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世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我若是皇帝,那你一定会是皇后。” “阿珏,如果你想要,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要给你摘下来。” 脑海里蓦然浮现那人站在花树下,握着她的手,情深义重的样子。 那时他对自己,是真的好。 虽然到底只是逢场作戏,还是迫不得已,她看不透,也不想再去推测。 眼前的坤宁宫,华贵庄严,雕栏玉砌,却因着这几日下了雪,而在朱红色的殿外覆上了一层皑皑雪色。 周婳被人引着,走过熟悉的宫门,穿过过道,然后进了内殿。 这里,一向是皇后接受众妃嫔请安的地方。 而且,因为这位皇后娘娘喜奢华,所以从宫殿装饰到桌椅地毯,全是华贵非常,透着奢靡铺张的风气。 周婳坐下后,随手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盏,如玉的纤细手指抚在天青色打底的杯壁上。 她却只是捧着,并不喝。 只是在听到太监高喊一声:“皇后娘娘到”时,蜷着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 周婳扭头去看,就见那五官精致妆容得体,一身红色宫装的崔琬佳被许多婢女簇拥着走了进来。 她看见她,笑了一声。 “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走进来,被婢女搀扶着坐下。 一双美眸轻转,看似平易近人,可那眼底审视的目光却落在了坐在下方的周婳身上。 上下略一打量。 她忍不住轻皱黛眉,面上划过嘲讽。 “这般素净的打扮,倒不像你的作风。” 她说的没错,周婳往日当贵妃时,与这位宿敌虽立场不同,品味却都是一个比一个张扬华贵,争着抢着要去做后宫里最娇艳的那朵花。 可今日,下方的女子却只是一身素白,顶多裙底绣了一朵极淡的兰花。 周婳听出她话里的轻蔑,却只是微微一笑,仍笔直坐着,像是经历了无尽铅华的沉淀和洗礼。 她淡淡的施礼,回道:“陛下驾鹤西去不过数月,我不敢穿太明艳的。” 她自称为我,却并不称臣妾。 崔琬佳眼里闪过玩味的神色,她勾唇笑起来:“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却又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微冷。 “他对你那样好,又何曾想过别人的感受。” 这话说的笼统,却又有些僭越和大逆不道的嚣张。 周婳听出来了,却莫名有些怔忪。 眼里原先还有着的光便开始暗淡下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如过去那位九五至尊咬牙切齿,阴沉着面色攒着她的脖子,让她如坠冰湖,喘不上一丝气时的样子。 面色忽然惨白一片,周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顶上的崔琬佳见她形色,狐疑了看了她一眼,然她已经是皇后,不久后也会因自己娘家崔氏的推波助澜,成为后宫真正的大权在握的主人。 她会成为太后,垂帘听政。 日后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好似都铺在她面前,叫她越想,越觉得高兴。 哪怕是此刻自己的眼前,坐着自己最恨之入骨厌恶至极的敌人,她也不再那么愤怒和不甘了。 “你既然从边关回来,想必是有了赴死的决心。这点我倒是佩服至极。” 崔琬佳依然伪装成那副和颜悦色的伪善样子,浅笑盈盈的看着周婳。 周婳却只是颔首,眼底甚至一片死寂。 “我为什么回来,您心知肚明。” 她说着终是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一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她。 崔琬佳眉头一拧,脸色便沉了下来,轻轻一挥手。 身边的婢女便知晓她的意思,转身走了。 不过一刻钟,轻快动人的铃铛声响起来。 周婳猛地站起身来,往后去看,就见一个与她眉目有那么一两分相似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她呵呵的笑着,身后还跟着一个素衣妇人。 “姑姑,你终于来找娇娇玩了。” 不到五岁的小丫头,生的软糯圆润,皮肤白的能掐出水,跑过来一下扑进了周婳怀里。 周婳猝不及防抱住她,身子晃了晃,终是稳住了,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再抬眼时,眼里已蓄了泪水。 她看向立在一旁的妇人,朝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你们家人团聚,到叫本宫在这里也跟着伤感起来。” 崔琬佳在那里不痛不痒的道了一句。 周婳却并不应她这茬,只是四处扫了一眼,有些警惕的抱紧了怀里的娇娇,站在了自己嫂嫂身前。 “只要你放过她们,我便把自己的性命交由你处置。” 她终于开口。 一阵冷峭的风穿过回廊,钻进殿内,将她的裙边掀起了小小的弧度。 崔琬佳便就站在人后,和她对望。 她听到她的话,唇边的笑意终是明显了一些。 ———— 冬日的雪下的绵绵不尽。 周婳就立在贞顺门外,看着这对母女上了马车,临到要走时,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掀开。 娇娇好像很不舍得她,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叽啪叽往下掉。 林子君却只是抱住她,眼见小姑娘就要大哭大闹,却一下子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林子君对着周婳,很想露出个笑容,宽慰她几句。 可看着她形容狼狈,神情落寞荒凉的样子,却终究只是道了一句:“愿姑娘能得偿所愿,终其一生,平安顺遂。” 她长相偏文静清秀,此时却因着眼里蕴着的泪水,而生出了几分明亮鲜活来。 周婳也是几欲落泪,可她却便忍住了,只是喉间哽咽着,说:“这话甚好,希望你们也是。” 她说着,侧目看了一眼车前的车夫。 那车夫意会,扬起马鞭,“驾”的一声,驾马离去。 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淹没了马车的踪迹,也挡住了周婳的视线。 她怔怔的望着,终是再听到身后脚步声时,叹了一口气,苦涩的笑了一下,转身回到宫廷之内,回到这座困了她半生的牢笼。 ———— 坤宁宫内,一座偏殿。 周婳跪坐在案边,对着眼前的一杯酒,坐了许久。 等到亥时三刻,她听见有脚步声隐隐传来。 周婳抬眼,又见着了崔琬佳。 可这回,她身后却没一个人跟着。 她走进来,略一打量周婳神情,见她面上并无多少惧怕和畏缩,忍不住虚情假意的叹道:“看你往日身娇体弱,我还以为你很怕死呢。” 她说着走过来,坐在了周婳对面。 周婳因着等她许久,身体都僵硬了,连抬起的手都是僵直缓慢的。 即便这样,她也缓缓的拿起那杯毒酒,在崔琬佳的注视下,就要饮下。 可临到唇边,她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双平静的眸子转过来,看向崔琬佳。 崔琬佳此时心里正不住叫嚣,血液都在飞快流动,来昭示着主人此刻的快慰和激动。 可周婳这般戛然而止,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忍不住皱眉,问:“怎么?” 周婳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怕是见着自己的死敌终于要上黄泉路,心里正痛快着呢。 她却只是保持着举杯动作,平平淡淡的说:“我死之前,你得立个誓。毕竟天下言而无信背叛承诺的人太多了。虽我觉得你既已大权在握,恐怕不屑于出尔反尔,但命运和人心,谁又能保证它们不会改变呢?” 她说完,崔琬佳立刻就不耐烦了。 强忍着发作的冲动,便要举起右手随口扯个誓来立。 周婳却无声的笑了一下,眼里划过一道慧黠的暗光。 “用你那枉死的女儿来立。” 她无波无澜的道:“如果违背誓言,在此生对我兄长妻女动手,那么你那送去和亲,死在边境外族的女儿便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也无**回。” “你!” 崔琬佳立刻瞪圆了眼睛,熊熊怒火袭了上来,她柳眉倒竖,像是被戳中了逆鳞般,猛地站起来,指着周婳,神情阴鸷的冲她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乃是当今皇后,即将垂帘听政,成为一朝太后,你一区区将死的先皇妃子,怎么敢…怎么敢忤逆我的女儿?” 明明被戳中了软肋,她既厌且恨的冲她咬牙切齿,却在说到最后时,眼里有泪光隐隐浮现。 可到底被她压了下去。 她在这边跳脚,周婳却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看着她,并不言语,也不反驳。 崔琬佳胸中闷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一圈打在了棉花上。 可一看周婳不过素衣一身,连钗饰都未戴,简陋寒酸至极。 而自己却是高高在上的,掌握着她的生死。 这么一想,她先前的气竟是兀自消散了大半。 反正她再嚣张,到底是死了。 而在这场遍布硝烟的争斗下,最后的赢家是自己。 她忽然释然了一点,竟勾唇一笑,施施然举起手,照着周婳的意思立了个誓。 等到说完,眼睛立刻就凝在了周婳手中的酒上。 周婳却是若无其事般,微微点头,然后闭了眼睛,心内一片空旷和死寂。 她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猛地倒了下去。 北风呼啸,凛冽的刮在窗户上。 一盏宫灯,照下微弱的光芒,洒在女子身上。 叫她的面容也阴暗模糊,明灭不定。 直到周婳咽了气,她的眼角才终于,慢慢的,落下一滴清泪。 崔琬佳就坐在她对面,面上神情几番闪烁复杂,终是松了口气般,起身离开了。 “娘娘,这…” 有太监悄声询问这位曾经的贵妃娘娘尸体该如何处置。 却听见崔琬佳一声冷笑。 “贵妃周氏因先帝逝去,心痛难忍,故请示了本宫,自愿为皇上殉葬…” 她美眸微转,面上覆着一片阴影。 “懂了吗?” ……… 第二章:重生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嘉元年间,腊月二十六。 全京城都知道,靖安候府家的嫡女周婳要过十五的及笈礼。 虽则老侯爷戎马半生,功勋卓著,也甚得盛宠,但他女儿却只不过是一闺阁小姐,即便是及笈礼,也不应办的如此声势浩大,闹得满城人都知晓。 原本还有不知情人小声嘀咕着,却又有素来明事理密切关注朝廷动局的人说,那候府家的姑娘早已和当朝的大皇子结了姻亲,不日便要成婚。 两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身份又门当户对,自是一门上好的姻缘。 而皇帝又向来宠爱兰妃,也就是大皇子的生母,所以连带着爱屋及乌,自己未来儿媳的及笄礼自然是要大办特办,叫天下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将来是要入皇家,入了慕氏的族谱的。 “这样一看,周家的女儿倒是好命,嫁了皇帝的儿子,将来说不准有命,还能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那可就了不得了。” 茶楼里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磕着瓜子,喝着茶,还喜欢唠嗑,聊的都是世家大族的那些八卦趣闻。 而在今天,成为众矢之的万众瞩目的候府嫡女,周婳,却已然像是换了一人般。 睁开的眼睛,依然华光流转,潋滟一片,可常伺候在她身侧的丫环小离却到底觉得自己主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下在候府的后院,一处梅园的凉亭里。 周婳才醒来,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也是同样的白皙如玉般,一看就是保养甚好,没干过什么重活。 周婳顿了顿,有些茫然的抬眼去看,就见自己身前站着的,笑容和蔼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不是崔琬佳,又是谁? 她并不似之前那般脸上时常带着嘲讽的笑,眼睛也没有了原先的城府和冷漠。 就这样温温然的关心她:“婳妹妹,你怎么样了?” 周婳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管是在何地,直接往后猛退,然后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她因为受着惊吓,力气不小,崔琬佳被这么一甩,整个人险些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直到旁边的与她交好的世家小姐陈妙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摔倒,失了脸面。 然而被周婳这一通蓦然变脸,崔琬佳却有些暗暗的吃惊,因为她毕竟在此之前从未对周婳表达过恶意。 她不应该这样对她。 待抬了眼再去看时,那周婳却是面色苍白,仿佛见着了什么让她极度恶寒的人或事情,现在还怔仲着。 崔琬佳心里一动,捂住发红的手腕,还要上前去亲近她。 然而走过去时,对上的却是周婳那双沉静清澈好似看破一切的目光。 明明平和至极,却叫人无端浑身发冷。 “婳妹妹…” 她喃喃了一声。 周婳却不搭理她,只是开口唤了一声:“小离。” 身边伺候的婢女立刻迎上来,问她:“姑娘有何吩咐?” 她生的五官清秀,此时却是微微俯身,低眉敛目着。 周婳听着她熟悉的声音,终是忍不住心口一烫,却还是强行压住了泪意。 难道是老天见她可怜,知她前世过的坎坷悲苦,所以才叫她重活一世,弥补那些现在未曾发生的遗憾,保护自己的至亲不受伤害么? 亭外的冷风吹拂而过,周婳终是清醒了许多。 有好事者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痴傻样子,暗中撇了下嘴,却假惺惺的关心她:“婳妹妹酒醒了?方才你非要拉着我们一起喝酒,可把我吓坏了,大家本来都没喝过这些,不胜酒力,都是推辞着勉强喝了些,却没想到你这个东家反倒先醉了个不省人事。” 那人说话轻轻软软,可听在周婳耳朵里却只是拿腔作调,做作极了。 她忍不住看过去,就见那说话的人便是先前搀扶了崔琬佳的陈妙。 内阁大学士的独女,生的清丽婉约,就是那双眼睛不算灵动,看人时总带着股精明和算计的味道。 她略一思索,便想起自己前世,是在十五及笄礼这天,才因为高兴,拉了一众小姐饮酒。 事后也颇遭人非议。 只不过她从没在意过就是了。 站起身朝众人施了一礼,周婳歉然道:“是我不好。因着今日是我生辰,所以便高兴的忘了头,如今我既已酒醒,便断不会再逼着众位姐妹饮酒了。” 她说完,站直了身子,沉静的眸子略微一扫,便要再带众人做些风雅趣事。 总归闺阁小姐就喜这些舞文弄墨,琴棋书画。 很快便有下人抬了桌案,几个有文采的小姐们便开始吟诗作赋,或者在案上执笔作画。 周婳作为主人家,自然不可缺席。 可她前世这般时候,却只会跟着兄长纵马玩乐,真要说有什么拿的出的手,无非就是打架比较在行,会些花拳绣腿。 她此刻站在崔琬佳旁边,手握墨笔,对着那一张干净洁白的砚纸,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崔琬佳极会察言观色,略微一想,便知她是临危上阵,实则肚子里没一点墨水。 她心里不禁嘲讽轻蔑,可面上却是温和与体贴的笑容:“婳妹妹,不若这张由我来做,你便在一旁看着我们就好,反正今日你是主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失礼的。” 她话说的委婉,但大体意思就是周婳既然不会,干脆去一边站着,不要碍她们的事。 昔日的皇后娘娘原来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对她开始了算计和不动声色的挑拨。 只是她曾经年少无知,并未看出来。 周婳心中一凛,却只道一声:“不必。” 话落她便兀自一番泼墨挥洒。 崔琬佳陈妙几人看着,心里都不由轻嗤一声。 周婳要是会作画,她们便会舞刀弄枪,集体去上战场得了。 毕竟这世界上最奇葩的事情都发生了,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众人原先还是暗自不屑和轻蔑,可眼见着周婳有模有样的,一副胸有成竹样子,大家都讶异好奇,忍不住围了上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周婳才放了墨笔,却见她袖下的研纸上,一副远山孤舟烟雾婆娑的图画。 只从那或重或轻的韵笔中便可窥出作画人的功底深厚,远不是她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可比。 “这…这…” 陈妙脸色古怪的嘀咕了一句。 崔琬佳心中震撼,却仍是不说话,微微低了头。 周婳就站她们旁边,闻言抬起头,笑容明媚:“如何?” 她问的是她画的如何,但众人却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吃惊和更深的思量。 周婳表面不学无术,只会娇纵玩乐,但内里竟是这般,沉静深厚,宛若高山流水般,不动声色,无波无澜,却叫人生出敬畏之感。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中,周婳突然侧了侧身子,像是察觉到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这会儿大家都在暗自思量,对她已有了敌意和认真的较量。 谁都没有发现,自不远处的空中,破空而来一柄利箭,呼啸着穿过亭子,正正射在了亭柱上。 六七个小姐们立刻慌了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皆是冷汗直冒。 而周婳身边的崔琬佳更是白了一张脸。 纵然她一向冷静自持,此刻也后背发寒。 她微微转头,就看见自己身后往旁侧了一寸的地方,朱红色的亭柱上一支利箭,穿着不知谁人的海棠步摇,正下方淌下一串流苏。 她的呼吸一下子滞了片刻。 随即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阴沉。 终于在亭外,响起了一道少年的朗朗笑声。 待到一行人走进来,为首的那个持着一把长弓,手里还捏了几只箭。 周婳的目光原先还落在崔琬佳耳后蓬松乱掉的发丝上,待听见脚步声,倏忽间转头,就看见了那大概十七八的少年。 长身而立,面目英俊,气度不凡。 然眉目间与她竟有四五分像! “兄长…” 周婳恍若隔世般,喃喃的唤了一声。 周齐也瞧见了她,立刻喜笑颜开,把手中的弓和箭都丢给小厮,大步上前,来到周婳面前。 “诶,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狭长好看的眼睛里,只倒映着周婳一人的身影。 就见这位往日刁蛮任性的妹妹却在见到他时,一下子红了眼睛,堪堪低头,遮掩狼狈神情。 周齐一下子有些懵,转瞬就开始止不住的心疼和生气。 “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帮你报仇。” 他也同前世的她一样,肆意妄为,嚣张跋扈。 毕竟是候府里名正言顺的嫡子,出去了谁不毕恭毕敬唤一声小侯爷? 周婳听他发怒,喉间哽咽着,却像是被沙子堵住了,再难说一句话。 而另一边却有人早已气的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了,对周齐发难:“婳妹妹自然无事了,毕竟她离得远,可我却是实实在在的被小侯爷吓了一跳呢。” 崔琬佳面色微冷,想起方才那支箭从自己发梢间穿过,差点便要了她的命,便越发恼怒起来。 “您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弯弓射箭,射的却不是天上的雄鹰,也不是边境的鞑靼,而是我这一小小的弱女子…” 她边说边讥诮的笑了一声。 却在无意间看到周齐身后站着的男子时,慌了一瞬。 周齐这边正愁没处泄火,就要计较着拿什么话堵她时,却只见那崔琬佳涨红了脸色,跟被人打了七寸一般,缩回了冰冷的触角。 她的脸被外头的春光一照,竟是笑了起来,然后装模作样的对自己身后施礼。 “殿下。” 哦…这女的变脸比翻书还快,到底什么意思? 周齐扭头,狐疑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倾,又转过来看了看自己身前的妹妹,面色忽然变得古怪难看起来。 第三章:及笄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春节不剩几天便到。 这几日京城却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在这梅园里,红白相缀,煞是好看。 然而风景再靓丽,却也比不上亭里的美人。 崔琬佳对着那人施了一礼,他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甚至没落在她身上。 崔琬佳咬碎了银牙,不用想也知道他眼里只有周婳一人,于是看向周婳的眼神更加不善。 而这边周齐却是皱着眉头,往前挪了挪,挡住了崔琬佳的视线。 “阿珏。” 他唤她的小名。 周婳立刻抬头来看他。 他眼里的的复杂和心疼便立刻敛去,转而成了散漫的笑。 “今日是你生辰,你可一定要过的开心。毕竟连大皇子都来为你捧场了。可不是得争个好吉利。” 他说着眼睛往身后飘了飘,若有所指。 周婳立刻心神领会,却越发觉得胸闷,心痛,待到看过去时,那前世的冷漠天子如今却满面微笑的看着她,也唤了一声:“阿珏,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 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 周婳的耳畔是他温柔的声音,她却开始止不住的浑身发抖,小腿也跟着发软。 她的皮肤本来便是极白,可此刻,竟成了惨白一片,连唇色都浅浅淡淡。 慕倾一直注意着她,很快便发现了今日周婳的异样。 她身上再没了曾经的张扬明媚,竟只剩下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悚然。 她在害怕。 这发现让慕倾眼里泛起了一抹阴郁。 却转瞬即逝。 他竟偏要走过去,一只手抬起,放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了力,但也不敢攥疼她。 “阿珏?” 周婳恍如梦境般,脑子里却梵钟大响,她怕极了,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已无处可逃。 肩膀处的隐隐痛感,叫周婳半梦半醒间,像是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她竟渐渐冷静下来。 “殿下,你弄疼我了。” 她忽然平静下来,就那么淡然无波的瞧着他。 眉毛却是微微拧着的。 周齐在旁边原本就觉得两人气氛不对,一听自己妹妹喊疼,那里还能再束手旁观,立刻走上来,挥开了慕倾的手。 “殿下,就算再过不久,阿珏会成为您的正妃,但现在却还不是,所以希望您不要再动手动脚,冒犯了她。” 小侯爷是妹控这件事,全京城谁不知道。 自己妹妹受了欺负,别说是区区一个皇子,哪怕是天王老子皇帝来了,他也照样横眉竖目,不给人好脸色。 慕倾被周齐这么一搅和,只能把手背到身后,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却毫无破绽,只是笑意淡了很多。 “你们方才是在干什么?” 他终于把目光投向别人。 几个世家小姐要么很少见到皇族的人,要么是第一次见这种满身贵气高不可攀的男子,皆有些羞赧,彼此看了看,都不太敢说话。 到底是崔琬佳站出来,解释了她们方才是在吟诗作画。 她那头声音清脆,一字一句的说着,慕倾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周婳身前那副画上。 远山孤舟,深湖凉亭,竟有种别样的冷寂和飘渺。 他看着那画,半响又含了笑意,问:“这是阿珏画的?” 声音里带着点玩味和似笑非笑。 估计是知道周婳不学无术,不会画出这样的著作。 然四周却气氛微妙,无一人应声。 “是。” 周婳颔首。 慕倾抬眼,有些讶异,转瞬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的阿珏自然是最优异的那个,什么都难不倒她。 “这你画的?” 周齐张大了嘴巴,一脸难以置信。 周婳白了他一眼,兀自把那画收起来,交给小离保管妥当。 省的这群人再拿看怪物的眼神来看自己。 哼,当年她当贵妃的时候,知道慕倾喜欢有文采的女子,便下了苦功夫,在这些书画上面,师承名师,几年下来自然是小有造诣。 “你收起来干嘛?” 周齐还在探头往小离手上的画瞧。 周婳却在面上露出个笑来,刚要咬牙怼他一句。 外头却忽然响起脚步声。 竟是府里的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水,进到亭子里,喘着气道:“小姐,侯爷特地派老奴只会您一声,这及笄礼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您看看要不要现在就去?” 周婳闻言,对着亭里的人便道:“诸位,不如移步小女的及笄礼。” 大家自然不会退却,纷纷应好。 几个世家小姐先行离开。 在崔琬佳经过周齐时,少年却偏偏重新在手里握了弓,待到崔琬佳冷冷看向他时,他却扬了扬手里的箭,作势又要举弓对着她射,吓得崔琬佳直接往后躲了几步,却再不敢挑衅他,扭头便走了。 周齐脸上浮现吊儿郎当的笑,冲着周婳点了点头,也走了,他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下人。 等他们集体离开,亭里瞬间空旷了许多。 周婳才跟小离交代了一些话,转身却发现此处竟还有一人在等着自己。 那人竟是连下人都遣退了,对自己的占有是明目张胆的霸道,就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而她是他的妻。 周婳心里一磕,嘴里便化出无限苦涩。 亭外的梅树开的正好,红艳艳的,其上覆盖白雪,有风吹来,雪花便压着枝头,簇簇掉落。 面前几步外的男子紫袍玉带,一张脸俊朗的无可挑剔。 唯独眉眼间却有些冷,此刻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自己。 周婳被他盯得心里一怵,抬脚就要走。 “及笄礼快开始了,我得赶紧过去。” 她低眉敛目,不敢看他,只是这么从他身旁匆匆而过。 可待到快要踏出亭子时,手腕被人握住。 周婳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直立,她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失措,扭头看过去,就见慕倾原本冷漠的脸庞忽然绽出一抹笑容。 “你跑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他声音低沉,语气熟稔,话里像是对娇纵任性的小女儿家一贯的无奈和宠爱。 周婳却被他这话一刺,过往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曾经也是这个人,纵着她,宠着她,却偏偏在她踩上云端时,又叫她痛不欲生,把她拉入无底深渊。 她的眼眸眨了眨,忽然便有了泪光。 慕倾想着自己的语气已经放的足够温和,却没想到还是把这丫头吓成这样,都哭了。 他莫名没由来的有种烦闷感,却是没松开她的手腕,只是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羊脂玉镯,晶莹剔透,没等周婳反应过来,便给她戴上了。 周婳一怔,刚要推辞,慕倾却已放开了她,转身就往外走。 步伐轻快,等到快要走出周婳视线时,却蓦的扭头,对她喊到:“你可不许摘下来,否则叫本王发现了,一定不给你好果子吃。” 他说完直接闪身,进了梅林里。 再叫人看不见。 而原地的周婳却是沉沉的,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抬起手腕,放在眼前,就那么瞧了许久,终是苦涩的笑了笑。 却没说一句话。 ———— 冬日傍晚时,天边的云却不再压着,日暮西山下,有透亮的天光穿透云层,终于照了下来。 却是黄昏萧索,到底不那么耀眼刺目了。 在装饰得体大方的厅堂内,老侯爷周菖容光焕发,嘴角的笑容都快咧到脸上去了。 他戎马半生,人到中年,却依然身强体健,往朝堂里一站,跺跺脚都能叫那些文官吓得屁滚尿流。 然今天他没有穿戎装,只是一身深色宽袍,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站在堂上,对着下方所有宾客拱手道:“今天,是小女周婳行及笄礼的日子。对于各位的到来,本候不胜感谢。” 他说着,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突然又改口道:“小女素来在京城是个娇纵跋扈的,恐怕结了不少仇家,也希望能在今天,有本候劝和,化干戈为玉帛,希望大家心中不必再有介怀。” 底下的众人纷纷口称不敢。 “那便甚好。” 他终于又笑了起来:“那么本候便不再多言,先有请今日真正的主角登场吧。” 他说完,没过多久,周婳便一身华服,施施然走了进来。 她五官精致,眉眼婉约秀丽,身上的衣服不但没能压住她通身的华贵气质,反倒叫人觉得在衣服的衬托下,更像是天女下凡,一颦一笑都优雅动人。 大家眼里都浮现惊艳的神色。 而周婳却是面色平静,按着礼节对众位宾客行揖礼。 行走间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待到笄者坐前,端正坐下,然后由正宾为她梳头加笄,然后高声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话落,又由赞者为她象征性正笄。 待到一应礼仪完成,周婳起身,转向众宾客,盈盈施了一礼。 然后众人便都作揖祝贺。 有说候府女儿貌美性善,将来必定会是个贤惠知事的。 有说她跟大皇子真的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怕是上天都不忍心拆散他们。 各个说了一通,巧言令色,周婳却从头到尾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反正都是假的,当成耳旁风听听就罢了。 待到最后,她脸上扯出的笑容都有些僵,且天色已暗,时辰不早,她忍不住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打了个哈欠。 太困了。 第四章:迂回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周婳今日经历了大起大落,而身体原本就有些疲惫。 她就那么坐在众人中间,忽然便有了困意。 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坠,她那颗脑袋左右晃晃,终是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就要摔在案桌上。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接住了她那颗脑袋,慕倾就在旁边看着她,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温热从少女的皮肤漫上指尖,慕倾的眼里忽然划过一抹暗色。 他的眼眸沉下来,目光从周婳的发鬓转到她的衣领处,那里因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敞开一条缝隙,有白玉般的莹润光泽从里发散而出。 慕倾一下子觉得胸腔发热,可到底顾忌着此时人多。 且对面周齐的目光已经不善的落在他放在周婳脸上的手上很久了。 他抬眼,跟那十七八岁的少年对视一眼,然后轻咳一声道:“阿珏想必是累了。” 这还用你说,周齐心里把这登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面上他却是含了谨慎的笑意,问:“那眼下该如何…” 慕倾微微一笑,自然的把周婳抱进怀里,然后慢慢起身,对着众人歉然道:“不若我送她回去。” 毕竟候府他也来过许多次,周婳的院子他还是熟的。 还在跟人应酬的周菖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威严的面庞上眉头习惯性皱着。 在看到这边情形时,尤其是周婳那皱成一团的小脸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挥手就要赶人:“都快是夫妻了,没必要这么避嫌,既然你愿意,便送她回去吧。大皇子的人品,老夫一向是信得过的。” 他说完,众人也都赞同的点头。 既得了未来老丈人的首肯,慕倾便也不再推辞,转身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的姑娘走了。 ———— 候府的后院。 未晚阁里,在十余支烛火摇曳下,周婳被人放在塌上,却仍是昏睡。 她的面庞被照的明灭不定,慕倾就立在她床前,忍不住俯低凑近,吻了吻她眉心。 身下的少女却无意识的颤了颤。 慕倾却以为她是冷着了,立刻叫小离把卧房的窗户给关上了。 直到戌时一刻,他看着她的睡颜,沉默的站了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等走出了院落,就要回到前厅时,有人在阴影处出现,声音却是低沉沙哑的。 “主人有何吩咐?” “给本王查查,近来阿珏都见了些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无论大小事宜,全都查出来,报给我。” “…是。” 阴影彻底暗了下去,再也不见丝毫光亮。 慕倾面上挂上了习惯性的微笑,迈步走过回廊,继续往前去了。 ———— 周婳自那一日睡着后醒来,听小离禀报说是大皇子送她回来,她当时便面色复杂,直到后面几日都是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忧心忡忡。 主子心里装着事,连她这当婢女也心里不好受。 只想拼了这条贱命也要为主子分忧。 可看周婳那样子,即便是她问了,她也不会真的就告诉她。 这一日,天气晴朗,雪都化了个七七八八,大年初二的好日子。 正是各方世家来回递帖子送礼的良辰吉日。 小离走在回非晚阁的路上,正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想着自家小姐素来爱吃这桂花糕,所以便去候府的小厨房取了来,给小姐食用。 穿过曲折回廊,待到要往前走时,一个身量颀长的身影覆盖下来。 两人差点撞上。 小离猝不及防,倒是周齐及时刹了个闸,堪堪稳住身形,一看来人是自己妹妹的贴身婢女,脸上便挂了笑。 “小离姑娘,你这是要会非晚阁?正好我也要去,咱们一起吧。” 他表面上惯是个玩世不恭的,嚣张肆意,不可一世,然对着妹妹身边的人倒底收敛了些脾性。 两人一道走向非晚阁,眼看着那院落已出现在视线里。 小离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周齐敏锐的察觉到了,便问:“怎么了?” 小离不敢说假话,便把近日来周婳的生活轨迹一并回了:“小姐她睡醒了便吃些东西,然后便坐在窗前愁眉苦脸,呆坐上一整天,便又去睡了,看上去精神不振的很,奴婢劝过,却也没办法。” 丫头细声细气的说完,周齐的眉头却已是越皱越紧。 本来今日是有大好的事情要他亲自来找周婳,告知与她的。 可此刻,他却在心里生出了一种无言的烦躁和气闷。 才要踏进院子的脚步顿了顿,小离奇怪的看他,他却只道一声罢了罢了,索性走了进来。 一路进到内院,闺房里,周婳还真就坐在窗前,呆呆傻傻的望着远方。 看见他进来,却是勉强笑了笑。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不过几日不见,妹妹却欲渐消瘦,脸色也是苍白一片,周齐心疼的不行,便到她面前,坐下,想问她为何这般,却又在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他改口笑道:“今天大皇子派了人来送了彩礼,还请咱们的老爹拟个良辰吉日,早些把你娶回家。” 他笑的没心没肺,然眼睛却一直落在周婳身上。 再听到他的话时,这位妹妹便已经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再也明媚张扬不起来。 “怎么?” 他皱眉问。 周婳却是苦笑了一声,只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如何逃也逃不掉。” 语气里竟是带了些超脱世俗看破红尘的感慨和孤寂。 周齐眼皮一跳,直接说:“你可别做傻事。” 周婳原本还挺发愁,被他这一打岔,立刻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泄了气,哭笑不得的睨他一眼:“你还好好活着呢,我怎么甘心先上黄泉?” 她慢慢笑起来,目光转而落在窗外的海棠树下,冬日,树枝上孤零零,枯败瑟索极了。 “总归会有法子的。” 周齐忽然道。 周婳一愣,心道她也这么想,正准备说些什么,一只手忽然覆上了自己的发顶。 轻轻的揉了揉。 “没事,出了事有我和老爹罩着你,别怕。” 周婳抬眼,就见少年洒然一笑,眸子里却满是坚定和认真。 她像是被触到,眼里热气上涌,却偏不愿在他面前落了面子,扭头拿袖子擦眼睛,嘴里嘀咕着:“沙子迷眼。” 那头周齐却左右看看,只说也没感觉有风,哪里来的沙子。 周婳却笑出了声,挥手赶他离开。 “谁都这么大了还往自己妹妹闺阁里闯,一点都不讲礼义廉耻。” 她在后头兀自喊了一声,周齐却当没听见一样,溜之大吉。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周婳才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婚事是万万不能成的,因为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再入深宫,再成为那人的枕边人。 她不喜欢他,而且见着了他,便想起曾经他对自己做过的,伤害过自己的事。 所以她害怕他,想避着他,甚至于最好这辈子两人都再无牵扯,再也不要见面。 她的面庞一半隐在阴影处,一半现在天光下,晦暗不明。 周婳在客桌旁坐了良久,终是唤了一声:“小离。” 侍奉在外的丫环立刻进来,低眉敛目道:“姑娘有何吩咐?” ———— 那边候府的正厅。 老侯爷周菖正拿了一本历法,上面有朝里的钦天监早已算好的几个良辰吉日。 只需他自己选一个称心的便行。 因着是第一次嫁女儿,未免有些生疏和紧张,到叫旁边的管家看着忍俊不禁,只道:“老爷,你快选一个吧。” 周菖心道又不是你嫁女儿,自然不操心认真了。 他搁那看了半天,好不容易选上一个日子,却听外头响起一声:“大皇子到。” 他起初有些讶异,但随即又换成了理应如此的欣慰的笑。 “贤婿,快快进来。” 今日慕倾身着一身墨黑长袍,外头裹了件深色披风,一进来便拱手作揖。 周菖便笑着亲手把他扶起来,转而去问管家:“阿珏呢,快让她过来,就说是她未来夫君来看她了。” “是,老奴这就去。” 管家也是喜上眉梢,起身就要去找自家小姐。 却不想迎面走进来一个婢女。 瞧着倒像是小姐身边伺候的,他不敢马虎,立刻带人进来了。 周菖看见小离时一愣,而慕倾却是挑了眉毛,有些猜不透周婳此番是什么意思。 “奴婢拜见家主,拜见大皇子。” 小离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然后不等人说什么,便立刻焦急的道:“小姐今日也不知怎的了,吹了一阵风,却觉得浑身恶寒,头晕目眩,奴婢过去时,她竟是躺在塌上起不来身了。” 小离面色焦急,神情惊慌,估计是被当时的情景给吓到了,现在还后怕着。 “什么?我女儿病了?可有请大夫来看?” 周菖立刻站起身,就要去看周婳。 小离却拦道:“姑娘已请了大夫,现在正在诊治着呢,怕传了病气给您,所以特地叫奴婢过来回禀,不必去看她,待过些时候,吃了药,身体自然会好。” “那怎么行?” 说这话的是慕倾,却不管刚才小离如何言语,只大手一挥,对着周菖略一颔首,转身就要去看人。 小离也不好再拦。 周菖却是在原地,神情有点古怪,因为他察觉出这位素来自诩冷静的大皇子竟然面上生出了焦急和像是怕被坏事的隐怒。 他扭头看了低眉顺眼的小离一眼,越发觉得古怪极了。 但到底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没琢磨清楚,干脆作罢,抚须由着他们这些年轻人去折腾,反正自己乐得清闲。 第五章:装病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慕倾兀自一人去了周婳的院子。 刚穿过回廊,来到她的屋外,就听见一阵交谈声响起。 “李大夫,我病的严重么?” “并不,只是风寒罢了。小姐您坚持吃药,少外出,在家养个几天便能好。” “嗯,多谢你。” “小姐不必如此客气。老夫这就去给你开个药方…” 大夫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慕倾抬眼,就见身前的门被人从里打开,是那一身布衣的李大夫捻着胡须走了出来。 “……草民参见大皇子。” 李大夫就要行礼。 慕倾却摇头让他先去抓药,自己则抬脚入内。 他的身影来的快也去的快,像一阵风似的。 原地的李大夫叹了口气,终是背着自己的药箱走了。 而屋内,慕倾走进去,一眼便看见内里女子放在帐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雪白皓腕,腕上一只羊脂玉镯,闪着盈盈光泽。 他原本压在胸腔里的愤怒和戾气竟是在看见这一幕时,莫名消散了大半。 “殿下?” 周婳在床榻上,侧目看他。 隔着浅粉色纱帐,她的嗓音竟也沙哑低沉了许多。 一看就是病气未消。 慕倾“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却终究碍着男女有别,没有再往前去。 他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关心的问她:“现在还难受吗?” 周婳一顿,点了点头,但其实他根本看不见。 “是。” 一字回答,却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倾听她这般,眉头又皱了起来。 却到底顾念她在病中,尽量放平了语气:“那便好好将养着,这几日不必再出去。” 他说着又看了周婳所躺的床榻一眼,却只察觉到那女子一动不动,半点反应也没有。 只有平缓的呼吸声传来,像是又睡着了。 他心头恼火,袖下拳头握紧了,过了半响又松开,转身就要走。 走了几步,到门口时,他的手搭在门上,终于像是忍无可忍的问道:“为何本王觉得这几日你态度如此疏离,明明我们很快就要大婚了,阿珏。” 他背对着她,叫人看不清表情。 周婳却望着头顶的纱帐,沉沉的沉沉的叹了口气。 一阵穿堂风自窗外吹进来,她终于呢喃自语般:“或许是近乡情怯吧。越是离你太近,越叫我不知所措,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声音小的像是根本没说出来。 但是慕倾就是听到了。 “近乡情怯”四个字在他心上徘徊,细细一品,方知道这是他的阿珏小女儿情态,不好意思面对他,因着大婚在即,更加羞赧,所以才故意疏远了他。 他仍板着一张脸,嘴边的弧度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好,那本王这便走了。不扰你清梦了。” 他说完立刻拉开门离开了。 而屋内,周婳翻了个身,惨白一片的脸上,眼睛闭着,一滴泪忽然滚落下来,砸在枕头上。 再无踪迹。 ———— 夜深。 周婳穿了一身素衣,裹了深色斗篷,从候府的一个偏僻的后门走了出来。 身边有小离帮她打着灯笼。 只听见一声低低的轻呼:“小姐小心。” 在那高墙下,月色皎洁,气温极低,洒在地上,铺了一层银白的霜。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随着车夫扬起马鞭,在这宽阔大道上,驱了马车,去了城西边的荒僻少人处。 嗒嗒嗒的马蹄声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外面的车夫小声回禀道:“小姐,到了。” 周婳才终于掀开了车帘,往外头看了看,却是微微皱了眉。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连四周的景物都看不清,唯有天上一轮弦月当空,耳边是风吹过树林间的哗哗声。 “小姐,您要下车吗?” 小离在旁边看着她,也是有些犹豫不决。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跟着周婳在半夜偷偷出府,觉得这过程实在惊心动魄,叫人一颗心脏跳个不停。 “当然要下。” 周婳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晦暗的脸上闪过决绝的神色。 她被小离搀扶着下了车,然后进了前面的胡同,走过几户时,却发现里面都没人,黑夜里唯有家犬的低吠之声。 车夫还在胡同外看着马车,她们两个弱女子身在此处,到底是有些害怕。 虽然周婳会些功夫,但要是遇到了真正的打手,她那点花拳绣腿还真不够看的。 两人又走了几十步,终于到了一户人的门前。 并不高大的圆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想必是刚过了新年,这里的人家为了应景,所以才做了这般喜庆的装饰。 周婳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声音里有些压不住的喜悦:“到了。” 小离瑟缩着肩膀,忍不住小声嘀咕:“真够深的。” 她是说这户人家居然在胡同最深处。 结果下一刻便有一道豪迈爽朗的笑声:“酒香不怕巷子深。姑娘高门大户出来的,竟不知此意?” 小离听人这般说,一张小脸立刻白了。 而周婳却是沉静着,目光好似可以划破黑暗,看透那些内里藏着的魑魅魍魉。 “晚辈是靖安候家的嫡女,周婳,特来拜见老先生。” 她站在风里,斗篷下的脸却是被遮掩了大半。 只有半截下巴还露在外,一张嫣红的嘴唇上下开合。 “小丫头,你不知道在京城里多少人都想见老夫一面,便是千金也难求,你又有什么倚仗敢来此呢?” 黑暗里那声音听着沙哑,此刻甚至有些阴森的意味。 周婳却微微一笑,叫小离站外头等她,而她一人则走进了院子,只是卸了自己的斗篷,说:“若我说我有未卜先知之能,能知晓未来几个月京城发生的所有大小事,你又如何待我?” “什么?” 那人震惊的喊了一声,转而怪叫起来,周婳仍立在原地不动,就见前方十步以外终是走出了一人。 一个弯着腰拄着拐杖的老人,鹤发童颜,白发苍苍,面容看着和蔼,目光却是冷厉。 内里透着些世故和精明。 “这位贵客,快快请进。” 老人热络的招呼她进来。 周婳也不推脱,被他引着入内。 等进了屋里,手里捧了热茶,周婳便把自己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 当然,她并不会傻到说自己重生,那肯定会被对方当成神经病轰出来。 她只是说自己近来总做噩梦,而梦里的事情也却是一一发生了。 “既然这样,那你可知道,老夫能活到多少岁?” 王崧和颜悦色的看着自己身边的这小姑娘。 却见她小脸一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头说不知。 “啊,这你都不知道,送客送客。” 王崧作势要赶她走。 周婳却巍然不动,只是对他笑道:“但我知道你近日来所求的灵丹妙药将在何时何地出现。这样有我相帮,你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哦?” 王崧挑眉,眼里划过一抹异色。 上下打量周婳,总觉得她笑的不怀好意,跟只狐狸似的。 “不过,你也得帮我一次。这样你我互不相欠,这也算是做了笔生意,你肯定不亏。” 周婳又道。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王崧捧了一杯热茶,悠悠喝了一口。 “你帮我装病,骗过宫里的那群老奸巨猾的太医。” “什么?” 他嘴里的茶“噗”的吐了出来。 “对你来说不难。” 周婳认真的看着他。 王崧连忙拿起自己的袖间的帕子,擦了擦嘴,脸上却有些骇然。 想也知道,像周婳这种闺阁小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叫自己干这种瞒天过海惊天动地的事情,他自然吃惊极了。 毕竟此事说不定连当今圣上都要骗,那可是欺君之罪。 王崧缩了缩肩膀,眼珠子却咕噜咕噜转得飞快。 原本他听到周婳所求之事,立刻就生了退却之心,可又想到近日来一直烦扰自己的事情,终是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本想闲云野鹤,谁知你偏要把我拉进那权利漩涡里,实在可恨啊。” 他装模作样的去内间取出一个药盒,里面装了一粒丹药,仔细嘱咐了周婳服用事宜,周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说了他想知道的消息,两人合作愉快,她拿到东西,便告辞离去了。 而在她走后。 王崧所住的小屋里,从内间走出来一个少年。 也是十七八的年纪,却生的面如冠玉,温文尔雅,颇有芝兰玉树的君子气度。 他朝着外头周婳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便又收回了目光。 “怎么样?我这笔买卖做的值吧。” 王崧明明古稀七十的年纪,对着那少年,却像对待好友一般,格外客气和热络。 苏砚见他那副占了别人便宜的喜滋滋的神情,嘴角弯了弯,却只是慢慢坐下,拿起方才周婳捧着却一直未喝的茶,缓缓饮了一口。 直到感觉身体有了温度,他才开口,语气平淡:“人家说自己有未卜先知之能,你竟还真的信了。且不说究竟是天时地利,还是人为,你都把药给她了,将来出了祸端,那姑娘做事倘若留了首尾,终究要查到你头上,倒时便是项上人头不保都算轻的。” 少年明明年纪不大,说话却自有其脉络理念,娓娓道来时,只叫人觉得条理清晰,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王崧听他这样说,一斟酌,好像真是那么回事,立刻就要起身去追回周婳,大不了这生意不做了便是。 然他刚起身,却被苏砚虚虚一拦,少年轻轻笑了一下,却说:“你费尽心机换来的消息,到底是为了我这身病,才去求那灵丹妙药,所以既然事情已经进展至此,我们便不要再去干涉,只需安然自得,独居一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把这道理讲了个明白透彻,那王崧却是从他话里品出了一股子道貌岸然的虚伪。 他一下子拍开少年的手,笑骂道:“好小子,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就老子里外不是人,对吧?” 他力气不算小,只这轻轻一拍,便在苏砚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少年却是若无其事般,将其拿袖袍掩了,继续与王崧说话。 长夜漫漫,窗前一盏烛火摇曳生辉,照暖了人心。 第六章:南柯一梦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待到一番事情了结,周婳回到府上,放轻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窗外的月光稀薄,隔着一层,好像照不进来了一般。 周婳手里捧着那琉璃碗,看了半天,她想到自己所利用的那个消息,其实是前世偶然机会之下听一人提起,而那人也恰恰与那王崧相识。 甚至于,连王崧这个在京城隐匿于暗处的名医,都是那人告知与她的。 所以到最后,她重活一世,竟是又受了他的恩惠么? 她心内百般滋味,却都化作一声叹息,只仰头,把那化了丹药的水,一饮而尽。 然后便转身,进了重重纱帐之后,躺上床榻,阖上了眼眸。 夜黑风高,小离在外头守着,却是迟迟睡不着。 她脑海里一直浮现今日白天,小姐在少爷走后,便脱了外袍,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站在院子里好几个时辰,受冷风吹,冻的小脸煞白,嘴唇都成了紫色。 她那时就站在一旁,既担心又害怕,还有一点疑惑。 为什么小姐要这样做呢?为什么她千方百计要让自己生病呢? 身子被棉被裹着,小离瞪着眼睛,却就是睡不着,来来回回的翻身,挪动身子。 终是因为动静不小,惊扰了内里的周婳。 “怎么了?” 周婳的声音很快响起。 小离呆了一下,转而慌乱的道:“奴婢没事。” 卧房里便又没了动静。 小离刚要松一口气,周婳又开口了,这次声音里是含了笑意的。 低低的响起来:“睡不着吗?” 她问。 小离便回“是”。 周婳便说:“我也睡不着。” 她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什么,语气里暗含郁闷和愁苦:“我遇见了一件很难的事情,却也想到了好法子,可这法子却到底伤人伤己,小离,你说,我该不该继续做下去呢?” 主子遇着了难题,做奴婢的自然要千般万般的为她排忧解难。 小离只说:“不管怎样,但凡是您想要的,奴婢便是刀山火海,也能为您走下去。” 她清秀的脸上终于变得坚定无比。 被她这一打岔,周婳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她:“傻丫头,什么刀山火海,我可不忍心你去。” 她那边说着,语气听上去倒是轻松不少。 小离心里也松了口气般,跟着笑出了声。 两人这般一言我一语,到得子时,周婳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 “阿珏,你可愿意为朕殉葬?” 冷漠天子在她怀里口吐鲜血,他的胸腔上插着一支利箭,伤口处也在往外不住的淌血。 周婳惶恐不安疯狂摇头,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狠狠地抓着,是慕倾,他临到死了,竟也不肯放过自己。 “阿珏,你不要逃,好不好?永远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一身玄色盔甲的男子,就那样紧紧的抓着她,将她强行圈进自己的领地里。 周婳怕极了,觉得自己仿若溺水的人,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她临死之际像是被逼出了狠意和戾气,竟是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把匕首,猛地插进了怀中人的脖颈处,力道之大,竟是硬生生将其穿透。 慕倾像是没想到她竟敢这么做,犹自狠狠拽着她,却因为被周婳刺到了命脉,到底呜咽一声,断了气。 而那双眼睛却是死不瞑目,眼里藏着恨意和不甘。 周婳不敢再看他,只是站起身,跑的远远的,可身后却仍回荡着别人的索命声。 好像是崔琬佳,她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带着阴森可怕的意味。 远远的,周婳听见她说:“贵妃周氏,因先帝逝去,心痛难忍,故请示了本宫,自愿为其殉葬……懂了吗?” 一张妖艳的带着讥诮的冷笑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周婳吓得一个踉跄,却又立刻爬起来,疯了般的跑着,冷风吹过她的脸颊,有泪落下,溅进泥土里。 她绝望的喊着:“不,不要,我不要为他殉葬,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我只有二十六岁啊,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 她哭的呜咽,风灌进喉咙里,谁也听不到她的呐喊和嘶吼。 直到再次摔倒,她竟浑身无力,只能瑟缩着肩膀,呜呜的痛哭出声。 一个人绝望到极点,竟是连自己到底身在何处都忘了个干净。 她只觉得好冷好冷,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像是被埋进了土里,一旁便是慕倾死不瞑目的尸体。 喧哗的周遭却在下一刻寂静下来,四周的冷意竟渐渐消退。 有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不怕,有我护着你。” 周婳愣怔着,连哭都忘了,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去看,就见一个男子立在她身前,他的脸庞被光芒笼罩着,叫人看不清楚。 可周婳却是直接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苏砚…” 苏知白,是你吗? 你又来救我了,对吗? 梦境中的声音渐行渐远,周婳猛地坐起身,只觉得大汗淋漓,心中却空荡荡的一片。 她眨了眨眼睛,水雾在眼眶中弥漫。 “小姐,您怎么了,是魇着了么?” 身旁小离焦急的看着自己。 应该是被她做噩梦时的情景给吓着了。 周婳摇了摇头,只说自己还好,又让小离给自己端了一杯冷茶,喝下去时,整个人便又恢复了冷静。 她被小离伺候着起身,洗漱,然后坐在桌案边,看着眼前的一桌清淡饮食,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昨晚做的那个梦… 梦里又好似回到了前世,她被慕倾带去边关,征战柔然,途中这位天子不幸遇难,而她也恰恰在乱军中被苏砚救下。 此人与她的兄长在前世朝堂上时便水火不容,他是当朝丞相,而周齐是大将军,一文一武,还曾当朝对峙过,彼此时常看不顺眼。 然而几年以后皇帝忌惮,对她的家族动手,周齐命丧黄泉,周家运了棺椁下葬,整个朝堂乃至整个京城都无一人为他送葬。 唯有苏砚,一身青衣,执了一把伞,在大雪的天气,目送她兄长的棺椁入土为安。 那时,她便想,世界上竟有如此刚正不阿,风光霁月之人。 只愿有机会可以一见。 可到后来,他救了她的命,她却肆意拿来作贱,想必他一定很生气吧。 手中的玉瓷碗玲珑剔透,里面盛着糯米红枣糕,周婳却只觉得心中发闷,一口气上不来,竟是忽然闭上了眼睛,直直向后倒去。 手中也失了力气,那玉瓷碗竟是被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七章:风云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大年初三。 本是喜气洋洋的好日子,靖安候府却因着周婳的突然晕倒,而陷入了一团混乱中。 先是请了大夫来看,可那大夫到底只是民间的庸医,哪里能看出是什么毛病来。 这般折腾了一天,到得傍晚时,周婳身上竟是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疹,看上去像是得了瘟疫一般,而她人也是面色惨白,时而呕吐,时而昏睡。 老侯爷焦急的不行,本来想着这事能不要闹大就不要闹大,可毕竟事关女儿性命,到底不敢马虎。 最后还是连夜朝宫里递了牌子,请了太医来看。 夜色昏沉,烛光摇曳下,太医院的院首秦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周菖立刻凑上来问他:“如何?” 秦安又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自己在那里把了半天脉,终是嘀咕了一句:“这风寒到不要紧,喝些药便能好,可小姐身上似乎还有一病,凶猛至极,有些像瘟疫,却又并不完全是…” 他在那里唉声叹气了半天,周菖忍无可忍,直接揪住他的领子问:“你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你就只告诉本候,我女儿还有的治么?” 蓦然被人这么无礼对待,纵然是秦安向来与人为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只是道了一声:“贵府小姐怕是回天乏术,老朽也无能为力。” “什么?” 周菖惊的一下子松开了秦安,跌坐在椅子上。 而一旁一直旁观的周齐也是面色沉重,收起了往日的吊儿郎当。 他在周婳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冥思苦想许久,终是下了决定道:“我看您也是不大确定小妹的病情到底如何。不若先拿药拖着,说不定此病来势汹汹,却很快就会过去呢。” 他看着秦安,想了想,突然请人家坐下,又吩咐人端上来一杯热茶。 秦安心内冷哼一声,觉得他们父子俩简直是先给人一巴掌,再喂颗糖吃,搞这种软硬兼施的法子,倒也不易。 他悠哉悠哉的捧了茶喝,却没想到那看上去十七八的少年竟是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弯弓,手中的利箭也闪着摄人的冷芒。 他就那样平静的把箭上了弦,然后拉满一张弓,找了半天方向,最后竟是对准了自己! 秦安吓得茶也不敢喝了,立刻起身就往旁边的柱子后面躲。 却被周菖给挡住了去路。 秦安吓得冷汗直流,脸色也白了一片,嘴唇颤颤的上下开合,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还很不连贯:“你们,你们这是要做甚?老朽好歹也是官居五品的太医院院首,你们怎么敢持弓,联合起来要杀我?” 他看着两人,既怒且怕。 却不想周齐只是拉了弓,却不射,脸上浮现笑容,他和颜悦色道:“晚辈这般也是被逼无奈。毕竟小妹的身体和名声比起你一个小卒的性命可重要的多。” 他欲言又止,眼见那秦安已经开始思索琢磨起他话中意思时,周齐手中的弓便在他分神时一下子射出,雷霆般疾速,正正穿过秦安的帽沿,钉在了柱子上。 秦安那厮被这么一吓,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是跪下来求饶。 连说:“小姐的病,老朽一定尽力而为,不敢有半分推脱。” “还有呢?”周菖在一旁闲闲的看了他一眼。 “还有这件事情,我一定不会说出去。除了咱们三人,再不会叫别人知晓了去。” 秦安边拿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边说道。 周齐这时脸上的笑意才终于真了些。 他放下弓,走过来,热络的把秦安扶了起来。 “大人如此明事理,倒叫晚辈自愧不如。” ———— 乌云沉沉的压在天际,远处的皇宫像是一座阴沉沉的牢笼,也像是巨兽,好似对着来人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其咬碎吞下。 秦安给周婳开了药方,又细心叮嘱了一番,终是回了皇宫。 可他人刚到太医院,还未把药箱放下,便被人请走了。 一路穿过御花园,去到后宫。 待到一座宫殿前,秦安趁前头的人不注意抬头看了一眼,却被那上头的三个大字给震的悚然一惊。 脚步顿了顿,前面的太监却已疑惑的扭头看他,秦安没办法,只能跟着人继续往更深处走了。 夜色下,宫殿顶端的牌匾上“长春宫”几个大字格外清透,一撇一捺间暗含凛冽的冷意。 秦安被人带进堂内,跪下后,立刻便有人声在他的头顶响起:“靖安候家的姑娘是不是快死了?” 那声音妩媚动人,还带着一阵轻笑。 像是柔软的柳枝,随风漂浮,却可将过路人轻易缠绕,至死方休。 秦安打了个寒噤,却不敢说真话,只是道,那姑娘得了风寒,因着这几日没调养好,所以更严重了些,总的来说是无碍的。 “是吗?” 一个人影从帘后走出,身段弱不禁风,样貌精致华贵,即便已是三十多岁,却因着保养得当,而依然风韵犹存。 她便是长春宫的主人,也是皇帝的宠妃,大皇子的生母,兰妃。 兰妃施施然走出来,坐下后,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指甲上的丹蔻颜色靓丽浓稠,她却还是嫌弃其太过浅淡。 “是,臣不敢欺瞒兰妃娘娘。” 秦安额前冷汗直冒,只觉得鼻间一阵香气袭来,他想到的却是在候府那十七八的少年持弓对准自己时的凛冽漠然。 唉,做人不容易,做太医更不容易,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是错。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却突然听那兰妃竟然放了自己一马:“罢了,你既然从那里回来,想必早已被打点过,也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 兰妃说着,轻轻一挥手,那带人来的太监便领命,领着秦安下去了。 而堂内,帘子后面又走出一个十五六的少女,模样也是秀丽,走到兰妃身边,便唤了一声:“姑姑。” 兰妃转过身来,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笑意,只道:“琬佳,这事你怎么看?” 第八章:人心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华丽的宫殿,烧了地龙的正堂内,崔琬佳一身浅紫色长裙,腰间束了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身形,盈盈一握,堪比柳枝般柔弱。 她坐在兰妃身侧,一张脸上是精致无比的妆容,发鬓处也插了一支典雅婉约的玉兰簪。 “琬佳以为,那周婳必定是染上了什么不得了的恶疾,所以才如此声势浩大的从宫里要了太医。不然怎么解释他们候府如此作为?” 崔琬佳微微低头,面容恭顺无比。 说出的话却是虚伪而又恶毒。 “周婳若是死了,那正妃之位岂不是非侄女莫属?” 她伸手为这位身居后宫高位的姑姑捶捏起了肩膀。 “话是这么说,但那丫头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们却也不知晓,胡乱出手恐怕只会打草惊蛇…” 兰妃一手支着下巴,沉吟道。 就在两人还在苦苦思考对策时,一个婢女从外走了进来。 她手里竟还拿着一封信书。 “娘娘,方才奴婢去御膳房给您和崔姑娘带了糕点回来,刚打开那食盒,就发现它的最底层装着这样一封信。” 婢女不敢马虎,双手呈交给自己的主子。 嘴里还说着:“奴婢觉得这东西应该很重要,便立刻过来交给您了。” 兰妃和崔琬佳对望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惊诧和狐疑。 兰妃伸手接过来信,一边展开去看,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那婢女:“你回来时可都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是发现了什么别的特别的事情么?” 她到底是在后宫挣扎沉沦屹立不倒多年,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件小小的信,有的时候是别人善意的提醒,可有的时候说不定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不可不防。 但是,目光落在信纸上的一行字上,兰妃的面上竟变得迷幻复杂起来。 她看了半响,终是沉默着把那纸转递给一旁一直观望的崔琬佳。 “竟有人按耐不住,已经打算对靖安侯府动手了么?” 兰妃的秀眉微微皱起,面上是思量的神色。 而那崔琬佳听她这么说,心里更加疑惑不解,立刻展开了信,却见那上面只有八个字。 “周婳身患重病,或是瘟疫。” 崔琬佳的目光渐渐凝固成实质,她此刻竟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在疯狂跳动。 未来的皇妃之位好像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姑姑,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您想,我们就能让那个周婳万劫不复,再也爬不起来。” ———— 周婳生病这些天,周齐和周菖找遍了名医,虽都是暗地里寻访,但到底因为动静太大,而惊扰了京城的那些高门世家。 他们都私下里相传这靖安候家的嫡小姐怕是命不久矣,只可惜生的那样好看,却要早早的芳华早逝,红颜薄命。 市井小巷里也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说靖安候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了女儿,皇妃之位也就没了,再想攀上皇族,恐怖不知道到要过多少年了。 大家虽都是当做笑谈,可在候府里,老侯爷周菖却为着那些个传闻气了个半死,眼见着就要提刀去砍了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人的脑袋,却被周齐与周婳一并拦住了。 周齐知他只是一时气愤,做做样子罢了,不可能真的就无缘无故杀人。 正笑嘻嘻的抚着自己老爹的后背,给他顺气。 而周婳虽则前些日子病的极重,可这段时间经过调养,虽然身上红疹未消,但到底不那么严重了。 至少还是能站能坐,能吃能睡。 就是一张脸苍白的可怕,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 她此时也是端了茶,给自己父亲喝,一边还劝慰着,说:“虽则人言可畏,但人生在世,多了去了不顺心之事,不顺眼之人,我们全当这些不存在,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着这话,眼里是淡淡的,蕴着水波,平平静静。 周菖却是没想到这往日娇纵的小丫头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周齐这种时候也不忘怼她:“你倒是看的开。就是不知道,若遇着了旁的更要紧的事了,还能不能如此镇定自若。” 周婳便抬眼,冲他挑衅的笑笑,一点也不谦虚的道:“当然能了。” “切,谁信?” 周齐翻了个白眼。 两人在那里斗着嘴,却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急匆匆往这正厅而来。 三人都扭头去看,就见管家一边拿袖子擦汗,一边急道:“侯爷,外头来了一队人,听说是宫里来的,还拿了圣旨,说有要事要宣布。” 周菖首先沉了脸,宫里什么时候不来人,偏偏在婳丫头生病了这节骨眼上来人,还是带的圣旨。 他一双深沉的眼睛布满风霜,里面极快的闪过什么。 可等周婳抬眼去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既然这样,我们得快快去领旨了,莫要怠慢了人家。” 周齐冷哼了一声,把手背到身后,刚准备走。 外头又响起一声尖锐的像是太监的声音。 “小侯爷这话可就折煞咱家了。” 声音落下,一个身穿蟒袍的老太监走了进来。 他后面跟了一队禁卫。 周婳看见他没什么反应,可待看到后面肃然冷漠着脸庞的禁卫军时,晶亮的眼眸闪了闪。 显然周菖和周齐也都发现了。 两人一皱眉,就要发作。 那太监李牧却笑咧了一张脸,和颜悦色道:“侯爷和小世子别急,咱家这回来也不是搞什么劳什子折腾人的,无非就是害怕这圣旨一公布,恐有人不情愿,胆敢抗旨,所以圣上特地给咱家批了一队禁卫军。但若是你们知道圣意后相安无事,咱家和这些人怎么来的,便会怎么走回去。” 李牧脸上挂着的笑明明挺真诚的,但周婳就是怎么看怎么假,怎么看怎么虚伪。 她侧目扫了一眼身旁气得差点七窍生烟的父兄,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首先起身,跪了下来。 只道:“还请李公公宣旨吧。” 第九章:避祸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那李牧眼见着周婳突然跪下来,眼皮便忍不住跳了一跳。 他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把手中的圣旨一展,就要开始念。 于是厅里所有的人都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安侯府嫡女周婳既身染重病,又经钦天监算过,命犯紫薇星,特准尔去京外寺庙养病。钦此。” 李牧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念圣旨,高昂着头颅,面色郑重肃穆,开口的话虽尖刻却也能见着几分帝王将相家才有的深沉与厚重。 他这番念完,周婳便低眉敛目,道:“小女谨遵圣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旁边周菖和周齐面色都是一变,然而那一队禁卫军就在一侧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到底有所顾忌。 “嗯…那靖安候家的姑娘,便接旨吧。” 李牧像是很满意她的反应,把圣旨递了过来。 周婳便低头,伸手接住,然后目送这一群人离开。 临到李牧快要踏出前厅时,却听方才明明还很乖觉懂事的少女悠悠的笑了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话说的真是不错。” 她的声音很小,却清脆宛若山涧小溪,潺潺流过,撞在人的心口上,让人不由意动。 然圣旨以下,据李牧所知,此事还是由背后主谋兰妃娘娘一手策划,铁了心要置这周姑娘于死地,即便她本人这样看的开,恐怕到最后到了寺庙,也只能早早病逝,红颜薄命。 老太监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带着禁卫军离开了。 而厅内的周菖却是愤怒到了极致,穿了外袍就要准备去宫里,跟那皇帝好好声讨一番。 却不想原本也跟他一样沉不住气的周齐却是侧过身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眼周婳的神情,见她面上不悲不喜,并无多少介意,反而还像是松了口气般的样子。 他心里一琢磨,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摒退了下人,他便开始安慰周菖道:“我看事情恐怕没表面上那般惊险。说不定这次是咱们家这丫头设了场局,叫你我都蒙在鼓里呢。” 少年明明不到弱冠的年纪,平日里看着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真遇到了事情可是丝毫不比重活了一世的周婳差。 脸上的笑容明亮起来,周婳把圣旨轻轻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便颔首道:“兄长猜的不错,此次确实是我设的局。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实在厉害。” 她笑眯眯的跟只狐狸似的。 一旁真正还蒙在鼓里的周菖却是愣了愣,转而皱起眉头,问:“你生病的消息被我和你兄长压的死死地,我就说怎么会如此不翼而飞,不禁宫里的人知道了,就连市井上也传的热热闹闹。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他面色难得的严肃了很多,只是定定的看着周婳,忍不住问她:“你可知这件事情策划起来风险有多大,事情败露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周婳见他这般,像是生气了,便不再嬉皮笑脸,起身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周菖便问:“你这般徐徐图之是为了什么?” 周婳答:“女儿不愿意与那慕倾结成姻亲,也不愿意入皇家,入那看上去华贵好看实际腐败血腥的牢笼里。” 周菖眉头皱的更深,一手用力的拍在桌案上,在不知谁人平静的心田上炸起一道春雷。 “胡闹。” 他面色又黑又沉,只一双眼睛瞪圆了,像是要喷出火来。 周齐在一旁都差点被吓着,赶紧闪开了,退的远远的。 “就因为不愿意嫁人,所以把自己置入这般险境,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有你这样做事的吗?” 周菖怒斥道。 周婳却是顿了顿,像是没想到父亲会这般,转而低下头来。 她想到了前世,在自己嫁人后不久,父亲便去了边关,抵御柔然,不到一年的时间,军队里便传来大获全胜的消息。 可那主帅却意外在战场上中箭,又因奔波劳累,而导致病情恶化,血洒疆场。 那时她还在当她的侧妃,每日金香暖玉,荣华富贵,只想着如何与崔琬佳争宠吃醋,在听到父亲阵亡前线的消息时,也不过伤心了几日,转而便又开始专注于权利和繁华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她连自己的兄长都不如,至少周齐还为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才谈婚事。 而自己,却这般,没心没肺,丝毫不将至亲放在眼底,放入心里过。 眼泪一滴一滴,忽然便滚落脸颊,砸在地上,晕湿了衣袍。 周婳抹了把脸,终于哽咽着说:“是女儿错了,女儿下次谋划之前一定先找您和兄长商量,再不会如此自以为是,白白害你们为我担心。” 周菖那头原本还在气头上,可乍一见自己女儿落泪,也是慌了神。 毕竟周婳虽然长相柔弱,性子却一向要强,何曾在他面前哭过?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是自己语气太重了,急忙放软了口气道:“唉,罢了,罢了,你既已知错,那就算了。此事为父便不再追究…” 他不说放她一马还好,一说周婳的眼泪掉的更凶。 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一样。 周菖爱女心切,哪里能看她这般,当即把那还在一旁看戏嗑瓜子的周齐收拾了一顿。 “不是,错的又不是我,您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孝子。” “唉,疼疼疼,你真打啊?” “唉,我错了行不…” 父子俩绕着满厅乱跑,一个人拿着根棍棒穷追猛打,一个人抱头鼠窜,在那里逃。 这一幕落在周婳眼里,终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噗。” 权利倾轧,你争我抢的日子实在太累,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只是和自己最亲的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同在一屋檐下,便甚好。 第十章:苏知白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因着皇帝已下了旨,所以虽然靖安候周菖十分不满,但也无法,只能在这几天陆续准备了自己的女儿要稍带的东西。 衣服啦,小姑娘最喜欢的玩意啦,簪钗首饰啦,再加上一堆好吃的。 周婳在旁边看着这些下人忙来忙去,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自己这是去养病的,还是去游玩的? 她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发现今日的天气实在好得很,阳光茂盛,暖暖的散落下来。 周婳便决定趁临走之前给自己的小树松一松土,前些时候下了场大雪,那土都被冰冻着了。 她本是抱着锻炼身体活动四肢的目的,毕竟前些日子在床榻上躺了太久,刚拿了小铲子,一个人走到树旁,还没铲土呢,头顶蓦然覆下一片阴影。 周婳一愣,鼻间就闻见了一股上好的沉水香味道,浓郁芬芳,压在人心头,沉甸甸的。 心中一涩,周婳俯身行了一礼:“殿下。” “快起来。” 慕倾走上前,将她扶起来。 “病了这些日子,可有好转?” 他依然是英俊潇洒,五官被上天刻划的无可挑剔。 可周婳站在他身前,一身素衣,面容惨白,眼神有些黯然,与他再不是从前那般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了。 慕倾心中发闷,一股无法压抑的戾气就要涌上来。 周婳却说:“还好。” 她从他怀里抽回手,后退了两步,形色间都是淡淡的。 比之前几日,慕倾觉得,她好像离他更远了些,明明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及。 “本王去见父皇,想让他收回成命,可父皇却与母妃一道,对我避之不见,阿珏,你生了重病,还要被赶去京城外的寺庙,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心痛难当。” 他忽然又靠近她,将她抱进怀里。 “如果可以,我宁愿受苦受罪的那个人是我。” “是吗?” 甜言蜜语在侧,周婳的一颗心却越来越冷。 “嗯,我也不想你这样的。” 慕倾还在犹自感伤。 周婳却一把推开他,将手腕上的玉镯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摔了个粉碎。 “殿下,你若真想娶我,最好在我从寺庙回来之前,安分守己,守好我的那个正妃之位。不然,我便要与你,从此一刀两断,如这玉镯一般,碎个干净。” 她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神情漠然至极,眉眼间全是凛冽和冷寂,一双眸子竟是因为较真和怒气而波光粼粼,华光四射。 慕倾就这么看着她,呆了许久。 直到周婳再也不耐烦就要转身走人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般,对她道:“你既然不信我,那本王便要用实际行动来向你证明,我此生只爱你一人,阿珏。” 他的声音清晰,一字一句,盛满了自以为是的爱意。 周婳却是没有回头,自顾自回了自己院子。 再无踪迹。 原地,那个男子出了一瞬的神,恍惚间像是笑了,转而又俯下身把那玉镯一块一块捡了起来。 收进了怀中。 ———— 又是一个深夜。 月亮躲在云端后,不见了踪影。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一如周婳初来此地时一般,荒凉孤僻,只有家犬的沉吟低吠之声。 她进到那户人家里,先唤了一声。 却半天没听到回应。 抬眼去看,那屋里黑漆漆的,竟是连灯也没点。 难道是今夜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这里恰好没人? 周婳又站在原地许久,直到脸上一片凉意,她抬起头,才看到天空飘下无数雪花,一片片晶莹立体,看的久了,竟叫人生出超脱世俗的荒谬之感。 她呼了口气,觉得脸冷的都快僵住了,索性握紧了手炉,转身走了出去。 今夜来此本是为了感谢这位名医,他给的她药甚是好用,不仅骗过了民间大夫,甚至真的骗住了宫里的太医,而且虽然外观上来势汹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服了丹药后,身体里只觉得温润一片,像是被净水洗涤而过。 她虽然是用自己所知的消息换到的此药,但实际就连那消息也应该是在前世这位名医告诉了苏砚,苏砚又无意中向她提起的。 她虽然并不觉得有何心虚,但专程来感谢一番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他今日不在。 周婳走出院子,就要朝胡同外走去。 却因着这里没有灯,所以她走的格外小心。 夜路冰滑潮湿,她走的磕磕绊绊,只觉脚下忽然被一石子绊住,周婳低呼一声,就要仰面摔倒。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扶住了。 周婳一愣,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那人却又在她稳住身形后,将手收了回去。 “夜滑路湿,姑娘小心。” 他说着就要往前走。 周婳只道一声“多谢。” 也要与他擦肩而过。 可只是须臾,她猛地反应过来,虽然自己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那声音,那声音,她不管过几辈子都不会忘记。 眼里有热气上涌,她眨了眨眼睛,扭头去看那人,却说:“那位先生不在,你去了也无用。” 那人的脚步声果真一顿,倏尔又转过身来,朝着自己这里走来。 周婳愣愣的看着他,少年走到她身旁,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那我们一起出去?” 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里,可周婳却好像可以窥破迷雾,看到他那张温润的脸庞上带了浅浅笑意。 她听见自己说:“好。” 两人便再不说话,无声的肩并肩走出了这长长的胡同。 待到出去,小离立刻打了灯笼走过来,小丫头乍一看见自己主子身边跟了个人,还是个男人,当即竖起了自己满身的刺。 一脸警惕的看着少年,生怕他对自己家小姐不利。 “噗。” 周婳看着她这样,忍不住笑出声,转而又对着苏砚歉然一礼。 “这丫头性子单纯耿直,公子莫怪。” 少年却好像并未被冒犯一般,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周婳便又转过身,接过了小离手里的灯笼,然后吩咐她先去马车那里等着自己,她还有话要对这位公子说。 “是。奴婢这就走。” 小离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长相无比俊朗的少年,转身走了。 第十一章:忠告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夜色昏沉,四下里黑漆漆的。 唯周婳手中那盏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苏砚站在周婳身侧,望着漫天大雪,终是再也忍不住一般,低头伸出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你…你没事吧。” 周婳见他这样,忽然有些不安。 苏砚扭头看她,就见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心和关忧。 他心中一动,不禁思考,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这女子与自己相处时总是格外自然和熟稔。 而且还这么相信他,竟敢把自己的丫环给唤走,孤身一人与自己说话。 是她太没心没肺还是真的就觉得他会是个好人? 嘴边的弧度弯了弯,苏砚摇了摇头,说:“无事。” 周婳却见他面色愈发苍白,哪里还能管什么男女大防,走近那少年,把自己的手炉一把塞进了他怀里。 苏砚愕然的抬头看她。 周婳却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要是在这雪天病倒了,我岂不是还得帮你去找大夫,那多麻烦。” 她重生回来这么久,头一次有了前世那般当娇纵小姐耍性子的时候。 而苏砚也并未多想,只是后退一步,朝她颔首道:“多谢。” 周婳却说:“该我谢谢你。” 谢谢你前世那般帮我,谢谢你在乱军之中将我救下,还不嫌弃我累赘,带我奔行三千里,到京城,替我疗伤,为我解惑,也谢谢你为我的兄长送葬。 一切的一切,合该是我来感谢你。 眼前女子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而哀伤。 像是透过他在看谁,但细究之下,又像是自始至终都在看他这一人。 苏砚头一次面对一个女子也有看不透的时候,这人身上好像背负了血海深仇,背负了至亲离别,背负了太多太多。 可她只是望着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唯有两个字诠释了一切。 “谢谢。” 苏砚点点头,觉得今日与她已说了许多话,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夜已深,姑娘慢走。” 他说着转身,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可临到离开,脑子里全是少女眼中含泪,珍之重之的望着自己的场景。 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她,又道:“世间险恶,行将踏错一步,都会满盘皆输。望姑娘珍重。” 周婳微微一怔,在夜色里,一滴泪悄然划过面颊。 很快不见。 苏砚便又无声的,终于离去。 原地周婳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上了马车,带着小离离开了。 ———— 十七八岁的少年走在这偏僻荒凉之处,身形颀长挺拔,像冬日里长眠不倒的雪松。 他的脚步放的极轻,面上无悲无喜,手里握着方才周婳塞给他的手炉,不快不慢的往前行。 突然,身后像是被谁踩断了树枝发出的轻微的响动。 苏砚身形一凝,转而迅速转身,将袖中的弓弩举起,对着头顶已经腾空举剑对准自己的黑衣人射去。 “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那人“噗”的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苏砚看着他,淡漠的收回了自己的弓弩。 然后走上前。 他的青色衣袍在雪中,随风飘动,衣诀纷飞之间,可见他腕间被吹皱的衣袖,和五根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根根像玉一般,只叫人看了,叹一声,巧夺天工,不用来弹琴实在可惜。 苏砚走近了,捡起那人的长剑,略略一扫,便笑了一声。 “你是皇宫的人?” 那黑衣人不吭声。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苏砚便又轻嗤:“再说仔细点,便是大皇子慕倾身边的人,对吧?” 他一语成谶,轻易便道破这人的身份。 黑衣人明显惊了一下,骇然了半天,略一细想其中关节,后背便开始发寒,额头冒出冷汗来。 此人看着不声不响,无波无澜的,内里却是如此深不可测,洞察秋毫,叫人不可小觑。 他万不敢真的落在此人手里,所以干脆一狠心,咬碎了后槽牙,选择了自裁。 一滴滴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边淌下。 黑衣人一命呜呼,一双眼睛尤带不甘,倒成了死不瞑目的惨状。 苏砚就那样在一旁看着,半响默然无声,从地上的尸体身上取下一个腰牌,黑色的牌身上面赫然一个“慕”字。 他将其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忍不住笑道:“看来那姑娘结仇不少,连我都被牵连了。” 埋汰的话,语气里却是无可奈何,像是一点也不介意一般。 他笑完了,转而又想到什么,平淡的面容上终是有一丝崩裂。 他咬着牙自语:“那老头如今不在,怕是借着游山玩水之名避祸去了。他倒是清闲了,反倒京城这一堆祸事都留给我来处理了。” 少年站在道边,面色不虞,雪花落在他肩上,渐渐堆积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一般。 ———— 翌日。 雪停了,路边却堆了一座又一座小雪山。 过路人都忙着清理道路。 在晨曦中,却是静谧无声的,只叫人看了这场面,也觉得心静了许多。 周婳走出候府,府外已停了马车,这次跟着她去寺庙的只有小离一人。 毕竟是去养病,跟太多人总会显得有些夸张,而且说不定叫有心人看了还会露馅。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长裙,外披月白色斗篷,头上只简单挽了一个鬓,插着一根素净的簪子。 脸上也只是铺了层薄薄的粉,看着清透至极,只是她的目光无神了些,面容也过于苍白,整个人显得病怏怏的。 出了府,即将登上马车,身后有人唤她:“阿珏。” 周婳便扭头,看见周菖与周齐一并走过来,两人穿的都比往日厚了许多,也是锦袍加身。 “父亲,兄长。” 周婳朝他们行礼。 周菖赶紧把她扶了起来,作心疼状:“你还在病中,不必如此多礼。” 而周齐那厮竟也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假装摸了把脸,假惺惺的哭道:“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皇宫的人果然冷心冷情,你这还没嫁进去呢,便被逼到如此地步,倘若真嫁给大皇子,将来的勾心斗角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去。” 他那厢抹了半天脸,就是不见掉眼泪。 过路的行人们虽纷纷低着头,却是把他们的对话听了明白。 感情这候府家的嫡女无缘无故被赶去京郊寺庙,竟然是皇宫里有人看她不惯,算计于她么? 一抬眼看那女子弱不禁风,病弱似风雨中一朵摇摇欲坠的娇花,倍受摧残,不禁叫人心生唏嘘之感。 皇族的人,果然薄情寡性,连这样好看柔弱的姑娘都能下的去手。 几个行人小声议论着离开了。 周婳眼见着周齐这厮演戏演上了瘾,伸手便要打他的肩,却被周齐滑溜跟泥鳅似的躲开了。 “你这是做甚,为兄我好心替你谋划申冤,你到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周婳便悠哉悠哉的点头:“嗯,你可不是那狗么?” 周齐气急:“你!” 站在一旁的周菖一见女儿受欺负,立刻上来把袖子往上一撸,就要好好收拾这臭小子。 “几天不见,胆肥了啊,连妹妹都敢欺负了。” “唉,我去,你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 “我去,杀人了,杀人了,救命!” 两人在你追我赶中,没了身影。 周婳在原地,微微一笑。 小离便问:“小姐,要走吗?” 周婳点头:“走吧。” 随即上了马车,然后车夫一声“驾”,马儿载着车辆撒蹄狂奔起来。 周婳等人出发时,还是早晨,可这一路行来,有冰雪作阻,一路走走停停,又赶着出京的人潮,到得傍晚竟还堵在城门内。 却是再也走不了分毫。 小离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从城门到她们这,一排长长的马车或是人流,竟是堵了个水泄不通。 她眉毛拧了起来,回到马车里,便向周婳禀报了外面的场景。 “小姐,要不要把我们靖安侯府的名号报出去?” 小离看着周婳面色也不算好看,忍不住提出了这个法子。 但刚说完,却立刻遭到周婳的摇头否决。 “本来我出京养病,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雅事,皇宫的人不在乎我的名声,可我自己却还是要在意的。” 周婳又看了一眼外面,只道了一句:“罢了,再等等看吧。” 此时日暮西下,夜色即将染上天际。 外头拥挤不堪的车流中,忽然打马而过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容平凡,神色间却甚为冷漠,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骑着马,飞驰而去了前方,待到探得消息,便又骑着马飞奔回来。 恰恰停在了周婳马车的前面一驾车上。 “公子,前面人太多,堵住了。出京恐怕还需要时间。” 少年这般回道。 他身前的马车里也是沉默一阵,便又笑道:“这样吗?那便等着吧。” 那声音宛若琴音般,通透清脆,一下一下,像是回荡在山水间,遥远却又深沉。 周婳怔了一下,转而便认出了这说话的人是谁,脸上涌出了欣喜的神情。 第十二章:遇刺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周婳从马车上下来,几步来到那人车前,施了一礼:“公子,不想在此地还能遇见你。” 她一身浅粉长裙,冷风吹过,外头裹着的月白色披风便随风轻轻飘动。 看人时,一双眸子波光潋滟,通身的华贵婉约气质,竟是遮也遮不住。 临在车前的清风,略一打量这貌美女子,神情便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们家公子,什么时候还认识起京城里的姑娘来了? 而且看两人关系,还挺熟稔? 他心里有点打鼓,私以为是这姑娘认错了人,就要驱马上前,跟人说清楚。 却只闻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蓦然扭头,就见自家车帘被掀开一条缝隙。 苏砚从车里走了出来。 清风便立刻下了马,上前搀扶。 主仆二人像是都挺怕冷,穿的比周婳一行人要厚的多。 苏砚一身青衣,外披白袍,面若冠玉,气质温和,像芝兰玉树的君子。 他被扶着下了车,来到周婳身前,便笑道:“没想到在这出京路上还能遇见姑娘,实在是缘分。” 周婳便也笑:“是不是缘分,倒不敢说,就怕我们是同病相怜,只能惺惺相惜。” 她美眸略略一转,眼里便流露出了然通透的神情。 这苏知白怕是与自己一样,都是被赶出京城的。 他前世的时候,好歹也算是书香世家,三代簪缨的贵族出身。可其父为人却过于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所以在朝堂上被小人陷害,遭受了砍头的大罪。 其母也是性情刚烈,无法忍受冤屈,索性三尺白绫,随夫而去。 而苏家剩下的四十多口人,便死的死,冲做官奴或军妓的也大有人在。 好好的一个百年氏族,便在帝王的冷漠宣判之下,一朝散了个干净。 而身为苏家嫡子,苏知白自然也没好下场。 明明身体病弱,却不得已要与自己的贴身小厮清风一道奔行出京,去往三千里以外的通州。 一番颠婆挣扎,直到后面他才因救了慕倾,且帮助他成为皇帝。才终于回到京城,成了朝廷新贵,百官之首的丞相,而最后,他也着大理寺重审了自己父亲的冤案,还他一世清白。 到是称得上逆袭奋斗的典范了。 周婳心中唏嘘佩服,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劝慰起这位未来的丞相大人来:“人生在世,总会有不顺心的时候,只要熬过去,前方就是光明的坦途。” 她说着,眼里的笑意便渐渐真切起来,像凝了光,清清亮亮的,好看极了。 苏砚微微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那渐渐明了清晰的重峦叠嶂,大雁南飞。 他忽然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姑娘此去离京,不会想家么?” 周婳一愣,随即想到昨天便是上元佳节,而如今他们这些人,却都要去往异乡,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心下也有些怅然,只道:“当然会想。” 她又抬眼去看他,问:“你不也是吗?” 苏砚却不说话了,只是无声的笑了一下。 两人间竟是一下子安静下来,直到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周婳扭头去看,就见那城门处忽然不再拥挤,车流和人流正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路的尽头。 小离也看见了,有些惊喜的拉住她的胳膊,道:“姑娘,能走了!” 周婳便点点头,对着苏砚告别:“公子,那我们有缘再见。” “好。” 苏砚也对她拱手作揖,然后返身上了马车。 等到一番收拾妥当,他们两辆马车,苏砚在前,周婳在后,便这样一路畅行无阻的出了城门。 京城里是宽阔平坦的大道,然而一出去,便成了有些泥泞冰雪的坎坷道路。 而等到过了七八里路,道上的行人和车驾便少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外头的马蹄声嗒嗒作响。 周婳透过帘子看外面,夜色下,花木草丛皆是枯败,有风吹过,响起一阵呜咽的哗哗声。 冰雪还未化个干净,有的还压在枝头,一旦有车经过,便会簇簇的往下落雪。 周婳知自己自重生以来,便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到如今这般境地,皆在她的算计与谋划之中。 她不再感到迷茫,亦或止步不前,而是在心中有了新的执念和想要守护的东西。 伸手为一旁已经睡着的小离盖上薄毯,她忽然侧目,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猛地射向外头。 就在同一时刻,一支冷箭呼啸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穿过马车,射向了她。 “小心。” 周婳来不及做思考,直接扑着小离滚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随着这箭的射出,外头也瞬时响起车夫那戛然而止的惊呼声。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外头有人拉住了奔驰的马匹,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不动了。 周婳猜那车夫已死,而眼下,她身侧的小离却是仍昏沉着睡意,嘴里还在念叨着:“小姐,桃花酥,你吃一口吧。” 周婳忍不住摇晃起她的身体来。 “快醒醒!” 可小离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仍紧紧闭着眼睛,一张脸却是煞白。 嘴唇也没了颜色。 周婳心中焦急,却只听外头响起一声冷笑。 “若是你出来自愿一死,我们还可留你全尸,若是胆敢负隅顽抗,那便将你碎尸万段,后悔活这一遭。” 那人的声音阴沉恶毒至极。 周婳皱紧了眉头,从马车内走出来。 入目所及是一片黑暗,其中闪烁着十几簇火焰。 树影婆娑间,还有黑衣人隐匿其中。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为首之人,拧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 那首领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像是常年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江湖杀手。 周婳就这么看着他,忽然眼里有了笑意。 “看来那个女人给了你很多钱。” 她意有所指,那黑衣首领却知她是在拖延时间,一皱眉头,直接闪身上来,就要对周婳动手。 然而刚扬起的刀,还没挥下来,他似有所觉,急忙往旁边闪躲,却依然让那破空而来的弩箭射中了肩膀。 “有人偷袭!” 他大喊一声,眼见着又有许多支弩箭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齐齐射来。 急忙就要退走,却在临走之前,不等周婳反应,便一挥手,将她打晕了。 周婳只觉得后颈一痛,便再没了反应。 ———— 等到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苏知白又是谁? 能从虎口将她救下,少年的胸前肋骨下方也被刀剑划破了一道口子。 鲜血淋漓,此刻清风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眼见她醒了,冷哼一声,却把头瞥向了另一边。 “你醒了?” 苏砚转过身来,他的面容被篝火映照着,暖光渲染下,周婳竟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是恍惚觉得他似乎痛极了,却还在微笑。 周婳只觉得心中愧疚不忍,开口便向他道谢:“多谢,你怎么样了…” 苏砚轻轻一笑,摇头说:“并无大碍。” 周婳想了想,就要凑上前帮忙,却被苏知白拒绝了。 少年难得有了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 他板着脸。 旁边清风也是一脸不赞同。 周婳只好呐呐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莫名的心虚。 然她刚要再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忽然发现此处,围绕着篝火坐下的除了她以外,只有这两个少年。 那小离呢? 小离! 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一片。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艰难的开口:“我的贴身丫环呢?她去哪儿了?” 她面容陡然变得惊慌失措,让苏砚一怔,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过了一会,一向寡言少语的清风突然张嘴道:“我们尽力了。” “什么意思?” 周婳猛地站起身,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在发抖,嘴唇开开合合,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清风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却是个重情重义的。 心中一动,再开口,语气便软了许多:“人应该还在那群杀手手里。公子与我都觉得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毕竟那群人还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去救她。” 他说的直接。 再回去救人,就是自投罗网。 可周婳却只是把脸色一沉,转身就要走。 第十三章:救人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山谷里,阴沉的冷风呼啸而至,吹起女子月白色披风的边沿,她的侧脸看上去那样决绝,好似不把人救回来,她便誓不罢休一般。 苏砚突然笑了一下,在周婳已走出两步时,问她:“姑娘是要去救人?” 他将手中的枯枝随手丢进火堆里,火舌凶猛的立刻将其吞噬殆尽。 周婳身形微微凝固,她侧过身来,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置可否道:“当然。” 苏砚便问:“你可知对方有多少人?” 周婳怔了一下,不确定的说:“十几个人?” 苏砚这时便转过眸子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下了结论:“可你只有一人。” 你一个人,怎么跟那十几个大汉相搏,又怎么能从他们手里安然无恙的救出人来? 这些话他没说,但只是那一句,就让周婳的脸色赫然沉了下来。 她僵硬着身躯,梗着脖子,头一次怨恨自己如此弱小,如此无能为力,连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救不了。 她忽然俯下身来,蜷缩在火堆旁,就那样静默着看着眼前的火焰,火光摇曳闪烁在她眼底。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周婳没一会便泪流满面。 那边苏砚正打算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一扭头看见这姑娘哭成了泪人,顿时头大了好几分。 他有些措手不及,无奈的笑笑,递给她一块干净洁白的帕子,说:“别哭了。” 周婳却接了那帕子,擦眼泪,反而呜咽声越汹涌。 苏砚便放软了语气,全当是哄小孩了,只说:“我可没说不救她。只不过需得我们先行筹划一番,再做行动。” “真的吗?” 眼前的少女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巴巴的望着他,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袖子。 这会轮到苏砚身形微僵了,可他却半点不后退,反而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周婳。 少年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鬓,摸了摸,然后便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一介女子都有这般决心和勇气,那我等男子更不该畏畏缩缩,被危险和敌人吓得闻风丧胆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飘渺,好似从未有过。 “我陪你一起去。” 那话轻飘飘的,像落叶,打着卷,被风一吹,钻进耳畔,飘到了心上。 周婳和他对视,很快便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于是忽然想起,曾经也是这个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只不过那时,她是要奔行三千里去京城,而他知道后,即便十分厌倦那个权利漩涡之地,也毅然陪着她同行。 他对她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到不了的彼岸。 只要身侧有人,心便是暖的,便永远不畏寒冬,不畏奔行的艰苦。 即便那距离不止千里,即便有天险阻隔,也必能到达旅途的终点。 那些话从来被她珍之重之的放在心底,放进某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里,却一藏,就是许多年。 直到她重活一世,又见着了他,眼前的少年面容显得稚嫩,五官却还是那样,俊朗风流。 周婳看着看着,眼里忽然涌上热意。 却被她强行压住了。 她犹自出着神,却忽觉发鬓间有什么在松动。 扭头去看,那少年已经退开了些许,手里却握着她的一支白玉簪。 “清风。” 她还在怔神间,苏砚已经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一旁立着的清风。 只说:“去搬救兵。” 清风立刻意会,将周婳的簪子拿帕子包好,放进怀里,然后转身走到丛林荆棘外,牵了马匹,翻身上去,“驾”的一声,离开了。 原地周婳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神情古怪的看苏知白一眼:“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眼睫上的泪珠还犹未消散,像是挂在枝头上沾了露珠的海棠花,明艳动人。 苏砚的目光略过她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顿了顿,却忽然起身,在自己手臂上重新绑上弓弩。 又准备了一应弩箭,那些箭矢在黑夜中闪着幽幽寒光,映在少年的眼底,一片凛冽。 他这边收拾妥当,便重新走到周婳身侧,只道一句:“走吧。” 周婳便点头,与他一道上路。 两人越过山坡,从泥泞小道,走入群山之间,冬季萧索,枯枝落叶满地都是,又因下了雪,所以路并不好走。 周婳大多时候都是跟在苏砚身后,有时却还需少年搀扶上一把,才能跨过这些荆棘丛生的坎坷之路。 直到终于远远在夜幕里见着了火光。 苏砚伸手抵在自己唇边,示意周婳不要出声。 他们缓缓俯身,隐藏在山林之后,透过树梢缝隙,去看,那群黑衣人果真在此处,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看上去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十分狼狈。 而在他们中间,被包围的是已经苏醒了的小离。 小丫头大概是吓坏了,满脸惨白,眼里还犹带泪花。 “你们抓了我,我家小姐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哽咽着呢喃,却只换来黑衣首领狠狠地一巴掌。 一下子将她扇在了地上,颤颤的低下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小离的脸庞迅速高涨起来,却红着一双眼睛,犹在硬抗。 “再不闭嘴,老子把你舌头拔下来!” 黑衣首领阴沉的盯着她。 他的眼睛在黑巾之上,像鹰一般锐利狠辣。 草丛后躲藏着的周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骤疼,袖子中的手松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又松开。 她浑身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让一旁的苏砚不得不侧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不可乱动,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周婳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眼见着自己的贴身丫环身陷囹圄,处境艰难,她心中焦急,却又因无能为力,而更加像是被扔进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至极。 她俯着身,一双眼睛清透平和,里面却不时闪过担忧和焦虑。 这时候,脚下突然无意踩中枯枝,“噼啪”一声断裂。 苏砚赫然扭头,看向她,却发现面前的少女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只用一种犯了错的不安眼神望着自己。 她的眸子微微湿润,像极了林间起雾时,出来戏水的小鹿,懵懂而又无辜。 原本想要出口的质问全都被咽了回去。 苏砚拉住少女的手腕,起身就要逃离这危险地带。 可那群黑衣人哪里又是吃素的,早在这短暂的间隙鱼贯而入,形成了包围圈,层层逼近他们二人。 前有狼,后有虎,苏砚一下子便意识到,他们此刻已是腹背受敌,即便拼尽全力一博,恐怕也难逃出生天。 他望着夜色下,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便挡在了周婳身前。 周婳一愣,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死到临头了,你们还想负隅顽抗不成?” 黑衣首领大步走过来,站到苏砚面前时,目光从他脸上略过,便又落在后方的周婳身上。 “郎有情,妾有意,那我就送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好了。” 他说着大笑起来,手中的刀却毫不犹豫架在了苏砚的脖子上。 “闪开,我要杀的人不是你。” 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周婳。 像森林里的野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一般,不到死,绝不松口的那种。 周婳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心中发寒,一只手忍不住伸向前,攥住了苏砚的衣袖。 而苏砚则一动不动,只是沉静的看着黑衣首领。 “他奶奶的,你到底让不让?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黑衣首领横眉冷目,高声怒吼道。 他眼见着苏砚这厮油盐不进,索性不再迟疑,举起刀就要挥下去。 可下一刻,一支箭破空而来。 以雷霆之势。 第十二章: 遇刺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周婳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走到前头那辆马车前,而后俯身一礼,只道:“公子,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遇见。” 她眉眼弯弯,声音里也不由自主带上轻快的笑意。 马车里的苏砚一怔,早在女子还未开口时,他便认出了她是谁。 因为她的脚步声,总是不同于别人。 明明是习武的,会些花拳绣腿,走路的声音自然轻些。 可这女子却偏要一步一步踩实了,因此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便分外清晰。 如若不是他,而是旁人,见此只会以为靖安侯府家的嫡女明明将门出身,却不会一点武功。 让人很容易轻视她,觉得她弱小可欺。 他心中忍不住失笑,掀了车帘走下来,对着周婳拱手作揖。 “实在是巧。” 她笑看他。 他便也微微一笑,温和的面庞分外俊朗。 “这说明在下与小姐有不解之缘了。” 这话说的笼统,叫旁边的清风听得十分迷惑。 自家公子什么时候认识起京城的女子了,而且对方看上去还与公子分外熟稔。 他一时觉得新奇,忍不住打量起周婳,却见她虽穿的素净,长相却是婉约秀丽极了,眉眼间的风姿阔绰更是遮也遮不住。 这样貌美的女子,放到京城里,那也是受万人追捧,让无数贵公子折腰的。 可眼下,苏砚却仍是神情平淡,即便是谈话,也多见疏离,哪怕周婳笑起来跟朵娇花一样,他也未曾挪动分毫。 依然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 周婳早已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却并不说破,只是和善的笑问:“不知公子为何出京?” 她是明知故问。 而他却依然坦坦荡荡,只道:“家门逢遭不幸,我与清风二人便要去那三千里之外的通州。” 说的好听点,是去通州。 说的难听点,其实是被流放至通州。 周婳不禁想起来,这苏知白前世的时候,也算是书香世家,三代簪缨的贵族出身。可其父为人却过于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所以在朝堂上被小人陷害,遭受了砍头的大罪。 其母也是性情刚烈,无法忍受冤屈,索性三尺白绫,随夫而去。而苏家剩下的四十多口人,便死的死,冲做官奴或军妓的也大有人在。 好好的一个百年氏族,便在帝王的冷漠宣判之下,一朝散了个干净。 而身为苏家嫡子,苏知白自然也没好下场。 明明身体病弱,却不得已要与自己的贴身小厮清风一道奔行出京,去往三千里以外的通州。 一番颠婆挣扎,直到后面他才因救了慕倾,且帮助他成为皇帝。才终于回到京城,成了朝廷新贵,百官之首的丞相,而最后,他也着大理寺重审了自己父亲的冤案,还他一世清白。 她心中生出千般万般的感慨,望向苏砚的眼神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个给你。” 她忽然解了自己腰间佩戴的平安符,并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 苏砚站在原地,眼睛落在她那双如玉的柔荑上,微微一顿,转而抬眼,看向她的眼睛,问:“姑娘这是…” 周婳便再次使出了自己的前世才会有的娇纵性子。 眼睛一瞪,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苏砚怀里,转身就走。 “等一下…” 身后苏知白抱着那平安符和姑娘家才会佩戴的锦囊,有点懵,但是很快便也跟着转身,就要追上来。 周婳却走的极快,一边走一边回头,冲那苏砚笑的明媚:“全当是我借你的,以后不还,我拿你是问。” 说着便上了马车,合上车帘,却是再没动静了。 只有苏砚一人,立在周婳马车的不远处,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婳给的东西,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他只是随手一拎,便知道那锦囊里少说也装了千两的银子。 更不用说这平安符,一看就是她从小佩戴的,拿在手里,都有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袭来。 他心中一时泛起了丝丝暖,虽不明白为何他与这姑娘也不过就见了两面,对方便对自己颇有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 可既领了人家的好意,却不能这么不声不响扭头一走了之。 他就站在原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清风,然后俯身作揖,只是郑重道:“姑娘好意,知白心领了。若我往后还能回这京城,若姑娘恰好需要在下相帮,无论是什么事,即便赴汤蹈火,在下也一定替姑娘办到。”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前方几步外的马车,转身就要走。 却不想他刚抬脚,周婳却是掀了车窗的帘子,对他笑道:“公子可要说到做到。” “毕竟那通州是边关之地,风沙盘旋,地貌艰险,你既已答应我,便一定要守好自己这条命,只等来报答我便是。” 她眼睛一眨一眨,唇边的弧度上扬,一张脸都跟着熠熠生辉起来。 偏那股大小姐的娇纵任性,竟是挥洒的刚刚好。 多一分叫人生厌,少一分叫人觉得虚伪。 苏砚微微颔首,想了想,便道:“这是自然。” 他说着看了一眼远处,就见那城门处忽然不再拥挤。 车流和人流正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尽头。 “能走了。” 他道。 周婳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果真见城门处通行无阻,便笑了笑,与苏知白挥手告别。 “公子,那我们有缘再见。” “好。” 苏砚点头,返身上了马车。 待到他们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 便可见外头泥泞冰雪的坎坷道路。 而等到过了七八里路,道上的行人和车驾便少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外头的马蹄声嗒嗒作响。 周婳透过帘子看外面,夜色下,花木草丛皆是枯败,有风吹过,响起一阵呜咽的哗哗声。 冰雪还未化个干净,有的还压在枝头,一旦有车经过,便会簇簇的往下落雪。 周婳知自己自重生以来,便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到如今这般境地,皆在她的算计与谋划之中。 她不再感到迷茫,亦或止步不前,而是在心中有了新的执念和想要守护的东西。 伸手为一旁已经睡着的小离盖上薄毯,她忽然侧目,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猛地射向外头。 就在同一时刻,一支冷箭呼啸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穿过马车,射向了她。 “小心。” 周婳来不及做思考,直接扑着小离滚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随着这箭的射出,外头也瞬时响起车夫那戛然而止的惊呼声。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外头有人拉住了奔驰的马匹,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不动了。 周婳猜那车夫已死,而眼下,她身侧的小离却是仍昏沉着睡意,嘴里还在念叨着:“小姐,桃花酥,你吃一口吧。” 周婳忍不住摇晃起她的身体来。 “快醒醒!” 可小离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仍紧紧闭着眼睛,一张脸却是煞白。 嘴唇也没了颜色。 周婳心中焦急,却只听外头响起一声冷笑。 “若是你出来自愿一死,我们还可留你全尸,若是胆敢负隅顽抗,那便将你碎尸万段,后悔活这一遭。” 那人的声音阴沉恶毒至极。 周婳皱紧了眉头,从马车内走出来。 入目所及是一片黑暗,其中闪烁着十几簇火焰。 树影婆娑间,还有黑衣人隐匿其中。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为首之人,拧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 那首领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像是常年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江湖杀手。 周婳就这么看着他,忽然眼里有了笑意。 “看来那个女人给了你很多钱。” 她意有所指,那黑衣首领却知她是在拖延时间,一皱眉头,直接闪身上来,就要对周婳动手。 然而刚扬起的刀,还没挥下来,他似有所觉,急忙往旁边闪躲,却依然让那破空而来的弩箭射中了肩膀。 “有人偷袭!” 他大喊一声,眼见着又有许多支弩箭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齐齐射来。 急忙就要退走,却在临走之前,不等周婳反应,便一挥手,将她打晕了。 周婳只觉得后颈一痛,便再没了反应。 第十三章 得救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等到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苏知白又是谁? 能从虎口将她救下,少年的胸前肋骨下方也被刀剑划破了一道口子。 鲜血淋漓,此刻清风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眼见她醒了,冷哼一声,却把头瞥向了另一边。 “你醒了?” 苏砚转过身来,他的面容被篝火映照着,暖光渲染下,周婳竟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是恍惚觉得他似乎痛极了,却还在微笑。 周婳只觉得心中愧疚不忍,开口便向他道谢:“多谢,你怎么样了…” 苏砚轻轻一笑,摇头说:“并无大碍。” 周婳想了想,就要凑上前帮忙,却被苏知白拒绝了。 少年难得有了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 他板着脸。 旁边清风也是一脸不赞同。 周婳只好呐呐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莫名的心虚。 然她刚要再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忽然发现此处,围绕着篝火坐下的除了她以外,只有这两个少年。 那小离呢? 小离! 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一片。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艰难的开口:“我的贴身丫环呢?她去哪儿了?” 她面容陡然变得惊慌失措,让苏砚一怔,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过了一会,一向寡言少语的清风突然张嘴道:“我们尽力了。” “什么意思?” 周婳猛地站起身,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在发抖,嘴唇开开合合,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清风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却是个重情重义的。 心中一动,再开口,语气便软了许多:“人应该还在那群杀手手里。公子与我都觉得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毕竟那群人还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去救她。” 他说的直接。 再回去救人,就是自投罗网。 可周婳却只是把脸色一沉,转身就要走。 山谷里,阴沉的冷风呼啸而至,吹起女子月白色披风的边沿,她的侧脸看上去那样决绝,好似不把人救回来,她便誓不罢休一般。 苏砚突然笑了一下,在周婳已走出两步时,问她:“姑娘是要去救人?” 他将手中的枯枝随手丢进火堆里,火舌凶猛的立刻将其吞噬殆尽。 周婳身形微微凝固,她侧过身来,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置可否道:“当然。” 苏砚便问:“你可知对方有多少人?” 周婳怔了一下,不确定的说:“十几个人?” 苏砚这时便转过眸子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下了结论:“可你只有一人。” 你一个人,怎么跟那十几个大汉相搏,又怎么能从他们手里安然无恙的救出人来? 这些话他没说,但只是那一句,就让周婳的脸色赫然沉了下来。 她僵硬着身躯,梗着脖子,头一次怨恨自己如此弱小,如此无能为力,连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救不了。 她忽然俯下身来,蜷缩在火堆旁,就那样静默着看着眼前的火焰,火光摇曳闪烁在她眼底。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周婳没一会便泪流满面。 那边苏砚正打算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一扭头看见这姑娘哭成了泪人,顿时头大了好几分。 他有些措手不及,无奈的笑笑,递给她一块干净洁白的帕子,说:“别哭了。” 周婳却接了那帕子,擦眼泪,反而呜咽声越汹涌。 苏砚便放软了语气,全当是哄小孩了,只说:“我可没说不救她。只不过需得我们先行筹划一番,再做行动。” “真的吗?” 眼前的少女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巴巴的望着他,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袖子。 这会轮到苏砚身形微僵了,可他却半点不后退,反而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周婳。 少年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鬓,摸了摸,然后便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一介女子都有这般决心和勇气,那我等男子更不该畏畏缩缩,被危险和敌人吓得闻风丧胆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飘渺,好似从未有过。 “我陪你一起去。” 那话轻飘飘的,像落叶,打着卷,被风一吹,钻进耳畔,飘到了心上。 周婳和他对视,很快便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于是忽然想起,曾经也是这个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只不过那时,她是要奔行三千里去京城,而他知道后,即便十分厌倦那个权利漩涡之地,也毅然陪着她同行。 他对她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到不了的彼岸。 只要身侧有人,心便是暖的,便永远不畏寒冬,不畏奔行的艰苦。 即便那距离不止千里,即便有天险阻隔,也必能到达旅途的终点。 那些话从来被她珍之重之的放在心底,放进某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里,却一藏,就是许多年。 直到她重活一世,又见着了他,眼前的少年面容显得稚嫩,五官却还是那样,俊朗风流。 周婳看着看着,眼里忽然涌上热意。 却被她强行压住了。 她犹自出着神,却忽觉发鬓间有什么在松动。 扭头去看,那少年已经退开了些许,手里却握着她的一支白玉簪。 “清风。” 她还在怔神间,苏砚已经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一旁立着的清风。 只说:“去搬救兵。” 清风立刻意会,将周婳的簪子拿帕子包好,放进怀里,然后转身走到丛林荆棘外,牵了马匹,翻身上去,“驾”的一声,离开了。 原地周婳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神情古怪的看苏知白一眼:“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眼睫上的泪珠还犹未消散,像是挂在枝头上沾了露珠的海棠花,明艳动人。 苏砚的目光略过她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顿了顿,却忽然起身,在自己手臂上重新绑上弓弩。 又准备了一应弩箭,那些箭矢在黑夜中闪着幽幽寒光,映在少年的眼底,一片凛冽。 他这边收拾妥当,便重新走到周婳身侧,只道一句:“走吧。” 周婳便点头,与他一道上路。 两人越过山坡,从泥泞小道,走入群山之间,冬季萧索,枯枝落叶满地都是,又因下了雪,所以路并不好走。 周婳大多时候都是跟在苏砚身后,有时却还需少年搀扶上一把,才能跨过这些荆棘丛生的坎坷之路。 直到终于远远在夜幕里见着了火光。 苏砚伸手抵在自己唇边,示意周婳不要出声。 他们缓缓俯身,隐藏在山林之后,透过树梢缝隙,去看,那群黑衣人果真在此处,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看上去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十分狼狈。 而在他们中间,被包围的是已经苏醒了的小离。 小丫头大概是吓坏了,满脸惨白,眼里还犹带泪花。 “你们抓了我,我家小姐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哽咽着呢喃,却只换来黑衣首领狠狠地一巴掌。 一下子将她扇在了地上,颤颤的低下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小离的脸庞迅速高涨起来,却红着一双眼睛,犹在硬抗。 “再不闭嘴,老子把你舌头拔下来!” 黑衣首领阴沉的盯着她。 他的眼睛在黑巾之上,像鹰一般锐利狠辣。 草丛后躲藏着的周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骤疼,袖子中的手松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又松开。 她浑身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让一旁的苏砚不得不侧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不可乱动,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周婳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眼见着自己的贴身丫环身陷囹圄,处境艰难,她心中焦急,却又因无能为力,而更加像是被扔进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至极。 她俯着身,一双眼睛清透平和,里面却不时闪过担忧和焦虑。 这时候,脚下突然无意踩中枯枝,“噼啪”一声断裂。 苏砚赫然扭头,看向她,却发现面前的少女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只用一种犯了错的不安眼神望着自己。 她的眸子微微湿润,像极了林间起雾时,出来戏水的小鹿,懵懂而又无辜。 原本想要出口的质问全都被咽了回去。 苏砚拉住少女的手腕,起身就要逃离这危险地带。 可那群黑衣人哪里又是吃素的,早在这短暂的间隙鱼贯而入,形成了包围圈,层层逼近他们二人。 前有狼,后有虎,苏砚一下子便意识到,他们此刻已是腹背受敌,即便拼尽全力一博,恐怕也难逃出生天。 他望着夜色下,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便挡在了周婳身前。 周婳一愣,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死到临头了,你们还想负隅顽抗不成?” 黑衣首领大步走过来,站到苏砚面前时,目光从他脸上略过,便又落在后方的周婳身上。 “郎有情,妾有意,那我就送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好了。” 他说着大笑起来,手中的刀却毫不犹豫架在了苏砚的脖子上。 “你先去死,那位姑娘随后就到。” 黑衣首领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眼见面前少年沉默不语,却一动也不动,从始至终都护着身后的人。 他心里到生出了一些佩服之情。 可自己的任务到底不能失败,否则那位幕后的贵人怕是会千方百计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他灰飞烟灭。 所以他只能将刀锋对准面前这两个人。 朔风凛冽,空气一刹那间变得格外安静。 所以就连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第十四章:分别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黑衣首领扭头去看,就见远处一队人马疾速奔来。 而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利箭便己破空而至,一下子穿过他的头颅,将他钉死在原地。 壮硕的身躯“噗通”一下跌落在地。 悬在周婳脖子上的刀也猛地掉落。 她很快便意识到他们已得救,终是松了一口气般,身子发软,四肢无力,就要跌在地上。 却不想一只手从旁侧伸过来,将她扶住了。 周婳扭头去看,就见苏砚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少年的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 黑衣人们群龙无首,又是被偷袭的,所以很快溃不成军。 死的死,残的残,一片哭喊叫骂,刀枪剑戟声中,又有清晰的马蹄声响起。 周婳还未回神,便听见耳畔响起一声:“阿珏!” 她心中一动,怔怔的去望,果然见周齐骑着马,手里握着长弓,一路飞奔到她面前。 下了马后,几步走到她身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见她除了形色有些狼狈,身上却并无任何伤口,终是松了口气般。 这时他才有闲心将目光放到旁边的苏砚身上。 “你是?” “在下苏砚。” 两个同龄少年互相对视,然后苏砚低下头,垂了眼眸,只望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而周齐却是挑了眉梢,面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暗自思量着什么,却不想身后又是一声惊喜的呼唤。 “公子。” 侧目去看,就见那个先前来靖安侯府求救的小厮几步走到苏砚身前,喘着气,一双眼睛却有些发红。 清风自己骑马一个来回,虽累极了,却到底没有面对危险,不像苏砚,浑身上下脏污一片,脸上还有一道血痕。 看着有些瘆人。 “你回来了。” 苏砚笑问。 清风便单膝下跪,低头拱手,声音带着哽咽。 “清风幸不辱命。还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公子还不知会沦落到何等境地。如若您出了事,那清风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他言辞恳切,面上也多见悔意。 苏砚急忙将他扶起,温声安抚了他几句。 周齐在一旁看着,神色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却仍是嘀咕了一句:“倒是主仆情深。” “兄长…” 周婳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苏知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要为难他。” 她说着走到苏砚面前,无比恭顺的施了一礼。 “多谢公子这一路上照拂,婳儿无以为报。” “姑娘不必多礼。” 苏砚站在原地,忽然看了一眼远方的重峦叠嶂,大雁南飞。 他只道:“时辰不早了,在下还要赶路,就不在此叨扰你们了。” 周婳一愣,忍不住抬眼看他。 却发现他的一张脸一般隐匿在阴影中,一般落在天光下。 只一双眼睛,沉静无比,清明无比。 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又远了很多。 他对着她又恢复了成了那番疏离的模样。 这么急着走,是想避开她,还是避开靖安侯府呢? 周婳不知道,但她看着苏砚被清风搀扶上了马车,临要走时,周齐几步走过去,将一块腰牌从身上摘下来,稍一用力,便将其丢了出去。 腰牌乍一到半空中,便飞似的将要砸到苏砚的后脑勺上。 却被少年一扭头,伸手便握住了这腰牌。 拿在手里,定睛细看,只见上头刻着靖安侯府四个大字。 苏砚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望向几步之外的华服少年。 周齐却又变成了一贯的张扬和玩世不恭。 只是勾唇,冲他笑的肆意:“不想要,扔了便是。” 反正这救命之恩也不值几个钱。 他说完也懒得看苏砚是什么神情,转身回了周婳身边。 自己的妹妹见他回来,立刻笑眯眯的凑上来,问他:“你把腰牌给他,是跟我一样认为苏知白是值得信任的好人么?” “切。” 周齐翻了个白眼,明明心里认同,面上却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周婳见他这样,忍不住心里失笑。 扭头再去看,却见苏知白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大概能猜出来,他去通州本就是为了避祸,为了隐匿于暗处,这般与她一起,便等同于是上了靖安侯府的贼船,一定会引起京中众人的怀疑与猜忌。 现在脱身,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她心中一阵唏嘘,却见周齐从自己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微微用力,将其插在了她的发鬓上。 周婳晃了晃脑袋,伸手摸了摸,才知道是自己的白玉簪。 先前被苏砚那厮给了清风,现在却又回到了她这里。 “以后不要把贴身的东西随便借给别人,尤其那个人还是个男子。” 周齐沉着脸看她。 周婳却噗嗤笑出声,一把搂住自己兄长的胳膊。 周齐便凶她:“听见了没?” 周婳只好嘴里应付:“听见了,听见了。” 两人又是一番打闹。 而那边空地上,却是三四个残了的黑衣人,周齐只派人吩咐了一句:“能翘出话的人留活命,剩下的便一律处死。” “是。” 下头的人领了命,便去收拾那群黑衣人去了。 而周婳这边,却是和小离一起上了马车。 小丫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路上都黏着她,她身上的伤也已经被周齐吩咐人处理好了。 只是神情间还是多见惶恐不安。 他们一行人便开始行路。 当然不是回去,而是去往十几里之外的青凉寺。 在路上,周婳掀了车帘,看着坐在车猿上的周齐,忍不住问了自己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 “兄长,那几个黑衣人说了他们的幕后指使是谁么?” 周齐摇头。 周婳便叹了一口气。 她望着远处的孤烟和落日,却是忽然笑了一下。 只道:“即便他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她语气听上去挺轻松,可神情间却有点沉重。 想到那幕后指使身在荣华富贵中,权利滔天,只需动动嘴,便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她便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因为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仍然斗不过命运和人心。 这让她陡然无措起来。 第十二章:遇刺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周婳从马车上下来,几步来到那人车前,施了一礼:“公子,不想在此地还能遇见你。” 她一身浅粉长裙,冷风吹过,外头裹着的月白色披风便随风轻轻飘动。 看人时,一双眸子波光潋滟,通身的华贵婉约气质,竟是遮也遮不住。 临在车前的清风,略一打量这貌美女子,神情便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们家公子,什么时候还认识起京城里的姑娘来了? 而且看两人关系,还挺熟稔? 他心里有点打鼓,私以为是这姑娘认错了人,就要驱马上前,跟人说清楚。 却只闻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蓦然扭头,就见自家车帘被掀开一条缝隙。 苏砚从车里走了出来。 清风便立刻下了马,上前搀扶。 主仆二人像是都挺怕冷,穿的比周婳一行人要厚的多。 苏砚一身青衣,外披白袍,面若冠玉,气质温和,像芝兰玉树的君子。 他被扶着下了车,来到周婳身前,便笑道:“没想到在这出京路上还能遇见姑娘,实在是缘分。” 周婳便也笑:“是不是缘分,倒不敢说,就怕我们是同病相怜,只能惺惺相惜。” 她美眸略略一转,眼里便流露出了然通透的神情。 这苏知白怕是与自己一样,都是被赶出京城的。 他前世的时候,好歹也算是书香世家,三代簪缨的贵族出身。可其父为人却过于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所以在朝堂上被小人陷害,遭受了砍头的大罪。 其母也是性情刚烈,无法忍受冤屈,索性三尺白绫,随夫而去。 而苏家剩下的四十多口人,便死的死,冲做官奴或军妓的也大有人在。 好好的一个百年氏族,便在帝王的冷漠宣判之下,一朝散了个干净。 而身为苏家嫡子,苏知白自然也没好下场。 明明身体病弱,却不得已要与自己的贴身小厮清风一道奔行出京,去往三千里以外的通州。 一番颠婆挣扎,直到后面他才因救了慕倾,且帮助他成为皇帝。才终于回到京城,成了朝廷新贵,百官之首的丞相,而最后,他也着大理寺重审了自己父亲的冤案,还他一世清白。 到是称得上逆袭奋斗的典范了。 周婳心中唏嘘佩服,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劝慰起这位未来的丞相大人来:“人生在世,总会有不顺心的时候,只要熬过去,前方就是光明的坦途。” 她说着,眼里的笑意便渐渐真切起来,像凝了光,清清亮亮的,好看极了。 苏砚微微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那渐渐明了清晰的重峦叠嶂,大雁南飞。 他忽然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姑娘此去离京,不会想家么?” 周婳一愣,随即想到昨天便是上元佳节,而如今他们这些人,却都要去往异乡,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心下也有些怅然,只道:“当然会想。” 她又抬眼去看他,问:“你不也是吗?” 苏砚却不说话了,只是无声的笑了一下。 两人间竟是一下子安静下来,直到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周婳扭头去看,就见那城门处忽然不再拥挤,车流和人流正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路的尽头。 小离也看见了,有些惊喜的拉住她的胳膊,道:“姑娘,能走了!” 周婳便点点头,对着苏砚告别:“公子,那我们有缘再见。” “好。” 苏砚也对她拱手作揖,然后返身上了马车。 等到一番收拾妥当,他们两辆马车,苏砚在前,周婳在后,便这样一路畅行无阻的出了城门。 京城里是宽阔平坦的大道,然而一出去,便成了有些泥泞冰雪的坎坷道路。 而等到过了七八里路,道上的行人和车驾便少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外头的马蹄声嗒嗒作响。 周婳透过帘子看外面,夜色下,花木草丛皆是枯败,有风吹过,响起一阵呜咽的哗哗声。 冰雪还未化个干净,有的还压在枝头,一旦有车经过,便会簇簇的往下落雪。 周婳知自己自重生以来,便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到如今这般境地,皆在她的算计与谋划之中。 她不再感到迷茫,亦或止步不前,而是在心中有了新的执念和想要守护的东西。 伸手为一旁已经睡着的小离盖上薄毯,她忽然侧目,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猛地射向外头。 就在同一时刻,一支冷箭呼啸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穿过马车,射向了她。 “小心。” 周婳来不及做思考,直接扑着小离滚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随着这箭的射出,外头也瞬时响起车夫那戛然而止的惊呼声。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外头有人拉住了奔驰的马匹,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不动了。 周婳猜那车夫已死,而眼下,她身侧的小离却是仍昏沉着睡意,嘴里还在念叨着:“小姐,桃花酥,你吃一口吧。” 周婳忍不住摇晃起她的身体来。 “快醒醒!” 可小离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仍紧紧闭着眼睛,一张脸却是煞白。 嘴唇也没了颜色。 周婳心中焦急,却只听外头响起一声冷笑。 “若是你出来自愿一死,我们还可留你全尸,若是胆敢负隅顽抗,那便将你碎尸万段,后悔活这一遭。” 那人的声音阴沉恶毒至极。 周婳皱紧了眉头,从马车内走出来。 入目所及是一片黑暗,其中闪烁着十几簇火焰。 树影婆娑间,还有黑衣人隐匿其中。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为首之人,拧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 那首领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像是常年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江湖杀手。 周婳就这么看着他,忽然眼里有了笑意。 “看来那个女人给了你很多钱。” 她意有所指,那黑衣首领却知她是在拖延时间,一皱眉头,直接闪身上来,就要对周婳动手。 然而刚扬起的刀,还没挥下来,他似有所觉,急忙往旁边闪躲,却依然让那破空而来的弩箭射中了肩膀。 “有人偷袭!” 他大喊一声,眼见着又有许多支弩箭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齐齐射来。 急忙就要退走,却在临走之前,不等周婳反应,便一挥手,将她打晕了。 周婳只觉得后颈一痛,便再没了反应。 ———— 等到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苏知白又是谁? 能从虎口将她救下,少年的胸前肋骨下方也被刀剑划破了一道口子。 鲜血淋漓,此刻清风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眼见她醒了,冷哼一声,却把头瞥向了另一边。 “你醒了?” 苏砚转过身来,他的面容被篝火映照着,暖光渲染下,周婳竟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是恍惚觉得他似乎痛极了,却还在微笑。 周婳只觉得心中愧疚不忍,开口便向他道谢:“多谢,你怎么样了…” 苏砚轻轻一笑,摇头说:“并无大碍。” 周婳想了想,就要凑上前帮忙,却被苏知白拒绝了。 少年难得有了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 他板着脸。 旁边清风也是一脸不赞同。 周婳只好呐呐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莫名的心虚。 然她刚要再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忽然发现此处,围绕着篝火坐下的除了她以外,只有这两个少年。 那小离呢? 小离! 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一片。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艰难的开口:“我的贴身丫环呢?她去哪儿了?” 她面容陡然变得惊慌失措,让苏砚一怔,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过了一会,一向寡言少语的清风突然张嘴道:“我们尽力了。” “什么意思?” 周婳猛地站起身,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在发抖,嘴唇开开合合,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清风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却是个重情重义的。 心中一动,再开口,语气便软了许多:“人应该还在那群杀手手里。公子与我都觉得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毕竟那群人还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去救她。” 他说的直接。 再回去救人,就是自投罗网。 可周婳却只是把脸色一沉,转身就要走。 第十三章:得救 - 贵妃万福 - 她在冷笑 外头的冷风呼啸着,吹过路边树林的缝隙。 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中,徒留一阵哗哗声。 周婳缩在马车里,用匕首掀开车窗的一条缝隙,悄无声息的打量着外头的情况。 是夜。 黑暗无边无际,像是要将人吞食殆尽。 唯有十几只火把熊熊燃烧着,在这片空地上,显得格外刺目。 周婳看不见那些人在何处,心里知晓他们是穿了夜行衣,故意不叫人看见踪迹。 她原本还有些慌乱,但很快,理智压过了害怕。 她逐渐冷静下来。 身旁的小离还在酣睡。 嘴里喃喃着什么。 周婳看着她,无声的笑了一下。 在把小离身上的披风重新盖好后,她转身下了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 周婳站在马车旁,看着四周,一字一句冷声质问。 “来杀你的人!” 一个黑衣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跳了出来。 举剑便向她砍来。 周婳闪身一避,抬脚就往黑衣人两腿间踹。 黑衣人也是个人精,立刻往后躲去。 在他后退的当口,四周立刻又冲出来十几个人。 全都蒙着面,手里握着长剑。 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只等她的马车路过此地,对她进行劫杀。 周婳眉眼迅速沉下来,有十几把剑挥舞着朝她刺来。 可她却退也不退,只是从自己怀里摸出匕首,猛地插在一旁马车的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一声,前脚凌空抬起,然后便疯魔似的往前冲。 几个黑衣人没反应过来,竟被疾驰的马车撞到在地。 对方立刻大乱,气势也弱了下去。 待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视野里。 周婳终是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了下来。 如今四面皆是危机,能走一个是一个。 若是她和小离都被困在此地,那想要逃出生天,只会更难。 黑衣人们显然训练有素,很快便稳住了局面,有人问了一句:“老大,咱们要不要派几个人去追那辆马车?”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蠢才,我们要杀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要分心去对付无用的人?” 黑衣首领沉着脸,虽然他没被马车撞到,但眼看着自己的手下还没成功杀到人,就伤了一半。 难免心中烦躁郁闷,所以说话时,语气都是无比火爆的。 “是是是。老大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被打的黑衣人显然被吓到了,喏喏的点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于是在经过短暂的分歧之后,这群黑衣人又把目标放在了周婳身上。 他们举着剑,慢慢逼近。 有了先前的事故,大家都格外的谨慎小心,就怕这姑娘再出什么阴招。 然站在包围圈中的少女却是微微一笑,忽然看向前方,脸上是惊喜又感动的神情。 “兄长,你来救我了么?” 随着她的话落,所有人都是一愣。 大家下意识的回头看。 却只见一片枯寂的树林,荒凉又冷清。 而周婳却趁着这短短的一瞬间,三步并做两步,飞快的走到一处角落,翻身上马,“驾”的一声,往另一边奔去。 她反应极快,动作不拖泥带水,等到那群人反应过来时,她一人一马已经奔出了一段距离。 “他奶奶的,给我追!” 黑衣首领眼看着周婳的身影越来越远,头一次知道到嘴的鸭子飞了是什么感觉。 他额头青筋猛跳,强压着怒火,带着自己的手下集体去追。 两方都是骑马,但他们落在后头。 黑衣首领当机立断,弯弓射箭,利箭破空,穿过树林,直直的朝周婳射去。 她骑着马,一直都在注意后面的动静,待到听见声响时,她一个翻身,躲过了利箭。 但因为常年在闺阁,马术于她来说并不算精通。 下一刻,周婳便因为身形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身体的四肢百骸立刻传来剧痛。 周婳疼得唔了一声。 却不敢停留半刻,从地上费力爬起来,她咬紧牙关,拼了命的往前跑。 脚下已不是官道。 而是崎岖泥泞的小路。 周婳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跌跌撞撞,因为太过焦急,而被路边的荆棘绊倒,再一次摔在了地上。 她喘着气,挣扎着,耳边只能听到嗒嗒的马蹄声,像索命的鬼魂,紧紧跟在她的身侧。 然而在这一刻,她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 锦缎的靴面,干净的衣摆。 再往上便是一身天青色长袍,衣服的主人面如冠玉,神情温和。 正定定的看着她。 他出现的太突然。 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 周婳开口,嗓子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沙哑沉重。 她眼睁睁看着面前少年举起自己的手臂,露出里头的一把弓弩,弓弩上早已整装待发,犀利的箭头定是淬了毒,在黑夜里闪着细碎银光。 他的弩箭对准她,这让周婳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少年的脸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楚情绪。 两人无声的对视,少年忽然沉了眉眼,猛地射出自己的弩箭。 那支箭便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着周婳的发丝,飞快射了出去。 随即空气里便响起了一人的哀嚎声。 周婳还有些发愣,苏砚却已经伸手把她扶起来,带着她往树林茂密的地方逃。 两人走的并不算快,周婳因为浑身都痛,迫不得已把身体一半的重量放在苏砚身上。 这样她会好受些。 但那一身天青色长袍的少年却是几欲撒手走人,一刻也不想管周婳的闲事。 他的脸庞微微发热,好在是在夜色里,叫人看不清楚。 “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周婳只顾着逃跑,没注意身边少年的异样。 她有些迟疑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苏知白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来。 “无妨。我方才已经把他们的首领射杀了。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交给清风处理就好。” 他扶着她,鼻尖时刻萦绕着一阵茉莉花香气。 加之这时周婳因为要听他说话,所以微微凑近了他一些,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她的唇红艳艳的,说话时上下开合。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你,竟有这般谋算和计策。这下我们算是逃出生天了。” 少女眉梢眼角都沾上了喜色。 苏知白看她一眼,终是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然后示意周婳往前头看。 周婳还有些愣神,目光呆呆地移到前方时,却见那山坡后突然走出一个人。 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不是小离又是谁? 主仆二人重聚。小离哭的伤心,还怨周婳怎么能为了救她,自己一个人涉身险境,若不是遇到苏公子,她们怕是要天人永隔了。 “呸,什么天人永隔。晦气。” 周婳佯装生气的掐了一把小离的脸蛋。 见她安然无恙,浑身上下并无伤口,心里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彼时夜已到了尽头。 天边的云升腾,太阳爬上天际。 明亮的阳光照亮了这一处树林。 周婳眯着眼睛,从树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 就见清风不知何时回到了苏知白身边。 两人站在离她们不远处,说了些什么。 清风原本还认真听着,忽然脸上出现诧异,还抬头悄悄看了她一眼。 结果被周婳逮个正着。 她冲他笑了一下,清风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等到他们一行人在河边洗漱,又吃了点果子之后,周婳便看见清风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她原本还有些奇怪,待到清风走近了,面色古怪的对她道:“我家公子说了,这辆马车给你们用。” 周婳之前坐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迹,所以她和小离要想继续走,就必须再找一辆。 没想到苏知白这么大方。 周婳心里一动,忍不住问他:“我听说你家公子身体不好,经常生病。” “你想说什么?” 清风狐疑的看她一眼。 周婳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轻笑:“没什么,就是希望你能替我跟他说一句谢谢。” “要说自己去说,我才不要当电灯泡呢。” “啊?什么是电灯泡啊?” 周婳愕然。 清风却已经丢了马车,转身走了。 原地的周婳只好摸着下巴,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东西。 待到他们一行人即将分别之时。 周婳忽然下了马车,几步走到苏砚的面前。 少年已经骑上了马,虽然他确实身体不好,但并不是那种苍白的病弱。 他的肩膀很宽,足够支撑起一族人的荣辱生死,所以前世的苏知白,在到达通州后,真的韬光养晦,用五年的时间,帮助慕倾登上皇位,他也成了朝廷新贵,当朝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少时的心酸隐忍在那一年全被发挥了出来。 苏知白为父洗清了冤屈,还他一世清明。 坏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那时,她还在后宫那个金笼子里当她的贵妃娘娘。 偶然听闻此事,心中不免生出拉拢之意。 可苏知白却是谁人都不待见,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一样。 直到她听自己的贴身丫环添油加醋,说苏知白那厮是如何把她送他的金银财宝扔出府外的情形,让她沦为前朝与后宫的笑柄时,周婳便立了誓,理直气壮的说要与苏知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可后来,老天又用事实告诉她,人最好不要随便立誓,否则被打脸的永远是你自己。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