的时候,由她亲自操办的,臣以为,洛阳宫选秀是好事,所谓新人新气象,于我大晋的国运来说,也只有锦上添花的益处,只是杨皇后那边・・・” 他将口气故意停顿在此,却是将这‘烫手山芋’成功丢给了杨皇后去接。 当朝杨皇后也与武元皇后关系甚密,乃是武元皇后的堂妹,表字男胤,她人如其名,性格刚毅如男郎,一点不似她姐姐温柔多情,因此与武帝的感情,一直不温不火。 杨皇后生有渤海王,在后宫中算是有男嗣傍身,而在前朝,则有她父亲临晋侯辅佐,是太子最危险的政治敌人! 从表面上看,武帝选秀,虽对她和渤海王没甚直接影响,但是渤海王毕竟年幼,若是正当壮年的武帝,再生出几个年幼的皇子,那么渤海王的优势就会大打折扣,而若是藉由这次选秀,武帝再为太子选定一门家族根基深厚的太子妃,那渤海王和杨皇后的处境则会翻天覆地。 这也是这些年,洛阳宫一改三年一选秀的惯例,迟迟不曾进新人的原因。 听何彦雍提到杨皇后,想到她刁钻蛮横的性格,武帝不禁蹙了蹙眉,不过很快就风轻云淡道:“此事自轮不到她一个后宫妇人多加置喙!”一句话,就将重启选秀的事,一锤定音! 待何彦雍从光明殿出来时,天外忽然飘过一片霞色,将原本澄澈的天空照耀得流光似锦。何彦雍穿着一身锦紫色朝服,抬头望向天际时不觉被这眼前的绚丽景象所震慑,他身旁的近侍,何路严看着自家郎君从光明殿的门槛上迈出来,然后站在台阶上就不动了,三两步上前,躬身提醒他道:“郎君忘了,今日是澜堂小姐的生辰reads();!” 何彦雍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你不提醒,我确实忘了!走吧!” 出了朱雀门,车驾启程回府,以何府的家世和何彦雍今时今日的地位,何府自然是设在离洛阳宫最近的东三街内,道路皆用大小均匀的青砖铺砌,马车行在路上,最是平稳。 从洛阳宫到张府的路,何彦雍来来回回也走了十五年了,真是毫无生气可言,他拿玉折扇挑起一节帘子,想再看看刚才被路严打断的风景,却只见冬末的四九城,上一刻还是霞光普照,下一瞬已是尘土飞扬,狂风将沙尘一层层漫卷上去,眼前尽是黄蒙蒙的一片,不知为何,何彦雍倒感觉,这景像有些日薄西山的味道。 沉思片刻,他还是挪到小窗前朝外看了看,见何路严一步不差地跟在车驾侧后,便招手叫他。 “郎君有何吩咐!”何路严快走两步,来到近旁仰着脸问。 何彦雍问他道:“最近公子在干什么?他还与杨县公的内侄交往甚密吗?” 何路严想了想:“公子确实和王小郎甚是亲厚,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两在国子学接触甚多,小的也派人暗中盯着,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 何彦雍点了点头,“我偶然听闻他们国子学那些儒生,受了陈诚和刘茂的蛊惑,搞了个谏言堂,公然反对赵津、侯览,貌似十分激进,儒林到底年少不谙世事,你去暗中查查,他与此事是否有牵连,要即刻去办!” 何路严道:“郎君的意思,可是怕朝堂有变?” 也就是对着路严等几个近侍幕僚,何彦雍才愿意多说两句,他叹了口气道:“此事不好说!今日陛下召我与卫灌,商议江南隐患,议完事他特意将我留下,问了我选秀的意见。陛下虽未明说,但我感觉明年开春洛阳宫选秀已是板上钉钉,届时前朝后宫必然掀起一番风浪,若是不小心谨慎,十分容易卷进政治漩涡!” 路严皱着眉道:“属下明白了!” 他想了想自家郎君的话后,也附了一句:“怪不得张七郎座下的黄选侍,前段时间老往藏书阁跑,还将几十宗泰始六年洛阳宫选秀的画轴借了出去,当时我还有些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张七郎是陛下身边的近侍,早我们一步听见风声不足为奇,他这样做,只怕已是暗中筹备送人进宫了!” 何彦雍手执着玉扇,轻轻敲了敲窗缘,路严说的一点没错,张七郎身后站着杨县公,这路人还是做得比较明显的,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世家想接着这场选秀,将手伸进龙塌中去! 何彦雍越想越觉得洛阳宫此番只怕要有一番大动静了,如不趁早谋算,何氏很有可能会失去先机。 “张七郎!”他在口中默默念了一声,他记性好,总角时期就开始练就的过目不忘地功夫,是以对此人并不陌生,他对张七郎的印象,此人颇有些文才,就是为人圆滑世故,听其他从僚说,还有些贪恋美色! 他摇了摇头,大晋百年基业,决不能让这种投机取巧地小人钻了空子,因此他又接着吩咐何路严道,“今日在国公府里,张夫人带来拜寿的姑子中,有个唤张星月的,你派人去盯着些,再派人到她的外祖家,扬州庐陵周府,去好好查查她的背景!” 何路严皱着眉头领命去了! 像这样的宫廷政变,何彦雍不是第一次经历,二十四年前,晋王有意立次子司马攸为储,武帝便是发动政变,从齐王司马攸的手中夺的皇位。 不过好在武帝雄韬伟略,那次政变只是留了些血,便很快恢复平静。 这次却不同,太子愚钝,而武帝除了正度太子,膝下没有成年亲王,若是一旦洛阳宫发动政变,很有可能出现“子幼母壮”的局势,到时,大晋朝政就将完全落入外戚之手,皇帝沦为傀儡reads();! 何尚书心里口中,都十分不屑的黄门给事中张七郎,他的后院,无异于一个小后宫。原配夫人崔氏,每日都在监视、算计他后院的得宠姨娘和姨娘们生的孩子。 此刻,她回到府中,倒不急于去书房找张七郎,将他最宠爱的绿珠夫人所生的姑子,在宁国公府闯祸的事告诉他,这样真是太轻易就放过绿珠和张至洁了,她思谋片刻,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更加能折磨这对母女的法子,定然能叫绿珠痛不欲生! 崔氏在心里打了一手如意算盘。张至清却闷在房中,坐立不安。若不是张星月今日告诉她,母亲的打算,她大抵到被送上宁府的花轿那刻,都还浑浑噩噩做着,与表哥双宿双栖的美梦。 如今,美梦破碎。她心急如焚。妙音看见自家姑子如一只断了魂的鹦鹉般,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痛苦摇头,无论如何,都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麻烦的样子。 她进府的时候,温媪就曾教导她,伺候姑子,要胆大心细,姑子生性敏感,同时性格内向,十分容易陷入不可自拔的忧愁当中,这个时候她就要看着姑子的眼色开导她,安慰她。 妙音壮了壮胆子,上前一步,对张至清道:“姑子,奴婢听双娇姐姐说,今日国公府办的寿宴十分排场,洛阳城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到场。不过姑子到底不同,国公爷可是点着名要见姑子的,这样大的荣耀就算奴婢修一百年也未必能远远瞧上国公爷一眼,怎得姑子回来还愁眉不展呢?” 妙音本意是想吹捧吹捧张至清,世家贵女,不论心性如何,说好话总归不会有错的吧? 可惜,妙音说什么都好,哪怕说张至清“嫦娥下凡”都好,也总比说她被国公爷点名召见强,此事正是她身上的逆鳞,她犹如被人正正中中地戳中了痛处! “你给我闭嘴!”她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把近旁的妙音吓得立刻哭了起来,张至清虽然性格怪异,但对下人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像这样毫无缘由的发怒,真的是第一次。 “是,奴婢・・・不敢了・・・”妙音小声抽泣道。 张至清被她哭的烦躁,曾几何时,她被母亲幽禁在这四方天空,她也曾无助哭闹,这个时候唱晚总是充满耐心地陪在她的身边,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如果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唱晚,她必然能为自己想出成千上万个应对法子吧,就算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也好过自己在这里生闷气强。 想到这里,张至清对妙音的哭泣声更加不耐烦了。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你快去将我和姐姐做给父亲过岁的那双鞋面拿来,我记着还有好些没有绣好,花纹也不甚精致,我现在就要绣!” 妙音听了,忙止住哭泣,斗胆劝道:“姑子,你若是生气,就拿奴婢出气好了,可千万别伤到自己啊。” 她指了指窗外挂在正中的明月,“如今天色已浓,你若是熬夜绣花,会伤了眼睛的,这么大的罪过,奴婢实在担待不起,温媪・・・” “你住嘴!” 张至清怒吼一声,这次像是使尽了自己的全生气力,从妙音的眼里看去,张至清两只乌亮的眼眸,好像全都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张至清有些性格无常,这一卷我将着重展开她为何会有双重性格的原因! 另:前面两卷有些修改,主要是两个群演的职位变化,可以忽略,不过,有感兴趣的亲,也可以找找,是哪里修改了,总之一句话,都是为了剧情需要,谢谢大家支持,谢谢! 第二十五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何彦雍和已故夫人江氏,平生只得了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国子学年轻有为的博士,何戟何儒林,女儿则是何府排行老九的姑子何澜堂,今年将将七岁,生在岁末,乃是一只不甚招人待见的“腊月羊”! 洛阳城有句民谣说:“六月的羊守空房,腊月的羊闹嚷嚷”。 何澜堂生得乖巧可爱,性子有些像她的生母江氏,黄发垂髫的年纪,本该怡然自乐,但不知是不是受了“腊月羊”传说的影响,精神总有些病怏怏的,对着她大哥倒还好,对着何府以外的生人,表情更加怯生生的。 今日腊月二十五,是她的生辰,何老夫人早就吩咐阖府上下,要为九姑子办一场热闹点的喜宴。 她乳母姓常,乃是江氏的陪房,进来何府也已十几年了。平时照看何澜堂犹如照看自己的眼珠子般精细,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reads();。 今日因着何尚书也会回府,常氏早早便为何澜堂梳了个讨喜的元宝双丫髻,并在发髻上各戴了一朵漂亮的珍珠花钿。 等到何彦雍换了常服进来,就看见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柿蒂纹半袖短襦,罩着一条鹅黄色的挑线裙子,牵着她乳母的手站在廊下等他。 “这么大的风,怎么不进去等呢?”何尚书皱着眉头责备道,何澜堂没有喝过几口母乳,身体本就柔弱。就这样穿着单薄的春衣,站在风口上,不知又受了多少寒气。 常氏敛了敛眉,柔声道:“是!”说完便将右手里捏着的小手,递了过去。 何尚书接过何澜堂,小姑子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他,小声地喊了声:“父亲!” 稚子无辜,何尚书捏着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掌,往厅堂里走去。一边走,常氏便在身后一边笑着道:“九姑子听说今晚郎君也会赴宴,便早早等在廊下,奴婢说什么都不愿离开,说是半个月未见郎君,心里思念得紧。” 何尚书闻言停了下来,俯视着看了看还不到他腰上高的何澜堂,本想问问她的功课,她却畏缩地缩了一下细小的脖颈,然后回头看了看她们身后的乳母,何尚书便又不想开口了。 何尚书看不见的地方,常氏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 进了厅堂,其他人俱到齐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席面上,何老夫人坐在正中的座位上,左首还空着一个位置,自然是留给当家家主的。 何彦雍走到位置上坐下来,何老夫人朝何澜堂招了招手,她便松了父亲的手,有些害羞地小跑到自己祖母身边坐下。 常氏便替了何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伺候她与何澜堂用膳。 今日何尚书嫡长女贺寿,又有何老夫人坐镇,何府五房亲眷并何尚书的三房姨太太,都到齐了,咋看下去,厅堂内一片其乐融融的繁荣景象。 何尚书兄弟五人,除了庶出的二哥在益州戍边,由何二夫人代替庆贺外,剩余三人,何大郎、何五郎皆是庶出,并未出仕,何三郎与何尚书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曹魏时曾做过司空属官,武帝创立新朝后,他便闲赋在家,平时只打理何府在外的产业。 何彦雍无疑是整个何府和氏族的主心骨,连带着他的嫡子也被寄予厚望,不过何四郎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一嫡一庶两位小郎,和谁比都显得有些子嗣单薄。 四兄弟难得聚首,有丫婢上来给他斟酒,甭管何尚书在朝中如何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在何老夫人眼里,他就是自己的幺子,任何时候都心疼地紧。何老夫人看他被兄弟三人你一杯我一杯敬酒,不一会就满脸涨红,刚想开口,让丫婢少斟些,只见一双葱白秀手突然挡在了斟到一半的酒壶前,一声温柔悦耳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郎君不胜酒力,少斟些!” 原来竟是身边伺候澜堂喝汤的常氏,将劝酒的话说在了前面。何老夫人满意地笑笑,这丫头向来伶俐,往往自己还未开口,就已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过常氏话音刚落,姨娘席面上,何彦雍的三个姨娘都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年纪居中的湘姨娘对着另外两人说道:“听听她那口气,明明是个下贱丫婢,却端的一副夫人的架势!” 另两人中,年纪最小的余姨娘,出身洛阳城下置县郡一个长史府中,今年刚满二十岁,乃是一根“墙头草”,风往哪吹人往哪倒,湘姨娘话音刚落,她便马上巴结着附和道:“就是就是,她以为把自己拖成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们郎君就会收了她啦?!” 年长的薛姨娘,是除了正室江氏外,唯一一个育有何尚书子嗣的妾室,她的年纪,整整比何尚书大了五岁,早过了事事争风吃醋的年纪reads();。 不过她虽然年老色衰,歇了与年轻姨娘斗艳的心思,却不代表她就能容忍任何人接近和向自家郎君谄媚,特别是外表温和内里心机深重的常氏。 今日是何府阖府家宴的日子,各房主子都在,何老夫人尚未开口,她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薛姨娘虽未言语,眉尖却明显紧了紧。 上座的何老夫人,虽然喜欢常氏的温柔可人,可是事关何尚书的房中事,她是从不插手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何老太爷驾鹤西去,何老夫人自然凡事都听何尚书的。 不过,自江氏生下何澜堂,便难产离世后,何尚书便很少踏足内院了。一年到头都在自己的外书房歇着,近身伺候的人,也是清一色的男子,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是以,借着何澜堂过生辰的时机,何老夫人终于出声,说出了自己最忧虑的事。 “衡山,母亲知道你一人在朝中撑得辛苦,下朝后,屋里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 何彦雍多饮了两杯酒,已是神思飞向天际了,仅存的一点意志,听着从母亲口中说出的这似曾相似的话语,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何老夫人叹了口气,却并不放弃:“母亲知道你厌烦母亲唠叨,可是江氏已故去七年了,你就算心里再觉得对不起她,也不至于为她守七年的孝吧!” 何老夫人说着说着说到了气头上,“我不管你今日高不高兴,横竖,今年你必须续弦,就算你不着急,母亲还想在有生之年多抱几个孙子呢!” 底下用膳的人,原本小声说笑的,都全部停了下来,这样的话题,要何尚书续弦的话题,几乎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在何府的餐案上上演一次,每次都以何老夫人的失败、退让告终,因为每次何尚书都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她。 最近的一次,何尚书用的是“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嫁娶”,可是如今就连武帝自己都要重启选秀了,他好像没有理由能拒绝了。 何老夫人又接着念叨:“我知道你心性高,等闲女子入不了你的眼,你若实在不想续弦也行!” 何尚书听完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果然下一刻何老夫人又接着道:“今年薛姨娘已满三十又五,不适宜伺候了,三位姨娘孔雀了一位,你选个年轻姨娘补上来!” 何尚书不由有些好笑,“母亲,您以为抬姨娘是在选笔墨么?” 一旁的何三郎是何老夫人的亲骨肉,亦是何尚书的孪生哥哥,说什么都不为过,他见二人争执不下,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母亲,您便少管些郎君的房中事吧!” 转脸又对何尚书道:“您自己房中的事,还请自己上心些,毕竟您是何家家主,有着替何氏开枝散叶的责任,母亲说您,也是为了您好!” 说完,他又对何大郎和何五郎使了个眼神,他二人也马上附和道:“虽然有儒林继承家主之位,但您膝下的子嗣确是少了些!” 何五郎脑子单纯些,更加脱口道:“四哥若不想续弦,多抬几个年轻姨娘便是,每个姨娘房中住上一晚,保准四哥乐不思蜀!” 何彦雍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原本还十分温和的脸立刻往下沉了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掌心里的通透玉杯重重掷在案上,只听“啪”的一声,玉杯立时碎作几块无用的绿瓦。 “放肆!”何彦雍道,他身居高位,浸淫官场十数载,早已练就了一番威而不怒的气势,只凭简单两字,就将所有人震住了! 三兄弟都知道,何彦雍不发火的时候,脾气是极好的,可是一旦发怒,便一发不可收拾,是以谁都不敢拂了他的逆鳞reads();。 唯有一直未出声的何二夫人,自从江氏走后,一直帮着何老夫人打理何府后院,何彦雍念二嫂操持尽心,又含辛茹苦教养二哥的一双儿女,勉强能听她劝上两句。 何二夫人笑吟吟道:“好了好了,一家亲的兄弟,都少说两句吧!”她望了眼老夫人身边,早已被郎君一声冷喝,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的何澜堂,有些责备地对着何尚书道:“瞧瞧九姑子都被郎君吓得不敢说话了!” 做了父母的人就是如此,世人万句都抵不上孩子一句,何彦雍刚才还有些烦躁,此刻看着浑身颤抖的何澜堂,便是什么烦躁也没有了,还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腌鹅腿放到她面前的碗里,换了个口气柔声道:“小九乖,快吃吧!” 何澜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里香韧的腌鹅腿,却并不下口,而是抬头看了看常氏,仿佛要等她应允似的。 常氏笑了笑道:“郎君不知,九姑子前日刚换了牙,这腌鹅腿・・・” 她话未说完,何老夫人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理由:“你看看!作孽哟!你院里没个掌事的妇人,竟是连教导小九的人都没有!” “哎!”何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的事我如今也做不了主了・・・既然这样,母亲也不逼你,我看为着小九,你不如就将欣兰抬作四姨娘吧!” 薛姨娘一听,惊地手中的银筷都掉了下来,欣兰,便是常氏的名了,常欣兰,到底打通了老夫人的心脉! 因着四下无人敢说话,是以这声银筷落地的声音显得十分清脆,以至于何老夫人一眼就望见了,是薛姨娘发出的异动。对着自己儿子,何老夫人可以委屈求全,对着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的姨娘,何老夫人可没必要怜香惜玉了。 因此,一句冷声责问随之而来,“怎么,就连薛姨娘,也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吗?” 薛姨娘被何府后院说一不二的老夫人点名出来责问,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吓得薛姨娘赶忙起身行礼道:“奴婢不敢!” “不敢?”何老夫人冷哼一声,颇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我是老糊涂了,胆大得很,肆意得很,就连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反驳我的意思!” 薛姨娘赶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忤逆老夫人的意思,今次是奴婢犯了错,还请老夫人责罚!” 何彦雍看着眼前这似曾相似的场景,头上的神经,莫名地紧了紧,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母亲既然执意要我抬欣兰,便按着母亲的意思,选个日子吧!” 何老夫人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下巴抬了抬,算是叫薛姨娘起身,原谅了她。 而一旁的常氏,几乎是同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何老夫人三叩九拜,拜谢她的大恩大德。 常氏笑容满面,还想转身对着何尚书福礼,却被一片扬起的袖角重重打在了脸上,刚刚还十分和善的何尚书,竟是广袖一甩,膳也未用,便生气离去! 常氏不由得失落地瘫坐在自己小腿上,尴尬不已。 等在厅堂外的路严,老夫人赏的一口喜酒还未进口,就看见自家郎君拂袖出来,脸色比当下的夜色还要浓,不过何四郎在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喜欢人多嘴,路严深知他的秉性,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好肉总是被人惦记! 第二十六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夜色渐浓。张府万籁寂静。张至清院里却灯火通明。 她不让人接近,要自己全心全意为父亲绣这幅鞋面。妙音只得倚在东厢房的门槛上,嘤嘤啜泣。 温媪半夜起来两回,都看见东厢房的灯,亮如白昼。 姑子喜欢点着灯睡,在张府不是秘密,郎君专门给她院子置办了比旁人多两倍的灯柱,为的就是让张至清住的舒服些。 但是今天显然有些不对劲。温媪想了想还是起身,披了件外衫,推门往东厢房走去。 因为至清房里烧了炭盆,是以直棂窗开了一半透气,温媪透过半开的窗户,听见有人嘤嘤的哭泣声,至清虽然生性敏感,但自幼很少流泪,这哭声,十分压抑,像是憋在咽喉里十分委屈,但又不敢完全发泄出来,多半是妙音的了。 这么晚了,哭什么呢? 姑子自自己处置了唱晚后,对自己就不像从前亲厚了,温媪心里清楚,她是在怪自己。不过,姑子可以记恨,自己却不能不尽心伺候。叹了口气,还是推了门进去。 屋子里,妙音穿着单衣坐在门槛上,从后背看,两只瘦弱的肩膀,随着时强时弱的啜泣,上下起伏,十分无助。 “妙音!”温媪低低唤了她一声,妙音一脸懵懂的转过头来,看见温媪穿着淡褐色的右衽直裾立在门背上,委屈的“嗳”了一声,搓搓坐麻的大腿根,站起来,走了过去reads();! 走近了,温媪才发现,她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不是被自己揉的,就是哭了很久。 “怎么了?”温媪摸了摸她的头道。 妙音叹了口气,带着有些忧愁又有些委屈的口吻说道:“今日姑子不知怎得,回来就嚷着要给郎君绣鞋面,奴婢劝着她仔细熬坏了眼睛,明日再绣,姑子就是不依,还对奴婢发了好大的火・・・” 温媪皱了皱眉,不过仍是放缓了语气哄了哄她道:“委屈你了,别哭了,快回去歇着吧。” 妙音指了指里面,温媪又笑着道:“姑子交给我吧,你快回去休息。” 妙音听了,便止了哭泣,躬身福了福,退了出去。 待温媪进到内里,就看见灯火通明的寝室里,姑子搬了大绷放在蜡炬下面,又搬了长几、咩萝、绣墩出来,五颜六色的丝线按颜色编在架子上,十分漂亮。 张至清苍白着一张小脸,坐在灯下认真穿针引线,温媪立在门槛外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叫她一声,才提步进去。 张至清神情淡淡,温媪进来,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头仔细绣一簇开得鲜艳的虎刺梅。 张七郎独爱梅花坚毅,有道是香自苦寒来,是以只要是人送他带有梅花图案的东西,他无不欣喜的。 温媪站在一旁看了看,笑着点点头道:“姑子的绣艺,似乎又精进不少。” 张至清听见她竟然不是来教导自己,难得轻松地提唇笑了笑,“若是绣了七八年,还是停留在绣香囊的水平,可怎么对得起乳母苏绣大师的称号!” 温媪心想,还有心情打趣,看来情绪已是无碍了。便笑着回道:“姑子自是比老奴强的。” “不过,怎么好好的,想着晚上给郎君绣鞋面,我记着,现在距离过除夕还有几日!” 张至清“哦”了一声,顿了顿道:“没什么,前段时间,叫精文入学和琼表姐嫁大哥的事耽搁了一阵,现在就想早些绣好,好让父亲高兴高兴!” 张至清是她奶大的孩子,她说谎的口气,温媪一听便知,不过她并不戳破,左右姑子不想说的事情,谁拿她都没办法。 因此,温媪只好也“哦”了一声,顺着她的话说道:“郎君看了肯定会很高兴的,毕竟是咱们姑子亲手绣的,到底不同・・・”温媪说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记得姑子五岁那年,刚学女红,绣了个荷包送郎君,郎君还把它别再自己的玉佩上戴了好些日子。” 张至清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件模糊的旧事・・・当时自己绣的图案,是蜻蜓吗?总之十分拙稚,父亲别在玉佩上,戴着去参加国公府的应酬,还被同僚嘲笑了很久。 张至清低头看了看现在绣案上绣的这幅红梅映雪,一朵朵红梅栩栩如生,迎着风雪,不畏严寒。心境不同了,就是不知道这红梅映雪还能不能打动父亲的心。 温媪看她恍了恍神,知她有心事。今日夫人是带着姑子去了国公府贺寿的,听说临到出发时,大姑子也一同去了,按理,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难道是在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吗? 温媪想了想,依着张至清内敛的个性,不到非不得已,绝不会主动向郎君示好。如今她如此着急,必然是有事要求郎君做主了。按着这个思路,姑子都要求郎君做主的事,恐怕除了她弟弟张精文并她交好的姐妹张星月的事,便只有自己的婚事了吧。 温媪捂着嘴暗暗吸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夫人只将想把姑子配给国公府二少爷的事告诉过自己和宝蓝,那么姑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自家姑子好像越来越脱离了自己的掌控reads();。 时间倒退一些。崔氏领着三位小姑从国公府回府的时候,待崔氏并张至清、张星月上了来时的车驾时,崔氏唤了宝蓝一声,命她带着张至洁,上了她的马车问话。 张至洁闯了祸事,诚惶诚恐,咋听见崔氏叫自己与她同驾,内心十分忐忑,如拿桶打水般七上八下。 至于崔氏唤她的原因,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是与宁世子的婚事有关。她要么是想羞辱自己,要么就是想已这桩婚事做要挟,让自己去陷害珠姨娘。张星月进府前,崔氏就曾抓着自己的错处,要自己去挑衅张星月。 但饶是再知道崔氏居心叵测,张至洁也只能乖乖登上了崔氏的马车。 跪在崔氏面前行了个福礼,她便敛头坐下,等待崔氏问话。崔氏那着小银剪,细细修理了一番自己的长指甲后,叹了口气道:“至洁,你让母亲说你什么好呢?你要知道,母亲费了多大的精力和口舌,才说服国公爷,赏了你一个庶妃的位分。” 崔氏向来最满意自己的一双葱白素手,她的指甲生的又细又长,显得总比一般妇人的手指灵动些,如今,她刚染了凤仙花汁,指甲粉嫩得紧,她看了又看,怎么都觉得看不够。现在,她又将手拿近了仔细看了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唉声叹气”道:“如今怎好?你被何小郎他们看去了身子,世子在国公爷面前嚷嚷着要退婚呐!” “这!?”张至洁一听,不由心脏骤紧,真是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世子走的时候脸上有多难看,她自是看在眼里,“可是,这并不是至洁的错啊!” 张至洁不由辩解道:“母亲明鉴,至洁只是在屋子里换衣衫,世子他们确是戳破了窗户纸偷窥,若说是至洁不守闺范,未免太冤枉了些!” 崔氏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模样,心里更加快意,嘴上却不轻不重道:“说的也是,可你被何小郎他们看去了身子也是事实,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男子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妾被人看了去!” 崔氏心中早已想好怎么折磨张至洁,以及利用张至洁打击珠姨娘,便又接着道:“现下世子闹着厉害,母亲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清郎君做主了!” 张至洁一听,更加慌乱地摇了摇头,“母亲,千万别将此事告诉父亲,你若告诉父亲,那至洁与世子的婚事,则是彻底毁了。” 崔氏挑了挑自己的兰花指,张至洁连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道:“母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和张府的地位,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洁今后无不以母亲的指示马首是瞻,还望母亲能替至洁在国公爷面前多美言几句,包住至洁和世子的婚事!” 崔氏望着她,左脸提唇一笑,怀疑意味十分明显:“以我马首是瞻,你是珠姨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凭什么信你!” 崔氏冷冷道:“你跳湖差点淹死,郎君怜惜你洁身自爱,要我去与国公爷议亲,若是他知道你根本就是水性杨花,还会如此包庇你吗?若要我再去求国公爷通融,也未必是易事!” 张至洁咬了咬唇,“这这那那”一阵支吾,最后,只得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像强硬蛮横的崔氏低头:“那母亲要至洁如何去做,才愿意帮我!” 崔氏眼眸颜色深了深,看着她道:“你且附耳过来!” 张星月甫一回府,双生便向她回禀道:“郎君刚刚送信来,约姑子今晚梅林见!” 张星月想起宁星对她说的,张至清心悦崔京的事,不觉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道:“崔三郎可曾说所为何事!” 双生摇了摇头,“不过来送信的人,是郎君身边的副官,倒是与之前不同reads();。若非急事,郎君大抵也不会派他来送信。” 星月只得点头道,“我知道了。” 等到夜深人静,两人在梅林想见时,星月穿了一身乌黑沉重的斗篷,以至于崔三郎立在亭子里看向她时,差点被她一张“漂浮”在空中的白色小脸吓愣了神。 “怎么?”星月淡淡开口问道,虽然平常也不见她对自己热络,但是像这样冷漠而又疏离的口气,倒真是第一次。 崔京心想我为着你的事,奔前跑后,到头来就换来你这么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句“怎么!” “没怎么!”崔京不禁有些负气道:“就是佟相由今日下午派人来给‘双巧’送信,说你祖母不日就将到张府来了!” “我祖母?”张星月难以置信得重复了一遍道:“她到张府来做什么?” 崔三郎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她给双巧传的信里又没说!” 张星月有些着急道:“我知道她没说,我只是问你而已,你那么聪明,干嘛不替我想想!” 崔京看着她着急模样,刚才不是还十分冷漠吗,怎么有事了便想到自己的好处了,古人诚不欺我,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他呼了口气道:“照你以前的说法,她应当是来巴结张七郎的吧,我的亲卫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最近你外祖家十分不太平,似乎有人故意找茬刁难,张七郎虽然坐着正五品的小官,但好歹能见天颜,各方都要买他一个面子,你外祖母来求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分析地头头是道,张星月却不甚同意地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我外祖母,如果我不是偶然间发现了双巧的异样,知道外祖母派她来张府寻一件东西,我大抵也会以为她是来求父亲帮忙的,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她来张府,就绝不可能是来求父亲照顾周府的生意了!” “看来那个东西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张星月冷静分析道:“不然她就不会传信给佟相由,再让佟相由告诉双巧了,她这是要双巧接应她的意思!” 崔京应了一声,提出了最棘手的问题:“可是双巧已经疯了,上次糊弄佟相由的时候,用的便是她摔断了腿的理由,你外祖母进张府,若是看不见双巧,定然会起疑的,到时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没错,现下不是考虑外祖母来张府做什么的问题,而是应该想办法如何将双巧发疯的事,遮掩过去的问题。” 崔京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双巧关在天牢久了,早已习惯了里面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倒是不吵不闹了,人却变得十分呆滞,我问她任何问题,她都变得毫无反应!” 张星月一听不妙,“这可比发疯还要棘手的多,她原来是我外祖母身边的二等丫鬟,十分伶俐,现下变得不言不语,我外祖母见了,必然起疑,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沉默着想办法,过了会,两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同声开口:“你们亲卫可有易容之术?” “找个人易成双巧的样子如何?” 星月不由惊喜道:“你们那里当真神奇,这易容术,我还只是在外祖搜来的册子里看过!” 崔京笑着道:“傻丫头,这有何难,你身边的双生,便是易容的高手,只是,易容容易,要她学双巧说话的声音和回答你外祖母的问题却是难事,若是这两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样会功亏一篑!”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夏老夫人来干嘛呢? 第二十七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张星月见了崔三郎,再回来时,双生还靠在东厢房的门槛上等她,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起身将张星月扶到房间里,道:“姑子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可是除夕了。” 张星月抬头看了眼窗檐上的红灯笼,上面果然换了“新”字,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除夕了・・・”她来洛阳后过的第一个除夕。 关于张至清的揣测,温媪倒是没第一时间告诉崔氏,她学乖了,与其吃力不讨好地,再与姑子发生正面冲突,不如让夫人自己察觉姑子的异样reads();。反正除夕也快到了,姑子手上的鞋面,正是预备送给郎君过岁的。 是以,等到张七郎接过张至清送来的精致鞋履,崔氏在一旁已砸吧出一些不一样的滋味。 张七郎却很感动,这大概是至清自五岁送他那个奇丑的荷包后,第二次给他做针线活了,一晃十年,咿咿呀呀的稚童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小姑,就连羞于见人的刺绣也蜕变成精彩绝伦的苏绣,时间当真白驹过隙。 张星月看着父女两父慈子孝的模样,笑着道:“父亲,至清送了您这么精巧的礼物,怎么也不见你打赏啊?” 张七郎这才从回忆中晃过神来,“对对对,还是星月提醒得好!”说着便扭头对张至清道:“至清如此乖巧,为父自然有赏,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是想要头面首饰还是典藏玉玩?” 张至清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女儿都不想要!” 她笑得灿烂,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脸上两个可爱的梨涡深深嵌在如雪般光洁的脸上,显得十分鲜活可爱。张七郎心下感动,定定地看着她,“那至清想要什么呢?” 张至清不答反问,“父亲,若是女儿想要什么,父亲都会应允吗?” 张七郎不禁好奇。张至清下一刻不由认真地答道:“至清想求父亲一个恩典!” “恩典?” “是!”张至清肯定答道:“至清想求父亲,让女儿遵循自己的意愿挑选郎君,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答应女儿。”说完,不等张七郎答话,已是匍匐在地,三叩九拜。“虽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女儿自幼喜欢仙侠志趣,注定受不了约束,还请父亲怜惜女儿,应允女子自己挑选郎君吧!” 张七郎万万没想到,平日乖巧懂事的女儿,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自己提出这么个难题,这么多小姑都眼巴巴的看着,张七郎无奈看了看崔氏,崔氏便肃着脸对张至清道:“过除夕的喜庆日子,说什么浑话呢?还不快点起来,凭白让弟弟妹妹们看你笑话!” 张至清倔强地扭过头,正视着她的母亲道:“女儿没有说浑话,女儿就想求父亲母亲应允女儿这唯一一次请求!” “可这请求显然过分了!”崔氏也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你是我生的姑子,是张府的嫡出姑子,也不能违背这条亘古定律!” “好了,起来吧!”崔氏拂袖道。 张至清张嘴想要辩驳,张星月却上前扶起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此事不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 除夕吃团年饭,张七郎让下人在湖旁亭榭里摆了桌子,挂了灯笼,湖里也放了些莲花灯。 到了晚上,张七郎、崔氏、珠姨娘与几个妹妹一起坐着,阮姨娘与红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她们。 张七郎道:“让厨房做了三鲜、白菜、荠菜几种饺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着要当心些。” 张七郎清俊的脸神色飞扬,庐陵过除夕也包饺子,但里面包的却是铜钱,不像洛阳这般奢侈。况且,张星月看了眼最小的妹妹,张至淋,她才八岁,暗自摇头,要是吃饺子不小心吞下去怎么办,父亲也真是不多想。 张至洁却笑道:“这倒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金豆子,张星月还得了两颗,双娇接了,先给她装在荷包里。 吃过了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了甜品,冻梨、枣泥糕、柿饼、白糖梨酥等糕点都放在高盏和瓷盘上端上来reads();。 星月却站起了身:“父亲先吃着,女儿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张至洁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张至清坐在星月旁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姐姐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星月笑道:“只是想着回去给母亲上柱香,她向来最喜欢除夕了。”张七郎听她这么说,偶然想起张星月和她说过,婉娘便是在过了除夕不久后去的,忍不住点点头:“去吧,蜡烛也点上一对,再添盏莲灯祈福。” 张星月乖巧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人还未出半月门,张至清便在后面追了上来,还有张精文,“待在筵席上也是无聊,我们三个一起到姐姐院子喝酒吧!” 张星月笑着看了张至清一眼,“就你鬼主意多!” 张精文离开半年,身子长高了不少,看着也比原来胖些,不过,变化最大的是他的嗓子,叽叽嘎嘎的,好像乳母拉风箱。 “姐姐,你倒是没同我们说过你的母亲!”少年的鸭公桑响起,颇有几分滑稽,“我时常想,她是一个怎样人呢?” 过除夕讲究温暖热闹,是以张七郎命人沿着园子里的水榭,放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莲灯,夜里凉风吹来,那飘在湖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显得十分美丽。 星月回头看了一眼莲花灯。莲花灯啊……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记得有一年除夕,外祖父在周府也办了次元宵灯会。那时,大舅舅刚娶了五姨娘,正心疼得紧,便为她准备了一湖的莲花灯,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湖泊之中,衬得灯会所有灯都黯然失色。 她当时只觉得这莲花灯太美了,转眼却看见母亲倚在廊下伤神,她随年幼,却早早懂事,母亲性格内敛,不爱表露,她不知道原来母亲伤心起来,竟然能让人真心疼惜到如斯地步。这样想来,幼小的她再看莲花灯时,眼中便犹如含砂般不舒服,母亲想念父亲,她也想念啊,她从未见过她父亲的容貌,她问母亲讨要父亲时,她母亲多半会让他看镜子,可是想只看着这个人,和看着他时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两回事。后来等人都散了,她让丫头牵着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捞了一盏灯起来,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握着这偷来的灯,心跳有些快,好像这灯真是父亲送给自己的一样。……幸好都过去了。 回到院子里,乳母早已摆好祭拜母亲的东西,张星月净手点了香,拜了拜,张至清和张精文也上了一炷香。 张精文看着星月母亲的牌位上,写着张周氏,婉婉之灵位,牌位用红布裹着,置在王媪一个下人房里,连个供桌都没有,显得十分凄凉,不由感慨道:“父亲太过分了!” 张至清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张精文却颇有些义愤道:“父亲既然承认了姐姐的母亲是正室的地位,何以不让牌位进祠堂呢?”一句话算是说进了张星月的心里,也说中了她的痛处。张精文看她难受,安慰道:“姐姐放心,弟弟虽然年幼,但是知晓大义,若是有朝一日当上家主,定然会将你母亲的牌位迎进张家祠堂的。” 一旁的王氏听了,感动道:“真是太谢谢二公子了。老奴也盼着这天哩!” 星月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 王媪祭拜完婉娘,双生和双娇早已在院子里置办好筵席,星月招她过去坐在身边,王媪又忍不住责备她:“……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 星月把头倚在乳母怀里撒娇:“没有母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reads();。”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乳母看:“吃饺子时吃到两颗金豆子,到时你给母亲供在案桌上,祈求她来世还做星月的母亲。” 王媪笑着看星月,觉得她还像个孩子。命双娇找了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放在她母亲的牌位前面。 张至清和张精文也来了性子:“今日我们一起陪姐姐守岁好不好?” 星月笑着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双娇又拿了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他们边喝酒边打络子玩,还缠着王媪说:“乳母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王氏无奈笑笑,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印象里,母亲也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星月想着,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崔三郎说,外祖母要来洛阳。记得在周府时候,就是母亲在的最后一个除夕,夏氏来院子里看她们。那时候丫头们也被叫去凑了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乳母和星月两个人,陪着母亲说着话,连有人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婉婉……”星月听出是她外祖母的声音,她走过了屏风,手里拿着一个荷包。夏氏看到母女俩,还有王氏都看着他,皱了皱眉又道:“星月看见外祖母怎么不请安。”星月只得不情愿地屈身福了福,然后躲到王氏的后背去了,歪着头看着不太熟悉,又很严厉的外祖母。 夏氏也是像星月今日一样,早早从席上下来了,心里也想着婉婉,掐着时间过来的。彼时母亲已经十分虚弱,她看夏氏手里拿着藏青色绣岁寒三友的荷包,笑问道:“母亲来干什么?也是给婉婉送铜钱的?” 不等夏氏开口,她便指了指内室的帐帘:“那个是我的星月送的,你们倒真是想一会儿去了!” 夏氏咳了一声,捏着荷包的手收紧了!张星月笑着对她外祖母道:“我们正在打络子玩,您也要来吗?” 夏氏抿了抿嘴道:“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星月现在回想起来,不难听出他话里的冰冷,夏氏就是如此。她记得,母亲当时有些失望,便哦了一声。 夏氏正要离开,却看到星月和她母亲说话,挑着母亲打的络子笑问她是怎么打出来的,侧脸被烛光照得格外温和,模模糊糊看着竟然和婉婉有五分像!夏氏怀疑自己看错了,星月可是一点都不像婉婉的,她更像他的父亲张七郎,只因为是女子,美得娇艳如海棠。 但是她的脚步却停住了,婉婉正病着,即使她心里再讨厌星月,婉婉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啊。她走上前去,道:“既然星月邀请了,我自然要多陪婉婉的!”王媪看着她别扭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给这祖孙三人拿了更多的丝线来,玩过一会儿络子,婉婉一时兴起,让去厨房的土窖拿白萝卜过来。夏氏很疑惑:“拿那东西做什么!”婉婉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她又要了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这下子不仅夏氏和星月,连王媪也看得目不转睛的。婉婉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夏氏也不知道婉婉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我的婉婉手可真巧!”婉婉把玩着小刀,边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寂寞。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说她的? 王媪道:“现下除夕,婉婉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婉婉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那我可是不会了,我只会雕嫦娥而已!”夏氏却把目光放在女儿身上,她刚才是否看错了,怎么会觉得婉婉的神情……寂寥? ------题外话------ 明日大修! 第二十八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夏氏来洛阳的消息,倒是没经过多少波折,就从张管家口里传到了张星月耳里。不过庐陵距离洛阳路遥,夏氏又上了年纪,脚程难免慢些,算算日子,也该是过了元宵之后的事,暂且放之不管reads();。 张星月寻了个日子,将双雨叫来,旁敲侧击将双巧在夏氏面前的一些习惯做派,都问了出来,用笔记了交由双生好生记下模仿。 她心里记挂着张至清和崔京的事,崔氏断了张至清求父亲的念想,一切只能靠她自己转圜了。 崔京自从结识了王小郎后,多交往几次,大家逐渐熟稔起来,不要说商户人家满身铜臭,这王小郎倒是相比一般商户更加隐忍大器,如此一来,武将出身的崔京倒是对他换了个看法。 这一日,王小郎相邀王之槐和崔京一起去近郊看一处庄子,顺道感谢崔京帮他打通亲卫营生意的事。王之槐这几日不知因为何事犯了他舅舅的忌讳,可怜巴巴地央求崔京一定要去,就当是给他透透风了。 待崔京的车驾到达王府接他时,却发现这家伙不仅自己要去,身边还带着一位头戴幕离的妙龄女子,娉娉婷婷,身姿好不妖娆,尤其是她胸前两团波涛,汹涌到让人不忍直视。 王之槐身穿墨绿色杭绸直缀,外罩黑漆纱衣,还未到惊蛰,他却已是一副踏春的模样。修长玉手照旧执着一柄乌木折扇,端的是他一贯的自命风流。崔京看着他,右手扶着佳人,当真是一点豪门公子的架势都没有了。 王之槐当是十分宠着这个小美人的,因为从他一出府,到他二人登上车驾,他的眼睛都不曾离开过美人身上,像是长在别人身上。直到坐定后感受到侧脸两道火辣的目光,他才恍过神来,挪眼看了看一旁的崔京:“你怎么还在这里!” 崔京不觉好笑,“我不在这里,难道还去给你驾车吗?”口气不是一般的霸气,因他是行武出身,底气自然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王之槐强上太多,崔京这样一喊,那美人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隔着层层叠叠的幕离都能感受到她的倾慕。 王之槐不禁干咳了几声,阻断了美人的探视,然后黑着脸对崔京使了个眼色,“从崔府到这里,路途遥远,三郎怕是坐累了吧,现下倒也无事,你可自行骑马舒解舒解!” 崔三郎看不得他过河拆桥的模样,故意气他道:“我平日骑马多了,今日坐车倒也感觉别有一番风趣!”说着他还故意向前一步,像是凑前来,自己观赏美人的容貌,“况且车里还有美人相伴,真是幸哉快哉!” 他话音刚落,一把折扇便腾然展开挡在了崔京的面前,“越说越不正经了,这美人可不是你平时逛一品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歌妓舞姬,你嘴巴给我放老实些!” “你赶紧下车骑马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最后,他竟然全然忘了这马车挂的乃是崔府的标记,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开口逐人。 崔京不满他将一身脏水,尽数往自己身上泼,抵死不从道:“今日本公子坐着马车来的,并未带着千里马・・・” 王之槐却不听他多言,挑起车帘对着外面喊了三声,只见一个亲卫立刻骑着马,牵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追上前来,正是崔京的坐骑,烈风! 崔京一脸无奈,起身下车上马,他骑在马上侧头看王之槐的时候,王公子还未将帘子放下,像是料准了崔京有话要说,专门等在那里,崔京勾了勾唇对他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与儒林同年,他是博士,你还是学子了!” 说完便一骑红尘,打马飞去。空留王之槐一脸黑青愣在车里,这原本是他们同窗间惯常开的玩笑,可是被崔相如一本正经说出来,王之槐果真感觉俊俏的脸皮,火辣辣的。 洛阳的世家权贵,喜欢在近郊圈地围园,王小郎看上的这个园子,原是洛阳五姓七望里另一个大族的属地,盖因子孙纨绔,传到这一代手上,家族已经完全没落,只能靠售卖祖产度日。 园子共有十来亩,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改成了花圃,还叫许多田客种上了许多油菜花,举目望去,一片黄油油的汪洋花海reads();。加之孟春时节,近郊百花齐放,红的粉的,美不胜收,簇拥成团煞是喜人。 崔京骑在马上望向前方,不禁被眼前景色所震摄,他竟不知道洛阳近郊还有如此境地。 “薇娘仔细脚下!”油菜花正是绽放时节,俱有一人多高,马车是行不进的,只能靠步行。王之槐便扶着他的心头肉,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下来,那无比温柔的语气,听得崔京身上一紧。 不过他俩来不及抬杠,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的美人,突然靠口说话了。她踩着脚垫纳纳地扶稳王之槐的手臂,惊叹道:“这是哪啊?我怎么从没来过这地方!” 王之槐有些宠溺地看着她道:“傻瓜!这是今年春天才培育出来的花圃,别说是你,连我都第一回来!” 三人环顾了一圈不见王小郎,庄园门口有两个小厮伫立,看模样应该是主人家派来打理园子的人。不久后,一个而立之年面目慈善的管事出来迎接领路,薇娘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柠檬黄色的月季花,这园子虽然破败,但打理得有条不紊,花木分门别类,难怪远远看来花枝繁茂。 几人走了一段路,王之槐开口问道:“王小郎呢?” 管事笑容亲切,“王郎君与我家郎君正在小院商谈事情,郎君莫急,王郎君早吩咐过,他们议完事便到。” 崔三郎循着管事的视线看去,果见花圃东南角另僻了一间院落,门前清冷,与园里争奇斗艳的光景截然不同,看着甚为孤僻。 管事领他们到前方堂屋小坐,面前各放一盏花茶,茶味清冽飘香,是此处的特色。 因要饮茶,薇娘便免了避讳,将长长的幕离摘了下来,崔三郎这才看见她的容貌。眉若弯月,眼若桃李,脸型瘦削,皮肤白皙,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不过,更让崔京引以为奇的是,说不清是她的神情还是她的举动,竟有些,像星月的感觉。 薇娘久经风月,自然感受到了崔三郎投过来的,*辣的目光。 她端起面前豆彩绘花枝茶杯小啜,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曾想,这花茶果真与平常喝的不同,薇娘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昨晚大风,吹落不少花骨朵儿,管事急着去打理,便让一名小厮陪伴在堂屋门口,愧疚连连地退了出去。 王之槐对此不以为意,挥手让他忙自己的。 “恒昌,不知你这位美人儿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崔京环顾了屋内一周,负手立于八仙桌前一脸凝重。 薇娘端着茶的手却是一惊。王之槐不免怪他惊吓到了美人,有些气恼道:“崔相如,我看你是在亲军营待傻了,怎么见谁都一副审问犯人的口气!” “薇娘别怕啊!”他一边安慰着小美人,一边继续道:“我的薇娘自是清白姑子,和你那些一品居的姘头根本不是一类人!再说了,你两只眼也看见了,我的薇娘娇美动人,告诉你?若是被你觊觎了去,岂不亏大发了,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眼睛老往薇娘身上瞟的死罪,不过,你莫要再瞟了!” 崔京难得有耐性地听他瞎扯完,却仍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遂直接对着薇娘道:“我问的是,小姑是哪里人?”不过他还是略微解释了一下,“崔某并无其它意思,只是觉得小姑的侧影,有些像一个认识的人罢了!” 薇娘这才点点头道:“禀郎君,薇娘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 崔京听后有些意外,但谈不上是平常还是失落。 王之槐却不管不顾地追问起来,“相如,你说薇娘像谁?除了张姑子,我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红颜知己啊reads();!”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崔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免被外人听去,玷污了星月的名声。 说话的当口,王小郎已是风姿清举的步了进来,穿着墨色右衽长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看来他与这家主人谈得不错。三个男子拱手后算是见了礼,薇娘看见王小郎,却是蹙眉低声叫了一声:“王小郎!” 原野惠风畅畅,天朗气清,薇娘如雕塑般杵在檐下,风吹得手脚冰凉。披帛从她粉颈前轻柔拂过,搔得脸颊酥酥麻麻,她蹙眉按下锦帛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崔京不禁问道:“你与王小郎认识吗?” 薇娘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一旁的王小郎却十分随意道:“我与薇娘乃是旧相识,说起来,薇娘能与恒昌作对,还是我做的红娘!” 王之槐摸了摸鼻子道:“我能遇上薇娘,确是托了王小郎的福・・・你刚才不是问薇娘的出身么,她原本是要嫁王小郎的!”崔京这下明白了,“难怪你要帮着他来一品居见我,原是・・・”抢了别人的女人。 待他再看下薇娘时,先前她给他的星月的感觉,顿时淡了许多,虽然此刻她睫毛微颤,灵动水眸中一阵慌乱,像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星月时,拿手挑起她下巴的情景,但是,星月定不会像她这样,朝三暮四。 事已至此,三人再多说下去难免尴尬,再者王小郎本质上是个逐利的商人,让王之槐感觉欠着他一个大人情,正好可以利用他认识更多对他有用的人。 便主动避开了话题道:“我已同这家家主议好价格,届时再将此地修正修正,做个静安园出来,正好适合兄弟宴请。”他说着说着看向崔京道:“到时小弟再招一些年轻貌美的歌妓舞姬进来,三郎便不用再避人耳目去一品居了,完全可以在这静安园宴请宾客!” 他说完便向王之槐使了个眼色,王之槐便马上附和道:“正是正是!你上次不是还说崔刺史看你看得忒紧?正好带着你的同僚来此处,保准无人知晓!” 崔京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堂堂琅琊王氏,为了一个女人并几点银子,竟然沦为商贾的说客,不知道他舅舅杨县公知道了,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神情!“我们亲军向来纪律严明!”崔京道:“再说,我这偶尔去一品居听清曲的嗜好,还是恒昌你带起来的。”正好将他刚才在薇娘面前两次泼自己的脏水一次性还了回去! 他们谈朝堂上的事,薇娘是插不上话的,她随便借了个衣裳被茶水泼湿的由头走到廊外。 花圃里的小院很别致,称不上雕梁画栋,却彩绘精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薇娘碰了碰廊下圆柱,指腹不见丝毫灰尘,想来家主是个颇干净洁癖的人。她目所能及是一片茫茫花海,颜色艳丽,争相绽放,不由得心神往之。若是能住在这地方,不知该多么妙趣。 然一想到王小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便浑身一抖,连忙摒除这荒唐想法。 衣裳早已荫干,薇娘却不想进屋。里面不时传来王小郎沉稳的声音和王之槐尴尬的赔笑圆场,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平静淡漠嗓音,声音不大,姿态十足。 薇娘这一路上没与崔京说过话,只在刚才时才与他搭上两句,如今细听之下觉得他音色十分特别,低沉悦耳,仿若潺潺淌过溪石的流水,最终汇入心扉。相比之下王之槐逊色不少,他最近常有应酬,嗓音干哑得不成样子,夜里还不停缠着自己,是以一开口便犹如一把杀猪刀,听得人心肝俱颤。 他刚刚说自己很像一个认识的人,是谁呢? 胡思乱想之际,刚刚离开的管事走了进来来,到她跟前笑问道:“夫人因何不入屋中?”薇娘被人突然打断思绪,手被在身后紧紧捏着绣金衣缘,笑了笑道:“方才有些气闷,便出来透透气。” 第二十九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可是身子不舒服?”这位管事对人很是关怀,闻言便要找人去请大夫,被薇娘赶忙制止,他便又道:“稍后郎君将与小郎们一同前往花圃,夫人正好一起跟着,园子里花开正盛,看一眼想必便会忘了心中烦恼!” 薇娘想拒绝,奈何招架不住对方盛情邀请,管事不待她开口便笑呵呵地入了花厅。 她不禁想,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花厅里,王小郎端坐在八仙椅上,正与崔京、王之槐说着这园子的利弊reads();。听说这花圃还做着洛阳一家酒肆的生意,没准日后还能带来一笔额外的收入,这样一想,这家主的价格虽然开得高了些,但并不妨碍王小郎算得精明。 三人正说着话,管事从门外跨进来,向着上首的崔京和王之槐作了揖后,转身对王小郎道:“王小郎,我家家主请几位到园子里看看,这几年我们花圃里培育了许多品种的花木,甚是繁茂,而且不知是不是作业刮风的缘故,今日园里花香尤甚,连廊下都是馥馥香气!” 三人之中,崔京是武将,自然不谙花香鸟语,而王小郎是商贾,更不屑鸟语花香,只有花花公子王之槐,听完之后兴趣尤浓!对着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崔京二人见状,只得跟着起身道:“也好,那便先去园里看看罢。” 几人相携走出花厅,薇娘正坐在围廊上心烦意乱地抠一株月季花瓣,葱白细腻的手指,饱满的指甲上刚染了红色的凤仙花汁,与粉红色的月季交相辉映,煞是迷人。 她正专心致志地掰着花瓣,冷不防看见几人从里面出来,慌乱心虚之下食指指腹位置扎进了一根长长的花刺,疼得她长吸了一口气。 还是管事待人亲切和蔼,“夫人的身子可是爽利了些?” 薇娘忙不迭地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便窥见了站在管事身旁的王小郎,向她投来一阵异常复杂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垂量。 “既是好了,便一同前往花圃吧!夫人多看些簇拥的花朵,定能心旷神怡。”管事似乎没看见她满脸的尴尬和不情愿,眯眼笑着十分热情。 直到他陪着王小郎走远了些,她才踱步来到王之槐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撒娇道:“若是无事,薇娘倒想先回去了!” 王之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刚刚不还在说,这里风景独好,怎得现在看都未看便想回去,莫不是・・・”他刚听见管事问她身体,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在她小腹上意味深长地扫了扫,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莫不是为夫这几日耕耘地太过勤奋,你里面有了为夫的骨肉!” 崔京还在一旁,薇娘不觉为王之槐说的情话羞红了脸,心里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 她不知道,崔京自幼选入亲卫营,别说是他两轻声耳语,即便是一言不发,他也能凭着二人的口型,准确无误地获取他们说的信息。 当下装作没听见,不过是想日后在关键时候,揶揄恒昌。 薇娘别扭地扭了扭妖娆的身子,小声责怪他道:“郎君又来打趣奴家!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次侍寝完毕,夫人就会派人送上避子汤药・・・奴家真是身子不爽利嘛!” 一声“嘛”字语调颇长,别说王之槐心中直颤,就连崔京,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 “车驾早早便回去了,要到申时才会来接,薇娘是打算徒步走回府吗?” 这里距离洛阳城门少说也有四五里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沿路都是荒山野地,她一个女人家,孑然上路,难保不会碰上歹人。让她回去,是万万行不通的,王之槐目前看她,可是如同看眼珠子似的宝贝。 薇娘只好认命地跟着王之槐与崔京,想到还要与王小郎相处几个时辰,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病恹恹的。 “薇娘身子不舒服,可是为了刚才王小郎说的几句话?”王之槐站在薇娘的角度上思考了下,问她道。 “其实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与你的往事,自从你成了我王恒昌的女人起,便彻底翻篇了!”他说得颇为霸气,薇娘第一次觉得他有些世家公子的样子,“过些时日,待我禀明了母亲和舅舅,让你成为身份尊贵地琅琊王氏姬妾,以后普通世家子弟看见你都要行礼,更没人敢欺负你,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兮兮,知道吗?” 薇娘木讷地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reads();!” 刚刚崔京说薇娘长得很像一个他认识的人,其实,王之槐心里未必不知他说的,是谁。 他第一次见薇娘的时候,是在王小郎做东的一场夜宴上,当时她穿着银色纱裙扶着琵琶登台唱曲,满头乌发只用一只白玉珠松束着,十分楚楚。她唱的是南方的曲子,轻柔细腻的嗓音一下就将他的精神吸引住了,酒过三巡,人本来就有些迷糊,视线模模糊糊间,他竟有一种看见了星月的错觉。 特别是她有时脑子转不过弯来,有些木讷的时候,星月聪慧,可是又时常透露出一种“大智若愚”的笨拙,薇娘的呆愣与她如出一辙。 洛阳张府嫡女,嫁到琅邪王氏做妻,高不可攀,但若做妾,又有些低了。况且张星月生性高傲,她是决计看不上自己的纨绔懒散地,注定要错过,王之槐唯有拼命抓住一个,她的影子。 王之槐看了身旁薇娘一眼,她单纯笑眼弯弯,眼前再次恍悟,他忙伸手再次抓紧了她的手。完全不顾身后的好友,如刀似剑射来的鄙夷目光。 花圃分花类分别栽种,王小郎他们停在一簇簇月季前,颜色多样,粉白黄红,各有姿色。 只是,在这些不懂风情的大男子眼里,这些仙灵之物不过是口中几缕醉气。 在小女人眼里,鲜红的花瓣碾碎提炼,加入油脂可做成胭脂,带有自然的芬芳,是闺中女子最喜爱的粉黛妆点。白色可混入少许掺入妆粉中,有清香更能养颜。 薇娘想着,若是将这花圃买来,不仅可以酿酒,还可以做香料生意,以及胭脂口脂妆粉等女子喜爱的脂粉。 洛阳是帝都,世家名门,有钱商贾,数不胜数,琅琊王氏如此好的招牌,不愁没生意。 她打小喜爱这些东西,三两岁时便爬上夫人的梳妆台,对里面玩意儿爱不释手。此刻她半蹲在月季花前,重瓣层叠,卷出美丽的弧度。凉风袭来,花香袭人。香味之中又夹杂着别具一格的馨雅,对于成熟男子来说,这味道十分诱惑,而且难以忘怀。 璧人立于广袤原野之中,与周遭盛景浑然一体,纤细娉婷,袅娜翩跹。广袖被风拂起,从袖筒中传来郁郁芳香,竟比周围花香更胜一筹。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如此盛景,如此盛情,身旁几个谈话的人不知何时已停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各有深意。 好不容易寻了个不经意的时候,王小郎快步来到薇娘跟前,沉吟许久,低声询问她道:“我竟不知薇娘何时对这鲜花颇有研究了?” 薇娘一听他声音便肝颤,掐碎了手下鲜艳花瓣,汁水溢上指尖。她低声佯装被风灌入喉中,微微咳嗽,“薇娘只是看这花儿开得鲜艳,心生欢喜,并不懂种花养花之事。” 王小郎面色无异,仿佛真的不认得她一般,“哦!我看未必,薇娘或许以前不懂,现在日日陪着这世家纨绔游山玩水,怕是要不了多久,别说种花养花,就是其他四九城的消遣之事,都要比我还要门精!” 薇娘一边摆手,一边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她紧张时就爱咬紧自己的下唇,“薇娘自知自己身份卑贱,妄不敢去想高攀琅琊王氏的高枝!”殊不知,她樱唇粉嫩,被贝齿挤压变形后,更加能激起男人的征服*。 王小郎看在眼里,若不是王之槐在场,他现在就想将美人揽入怀中,将那勾人的小唇吃在嘴里尽情蹂躏。 暗暗深咽了几口口水,王之槐稳了稳心绪恐吓她道:“最好是这样,我刚听见管事问你身子异恙,”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意味深长道:“怎么,该不会真的是有那纨绔的孽种了吧reads();!” 他不由上前一步,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子压迫着她道:“你不会是真的对那纨绔产生了感情吧!”薇娘觉得他口气异常凶狠,从头顶俯视下来的目光,犹如千万根淬了毒的绣花针,分毫不差地扎在她的头上,脸上。“你不要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你这辈子休想离开我!况且,像王之槐这样的纨绔子弟,我见多了,他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貌,一旦过了这阵新鲜劲,他便会将你像用过的抹布一样,弃之不及!” “你早就经历过了,还需要我多说么?”最后一句,更是一针见血。 薇娘十指握得紧紧,但手上却毫无缚鸡之力,她不禁害怕地点了点头:“薇娘没想离开郎君!薇娘这条命是郎君救的,便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 王小郎听了,很满意她的回答,看她的目光和与她说话的口气,也柔和了很多。他眼神里透着深意,终是向前逼近一步,将她逼在墙角处深深吻了起来,她的唇很小,但唇瓣丰满厚实,吻起来如果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蜂蜜,入口生津,王小郎越吻越用力,越吻越动情,直到薇娘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才猛然推开她缓了口气,用近乎沙哑的声音道:“过几日你与王之槐说要出门置办春裳,出来一趟,我在老地方锦绣坊等你!” 薇娘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不堪地表情,却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等到薇娘独自从园子里出来的时候,崔府的车驾已经停在了原来他们下车的地方,王之槐正面对着自己与崔京说话,看见她出来,丢下崔京便径直跑了过来,口中尽是担心多过责备的口气:“薇娘去哪了?莫不是看人家园中的月季缤纷,欣赏到不能忘已了!” 薇娘刚要开口,她身后却响起了一阵铿锵的男子脚步声,伴随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声音,王小郎带着笑意的声音适时响起:“哎呀,恒昌兄,刚刚同园子主人说话,就晚了一些,改日再请你与崔将军到一品居小聚!” 王之槐略略点了点头,拉着薇娘的手上了马车,经过崔京身边的时候,崔京分明感觉,薇娘唇上的口脂似乎淡了些,唇角位置还有些颜色溢了出来。 不过这到底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的下属欠了追风过来,他便长腿一跨,上了马背。 马车在前,他骑马优哉游哉在后,王小郎站在地上殷勤地同他挥手告别,崔京狐狸眼颇为锐利,一眼便看见了他唇上,赫然沾着少许薇娘唇上同样颜色的口脂,一抹疑云飞上眉梢。 华丽香馥的马车上,王之槐右手一挥,将美人牢牢揽在怀里,只是薇娘感觉,这一揽似乎比以往都更加用力些。“郎君,刚才妾身真是在花圃中迷了路,郎君莫气,薇娘下次一定紧紧跟在郎君身后!” 王之槐将她搂过来,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你如此迷糊,恒昌是真怕你不见了!” 薇娘赶忙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道:“不会的!郎君待薇娘好,薇娘舍不得离开郎君!” “真的吗?”王之槐看着她的眼睛道,她最好看的应当是她的唇,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她的美好,不过,现在近看,她的眼睛也生得十分漂亮,他又忍不住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他不知道,当他在她的左眼轻轻印下一吻后,薇娘浑身便有些颤述起来,她承认,她很多时候,都会不自觉地陷入王之槐带给她的温柔抚慰之中,此刻更是深陷而不能自拔,如果这是她卑贱人生中的一场美梦,不要醒该有多好! ------题外话------ 很久没有的一句话预告,薇娘来了!熟悉我书的亲们,应该知道她是谁! 第三十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这个新年显得有些春愁淡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张至清自从知道了她母亲要把她嫁到国公府的心思,就终日诚惶诚恐,没几天功夫,原本有些好转的身子,又病倒回到了床榻上。 张星月邀了张精文一同去看她,走到她住的院子的东厢门门口,还未抬脚,就听见她有些气急得冲着贴身丫鬟妙音发火:“与你说了几次,我不喝,不喝・・・”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了碗筷被拂落地的声音和妙音的啜泣声。 星月认识至清以来,甚少看见她如此刁蛮不讲理模样,走进屋子,果然看见地上洒了一摊残夜,散发着浓重的中药味道reads();。 “怎么了?”张星月道。 张至清头戴红色抹额披散着一头秀发端坐在榻上,一脸愁苦的表情,看见她姐姐和弟弟进来,有些尴尬的红了红脸。“无事,只是身子有些不爽利,原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丫鬟却偷偷跑去告诉母亲,开了这许多汤药过来!” 张星月幼时常照顾生病的母亲,是以对简单的汤药还比较熟悉,她闻着这屋子里的气味,似乎有甘甜的决明子的味道。转身便对俯身收拾碗筷的妙音道:“你来说。” 妙音抬头看了眼张至清,神情十分畏惧。张星月又道:“凡事有我替你做主,你家姑子到底是那里不爽利!” 妙音这才有些支吾道:“姑子连着几夜不曾合眼,奴婢实在是担心她熬坏了眼睛,才去禀告夫人的,可是姑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服,大姑子,请您劝劝姑子吧,她向来最听你的话了。” 张星月闻言着重看了一眼张至清的双眼,下眼睑位置,果然浮着两团浓重的乌青,更加加重了她的憔悴感。“厨房里可还有熬好的汤药!” 妙音道:“倒是留了一晚温着!” “去取来吧,我来喂她喝!” 妙音不禁欣喜应道:“是!” 妙音退了出去,张至清有些闷闷埋怨道:“姐姐如何不听妹妹分辨,倒听起一个丫鬟的话来了!” 张星月真想拿手指戳她命门:“多大的人了,过了年就该及笄的姑子,还同自己的丫鬟耍脾气。再说,她说的也没错啊,多好一双眼睛,若是被你熬坏了,如何是好!” 一旁的张精文也带着苛责的语气:“母亲向来是为了你好,你可不兴再这么任性了!” 张星月说她也就罢了,张精文却是自己的亲弟弟,如今这如同长辈教训自己的口气从何而来,张至清一口闷气反驳他道:“我听说你们国子学不甚太平,弄了个谏言堂要清君侧,自古朝堂多是非,我劝你还是少往这些是非里面掺和!” 张精文更得了教训她的理由:“这事情,就更不是你一个闺阁姑子该管的了!” “你!” 张星月带着宠溺的笑白了张精文一眼,这时妙音已将汤药呈了上来,星月端起托盘上的白玉碗,试了试温度,觉得比较适应了,才捧到张至清嘴边,“身子不爽利就要吃药,若是等到你起都起不来身子,就彻底晚了。” 张至清皱了皱眉头,张星月便学着小时候乳母哄自己吃药时说的话道:“王媪新制了话梅,你乖乖吃药,一会我让双生给你装了送来!” 张至清听了,总算有了些胃口,捏着鼻子仰着头,总算将汤药给灌了下去!看得妙音长长舒了口气。 三姐弟坐在一起又说了一些私房话,等到屋子里的刻漏过了辰时,张星月便携着张精文出了院子,往住处走去。 两姐弟走在路上,张星月撇头看了看张精文,这半年多时间,他长得奇快,原先他只比自己高上一点,如今一看,却是比自己快要高上一个头了,俨然是一个小郎君的模样。只是同自己说话的语气,还带着点与年纪不相上下的单纯。 “刚刚你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你们国子学办了谏言堂,你也参加了么?” 张星月明明再说一件颇为严肃的朝政大事,要知道这谏言堂,可是推举的陈太尉做首,他的师兄们,每每谈起,口气里无不透露着无比崇拜之情,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像是在说一个过家家般的无聊之事reads();。 张精文顿了一顿,“师兄们确实办了谏言堂,不过是由陈太尉做首,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星月却道:“陈太尉为人刚正,却也不善趋利避害,况且陛下年事已高,十分依赖赵津、侯览,此事无异于‘用胳膊拧大腿’,你初出茅庐,还是应小心谨慎,切勿掺杂到这些是非漩涡里面。” 张精文听完不免惊讶,但转念想想她之所以如此清楚,也许是表哥同她说的,心里有些异议也不反驳,只是有些敷衍的应道:“是,弟弟记下了。” 何尚书吩咐何路严去同何戟说谏言堂的事,因着赶去扬州庐陵周府调查张星月的背景,一再耽搁。直到何老夫人挑了日子给自家郎君抬新姨娘,何路严回府喝酒,才想起来去办。 因着何尚书不喜喧闹,何老夫人纵是有心想办得喜庆些,也万万不敢再拂了儿子的逆鳞,便只是挑了个院子,收拾一番,再请府中众人喝了杯酒,便算了事。 何戟一般情况下是不饮酒的,因此何路严好不容易看见他露脸后,便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杯,迎了上去。 何戟毫无防备被人扒住肩膀,并且来人还吐了一口酒气喷在他脸上,不觉气闷,正要回头数落时,何路严开口道:“公子总算露脸了,属下寻了你一晚上!”他抬眼一看,正是自己的堂叔,稍稍压了压心头的闷气,“父亲大婚的日子,堂叔找我做甚?” 何路严本想和他说谏言堂的事,现下一听,反倒听出另一层不满的意思来,他略略想了想,便“哦”了一声,将何戟悄悄拖到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来,“怎么,为你父亲抬姨娘的事置气吗?” 何戟虽已是国子学博士,官至从五品,但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性还不够成熟,他心里记挂着因难产而死的生母,自然不乐意父亲再迎娶新人,当下也不否认,“是又如何,听说父亲这次抬的姨娘不是别人,乃是澜堂的乳母常氏,我若没记错的话,她原来可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婢,两个都是母亲如此亲近的人,现下却要做对不起母亲的事!” “你这话!”何路严喝了不少喜酒,现下被何戟好没道理的一段话一激,有些气血冲头:“你这孩子好不懂事,什么叫对不起你的母亲?澜堂姑子今年七岁了,你母亲便去了七年,按我朝礼制,你父亲早过了守孝的期限,如何不能再娶新妇!” 他在国子学教的便是《礼记》,是以,何路严说的这番话,他自知理亏,无从反驳。 何路严看他不答话,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常氏,其实并不是你父亲的本意。我看是何老夫人早就有了这打算,只是趁着上次澜堂姑子的生辰借题发挥罢了,你若是因为这个同你父亲置气,就实在太不应该了!” 何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不是父亲的本意。”他的潜意识里,当然希望他父亲能为母亲守贞,虽然就他父亲如今在朝堂的地位,有些不切实际,况且还有他祖母在后面推波助澜。不过,父亲的意愿和祖母的强迫,到底是两码事。 何路严看着他一副纠结到底的幼稚模样,无奈的点了点头。“你父亲还特意嘱咐我问你国子学谏言堂的事,担心你不谙世事,被有心人利用诓骗了去。堂叔在此也奉劝你一句,男儿血性要有,但更要认清你自己的处境,你若出了事,别人不会认为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会看做是你父亲的授意乃至何氏的态度,你最好还是不要参杂到里面去。” 父亲想的和自己不谋而合,况且,父亲公务繁忙,他能第一时间获知谏言堂的事,说明没少听人汇报自己的动态,心里又为刚刚误会了他感到一丝羞愧,刚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还请父亲宽心,儒林并为参与谏言堂的事!” “那就好。”何路严道:“我还担心自己去庐陵办事,耽搁了这个大事,现在想想真是多余,你是何彦雍的儿子,还能笨到哪去,这个问题根本难不倒你reads();!” “庐陵?”何戟却听出了另一个弦外之音,庐陵不是星月外祖家吗?“堂叔你好端端的去庐陵做什么?” “哦!”何路严想都未想便答道:“上次去国公府拜寿,洛阳张府当家主母带了三位姑子前去,其中一位名唤张星月的,郎君看着眼生,让我去庐陵周府查查她的底细!” 一句无心之语在何戟心中惊起惊涛骇浪:“张星月?!父亲查她做什么?”他不禁急切追问道,难道这么快,父亲便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了吗? 何路严却摇了摇头道:“郎君只是让我去查她的背景,至于用来做什么,郎君确是没说。” “怎么?你认识这个张星月么?”何路严看着他道:“我看你十分激动的样子?” 何戟为避免真的惊动了父亲,便故意遮掩了一下脸上的慌乱,强自云淡风轻道:“我与她并不熟悉,只是她弟弟张精文是我国子学的学生,年前他邀我去张府小住,我与她见过几次罢了!” 这样解释便十分通顺了,何路严便不再追问下去。 何府后院一派祥瑞景象,张灯结彩,红幡飘飘。 可是外书房里,本该喜上眉梢的何尚书却一脸平和,仿佛这场热闹根本与自己无关。照旧是梵香靡靡,端得一本山野杂志乐得自在。 期间,何老夫人明里暗里派人来催促了几次,他都不为所动。最后,还是老夫人耳提面命,叫了何路严来捉他,他才勉强动了动身子。 何路严喝了不少喜酒,满身酒气,一脸通红。倒好像这场婚事,成亲的人不是何尚书,而是他一般。 此刻他躬身在一旁恭敬询问:“老夫人说了,请郎君今晚务必在常姨娘院里安置!”听听这话,哪里是询问? 何路严一向说话不会拐弯,他问的如此生硬,何彦雍便知道了,定是他母亲特意嘱咐的。到底是孝顺,又因为前后大半年没入过后院,身体上的躁动不能说定点也没有,他想到了常氏,沉默了片刻,最终抬脚往后院行去。 何彦雍身体强健,是以脚下走得十分稳当,他脑子里只要一想到要去侍妾屋里,便觉得无甚趣味。再想到常氏阿谀奉承的平日作态,那因为久旷而起的丁点躁动也兴不起来了。 他的故夫人江氏,是个知书达理的世家闺秀,说的好听是知书达理,说的不好就是沉闷呆板,她生下长子何戟后,身子便不太爽利了,隔了七八年再生澜堂时,动了胎气,终致难产。 上了年纪的老人,常说人要去之前,最先走的是魂,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江氏便是如此,原本她十分不喜何彦雍纳妾,偶然有些推不掉的应酬,回来晚了,她也要不高兴,平日在府里,也总是三不五时刁难下他的开苞丫头,便是薛姨娘了。 但是在她怀澜堂五六个月的时候,她又主动央求着自己纳妾,还执意给自己抬了两房姨娘,最小的一个余氏,足足比自己小了十岁。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小的原因,余氏十分喜欢涂抹脂粉,在何彦雍眼里简直俗不可耐。身子虽妖娆,一开口就让人欢喜不起来。矫揉造作,看着碍眼。 至于另外一个姨娘,孔氏,更了不得,何彦雍看着就糟心。闷葫芦性子,几棍子打下去也吐不出几个字。整个人杵在哪儿,跟个木头杆子似的。胆子又小,唯唯诺诺。本就对红尘之事十分冷淡的何彦雍,跟孔氏共处一室,更懒得说话了。 走了半响,何彦雍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进了常氏的新院子。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明天要写洞房,求不红! 第三十一章(一更)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院子门口,一个玲珑的身影,穿着枣红色描金礼服等在那里,只是脸色很不好看。常氏白瞎了一副好身材,主要是底蕴太差,无论如何微笑,看着都像阿谀奉承,根本没法放心亲近。何尚书抬脚进了门,看了一眼屋子里的装扮,无一不是顶破了天的红,不觉鄙夷的皱了皱眉,将这一切粗俗都算在了常氏头上。 常氏布置屋子俗气,自己打扮更是俗不可耐,今日她特地在襦裙外束了高腰,为的就是让何尚书都看自己两眼,可是反而弄巧成拙,何彦雍透过她婀娜妖娆的身影,脑海中想的,却是另一抹娉娉婷婷的背影,只是他刚想起,又惊觉自己荒唐,压下了那丝异样。 既然抬常氏完全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何彦雍也不废话,直接吩咐常氏道:“安置!” “是,尚书大人!”尽管听出了何尚书话里的不屑,可是常氏依然感到兴奋,毕竟崇拜倾慕何尚书的女子有很多,但最终得偿所愿的人却很少。很幸运,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常氏学着从其他宠妾那里学来的经验,在自己轻柔甜腻的声音基础上,又故意七扭八转加重了撒娇的意味。 荷彦雍听着难受,竟破天荒瞪看了她一眼。 常氏不觉冤枉,稍懂情趣的男人,都该知道,这是小意温柔,不胜娇羞,可这尚书大人,却偏偏稳如泰山,从不接招。 自从伴着江氏嫁入何府,在她俩洞房花烛夜看了何尚书第一眼,她便深深爱上了眼前的这个郎君。江氏待她如亲姐妹,是以她一直将这份痴情深埋心底,直到江氏七年前驾鹤西去,她才重新释放出自己的真情实感,毫不意外的是,这份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转淡,反而因为爱而不得而显得更加弥足珍贵reads();。 她好不容易得了老夫人的准许,来伺候何尚书,便要不折手段,努力争宠。她知道何尚书不喜欢自己说奉承话,已经收敛了很多,可是她摸不清何尚书的喜好,她也很恼火啊! 何尚书位高权重,同其它同僚比起来,他的后院简直不值得一提。后院就三个女人,自己不得宠,其它三个更甚。想争个宠都没办法,争宠也得有个对比的人和样儿吧,可是何尚书的宠爱在哪呢?没个参照物,常氏又不能三天两头换着花样试探,只能加倍小心,偷偷留意何尚书的脸色行事。 常氏虽未经人事,但年岁渐长,也知情识趣,精通风月,可问题是对方位高权重,太过吓人。荷彦雍身上的冷气,场氏纵有再多手段,也没胆量使出来。现下,两人除去衣裳,常氏因为不懂实战,彻底拘谨了,又怕何尚书恼怒自己,不敢妄动。 何彦雍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来伺候,看了她一眼,便是连最后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伸手牵过她的手,竟然自己纾解起来,场氏吓得目瞪口呆,这下,荷彦雍更觉得招侍妾侍寝,是多此一举了。 作弄了好一会,宣泄了*,何彦雍甚至连水都未用,就出了院子,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何氏是洛阳树大根深的望族,这百年,何氏人才辈出,更是奠定了何氏在五姓七望中的尊崇地位。对于每一任家主,何氏各脉无不是派出最聪敏的子弟辅佐,何路严便是何氏旁支中的翘楚。不过,对于何彦雍的家事,却是有另一位上了年岁的管事专门打理,也是何彦雍身边十分信任的老人。 何管事原本今日还有些高兴,毕竟郎君已经七年未入过后院了,他自己儿孙满堂,也指望抬的常姨娘能肚皮争气,为郎君多开枝散叶。看着郎君进院后,他便专门守在院子门口,喜滋滋地盘算着,明日该给姨娘炖个什么汤药滋补滋补身子,可没曾想,他一副药方还未想完,自家郎君便衣衫完整的从院子里出来了,身后追着颇有些发髻散乱的常姨娘。 “尚书大人!”只听常姨娘哽咽着嗓音道:“今日可是妾身与您的洞房花烛夜啊,再说老夫人也亲自交代了・・・”就连何管事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无奈和委屈。 可是自己郎君是谁啊?郎君闻言倒是停下了脚步,并且转身看了她一眼,但是下一刻说出的话却更加冰冷:“我记得,母亲把你抬起来,是为了照顾澜堂吧!” “我听母亲说,你对澜堂甚是喜爱,如今你已是她名正言顺的庶母,想必以后有了这层身份,照顾起她来也会更加尽心!” 何尚书的话,一字一句,如同腊雪寒冬中,屋檐下的冰凌,根根直戳常氏心中软肋。她明知道他是在厌恶自己,却偏偏无从反驳,只得哽咽着声音道:“是,妾身定当尽心照顾姑子!” 何彦雍看着她十分乖顺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拂袖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何管事,满脸忧愁地叹了口怨气,这下,他更不知道明早如何回老夫人的话了。 要说郎君性子淡,在这事上也淡,那不可能啊。何彦雍平日里跟前伺候的都是小厮,得近他身子的女人,也就江氏和薛氏,这也还是江氏在世的时候。郎君惯用小厮,从小不喜丫鬟,何老夫人也就没有勉强。至今郎君在书房的住处,都是由他亲自收拾打理,是以他也最是清楚,郎君是不是没有*。那些脏了的亵裤,显然摆明了郎君宁愿自己纾解,也不愿找姨娘侍寝。 这就难办了,这是对故夫人情深呢?还是转了性子不喜欢女人呢?还是这些女人不合郎君的心意呢?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今日采用分段式看看有没有更好些! 第三十一章(二更)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光明殿上,一班朝臣低眉敛目。 武帝刚刚在朝堂上发了火。前青州刺史郭鸿林被撤职查办,太守宋玉停职,交刑部审查。其余一众共犯全部收押,稍后再审。又责令吏部尚书三日内上奏新任刺史人选。武帝行事,历来雷厉风行,此次也不例外。 退朝后,武帝不着痕迹的朝众皇子权臣处望去。却见汝南王司马亮正与楚王司马玮面上和睦非常,兄友弟恭的搭着话。而赵王司马伦笑容温和,甚有风仪的应对着另一拨人。贾充和卫灌这对老狐狸老对手,互相说话时,脸上照旧映着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内阁尚书何彦雍倒沉稳些,对众朝臣的恭维,只点头示意,却并不多言语。遂领着总管太监侯览向御书房而去,只眼底黝黯不明。 朝堂上的变故,着实打了各路人马一个措手不及,前段时间还以为武帝一门心思放在了重启选秀的事上,现在看来,他对朝政也丝毫未曾松懈,要知道青州距离洛阳,相去甚远,要如此准确查证出这样一番罪证,着实要花费一番心思。不过,眼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家相互议论,不过是想看看挪出来的肥缺,如何安插自己的心腹属下。 何彦雍对于操纵朝堂之事,向来并不乐衷,一来他深知武帝多疑的秉性,若是有人敢轻举妄动,必然会遭致和郭红林、宋玉一样的下场,二来,凭借何氏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根本不需自己亲自动手去争抢,自有人运筹安排,他只需把握好大势即可。 何彦雍脸上挂着波澜不惊的笑,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和青州大案没甚关系。 事实上,何彦雍早在贾充、卫灌之前就打起了青州的主意,后来也只是不留痕迹的顺水推舟,该安排的,老早就已按部就班的打点妥当。这之后,各位必定同僚和各自支持的皇子必定明里暗里的较劲儿,各路人手也会频繁活动。而他的人,会在这场争斗中,由他们亲手推上去,青州刺史一职,离收入囊中,不远矣。 此事相当隐秘,连何路严这个近侍都不知情。可见何彦雍手上,暗中的力量,不容小觑。太子司马衷虽然天资愚钝,但好在心性纯善,虽自幼被立为诸君,但一直以来对自家兄弟都是和谐谦让。最要紧的是,他与谢才人生的儿子司马遹自幼聪慧,有其高祖父司马懿之风,权衡再三,何彦雍决定暂时支持太子阵队。别人不清楚,可他早就看透武帝对武元皇后的眷恋,他亦料定武帝不会轻易废太子。 下了朝,何彦雍也并未马上回去,而是转身去了太子东宫,司马衷的少傅本是权臣卫灌,可是何彦雍感觉他实际上支持的人却是汝南王,是以,他并不能指望卫灌能为司马衷做些什么,一切都要他自己多尽些心。 司马衷并不傻,至少谁人对他真心好,他还是能分得清的。前几日,何彦雍来看他时,给他写了一副字帖,如今不过几日功夫,司马衷已是临摹得有些样子。何彦雍站在他身后,看他颇为认真地运笔,满意地点了点头reads();。 司马衷练了字放下笔,命太监奉茶后退了出去,明显是有不方便的话想同何彦雍商议。何彦雍便坐下,一边喝着云南新贡的滇红,一边静静听他说话。 “恩师可知父皇要重启选秀?” 何彦雍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果真是,十分无聊。 司马衷看何彦雍并不答话,知道定是自己问的问题太过蠢钝,赶忙又补充道:“恩师不知,父皇要重启选秀,只是,这次不仅是选后妃,怕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正妃侧妃,也将在这次选秀中一并下旨,恩师知道杨皇后并不喜欢我,我就担心她趁着乱子给我安插进什么眼线进来!” 他语无伦次说完这段话后,何彦雍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要知道他祖父司马懿可是近百年来少有的人中翘楚,如何真会生出愚蠢的后裔来!难得放下茶杯,认真与他说话:“这么好的机会,有心人定然会有动作,为臣就想知道,倘若杨皇后真的安插进自己的人来,太子打算如何应对呢?” 司马衷听到何彦雍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顿时有些泄气,可是他又没法不回答恩师的问话,只得六神无主回道:“我能如何办,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堂堂大晋太子,在东宫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还要害怕几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子,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何彦雍教训道。 “这!”司马衷为难地想了想,“恩师的意思是,不必躲,直接,杀了杨皇后的人!” “杀了杨皇后的人,那太子真是惹火上身了,弘农杨氏是百年大族,她既然想操纵太子,必然是安插自己家族的姑子进来,也必然牵扯着前朝!” “那可如何是好!”司马衷这下脑子不够用了,“既不能躲,也不能杀!” 何彦雍看他确实是想不到办法了,才对他徐徐道:“所以太子根本都不能给杨皇后安插人的机会!” “不给她安插的机会?恩师此话怎讲?” 何彦雍从容理了理袖口道:“很简单,太子在选秀前便去禀明陛下,说自己心中已有太子妃的人选!”他的话甫一出口,就看见眼前的司马衷瞪大了双眼,何彦雍却不换不忙道:“太子别急,至于太子妃的人选,为臣也早替你想好了,你看贾家的姑子如何?” “贾充?”司马衷不可置信地脱口道! 何彦雍点了点头,司马衷如今最缺的就是大臣的助力,虽然有自己支持,整个何氏都站在太子身后,可是在瞬息万变的朝堂,光凭何氏一族之力太过危险,还应该找一个强有力的同盟,相互呼应,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是我若没记错的话,贾府已经同我皇叔结了亲!” 这事情何彦雍如何不知,“太子须清楚,司马伦如今已是失了争储的资格,况且他就算有心,贾充也未必敢支持他。我听说贾充十分惧内,而他与右夫人郭氏生的长女贾南风,如今正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是太子能禀明陛下,赐贾姑子为太子妃,贾充必然会支持太子,以贾充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啊!” 一席话,简直将司马衷连续困扰了多日的问题迎刃而解,司马衷不由拱手道:“正度谨遵恩师教诲!明日便去禀明父皇,聘贾姑子为妃!恩师对正度一番辅佐苦心,正度也铭记在心,日后必当回以重报!” 何彦雍听了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不置可否! ------题外话------ 一句话预告,四条脉络俱已展开,各类矛盾即将显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