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对于杨龙菲来说,他正处在一段内忧外患,兵连祸结的年月里。尤其是在今年———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在这一年里,仅仅是在中国就发生了许多足以改变国家未来进程,乃至世界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无数华夏苍生都被绑在了这辆久经沧桑的历史快车上,被迫随着车轮的转动一起卷入历史的洪流与尘埃之中,这一期间,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又有多少人为此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是永远都无法用数字和文字来统计与书写的一段慷慨悲歌…… 自从七七事变爆发后,长达八年,艰苦卓绝的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斗争正式打响。至此,淞沪会战、太原会战、南京保卫战等诸多震惊中外的重大战役陆续揭开帷幕…… 12月6日这天,恰逢日军第18师团、第6师团攻克句容后不久,正妄图伺机偷袭中国驻汤山守军之际,不巧就被刚从淞沪战场撤调下来的杨龙菲部撞个正着。偶合的是,两支军队都是刚刚结束完一场大战后狭路相逢的,双方的士兵都剑拔弩张,嗜血的渴望让他们早已把死亡抛诸脑后,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杨龙菲部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第18军第67师管辖,拥有一个加强团的建制。早在“八一三”淞沪会战打响前,杨龙菲团就随其师长李树森作为主力先行进入上海备战,其防御阵地就设置在宝山辖区内的罗店一带。那是一个在战后被双方军队共同惊叹为“血肉磨坊”的死地,中日两军无数士兵葬身于此,主峰阵地反复易手,战斗只打了一天,第67师团一级的军官就阵亡了三个,手下士兵死伤人数更是不可估计。在战斗即将收尾的关头,双方士兵都迈出了各自的工事,拿起手中的冷兵器,用血肉之躯来和敌人以命相搏。杨龙菲作为其主力团的团长,自然不能免俗,他随手捡起一把马刀首当其冲地陷入了混战,受伤位置多达十余处,最后还是在后续部队打扫战场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否则也就不会再有今天的故事了。 一个加强团和日军的一个师团打了起来,换在别人看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可偏偏只有杨龙菲这种愣头青角色能干得出来。他才不管敌人在数量上占多大优势,他只认一个道理,日本有一百万陆军,干掉一个是一个,这才是真的。再者说了,也算硬拼打不过,不还有城里的十五万大军给老子撑腰的吗?老子怕什么? 双方部队在汤山一线打得不可开交,激烈的枪声严重刺激到了驻汤山的守城官兵,他们越过城头一看,妈的,这不是咱自己的队伍和小鬼子干起来了吗?没说的,只要是打小鬼子,就算是土匪咱也得帮帮场子。汤山守军也不含糊,堵在城楼上的几门德国迫击炮在城楼长官的命令下随即开火,几乎同时出膛的炮群落地后,瞬间就将日军第18师团的阵地化作漫天的火海…… 由于日军刚刚结束在句容的战斗,弹药出现了急剧匮乏的状态。而对方却挟汤山守军之威,对自己的防御工事施以重炮,致使师团士兵死伤惨重。迫于形势,不甘失败的第十军司令官兼第18师团指挥官柳川平助中将只好下达了撤退命令。 进城后,汤山城楼的守军长官魏国营上尉为表感谢,在向杨龙菲立正敬礼后,还给杨龙菲上了一根“三炮台”牌香烟。 杨龙菲点燃香烟后狠狠地吸了一口,说道:“还行,没掉链子,我们那儿刚跟日本人打上,你们这儿炮就响了,我还以为你们得趴在城楼上看场‘*’呢……” “杨长官真会开玩笑,同为中国军人,我魏国营眼里也是不揉沙子的,只要是揍小鬼子,别管他是*还是土匪,我都得帮帮场子,更别说是咱们国军自己的队伍了。”魏国营半开玩笑地笑道。 “行了,有你这句话就成了……”杨龙菲用手拍了拍魏国营的肩膀,“我们团奉唐长官的命令进驻南京城防,我现在要去卫戍司令部面见长官,需要在你们这儿办什么手续吗?” “不用,杨长官的大名如雷贯耳,早在三个月前的‘八一三’会战时我就听说了,杨长官率全团官兵手持大刀迎战数倍日军,罗店一役,杨长官一战成名,第三战区司令部通电嘉奖,整个苏浙皖辖区内的国军将士没有不知道杨长官大名的。就凭这个,比多少张手续都管用,您只管进城就是了。” 杨龙菲听后淡淡一笑,并向他回以军礼表示尊重:“就此别过,如果这场战斗结束以后,我们俩都还活着的话,可以抽空出去喝一杯。” “那是卑职的荣幸,杨长官慢走!” …… 在杨龙菲部入驻南京城之前,南京卫戍司令部就已乱作一团。不到一个月前,刚被任命为南京卫戍司令官的唐生智将军还曾慷慨激昂地向领袖和与会同仁承诺,誓与南京共存亡,颇有些易水悲歌的味道。就在那一刻起,唐生智就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在“主战派”的基础上更进一层楼,化身成为了一位足令全国上下所敬仰的民族英雄。可是久经战阵的唐生智心里明白,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眼下日军几乎将南京城包围得像铁桶一样,而自己手下可指挥调拨的部队却只有区区十五万人,还并非全部都是党国的精锐,而日军却手握二十万大军,后续部队也在不断赶来支援,这场仗到底该怎么打,唐长官一时也犯了难,他心里根本没底。 说来也巧,杨龙菲刚刚走进卫戍司令部驻地二楼,就见到了昔日黄埔的两位熟人,而且这两个老相识还正在跟参谋部的接待员吵架…… “怎么着了老王,这得是第几个人出来啦?光我看到的都有七八个了,我连我们团的作战部署都还没弄呢,就在这儿干耗了我一个多小时!我说你到底给不给我进?不给我进我可硬闯了……”第67团的团长方罗成在接待员的再三阻拦下显得格外激动,他觉得司令部就好像把他当抹布似的在这儿晾着,自己好歹也是个主力团一把手,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第89团团长铁海川也有些不耐烦了:“就是,我来得更早,在这儿待得足足都快两个钟头了,唐长官到底押了什么宝,还非得最后才见我们,我团部那儿还一堆事儿呢,刚才还打电话过来催我回去,再怎么样也别耽误我们的事儿行不行?” 王接待员拼尽全力把方罗成和铁海川二人堵在门外,嘶声喊道:“二位长官你们先不要往里冲,听我解释呀……我也是奉了唐长官的命令,一定要等杨龙菲杨长官到了,才能放你们一起进去,这是长官的命令,我实在是没法通融呀……” “放屁,老子们在这儿耗着闹了半天就为等他?那小子这会儿说不定猫在哪儿睡大觉呢,他要是今一天不来,我们还得在这儿等他狗日的一夜?不行,这太他妈欺负人了,让老子进去!我去跟唐长官说明情况!嘿,你还不让老子进是吧?信不信我抽你?”方罗成说着就抬起了巴掌…… 王接待员尽可能地低下头回避着方罗成随时可能扇过来的手掌:“方长官,我就是个接待员,我也是奉了长官的命令,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放您进去呀……唉,杨长官?是杨长官吗?哎哟,您可算来啦,您要是再不来,我这身板儿非散架了不可……”就在他抬头求饶的同时,猛地看见了站在自己对面的杨龙菲,就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一样冲了过去,朝杨龙菲又是立正又是敬礼。 方罗成和铁海川面面相觑了几秒后,随即就故作高声地嚷嚷了起来:“哟,这不是咱杨龙菲杨团长吗?我说杨团长,听说你们团在罗店打得不错,整个战区都通令嘉奖了,怎么着?难不成上海那边儿的鬼子肉没吃过瘾,又来南京和我们抢食儿来啦?” “不是抢食儿,是加餐,你觉得老子的部队来了这儿,还能有你狗日的吃肉的机会吗?你个兔崽子,背后也不忘糟蹋老子!”杨龙菲说着就攥起碗口粗的拳头照着方罗成的胸口一通猛捶,一改刚才和汤山守军长官魏国营上尉说话时的冷峻表情,显得格外放松,谈吐也变得粗俗起来。 “唉,糟蹋就对啦,咱们哥俩儿谁跟谁呀?在黄埔念书的时候就被人家教官当作死党对待啦,现在也不能免俗不是?我说,你狗日的可让老子好等啊,不就在罗店跟鬼子干了场白刃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端起臭架子来了?” 还没等杨龙菲回骂过去,铁海川就毕恭毕敬地朝杨龙菲敬了一个军礼:“龙菲兄,好久不见了。” 杨龙菲回礼后与他握手:“是有几年没见了,你小子能耐了,也混了个上校衔戴了?都跟我俩平起平坐了……” “这不算什么,就算兄弟这会儿换了将星,见了二位兄长的面儿,照样得立正敬礼,这是黄埔的规矩,不论官大官小,只看资历。” 三个人正一通寒暄,被晾在一边的王接待员赶忙催促道:“方长官,你现在不埋怨卑职刚才拦着您了吧?三位长官要是寒暄得差不多啦,就快进去吧,唐长官估计在里面等急了…… 第一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报告唐长官,第67师25团团长杨龙菲奉命到来,请长官训示!” “报告唐长官,第87师第67团团长方罗成奉命到来,请长官训示!” “报告唐长官,第88师89团团长铁海川奉命到来,请长官训示!” 正站在办公室窗前一角沉思的唐生智听到杨龙菲三人的声音后先是一怔,毕竟这三个年轻人的嗓门儿不算小,况且自己刚才正在为未来几天的南京战局做着谋划,猛地被人从虚幻的思想中拉回现实,唐长官的身体下意识地一哆嗦,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差点儿从脸上滑下来。 唐生智故作镇定地扶了扶镜框:“哦,都到齐了?来,搬三个椅子过来,坐吧!” 方罗成显得有些急不可待:“唐长官,时间紧急,我们就不坐了,你把我们哪个团放在哪块防区告诉我们就行啦,我们得赶紧回去部署,这鬼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攻城了……” “你这家伙,真是个急性子,我这还没说话呢,你那就开始发号施令了?要不我把这个卫戍司令官的位置让给你来坐?都不愿意坐是吧?好,那就都站着吧,我长话短说……这次我把你们铁三角召集到南京,可不是请你们过来看戏的,眼下南京被日军包围得水泄不通,战局一触即发。我亲自下令构建了两组防御阵地,一组是以中华门和光华门为主要的外围阵地,另一组则是以栖霞山和雨花台为主要的复廓阵地。今天我就民主一回,你们三个想去哪组阵地,自己说,我来安排。” “当然是外围阵地了,听说日军第9师团的防区就堵在光华门外面,我刚才看了下各参战部队的兵力部署,光华门那边只有一个整编的加强旅,跟敌人一个师团打肯定不行,我们67团愿意去帮帮场子……”方罗成听罢便主动请缨道。 还未等唐生智开口应允,杨龙菲就抢先一步嚷道:“就你们团手里那些破铜烂铁,要帮场子也轮不上你们吧?唐长官,我们25团刚从淞沪战场上撤下来,部队大多都是和日本人拼过刺刀的精锐,把我们团放到光华门布防肯定没错,让我们团上吧!” 铁海川也抢话道:“唐长官,我们团几次恶战都没赶上,全团官兵天天嚷嚷着要吃鬼子肉,这次来司令部请战前,我可是给手下将士打过保票的,一定抢下一个主攻任务,不然我都无颜去面见我手底下的士兵!我看,光华门的坚守任务交给我们89团再合适不过了,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三人争执不下,展开了激烈的争吵。这令坐在办公桌后的唐生智感到哭笑不得,这既不是去赴宴,也不是去拜寿,说好听点儿是去负责外围阵地的驻防,说白了就是去送死啊!他原本以为这三个家伙会有一两个愿意留在城内的复廓阵地进行驻防,那样的话既有利于自己的部署,又不会引起三人的争执。这下可倒好,这三个愣头青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待在复廓阵地观战,全都想去外围阵地和日本人火拼,弄得好像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似的。其实何止是这三个小子,今天到自己办公室主动请缨至一线和日本人血拼的中级军官就不下四十名,他们人人都抱了必死的决心和信念,根本没人想过活着离开南京。 “都不要吵啦,安静一会儿好不好?!”唐生智大喝一声后,三个人才有所收敛,但在请战问题上依旧不含糊,没一会儿就要吵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这样吧,既然你们三个都抢着要去光华门布防,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我看这样好了,你们三个抓阄决定,三张纸分别写有栖霞山、中华门和光华门三处防区,至于抓到什么,那就要看天意了……”话音未落他又将目光放在了方罗成和杨龙菲身上,“你们也不要不服气,说句难听话,就你们现在这种不畏死的精神,这是目前为止最公平的一种办法了,但凡你们三个有一个惜命的人,我都不会出此下策。来吧,我都写好了,一人选一个,选到哪个算哪个,如果让我听到有私换防区的,军法从事!”唐生智说着就将手中三张纸条搓成纸团,胡乱在手里颠了几下后便扔在了桌子上。 方罗成和杨龙菲几乎是同时出手,两人各自拿了最右边和最中间的一个纸团,打开纸团后,两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铁海川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安,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捡起最后一张纸团,打开后脸色变得铁青,差点儿就把脏话都骂出来了…… 遂了那二位的愿,杨龙菲和方罗成分别抽到了光华门和中华门,而铁海川相比较身边两位学长的运气就要差很多了,他抽到的正是复廓阵地的主要———栖霞山。 “看你们脸上的表情就不难猜到结果了,这回可真就成了有人欢喜有人忧了。不过没办法,这是抓阄前就立下的规矩,赢得起也得输得起,要是没什么话说,就赶紧回各自的驻地积极备战吧,接下来的几天里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和谐了……” 三位军官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向眼前这位南京卫戍司令部的最高长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们心里都明白,南京很快就会变成一座人间炼狱,其战斗之惨烈和一个月前的淞沪会战比起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是外围阵地还是复廓阵地,都将成为和日军喋血拼命的死地,也许这次会是他们对老长官施以的最后一次军礼。 …… 正如唐生智将军所说,此时的南京城外早已被四面的日军包围得像铁桶一样,而城内此刻也不得安宁,南京的市民几乎全都知道了他们生活居住的这座城市很快就要沦为炮火纷飞的战场,但他们却无能为力,因为当下不仅仅是城内的守军封锁了城门,就连城外及城垣一带也被日军围得水泄不通,饶是居民想办法逃到城外,也休想逃过城外日军已经架起的轻重机枪,不管是谁,只要一露头保证第二秒就会被打成筛子。相反,待在城里还能多活几天,没准守城的国军就能把小鬼子打跑也不好说…… 在部队一次性换防至光华门一线的途中,杨龙菲就收到了中共驻南京地下党组织的联络,要他去南京鼓楼饭店附近一个名叫“紫轩茶馆”的交接点碰头。 这天,杨龙菲换了一身颇显老气的中式藏青色长袍,头戴礼帽,身上还揣着一把勃朗宁袖珍手枪,这是他的习惯,一旦发生突发状况,身上带把枪就能起到大作用。 他一路漫不经心地走至鼓楼饭店门口,四处张望着,很快便将目光锁定至一张十分显眼的牌匾上,匾上写着四个锡制的隶体大字儿:紫轩茶馆。杨龙菲迈开步子朝茶馆的方向走去…… 备战期间的商铺每一家都显得格外冷清,几乎没有生意,尤其是像“紫轩茶馆”这种文人墨客喜欢光顾的优雅场所,这会儿那些喜欢品上几口茶就吟诗作赋的酸秀才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偌大一个茶馆儿,竟然只坐了一位顾客!而且就这个人的打扮而言,同自己一样,完全就和茶馆之中幽静场所格格不入。穿长衫、戴礼帽,就是不知道他身上会不会揣了把盒子炮呢? 杨龙菲一本正经地走进茶馆,在馆内伙计的殷勤问候下,杨龙菲点了一杯黄山毛峰。 一旁坐着的那个人见状,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杨龙菲这桌的对面,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了话茬,事实上这是事先就对好的“暗语”,用于他们接头时更好地确定对方身份。 那人捧起自己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问道:“先生也喜欢喝茶?” 杨龙菲咋巴咋巴舌头后说道:“还行吧。” “那……先生喜欢喝什么茶?” “这不嘛?黄山毛峰。” 那人笑着问道:“换盏信阳毛尖可好?” “毛尖就算啦,我口淡。先生要是愿意,就给我换盏庐山云雾吧。”杨龙菲那对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立刻定在了对面那人的身上。 那人对杨龙菲的回答貌似很满意,他身出自己的右手:“是杨龙菲同志吧?你好,你好,我叫崔志成,是目前南京地下党代表。不瞒你说,我在这儿都等了你两天啦,上级已经给我下了命令,如果今天下午五点之前还没见到你,我就要撤出去了……” 杨龙菲感到很疑惑:“撤出去?南京城现在被日军包围得死死的,就凭你一个人,插上翅膀你也飞不出去呀,除非你出城就叛变。” “你说笑了,杨龙菲同志。俗话说百密终有一疏,日本人把城垣一带给堵死了,不代表他就能把山也给封死。除非他们放火烧山,否则我们总有办法出去。别忘了,当年你们国军数十万人马就追剿了我们红军两万五千里之远,最后不照样让我们跑了吗?”崔志成自信地笑笑。 杨龙菲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问道:“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受江苏省委的委托,我现在负责向你传达一下上级领导对你部作出的最新指示……暨杨龙菲团于南京战役结束后,江苏省委给予你部的两种动向选择如下:战役胜利部队则继续留在南京,等待下一步指示,战败则退居山东境内,设法与我党驻山游击支队取得联系,并将贵部25团正式编入第十八集团军战斗序列。有一点我需要向你说明,由于我八路军刚刚进行整编,主力部队大都还在晋陕绥边区一带活动。因此我军在山东境内并没有派驻过多的武装部队,这也许会对你部之后的归建增添一些麻烦,希望你能够理解。好了,这就是上级部门对你部制定的两种战后部署,你现在自己再看一遍,如果理解无误,就可以把它焚毁了……”崔志成将一张从自己长衫内取出的纸条念过一遍后又递给了杨龙菲。 杨龙菲大致扫了一遍后便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将其擦燃后一边焚烧手里的纸条,一边问道:“难道上级部门就没听说南京卫戍司令部下发的命令吗?卫戍司令官唐生智亲自颁布的死命令:南京守军誓与城池共存亡。就字面理解,倘若南京兵败,我和南京一众守城官兵根本不存在撤退的可能,就是死,也要死在南京。” “杨龙菲同志,请你务必听从省委给你下达的命令,不要意气用事!要知道,未来的中日战争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华北、华东两地,日本人的野心是吞并整个中国,而绝不仅仅满足于吃掉一个南京。你的指挥才能应该放到今后更加需要你们的全国战场上去,而绝非在这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记住,这里只是一个开端,况且我党对贵军唐生智司令官的决死命令并不看好,至于最后战果如何,就让咱们拭目以待吧。记住,戒骄戒躁,不要意气用事,一切以大局为重……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伙计,算账!这位的茶钱我一起付了……”言罢,崔志成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好嘞……这位爷,您稍等,您容我算算二位一共多少钱……”伙计听到喊声后,忙不迭地从柜台跑了过来。 第一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团部在光华门一线构筑好防御工事后,杨龙菲受邀前往中华门阵地观摩兄弟部队设防,此时已经是12月7日下午的事儿了。 当杨龙菲驱车赶至中华门右翼阵地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在此处设防的兄弟部队除了死党方罗成的第67团外,还有一个老熟人的队伍在此驻扎,此人便是第八十七师259旅少将旅长易安华,和杨龙菲一样,也刚从淞沪战场上撤下来没多久。 两人刚见面就相互敬礼握手表示尊重。杨龙菲调侃道:“行啊,老易,这才分开多大会儿就又见面啦?听说你们259旅在上海打得不错,端掉了市区一个街道的鬼子窝,弄到不少好东西吧?” 易安华表情夸张地说道:“那哪儿比得上你们六十七师?我听说你们师在罗店跟鬼子干了场硬仗,光团一级的军官就战死了三个,有两个旅长打成了光杆司令。听说那边儿人死得海了去啦,要不是今天在这儿见到你小子,我是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兄弟,能见到你真好!” “彼此彼此,唉,我听说你在打日本人一个机枪阵地的时候负了伤,左臂中了三发跳弹。现在怎么样了?不影响你老兄发挥吧?” “嗨,打了十年的仗啦,什么阵仗没见过?没事儿,就被蚊子叮了几口,照样抱得起机关枪!倒是你老兄,我问你,这外面的日军把南京城围得死死的,鸟都飞不进来,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易安华旅长自信地活动了下手臂。 一旦谈起自己的英雄事迹,杨龙菲的脸上就显得无比自豪,他骄傲地说道:“那没办法,鸟飞不进来,可咱就是进来啦。说出来就怕你不信,我们团是从汤山那边儿进来的,路上和日军第18师团撞个正着,跟狗日的干了一架!结果城楼上的守军倒挺给面子,怕我们团打得辛苦,一出手就是几轮集中炮群送狗日的上路,要不然我们团还得被鬼子缠上一会儿……” 易安华旅长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拳捶在了杨龙菲的胸口上,笑骂道:“你小子就别吹啦,谁他妈还能把你给缠住了?整个黄埔系你小子是出了名的狗皮膏药,你不缠别人就不错了,谁还敢缠你?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杨龙菲收回了笑容,脸色变得开始严肃起来:“言归正传,你们旅把防区布置在这儿有把握吗?我可听说这城门外面集中了日军第6师团外加一个第十四联队,据说还配备了野战重炮,这右翼阵地就你们一个旅守着,我看够呛吧……” 易安华旅长四下看看后把杨龙菲拉到一边,敞开心扉地说道:“我给你说实话吧兄弟,如果真打起来的话,我的部队顶多撑上半天也就玩完啦,你说那野炮的事儿我也听说啦,我刚才还专门上城楼垛口看了看,人家那野炮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咱这城墙的。鬼子那炮管儿我看了,堆得跟他妈树林子似的,数都数不清,弄得我这心里直打滚,好家伙,这要是一轮炮火过来,就咱这破砖房,能扛得住就怪啦!凭良心讲,我对眼下的战斗持悲观态度。” “可以理解,这回来的可不单单只有日本华中方面军,连之前跟咱们在上海干过一仗的日本上海派遣军也跟着来凑热闹啦,这手底下第三师团、第六师团、第九师团、第十六师团、第十八师团……这可都是鬼子的精锐!别的不说,就拿鬼子第六师团师团长谷寿夫说吧,这老小子可是个狠角色,‘八一三’战役打响的时候,这小子就绕道杭州湾登陆,在背后捅了老子一刀,我差点儿没被他攮得岔过气去,现在想想我都一身冷汗直冒,老易,你可得加小心,尤其是在和鬼子第六师团打的时候,千万注意,那老王八蛋最会使坏了!” “放心吧兄弟,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八一三’死了这么多弟兄,咱能活着出来已经算赚了,老子我这次顶不济就把命交代在这儿,临死多拉几个垫背的就是了!” “好样的,兄弟。说得没错,在上海咱宰了这么多鬼子,早他妈的够本儿了,这会儿不过是再拉几个垫背的!”杨龙菲激动地和易安华拥抱在一起,彼此拍拍对方的脊背以示安慰,“好兄弟,不管多难,能多撑一分钟就多撑一分钟,你记着,我就在光华门那头,咱们谁要是撑不住啦,就跑过去找对方,要死也死在一起!” “这话我爱听,放心吧老杨,兄弟我尽量多撑会儿,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咱哥几个儿一起上路也不算孤单了……” …… 一个小时后,日军的第一轮炮击打响了,城外的野战炮群如同树干一样密密麻麻地依次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中华门城墙喷射出上百颗炙热的,温度足以将人融化掉的炮弹。布满紫霞的天空一下就被乌鸦般密集的弹群覆盖住了,直到落下的那一刻,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中华门城墙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被炮弹击中的部位都暴露出或大或小的洞口,有一处城墙竟然被炸开了一个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的创口,一时间日军战车方队长驱直入,展开了炮击后的首次攻城行动…… “快,把口子给老子堵上,把机枪架起来……”易安华旅长从一堵炸塌的围墙中跳出,他的脸上布满了带血的刮痕,额头被砖块砸得渗出了鲜血,他把帽子随地一扔,便投入了反攻…… 中华门的炮击刚落,负责主攻光华门的日军第九师团也随即展开了第一轮的攻势,十余辆战车组成的攻击队形依次排开,朝光华门城墙加速前进,车体探出的机枪眼似乎已经发现了城垣周围的中国守军,于是便开始疯狂地朝外围的沙袋工事喷起了火舌…… 负责城垣防御的杨龙菲也下令全团官兵发起反击,城门外的第25团分成两组作战部队,呈扇形向日军展开反攻。一组归团长杨龙菲指挥,另一组归副团长张山指挥。 第25团不愧是第三战区特别加强过的部队,不仅仅在队伍编制上做到了齐装满员,而且配备的武器在当时的国军作战部队里也实属罕见,全团共配备了五挺捷克式轻机枪、五挺九二式重机枪、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每位士兵都装备了清一色的“中正”式步枪,另每人配备两枚M24型木柄*,两枚九七式*,所有官兵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弟兄们,杀敌立功的时候到啦!你们不是埋怨在上海没杀够鬼子吗?过瘾的时候到啦!勤务兵,过来……你找个册子给弟兄们记账,谁谁谁杀了几个鬼子给老子记准喽,等打完了这一仗,老子要挨个嘉奖!”杨龙菲在和错乱的枪炮声赛嗓门儿。 “是,团座!”勤务兵接到命令后便随身掏出一个本子,弓着腰在左右两翼的工事内穿梭着,挨个记录士兵们的个人“战果”。 战斗很快便进入白热化,日军首当其冲的两辆战车就毁在了守军士兵扔出的那几捆集束*上。不甘落败的日军冲出战车,抱着手里的轻机枪就冲向了中国守军的阵地,最后在密集的弹雨的侵蚀下,日军士兵陆续在抽搐中倒地…… 日军很快就单纯的进攻做出调整,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组织了临时敢死队:由一名陆军大佐领头,从少尉军衔及以上军官选拔出的少壮派军人所组成的军官敢死队,抱着从整个师团集中过来的轻重机枪,向中国守军发起了自杀式的疯狂进攻,强大的弹群覆盖将杨龙菲的部队全部压制在工事内,所有人都只能将身子蜷缩在沙袋掩体后面,做暂时的隐蔽。 一向敢打敢拼的杨龙菲强忍着弹雨的侵袭,大吼一声道:“都别停下,没法露头就他妈给我用*招呼,身子起不来就跳到护城壕里给老子扔,他娘的,给我炸!炸死一个是一个,炸死一个都够本儿!” 杨龙菲的话无疑给战士们起到了一定的启发作用,战士们陆续跳进身后早已干涸的护城壕内,将身上绑着的所有制式的*全部解下,在得到杨龙菲的投掷命令后,战士们纷纷拔出保险,拼尽吃奶的劲儿将*扔出了工事…… 不炸不知道,这一炸便是惊天动地,上百颗*组成的爆炸集群几乎将日军军官敢死队脚下踩着的那块土地做了重新整容。*落地后掀起的气浪将一个又一个的日军士兵卷到半空中,撕成了碎片,数不清的断臂残骸从空中落下,仿佛下了一阵肉雨……知道的以为这是炮火连天的战场,不知道的没准事后经过时还以为自己进了一处露天的屠宰场呢。 军官敢死队的全军覆没,象征着日军第九师团的第一轮攻击波次宣布破产。驻扎在对面高坡上亲临指挥的师团长吉住良辅中将气得脸型都扭曲了,他狠狠地咬牙问道:“这是支什么部队?竟然在我军官敢死队所组织的密集火网下,能想出利用集束*来对我敢死队实施凌空打击?我并不感叹敌人运用的此战术有多高明,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反应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我们和敌人相距不过一百五十米,可就是这段足以用十几秒钟即可突破的冲刺距离,就让我的军官敢死队全部玉碎,无一生还,这种反应能力再加上默契的配合所组成的战斗力实在吓人。调查一下,这是中国守军的哪支部队?” 师团参谋长松本平原少将低声知道:“抱歉,师团长阁下,战斗打响至今,我们还没有活捉一名中国士兵,更为严谨地说,我们连他们防御工事的边儿都没挨上。” “岂有此理,打了半天,连我一个军官敢死队都打光了,居然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唔,从人数上看,敌人不过也只是一个加强团的建制罢了!命令第三联队、第六联队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伙孤立之敌一举歼灭,记住留个活口,我有些话要亲自过问……” “是,师团长阁下!” 第一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接到进攻命令后的第三联队指挥官山田直南大佐通过望远镜观察了光华门守军的进攻特点,这支部队就在战术调整的默契程度上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即使是在面对手持重型火器,士气彪悍的军官敢死队所展开的火力压制下,中国守军依然懂得通过集束*来进行反制,最终导致军官敢死队五十余人全部玉碎,无一幸免,其指挥官之作战指挥能力可见一斑。 战场上怕就怕这样的敌人,正如师团长吉住良辅中将所说,就是这条短短不到一百五十米的攻击距离,竟然成了一道连军官敢死队都无法逾越的死亡火线。山田直南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此时的他心里竟萌发出了一种向中国守军发起近身拼刺的挑衅心理。既然光华门守军擅长在轻重机枪和集束*的配合下打阵地战和防御战,就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和皇军的武士来场白刃格斗呢? 山田直南好斗心态促使他在战斗刚打响不久便下达了部队将投入白刃战的命令,对于拥有二十万人马的攻城日军来说,一场白刃格斗的胜负不足轻重。但对于满编人数不到十五万人,大多装备偏低劣的中国守军来说,不到弹尽粮绝,走投无路,需要孤注一掷的时候,提前越出战壕,和敌人刺刀见红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很想考验一下对面中国守军的勇气和胆识。 光华门守军貌似看出了日军的动机,因为对面防御工事内的日军第一攻击梯队已全部停止了攻击。通过望远镜不难发现,战壕内的日军人头攒动,他们正将身上佩戴着的所有装备全部卸下,手里只留一把参战最基本的“三八”式步枪,枪口下端也装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看样子已经做好了随时进入白刃格斗的准备…… 负责城门右翼驻防的一营长谢大成也发现了端倪,他嘶吼着朝左翼方向的团长杨龙菲喊道:“团座,鬼子枪声停啦,看这架势是要跟咱们拼刺刀哪,怎么样团座,跟不跟他们干?” 杨龙菲正忙里偷闲地背靠在掩体后面,慢悠悠地从军服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包很是褶皱的香烟盒子,他先拿出一根烟搭在右耳上,接着又拿出一根咬在嘴里,就近找了根着火的木条将烟头点燃。听到一营长谢大成的喊话后,他一个急转身趴在掩体后面,用望远镜观察着日军的动向。 二营长钱里远在一旁问道:“妈的,这才多大会儿,小鬼子就急眼啦?也是,连续两次集团式冲锋都叫咱给打回去了,都惦记上跟咱拼刺刀啦!怎么着团座,给个态度,跟不跟他们干?” 杨龙菲将望远镜放下后,狠狠地抽了几口香烟,他咋巴咋巴嘴唇后笑骂道:“干个屁,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战斗打响不到半小时鬼子就耐不住性子啦?不行,他们要拼刺刀就拼刺刀,那不是太给他们脸了吗?传我命令,不理他们,鬼子只要跃出战壕,就给老子放近了打,搂倒一个是一个!等什么时候弹药打光了,再冲上去跟鬼子刺刀见红!” “是,警卫排的,听我命令,机枪准备,把鬼子放近了再打……” 第三联队下辖坂田大队所有日军士兵已经做好了白刃战的准备,陆续迈出战壕,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望远镜外的第三联队指挥官山田直南大佐对此表示不解,对面的中国军队到底在搞什么花样?皇军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白刃格斗的准备,他们那边却没有丝毫的表示和回应,莫非他们并不想和我们展开肉搏战?山田大佐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支中国守军做出来的事情总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捉摸。 “报告联队长阁下,坂田中佐表示已做好一切战斗准备,他将亲自率领大队所有士兵和敌人展开白刃战,随时等待联队长下达命令,他们将即刻投入战斗!”一名日本军曹前来汇报道。 “不,告诉坂田中佐,让他先把部队撤回工事,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对面的中国守军是否应战,如果贸然出动,结果是遇到了一群完全不肯遵守白刃战规则的敌人,我们就要吃大亏了……”山田大佐摆摆手道。 “那我现在去通知坂田中佐,让他立刻将第三大队撤到工事内?” 山田大佐默默地点了点头后说道:“把坂田大队编入突击队序列,必要的时候,我们还是需要让敌人领教一下大日本皇军的拼刺技术的……” 隐蔽在沙袋工事后的钱里远通过望远镜发觉,日军正一批一批陆续退回防御工事,他大叫一声:“不好,团座,鬼子又撤回去了……” 杨龙菲把手中的烟蒂掐灭后猛地甩在地上,随后便从一旁拾起自己那支随身携带的“勃朗宁”手枪,怒吼一声:“不管了,先打了再说!” 杨龙菲话音未落,同样隐蔽在掩体后面的战士随即领命开火,十余挺轻重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朝日军的掩体喷吐着愤怒的火舌…… 在弹雨的侵袭下,还未完全撤进工事的日军第三大队的官兵就好像秋收时被镰刀割下的麦子一样,一批又一批地从即将跨入的工事上倒下,第三大队伤亡不小。 山田直南大佐狠狠地摔下手中的望远镜,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他现在心狠的就想把杨龙菲这个家伙撕成碎片一样。倘若真给他这个机会,让杨龙菲站在他身边,他一定用腰间挎着的军刀把他劈成几段。在山田大佐看来,杨龙菲等人简直就是一群完全不遵守战争规则的无赖,竟然趁日本士兵在还未完全撤入工事期间就下令开火,这种趁人之危的做法简直太可耻了! “命令炮兵大队,标定炮火诸元,目标为光华门守军防御阵地,轰炸时长为十分钟,在此期间,就是地上的蚂蚁,也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山田大佐一拳砸在了面前堆成掩体的弹药箱上,事已至此,他只能利用猛烈的炮火,来好好地摧毁一下对面中国守军的士气和生命力了。 日军负责指挥炮兵开火的旗语兵跑到一处制高点的位置,挥舞着手中的一支红旗,左右摇摆着…… 眼睛尖的战士感觉有些纳闷儿,鬼子这是在干嘛?站山坡上拿着支破旗瞎显摆什么呢? 二营长钱里远搔搔脑壳,龇牙咧嘴地问道:“团座,鬼子又使什么幺蛾子呢?这也不像是旗语兵呀……” “管他使什么幺蛾子呢,露头了他就该死,拿把步枪来,我先干掉他再说……”杨龙菲说着就从身旁一名战士手里接过一支“中正”式步枪,刚把枪口伸出工事还没标定好准星便扣动了扳机…… “叭!”几乎就在子弹出膛的同一时间,日军炮兵阵地上负责传达射击命令的旗语兵也将手中拿着的那支红旗犹如菜刀般猛然砍下,随即日本旗语兵中枪倒地,而接到射击命令的日军炮兵也随即开火…… “团座小心……”二营长眼疾手快,当他听到炮弹划过空气后制造出的那种破音时,以最快的速度挡在杨龙菲面前,炮弹在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位置降落了,爆炸后掀起的气浪将周围所有人都掀翻至身后的护城壕里,杨龙菲和钱里远也被甩到了早已干涸的护城壕内,一时难以压下的震感迫使他们都进入了暂时的昏迷…… 猛烈的炮火仍在继续着……第25团全体耗费三个小时构筑而成的防御工事化作火海,战壕内外血肉横飞,死伤官兵数不胜数。 负责城楼防御的守军官兵立刻向日军发起反击,并在第一时间将25团大致伤亡情况电告卫戍司令部。司令长官唐生智一声令下,驻守在雨花台一带的直属炮兵团奉命开火,上百发炮弹崩膛而出后随即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道交错纵横的白色轨迹,日军防御阵地也遭到了空前的洗礼…… 日军第九师团指挥官吉住良辅中将大手一挥,隶属师团直辖的野战炮兵联队也不甘示弱,动用起了更为强悍的炮火与雨花台的中国炮兵展开了激烈的炮火博弈。在双方猛烈的炮火压制下,杨龙菲等人的意识也在慢慢恢复…… 杨龙菲捂着被弹片割破,流血不止的额头,强忍着巨大的疼痛咧开嘴*着,战前笔挺的军服已经炸成了条状,简直成了叫花子打扮,就连他领口两边佩戴的上校领章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整个人显得极为狼狈。 “他娘的,差点儿没炸死老子……” 身后基本已恢复意识的二营长钱里远一瘸一拐地冲到杨龙菲身边:“团座,有事儿没有?” “娘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照老子脑门儿就开了条口子,除了有点儿头晕,没啥其他感觉……”杨龙菲骂道。 “你吓死我了团座,我真怕你……算了,没事儿就行,这样,我和张副官来指挥战斗,你撤下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我们顶着!” 杨龙菲冷笑道:“扯淡,老子来这儿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想让我撤?做梦吧,除非老子死了,否则想都不要想……扶老子起来,老子还要指挥战斗呢……” “团座,快别硬撑了,两边儿这会儿已经开始把炮弄上来对轰了,咱们的工事已经毁了,城垣肯定守不住了,快命令部队撤进城里去吧!”团副官张山也从护城壕的另一侧步履蹒跚地跑到杨龙菲身边劝阻道。 “放屁,今天就算是死了,老子也不撤,工事毁了怕什么,工事毁了老子就和小鬼子拼刺刀,老子的刀呢?老子刀哪儿去啦?我的刀……”杨龙菲推开众人咆哮着,殊不知此时的他头部已经遭受到了敌人的重创,割伤他脑门儿的那枚弹片上残留的*已经顺着伤口渗透进了他的皮肤,杨龙菲只感到一阵昏厥,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朝他涌来……杨龙菲整个人如同门板一样“轰”地一声猝然倒下。倒下的前一秒钟他还在想着:他娘的,自己这回算是彻彻底底的报销了…… 第一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光华门的炮战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八点才逐渐步入了尾声,临时建立在夫子庙一带的南京野战医院被数量庞大的伤患积压得水泄不通。院子里里外外,无论是回廊、草坪、台阶,就连地上铺着的青石砖路上也躺满了拥挤的死伤病患,显得格外凄惨。 院内随处都能听到凄凉痛苦的哀嚎和绝望悲戚的*,傍晚才乘飞机冒着随时被日军攻城部队击落的风险,从长沙飞抵南京的医疗队刚落地便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环境中去。从四面八方的战场送来的伤患人数正保持着大幅度增长,奉命赶来的长沙医疗队和南京野战医院原来的医生护士加在一起依然显得捉襟见肘,战斗打响前就早已备齐的手术器械,包括绷带、纱布,以及盘尼西林等各种药物瞬间就处于严重匮乏状态,找周边尚未沦陷的城市帮忙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只怕等到空投的医疗用品都到位了,医院里等待手术的轻重伤员也死得差不多了…… 南京,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座绝望之城…… 俗话说,人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但这种看似神圣的话放在战争年代就成了一句名副其实的屁话。当药物极度匮乏时,却丝毫不影响一部分人的良好治疗。例如杨龙菲这些具有一定指挥能力的中级军官,相比较于他们未来将对战局所起到的作用来看,普通官兵,甚至是处于濒死状态的士兵的生命自然显得微不足道了。 负责清理伤口血污的护士大致数了一下杨龙菲身上残留的所有伤痕,有十一处旧伤,八处新伤,旧伤内有三处已经结痂,另外八处血痕依旧清晰,应该是在不久前才结束的淞沪战场上留下的。此次光华门一役,身上八处新伤几乎全部都是日军的炮弹所致,只是弹片命中位置不在要害,对身体并无大碍。其中最严重的一处伤在额头位置,被弹片豁开了一个口子,并且*也渗透进了皮肤组织,造成了局部感染。经过主刀医生的努力,伤口内存在的*残迹已全部清理完毕,并做好了相应的包扎处理。目前人仍处于暂时的昏迷状态中,并伴有些许低烧。 主刀医生对副团长张山等人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手术台,在一名护士的指挥下,几名战士小心翼翼地将刚动完手术的杨龙菲从手术台上转移到另一处病床上休息。 期间,那名护士发现了张山等人身上也存在一些或大或小的伤口,建议他们去包扎一下,以免出现感染,被张山等人婉言拒绝了。在他们看来,自己身上完全是些不足轻重的伤口,没必要再去浪费原本就已匮乏的药物和绷带,还是把这些东西利用到真正需要它们的战士身上吧。 张山关心地问道:“护士,我们团座什么时候能醒?” “这我可说不好,关键要看他术后的恢复情况。你们长官伤在头部,伤口出现了感染,虽然做了及时的处理,但还是有些低烧。手术总体还算顺利,依照常例,伤员最早今晚,最迟明晚也该醒了。但是他的意识是否能够随着人的清醒而完全恢复,这个我们不敢保证……”说完,护士便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一营长谢大成对护士的话有些云里雾里,他冲过来问副团长张山:“她刚才说的啥意思?” “我也没听太全,好像说咱们团座要么今晚,要么明晚应该会醒啥的,我也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了现在……”张山搔了搔脑壳嘟囔道。 “不是,人护士就跟你说了,你听懂就听懂,听不懂你就再问一遍,你放人家走干啥?你这不是害团长吗?这团长就被放在没人管没人问的,万一出了人命算你的还是算医院的?”谢大成急吼吼地嚷了起来。 张山也是个火爆脾气,一听谢大成意有所指,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谢大成,你他妈什么意思?你说谁呢?你再给我说一遍!你他妈吃*了你?你急,急什么急?老子比你还急,可再急有用吗?能让团长现在醒过来吗?你还嚎起来啦?你有气?你有气你冲我发什么呀,你要有种你现在就去跟日本人拼命去,你要没种你就去找个没人地方拿脑袋撞墙去,你跟我急,你还没这个资格!” “我他妈弄死你个狗日的你信不信……”谢大成说着就从地上抄起一把板凳准备一头夯过去,张山也从桌上捡起一支手术刀扎向谢大成,被同在手术室内的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奋力扯开才免得一场火拼。 “干什么呢这是?自家弟兄还玩起命来啦?都长能耐啦?小鬼子还他妈在城外边儿哪!要是放在以前,你们俩闹出人命我根本不管,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可现在是什么关头儿?老张,你好歹也是咱们团二把手,团长负伤了就等你做主了,你怎么还拿起刀来玩命了?大成,你小子那张嘴能不能省点儿唾沫?明明是张得罪人的嘴还他妈瞎屁不知地在这儿闲扯淡,都已经这样了,再说那么多有用吗?就不能少说几句?”钱里远把两人扯开,挨个指责起来。 谢大成听后非但不领情,反而用更加刻薄的口气骂道:“老钱,你他妈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到底团长负伤这事儿你小子就得负全责!你看着我干嘛?难道不是吗?当时全团就属你和团长离得最近,鬼子炮弹砸过来,你就不知道替团长挡着?你小子是干什么吃的?你怕什么呀,不就是被炮弹皮子掀去半个脑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怕什么呀你……” 谢大成这小子的嘴无疑又给自己招来一个冤家,原本处于和事佬位置的钱里远此时也把矛头对准了谢大成,他暴怒道:“谢大成,你他妈说话注意点儿!活这几十年把命都活给狗啦,逮谁咬谁?我看你今天不想找点事儿出来你浑身难受是吧,要不咱们几个出去找个僻静地方干一架,各自出出各自的气,免得以后屁话多!怎么样,你敢不敢?” 谢大成冷笑着应允道:“行啊,老钱,这才像是个爷们儿,老子等的就是你说出这句话来!老子今天就陪你练练,正好顺顺心里这口气,不然的话老子闹不好就得闷死……” 几人正拉扯着要去外面找个地方干上一架,突然一记尖锐的炮响打破了所有人的思维……几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手术室,发现炮弹的着落点就在医院大门外的台阶上,原地炸出一个大坑的同时还顺带着炸塌了半堵围墙。 这是攻城日军目前装备的最为先进的“九十”式*炮打来的炮弹,其火炮口径为75毫米,落地爆炸后引起的杀伤力比一般的*炮要大许多。 这并不是一颗因为日军无聊才胡乱打来的炮弹,显然是经过一定精良测算过的,不然弹着点怎么会不偏不倚又正好落在医院门口呢……张山等人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他们在罗店和日军第11师团交手时就曾在一名战死的日军作图参谋身上缴获到了一张连接着刘行、浏河和罗店三处阵地的军事地图,上面的所有地域分布全部由日军统一勾画完成。令人吃惊的是,就连这三处地区内存在的每一处水井的位置都被日军的绘图人员标注的毫厘不差,他们对中国本土的地域了解远胜于中国军队,这一点不服不行。 正在这时,原本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夜色里突然又引起了一阵骚动,数不清的炮弹陆续落在野战医院内外及周围民房,原本就早已是人满为患的医院竟然沦为了日军炮兵的泄愤之地,一颗又一颗炮弹自带着日军丑恶的嘴脸,正一步步侵蚀着中国伤员的生命…… 设在夫子庙和雨花台一带的中国守军也纷纷开炮回击,第一轮炮火才结束不到四十分钟,第二轮更加猛烈的炮火就在这种猝不及防的状况下再次打响了…… 张山等人下意识地从枪套里掏出配枪,准备组织部队到城门口阻击日军攻城,就听到手术室内传来三营长曹光的呼喊声:“人哪?团长醒啦……” 听到叫声后的谢大成首当其冲地跑进手术室杨龙菲床边,看到杨龙菲已经微微睁开了双眼,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激动:“团长,你醒啦?感觉咋样?” 杨龙菲只感到浑身无力的同时,还伴随着稍许恶心,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轻得像根羽毛一样,仿佛别人吹一下便能让自己飘起来似的。他试着抬起自己的胳膊,却又感觉浑身好似千斤压顶般不堪重负。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就连说话也变得是那样的力不从心。 此时,手术室内的电话响了,接通后才知道,是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将军打来的电话。 “喂,是杨龙菲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听说你负伤了,严重吗?如果伤势严重,会影响到之后的指挥工作,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会做出适当安排!这样,我现在给你两种选择,一是随大校场机场内停放的一架运输机于明日飞往长沙安心养病,二是将你部立即撤至栖霞山一带做暂时的休整,光华门外围阵地交由铁海川团换防。你听好,现在不是商量而是决断,你现在只需要给我从两个选择中挑一个出来,我时间有限,我不管你伤有多重,只要你能开口说话,就立刻告诉我你的选择……你说话呀……” 只听“砰”的一声,张山手里捧着的电话机连带话筒全部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谢大成等人都懵了,就连杨龙菲自己都没能想到,原本已经虚弱无力的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还是刚才那个电话刺激到了自己,他竟能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将电话机打在了地上,电话也被迫挂断了…… 杨龙菲打掉电话的同时突然感觉到巨大的疼痛朝自己浑身扩散开来,他痛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后,便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一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光华门的战斗自12月7日下午至9日中午,已经足足打了45个小时,自唐生智长官将第25团撤至栖霞山休整后,直到现在,都是第88师89团在光华门一线苦苦支撑。 战斗打了接近两天,城垣以外的主峰阵地已经失陷,城外守军不得不撤进城内打防御战。 在日军最新一轮的炮火覆盖结束后,第89团团长铁海川来不及打理浑身的污垢,在混乱的人群中跑上城楼垛口。他双手举起望远镜瞄向前方,只见日军第3联队和第6联队已并成一组攻击梯队,目标直指光华门城楼准备做强行攻坚。 “团座,鬼子准备进攻城门了,接下来怎么办?”团副蒋继原吼道。 铁海川愤怒地甩掉手中的望远镜,咆哮道:“传我命令,在城墙上凿机枪眼儿,有多少挺机枪就凿多少眼儿出来!再把兄弟部队借给我们的五挺捷克式轻机枪给我架到城楼顶儿来,只要日军第一梯队开始进攻城门,就给我狠狠地打!” “是!团座!” 日军第九师团一路拼杀,进展顺利,总指挥吉住良辅中将此时正静坐在一座露天指挥所内听着一名作训参谋的汇报:“师团长阁下,司令部已传来了有关光华门守军指挥官的最新情报:据悉,目前与我第九师团抗击之中国部队隶属国军第88师89团,指挥官名叫铁海川,男,时年27岁,军衔陆军上校,曾毕业于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六期步兵科。毕业后还曾保送至德国高级军官学校留学两年,相继攻读完基本系、参谋系和军种司令部专业系后返程回国,并正式在中央军战斗序列就职。” “德国高级军官学校?这么说来,我们的对手还是德国著名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的校友了?” “将军,可以这样理解。” “唔,先从黄埔军校毕业,又被保送到德国留学两年,据我所知,中国现役中级军官内拥有如此履历的人可不多。这样算来,他在作战部队就职的时间并不长,迄今也不过五年的时间,竟然从一名军校学生晋升成了一位坐拥数千人马的团级军官,要知道,他只需再经过几年的磨砺,也许就能跻身于将官行列……不过,这个家伙的履历虽然精彩,但我对他并没有太大兴趣。我关心的是,在前天下午就同我们交战在一起的中国守军的番号查到了没有,说句心里话,那个中国军官是个很难缠的家伙,若不是我们在他们缺少后援的情况下动用了炮兵,他们也许不会这么早地就撤进城内。我现在只祈祷一点,希望那个中国军官还活着,如果能和他再次交手的话,我一定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拿去放到松井石根司令官的办公桌上当标本。” 作训参谋将手中的文件粗略地翻了几页后,将目光停滞在了一张虽然文字清晰,满篇幅度却很小的纸张上:“将军,据内线提供的消息,经查实,于7日下午同我第九师团交手之中国军队隶属于国军第67师25团,指挥官名叫杨龙菲,男,时年三十岁整,军衔陆军上校,曾就读于广州黄埔军校五期步兵科,次年随校迁至南京毕业,无留学经历。毕业后进入中央军战斗序列,从步兵排长做起,后担任连长、营长、团长一路升迁,从未做过副职。曾参加过中国军阀内部发动之中原大战,作战风格以勇猛强悍著称,拥有极强的意志力,信仰三民主义,属于中间派党员,在信仰及观点上并不偏激,对政治没有兴趣……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名叫杨龙菲的中国军官曾于三个多月前参加了第二次‘上海事变’,其所属部队之67师曾在罗店一带重创我军第11师团,其战斗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嗯,杨龙菲?记住这个人的名字,这是一个值得用心去对付和较量的对手,服部君,你看着,我一定会亲手砍下这个家伙的脑袋,实现我之前的承诺!” “是,将军,属下相信您一定可以履行您的承诺……”作训参谋将手中的文件合上后,两脚一磕,向吉住良辅中将深深鞠了一躬后便离开了指挥室。接过他的话茬儿的是他的副官野泽少将: “将军,我第一梯队已做好进攻城门之准备!” “很好,传我命令,第一梯队立即向光华门城楼发起强制攻坚,第二、第三梯队随后赶上,我会亲自指挥炮兵协同作战,希望他们务必于半个小时内占领光华门城垣至城门一带的工事。告诉他们,我会通过望远镜来观察太阳旗是否能够按时升起在支那军队的主峰阵地上,这也是针对第三联队和第六联队未来采取嘉奖措施的一种证明……” 沉寂一时的空气中再次凝结成了一片充满*味的紧张气氛,伴随着粗犷的叫嚣声,日军第一攻击梯队接近三千名士兵犹如嗜血的野兽一样,如同潮水般冲向了战火横飞的光华门城楼…… 此时由铁海川下令开凿的共计28处机枪眼已全部竣工,只听铁海川大手一挥,不光是城墙后面探出的机枪眼,就连城楼垛口上架起的五挺捷克式轻机枪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开火了……共由33挺轻重机枪所组成的密集火网一下便将城垣以内的工事设置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鉴于前半场战斗几乎都是以化整为零的防御战为主,士兵大多使用的都是步枪和*,目的就是为了节约弹药,以免后续投入正规作战时出现装备枯竭的窘境。 日军第一梯队死伤惨重,一排又一排的攻击波次相继倒下,尸横遍野。但第二、第三攻击梯队并没有因为前方进攻受阻而放弃冲锋,相反,他们冲锋时所表现出的无畏精神竟随着守军炮火愈加凶猛的同时变得愈加强烈。饱受军国主义洗脑的日本军人对死亡显现出了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他们坚信自己生在这个世上就是要为帝国的前途而献身的,假使死后骨灰能被政府当作英雄一样供奉到靖国神社中去,那便是他们的一生追求和最高荣誉。 第一梯队进攻受阻,干脆就地展开阵地战和城楼上的中国守军发起上下对攻。中国军队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日军就好像落地的麻雀一样只能甘当靶子,仅仅不到十五分钟,日军第一攻击梯队就伤亡过半,第二梯队随后补上…… 吉住良辅中将是个典型的近视眼,即使佩戴了眼镜也无济于事。要想看清八百米以外的光华门具体战况,只能通过望远镜的协助…… 吉住良辅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双眉紧蹙,脸色凝重。原来那几十处嵌在城墙各个部位,时隐时现的“光圈”竟然是中国守军砸开的机枪眼。难怪中国守军组织的火力网破坏力如此强悍,仅仅凭借城楼垛口上架着的那五挺轻机枪是绝对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杀伤力的。原本困惑的吉住良辅中将一切都明白了…… “报告将军阁下,作战部提供给我们的有关光华门守军兵力及武器配置的最新情报已经送来了……据统计,光华门之中国守军一共在城墙上、中、下位置开凿出共28处以供机枪架起的射击位,城楼顶层垛口位置依次排开共计5挺捷克式轻机枪,光华门城垣外围之护城壕长135米,深4米,目前水位已高达3.3米,还在持续增长……” “等一等……”吉住良辅中将伸手打断了那名作训参谋的汇报,“光华门护城壕里的水不早就被中国守军抽干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水?” “这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条可以确定,护城壕内有接通至南京城内的地下水管,毋庸置疑,只能是中国守军通过连接下水管道再次向护城壕内蓄水……不仅如此,城楼上的中国守军还将架在护城壕上两侧的木桥给炸断了,并在城门正前方地护堤一带开挖了两道反坦克壕。壕外拉有五道带电铁丝网一直延伸至城内,另据第三、第三攻击梯队传来的消息,护城壕岸边及两翼还设有路障和*……”作训参谋继而汇报道。 言罢,吉住良辅中将脸上浓现出一种狰狞的笑容:“真有趣,我无时不在派重兵对光华门实施强制攻坚,而我们的对手却又无时不在打破脑袋地对城门实施防御。要知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一味的防御不过是受到了我攻击梯队的影响而造成的被动局面。电询第二、第三攻击梯队,他们进攻到哪里了?” “将军,五分钟前他们就连同上述报告将他们的攻击进度一起发过来了,如若卑职所料无误的话,此时的城垣阵地内已经升起了太阳旗……” 正如那位作训参谋所预料的那样,那支象征着日本帝国军义和军国主义并存的膏药旗已经探出国军事先构筑的防御工事内,像瘟疫一样随风飘扬着…… 第一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吉住良辅师团长大喜,他满意地用拳头砸了下弹药箱堆积起来的掩体,下达了最新的命令:“传我命令,野战炮兵联队集中火力向城门实施雨点式轰炸,师团直属坦克中队呈战斗队形掩护第二、第三梯队进攻城楼……”话音未落,吉住良辅中将终于站起身来,从待了接近两天的露天指挥所走了出去,他耐心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军服,走在蜿蜒曲折的坑道内,眯缝着近视的眼睛望向远处激战惨烈的光华门阵地,埋藏在心底的战斗激情瞬间被点燃了…… 他缓缓拔出束在自己腰间的军刀,刀柄及刀鞘上均刻有一朵象征着皇室地位的菊花图案。毋庸置疑,这是一把经天皇御赐的家传宝刀,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是吉住家族崇高地位的证明;是靠汲取敌人鲜血来回报天皇陛下隆恩的不二利器。 吉住良辅中将脸上凝聚的表情很复杂,有对战斗的向往;有对嗜血的渴望;有作为一名指挥官心如止水的冷静;还有即将投入血战,随时为天皇陛下玉碎的激情…… “传我命令,第九师团在座全体,目标光华门,准备———进攻!冲锋———” 工事内所有日本士兵每个人都好像被大火烧着的柴禾一般,沉寂在心底的激情骤然爆发……随着吉住良辅师团长的一声令下,日本士兵们知道,他们效忠天皇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们要用中国军队的鲜血来回报身后的大和民族和大日本帝国,哪怕是要用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伴随着愈来愈烈的嘶吼声,几乎失去了理智的日本士兵们抱着手中的武器,陆续跃出工事,在撕心裂肺的叫杀声中冲向了早已沦为人间炼狱的光华门主峰阵地…… 吉住良辅中将身为此次光华门战役的日军最高军事主官,面对手下上万官兵的倾巢而出,作为师团长他自然不能免俗。相反,饱受军国主义洗脑的他竟手持军刀,随着第九师团倾巢出动的同时,也陷入了血腥的混战…… 野战炮兵联队也随即开火,十余门“九十”式*炮将炮口一致向光华门城门瞄准,在联队长吉泽大佐的命令下,猛烈的炮群恍如无尽的洪水般涌向原本就已破落不堪的城门…… 随着第一轮炮火的结束,只听得一记雷鸣般的巨响,随后那扇高约十二米,宽约五米的城门便如同一座巨人般,在还没散尽的硝烟中轰然倒塌了。 光华门门户洞开,攻城日军见状大喜过望,战斗持续了接近两天,所有日本士兵都在等待城门被破的这一刻,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迈过了赢得这场胜利的门槛。在师团长吉住良辅的命令下,已经进攻至城垣一带的日军借着还未消散的战斗激情,对门户大开的南京城内发起了集团式冲锋…… 正在城楼垛口操纵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对城下日军实施地毯式扫射的铁海川,也被日军的炮火卷起的气浪掀至到垛口另一侧。他同样听到了城门的倒塌声,只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团副蒋继原的汇报证明了他的判断:城门被破,城池门户大开,接近疯狂的日军随即便可长驱直入,在南京城内部来一个中心开花,那样的话,南京城就会沦为第二个上海……铁海川死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他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捂住沉闷的胸口,步履蹒跚地顺着阶梯朝城下跑去。 至此,日军第九师团已将南京城垣阵地尽数收入囊中,接下来就该抢夺城门控制权,进而占领整个光华门主峰阵地进城打巷战了…… 铁海川几乎拼掉了自己这条命才得以将日军的先头部队阻挡在城门外,日军利用光华门守军战前构筑的防御工事重新组织兵力,妄图对城门实施强攻。铁海川大吼一声:“警卫排,把城楼腹心架着的那两挺马克沁重机枪给我搬过来!” 不到一分钟,两挺加起来足足超过了一百斤的马克沁重机枪在警卫排战士拼死保护下,以牺牲五人,重伤八人的代价完好地架在了临时建立的,正对着城门的环形工事内。 铁海川和团副蒋继原各操控一架马克沁重机枪对城外的日军实施火力压制,帆布弹带里装着的333发机枪弹不到四十秒就全部打光了,机枪手随后装上新的弹带…… 隐蔽在远处的日军早就抱起了活捉该城门中国指挥官的打算,因此只是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肩胛处……只听“噗”的一声,铁海川便被破风的子弹击中了,由于弹头深入肉体后自带着的冲击力,铁海川的身体就好像有人故意拖拽似的向后摔了个倒栽葱……当他起来时才发现,团副蒋继原和两名弹药手全部饮弹身亡,弹着点都在眉心位置,一枪毙命。 铁海川有些明白了,日本人这是想活捉自己……狗日的小鬼子想都别想!铁海川再次扑到了工事前,操控起了那架枪管都已经打红了的马克沁重机枪。余下的子弹不到二十秒就已打光殆尽。日军似乎也发觉到了光华门守军的窘况,他们陆续走出工事向城内逼近,他们很希望看到势单力薄的中国守军在被围后表现出的求生欲望,从而进一步使他们陷入绝望,将俘虏慢慢折磨而死的快感似乎能将日军身体里的火焰越烧越旺…… 铁海川是不甘心当俘虏的,他要在日军包围他以前打光身边所有枪械的子弹,最后用自己的配枪了此一生。他甩掉手中操控着的马克沁重机枪,又从旁边土坑里扶起了一挺九二式重机枪,伴随着自己嘶喊至接近沙哑的吼叫声,枪口再次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刚走出工事的日军士兵就被撂倒了一片…… *再次被打空了……与此同时,铁海川似乎看到了对面工事内的一名日本士兵正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已经来不及隐蔽了,短短不到五十米的攻击距离,敌人的子弹一旦打出只要一秒钟便可取掉自己的性命,也许此时那名日本士兵已经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噗!噗!噗……” 就在铁海川已经做好了坦然面对死亡的时候,一通嘈杂的枪炮声随即从他的身后传来…… 刺耳的枪炮声严重刺激到了铁海川的听觉系统,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是援军?没错,是援军到啦! 这支援军不是别的部队,正是被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将军撤至栖霞山阵地休整的第25团杨龙菲部。只见一营长谢大成首当其冲,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对准日军占领的工事就是一通横扫,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也不甘示弱,一人夺起一挺轻机枪就带头冲向了敌人的阵地。第25团全体官兵战后归建近两千人如同飓风般卷向日军的前沿阵地…… 铁海川吼道:“机枪手,快!给我来个机枪手!快呀———” 话音刚落,一只突然从铁海川右侧伸出的大手便将新的*重新装进了机枪外侧。铁海川怀着感激的目光把头扭向右边,他惊喜地发现,刚才那位为自己补充弹药的“机枪手”不是别人,正是25团团长杨龙菲。 铁海川见状百感交集,此前脸上凝聚着的绝望霎时间荡然无存,替代它的则是充满心头的惊喜和力量。铁海川一边扣动扳机一边竭力地喊道:“来得太及时啦,龙菲兄!若非兄长及时赶到,我铁海川这条命就从罢了不说,就连这光华门也多半不保了……” “实不相瞒,兄弟,我这还是违抗司令部命令擅自跑过来的。没办法,我在栖霞山主峰都看到啦,你们这儿打得实在太辛苦,眼看着城门被破,做兄弟的再不来帮把手,于心不安哪!”杨龙菲大病初愈,身体还在恢复状态,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 中日两军在城门一线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双方士兵都很具有冷兵器时代的骑士精神,面对敌人的刺刀竟毫无惧色,甚至直接用胸膛去面对敌人的刀锋,血腥的白刃战随即进入白热化状态……战斗持续至傍晚六点半左右,夜幕逐渐降临,攻城日军才被迫撤回了原先的防御阵地,休整生息,以备再战。 伴着夜色,杨龙菲、铁海川一干人等在古老的瓮城里燃起了篝火,结束了接近两个小时的白刃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精力和体力的双重透支使饱经战乱之苦的士兵们已无心再战,起码在今晚,他们已经在短时间内丧失了基本的战斗力。日军也一样,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攻坚战斗,日军的士气和战斗力也已经达到了瓶颈,空前的疲惫席卷而来,他们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准备夜袭之类的攻城计划了。 双方的态度不谋而合,今晚都各自据守阵地,休养生息,一切都为明天早上更加激烈的战斗做准备。 25团和89团临时汇总成一个作战单位,由杨龙菲任总指挥,铁海川任副总指挥,所有战士重新整编成一个加强团,兵力不到三千人。 “他娘的,两天前光老子一个团就三千人,这战斗才打了两天,硬是拼掉了一个团的兵力,这损失实在太大啦,两个月前在罗店的时候老子也没见损失这么多人。”统计过人数后,杨龙菲的心尖儿猛地一紧。 “是啊,这才两天,贵我两个团加起来就损失了三千多人,想想就后脊背发凉啊……龙菲兄,咱们得向唐长官反映一下,适当情况下要改变一下目前的战略部署,城内兵力太分散了,日军又是重兵集结,一个师团打我们一两个团,能扛到现在算非常不错啦!就我的观察,日军这两天的伤亡还不及咱们的三分之一。咱们虽然保住了城门,可那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为了保护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就位,我一个警卫排的建制都被日本人打残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杨龙菲毫不客气地指出铁海川在指挥上存在的弊端,言词锋利可谓一针见血:“不仅是战略部署上存在偏差,我看你们团在战术指挥方面的问题也不小。战术运用的太死板,人家攻,你们守,一个揍人一个挨揍,这差距可就大了!一句话,只要你铁了心扛揍,再结实的身子也得给你撕下一层皮来!要我说,你就不能死守,要改变一下战术。例如你下令打开城门,先放日军一个中队的兵力进来,然后给他来个关门打狗,狠揍他狗日的一顿!你看,咱们现在待的地方不就挺好的吗?这地上事先给他埋好雷,四面城楼上把轻重机枪也都给架起来,人只要一进来就他妈突突了这帮狗日的,想走?门都没有!也就是你小子,要换成我,早这么干了!还等他们的炮兵炸城门?扯淡……” 铁海川心领神会,大笑起来:“龙菲兄,真有你的,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啧、啧,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呢?龙菲兄,佩服!佩服!唉,要不这样,依我看,咱们明儿早上就可以使用一下这个战术!唔,我亲自带着我们团直属队去诱敌,怎么样?” “不行!”杨龙菲直接否定了这个建议,“我这只是举个例子,你也不想想前两天的仗是怎么打的?跟日本人硬碰硬地较了两天两夜的劲儿,冷不丁地打开城门放人家进来,别说小鬼子怀疑,换成是我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就算小鬼子伤亡不及咱们的三分之一,那也得有个小八百人了吧?够让鬼子肉疼的了!他们巴不得一枪不放就吃掉南京城呢,刚才的肉搏战也算吃了点儿亏,鬼子不长记性是不可能的。算啦,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瓮城的南门又进来了一支兄弟部队,为首的少将衔军官灰头土脸地走到杨龙菲一干人的面前,脸上淌着热汗,气喘吁吁地说道:“老杨,我、我们来啦……” 第二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众人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负责中华门右翼阵地的第87师259旅旅长易安华。 对于易安华此时率部来到光华门这边,杨龙菲显得有些意外。看他这一路风尘,难不成中华门已经…… “老易,你老兄什么情况?”杨龙菲开门见山地问道。 易安华气恼地手一挥:“别提了,司令部又调了一个团到中华门,把我们旅给挤到这儿来啦……方罗成那小子可真够玩命儿的,跟他妈日军第六师团都快打起巷战来啦,光是一个城门的争夺战前前后后战斗就得打了七八次,两边儿都杀急眼了……” “方罗成那小子怎么样,还在中华门那儿呢?”杨龙菲继而问道。 “早不在啦,两个小时前就撤下去了。这小子命运不佳,在城楼垛口阻击的时候,身后挨了鬼子一炮,整个人直接从城楼顶儿给卷到楼下护城壕里面去了。也算这小子命大,要是换作在你们这边儿,战斗打响前把护城壕里的水都抽干掉,就中华门城楼顶儿那高度,非把那小子摔成肉泥不可……还行,他们团警卫排拼死也算是救回一条命,两个小时前就被送到夫子庙那边的野战医院去了……” 杨龙菲冷笑道:“别说,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唉,老易,那方罗成的67团一撤,你们旅再跑到我们这儿来,那中华门那边就只剩一个新上来的团啦?顶得住吗?你不是说的吗?城门外的日军的第六师团!谷寿夫那老鬼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问我?我他娘的问谁去?要不是因为这事儿,老子也不至于这么大火!谁知道司令部突然抽哪门子风?我都说了中华门兵力空虚,最好再调一个团的兵力来协防,可唐长官就是不容我说呀!我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可倒好,电话线给老子拆了不说,还派了个传令兵给我送来了一份书面命令,要调我们259旅到光华门这边来协防,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官话:如违抗军令,则军法处置。你们说,人老爷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说我不能不来吗?”易安华旅长自认口说无凭,干脆就将卫戍司令部下发的书面命令递给了杨龙菲一干人。 杨龙菲接过那张书面命令后看都没看就撕成了碎片,破口大骂道:“这他妈打的是哪门子仗?干脆回家哄孩子去得了!简直就是他娘的蠢猪式的指挥,我操他妈……” “唉,龙菲兄……”眼见杨龙菲愈骂愈欢,铁海川赶忙抓住杨龙菲正张牙舞爪的手臂,低声制止道。 相比较杨龙菲的口不择言,铁海川则显得拥有较好的素养和控制力。即使长官犯了错,那也是长官,如何处置那是领袖的事,下属对其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如果每一个人都像这样用粗鄙的言辞来辱骂长官的话,那只能证明军队的言论问题没有受到较好的管制。 同样义愤填膺的易安华旅长有些看不惯铁海川身上表现出的好孩子作风,喝道:“唉,海川,你做什么好人?老杨骂错了吗?不光是他,我还想骂几句呢?这他娘的打得什么破仗,到头儿让鬼子看笑话?你也别当乖孩子,都这个时候了,想说什么就得说出来,怕什么呀?说句大实话,就当下这个形势,再加上司令部这么胡乱指挥,咱们能撑过明天就算万幸啦!反正我是无所谓,来司令部报道前我就跟我老婆孩子说过了,不用等我人了,等着拿抚恤金吧!你们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我易安华是没打算活着出去……” “扯淡,就你老易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我杨龙菲也不是孬种!一句话,不管司令部怎么指挥,咱们照样干咱们的,怎么着也不能让鬼子小瞧了咱们中国军人,就是死,也要打出咱们的气势来!” 几人正说得尽兴,一名衣着整洁的传令兵就跑到了杨龙菲等人的面前,立正敬礼道:“杨长官,司令部最新命令:调259旅易安华部接管你部防御工作,25团由副团长张山带队撤至栖霞山阵地待命。杨长官随我直接前往卫戍司令部,唐长官要见您。” 易安华乐了,他调侃道:“得,来事儿了。我就说嘛,没头没脑地调我们259旅过来干啥,闹了半天是来和你们交接班的?老杨,别怪我没提醒你,做事得慎重,距离天亮没几个小时啦,这么一走可就吃不上明天的大餐啦……唔,走了也好,说不定唐长官要请你吃饭呢……” 杨龙菲没有理会易安华的口头挑衅,而是不耐烦地问传令兵:“别说官话,到底什么意思?” “杨长官,唐长官具体找你干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肯定跟你们团擅自调防有关系。照唐长官的原话来说,你们团突然在栖霞山撤防,把战线一次就拉到了光华门,几乎打乱了整场战役的部署,唐长官很恼火,把帽子都摔了,说要严惩……” “严惩?严惩什么?老子协同兄弟部队打小鬼子,这也算犯错误吗?你战略部署得再得当,收拾不了小鬼子管个屁用?这样,你回去告诉唐长官,就说我们25团已经和夜袭城门的日军交战在一起了,战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结束,撤不下来。至于他是恼火还是摔帽子,那我管不着,他要是愿意,你就把我头上这顶帽子拿去给他摔。他要是再让你来找我,你就说我杨龙菲已经阵亡啦!就这样,去吧!” 传令兵对杨龙菲的回复表示不满:“杨长官,这哪儿行啊?你这不是要我伙同你们一起欺骗长官吗?你是唐长官跟前的红人,到时口头教育几句也就算了,要是让上峰知道我帮着你们撒谎,就唐长官的脾气,非把我送到军法处不可……” “你少扣帽子,什么我们,只有我杨龙菲一个人要你这么干!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是不是?好,那你干脆别回去啦!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找个地方关起来,再派人盯着。等明天一大早鬼子攻城的时候,把他编入突击队,去给我打鬼子的前沿!他娘的,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的日子过得也太舒坦了,来回跑跑腿儿也成抗日了?哪那么容易?不在血里火里滚上几回算什么军人?明天一大早,老子手把手教你什么叫打仗!给我押下去……” 杨龙菲话音未落,一营长谢大成的愣头青本色就立刻显现出来了。他还没等眼前那名传令兵作出反应,就先发制人用自己最擅长的近身擒拿一招便将对手制服。随后几名战士紧跟着就拿来了一根结实的麻绳,不管传令兵如何嘶吼反抗,战士们不仅不松手,反而绑得更紧了。 眼看着传令兵在无谓的挣扎中被战士们押走,易安华旅长一脸坏笑地唏嘘道:“老杨,你小子胆儿可够大的,都敢绑人了?人家干的就是传话的活儿,吃的就是跑腿儿的饭,你非得把人家弄到一线去跟鬼子拼命……万一人家明天有个三长两短,那抚恤金你给他家里人送过去?” “扯淡,老子的抚恤金还不知道谁给我送呢,他还想提前预支啦?再说了,能在战场上多宰几个小鬼子也算是他的造化,老子这是在教他报效国家,哪怕战死了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他是中国人呢……通讯员,给司令部发报,就说派来送信的传令兵在敌人的炮火中不幸罹难,命令已收到,但目前我25团及兄弟部队已同日军前沿交战在了一起,天亮前无法撤出战斗。另外请司令部放心,25团团长杨龙菲已做好牺牲准备,决心与光华门阵地共存亡!” “是!”通讯员用笔在本子上做了简单记录后随即通过电码将内容向外发出。 易安华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老杨,这七尺高的汉子算是没白当,有种!既然要牺牲,那就再算我易安华一个!我还是那句话,既然进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掉了脑袋也不过留下个碗大的疤,谁怕谁呀?老杨,下命令吧,我易安华火线降职,259旅全权听从你杨团长的指挥!派任务吧!” 铁海川也“啪”地一个立正,中气十足地吼道:“龙菲兄,我89团也全权听从你的指挥,誓要发扬黄埔军魂,此役不死不休!” …… 此时正侧躺在一架行军床上的第九师团指挥官吉住良辅中将微闭着双眼,手中的御赐军刀刀锋朝下立于地上。他轻轻地爱抚着刀柄上镌刻着的精致的花纹,尤其是那朵盛开的,象征着皇室显赫地位的“菊花”图案。吉住良辅独自一人眯眼沉思着,大脑就好像是在浩瀚的宇宙中徘徊,没人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报告师团长阁下,华中方面军松井石根司令官打来了电话,是找您的……”师团参谋长中川广大佐走进营帐后汇报道。 吉住良辅中将似乎懒得起身,他招招手示意把电话机连同电话线一起牵到他的床边后,随即拿起话筒声音平静地说道:“我是第九师团总指挥吉住良辅……” 话筒另一侧传来了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的声音:“吉住君,听闻你部攻击不顺,我特意在指挥部通过剪形镜观摩了敌我两军的战斗经过。我有个疑问,为什么在你第九师团对光华门之中国守军实施了猛烈的连番炮击后,依旧不能突破敌城门防线?要知道,虽然你部已经攻克了城门,但其控制权还在中国驻军的手中。连续两天,几乎可以说成是昼夜不停的不间断作战,光华门主峰阵地非但没有被吃掉,反倒是负责该城门防御的中国守军却在不断增加。我希望你能给我解释一下,目前的战局究竟属南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所致,还是要归咎于你部的避其锋芒,消极怠战?” “司令官阁下,吉住认为,一场战斗的暂时失利不应该去改变这支部队的荣誉。拿破仑曾经说过:‘进行战争的原则和实施围攻的原则一样,火力必须集中在一个点上,而且必须打开一个缺口,一旦敌人的稳定性被破坏,尔后的任务就是把它彻底击溃。’我想告诉司令官的是,我们第九师团在通过长达两天的时间里,经过多方面技术兵种的相互配合,已经对光华门城门实施并做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城墙也遭到了我炮兵联队的空前摧毁,如今的光华门就好像一张纸片般脆弱,我军一旦长驱直入即可冲破守军防线延伸至敌腹心地带,到那时再去吃掉城内20万守军如同摧枯拉朽。我相信,经过两天的不懈努力,敌我双方无论是在兵力还是军事实力上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明天天一亮,只需要进行一次较有规模的集团式冲锋,光华门势必一触即溃!我在此向您和指挥部一众同仁保证,在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之前,一定会让太阳旗升起在光华门城楼!” “很好,你的计划的确很令人振奋,希望在你付诸于实际行动后依然可以做到像计划一样精彩和顺利!毕竟第九师团早在日俄战争期间,就已经是我大日本皇军的主力了。倘若这支部队的灵魂人物和缔造者,帝国陆军的‘军神’———乃木希典大将地下有知,相信他也会为第九师团会有吉住君这样的后起之秀而感到欣慰!吉住君,好好休息吧,明天我等你的好消息!”松井石根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喜悦。 “是,司令官阁下,我绝不辜负您的重托,更不会辜负第九师团一众前辈所建立起来的无上荣誉。我在此向您保证,吉住会用中国驻军的鲜血来告慰南京战役中我华中方面军玉碎的全体将士,他们是帝国的骄傲,是真正的武士!” “再见,吉住君,就让我们一起静静地等待吧,准备迎接明日胜利的曙光……” 第二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遥远的天际缓缓地泛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鱼肚白,晨光熹微,朦胧的夜色慢慢隐去,破晓的朝阳正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普照大地,鸡鸣寺的庙宇中传来了一阵阵悠长且深远的撞钟声…… 唐代诗人常建那首著名的《题破山寺后禅院》尾联就曾这样写道: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此情此景,同此时的南京城不谋而合。所不同的是,黎明后的南京城早已不再是那座供芸芸众生安居乐业、政通人和的祥和之所,替代它们的则是无尽的幽暗、消极乃至绝望。 凌晨6点整,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日军第九师团下辖野战炮兵联队的阵地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数十门“九十”式*炮组成的炮群在师团长吉住良辅的指挥下,对光华门城内的中国守军开始了今天的第一轮炮火覆盖。轰炸时间长达十分钟,待炮火停歇后,第18旅团作为第九师团先头部队开始对光华门实施强制突破…… 日军的第一枚炮弹刚落地,疲倦缠身的杨龙菲一干人就从睡梦中惊醒了。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们养成了睡不脱衣、枪不离身的习惯,听到炮声后,杨龙菲和易安华等人从腰间掏出配枪便冲向了城门阵地……25团和259旅组成的攻击梯队顺着中和桥向光华门靠拢,铁海川的89团则顺着海福巷延伸至城门一带的小路前去包抄日军。 由于日军此次展开的攻势和火力密度规模空前,负责在城门阻击的守军可谓一触即溃,望风披靡,日军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举攻克了城门。第18旅团挟首战大胜之威,其先头部队干脆就将战线一次向城内关厢一带扩张。当杨龙菲和铁海川两部会师并开火夹攻进城日军的时候,日军第18旅团下辖第36联队共计两千七百人已全部进城,展开了以城门为原点,向周围扩张并肆意屠杀的罪恶行径,日本士兵们那一张张虚伪丑恶的嘴脸昭然若揭。 另杨龙菲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正拼命夹击日军第36联队的时候,竟然遭到了第18旅团的局部反攻。第36联队的后续部队调转枪头,同刚进城的第18旅团前沿对杨龙菲和铁海川各一部实施战略性反制,双方军队顿时陷入一片混战,最后干脆放弃使用携带的武器,双方士兵分别抽出身上藏着的刺刀、后背上绑着的砍刀、腰间上跨着的马刀,几乎是杀红眼地冲向了敌人……就连那些不属于作战部队的伙夫和马夫也纷纷抄起随身的菜刀和扁担,砍向了面目狰狞的日军。 杨龙菲的马刀没舞几下就砍缺了口,他顾不了这么多,随地捡起一把锋利的砍刀就再次投入了血战。在一连砍翻三名日本军曹后,他同日军第36联队联队长冈村正雄狭路相逢了。原本打算扑过来的几名日本士兵看到眼前的猎物已经被冈村联队长收入囊中,便识趣地离开去寻找其他对手。 冈村正雄和那些传统的日本军人一样,留着八字胡,个头不高,生着一对儿罗圈腿,穿着一身肥大的日本军服显得很是滑稽,倘若放到现代,一般人很容易会把他当成是一个唱戏的。 冈村正雄两眼冒着寒光,他早就注意到了杨龙菲这个连续砍杀了三名帝国军人的家伙。作为那三名日本军人的长官,他有义务亲手解决掉眼前这个“凶手”,用以告慰他们的亡灵。 冈村正雄没有什么废话,只见他微闭着的左眼皮猛地撑开,发出怒吼的同时便挥舞着手中的*冲向了杨龙菲……杨龙菲也不含糊,抓紧手中砍刀的刀把便砍向了离自己愈来愈近的冈村正雄。两把铸造原理不同的刀锋碰在了一起,几乎就要迸出火花来。冈村的佩刀并非精品,经过数次白刃战的洗礼,这把质地一般的*已经有些破落了。在连续对砍了五六个回合后,杨龙菲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力道,只一下就将冈村的佩刀斩成两段。冈村大惊,在他还沉浸在佩刀被斩断的恍惚中时,杨龙菲顺势将大刀再次砍向了冈村的脖子…… 只听得一记清脆的骨裂声,冈村正雄联队长的脑袋就顺着刀锋挥舞的方向斜飞了出去,就在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秒钟他还在想: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 杨龙菲拿起刀来定睛一看,他妈的,刀口又砍缺了?没办法,面对如同虎狼般朝自己扑面而来的敌人,只能将就着用了,杨龙菲大脑稍微缓了几秒钟后再次投入了血战…… 战斗正进行得火热,突然一记响亮的枪声打破了原本只是刀剑铿锵的肉搏战场。杨龙菲等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枪响的位置,所有人都愣住了……中枪的不是别人,正是259旅旅长易安华,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胸口,当众人从一阵惊诧中回过神来后,易安华旅长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位于军服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偌大的血洞,仿佛是一朵绽开的血花。这一枪打得很刁钻,一枪毙命,绝不留情。毋庸置疑,这肯定是日本人干的,具体是哪个日本兵打的黑枪就不得而知了,战场依旧是那样的混乱和疯狂,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不论是谁都没有时间和空隙去保护易安华旅长的尸体。 事后据铁海川回忆说,易安华旅长中枪身亡时正处于那场肉搏战的白热化状态,双方士兵已经杀红了眼,杀红眼到什么地步呢?只认衣服不认人!但凡见到和自己身着军服不符的人一律砍杀,绝无二话。就当时那种情形,别说是一个旅长了,就是战区最高司令长官倒下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根本就没有冲过去救治或验伤的时间。说直白点儿,要是在别人倒下去的时候你过去扶上一把,不好意思,下一秒敌人的刺刀没准就扎进你的后背了,到时候哥儿俩一起完蛋。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管不顾,多杀几个鬼子好呢。 相比较杨龙菲而言,铁海川的枪法虽然精湛,枪枪弹无虚发,但就拼刺刀来说只能算个三流选手。原因很简单,他在德国接受的军事教育大多以理论课程为主,课程内容也大致分为兵团级立体化或机械化作战。狡黠的纳粹军队擅长打阵地战、防御战、歼灭战和城市攻坚战,可唯独不擅长打白刃战。与其说不擅长,倒不如说成是从骨子里就不热衷于这种原始化的冷兵器格斗。 西方人和东方人对于“军人”这个称谓的理解有着天大的差异,西方人认为“军人”完全就是一种职业,其各个国家的人文主义要远胜于民族主义。在他们看来,参军完全是一种谋生的方式,就好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报童和文员一样,无非是为了生计才选择的这份职业,与信仰无关,只不过这份“职业”比做报童和文员的危险性要高,甚至随时就会丢掉性命。在现实的德国人看来,战争无非是为了通过一种手段达到某种战略意义,打赢了皆大欢喜,万一打败了,在某种意义上讲等于宣告了自己的失业。对于一个求职者来说,失业是最坏的结果,不应该在失业的基础上再对自己的生命构成威胁,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至于拼刺刀,那完全是有悖于人性的一种原始的野蛮行为,打仗对军人而言完全是一件尽力而为的事情,连枪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竟然要通过拼刺这种极端行为去解决,不是疯子是什么?倒不如送上一纸投降书,在敌军的集中营里默默地等待着战争的结束好了。 相反,东方人在民族主义上就要显得格外重视,甚至有些激进。在这个即将步入现代化的世界里,亚洲作为世界历史文明的起点,每个国家多少都有着属于自己国度特有的文化底蕴。纵观古今历史,鲜有几个东方国家会轻易背叛自己的民族和信仰,其中尤以中国和日本为甚。若不是强烈的民族主义思想牢牢禁锢在双方国家的子民的心里,恐怕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中日战争了。和德国人不同的是,在中日两国的军人们看来,“军人”虽然是一份职业,但它的背后却包含着更加深远的意义:那就是负责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独立,这是一项神圣的使命,对于军人们来说完全可以称之为信仰。在他们看来,是国家哺育了自己,自己理所应当回报国家,在国家前途命运及领土完整遭到绝对侵犯的时候,身为一名军人,就有义务去维护和效忠自己的国家,这种专属于东方国家自带的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可见一斑。不管前途如何,哪怕是孤立无援的,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在德国留学的两年,铁海川练就了一手令人叹为观止的好枪法,但在刺刀见红的白刃战中仍缺少一定的果敢和魄力。虽然这并不妨碍他履行一个优秀军人的职责,但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搏命环境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帮他做些什么,拼刺刀的技术万一没过关,倒霉的可是自己。 正在这时,一名中等个头,身材却较为粗壮的日本军曹端着一支装有刺刀的步枪,面朝铁海川便冲了过来。这人显然是一个经受过专业拼刺训练的日本军人,其出手之凶狠,反应之敏捷,没个一两年的刻苦训练绝对不行。就在刚才,已经有四名国军士兵倒在了他的刀下。单就白刃战而言,完全外行的铁海川站在这名日本军曹面前就要显得相形见绌。 日本军曹的刺刀分明就是冲铁海川的胸口扎去的,铁海川有些笨拙地抬起自己手里的马刀上前一挡,才勉强躲过这一击。可那名日本军曹却丝毫不给铁海川以喘息的机会,在被对手用马刀格挡住刚才那一刺杀后,他顺势抬起枪身猛地将铁海川的马刀从其手中挑飞,然后枪口放平,刀锋直对着铁海川的胸口便一个箭步攮了上去…… 手无寸铁的铁海川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当他从地上仰起半坐在地上后,那把明晃晃的透着寒光且锋利无比的刺刀几乎就要扎到自己的眼前…… 第二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海川竟下意识地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对准敌人的眉心猛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刚落,那名日本军曹的眉心处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随即夹杂着*的鲜血就顺着洞口流淌而出,日本军曹的身体如同一扇大门般应声倒地,直到死,他的脸上那股狰狞的面容依旧没有散去,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白刃格斗愈演愈烈,战斗地点也在不断向城内延伸,一直从城门口打到了瓮城内的校场,日军后续部队仍在源源不断地进城增援其先头部队,坦克、战车、负责火炮运输的牵引车、载运士兵的卡车陆续开进城内,原本就是敌强我弱的态势此时在兵力和战力上的差距变得更加悬殊,战斗天平瞬间便成一边倒的趋势飞速发展,中国守军非死即伤,第25团、第89团和第259旅战前组建的攻击梯队眨眼间建制全无,排长成了战士,连长成了班长,营长成了排长……负责光华门防御的中国守军三千虎贲转眼死伤过半,光华门战场之惨烈比起四个月前的罗店之战实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日军迅速占领了瓮城,继而趁战斗白热化之际继续向城内突破,正在这时,位于雨花台和富贵山的炮兵阵地终于有了动静,上百枚山炮炮弹划过灰暗的天际,相继落在了瓮城的城门口一带,其中一辆刚刚开进瓮城的日军坦克被迎面砸来的两枚炮弹直接命中,刹那间便烧成了一块破铁皮。 猛烈的炮火将日军后续部队的进军路线阻挡得死死的,炮击仍在继续,短期内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日军后续部队只能作罢,就地构筑防御工事,暂时不做向城内突破的计划。 已经成功突破瓮城的小股日军和刚刚借助后方炮兵的掩护才得以有喘息之力的中国守军再次陷入混战,进城的路上不断有士兵倒下,断头的、断臂的、剖腹后淌出肠子来的比比皆是,活像是一个血腥的屠宰场。 双方正处于激战的关头,从城另一侧迂回过来的一支兄弟部队见状,也不假思索地参加了这场混战,敌我态势一下便有了颠覆式的转变,战斗很快便步入了尾声…… 筋疲力竭的杨龙菲甩掉了手里那把已经砍断了半截的大刀,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嘶嚎起来。这并不是他要对刚才那场死伤惨重的战斗所进行的情感宣泄,他是真伤着了,受伤位置就在后腰,是在瓮城校场内进行白刃战时不小心挨了鬼子一刀,血淌得很厉害,且伤口皮肤周围已经发起了瘆人的紫红色瘀伤,看来伤得不轻。 铁海川倚靠在一堵围墙前大口地喘着粗气,脑门上流下的热汗几乎要把他的衬衫给浸透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才发现,刚才来支援他们的兄弟部队竟然是方罗成的第67团。 方罗成的军服整体几乎脏成了黑色,在边角处也出现了破口和烂开的痕迹,裤子上尽是磨烂的小洞,有一块甚至从膝盖一直烂到了脚踝的位置,整条小腿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方罗成一边脱下脚上踩着的军靴,一边从一具日军尸体上扒下他的胶底鞋自己穿上,换鞋的同时也不忘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什么破靴子这是,把老子脚后跟都磨出血来啦!奶奶的,还是小鬼子的胶底鞋穿的舒服,来来来!都别愣着,有多少算多少,都换上鬼子的胶底鞋穿穿,这也算是战利品,不穿白瞎了……” 话音刚落,第67团的战士纷纷开始了对日军死尸的“搜缴”,他们的胃口可不仅仅局限于那几双胶底鞋,包括日军的头盔、食物、枪支、弹药,甚至是少数人携带的香烟也被他们“搜刮”得一个不剩,连香烟盒子都当成个宝贝似的揣到自己兜里,生怕别人抢走一样。 在撕心裂肺的伤痛的摧残下,杨龙菲的脾气显得格外暴躁,当他看到第67团的士兵正肆无忌惮地“搜刮”着为数不多的战利品时,他当即就展开了骂腔:“混蛋,谁他妈让你们抢战利品的?这是老子们拿命换来的,你们就当白捡啦?不行,都别动,都把东西给老子放下!警卫排,给我围起来,谁敢抢东西就给我突突了他们狗娘养的……” 警卫排应声便抬起了手里的武器,枪口全部对准了方罗成等人。方罗成也火了,但他此时却不敢多去计较些什么。换做往常,要是有人敢拿枪对准自己,方罗成才不管是谁,一准冲上去给他们俩耳光让他们长长记性。但此时方罗成却不敢轻举妄动,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警卫排官兵已不再是之前头脑清醒的士兵了,而是一群完全杀红了眼的疯子,平常就是一群有一无二的愣头青角色,对团长杨龙菲说过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绝无二话。 团长不讲理,手下的士兵一样蛮横,可以说,他们除了杨龙菲的命令外对任何人说的话都可以称得上是置若罔闻。只要团长一声令下,别说是抢夺战利品的兄弟部队了,就算面前站的是集团军总司令他们也照样敢开保险搂火,跟他们讲道理纯属对牛弹琴,方罗成才不触这个霉头。 他一边笑呵呵地安抚着警卫排战士的情绪,一边以一个长者的姿态地劝着杨龙菲:“唉,兄弟,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你这保险可开着呢,可得拿好了,别走了火……唉,老杨,这才几天没见你小子就冲老战友翻脸啦?咱俩当年可是一个屋子里滚出来的老兄弟,你现在让人拿枪指着我,你啥意思嘛,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啦……兄弟,听我的,咱一句话好好说,我和你们团长是老哥们儿了,我和他之间犯不上这个,听我的,把枪放下……老杨,你小子说句话呀倒是……” “让你的兵把装进口袋里的东西都给老子掏出来,否则不管是谁,老子立马下令开火!” 无奈,方罗成只能命令手下士兵将刚刚搜刮完的战利品如数上缴给警卫排的战士,嘴里却依旧不忘发着牢骚:“他娘的,才扒拉出来的玩意儿,还没等捂热乎就被你小子给捞走了!老子们带人来这儿给你们打掩护,你们多少也得给点儿跑腿费啥的吧,总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有点儿不要脸了……” 杨龙菲反唇相讥道:“谁不要脸?我又没请你们67团过来,你们自己要来的,我请你们来了吗?你要是不想待,现在就可以离开。我杨龙菲要是拦你半步,我就不是我娘养的……” “嘿,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不成狗咬吕洞宾了吗?敢情我这帮忙还帮出错来啦?老子带队溜溜跑了一路,屁股都没坐热你小子就开始下逐客令啦?这又不是你家,你撵我就得走?扯淡,老子还就不走啦,怎么着吧?”方罗成恼羞成怒,一通无名火后干脆也耍起了无赖。 铁海川对方罗成部的突然到来也感到有些诧异,于是问道:“罗成兄,你们团不是负责在中华门一带驻防吧?怎么突然到我们这边来啦?” “嗯,老易过来的时候没告诉你们吗?嗨,别提啦,狗日的小鬼子不讲究,进不了城就拿炮轰,明摆着欺负老子们炮不行嘛……老子也是点儿背,炮弹掀起的气浪直接把我给卷到了天上,当时我心说完啦,这下命可算是交代啦,可没成想,老子一头栽进了护城壕里,当时就给我砸懵了!幸亏我们那护城壕挖得深,要是挖浅了老子这条命可就悬啦……唉,说了半天怎么没见着老易那小子?我在医院就听说他们259旅跑到你们这儿调防来了,他人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是的,除刚来增援的67团官兵外,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259旅旅长易安华中枪倒地的经过,在场官兵的面容无不黯然失色,国家不幸,又一颗年轻的将星陨落了……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的喊叫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报告长官,瓮城外的日军送来了易旅长的尸体,现就在城门口停放!” 杨龙菲淡淡地问道:“城外还有鬼子吗?” “没有了,但是日军已经相继占领了防空学校、中和桥和大校场,并开始在对面城门构筑新的防御工事和炮兵阵地!”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杨长官,我们把易旅长带回来啦!” 这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杨龙菲、铁海川等一众中级军官。杨龙菲强忍着腰部巨大的伤痛,在一营长谢大成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所有人绕成一个圈将抬着易安华旅长遗体的担架围住。 遗体上面罩着一层崭新的白布,但在鲜血的浸透下,白布也被大片地染作血红。一个战士弓下身子伸手将那层白布缓缓揭开,易安华旅长的遗容也得以见光。一名细心的战士发现,易旅长的遗体上不光只有胸口一处中弹,其余如胸前、腹部、腿部皆有大小刀伤的痕迹,细数下来大概有五处挫伤。想必这是日军在他中枪倒地后怕他不死,又上去补了几刀造成的。 易安华旅长不就是个英雄,在同级军官面前,他是第一个履行了与南京城共存亡的人。早在南京保卫战打响前,易安华旅长送自己的老婆孩子回江西老家时就曾说过:等着领我的抚恤金吧!今天,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誓言,正所谓“血泪怆悲歌,忠魂屹山河”,正是易安华旅长短暂的一生所坚持的坚定信念和人生写照。 在场官兵怀着崇高的敬意瞻仰着易安华旅长的遗容,尤其是259旅的官兵,几乎所有人都因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中包含着悲痛、压抑和绝望…… 第二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咬牙强忍着腰部传来的巨大伤痛,面容严峻地看着易安华旅长的遗体,喃喃自语道:“老易,好兄弟,你是个好样的,没给咱们中国军人丢脸……你累了,就歇着吧,我杨龙菲用这条命向你保证,一定多杀鬼子,替你报仇……”说这话的时候,杨龙菲全程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这倒不是说他心如铁石,难以感化。只是在他看来,死亡已经是个司空见惯的名词了,一个光华门战役迄今为止已经打了三天三夜,上千中国士兵在此丧命。单就25团一支部队来说,三天下来部队减员就超过了三分之二,对于一支战前兵力超过三千人的加强团建制的部队来说,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与其说杨龙菲没有眼泪,倒不如说成是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对于一个见惯了生死的职业军人来说,早晚死个人都要大哭一场的话,那这种场景只怕会没完没了地出现,那还打什么仗?整天待在大后方哭丧得啦。 面向易安华旅长的遗骸,杨龙菲双眉紧蹙,两颊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他那两片干裂开的嘴唇在饱受身心给予的巨大伤痛下颤抖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只听他大吼一声道:“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向易旅长……敬礼———” 在接到这项不带有任何部队番号的命令后,在场的所有官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自己的右臂,对牺牲的易安华旅长施以最标准的军礼,以表达他们内心中最崇高的敬意。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站在这里的中国人,哪怕不是军人,也应该对易安华旅长的遗体表示致敬,原因很简单,这是对一位为保卫国家而付出生命的军人最起码的尊重。 …… 日军第九师团进城后相继占领了外围防线内的防空学校、大校场、中和桥等主要阵地。进城后的日军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历时三天的光华门攻坚战终于以胜利告终。接下来就是组织部队向城内进发,和中国军队展开大规模的巷战了。第九师团全体官兵对接踵而来的城市巷战抱以极大的挑战兴趣,挑战性往往来源于自信,毋庸置疑,比起乏味的阵地战和防御战来说,城市巷战不仅多了些冒险和刺激,还更能彰显一个士兵的单兵作战技能,这正符合日军士兵的胃口。 一名日军少尉向第九师团指挥官吉住良辅中将汇报道:“报告师团长阁下,松井司令官打来了电话……” 吉住良辅还是一贯的傲慢,此时又是挟胜利之威,整个人就更加不可一世了。他挥了挥带着白手套的右手,示意要他们把电话线牵到这边来。接过话筒后,吉住良辅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连最起码的问候也抛诸脑后:“我是吉住良辅……” 从电话里不难听出,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的心情很是不错,对于吉住良辅麾下的第九师团所取得的骄人战绩,松井石根本人还是很满意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日本人也不能免俗,至于那些繁文缛节不提也罢。 “吉住君,听闻你第九师团取得骄人战绩,鄙人感到由衷的欢喜,你是帝国陆军的骄傲!待占领南京后,我会奏请天皇陛下给予你部重大嘉奖,希望你部能够不遗余力,一鼓作气,向南京城内继续压缩,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吉住良辅对松井石根这番稍带些一厢情愿的话语感到哭笑不得,松井大将这是什么意思?听口气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他在高兴些什么?难道他以为这场战斗是靠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拿下的吗?这是踩着我第九师团麾下上万武士的尸体才打赢的战争!作为指挥官自己有权利为战斗的胜利而感到兴奋,但松井大将身为一个在后方遥控指挥却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他凭什么有这么好的兴致? 说句心里话,吉住良辅有些看不起松井石根这个“空头军事家”,或者说他以为松井司令官根本就不懂军事,是个名副其实的外行。在群雄林立的日本军队里,吉住良辅也称得上是一名战功赫赫的高级将官了。在接近三十年的军事生涯中,他从一个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军校生成长成了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高级军官,在他看来,这绝非侥幸。这是在拥有先天军事才能的同时,加以自身的不懈努力,才能获得如今的成就。 在吉住良辅的世界里,他只崇拜两个人,第一个人不容置疑,这是他们自小便视为信仰的天皇陛下,第二个人便是松井司令官曾经在同吉住良辅的电话里提到过的,也就是第九师团的创建者,素有日本“军神”之称的乃木希典大将。 除这二人以外,吉住良辅对现代日本大部分陆军军官都持否则态度。不单是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就连现任的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王,这位和天皇陛下有着血亲关系的皇室成员在他的眼里一样被视为泛泛之辈。不得不说,吉住良辅的眼界还是很高的。 挂掉电话后,吉住良辅继续静坐在新修筑的防御工事内,望着眼前狼烟四起的南京城,向来不苟言笑的他的嘴角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笑意。 隶属于第18旅团第36联队第一大队指挥官伊藤善光中佐煞有其事地走到吉住良辅身边,搭话道:“师团长阁下,我们目前已呈钳形攻势对两翼的中国守军实施战略性包围,据最新战报来看,第3师团、第6师团、第18师团等攻击顺利,汉中门、水西门、中华门、栖霞山等地皆有战事。眼下南京城外线阵地已被我师团尽数收入囊中,继而进城展开巷战可谓势在必行。伊藤斗胆请问一下师团长阁下,对下一步作战计划有何打算?” 吉住良辅微微摇摇头,用右手做出了一个“爆炸”的动作,耐心地解释道:“伊藤君,你说错了,我对光华门守军所实行的并非钳形攻势,这只是佯攻罢了。我的目的是要让一支精干部队渗透至南京城的腹心位置,然后来一个中心开花,从内部向外展开攻势,从而达到一举击溃中国守军之战略目的……” 听了这话后,伊藤善光整个人一下就来了精神,从冥冥之中他感觉到,立功扬名的时候到了! 伊藤中佐有着和大部分少壮派军官同样的念头,他们渴望一战成名,最好能够直接跻身于将星行列,就像是那些已然成为帝国陆军之中流砥柱的老派将官,同板垣征四郎、冈村宁次等人那样,成为整个日本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一样。伊藤中佐隐约间就已感到,吉住师团长对他说的这一番话也许就是一种战略暗示。倘若吉住师团长口中那支能够渗透至南京城腹心区域,并展开中心突破的部队是在自己的带领下圆满完成了任务,天皇陛下听闻后势必会龙心大悦,到那时嘉奖晋升等一系列荣誉自然不在话下。伊藤现在想想就感到一阵阵兴奋,对此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师团长阁下,伊藤正式向您提出请求,由我亲率第一大队全体去完成这项任务!”伊藤善光中佐主动请缨道。 吉住良辅是何许人也,他早就看穿了伊藤善光这个家伙的心思,干脆将计就计,用了一招中国兵法里较为常见的“欲擒故纵”。 “伊藤君,刚才我所说的不过是一个还未成熟的战略构思罢了,具体细则还未部署完整,你此去实为凶多吉少,我奉劝你多考虑一下,这可是在拿你未来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师团长阁下,谢谢您的提醒,也许您并不相信,我已经做好了一套完整的作战部署,并有足够的信心完成此项任务。请阁下放心,我第一大队已做好随时为天皇陛下玉碎的准备,望您能够批准我的请求,伊藤将不胜感激!” 吉住良辅中将深深地吐了口气,脸上浓现出一股悠然的笑意,他并不是在为伊藤善光的主动请缨而感到光荣和自豪,而是暗自庆幸,自己预备用来“投石问路”的试探工具出现了,而且是不经挑选,自己主动跳出来并强烈要求的。 经过上一次的战斗,吉住良辅就看出来了些许端倪。很明显,中国守军一下便从战略性防守转变为战略性反攻,虽然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但同时也让第九师团的先头部队损失惨重。从那一刻起吉住良辅就意识到了,最初在光华门城垣一带同自己首次交锋的中国指挥官再度出现了。平心而论,单就军事指挥方面,吉住良辅还是很欣赏这位名叫杨龙菲的中国指挥官的,其作战风格素以勇猛彪悍著称,这点从战斗中不难看出,同自己的第九师团几乎不谋而合。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吉住良辅还是很乐意结交下像杨龙菲这样指挥果敢、作风强悍的中国军官的,至少在战术指挥方面,他表现得要比其他军官更加直接,也更显真诚。 毋庸置疑,此时正沉浸在“一战成名”的喜悦中的伊藤善光没能想到,他已经成为了吉住良辅师团长手中那枚用以投路的石子,而他即将面对的就是吉住师团长眼里很是重视的那个名叫杨龙菲的中国军官。更令伊藤善光中佐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状态…… 第二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原本密集的枪炮声也逐渐变得稀疏起来,冬天的夜色来得总是那样的早,时间还不到傍晚七点钟,天就已经黑得很厉害了,二十米开外人影都是模糊的。 伴随着朦胧的夜色,一团错落有致,形迹可疑的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向杨龙菲团的驻地缓缓逼近……是的,奉命于今晚渗透至南京城腹心地带实施“中心开花”战略的日军第36联队第一大队,共计一千一百人已全部摸至中国守军的防御工事外五十米处。 就在总指挥伊藤善光中佐从他身前的掩体后面悄悄探出头来时,突然一道刺眼的鱼肚白光柱恍若幽灵般,刷地一下便从自己的眼前闪过。作为一名戎马十余年职业军人,伊藤善光的反应速度异常敏锐,当光柱闪过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他的脑袋就重新埋进了掩体后面。当他再次将脑袋伸出后就全都明白了,原来刚才那道光柱是从对面一名中国哨兵拿着的手电筒那儿传来的。 只见那名哨兵很随意地把玩着手里那支忽闪忽闪的手电筒,一会儿将电筒对准朦胧的夜空,一会儿又将电筒扫向眼前的地面和周围的民房,最后甚至无聊到用电筒对准自己的脸晃来晃去……其实他这并不是闲的,相反,这名哨兵的体力和精神已经达到了他的极限,经过了一天的拼杀,他也想和大部分战友一样能抢在天亮前眯会儿眼,哪怕是打个盹儿也行。 但没办法,他既然被选作是今晚的岗哨,那他就必须无条件地执行好今晚的工作。尽管心情上勉强接受,但经过长时间的身体超负荷运转,这名哨兵在精力上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即使是拿手电筒的光柱对准自己的脸照,也不过是想找个办法给自己清醒下头脑,他生怕自己一个捱不住就倒下了…… 笔者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的肉体和精神一旦濒临身心的极限,那么他们总会在一段漫天的胡思乱想后迫使自己逐渐走向极端……这名哨兵此时的心境就是如此,他的身心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只感觉脑子里有千万只虫子在爬,在啃食他的脑髓,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他妈的,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与其在这儿站一晚上累死,倒不如和小鬼子干一仗一了百了。他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最后竟抡起巴掌照自己脸上连抽了几个响亮的耳光,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世界上竟会有如此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埋汰事儿! 正在他对自己“施暴”的同时,殊不知身后一个手持利刃,脚步轻盈的日本尖兵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的脚下。准确的说,是摸到了自己的脚后。 这个日本尖兵出手快捷凶狠,“咔、咔”两下便挑断了眼前那名哨兵的脚筋,哨兵应声倒地。还未等他叫出声来,那个日本哨兵随后又是一刀,直接就攮进了对方的脖子里,对手当即毙命。 潜伏在一旁的伊藤中佐目睹了手下猎杀中国哨兵的全部过程,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便大手一挥,低吼一声:“冲!”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日军第一大队的官兵悉数跃出工事准备向城内继续渗透时,只听“叭”的一声,一记突如其来的枪声迅速打破了周围一片死寂……枪声响起的同时,一名日本士兵胸口中弹,当场毙命,原本安谧如常的夜晚瞬间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伊藤善光中佐在下令部队就地隐蔽的同时,还不忘回顾战斗打响前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为此他感到很疑惑,自己自认为已经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在执行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纰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伊藤中佐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这场战斗的转折点就在刚才那名蒙难哨兵站岗时的空地后方———距离自己大约三十米位置的一个岗楼里,竟还隐藏着一名暗哨。 这个暗哨是杨龙菲亲自安排的,目的就是多一双眼睛,多一份安全。别看哨兵的工作只是巡回站岗,遇到紧急状况时他的一个反应便能拯救很多人的性命!明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那些隐藏更深的暗哨了。 明哨的职责是负责观察周围是否存在敌情,而暗哨相比来说就是个美差了,一,他不用像明哨那样暴露自己,使自己随时处于危险境地,稍不留神就有送命的可能。二,明哨需要负责四个方向的警戒,而暗哨哪里都不用负责,只用一心一意盯着明哨就好了。杨龙菲的用意很明确,一旦负责外围警戒的明哨在还未作出反应时就被敌人干掉了,暗哨可立即鸣枪示警,通知正在休息的主力部队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兵力展开防御或实施反攻。 果不其然,听到枪声后的国军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几乎只用了一秒钟便投入到反攻的作战当中去。惊扰了这伙中国守军,也就意味着原定作战计划的彻底破产,第一大队全体日军可谓功败垂成。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硬打吧!还能怎么样? 伊藤善光中佐一边命令大队全体官兵寻找掩体展开防御,一边带领炮兵跑到附近一处陡坡上,利用望远镜对中国守军的防御部署进行一次粗略的勘察。这处陡坡面朝中国守军的一线防御工事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如此之近的射击距离,几乎都要垂直投弹了。在这种情况下,迫击炮非但发挥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殃及自身。巧合的是,伊藤中佐对中国守军的一线防御并不怎么感兴趣,在他看来,大鱼肯定都集中在后面的指挥所一带。伊藤相信,只要能够一举吃掉敌人的指挥所,全歼敌指挥官,眼前的中国守军势必会群龙无首,望风披靡。只要能达到这样一个作战效果,自己回头再见吉住师团长的时候也不会太丢面子,毕竟自己也算是吃掉了吉住师团长一直想解决却苦无良策的敌人。 通过望远镜的勘察,伊藤中佐很快便锁定了几间亮着灯的民房,并且身处于中国守军防御工事的中心地带,一眼便能看出是个方便作为前沿指挥所的不二选择。伊藤中佐的嘴唇立马弯成了月牙状,他大手一挥:“目标,敌腹心地带,三间相连民房,准备射击!” 在伊藤善光的指挥下,日军的第一轮炮火覆盖打响了,如雷轰顶的炮群落地后几乎把那三间相连接在一起的民房夷为平地,被气浪卷上天去的砖块、土坯、瓦片“哗啦啦”地从天上落下,仿佛下了一阵石头雨,垒起的废墟仿佛积压成了一座小山。这次的炮战确实精彩,命中目标也确实是中国守军的指挥所,只是美中不足,自战斗打响的那一刻起,这三间民房内就没有人了。闹了半天是空欢喜一场,但伊藤中佐本人却并不知情,此时的他竟以为自己已经建立了不小的功勋,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呢…… 伊藤中佐再次通过望远镜目睹了这一“精彩战况”,他激动得差点儿从原地蹦了起来。但理智还是控制了他的兴奋,毕竟自己身处在一座毫无遮挡物的制高点上,一旦暴露自身就有可能会被敌人迎面打来的子弹击中毙命,久谙兵法的伊藤中佐可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虽然不去主动找霉头,可霉头却自己找上了门。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伊藤中佐凭借自己脚下这处制高点得以观察并实施对敌守军指挥所的轰炸,但他意料不到的是,也正是因为这座与敌守军距离不到五十米的陡坡,恰好在不经意间,把他自己连同身后的炮兵也同样列入了中国守军的射击范围内,毫不避讳地说,这段攻击距离已经近到了“唾手可得”的境地。 当敌人的炮兵在对面制高点开火后,杨龙菲就摸清了敌人的火力部署。这帮日本蠢猪,竟然会把炮兵安排到那座毫无遮挡物的陡坡上去?按理说这种制高点最适合架几挺轻机枪对地面实施相应的火力压制,相反,同样的地点换做是炮兵就要吃大亏了。虽说你小鬼子的迫击炮能命中老子们的前沿指挥所,可你能吃掉我的一线防御工事吗?一段不过四五十米的攻击距离,都用不着冲锋,几枚*过去就够你狗日的鬼子喝一壶的了。难不成你鬼子还想给大炮上刺刀吗?扯淡。 杨龙菲一怒之下,一边举枪实施反击,一边几乎要扯破喉咙地吼道:“谢大成,给老子带几个人过去,去把对面制高点上的鬼子给老子干掉!” “是!”一营长谢大成领命后便一手持枪一手从别的战士身上夺来一枚*,带着两名身上挂满了*的战士便朝着对面制高点的方向冲了过去……这两名几乎是被*给武装起来的战士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是全团数一数二的投弹手,相比于那些单就枪法而言,在整个25团的编制里可谓是高手如云的尖子兵们来说,优秀的投弹手就显得格外稀有和珍贵。杨龙菲一直很宝贝他们,除紧急情况外,基本上不放他们亲临一线战场。因此这二位投弹手每次出手都可以称之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事实证明,这两位平时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投弹手关键时刻绝不含糊,扎实的投弹技术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在一营长谢大成顺利抛掷后,他二人也相继甩出自己手里已经拉了弦儿的*,其中一人更是出手不凡,他甩出的*竟然准确无误地砸到了伊藤善光中佐的鼻梁及左边脸颊各一处。伊藤中佐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后便仰面栽倒在地,他只感到自己的鼻梁仿佛遭受到了一辆高速火车的猛烈撞击,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他估计得没错,仅仅不到三秒钟,这枚迎面砸来的*便造成了伊藤中佐鼻梁粉碎性骨折。巨大的痛楚还在严重地刺激着他的皮下神经,疼得他差点儿撅过去……还未等他从无边的痛苦中缓过来,那几枚似乎已经创造了历史的*便相继爆炸了,爆炸后溅出的弹片,以及掀起的气浪将伊藤中佐一干人等撕成了碎片,那仅剩的五门迫击炮也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溅到半空中的炮架、炮筒夹杂着人体的碎块一齐落在地上,好似下了一阵钢铁时代的肉雨…… 伊藤大队长被毙,炮兵小队全军覆没,一时间同中国守军进行正面对抗的日军第一大队全体官兵只能各自为政,其阵脚瞬间就乱成一盘散沙。战斗中就是这样,倘若有一方指挥官被毙,这支部队的战斗意志也会随即消失得荡然无存,进而变成一伙既无战术,也无章法,只知道乱打一气的乌合之众。 毋庸置疑,战争的天平瞬间便呈一边倒的姿态完全倾向于杨龙菲等人指挥的光华门守军,战斗未显胜负却已见分晓,失去了指挥官的日军第一大队只好放弃进攻任务,由后队改前队陆续撤出了现有阵地,持续不到一小时的战斗终于画上了一个较为圆满的句号。 自12月7日光华门战役打响第一枪后,持续到今天,也就是12月10日,战斗已经进行了整整三天三夜。要知道,在这三天三夜里发生的所有战斗,稍显我方优势的一部分战例也只能用“惨胜”来形容,说得更形象些便是“毙敌一千,自损八百”。面对战斗力如此强悍的日军,饶是曾在罗店一战成名的杨龙菲短时间内也无法与之抗衡,无论是在武器装备、单兵素质、炮火支援,还是粮弹补给上都和日军不在一个层次。更何况,敌人是倾整个师团之力进攻光华门,而自己身边现存的军事力量却只有三个团外加一个已经失去了军事主官的259旅,经过这几天可以说是日夜不停的激烈战斗,每支部队的建制都几乎打残掉了,基层指战员死伤殆尽。 历经了三天三夜的苦战,只有今晚这场战斗打得可以说是扬眉吐气。站在敌人撤退前据守的工事前,远远望着敌人逃走的方向,杨龙菲长舒了一口气。他显得格外轻松,连续三天三夜都在被敌人追着打,直到今晚才算真正出了口恶气。这一仗下来,杨龙菲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显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负责打扫战场的一营长谢大成走到杨龙菲身边,汇报道:“团座,这次战斗咱们也算捞到了几条小鱼,从这些鬼子尸体佩戴的领章上看,有一个中佐,一个少佐,两个中尉,一个少尉,还有几个曹长和军曹,咱们这次多少也算有所收获……” 杨龙菲满意地点点头,继而问道:“找到鬼子那几门迫击炮了吗?是不是跟那坡上的鬼子一块儿报销了?” 谢大成苦笑着说:“你说的没错,团座,还真就跟着一块报销了。不得不说李富贵和赵国祥那俩臭小子,这*扔得可真是够刁的,好家伙比子弹还厉害,敌人就那么五六门迫击炮直接让他俩给一锅端啦?我偎上午一瞅,嘿,还真是,全他奶奶的给炸分家了,零部件都不见得能给找到。我没二话,照着那俩小兔崽子屁股上就一人一脚,真他妈败家子儿!” 杨龙菲瞥了他一眼道:“你小子这不存心找茬儿吗?人家明明立了功,你还踢人家?照这么说你还是他们营长呢,算是连带责任,要不我照你屁股上也来一脚?” 谢大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憨笑道:“跟你开玩笑呢,团座,你说你咋还不识逗呢。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啦?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不信你去问他们,我动过他们没有?咳,咱现在除了对鬼子没好气儿,跟自己人早不爱动武啦,咱现在就一门心思地去向咱们团张副官学习,虽说没啥文化,可咱脾气好呀,逢人笑三分,不就装大尾巴鹰吗?谁学不会似的……” 杨龙菲不屑地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行啦,别扯淡啦,还装大尾巴鹰呢?就你狗日的这样的装只八哥都费劲,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烦老子,滚滚滚……” 谢大成不满地转身离开,走之前也不忘再甩一句:“啧,啧,咋还说急眼了呢,真不识逗。” 第二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听闻第一大队指挥官伊藤善光中佐玉碎的消息后,第九师团总指挥吉住良辅中将无论在面容上还是心理上,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平静。他身边的佐级军官们都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吉住君表面自带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峻,也许他的心里此时正波涛汹涌,且酝酿着更为强烈的愤怒。 显然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此时的吉住良辅内心平静如水,面对麾下军官被毙的耻辱,他竟然还能置身事外地坐在一张桌子面前,捧读着一本由日本平安时代的女作家紫式部撰写的小说《源氏物语》,仿佛眼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当再有军官将第一大队的败绩重复上报给吉住中将时,吉住中将反而表现出一种厌烦的表情,挥挥手示意手下人不要打扰他,就好像是在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要再汇报了。 老实说,吉住良辅中将已经被这本名叫《源氏物语》的小说深深吸引住了。从文学体裁上看,这本小说类似中国唐宋年间的话本,其行文之优雅,细节之简括,又颇具古典散文的韵味儿。不仅如此,通篇下来,其中还不乏引用了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的诗句多达九十余处。另外如《礼记》、《战国策》、《史记》、《汉书》等中国古籍之史实典故均跃然于纸上,却又巧妙地隐伏在小说情节之中。读着读着,细心的吉住中将似乎从字里行间中又嗅到了一股类似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的味道。同《红楼梦》中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样,《源氏物语》也是以当时的日本贵族阶层为主线继而展开的情节。不仅如此,二者在对爱情与生活上做出的渲染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读到那些通篇令人叫绝的章节时,吉住师团长甚至会激动得拍案而起,以至于来自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电话响来,他都丝毫没有想要接听的意愿。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正沉迷于书海之中,无法自拔。 站在营帐外的中川广大佐实在看不去了,只好擅自冲进来替吉住本人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您是哪位?”中川广大佐突然一个立正,声如洪钟地回应道,“……是,司令官阁下,你好!我是第九师团参谋长中川广……嗯,吉住君他、他正在一旁休息,我们刚刚从前沿视察返回,就接到了你的电话……嗯,是,好的,我立刻让吉住中将与你通话,请稍等……” 话音未落,正在一旁“啃书”的吉住良辅中将也即刻回归了现实,他抢先一步从中川广大佐手里接过电话,一边用左手捂住话筒,一边半开玩笑似的风趣地说道:“中川君,没想到你也变成了一位会撒谎的陆军军官……”随后,他扶起话筒贴至自己的耳边: “你好,司令官阁下,我是吉住良辅……唔,司令部的情报部门的确非同一般,就连我也只是刚刚听闻伊藤君玉碎的消息,为此我倍感心痛,他帝国的勇士……嗯,您是说要为伊藤君在光华门筑起一座纪念碑?嗯,我表示赞同……您说什么?哦,关于炮兵协防的问题,我需要向您做出一个详细的汇报,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拿出纸笔记录一下……” …… 杨龙菲等人今夜注定无眠,虽然眼下小胜一仗,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同样流着东方人血液的日军绝不会善罢甘休,双方都是讲究有仇必报的军队,想必明天又会是一场恶战。杨龙菲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怀着复杂的心情想着:这场战役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跑到了杨龙菲等人的面前,并递上了一封用牛皮纸封住的信函。信函表面写着一行小字,落款不是别人,正是时任中央教导总队少将参谋长———邱清泉。 邱清泉的信中通篇下来可总结成一句话:25团需时刻同暂属之教导总队指挥部保持联络,如遇突发变故应主动联络指挥部并采取相应措施。 变故?仗都打到这个地步了,还会出现什么变故?对于邱清泉这封措辞含蓄的手令,杨龙菲百思不得其解。事实上,这封信不止下发至25团一部,几乎所有隶属于中央教导总队下辖,且目前能联系上的部队都下发了此类信件。毫不避讳地说,这道手令看似是军令,实则却与政治脱不开关系。 颇具些政治嗅觉的铁海川对这封信函所要表达的真实用意似乎有所洞察:眼下日军大举攻城,除光华门外,紫金山、雨花台、栖霞山、中华门等主峰阵地皆有战事,照此进行下去,南京城早晚被日军收入囊中,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称不上变故。反观目前我军的态势,虽然唐长官曾一再向各参战部队明誓:誓与南京共存亡。可眼下的形势连傻子都看得清,城外日军依旧在不断地补充兵源,而城内的国军却是四面被困,孤军奋战。要说变故,只能是自家发生变故。铁海川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大的假设:莫非卫戍司令部已经做好了将南京易手的准备?倘若真是这样,南京这座六朝古都可就真的完啦…… 铁海川心里敢想嘴上却不敢说,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已涉及了政治,并逾越了他作为一名团级指战员的管理权限。他现在心里除了倍加恐慌外,更多地则是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己的设想不会变作现实。要知道,卫戍司令部一旦下达了朝城外突围的命令,那对南京城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城外的日本人已经杀急眼了,倘若国军都撤了,城里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方罗成和杨龙菲一样,是一个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的职业军人,他不爱去做任何有关政治上的思考,因此更别指望他会对邱长官的这封信函存在别的想法,除了打鬼子以外,他才懒得琢磨这些东西。 杨龙菲很随意地将信函扔到地上,偎靠在一处沙袋工事后面,默默地点燃了一只香烟,此时此刻,只有香烟才能消除身心上的巨大的疲乏和苦闷,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更不想有别人打搅自己。他只是在心里跟老天爷打起了一个赌,就赌自己能不能看到明晚的月亮…… …… 铁海川虽然对政治也不太感兴趣,但他的政治嗅觉却显得异常灵敏,大脑也很爱思考。 说得没错,铁海川的假设已经得到了现实的论证,中央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长官下发给各部的信函中那个意有所指的“变故”,就是暗指司令部一旦撤销一切原定计划,向城外实施强制突围后,要求各部队必须服从长官命令,跟紧脚步一齐突围,绝不准擅自行动,不服从指挥。事实上,这就是一道口吻含蓄的死命令,之所以没有公开透露,一是要稳固军心,二是怕命令泄漏给日军,会大大增强敌人的进攻势头。 佩戴少将衔的邱清泉长官此时正待在一座较为简陋的阁楼里,站在一面颇具西方建筑风格的落地式玻璃窗前,和杨龙菲一样吸着一只“三炮台”牌香烟。此时的他心情并不比那些身处一线的基层军官好到哪里,反倒显得更加糟心。没办法,谁让他偏偏做了中央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中将的副手呢?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佩少将衔,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既不能奔赴一线亲自指挥战斗,又没有调整战略部署,一槌定音的权利。 脾气向来暴躁的邱清泉一下子就爆发了,在情绪完全失控的情况下,他竟下意识地抬起右脚,狠狠地踹向了面前的落地式玻璃……只听“啪嚓”一声巨响,那面脆弱的玻璃便从窗框上整片滑落并摔得稀巴烂,溅起的玻璃渣四处乱崩,绝大部分直接顺着窗外滑落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平面上。邱长官余怒未消,他又从地上捡起一片破碎的,呈钝角三角形状的玻璃碴儿攥在手里,鲜红的血水瞬间就从指缝里湍湍流出,好似一条红色的小溪。 …… 吉住良辅中将同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的通话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双方聊得很融洽。经过反复商议,松井石根表示,总攻将于明日上午正式打响,届时将会有一支飞行集团以及地面坦克、装甲车配合攻城部队行动,对南京城腹心地带实施毁灭性打击。各地面部队如第三师团、第六师团、第九师团、第十六师团等也将倾巢而出,举全军之力进攻并占领南京城各民巷、村镇、交通要道等。每个日本士兵都要配备足够的弹药,以便到时和中国守军打巷战时用得上。 挂掉电话后,吉住师团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兴奋,这场苦战终于要画上句号了……虽然战斗持续至今晚不过才进行了八十四个小时,比起那场打了整整三个月的淞沪会战来说,在时间上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但就作战的辛苦程度而言,久经战阵的吉住师团长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数十年戎马生涯以来打得最头疼的一仗。这一仗下来,使得吉住师团长失去了往日的自信,甚至是自负。这一切都要归咎于那个名叫杨龙菲的中国军官。对他来说,在自己已经步入中年的关头,还能遇到一位年轻却不失干劲儿的对手,既是自己的不幸,也是自己的大幸。能跟这样的敌人过招儿,虽然避免不了心力交瘁,但吉住良辅中将却感到值得。 吉住良辅慢慢合上那本被他倒扣在桌上的《源氏物语》,喃喃自语起来。 “明天将是我们的决战,吉住发誓,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诺言,鄙人将亲自砍下你的脑袋做成标本。为表歉意,我也会以最高规格的礼仪将你厚葬,不得不说,你是一位能够令吉住发自肺腑去敬佩的中国军官。但是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会用这把象征着吉住家族荣耀的军刀,结束你的生命,为了在未来战场上能够避免一位出色的对手,你必须死!”吉住良辅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从一对儿用鹿角制成的展示架上,拿起那把象征着家族荣誉和地位的*。 言罢,他猛地甩出刀鞘,刀身倾斜至45度,照着面前一只明代官窑的青花瓷瓶便狠狠地劈了过去…… 只听“啪嚓”一声,那只在吉住良辅眼里一文不值的名贵瓷瓶瞬间被劈成了碎片。吉住良辅宝贝似的爱抚着这把军刀的刀身和刀锋,脸上凝聚起了一阵狰狞的笑容。 第二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了,天色刚刚化作白昼,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上将就向其辖下各攻城部队颁布了《对南京城之总攻击令》。从保定抽调过来的航空支援队已飞抵至南京城上空,其中第一飞行编队正在紫金山上空来回盘旋,他们好似群鹰般通过其飞行姿势在向南京市民和卫戍部队做着挑衅动作,通过发动机所喷射出的音爆声向南京城内的所有中国人发出警告:大日本皇军当日即可攻克整个南京! 时任第一飞行编队空中指挥官,兼某长机机长的山本高利中佐在战后曾这样形容过此次凌空示威:“我们好像死神派来的使者一样通过发动机所作出的轰鸣声,向城内的所有中国人敲响了丧钟。委婉地说,这也算是一首具有航空兵风格的《葬礼进行曲》。” 由十五辆“95”式坦克组成的攻击梯队对南京各外围阵地发起了最后的突破,中华门、淳化镇、杨坊山、赛公桥等军事要地相继被破。二十余辆“92”式骑兵装甲车作为开路先锋先一步入住南京城,一路上可谓横冲直撞,见人就杀,如入无人之境,南京城半壁江山眨眼间落入敌手。 第九师团先头部队已经将战线从大校场迁至白鹭洲公园一带,在日军强大的火力和装甲车的配合下,杨龙菲等人已成明显的溃败之势。万般无奈之下,中国守军只能冲进园内和日军展开巷战。 此时的南京城不但外围防线悉数尽失,就连市区一带也成了炮火连天的战场。日军攻城部队进城后,一边展开对中国守军的追击,一边对周围建筑、民房及市民进行惨无人道的破坏与杀戮。但日军的活动范围也只是在城门及郊区一带,鉴于中国守军的顽强抵抗,他们暂时还无法将整个南京城一口吃掉。 混乱中,方罗成团与杨龙菲、铁海川部打散,不知去向,因此涌进白鹭洲公园的中国守军只有铁海川的89团和杨龙菲的25团,外加部分原259旅的残余官兵,兵力共计不到一千五百人。 守军入园后没几分钟,就被后面追击的日军发现了。日军先头部队见状,兴奋不已,他们的士兵很热衷也很擅长于打巷战。这些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也不等待长官下达命令,便成批地冲进园区,和公园内埋伏着的中国守军再次展开了激战…… 势头正猛的日军从白鹭洲公园南门突破进入园区,从览一亭一直打到了观澜亭,中国守军且战且退,一直撤到位于公园东北门附近的码头才重新构筑阵地。码头的港口原本有几艘停泊的船只,但是经过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的一声令下,园内的船只已悉数被毁,现存的也只是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的零散的残骸罢了。 无奈,杨龙菲等人只能因地制宜,在码头一带建立新的防御工事,从而阻击日军东进。眼看日军进攻受挫,却丝毫不影响士气,反倒越打越欢,杨龙菲气得直接把帽子摔在地上,从旁边战士手里抢过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便对准日军一通狂扫。几近疯狂的日军也不手软,上来就是几轮炮火覆盖,双方均死伤惨重。 第一轮攻击波群结束后,杨龙菲只得再度放弃在码头临时建立的防御工事,计划带领部队从公园北门突围。突围过程中,杨龙菲也算是想通了:边打边撤吧,也不建立新阵地了,打到哪儿算哪儿。 日军的先头部队就好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地贴在杨龙菲等人的后面,就好像甩不开似的,杨龙菲团跑到哪儿,日本人就幽灵似的追到哪儿,不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这一撤不要紧,白鹭洲公园内的鹫峰寺可就倒了大霉了,从毗卢宝殿到念佛堂,日军后续部队把寺庙内的主持和僧侣像抓小鸡似的把他们聚在一起,一名日军少尉也不容对方开口,上来就命令机枪手开火。在枪口喷吐而出的火舌下,僧人们就好像镰刀割麦子似的成片成片地倒下。那名下令开火的日军少尉看着二十余名躺在血泊中的僧众的尸体,脸上竟浓现出一股杀人后自带快感的狞笑。 日军残暴的本性终于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在这般毫无人性的日本畜生面前,只怕佛祖也无能为力。要知道,佛隐于无形之中,并不能像神话那般于现实中去庇护他手下的僧众和信徒。眼下日军对自己的暴戾似乎并不满足,望着眼前几座雄伟的庙宇宝刹,那名日军少尉竟然命令手下士兵点火烧房,不到一个小时,这座百年宝刹便被付之一炬。 南京城外围的屠杀也在继续,砍头、剖腹、挖心、强奸……日军几乎把能想到的残暴手段都付诸于现实。城区街道、公路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凡是被日本人撞见的,无论男女老幼,还是妇孺伤患,都意味着他们的噩梦即将开始,在这些嗜血如命的魔鬼面前,根本没有人能够幸免。残暴的日军才不管对方是农民佃户还是大家闺秀,只要是中国人,日军的眼睛就犹如冒火一般,沉寂多日的欲望在此刻骤然爆发,在日军的魔爪之下,所有人都难逃厄运。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南京市民才真正地意识到,什么叫法西斯?这就是法西斯!以前只是听说,今天才算是看到了它的本质。它总是能把人性中最黑暗、最龌龊的一面发挥到极致,在这样的侵略者和敌人面前,我们的民族没有退路,唯有舍命反抗! 此时的杨龙菲同铁海川各一部已顺着长白街突围至建康路,还未等他们跑到建康路尽头进而左拐至白下路,就和一伙小股日军狭路相逢了。根据敌人的枪炮声中,杨龙菲断定,这支日军好像并不是和自己误打误撞上的,如果自己所料不误,这伙敌人应该就是一直在后面死咬住自己不放的日军第九师团第35联队。只不过这伙日军建制不大,听枪声只有不到一个中队的兵力。 杨龙菲命令部队节省子弹,一律拿他娘的*招呼,反正带在身上也是个累赘,招呼完拉倒。杨龙菲目测了下自己和对面日军的距离,大概只有三十五、六米的样子,这么短的攻击距离,就算是个娘们儿估计也能毫不费力地将一枚不到半斤的*扔进敌人的阵地,更不要说是自己身边这些各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了。 得到命令后,战士们纷纷拆下身上佩戴的*,在杨龙菲的指挥下,战士们陆续将拉了弦儿的*砸向对面的日军阵地……日军的阵地在猛烈的爆炸声中下了一阵“肉雨”。 杨龙菲的警卫员吴世贵更是出手不凡,他竟然将五颗*用绑腿条儿死死地缠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简单的集束*。为了投掷方便,他还脱下了外套和汗衫,干脆就效仿古人赤膊上阵。只听他大吼一声后便猛地拽开了其中一枚*的引信,甩开膀子在地上连续转了三个急弯儿后便将手中的集束*狠狠地投掷出去。 集束*爆炸后引发的效果不言而喻,五六个日军士兵被飞溅的弹片打成了筛子,就连周围民房的玻璃也在强大的气浪中被震得粉碎。杨龙菲见状大喜,照着吴世贵的胸口就是一拳:“小兔崽子可以呀,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本事?” 吴世贵也不谦虚:“那是,要都让您发现了那还叫本事吗?” 铁海川冒着往来的弹雨凑过来问道:“好样的,兄弟,有两下子!龙菲兄,这是你的警卫员吧? “如假包换!”杨龙菲骄傲地回答道。 话音未落,杨龙菲就再次扣动了手中那支勃朗宁手枪的扳机,只听“叭!叭!”两记枪响,对面两名日军士兵眉心中弹,应声倒地。 “龙菲兄,把这小子让给我怎么样?战斗结束后,我拿五挺轻机枪跟你换!”铁海川和枪炮声赛起了嗓门儿。 杨龙菲冷笑一声后,反倒用更加响亮的嗓音一口回绝:“你小子想什么呢?还拿五挺机关枪来换我一个警卫员?实话告诉你吧,他可是老子的宝贝,轻易不拿出手的!别说是拿五挺轻机枪了,就是你扛五挺马克沁来,老子也不跟你换!你小子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铁海川也笑了,他故作赌气道:“好啊,那等战斗结束后,我想办法搞来五挺马克沁,外加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来换你一个警卫员!” “还战斗结束后呢,能活着出去就不错啦!还想以后的事儿?明天怎么样都不知道还以后呢……没准老子的命就交待在这儿了呢,到时候你小子再来个趁火打劫,连他娘的轻机枪都免了,直接就把人给捞走了,就跟他妈白捡似的,我说得没错吧?”杨龙菲埋汰道。 铁海川听罢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复。 第三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战斗持续到中午,国民政府驻武汉大本营向驻扎在南京江北防线的最高长官顾祝同发来了最新命令,并要他将命令传达给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命令起草者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国家最高领袖———蒋介石。蒋介石在电文中把南京守军的最新部署讲得一清二楚:为避免城内守军被日军围歼,唐生智应最迟于今晚率领卫戍司令部渡江北上,各守军部队也应伺机寻找突围良策。 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可谓是作茧自缚,自从他在上个月18日召开的高层会议上力主坚守南京后,一时间便成为了声望空前的民族英雄,深受最高领袖蒋介石青睐的同时,也饱受了不少同僚的白眼和讥讽。对于这场首都保卫战,国军大部分高级将领都对战局发展持悲观态度。其中尤以时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的李宗仁和时任军训部部长的白崇禧反对呼声最为响亮。 李宗仁认为:从战术和地形上讲,南京四周皆是平原,有利于日军机械化部队大举推进,一旦被围,南京就会成为一座孤城。敌人可以用迂回战术将南京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况且城北一带又有长江相阻,收尾不能相顾,南北不能相连。加之守城部队几乎全部都是刚从淞沪战场上撤下来的残军,士气、战斗力已严重受挫。如此之部队坐困孤城,其守城之结果可想而知。 对此战局分析,同是“桂军”出身的“小诸葛”白崇禧举双手赞成。就连当时在场的军政大员如陈诚、刘峙、顾祝同等人也只好随波逐流,纷纷呈一边倒的姿态向李宗仁和白崇禧靠拢。这让一向强势的蒋介石很失望。 正在此时,唐生智却站起来主动请缨,一番慷慨陈词对蒋介石可以说是好一阵打动。蒋介石当即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为接下来的首都保卫战作积极战备。唐生智临危受命,自然也想做出一番功绩来。可天不遂人愿,在军事指挥方面可谓庸才的唐生智哪里会想到,他精心策划构筑的南京城外围阵地会在短短三天内全部失守,眼下复廓阵地也是朝不保夕。 日本华中方面军几乎倾巢出动,其动机好像就是专门冲他这个南京守军最高长官来的。自己乃堂堂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倘若在这儿被日军像逮兔子似的活捉了,那可真就成了国际军事界的一大笑柄了。想到这儿,唐生智背后就禁不住直冒冷汗。 此时的唐生智突然感觉自己的人格和思想变得有些分裂,他一边想拼尽全力坚守南京城,一边又害怕被战力强悍的日军活捉。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眼下形势而言,这两种想法根本无法同日而语。目前武汉大本营还没有直接向卫戍司令部颁布撤退电文,只是通过江北顾祝同部代为传达。向来刚愎自用的唐生智决定再一意孤行一回,对顾祝同部递交的“北上计划”视而不见,除非得到了武汉大本营直接发来的军令,否则不到最后关头,他宁死不撤。 下午三点钟左右,杨龙菲及铁海川部已撤至新街口一带,这是南京市区内最为繁华的商贸地段,此时却已沦为两军火并的喋血战场。 于1930年落成的国货银行、中央商场、新都大戏院、福昌饭店等重要建筑也相继落入敌手,遭到了严重破坏,其中尤以中央商场破坏程度为甚。 中央商场早先是由国民党中央委员张静江、曾养甫等三十二人集资建造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抵制外货,弘扬国货,促进民族工商业的发展和进步。中央商场推出的场地出租等经营模式吸引了一批国有老字号的加盟和入驻,例如景德镇瓷器、亨得利珠宝、张小泉剪刀、吴良材眼镜等。 骄横跋扈的日军才不管你是不是老字号,当他们的后续部队冲进商场大楼之后,竟然发现墙壁上挂着几条白底红字的横幅,上面赫然写道:抵制日货、支持国货,以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这令在场日军不由得怒火中烧。恼羞成怒的日军先是忿忿地将墙上的标语撕下,并集中到一起焚毁,然后又当着商场职员们的面将货柜及货架上的商品全部洗劫一空,如指北针、剪刀、钢笔之类的小物件就随手塞进口袋,至于那些摆放在货架上供人欣赏的瓷器能带则带,实在带不了的一律就地摔碎,所有职员全部以“发表及宣传反日言论”的罪名就地枪决,不留活口。 国货银行同样遭到了空前的洗劫,当日本军方听说这所银行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分别是孔祥熙和宋子良二人时,当即下令将其查封,未经军方许可,一律不许对外开放。 要知道,这孔祥熙和宋子良是何许人也?他们可是国民党最高领袖蒋介石的亲属,换做中国人的叫法,一个是连襟,一个是妻弟,蒋先生又是谁?他可是日本政府的死敌! 日本军方的理由很充分,蒋介石亲属旗下的银行别说是查封了,就是一把火烧了也不过分。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将国货银行改制为满洲中央银行分行,战役结束后将发布最新的银行制度及满洲国圆。 …… 日军占领中央商场后,其先头部队丝毫不给杨龙菲和铁海川部以喘息之机,死死地咬住对方的尾巴就是不松口。杨龙菲急了,他再受不了这种被人追在后面打的憋屈劲儿,于是一声令下,全团掉头发起反攻!娘的,今天就算是死了,我杨龙菲也绝不再退后半步! 当25团和89团对日军发起猛烈的反击后,一路吃香的日军先头部队攻击势头明显受挫,他们是被面前的中国守军所实施的反击打懵了。原本以为被自己当兔子一样赶在前面的中国守军已经成了一伙乌合之众,可没想到的是,这伙乌合之众竟然还有反击的能力! 杨龙菲这回是真急眼了,他正亲自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对日军阵地一通狂扫。日军机枪手趁着对方更换*的空隙,也向对面的国军阵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势。若不是一营长谢大成和铁海川等人拼死将杨龙菲推进一处掩体后面,只怕杨龙菲就要被鬼子的机枪击中了。 杨龙菲他们身前的掩体不是民房,不是墙壁,而是一枚极具艺术色彩的,巨大的炮弹立体模型。这枚炮弹模型是于1935年6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防空委员会成立后,为举办防空展览会而制作的,弹头面朝天空,模型采用的也是金属制材,意在提醒南京市民警惕日军的空袭。据说当年这枚“炮弹”的揭幕仪式还是由时任华北军分会代理委员长的何应钦,同时任中央航空学校校长的周至柔一起主持的。 估计就连当年这两位重量级军政界人物自己都没有想到,短短两年多的时间,这枚具有一定警示意义的炮弹模型竟然会变作手下官兵用来隐蔽的掩体。令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这枚炮弹模型因为采用的是镂空设计,弹体内没有存放任何填充物,因此在遭受到敌人强大的火力之下,这枚巨大的炮弹还是未能避免得了变形的结果,炮弹表面的凹陷处数不胜数。 “龙菲兄,此地不宜久留,这儿太空旷了,战士根本无法放开手脚,稍不留神就成了敌人的活靶子!你看,过了这个广场再往北不到二百米就又是成片的民房,那边儿地形复杂,有利于咱们和鬼子展开巷战!”铁海川偎到杨龙菲身边,一边举枪扣动扳机,一边嚷道。 杨龙菲冷笑着拒绝了铁海川的提议:“要撤也是你带着你们89团撤,老子肯定是不走啦!娘的,让小鬼子当兔子似的一通撵,我杨龙菲已经快无颜面人啦!再往后撤,整个18军的牌子非砸在我手里不可!人要脸树要皮,今天就算是死了,我也不能叫小鬼子笑话我们不敢玩命!” “龙菲兄,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退到巷子里一样可以和日本人拼命,在这儿跟鬼子打吃亏的只能是咱们!龙菲兄,听我一句,咱们撤不了多远,等进了巷子,咱们一样收拾鬼子!”铁海川苦口婆心地劝道。 杨龙菲果断拒绝了铁海川的劝阻:“少废话,我刚才说过了,现在我再重复最后一遍,你们要撤我不拦着,但是别把我杨龙菲捎上!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不干掉对面那些狗娘养的,我杨龙菲誓不为人!25团全体注意,听我命令,全体上刺刀!号兵,吹冲锋号———” 号兵领命后便站起身来,不顾敌人的枪林弹雨,深吸一口气后便拿起军号吹了起来。 “小子,学着点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刺刀见红……”杨龙菲用带有一种轻蔑的口气悄悄地对铁海川说,说完立马换了一种语气,朝着两翼的战士吼道,“弟兄们,冲上去剁了他小鬼子,冲啊———” “冲啊———”杨龙菲那种带有独立风格的吼声确实很能感染人,当25团的官兵听到杨龙菲的吼声后,疲惫的身心顿时变得充满了激情和力量,也许这就是一支部队灵魂人物的魅力所在。随着团长的一声令下,战士们也纷纷跃出工事,抄起手里的砍刀,鬼头刀,装着刺刀的步枪便冲向了对面的日军。手里没有利器的战士干脆就地取材,烧着火的木棍、破碎的砖块儿,甚至是市民遗落在地上的扁担也成了战士们手中的武器,扛在身上伴随着壮胆儿的怒吼声一齐冲向了敌人的阵地。 日军似乎也很守规矩,他们向来热衷于白刃战格斗,在他们看来,这是最能彰显一个武士能力与勇气的时刻。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士兵们纷纷卸下了身上的装备和包裹,端起装有刺刀的步枪也嗷嗷叫地冲向了正在向他们逼近的中国守军…… 两支部队很快就交织在了一起,在远处看两支部队身上穿的都是土黄色军服,加之敌我双方在拼杀过程中移动速度过快,饶是视力再好的人只怕也会被面前的场景弄得眼花缭乱,白刃战斗的本质,其血腥、残忍也只有在敌我双方真正融入进来后才能做到感怀深受。 一营长谢大成手持一把锋利的鬼头刀,已经连续砍掉了三个日本士兵的脑袋,他自己肩胛骨处也挨了一刀,鲜血正如同小溪般从伤口处涓涓流出。谢大成低头看了下自己的伤势,不由得怒火中烧。从军快十年了,哪回战斗也没见他流过这么多的血。按照杨龙菲的说法,这小子是个典型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主。在谢大成看来,他砍多少敌人的脑壳都是活该,但别人让他挂一点儿彩都不行。 这时,一名日军曹长端着一支装有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出现了谢大成的面前。谢大成两眼冒着寒光,二话不说提着手里的鬼头刀就劈向了面前那个日本曹长。很显然,这名日本曹长的拼刺技术也不差,他发现谢大成这个人虽然拼命,但其下半身的空档却保护得不太周全,但凡是个中等级别的武士就能他把刺翻在地。这名日本曹长有着接近三年的白刃格斗的经验,他决定试一试……谢大成对这个日本曹长的避战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妈的,这小鬼子该不是怕死吧?懂不懂规矩? 谢大成冲敌人做了个挑衅的手势:“狗日的,来呀,来呀!” 被激怒的日军曹长大吼一声,端着步枪便刺向了谢大成的胸口,实际这是虚晃一招,待谢大成下意识地避开这一击后,他立刻将刺刀再次扎向了谢大成的大腿……谢大成一愣,虽然躲避得还算及时,但是他的裤子还是被敌人的刺刀划开了一个大洞,而且谢大成明显感觉自己的大腿处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并伴有一阵刺激的疼痛感。毋庸置疑,这个狗日的小鬼子在自己的大腿根儿又划了道口子…… 谢大成勃然大怒,他拎起鬼头刀面朝那名得意的日军曹长一通乱砍,一时间弄得小鬼子有些措手不及。待他反应过来后,正准备寻找时机用刺刀捅向谢大成的腹部,结果还没等他出手,后退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到了一处台阶,整个人“轰”得一下便仰面倒地,谢大成顺势一刀下去,这名日本曹长的脑袋和脖子就分了家,从断颈处喷射出来的鲜血溅了谢大成一身。 不光是谢大成,杨龙菲本人也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不过这次不是刺伤,而是砸伤。在战斗过程中,杨龙菲被一个日本士兵用*砸在了右脸脸颊上,当时就青了一大片,神智也变得有些恍惚,幸亏手下战士用刀替他格挡住了敌人的刺杀。杨龙菲缓了不到半分钟,大吼一声又陷入了混战…… 嘶吼声、刀枪铿锵的撞击声、骨裂声、惨叫声混淆在一起不绝于耳,日军后续部队赶到时发现了这一幕,连忙端起手里的步枪陆续加入了战斗…… 只听“轰!轰!轰……”的几声巨响,日军后续部队就遭到了来路不明的连番炮击,冲锋的路上顿时陷入一片火海,还未陷入混战的日军官兵几乎全军覆没。炮击还在继续,就连杨龙菲本人也很纳闷儿,这几轮炮击是从哪里打来的。直到战斗结束后才知道,原来是铁海川利用无线电台和司令部取得了联络,并通过话筒向司令部直属炮兵团报告了他们的方位和坐标,才有了刚刚那一幕落点精准的炮击场面。 不仅如此,中央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少将还专门调来了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来协助杨龙菲部作战。日军见势不妙,只好先行退出战斗,并按照其指挥部的意思将战线撤至白鹭洲公园一带驻防。 那个负责过来增援的营长冲杨龙菲立正敬礼道:“报告长官,新一营少校营长王正声奉总队邱参谋长的命令率我部全体前来增援25团及89团将士,并为贵团带来了些药品和治疗器械。” “还有什么事吗?”杨龙菲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脸脸颊,有些刻意回避地问道。 “有!唐长官命令我部在协助贵团顺利击溃日军主力后,由鄙人亲自护送杨长官到卫戍司令部待命,25团和89团撤至紫金山一带休整!” “唐长官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总不会找我去喝茶吧?” “对不起,杨长官,唐长官找你应属军事机密,王某无从得知。” 杨龙菲点头表示理解,他将头上的帽子扶正后,看着一旁的副团长张山郑重其事地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团里的主心骨,万一出现突发情况,由你全权指挥。但有一点,老子就这么点儿家当了,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别等我回来的时候,全团上下一个活人都见不着了,你得把我这句话给记到心底里去,听见没有?” “明白!”面对杨龙菲的嘱托,张山立刻回以坚毅的眼神向他无声地表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替25团保留住以后的种子…… 第三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一脚刚踏进卫戍司令部的院子,才发现院内竟有不少同级别的熟人,大部分都是当年黄埔五期至六期的同学兼校友。但杨龙菲此时的情绪已经差到了极点,他连和那些老战友寒暄的心情都没有,梗着脖子就往唐生智长官的办公室里冲,结果被参谋部的接待员王翰林当场拦下。 “杨长官,您先别急着往里冲,这儿都排着队呢,您先等等,唐长官正在里面接见第78军的宋长官。你要没什么事儿,就先坐会儿……”王翰林赔着笑脸说道。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杨龙菲就一句话驳斥过去:“你看我这像没事儿的样子吗?” “哟,杨长官,您脸上这是怎么啦?您负伤啦?这样,我找个人带您去咱司令部的野战医院看看,上点儿药。那个……小常,你过来……”王翰林督了一眼杨龙菲右侧脸颊的一片淤青,故作夸张地嚷道。杨龙菲并不领情,一把便将他推开。 这时,正巧碰上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中央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他的心情同样差到了极点。看到杨龙菲的放肆行为,他不禁暴怒一声道:“杨龙菲,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找个僻静地方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只要没轮到你,你就给我在这儿待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虽说自己是南京战役打响前才被临时编入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战斗序列,邱清泉也算不上自己的老长官。但说句实话,邱长官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冲着他那份面子,杨龙菲没准敢把司令部的屋顶给拆了。杨龙菲上下打量了一下邱长官后,便老实巴交地坐在了司令部走廊靠墙角的一片长椅上。 邱清泉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杨龙菲后,径直朝楼下走去……他下楼时的踱步声还未消散,坐在杨龙菲左边的一位正在读着报纸的军官来劲儿了,他先是煞有其事地咳嗽了两声后,便开始自说自话地感慨起来。 杨龙菲斜眼看了下他的领章,和自己一样,都是上校,想必也是哪个部队的团长。 “唉呀,要我说这人哪,有些时候就得摸清楚自己的身份,要学会巴高望上。反过来部队也一样,这杂牌再牛那也是杂牌,主力再差照样是主力。人家总队的团长来了照样得在外边排队候着,别人就更别说啦……” 杨龙菲听完这话感觉一阵扎耳,自己左边儿坐着的这位上校的语气貌似是意有所指,准确地说,这家伙嘴里口口声声念叨着的那个“杂牌”和“别人”分明就是在说自己嘛。 杨龙菲勉强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耐着性子并装作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问道:“哟,看来这位兄弟今天是有感而发嘛?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这位名叫周鲲鹏的上校也听出来了杨龙菲含蓄言语下带有的挑衅意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放下手中的报纸,用自己独特的一种叙事风格来教教自己面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杨某人”如何去认清自己的身份。 “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白了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这么跟你说吧,我举个例子……算啦,我先考你个问题,事实上这根本算不上问题,你说说,咱目前整个卫戍司令部所有作战单位里面,战斗力最强的是哪支部队。你听好啊,咱们在这儿只提战斗力,至于别的那都不偎边儿。来,你说说。” 杨龙菲装傻地摇摇头:“不知道。” 周鲲鹏对眼前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感到无比失望,难道这个问题还会有第二个答案吗?整个南京卫戍司令部所有在编作战单位中,要论起最具战斗力的部队,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认第二,谁敢认第一?真是笨蛋! 杨龙菲苦笑着点点头表示乐于接受批评,继而反问道:“不好意思,我这个脑子现在就是一团糨子,需要有人给我指点迷津。就你刚才说的那个主力呀杂牌什么的,能不能说得再详细点儿?” 周鲲鹏一脸无奈地表示杨龙菲,眼前这个家伙看似有模有样,可实际上竟然这么麻木不仁?也罢,反正排在自己前面的队伍还长着呢,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给这家伙上场生动的政治课吧。殊不知,他本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杨龙菲为他设下的陷阱。 “我简单点儿说吧,说复杂了我怕你一脑袋糨子不好消化。就照我上面要说的例子,咱接着论……老实说,这个例子还不是我举的,那是咱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桂总队作出的比较。那还是在前些天做战前动员时说的,原话我忘了,大致就那么个意思,我给你学学……他说这总队的兵呀手里拿的都是德国式,其他部队人家拿的都是中正式;总队的兵吃的都是白米饭,其他部队啃的都是窝窝头;还有几条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关键就是最后一条,说得可真他妈的是一针见血!你知道桂总队最后说了句什么吗?我说实话不是给你吹牛,整个战前动员就这句说到点儿上了,简直就是一句名言呀……他说,别的部队都是领国难薪的,只有总队的士兵是拿年薪的!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人家拿国难薪的都敢上去给日本人玩命,咱们这拿年薪的不得更加玩命吗?你听听,这话说的多有派!当时听得我们在下面就一阵热血沸腾的……” “哦,敢情你们桂总队的意思就是说,整个中央军,全中国的军队就属你们教导总队最能耐了是吧?照他桂永清的说法,老子们这是在发国难财了是吧?他把老子们当什么啦?就你们总队的兵是兵,我们的兵就不是兵啦?那我们是什么?叫花子吗?既然这样,那我们还和日本人打什么仗啊?既然全中国就你们教导总队一支正规军,那你们去和日本人拼命好了,我们该回家种地就回家种地,该回去娶媳妇就去娶媳妇,你们自己打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反正在中国登陆的日本陆军也不算太多,不就一百来万嘛。你们教导总队枪是宝贝疙瘩,人是宝贝疙瘩,估计含在嘴里的唾沫也是宝贝疙瘩,随便唾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一大片吧?”杨龙菲沉寂多时的心情骤然爆发了,他一通夹枪带棒地糟蹋道。 “你看你,兄弟,怎么还说急眼了呢?你来气啦。咱这不就是解闷儿吗?要我说,我还真不想待在教导总队里假充什么王牌呢,像你们似的在中央军任选一个单位,后勤处我都愿意去,只要桂总队愿意放人!咱们不都是为混口饭吃吗,何必这么上脸呢,对不对?你就拿我穿的这身军服来说吧,说出来不怕你不信,这身衣服可是战役打响前我就换上的,到现在你瞅瞅,连点儿灰都没沾上!不瞒你说,我们团被编入了预备队,一团、二团跟鬼子激战正酣,根本用不着我们上。从战役打响到现在有六天了吧?我在指挥部睡了整整六天的囫囵觉!”周鲲鹏表现出一副“天下大事,与我何干”的模样,没心没肺地自嘲道。 杨龙菲反唇相讥道:“那你这觉睡得可是够受罪的,我很奇怪,枪炮声都打成这样了你也能睡得着?就不怕一觉醒过来眼前站的都是小鬼子?” “这你就不懂了,兄弟。枪炮声越响我睡得就越踏实,为啥呢?有枪炮声就代表先头部队还在和鬼子拼命呢,有他们在我怕什么呀?相反,枪炮声要是停了,那我们就该收拾东西准备撤退了,什么原因你懂。撤之前随便放几枪,回司令部也好有个交待不是?” 杨龙菲冷笑着威胁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到唐长官那儿去打你小报告,贻误战机、玩忽职守、放弃阵地,这里面任意一项都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周鲲鹏苦笑地摇摇头,拍着杨龙菲的肩膀说道:“兄弟,你也说了,这种事儿事关重大,光凭你一句话就能定我的罪吗?至于我手下士兵就更不可能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都得跟着完蛋。所以说省省吧,兄弟,别想那么多,干好自己本职工作,也算是对得起蒋委员长啦。在这儿我送你一句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记着,不论啥时候,自己的命最重要,至于别的,都是扯淡!” 他正说着尽兴,却没有发现原先在办公室门外排起的长龙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随着一名中校军官缓缓走出办公室大门,接待员王翰林便中气十足地喊道:“第十一团周鲲鹏长官到了吗?” “来大半天了都,马上过来!”周鲲鹏听到喊声后便拍拍自己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站起身来,一边伸懒腰一边对杨龙菲说道:“先走一步了兄弟,估计我之后再有两三个就是你啦……”言罢,便迈开大步走向半掩着的办公室大门。 杨龙菲望着这个擅长“逻辑分析”的家伙,心情可以说是五味俱杂,通过和这个周某人的一番讨教,杨龙菲心里想着,像他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军官还有多少?是不是没个人都是他这种想法?在面对强悍的日军大举进犯时,依然可以做到事不关己,不动如山?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脸嘲笑自己麻木不仁,在杨龙菲看来,这个词似乎更适合放在他们这种没心没肺,甚至是良心狗肺的人身上。身为一名中国人,尤其是作为中国军人,面对日寇的侵略,他们竟然能够置身事外,面朝敌人打来的炮弹还能睡得那样心安理得,想想都令人发指。他们这些人,简直就是中国军人的耻辱! 杨龙菲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年秘密加入共产党的选择是对的,最起码这支迄今为止在他眼里依旧充满了各种神秘色彩的政党,在国家统一、民族独立、领土完整的态度上表现得还算坚决和明朗。算了,不想这些,闲暇之余,杨龙菲准备到楼下院子里抽支烟…… 第三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正站在司令部院子里,同其他几名将校级军官聚在一块抽烟,正巧看到杨龙菲从楼里出来,便把他叫过来一起聊聊。 邱清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骆驼”牌香烟,拿出一根递给杨龙菲,结果人家并不领情,还笑呵呵地说了一句:“算了,我不爱抽洋烟……”说完便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盒“三炮台”香烟,抽出一根夹在嘴里,擦燃一根火柴引着后便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邱清泉只好苦笑着将手里的香烟重新塞回烟盒内。 和他们聚在一起抽烟还有时任74军军长兼58师师长的俞济时中将,和时任第72军军长兼第88师师长孙元良中将。 俞济时和孙元良都是黄埔一期生,邱清泉则是黄埔二期工兵科毕业,四个人拢在一块儿只有杨龙菲资历最浅,军衔最低,职务最小。其中俞济时的地位最为突出,他的族叔俞飞鹏曾任黄埔军校军需处长,后来也是凭着这层关系,俞济时被保荐并顺利考入了黄埔军校一期。但他绝非那些依靠裙带关系扶摇直上的纨绔子弟,相反,其本人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从军校毕业后,俞济时在军校教导团历任见习排长、旋任排长和侦察队长。两次东征结束后,俞济时的军衔也从少尉升至少校,那一年他不过才二十出头,可谓少年得志,前程似锦。最主要的是,他毕业后的一段时间还曾在蒋介石身边任警卫,深得蒋委员长的信任。 俞济时同样抽着一根“骆驼”牌香烟,眉梢微微向上一挑,用一种极具戏谑性的口吻说道:“杨团长的面子可真不小啊,据我所知,整个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所有团级军官里面,你是第一个敢直接拒绝邱参谋长主动上烟的人,这可不好。要知道,能让邱参谋长屈尊上烟的人可真不多,你都快跟我们这些人一个待遇了,怎么还好拒绝呢?这会让你们邱参谋长心寒的。” 孙元良也接过话茬儿唏嘘道:“就是,还是良桢兄说话一针见血。杨团长,鄙人对贵部于‘八一三’罗店战役所取得的骄人战绩深感钦佩,不过我还是得良言奉劝阁下八个字,戒骄戒躁,功成不居。说句诛心之论,孙某五年前在庙行镇跟日本人拼命的时候,只怕杨团长也就是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学生吧?年轻人做事雷厉风行、争强好胜这没错,关键就一点,千万不要恃才傲物,拿鼻孔看人,尤其是对自己的长官,这样不好……” 杨龙菲静静地听着面前的孙元良给自己传授“做人之道”,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阵嘲讽和轻蔑,平心而论,他有些看不起这个家伙。 客观来说,纵观孙元良这个人的前半生可以说是毁誉参半。北伐期间,孙元良在蒋嫡系第1军第1师辖下时任团长一职,配合程潜的第3军攻打身在江西的直系军阀孙传芳。在攻取南昌后,第一师的师长王柏龄非但没有命令下属加固城池防线,反而带领部下大肆觅欢作乐,寻花问柳,竟不曾想孙传芳的直军会连夜杀一个回马枪过来。 时任第一师第一团团长的孙元良负责驻守在牛行车站,战斗刚一打响,孙元良的本质便暴露无遗。因为事先没有做好警戒工作,部队分兵涣散,孙元良干脆就在几名警卫人员的护卫下先行逃跑了。团长一跑,部队群龙无首,面对敌人的大举攻城,还未作出反抗便顿作鸟兽散,致使南昌城门户洞开,整个过程孙元良团没发一枪一炮。更为可笑的是,就在孙传芳部攻克南昌城门的时候,王柏龄竟然还躺在一个窑姐的床上听曲儿呢。其结果可想而知,南昌城再度易手,师长王柏龄裤腰带都没束好,就带着残余的部下仓皇出逃,犹如丧家之犬。 事后,孙元良团被第三军军长程潜派驻宜春市奉新县,用以掩护主力部队集结,但孙元良本人却拒不执行命令,当他听说孙传芳的大军即将抵达奉新后,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又是一枪没放就逃走了。 此事引得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的大为光火,据说蒋介石当即便飞抵奉新前线召开训话,并公开表示要以“渎职罪”把孙元良给毙了。之后一段时间,孙元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了,当时就他的判处结果在党内外引起一阵热议,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撤职了,还有人说他出国留学了,可谓众说纷纭。 可谁能想到的是,两年后,孙元良这个当年在国军内部丢尽脸面的“飞毛腿”团长竟再次回归到了人们的视线中。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曾经被蒋介石判了“死刑”的家伙此刻竟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刚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留学生。必须要承认的是,孙元良的这段留学经历无疑是为他今后的军事生涯铺上了一层更为坦荡的康庄大道。以至于他刚归国没几天,就被任命为国民政府警卫1旅炮兵团团长一职,又过了不到三年,他又顺利地当上了该旅的旅长,一时间可谓仕途坦荡,风光无限。 不得不提的是,也许是深得其老长官王柏龄的真传,孙元良的好色和逃跑精神几乎成了他个人的座右铭。远的不讲,就拿此次南京战役来说,孙元良率部进入南京后,既不修筑工事,也不制定作战计划,而是一脑袋扎进了夫子庙附近的窑子听戏嫖妓去了。这事儿也是跟方罗成那小子唠家常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杨龙菲的态度虽然表现得很随意,但其实他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姓孙的长官。 “俞长官和孙长官就别拿我打镲了,我杨龙菲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说到底也就是团长,佩上校衔,高不成低不就的。再说啦,我也不是当年在陕甘绥宁一带打游击的共产党,就不劳二位长官左右包抄,前后夹击啦。”杨龙菲似笑非笑地将手里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碾碎。 俞济时半开玩笑地说道:“唉,杨团长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之间聚在一起开个玩笑什么的别当真,也别动不动就拿共产党来说事儿,是不是?再说了,谁是共产党你都不会是共产党,真的,你不要不信,我说这话是有依据的。” 杨龙菲表示谦虚地问道:“愿闻其详。”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俞某人没听错的话,刚刚杨团长说在中央军高不成低不就?如果有这么回事,那俞某倒建议你反过来想想,晋察冀那边刚刚整编成的八路军什么样?你见了之后我担保你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我可是看过中央社给他们拍的照片,好家伙,穿的破破烂烂像叫花子似的,听说军服还是用灯草灰给糊成那样的。手里的家伙就更别说啦,连他妈的‘汉阳造’和‘*’都当成个宝贝,生怕别人给他抢走似的,这要缴获到一支‘中正式’那都是走狗屎运了,晚上睡个觉嘴咧得跟荷花似的,做个梦都能笑醒。关键是这土八路还不发薪水,让手下的士兵不光倒贴还得卖命。我当时还在想呢,发不起饷钱那饭总得管饱管够吧,可结果怎么样?嘿,别说填饱肚子了,不饿死算好的了。就这种乌七八糟的队伍,要是谁逼着我去,我还真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实在。真的,我不唬你们,真有那么一天我真一头碰死。” 孙元良也居心叵测地看了眼杨龙菲笑着附和道:“看来良桢兄对那边的土顽了解不少嘛,要我说也是,杨团长好歹也是黄埔前五期出身,又刚刚在罗店打了场漂亮仗,第三战区可是通令嘉奖过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据我所知,中央军自成立那天起,迄今还没出现过火线晋升的先例呢,上峰也有上峰的难处嘛,这你得理解。听我的没错,只要眼下这一仗打完,兄弟你闹不好就要换颗金星戴戴啦。到时候别说是战区最高长官,就是校长本人也忘不了你呀。好好干吧,杨团长,党国是亏待不了你这种人才的。” 杨龙菲硬撑着笑容点点头,以示对孙元良的一番“耳提面命”表示赞同。心里却在默默地骂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你们都忘了另外两句话了吧?那就是“高处不胜寒,低处纳百川”。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脑子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升官发财,要么就是耍钱逛窑子,你们有没有把小老百姓的性命当回事儿?看来共产党之前骂你们骂得是一点儿没错,正所谓“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说得不就是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吗? 杨龙菲也是被俞济时和孙元良说的那几句话气糊涂了,以至于他现在脱口而出的话也显得有失公允。事实上,当下的国民党内部还是拥有不少敢打硬仗的人才的,如时任左翼军总指挥一职的薛岳、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和第二战区北陆军总司令傅作义等人,陆续都在今后的对敌战场上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说句心里话,杨龙菲现在胸口正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此时他的心里总感觉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若不是考虑到那个名叫崔志成的地下党代表多次嘱咐自己不要暴露身份,要严守秘密,不然依照杨龙菲的脾气,只怕他真会指着对面两人的鼻子,向他们郑重地宣告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迫于形势,杨龙菲只好忍了。 正在这时,一个人发出的带有些许颤抖的嘶嚎声响彻了整个司令部走廊,就是站在院子里也能听得很清楚:“唐长官,卑职、卑职冤枉啊!手下留情啊……唐长官,我周鲲鹏对党国可是忠心耿耿啊……饶我一命吧,让我去战场上戴罪立功,去赎罪……唐长官,您别杀我,您不能杀我,让我到战场上去立功、赎罪,唐长官……唐长官……” 只见周鲲鹏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如同一条死狗般被两名宪兵打扮的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拖向院外。但他的嗓门儿却始终没有停过,声音反而越来越大,并带有一种大难临头时的恐惧和绝望,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只听“叭!”的一记清脆的枪声传来,再度吸引了院内外所有人的目光。映入人们眼帘的场景,正是那位刚被拖出院外就立即执行了死刑的周鲲鹏伏法后的场面:一枚口径为7.63毫米的子弹直接打爆了他的后脑勺,鲜血掺着乳白色的*溅了那两名负责行刑的宪兵一身,被绳索绑住手腕的周鲲鹏的尸体正保持着生前的姿势,犹如一个蛆虫般蜷缩在地上,脸上浮现出来的绝望和恐惧之感依旧没有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削弱,似乎就在此刻便已定格为了永恒。 那两名宪兵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几件沾有血迹和*的军服,看着地上躺着的周鲲鹏的尸体破口大骂道:“妈的,真是命贱,死之前还要恶心我们一下……”二人一转身,便看到了正朝他们迎面走来的俞济时等人,宪兵们立正敬礼。 “这周鲲鹏怎么了?刚刚我看他在楼上不还满面春光的吗,怎么突然就给毙了?”俞济时问道。 “周鲲鹏犯渎职罪执行枪决,是唐长官亲自下的命令。”宪兵解释道。 孙元良眉毛微微一挑,阴阳怪气地感叹道:“唉呀,你说这家伙惹什么麻烦不行,非要弄个渎职罪?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不找死吗?雨庵兄,这可是你们教导总队出得纰漏,治军不严。要我说,你就得对他们狠点儿,不然净给你丢人现眼。要换做平常,唐长官没准儿还得找你和率真兄的麻烦呢,以后可真得多加小心啦……” “孙长官教训的是,邱某一定牢记在心。”邱清泉似笑非笑地点头称是。话音未落,接待员王翰林便从二楼走廊里的窗户探出头来喊道:“杨长官,到你啦!唐长官有话要说,快上来吧!” 走前孙元良也不忘再“关心”一句:“司令部的门槛儿可高啊杨团长,进去的时候留神儿,多多保重吧……” 杨龙菲回头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瞥了眼孙元良后,便径直走进了司令部大楼。 第三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就在唐生智找杨龙菲谈话的同时,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也正和第九师团总指挥吉住良辅进行交涉,只不过这次不是通过电话交流,而是面对面,在没有第三个人打扰的情况下所展开的彻夜长谈。很显然,在即将到来的决战前夕,双方上从总指挥,下到各基层部队官兵,均保持着最高警惕,每个人都毫无睡意。 巧合的是,松井石根三天前因身体不适需要调养,便从总指挥的座位上撤了下来,改由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王中将全权指挥作战,直到今天身体才有所好转。 松井石根特别嘱咐部下为自己和吉住师团长泡上两盏来自不同地域的茶叶,并指着吉住良辅的茶盏以一种考试的口吻问道:“吉住君,这盏茶中的茶叶名叫碧螺春,属绿茶科,自中国隋唐年间即负盛名,只是不知你可否知道这种茶叶源自哪里?” “实在对不起,司令官阁下。吉住对茶叶没有过多的研究,对于这个名叫碧螺春的茶叶更是一无所知,还请司令官示下。”吉住良辅轻轻地抿了口茶水后,淡然地说道。 松井石根微笑着摇摇头:“鄙人早有耳闻,吉住君对中国文化之了解可称得上是殚见洽闻,称之为‘中国通’亦不为过。可今天看来,鄙人还是考到了些吉住君不知道的东西。这种名叫碧螺春的茶叶产自苏州洞庭山一带,距离南京也不过只有二百多公里,有时间吉住君不妨去观赏一下。当然,我所指的这个观赏不仅仅是对茶园的地势地貌以及茶树的生长过程,也包括采茶人的采摘技巧和炒茶人的制作工艺。我就曾化作商旅深入至洞庭湖畔欣赏过炒茶人的制作工序,他们的手法很特别,采用抖、炒、揉三种手法交替进行。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曾经住在那里的一位年逾耄耋的老者,在我耳边用文字陈述了这种茶叶的制作程序:正所谓手不离茶,茶不离锅,揉中带炒,炒中有揉,炒揉结合,连续操作,起锅即成。整条程序下来可以说是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得不承认,仅仅是在制茶的工艺上,日本远远不及中国。” “司令官阁下,要是把你刚才所说的制茶工序换到作战风格上,倒是很像我在光华门遇到的一个对手。老实说,这个人的作战风格讲究的是猛打猛冲,在面对对手的时候绝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相反,他时常会率领他的部下发挥中世纪骑士的风范,利用决战来解决战斗,这点我很欣赏。”吉住良辅推心置腹地说道。 松井石根听后摘下自己的眼镜,一边拿沾布轻轻地擦拭着一对镜片,一边露出他特有的笑容:“鄙人就知道,无论拿哪个领域的话题作为你我之间交流的文本,吉住君总会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再次涉及到军事方面,我想单就这一点,称阁下‘武痴’亦不为过。只是我很好奇,在此次的对手中,竟然还会有令吉住君佩服的中国军官?能让吉住君放在眼里的对手可不多。唔,你先不要告诉我他是谁,让我猜猜看……”松井石根言罢便将眼镜重新戴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卷宗,粗略地翻阅起了里面的材料,直至翻到有关“光华门战役”那页才停了下来。 “嗯,据我们的情报部门提供的消息,自12月7日至今,同第九师团在光华门交过手的一共有三支守军部队,分别是敌卫戍司令部麾下之中央教导总队第25团,第88师第89团,最后一支是旅级建制,隶属于国军第87师,而且这位旅长已经在战斗中阵亡了?” “是的,司令官阁下,这位阵亡的军官名叫易安华,如果我没记错,他身份应该是国民革命军第九集团军第87师259旅少将旅长。很遗憾,这个中国将军是在与我第一攻击梯队展开白刃战时遭到我军士兵偷袭后阵亡的,其尸首我已派人收殓并归还给了中国守军。”吉住良辅的脸色突然显得有些暗淡。 松井石根表示理解地点头称道:“也许我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英雄相惜’,尽管我们和中国是敌对国,但作为传统的东方民族,我们对英雄都有着心照不宣的崇敬,尤其是创造过历史的英雄。就好像是中国明末清初的学者朱之瑜,早在日本的江户时代便独自一人游历至东京和长崎一带宣传他们祖先创立的儒家思想,可以说成是开了一个为数不多的先例。我想,如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个易安华应该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具有独特作战风格的中国军官吧?” “司令官阁下,恐怕鄙人要让你失望了。您说的没错,就胆识而言,这位军官确实具备一定血性,生前身后都无愧于军人的称号。但很可惜,我的正面之敌并不是他,哪怕是同他交手的印象也是模糊的。因此我对他只有尊重,并没有过多的敬佩和重视。” 听了吉住良辅这番话,松井石根再次不假思索地说:“那一定是这个名叫铁海川的国军团长了……唔,这个家伙的履历很丰富嘛,毕业于武汉黄埔分校,在校期间还曾留学至德国高级军官学校?嗯,这个学校很有来头,据说那位著名的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早年就曾毕业于此,我们日本的军官还很少有人能进入这所军校读书的呢……于德国军校毕业归国后被编入国民党中央军之战斗序列就任团长一职,军衔晋升为上校?” 看着松井石根司令官一脸怀疑的脸色,吉住良辅点头以示情报之准确:“没错,司令官阁下。事实上早在三天前,我就已经参阅过了这笔卷宗,毋庸置疑的是,此人的晋升与他的阅历存在着巨大的关联,但是在鄙人看来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我想的是,一个人的成长阅历的精彩与否,和他本人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并没有直接关系。单就战术运用和指挥调度上不难看出,这个铁海川具备了一定德国人的作战风格,即是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他不求给敌造成大量杀伤,而是采取最快的速度去达到某种军事目的,在这里我所指的军事目的其实就是单纯的战略性防御罢了。单就从这点上看,这个铁海川完成得还算合格。但这随后也就暴露了他骨头里的致命弱点,那就是没有进攻思想,进攻目的,甚至是进攻头脑,只会一味地布置防线、修筑工事,然后防守,防守,再防守。被誉为‘西方战略之父’的汉尼拔·巴卡就曾说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很显然,这位曾留学德国的铁海川并没有深刻领会到这一点。” 松井石根沉吟半天后,向吉住良辅开了一个黑色幽默似的玩笑:“按照吉住君的说法,懂得把进攻当作战略主要的军人都应该出自于苏联军队了?这可是一支颇具野兽派风格的战斗民族。正如他们那位著名的统帅朱可夫就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假如我知道前进的路上有雷区,我一样会让部队直接开过去。简直就是个疯子!” “司令官阁下,这不叫疯子。相反,我很欣赏这位苏联将军的风格,同样他也是一位很有个性,且具备优秀指挥能力的军事家。同样的人物还有罗科索夫斯基和科涅夫……哦,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把我的这位对手也算进去,平心而论,他也是一个极具个人魅力的优秀军官。”吉住良辅苦笑着解释道。 松井石根对吉住良辅的话表示嗤之以鼻,他用他那充满不屑的眼神大致地扫视了一下杨龙菲的个人档案后,自己的内心就犯起了嘀咕:需要怎么形容一下这个名叫杨龙菲的家伙呢?嗯,黄埔军校五期生,1927年毕业,无留学经历,曾参加过多次中国内部之派系混战,隶属于蒋嫡系之部队……吉住君,这个人的阅历很一般嘛,单从简介来看,不过是一个平凡到没有任何特点的职业军人罢了。跟前面两名军官比起来,这种人实在是太常见了。既不身居高位,又没有留学经历,他太平凡了。倘若你有耐心,估计一天都能找到一百个像他这样的军官。难道说,这个人就是你口中的那位独具风格的对手?” “是的,司令官阁下。” 松井石根带有一种讥讽的口吻摇头冷笑道:“不,吉住君,依照你的资历,你不应该把自己仅仅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更不应该去过于重视一个没有丝毫特质可言的上校团长,你的眼光应该与自己的身份持平,甚至更高。要知道,中国的军官普遍都素质低下,除非是那些手持重兵的将军或是富有丰富留学经历的洋派军官外,别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们去重视,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吉住良辅苦笑道:“司令官阁下,我在帝国陆军士官学校念书时的一位同学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吉住奉为经典。他说:在这个不断造就英雄的时代,小人物的能力同样不容忽视。要知道,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塞尔维亚青年,就是因为在萨拉热窝一次干掉了奥匈帝国的王储夫妇后,从而引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由此可见,小人物的能力绝不容被忽视,他们一样可以创造历史,甚至改写历史。” “唔,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颖,也不失他的道理。吉住君,你的这位同学也是士官学校第17期毕业的?他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军衔?”松井石根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的,他叫木村次武,和我一样都是士官学校第17期毕业生,不过我们已经有接近五年的时间没有联系了。五年前他的军衔是陆军少佐,按照正常的晋升,他现在应该是中佐或是大佐军衔。” 松井石根听后不禁笑了:“仅仅是一名大佐吗?吉住君,也许你并不应该把你这位同学的话当作经典,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庸人罢了。你们同时毕业,却有着这么大的差距,这还不足够说明问题吗?” “这点我需要向您解释一下,我的这位同学之所以晋升过程缓慢,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问题,而是他所倾向的军事领域和我们不同。同大部分学员一样,我在士官学校研究的是大纵深作战理论,对此木村次武却丝毫不感兴趣,他所倾向的是直到现在都很冷门的单兵作战,但当时学校并没有这门课程。因此,他只好自费前往德国慕尼黑军事学院学习,并接受了当时由纳粹将领古德里安将军首创的特殊战教育,后来,他完成了在德国的学业后归国服役,在原有的特殊战基础上加以改进,并重新以‘特种作战’命名,其目的旨在利用少数人通过暗杀、偷袭、乔装、渗透等手段给敌以最大之杀伤效果。说句心里话,木村这个家伙的战略眼光确实超前。” “有什么值得借鉴的战例吗?”松井石根问道。 “现在还没有,不过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渴望一战成名。” 一名日军少尉大跨步走进房间,“啪”的一个立正汇报道:“报告,司令官阁下,第三师团、第六师团、第九师团已相继攻占杨坊山、聚宝山和朝阳山等军事要塞,代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王中将向您请示,是否需要对敌卫戍司令部发起全面进攻?” “代我告诉朝香宫中将,现在他才是南京攻城部队的最高长官,我患病休养期间,他有权代替我制定作战方案和发布出击命令!”松井石根打量着前来汇报的少尉,郑重其事地说道。 少尉离开后没一会儿,吉住良辅中将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整理下自己军服上的褶皱后,也朝松井石根敬了一个礼道:“看来我也需要亲临一线指挥作战了,司令官阁下,您早些休息,我想最迟明天,您就可以随我们入主南京了。据说南京玄武区有一座总统府,国民党最高领袖蒋介石战前就曾在那里办公,等我们将城内的中国守军一举围歼后,我们会在总统府最高的楼房上升起我们的国旗,欢迎您入城。” 松井石根倍感欣慰地颔首说道:“感谢吉住君的一番好意,祝你部旗开得胜,不负天皇陛下所愿!” 第三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激烈角逐,日军第九师团下辖吉野联队之主力已将构筑在紫金山南麓一带的中国守军阵地尽数收入囊中。杀红眼的日军在成功突破守军建立在中山陵周边的防线后,就接到了来自南京攻城代总指挥朝香宫鸠彦王中将的命令,所有进入中山陵内的日本士兵一律不准破坏陵寝里外的一草一木,违者军法从事。 事实上,这道命令是正在养病的松井石根大将委托朝香宫中将代为下发的。其实这也并非他本意,主要是这两天不断有国内的军政要员以个人的名义向松井石根发来请求、劝诫,甚至是要挟,要他在指挥南京战役期间务必保证中山陵周围的建筑完好,这涉及到了国际观瞻之大局。 即使如此,陵寝周围的建筑如藏经楼前的石碑、刻有“奉安大典”四字的铜鼎、小茅山顶的永慕庐都或多或少地遭到了日军炮弹的摧残,尤其是那只纪念铜鼎,直至现在弹孔仍旧保存完整,让人触目惊心。 …… 赶赴紫金山一线之前,杨龙菲特别从司令部的马厩里要了一匹稍显壮实的军马便踏上了征程。从卫戍司令部大院到紫金山北麓的防御阵地,这匹身躯健硕的军马果然不负所望,前后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在速度上完全可以媲美,甚至是赶超一辆现役的美式军用吉普车了。 一路上,杨龙菲的心里除了对战局战况的担忧和焦虑外,还充满了对这场战争的不知所谓和对高级官员的深刻厌恶。战役打响前,杨龙菲曾一度视卫戍司令部最高长官唐生智为民族英雄,相信不仅是他一人,几乎所有充满爱国心的军人心里都会这么想。可事实证明他错了,这个表面充满了“爱国心”,一天到晚把“誓与南京共存亡”这句口号挂在嘴边的唐长官,在面对日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还是化作了一团软蛋。 当唐生智向杨龙菲宣布司令部即将开展北上撤离的计划后,杨龙菲便对眼前这个长官表现出了极大的失望和愤怒。既然早就动了撤退的心思,那干脆之前就不要摆出一副死守南京的姿态。这下可好,牛皮吹上了天,大话跑了一火车,现在惦记起撤退来了?这他妈不是丧良心、孬种、王八蛋吗?还要不要脸了? 杨龙菲颠簸在马背上的同时还在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老实说,当时自己是怎么离开唐生智办公室的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按照杨龙菲这个火压不住,水浇不灭的性格,就是不当着对方的面儿来几句国骂,走前十有八九也得把办公室外的门给摔掉半扇。这叫什么?杨龙菲义愤填膺地扪心自问道:这他妈不是逼着自己当逃兵吗?算啦,想当孬种那是你们的事儿,老子的词典里可没有“逃跑”二字,今天就算是死在南京城,老子也不绝不再后退半步! 团副张山果然没有辜负杨龙菲的倚重,面对敌人猛烈的炮火,他率领着建制几乎打残的队伍硬是从傍晚六点多一直扛到现在,足足撑了两个多小时,他已经足够尽力了。要不是杨龙菲这会儿赶到,张山这家伙真就打算带着战士和敌人拼刺刀了。 张山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说道:“团座,你可算是来啦,我们和鬼子已经打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我心说您要是再不来,我真要带弟兄们冲上去跟他妈鬼子刺刀见红啦……” 杨龙菲手持配枪一边朝对面的敌人射击一边问道:“嗓子怎么回事儿?” “别提啦,我这是跟枪炮声赛嗓门儿呢,以前都是您指挥战斗,下命令也是您来,这回冷不丁地换成我来,一个没收不住就成这德行了。” 杨龙菲看着张山颇显狼狈的模样笑骂道:“别他娘的不知足啦,老子这是在培养你懂不懂?你以为自己还能只干一辈子团副官咋的?万一哪天老子死了,全团干部过遍筛子,到头还就得你来扛这面大旗,你可别跟老子装熊!” 听了杨龙菲这话,张山急了,他急赤白脸地嚷道:“团座,你怎么净拣不中听的话说?就算要死也是我们死在你前面,只要我张山活着,你就不能说这话!不然我就不认你是老战友啦!” “行了行了,算老子的错行吧?不说啦,不说啦,你说你狗日的怎么不识逗呢……唉,对啦,89团铁海川他们哪儿去啦?怎么没看见他们团的人?”杨龙菲问道。 “我也正纳闷儿呢,刚才南麓阵地失守,铁团长带着他们团的人就上去啦,我和钱里远几个人硬是劝不住,拉都拉不回来。这才过多大一会儿?满山坡都是鬼子,按理来说就算建制打完了也应该跑回来几个人,可结果连他们89团的毛都没见着。反正我觉得情况不太乐观,难不成让鬼子一口吞了?”张山一脸疑惑。 杨龙菲叹了口气道:“我想不会,铁海川这小子算得上是个人物,这些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要连几个鬼子都收拾不了那干脆别干了!我估计就是天黑部队建制打乱了,要么就是队伍分开突围跑散啦。算了,不说他,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这样,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一营那边看看。” 一营的阵地建立在一处山坳上,拥有着绝对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一营长谢大成这小子虽说是个愣头青,但在修筑工事和指挥作战方面的本领还是不容小觑的。早在日军距离守军防线大概五百米的时候,谢大成就果断带领团直属机炮连占据了该处制高点,并通过密集的火力有效地挫伤了日军先头部队的攻击锋芒。 “弟兄们,都给我拿出野狼的劲头来,咱25团自成立那天起就没出现过一个软骨头!现在也一样,谁他妈的要是认怂,现在就放下武器回家抱孩子,别给我一营丢人!要是不熊,就给我放开了揍对面那帮狗娘养的!”谢大成一边操纵一挺重机枪朝对面的日军扫射一边吼道。 “哒哒哒……”“叭!叭!叭……” 不止是轻重机枪在喷吐着愤怒的火舌,就连刚从后勤处弄过来的掷弹筒、迫击炮也一并投入了战斗,数枚乌鸦般大小的炮弹迸膛而出,在被枪炮打得如同白昼的夜空中划下几道弧线后,陆续降落在日军先头部队的进军路线上,反应敏捷的日军当即转变策略,改攻为守,利用山体的地势寻找掩体和对面的中国守军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得知团长杨龙菲的到来,谢大成脸上表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他边扣动机枪的扳机边乐呵呵地问道:“团座,你可算是来啦,司令部有啥事儿找你耽误了这么久!刚才我亲手干掉了一个鬼子中佐,你要是早来那么一会儿准能见到!” 杨龙菲苦笑着透过掩体看向对面日军构筑的临时工事,不答反问:“怎么样?弹药补给还有多少?还够撑多久?” 谢大成一脸无所谓地答道:“这可说不好,要是都紧着我手里的这家伙打,估计没几分钟就得玩完。我刚刚粗略统计了一下,估计现在一个人手里分到五六发子弹不成问题……这不就等着后勤处那帮兔崽子再给我们想办法弄过来点儿吗?” “别盼着什么后勤处啦,早前儿指望不上他们,这会儿也别抱幻想,到头还得靠咱们自己!唔,一个人才分到五六发子弹?这他妈才够撑多久的?要按往常,能再打个十分钟就不得了啦。娘的,没想到老子也有这么一天,混得连他奶奶的叫花子都不如。弹药供给不上来,这枪还不如个烧火棍实用!行啦,你那机枪就别打啦,省点儿子弹吧,听得老子心烦!”杨龙菲苦涩着脸挠着头皮喝道。 谢大成知趣地停止了射击,回头半开玩笑地说道:“团座,你这是咋啦?今儿零碎咋这么多?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大火呀,谁气着你啦?” “没啥人气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脾气大得不行,只想痛快地骂会人,没别的。你小子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冲你,我他妈是冲……嗨,算啦,不提啦!也不想啦,再多想一会儿估计我这脑袋都要给气炸了……”说到气头上,杨龙菲一拳便凿在了一旁的岩石上。 谢大成憨笑道:“你看你这话说的,团座,咱俩谁跟谁呀?你就是真冲我撒火也没事儿。我谢大成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全团上下除了你,谁骂我都不行,就算是老张我都照捶不误!” 杨龙菲面带一种欣慰的笑容看着谢大成,顺手一拳捣在了谢大成的胸口上:“就你小子穷横,一天到晚就会拿拳脚说话。哪天闲下来的时候,我在团里安排个比武,搞个淘汰赛,全团上下三千多人,就不信挑不出来一个能收拾你小子的人……” “团座,那你可有得等啦。三个小时前我们才统计过一次人数,你猜还剩下多少?”谢大成做出一个“九”的手势,继而说道,“不到九百人!这还不包括259旅的兵,再算上那些非作战人员,像那帮伙夫班、马夫什么的,连他妈枪都拿不稳,别说打仗啦,净他妈添乱……” 谢大成这通夹枪带棒的话无疑伤了那些他口中所谓的“非作战人员”,即伙夫班和马夫班的战士。他们对谢大成的话表示不满,奶奶的,就你们一营能?你们能上天入地还是爹妈多给你们几个胆儿?既然都是当兵的,那就谁也别看不上谁!都是一口锅里吃饭,一张炕上睡觉的,我们伙夫班的比你们差哪儿啦? 腰上还扎着围裙的伙夫班班长王大年接过谢大成的话茬儿问道:“谢营长,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谁添乱啦?你的意思是,这些非战斗人员都是些一听见枪响就撒丫子的缩头乌龟是吧?还是说我们这些人平常都是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才有的今天?没这么恶心人的吧?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王大年就在这儿给你露个底,等过会儿拼刺刀的时候,你们营的尖兵班先别动,让我们伙夫班的弟兄先上,等我们打光了你们再续上!我王大年别的不敢保证,就我们伙夫班剩下的这八个人,没有一个会活着撤出战斗!” 马夫班班长陈世和也嚷了起来:“再算上我们马夫班,妈的,我算是见识到啦,平时不说话人家就容易拿我们当软柿子捏!团座,您今天给做个见证,我们马夫班也不是吃干饭的,跟狗日的拼啦!” 谢大成对这两位班长的慷慨陈词表示嗤之以鼻,他一脸不屑地反唇相讥道:“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平时俩人都是一脚蹬不出个屁来的,这会儿是看着团长在这儿想过把嘴瘾是吧?去去去,光说不练假把式,让你们伙夫班和马夫班赶在我们营前面?一句话,除非我谢大成死了,不然就你们这几块料,都他妈给我老老实实地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捡漏吧!” 两个班长正待发作,只听杨龙菲大吼一声道:“都别吵啦!你一言我一语的,还越说越来劲啦?把我惹烦了,把你们拉到后面挨个毙了!大成,你小子能不能改改这嘴上的毛病,别动不动就得罪人,还净得罪一口锅里吃饭的人!我听说前些天我负伤的时候,你小子就差点儿跟二营长钱里远打起来,你小子当上营长能耐了是不是?轮得着你训这个骂那个的?” “就是,还是团长说话在理……”伙夫班班长王大年得了便宜还卖乖,嘟囔道。 谢大成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他妈的,这一小小的班长破马张飞的咋这么多怪话呢?团长数落我几句也就算啦,连他妈一个抡大勺的伙夫都敢跟老子叫板,这事儿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谢大成破口骂道:“王大年,我看你小子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吧?找死呢?”他一边骂一边从战壕里跳出便要扑向距离自己三米开外的王大年,被杨龙菲一把摁住。 杨龙菲看着一脸得意像的王大年和陈世和,呵斥道:“你俩也给我闭嘴,哪那么多怪话讲的?这是我撞见了,我要是不在这儿拽着这小子,你俩现在什么样还不知道呢……王大年,你小子还真别不服气,我要真松开了手,恐怕你俩就该倒霉啦!谢大成这小子愣劲儿一上来我都拉不住,他一个人收拾你俩还不手拿把攥?你们要真是条汉子,也别在这儿给我嘴上较劲儿!我告诉你们,一会儿跟鬼子拼刺刀的时候别管身上有没有家伙,铡刀、菜刀、烧火棍,只要能跟鬼子拼命的有什么拿什么,你就是抄个扁担上去都行,总比在这儿放空炮强,听见没有?” “是!团座,你放心,我们绝不给25团丢脸!”两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异口同声地吼道。 杨龙菲扭过头跟谢大成吩咐道:“通知全营战士,一分钟内打光手里所有的子弹和*,然后抄家伙准备跟鬼子拼刺刀!” “好!”谢大成点头表示明白,并亲自在环形工事内绕了一圈:“都听我命令,所有人一分钟之内打光所有弹药,然后上刺刀准备白刃战……都听我命令,所有人在一分钟之内打光所有弹药,然后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当谢大成下达完作战命令并重新归位后,杨龙菲正拿着一只望远镜观察对面日军的敌情。咦?对面的工事内怎么凭空冒出一只白铁皮制成的喇叭?鬼子又想整哪出幺蛾子呢? 第三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那只铁皮喇叭从工事内竖起的同时,一名日本翻译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国民党士兵们,请停止射击,我们是日本华中方面军第九师团第九联队,我现在谨代表我的长官吉野直南大佐向你们喊话!请你们暂时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放下武器停止射击,耐心听我说,贵我两军都是优秀的部队,何不来一场有利于你我的谈判呢?” 谢大成露出半个脑袋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日军敌情:原本人头攒动,尘土飞扬的日军阵地突然平静下来,并且已经全部终止了进攻。 杨龙菲冲底下人摆手示意,没他命令所有人不准开火,仗打到这个份上,他倒要看看对面的鬼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时间过了一分钟,对面隐蔽在工事内的日本翻译似乎也发觉到了中国守军攻守态势,于是继续喊话道:“很好,既然贵我两军都拿出了谈判的诚意,相信之后的谈话也会是愉快的!国军朋友们,通过之前的历次战斗,不可否认,贵军是一支作战顽强、战力强悍的部队!就战术运用之精妙,部队配合之默契而言,在过去曾同我们帝国军队交过手的中国部队里面还是较为少见的。坦白地说,倘若贵国能多几个像你们一样的部队,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了……” “小鬼子,你少废话!有话说,有屁放,老子们没工夫听你扯淡!”翻译的啰嗦着实惹烦了耐性一向极差的谢大成,于是便按耐不住回骂道。 正在这时,从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指挥所直接打到一营前沿指挥部的电话突然响了,一名绘图参谋拿起话筒后没说几句便跑出屋子,找到杨龙菲后说道:“团座,总队邱参谋长的电话,点名找你。” “什么事儿?” “不知道,参谋长只说找你,没说别的。” 杨龙菲悻悻地拍拍手上的尘土,冲谢大成说:“帮我听听狗日的到底想说什么,再废话连篇就继续骂他兔崽子,我过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邱清泉听到话筒对面有回复就忙不迭地喊道:“喂,杨龙菲吗?谢天谢地,可算是找到你了!听说你们那一带失去联络,我派了一个通讯连沿着孝陵卫到紫金山一带查线,终于把这电话线给你们重新接上了!我问你,你们的电台怎么回事?总队给你们团发了三封电报,为什么连个回复都没有?你在干什么?” “参谋长,我们团哪还有什么电台呀?就之前带来的一个发报机,还叫鬼子的刺刀给戳了几个窟窿,连着发报员一块报销啦!不瞒你说,你能把电话打到我们这儿来就算不错啦,要是再迟一会儿就算线接上了也白搭,我早就把这台电话给毁了!”杨龙菲深一句浅一句地调侃道。 “好好的电话你毁了它干嘛?你想干什么?你该不会是……” 未等邱清泉把话说完,杨龙菲便一次性将他要提的问题回答得一干二净:“行啦,参谋长,你就别猜啦。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已命令全团做好白刃战的准备,随时准备冲出工事和鬼子短兵相接,刺刀见红!这是我们团的老传统啦,子弹打光了话说再多都是扯淡,倒不如把队伍拉上去给狗日的练练,是英雄是狗熊立马见分晓!” 邱清泉担心的就是这个,杨龙菲这个混蛋,无时不刻不在惦记着拎着刺刀去和日本人玩命,自己去不算,还偏要带着全团战士一块掺和,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杨龙菲,我警告你,立刻收回你的命令,别犯浑!现在不是你逞能耐的时候,你也不要跟我说什么匹夫有责之类的话,做好你的匹夫留着以后用吧,等咱们算清跟日本人的账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今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现在听我命令,你25团全体陆续撤出紫金山阵地,向驻扎在孝陵卫的总队指挥部靠拢,听明白没有?”邱清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努力劝自己不要动怒。不料话音刚落,杨龙菲直接回了他四个字:不太明白。 邱清泉一听这话就火了,他暴怒地骂道:“杨龙菲,你他妈的不要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话什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没有拒不执行长官命令的权利!废话我不想多说,这是最后一遍你给我听好了,25团放弃现有阵地向孝陵卫方向靠拢!如果你还把我的话当放屁,那你就算是活着也不要再来见我了,我指定毙了你狗日的!” 邱清泉的火爆脾气一上来,杨龙菲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吧!于是他铿锵有力地坚决回复道:“不见就不见!参谋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团只不过是为配合加固南京城防才临时编入总队战斗序列的吧?说到底我们团到现在为止还隶属于原67师李长官指挥。说句难听的,参谋长,连桂总队都懒得管我们,您说您操哪门子心呢?这样,别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在这儿向你和我们师长立个状子:在之后展开的战斗中,我杨龙菲不敢保证能不能守住现有阵地,但我敢冲你拍着胸脯说,狗日的鬼子就是进来那也是踩着我杨龙菲和全团战士的尸体进来的!我们25团拼光了、打光了,唯独一点不变,那就是绝不会有一个人活着撤出战斗!我的话说完啦,再见,参谋长,电话我挂啦……”话音未落,杨龙菲便扣掉了话筒,并用背后挂着的鬼头刀将电话线整个砍断。这下好了,不会再有人来阻止他和鬼子拼命了。 在走出前沿指挥部之前,杨龙菲还刻意迟缓了下自己的脚步,他蓦然想起了六天前在鼓楼附近“紫轩茶馆”会面的那位名叫崔志成的地下党员交涉时的场景,那位崔特派员和邱长官的口吻几乎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他们都在力劝自己保存实力,不要蛮干。但此时的杨龙菲却已是心如磐石,谁也别想动摇他跟敌人以命相搏的决心和信念!对不起了崔同志,对不起了……邱参谋长。想到这儿,杨龙菲一咬牙一闭眼便大踏步地走出了院子,他明白自己迈出刚刚那一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与另一种即将开盘的出路完全脱节,他走得是那样的决绝,却又是那样的果敢和坚韧。 翻译的喊话仍在继续,不过这次却一下谈到了此次谈判的重心:“……国军将士们,我们吉野联队长说了,你们是优秀的部队,你们已经尽到了军人的职责,接下来何不考虑用一种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呢?我们吉野联队长轻财重士,如果贵军就此改旗易帜,转投我大日本皇军麾下,我们吉野联队长愿以军人的荣誉担保,对贵军之前所做一切之抵抗既往不咎,并承诺在今后继续对贵军委以重任,施以重用!国军将士们,吉野联队长希望你们能够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请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看看你们的政府,看看你们的长官!试想一下,一个连首府都能做到弃之如敝履的国家,你们继续效忠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大日本帝国对华政策一向是以促就满*立,建立大东亚共荣为首要,我们无意侵占你们的国家和领土,这也丝毫不悖于你们的军人荣誉,你们照样可以中国军队自任!我要重申的是,对于这次谈判,我军最高指挥官吉野联队长是抱有最大诚意的,希望贵军能够认真考虑,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能给贵军三分钟时间考虑,如果贵军决定投诚,就请在三分钟之内放下武器,成列队式走出战壕,接受我第九联队的重新整编!” 令这个日本翻译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他喊话喊得口干舌燥的同时,对面的中国守军竟然已经通过望远镜默默地锁定了他的位置。杨龙菲冲身后的炮兵一挥手:“把掷弹筒拿过来……” 他指向对面露出白铁皮喇叭的方向问道:“就那个位置,目测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够得着吗?” “没问题,只要测定好方位和坐标,别说两百米,五百米以内都准叫他去见阎王!”一名资历较深的炮兵拍着胸脯回答道。 “好,给我瞄准那个位置,先干他三炮再说!我估计除了他娘的那个日本翻译,他们的狗屁联队长闹不好也在他身边不远,运气好就连他一块干了,运气不好也能拔掉一汉奸,怎么说都值啦!三声炮响过后,你们机炮连和工兵连立刻撤出战斗,准备朝孝陵卫方向突围……”杨龙菲吩咐完后刚要离开,就被那个炮兵抓住胳膊。 炮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杨龙菲问道:“杨团长,您说什么,让我们和工兵连一块突围?您刚才不还说要和鬼子拼命的吗?我们突围留你们在这儿算什么?不,我们不走!” “你小子少跟我讨价还价,你给我听好,你们是259旅的兵,是你们旅长易安华的兵。我们25团跟鬼子拼命是我们自己部队的事儿,打光了拼光了没得说。但你们不一样,我得给你们259旅留颗种子,以后重建259旅还要需要靠你们这些人,不然你们旅长在地下会骂死我杨龙菲的。” “不行,团长……我们打死不撤!我们机炮连和工兵连就剩这么点儿弟兄了,要说靠我们几个来重建259旅那纯属扯淡,小鬼子他妈的欺人太甚,不给他们点儿教训,他们还真以为咱中国军人都死光啦!你们25团是好样的,那我们259旅也不是泥捏的!虽说我们是机炮连,但手里的家伙照样不熊,工兵连拿工兵锹都把鬼子的脑壳豁去半个,我们这掷弹筒一咣当下去保准叫狗日的脑袋开花!团长,就批准我们参加战斗吧,我们机炮连是铁定不撤啦!”炮兵动情地说道。杨龙菲发现,这名炮兵的眼眶中竟有泪花在打转。 “好样的,兄弟,不是孬种!说得没错,不给狗娘养的小鬼子点儿颜色看看,他还真拿咱中国人当软柿子捏啦!同意你们参加战斗,工兵连的武器是工兵锹,你们连的武器就是这掷弹筒啦!家伙够不够用,不够用的话就去伙夫班借几把菜刀或扁担,必须保证人人手里都有家伙,刀枪不长眼,可别净让咱的战士吃哑巴亏!” “放心吧团长,就是拿砖头,拿烧火棍也照样给狗日的厉害瞧瞧!”炮兵随地捡起一块碎砖比划道。 杨龙菲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标定诸元,对准目标给我狠狠地干他小鬼子!” “是!” …… 三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平心而论,吉野联队长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深刻地懂得战机的重要性,就在战场上而言,战机稍纵即逝,根本不会随着某个人的意愿去改变什么。军人的多疑和敏感也许是这个职业较为多见的“毛病”,他生怕对面的中国守军利用这几分钟的空隙耍滑头,万一让他们成建制地撤退了可如何是好? 吉野联队长瞪着自己那对滚圆的眼珠怒视前方,猛地推了下身边的日本翻译,一言不发。日本翻译心领神会,他赶忙用手中的白铁皮喇叭再次向对面的中国军队发出最后警告:“国军将士们,三分钟的时间已经过啦!请告诉我你们的决定!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如果你们决心易帜,就请立刻放下武器,列队走出战壕接受我们第9联队的改编,我们以军人的荣誉担保,绝不对贵军士兵开枪!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抗拒整编,那我们只好对你部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你们知道吗?你们……” 话音未落,三枚50毫米口径的炮弹在夜空中划过三道优美的弧线后,只听“咻”地一声便准确无误地降落在日军的工事内。只听“轰!轰!轰!”三声巨响,日本阵地内瞬间掀起一阵肉雨……待硝烟散去后,幸存的日本士兵惊谔地发现,吉野联队长和日本翻译已经玉碎,吉野联队长的头颅被弹片削去半个。除此之外,还有十一名日本士兵同样倒在了中国守军打来的炮弹下。 只见杨龙菲猛地从工事内站起身来,他左脚踩在沙包上,右脚踩在一只弹药箱上,挥舞着手中拎着的鬼头刀怒吼道:“弟兄们,玩命的时候到啦!都说这第九师团是鬼子精锐中的精锐,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同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老话讲‘脑壳掉了碗大的疤’,拍死就不来当兵啦!单论这肉搏战,咱中国人就是他小鬼子的祖宗!今天咱们就得让小鬼子见识见识,要让他们学会怎么孝敬祖宗!弟兄们,还记得我常说的那两句话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狭路相逢勇者胜!”很显然,战士们心底压抑着的激情已被杨龙菲撒下的火苗迅速点燃。不得不说,杨龙菲的战前动员听着确实提气,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使全团所有战士包括伙夫班等非战斗人员,每一个人都在此刻忘却了疲劳和死亡,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仇恨和对嗜血的渴望。他们纷纷拿起手中的冷兵器,蓄势待发…… 杨龙菲在半空中甩起了自己手中的鬼头刀,下达了最后的冲锋号令:“弟兄们,冲啊———” “冲啊———杀———”战士们交错着陆续冲出阵地,攥着手里的砍刀、刺刀、菜刀、马勺、扁担等武器,如同潮水般涌向对面两百米开外的日军阵地。 面对中国守军所亮出的最后底牌,失去指挥官的日军也不甘示弱,纷纷跃出工事端起手中抱着的装有刺刀的步枪,同样伴随着嘶哑的吼叫声冲向了迎面而来的中国士兵……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所有思想在进入混战的前一秒便已不复存在,双方士兵的的脑海中可以说是一片空白。此时此刻,操控他们做出反应的已不再是大脑中的意念,而是名副其实的四肢。倘若大脑和意愿稍显短路和迟缓,敌人的刺刀就有可能会扎入自己的胸膛。 伙夫班的战士在班长王大年的带领下,人人手持菜刀参加战斗,在冲锋的路上,速度却丝毫不比那些久经沙场的作战部队要慢,甚至已经快要超过谢大成带领的一营了。 刚陷入混战的王大年可以说是喜忧参半,他刚刚躲开一个日本士兵的袭击,顺势便将手里拎着的菜刀照对方的后颈砍去。结果一刀下去竟不偏不斜地劈到了对手的颈椎骨的夹缝中拔不出来了,那名日本士兵倒地毙命的同时,也就意味着王大年失去了武器。正在这时,一名日本士兵趁势追击,一下就将枪头前的刺刀捅进了王大年的腹腔。那名日本士兵对此似乎并不满足,他甚至还抱住手里的步枪在半空中左右绕了几圈,锋利的刺刀如同木杵搅水缸般在王大年的腹腔内来回撅着,当刺刀被拔出后,腹腔内的肠子呈紫色状一骨节一骨节地滑出。王大年用手捂住受伤的腹部,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手心手背,王大年只感觉眼前一阵昏暗,有股飘飘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知道自己不行了……王大年眼神迷离地看着那个正冲他发出狞笑的日本军官,口含鲜血的同时却又不甘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狡黠的日本士兵生怕倒在血泊中的王大年没能死绝,竟抬起刺刀对准王大年的要害部位一通猛扎,确保对方已完全毙命后才肯拔出刺刀。刚要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却不曾想身后站着的一个人猛地仰起了一根扁担,劈柴似的砸了下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夫班班长陈世和。只见他手起担落,那个日本士兵只感觉后脑勺仿佛遭到了一辆高速列车的碾轧,瘫倒在地后当即便晕死过去。陈世和从地上捡起对方的武器便狠狠地扎了下去,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陈世和一身。 第三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在这场战斗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兵着实露了把脸,硬是靠手里一支装了刺刀的中正式就干掉了十五个鬼子。战斗结束后经查,身上的伤口竟多达二十一处,其中左臂被一名日本士兵的刺刀捅穿,造成了严重的贯穿伤。这个绰号“李大脑袋”的战士也没多想,不假思索地督了眼自己那根被戳了个透明窟窿的胳膊后,怒吼一声挥刀便将对面的鬼子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毫不避讳的说,杨龙菲的战术指挥能力一流,但拼刺技术却实在不敢恭维。只顾硬拼,不懂技巧。这方面不能抬杠,就连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军人。加上在前两次战斗中先后造成的腰肢连续挫伤,慢慢地身体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在连续抹掉三个鬼子脖子后,杨龙菲和一名手持军刀的日军少尉狭路相逢了。 这个嘴唇上方留着一撮八字胡的日军少尉有些来路,早在应征前他就是日本中条一刀流的入室弟子,入伍时的剑道修为已经达到了五段,据说他还曾在军队里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柔术训练,拳脚功夫可见一斑。 在杨龙菲看来,这个小鬼子实在是有些以逸待劳之嫌,这他妈摆明了就是想占便宜嘛!他才不会让给对方先出手的机会,他决定先发制人,挥舞着手中的刀片便劈向了那名日军少尉。少尉不慌不忙,轻轻斜过身子后便闪过了这一击。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朝杨龙菲做出一副挑衅的手势,仿佛在用无形的语言告诉他:你的刀法太差劲了,再来一次,稍微砍正一点…… 杨龙菲火了,他最受不了让鬼子侮辱,大吼一声“操你姥姥”后便拎着鬼头刀继续向那名少尉砍去。少尉也不再避讳,出手便是杀招,好几次差点儿就挨到杨龙菲了。杨龙菲有些明白了,这个兔崽子招招都是朝他脑袋和脖子来招呼的,而且对手的下三路防护得很严实,哪怕是你虚晃一招过去他照样能用*给格挡开。杨龙菲不禁咽了下口水,娘的,这回算是碰上硬茬儿啦! “过来,过来……”日军少尉一脸讥笑地看着处于劣势的杨龙菲,一边继续做着挑衅的动作和手势,看来他是信心满满。成竹在胸的日军少尉坚信,这把*很快就能将自己对面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的脑袋给砍下来了,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又经过了两回合的较量,杨龙菲渐渐有些不敌,面对敌人几近疯狂的攻击,杨龙菲那对变换着拿刀的手掌被震得虎口发麻。一个不支,手里的鬼头刀便脱手而出,落在地上。那名日军少尉见状大喜,他那如同鹰隼般尖锐的双眼微微一颤,趁此机会握紧刀柄便冲向了手无寸铁的杨龙菲…… 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那名日军少尉便犹如一扇门板儿般栽倒在地,整个人一声不吭地趴在血泊中,显然已经断气。惊魂未定的杨龙菲只感觉自己好像同死神擦肩而过一般,他亲眼目睹了敌人手持军刀砍向了自己,几乎已经要挨到了自己的鼻梁。 杨龙菲这才发现,竟然是那个名叫李大脑袋的战士救了自己。由于李大脑袋刚入伍不久,还是在淞沪会战结束后作为补充兵源被编入25团战斗序列的,因此杨龙菲对这个人知之甚少,更谈不上了解,撑死也就有过一面之缘。 李大脑袋原名李本财,河北保定白洋淀人氏,出身于武术世家,自小便苦练功夫。师从绰号“闪电手”的天津卫武术名家张占魁门下研习形意拳和八卦掌,是张占魁大师门下为数不多的关门弟子之一,颇谙内家拳武术之精髓,同日后的形意拳名家如韩慕侠、赵道新、姜容樵等人皆为同门师兄弟。其师公更是大名鼎鼎,乃清末时期的形意拳宗师,享有“半步崩拳打遍天下”之盛名的郭云深老前辈。比起江湖上那些依靠野路子欺行霸市的“练家子”来说,李本财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名门正派,出身根正苗红。据说,李本财后来惯用的绰号“李大脑袋”还是当年几个师兄给他起的。主要是因为师傅每天都让李本财用脑袋对准院里的一块石碑狠撞,一来二去脑袋撞得比平常人都要大一圈,“李大脑袋”由此得名。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李本财携父母从天津流亡至北平,途中父母皆被日军杀害。李本财顿时心如死灰,他原本打算回天津卫找师傅,结果在返程的路上一个没忍住,从路边裁缝铺抄起一把剪子就干掉了两个街上巡逻的日本兵,结果闹得日军封锁了整个四九城后在全城贴满告示通缉追捕。还好这小子命大,在日军封锁城门前就逃了出去,并在济南报名参加了中央军。淞沪一役结束后,李本财就作为首批战后补充兵员被分到了杨龙菲的第25团一营当一名普通战士。就连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自己在刚刚参加的第一场战役中便一战成名,手里一支装着刺刀的“中正式”前前后后已经要了不下四十个鬼子的命,破了全团单兵杀敌数量之最,甚至连团长杨龙菲,营长谢大成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杨龙菲连声感激的话都没有就从地上拾起自己那把鬼头刀再次陷入了混战,但他在心里已经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士兵的模样。李本财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后,也跟在杨龙菲身后重新进入了战斗,他尽可能地选择在距离杨龙菲较近的地方和敌人搏斗,保护团长的同时也不影响自己杀敌立功。 又是两个日本军曹出现在了李本财面前,军曹们显然是发觉到了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中国士兵的刺杀能力,一般人和他过招不仅占不得上风,反而可能被他一刀干掉。两个日本军曹对视一眼后点头示意,他们打算一起上,二打一,先放倒这个中国士兵再说。 附近的几名八路军战士见状不妙,赶紧冲过来帮忙,结果被李本财喝道:“都起开,干什么?跟我抢功怎么的?”说完便冲面前两名日本军曹怒骂道:“小鬼子,我日你们祖宗……”话音未落,他便端起刺刀冲向了敌人,还未等敌人做出防守姿态,他便一刀攮进了对方的腹部,负伤的军曹当场毙命。另一个军曹不由得心生怒起,他抬起带着刺刀的步枪便朝李本财的脊梁骨扎去,却不曾想李本财这个愣头青竟一个侧身将对方直接撞翻在地,这名军曹当场摔了个倒栽葱。还未等他从地上爬起,只见李本财手起刀落,军曹当即身首异处。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日军第九联队先头部队就有点儿扛不住了,虽说他们顶着一个联队的番号,但总体兵力却分散得很开,在梅花山一带的日军不过只有一个大队的兵力,经过之前双方相互进行的枪炮淬炼,敌我双方皆损失惨重,伤亡过半。由于第九联队指挥官吉野直南大佐已经战死,日军群龙无首,眼下又进攻受阻,部队继续向前推进已经成了一句空话,在日军大队长山田少佐的命令下,日军先头部队只得放弃推进计划并撤出战斗,重新回到原有阵地做下一步打算。 “惨胜”的第25团也按原路返回工事进行休整,经初步统计,一营在这场白刃战中死伤过半,辖下三个连的连长全部阵亡;伙夫班班长王大年也在战斗中不幸牺牲;马夫班班长陈世和胸口挨了一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一营长谢大成腹部也被刺伤,所幸伤口不深,经过简单的包扎后得以止血;团长杨龙菲虽然没有负伤,但在白刃战过程中因用力过猛,腰后还没拆线的伤口再次裂开,夹杂着白脓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涓涓流出。 由于药品的匮乏,杨龙菲的伤口得不到好的治疗,只能通过绷带做简单的包扎以达到止血的效果。包扎过程中,杨龙菲为避免自己在经受伤痛时发出声音,他竟把自己的右手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住。待包扎完毕后,杨龙菲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已经被咬出了一圈带血的牙印。他拭去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只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迎面袭来。杨龙菲下意识地停止脚步,捂住晕眩的脑袋,尽可能地不使自己倒在地上。 谢大成等人见状赶忙过来将杨龙菲扶住:“团长,怎么了这是?去后面躺会儿吧……” 杨龙菲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无力地摆摆手拒绝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能有点儿受凉了,我在这儿趴着眯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说完便将谢大成等人一把推开,撑着最后一股劲儿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散兵坑旁趴了下去,在闭眼的前一秒他还在心里咒骂道:娘的,这下完啦,战斗还要继续,自己却倒下了,接下来的仗可怎么办? 一营长谢大城无奈地朝两边的战士摆手示意,除了岗哨值班外,其余战士都各自找地方休息吧,明天会有更大的恶仗要打。下达完命令后,他自己也随处找了个坑道,将配枪下了保险别到武装带里,用帽子遮住脸庞后便呼呼睡去。 同样是在这个夜晚,国民政府驻武汉大本营最高长官蒋介石突然致电南京卫戍司令官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这则电文无疑像根救命稻草般,赋予了陷入这潭淤泥之中的唐生智以最为强烈的求生欲望。这几天他踌躇反侧,辗转难眠,就是为了等到蒋委员长亲自颁布撤退命令。接到命令前,唐生智本人已经睡下。当他得知委座的授意后顿时变得睡意全无,他立刻吩咐卫兵将副手罗卓英和刘兴叫来,连夜制定撤退计划,并将武汉大本营颁布的命令下发到所有可以联络的上的作战部门,要他们自行制定突围方案,伺机而动。 …… 天刚蒙蒙亮,负责紫金山北麓防御的25团二营、三营在副团长张山的带领下已经放弃了现有阵地,并一路摸到了一营驻地。还未等张山靠近正在熟睡的一营长谢大成,对方便下意识地从腰间掏出了配枪,小腿猛地一蹭便顶上了膛火,枪口直接戳在了张山的眉心处。 “我说谢大成,你他妈这是什么臭毛病?梦里也要掏枪?赶紧把保险给老子下了!”张山怒骂道。 谢大成赔着笑脸放下枪口,揉着自己睡意朦胧的双眼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啦,我还以为是鬼子摸上来了呢……唉,你们怎么上来啦?钱里远和曹光那俩狗日的哪去啦?” “他俩还在后面呢,我带着团部先他们一步摸上来啦。听说你们这儿电话线被人切断了,跟总队指挥部都联系不上啦,是这么回事吧?”张山问道。 谢大成对团长杨龙菲切断电话线的事一无所知,一脸茫然地看着张山:“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一旁的通讯兵插话道:“是这么回事儿,我当时就在前沿指挥所,是团长……是团长用大刀片子把电话线给砍啦……” 张山恍然大悟:“我说呢,总队的邱参谋长说联系不上团长,连夜派了两个通讯兵到团部来找人,我当时还纳闷儿呢。生怕团长出什么事儿,就赶紧带队过来看看……唔,差点儿忘了大事,我跟你说,总队昨晚派了一名通讯员到团部传达了换防命令,各基层部队放弃现有阵地分散突围。咱们团的任务是组织兵力朝燕子矶方向靠拢,争取在今天晚上八点钟左右和总队主力会合……” 谢大成听后有些模棱两可,他反问道:“不是我说……你说的这个我没太听明白。你的意思是……突围?就是说,不打啦?要撤出去?” “你少扣帽子,这怎么就成我说的啦?这是桂总队和邱参谋长下达的命令。你们这儿电话线一断一了百了啦,人家通讯兵直接找到我一个副团长身上,你让我怎么办?算啦,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团长人呢?”张山话里话外显得有些着急。 谢大成抬起左臂手指向十米开外的一处散兵坑,张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督了眼谢大成后,便快速地跑到了这处散兵坑旁,眼前的一幕差点儿把他吓得坐在地上。只见团长杨龙菲整个人蜷缩在坑内,面部肌肉几近痉挛,上下嘴唇不自然地抽搐着,半张脸已是热汗淋漓。 张山和谢大成见状不妙,立马跳进坑道内将杨龙菲从地上抱起,平放在地面上。张山一边拍打着杨龙菲的脸庞试图将其叫醒,一边脏话连篇地骂着一旁有些束手无措的一营长谢大成:“团座、团座,怎么了这是……团长,团长,醒醒啊团长!谢大成,你他娘的怎么看的团长?没看出来团长正打摆子呢?要你在身边有什么用,有个头疼脑热都指望不上的东西!我警告你,团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饶不了你?” 一听这话,谢大成有些慌了:“打摆子?昨晚上还好好的呢……这啥时候的事儿?昨天晚上给鬼子打了场白刃战之后就……坏啦!昨天夜里休息前我就看团长有点儿不对劲,我以为是累了,我要早知道我……” “早知道?你他妈早知道尿炕怎么不睡筛子呀?谢大成,你说你他妈活这么大人管个屁用?这么冷的天,你就让他在一个人躺在这散兵坑里面吹风?你别给我说什么团长自己要待在这儿的,团长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就是强行带他去个避风的地方眯一觉,他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老张,你说你现在说这么多还有什么用?你再怎么骂我,团长这病现在这样了那也没办法!你赶紧的,想个办法,咱现在该怎么办?你刚才不还说要突围吗?你赶紧……你来指挥战斗,我背着团长,趁鬼子还没上来,咱们赶紧撤!”谢大成自知罪责难逃,干脆也就一收之前的火爆脾气,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好话。 张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给记着这事儿没完!回头我再找你算账……全团听我命令,后队改前队,迅速撤出阵地!目标燕子矶,跑步前进!”话音未落,谢大成便蹲下将昏迷的团长杨龙菲扛在肩上,在左右两名战士的护卫下快速撤出工事。 对面的日军似乎发现了中国军队的企图,立刻下令反扑,团直属队负责掩护主力部队撤离,果断地担任起了阻击任务。战斗持续了接近半个小时后,直属队战士共计一百五十余人全部牺牲…… 第四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接到撤防命令的南京守军部队此刻犹如惊弓之鸟,四面的军队撤退的撤退;突围的突围,甚至有些根本联系不上的基层部队还被蒙在鼓里,依旧坚持在阵地内和日军死战。这无疑是一场超越了之前所有战斗的,堪称史无前例的大溃败!卫戍司令部下辖之第72军、第74军、第78军等,包括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和城内的宪兵部队已乱做一锅粥,在撤退的过程中队伍几乎都要冲散了,建制、连队早已不复存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班自为战,人自为战了。 就在南京城十万大军近乎于土崩瓦解之时,市警察厅也乱作一团。眼下日本人攻势正猛,合围南京守军有如摧枯拉朽。就目前局势来看,城内的守军根本没有反扑的机会,南京沦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南京的警察这两天也算是想通了,既然军队都打算放弃南京渡江北上了,那他们自然没必要留在这儿看西洋景。且不说日本人占领南京后会不会拿他们泄愤,饶是日本人“宽宏大量”饶了他们,让他们继续干警察维护地方,他们也是说啥都不干了!道理摆在那儿呢,老子们要是在日本人手底下当差,那不就成了“伪警察”了吗?说白了那就是汉奸,老子们才不背这个千古骂名,谁他妈好好地愿意给日本人当狗? 道理一想通那事儿自然就好办了,市里的警察除了随身携带的配枪外,把身上的细软、家当都给扔了,这会儿要钱有什么用?先把命保住才是真的!说来也巧,警察们刚刚走出警察厅的大门,就撞见了刚从紫金山撤下来的25团杨龙菲部。警察们这下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理由很简单,这会儿跟着自己的队伍准没错,他们往哪儿跑我们往哪儿跟就是了! 因突发高烧而昏迷的杨龙菲在一路颠簸中缓缓醒来,他微睁着无力的双眼,脸色惨白,嗓子里似乎注满了脓痰,别说开口讲话,就是微微张嘴都会有股针扎般的刺痛传来。 杨龙菲强忍着身体带来的极大不适,有气无力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大成,大成,这是哪儿……” 谢大成并没有因为杨龙菲的苏醒而放慢脚步,连续奔袭了接近五公里,身上又背着一个六七十公斤的病人,饶是谢大成本人的耐性和体力再好,此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谢大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关心地回复道:“团长,你终于醒啦!我的乖乖,谢天谢地,我就怕您出点儿啥事,要不然我谢大成真就是百身莫赎啦!” 杨龙菲显得有些不耐烦,继续追问道:“我问你这是哪儿?你背着我干啥,放我下来……” “团长,您就别问啦,咱们现在得抓紧往燕子矶赶,二营和三营负责殿后,现在路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要是晚上八点之前赶不到指定地点就糟啦!”谢大成咽了下口水,继续喘着粗气回答道。 杨龙菲似乎也“开了窍”,他深知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能因为自己一个病号拖累谢大成和全团战士,若不是要考虑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也许他们急行军的速度会加快许多。杨龙菲发自内心地恳求道:“大成,放我下来吧……不用管我了,把我放到路边,你们自己撤……” 谢大成一听这话就急了:“团长,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我谢大成好歹也是五尺高的汉子,要是让人家知道,我这到了在撤退的路上把团长给扔下了,那我还混不混啦?团长,您别想太多,累了您就闭上眼眯会儿,等您睡醒了估计咱就到目的地啦……” “大成,别犯傻了,我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不能拖累你们……全团战士要……要是因为我放……放弃了急行军,我杨龙菲罪过可……可就大了。别让我一……别让我一个人耽、耽误全团的战士,把我放下吧大成,给我留颗*就行啦……” “团长,我求求你别再说啦!我谢大成就算再不是东西,也干不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儿来!把您丢下有个前提,那就是我死了!您要是想让我再多活几天,您就行行好,别再说放下您之类的话啦!别说我不同意,就是全团战士也不会答应!”谢大成几乎要吼出声来。 杨龙菲虚弱地骂道:“行啊,现在连你小子都……都敢不服从老子的命令啦?还敢冲、冲老子龇牙咧嘴的……在老子面前,啥时候……啥时候轮得着你发狠啦?你不听话是不是?老子他妈崩了你我……我枪呢?我、我他妈毙了你……” 谢大成一脸坏笑地说道:“团长,我劝您省颗子弹吧,我徒步背了您足有十几公里,您这会儿要把我给毙了,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我说啦,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得啦,背您这样的别说是徒步十几公里了,就是连翻几座山梁那都是笑眯的!您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您病好了以后,能发下善心赏我几口老白干闹闹就行啦!团长,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等、等赏你的那几口老白干闹……闹完了,老子再毙了你小子……” …… 中国守军撤退的主要目标分别是燕子矶、煤炭港和挹江门三个方向。夜里八点左右,这三处集结地就已经挤满了准备渡江北上的国军将士。令人惊觉的是,国军各兄弟部队竟然因为争夺过渡口的先后顺序以及抢夺船只方面的事情发生了肢体冲突,甚至不惜动用武器火并。就拿教导总队第一旅二团为例,由于挹江门是守军撤退至下关码头的必经之路,也是整个南京城的唯一直抵码头的通道。因此,一多半南京守军都选择从这里借道伺机渡江。但离奇的是,负责挹江门防御的国军第36师似乎并没有接到过司令部颁布的有关部队撤退的命令,在面对城外守军逞溃败之势冲进挹江门前,第36师师长宋希濂果断下令封锁城门,并放话说在得到司令部正式下达的命令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放门外的守军进来。 被堵在挹江门外的国民党溃军可不管这些,什么他妈狗屁命令,司令部扔下我们这些穷苦当兵的自己跑了,我们还服从他们的什么狗屁命令?必须要承认的是,在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下,几乎所有人都会丧失理智和原则,甚至是底线。面对着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开闸放行的第36师,门外的溃军竟然开始对城门进行强制攻坚,子弹打不烂城门就换*进行爆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染着红漆的城门被集束*炸了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大窟窿。城门一破,城内外的士兵干脆就抄家伙和对方火拼,密集的人群顿时乱做一锅粥,在子弹的穿梭纵横下,城外的士兵就像是逃难的灾民般四处乱窜,慌乱中二团团长谢承瑞上校被情绪失控的部下撞倒在地,遭人踩踏而亡。令人倍感唏嘘的是,这位曾在淞沪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年轻军官就这样地惨死在自己士兵的脚下。 直至深夜,燕子矶滩涂一带已经聚集了接近五个团的中央军部队,当他们发现岸边还积压着不少民船和竹筏后可谓大喜过望,纷纷脱离建制采取极端手段争夺船只,甚至像挹江门那样不惜举起武器,把枪口对准自己人开火,子弹、*一通招呼,不少船只都在国军内部火并的过程中付之一炬,无数将士陈尸江边,汹涌的江水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待25团赶到后,滩涂边仍有两支部队在动用武器血拼,燕子矶江面上显得十分空旷。看样子,能动用的船只和竹筏基本上都被人抢光划走了,可惜这两支“倒霉蛋”部队晚来一步没赶上趟。等他们抵达至江边的时候,岸边就剩下最后一只漏水的渔船了。俗话说:能拔脓就是好膏药,有总比没有强吧。为了最后这只破渔船的争夺权,两支原以为可以共患难的兄弟部队竟然反目成仇,同那些已经在挹江门上演过一场枪战的“前辈们”一样大打出手。 副团长张山看到这一幕后不仅怒火中烧,他娘的,有这能耐倒不如去跟小鬼子拼命!多少人不见得能死在鬼子手里,却硬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枪下!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张山急眼了,他顺手便从一名战士的手里抢过一挺轻机枪,枪口对准正在岸边火并的那两支小部队,怒吼一声道:“都他妈给我住手!谁敢再开一枪,老子立马把他打成筛子,要是不信就试试!” 两支部队相继停止了火并,他们在心里暗骂道:操!打了半天眼瞅着都快结束战斗了,怎么他妈又冒出来一支来抢船的部队…… 其中一支部队的上尉指挥官站在甲板上怔了几秒后便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妈的,又来了一个想捡漏的!我们两支队伍干什么关你屁事儿?你说不打就不打?你他妈谁呀你……老子我就先干你!”话音刚落,这名上尉便猛地抬起了手中拿着的驳壳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的一声,这名上尉的眉心处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下一秒便仿佛一扇门板儿般栽倒在船上。 上尉的部下们见状都惊呆了。只见三营长曹光举着正冒烟的驳壳枪骂道:“妈的,给脸不要脸,打鬼子的时候倒没见你们这么来劲!都看什么看?全都给我滚下来!” 眼看两边的人都没有要下船的意思,二营长钱里远手持一对盒子炮干脆就带兵强制登船:“谁敢再动一下老子就突突了你们狗日的!船上的都给我下来,别以为我跟你们闹着玩,迟一会儿我就开枪,你看我敢不敢?!” 两支连队的战士悻悻地从船上跳了下来,钱里远带着警卫排上船后便准备扬帆。 张山命令部队把枪口放低,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们都是哪支部队的?为什么火并?” 另一支部队佩少校军衔的指挥官嘟囔道:“我们是87师275团的,我是他们连长!长官,我们也不想火并呀,换作平时谁会跟自己的兄弟部队动枪子儿,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整个港口就剩最后这一只破船了,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呀!这事儿换作是您也得搂火不是,难不成在这儿等日本人把我们当小鸡似的给宰啦?” “我说你们好歹也挂着个主力师的牌子,就是这么给你们老部队争脸的?妈的,打日本人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来劲儿,跟自己人干倒显本事啦?”张山怒骂道。 少校不服气地回了一句:“长官,你这话说得就有失公允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跟日本人拼命呢?我们团在通济门跟鬼子打了三昼夜,膛线都快给磨平了!零下十几度的大冷天,这枪栓上冻后拉都拉不开,这还不算,司令部连棉衣都不给我们备齐,我们凭什么为他卖命?再说了,这撤退命令又不是我们下的,我们只是负责执行。要说错,您得找司令部唐长官去,谁让他在战役打响前就把煤炭港和燕子矶一带的船只都给毁了,说是要和南京共存亡,简直比他妈唱的还好听!到头他自己乘小火轮跑啦,宁可船上空着位子也不让我们上,这种长官我们不认也罢!” “就是,我们88师在雨花台跟鬼子拼命的时候,长官部连个屁都不放!别说是饷钱,到最后连他妈饭都快吃不上啦!这算个什么狗屁主力?要是说这主力就是命贱不值钱的话,老子还不如不要这个主力!长官,咱们讲句公道话,你们抢了我们的船,难道不是出于私心吗?您要是个讲道理的人,那就不要管我们血不血拼,谁没被子弹打死那才叫运气,那就该他活着,谁来也没办法!”另一支连队的士兵起哄嚷道。 张山听不下去了,这帮小兔崽子一个个都他妈什么逻辑?闹了半天他们当兵打仗不为杀鬼子,权当军人这个职业是个养家糊口的铁饭碗啦?难不成还真应了那句行话:打仗打仗,打得赢就打,打得赢就跑?这他妈是什么世道,就这种乌七八糟的队伍怎么可能干得过小鬼子? 张山大吼一声道:“全都给我闭嘴!你们他妈还是不是中国军人?有没有一点儿骨头?看你们这一个个熊样,跟待宰的羊有什么区别?你们不是要跟我讲理吗?好,那我就跟你讲讲理!现在听我命令,在场的病号和伤员上船,其余能动弹的全都给我留下,你们不是要找条活路吗?我带你们去找活路!所有人拿上家伙跟我从正面突围!” 在场所有人听了这话全都愣了,背着杨龙菲的谢大成喃喃地吐出一句:“老张,你……” “你别说话,大成。听我的,带着咱们团的伤员上船,尤其要照顾好团长!别发愣了,趁现在鬼子还没上来赶紧走!快!”张山用一种坚毅的眼神看着谢大成,要知道,这不仅是托付,更是命令! “老张,主帆扬起来啦,抓紧时间上船!”二营长钱里远重新回到岸边,汇报道。 “大成,带着团长抓紧上船!你给我记着,你要用你的脑袋给我打保票,务必保护好团长的安全!按我说的,你们这船朝西北方向划,如果我们能从正面突围出去,咱们就在徐州会合!万一突围失败,你就自己想办法!但有一点,千万千万不能把团长给我扔下不管!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尽可能重建咱25团,这样我们死也值啦!” “老张,你放心吧,只要我谢大成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丢下团长!你们也要小心,兄弟,千万保重自己,我和团长在徐州等你们!”谢大成将身上扛着的杨龙菲换给另外一名战士接过,他从腰间掏出自己的驳壳枪,还有口袋里的一盒子弹,全部递给了副团长张山。 “千万小心,兄弟,身上多支家伙也多份安全。这枪你先用着,等到会合后再还给我!我换支步枪用就行啦!” “谢啦,兄弟!快上船吧。抓紧时间,赶紧划走,越快越好!”张山欣慰地接过那支驳壳枪和一整盒子弹,动情地拍拍谢大成的肩膀说道。 谢大成等人还未上船,张山等人就听见一段紧急促的喊叫声:“张副团长,鬼子又上来啦……”一听这话,岸边的士兵们简直就是谈虎色变,几乎所有人的脸“刷”地一下就变绿了。惊惶失色的军官和士兵交杂着嚷了起来:“我们也是伤员,让我们上船,我们要上船……” 张山大怒,他枪口朝天猛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如同潮水般涌上最后那只渔船的士兵们吓得立刻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所有人都心有不甘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苦着脸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中国人?五尺高的汉子,就这么怕死?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你看看你们这副鸟样,像是群褪了毛的猪!还不嫌给中国军人丢人的呢!要想活命的都给我拿起家伙来,步枪上刺刀,子弹推上膛,*的弦儿也给我挂在小拇哥上……”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日本话和沉重的脚步声便迎面传来,负责追击至燕子矶方向的日军第九大队指挥官渡边南次郎正挥舞着手中的军刀,扯着嘶哑的嗓音嚷道:“快,有支那部队在江边,不要放跑他们,把他们全部杀光……” 张山冷笑一声后便将手中的两把驳壳枪全部上了保险,他用轻蔑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另外两支连队的官兵:“瞪大眼睛看好了什么才叫打仗,跟我们25团学着点儿……”话音未落,25团的战士在副团长张山,二、三营长钱里远和曹光的带领下便立刻投入了和日军追兵的战斗。眼看江边的那条渔船已越划越远,水上逃生的希望可以说是完全破灭。那名刚才还一阵义正辞严的少校军官也没了主意,此时除了跟着前面那支部队试图从正面突围外,几乎别无他法。这名少校一咬牙,细说算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和狗日的小鬼子拼啦!说着便带领手下那两支连队也投入了混战…… 第四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的病情似乎变得愈加严重了,此时正值零下十五六度的冬天,江面的大风吹得又厉害,弄得躺在甲板上的杨龙菲时不时收紧四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自然地颤抖着,面部肌肉紧急地抽搐着,早已干裂的上下嘴唇也在不停地打架,看得出来他这是冻的。可没过一会儿,他又舒展开四肢,面部被涨得通红,额头上不断渗出热汗,从微张的嘴唇里也冒出不少热气,面容五官也变得十分扭曲。没过一会儿,杨龙菲整个人又恢复成了之前的病态:肌肉痉挛,双唇打架,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侧躺在甲板上颤抖…… 对此,可是伤透了谢大成这个医药方面的“门外汉”的脑筋,他急得忙在原地打转挠头,心说团长病成这样也不是回事儿。可现如今就这么在江面上漂着,到哪儿找人给团长看病?就算找机会靠了岸,这兵荒马乱的,也不见得就能找到郎中。最要命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团长生的这叫啥病,为此谢大成急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一名来自其他连队的士兵上前大致观察了下杨龙菲的病况后,随口说了一句:“哟,这长官怕是有点儿麻烦,打摆子这病可不太好医……” “打摆子?”谢大成听后一愣,赶忙追问道,“没看出来呀兄弟,闹了半天你懂医?快给我们团长看看!” “长官,打摆子您听说过吧?但凡害了这病的人那可有得罪受啦!这感觉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会儿就像是进了烤炉,滋味儿不好受啊……我们镇上之前有几个娘们儿害了这病,硬是没扛住死啦!您这长官金枝玉叶的,命那么金贵,您让我咋治?万一有个山高水低,您还不得要我命?”士兵摊摊手表示无能无力。 谢大成不耐烦地嚷道:“你哪那么多说道?让你治你就治!人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这那的扯什么淡?死马当活马医吧!” “长官,那我可就明说啦,害了这病的人遭罪归遭罪,但也不是啥难症。咱们现在这条件肯定不行,得找机会靠岸采点儿草药来,好给这长官煎完喂下去。最好是能找个人家养病,每次服完药就赶紧裹上被子好好闷一觉,最好是捂出一身热汗。等汗发了,人就差不多好啦。” “采药没问题,关键是我这一脑袋高粱花子根本不认识啥是草啥是药的,还得劳驾兄弟你跟我一起上岸看看。”谢大成恳求道。 “这没问题,救人要紧,总不能眼看着人遭罪不管吧?要是继续耽搁下去,我估计再过两天这长官就不行啦……长官,咱现在就准备靠岸吧,趁着天黑咱找片有芦苇荡的洼地上去,咱也不用跑多远。说出来就怕您不信,江滩一带的青蒿就是专治打摆子的良方,这会儿估计都成片啦,咱随便搂一点都够用好几天的。”士兵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对此谢大成表示双方赞成。 他忙不迭地一边向这名士兵表示谢意,一边指挥战士就近找片芦苇荡靠岸。他抄起一支从副团长张山那里换来的“中正式”步枪便斜挂在了自己的右肩处。挤满在船上的战士们心里都清楚,就脚下这只渔船的航速来看,目前他们肯定还在南京界内,因此靠岸后十有八九还会遇到正在袭扰地方的鬼子,一旦行迹暴露所引发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身为职业军人的谢大成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他已经为之后可能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做好了安排:比如他命令渔船在距离芦苇荡五十米外便停止靠拢,这样一来就算行踪暴露,也是他和那名一同上岸战士倒霉,船上的人大可趁着夜色继续向江面划去。至于这段距离,自然由二人潜游至对面洼地即可。 25团的轻伤员们因为担心谢大成的安危,纷纷站起来自告奋勇要求和他一起上岸,万一真遇上鬼子,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个帮手,顶不济就把这条命交代在这儿了! 谢大成大喝一声便制止了他们的叫嚷:“都别吵了,跟他娘的老鸦似的,烦不烦?你们跟我去干啥?这又不是去给狗日的日本天皇拜寿,就靠岸采点儿草药,撒泡尿的功夫,你们以为什么好事儿呢?” 其实他这句话可以说得更加直白些:这又不是去给狗日的日本天皇拜寿,而是去送死!你们小兔崽子一个个命不是你们爹妈给的?都活腻啦,送死的差事也上赶着去? 谢大成不顾寒冬刺骨的极端天气,脱下军服外套和衬衫便随手丢在了甲板一边。船上的人这才发现,谢大成身上竟然还套着一件薄薄的,类似马褂样式的粗布汗衫。老实说,这种穿着并不符合国军内部的着装规定,按理说军服里面穿件白衬衫也就够了,哪有衬衣里面再套汗衫这么一说?此举颇具离经叛道之嫌。 望着正在一旁卸装备,准备和自己潜游至对岸的战士,谢大成不禁冷笑着问道:“怎么茬儿兄弟,水性怎么样?不瞒你说,我老家是秦皇岛的,打小就是在水边长大的,这靠岸五十米的距离对我来说是手拿把攥,你要是有困难就明说,实在不成我就背你过去?” “别别别,长官,我可不敢让您背我,我可受不起。说来也是巧啦,我老家就在江都那片,小时候没事儿就往水里扎。现在这世道不好,要倒退十五六年光景好的时候,下水玩的工夫还能弄几条刀鱼上来,剁吧剁吧就当午饭吃啦。” “行啊,小子,没看出来呀……”谢大成半信半疑地瞥了这名士兵一眼后,便一头扎进了江里,撞起的水花溅了那士兵一身,士兵苦笑着摇摇头后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同谢大成溅起的水花比起来幅度要小许多。水面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变化作一圈圈规律的波澜。 看得出来,两人的水性都很不错,几乎是不分伯仲,没用几分钟便轻松地游到了岸边。谢大成刚上岸便将那支挂在肩上的步枪抱在手里,为避免暴露踪迹,他小心翼翼地将枪栓拉开,用细长的枪管将面前的芦苇挑开。谢大成对那名士兵口中所说的“青蒿”一无所知,他也懒得在短时间内去学习和认识这些草药,因此他的任务只负责深入芦苇荡并侦察敌情…… 谢大成的脚步猛然停下,手中的步枪也干架在半空中,整个人瞬间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塑般矗立在芦苇荡中一动不动。那个正活动在岸边一带的士兵并没有发现谢大成的反常举措,他正蹲在地上埋头苦苦地寻觅着那种名叫“青蒿”的草本。 映入到谢大成眼帘的是一幅无比惨烈的景象:五名身着军服的日本兵正聚集在一起围成圈,似乎在筹划或商量着什么,距离日本兵不远的位置竟然围坐着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谢大成屏住呼吸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那些围坐在江边的老百姓足足超过了六十人!谢大成在心底里骂道:妈的,六十多个人硬是被五个日本鬼子给堵在这儿动也不敢动,稍微能有几个愿意冒头拼命的人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细瞅对面的人群中,也有不少年轻力壮的老少爷们儿,可就愣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跟鬼子玩命!谢大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中国人这都怎么了?难不成是安逸日子过顺了,连起码的反抗和骨头都没了? 他正想着,只见那五名围成一圈的日本士兵突然结束了讨论,五个人一次排开站在数十名老百姓面前并对他们进行肢体挑衅和侮辱。其中一个日本军曹似乎在用夹生的中国话说着什么。不过距离太远,谢大成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讲些什么,唯一能够入耳的便是其余四名日本兵所发出的充满轻佻和嚣张的狞笑。 没一会儿,那个讲话的日本军曹便停止了发言,只见他大手一挥,两边的日本士兵便走到人群里开始抓人。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两个年轻的中国男人便被推到军曹的面前。 谢大成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名嚣张的日本军曹将头上的钢盔和腰间的刺刀随意地扔在地上,朝对面站着的*男人做出挑衅的动作:向我进攻,向我进攻,来呀…… 很显然,这两个老百姓还未出手便已怯阵,面对那名日本军曹的连番挑衅,他们竟然置若罔闻,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站在他们两边的日本士兵见状火了,相继举起手中的三八式步枪顶在了他们的腰上,并用对方根本听不懂的日本话威胁起了他们。 面对步枪的威胁,这*男人的精神殿堂终于坍塌了。迫于淫威之下的他们只好攥紧了拳头,几乎是用一种崩溃的心理怒吼着冲向了对面仍旧做着挑衅动作的日本军曹……计划得逞的日本军曹立刻收回了脸上的狞笑,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双充满杀气,几乎快要渗出血来的双眼。 这名日本军曹先是飞起一脚踢翻了其中一个汉子,随后紧接着的一个过肩摔便将另一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没等对方做过多的挣扎,这个腿法娴熟、利落的日本军曹便猛地捡起地上那把刺刀,二话不说便扎进了对手的脖子……刚被踢翻在地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后目睹了这一惨状,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心说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跟狗日的拼啦……他拾起地上那顶钢盔便嘶吼着冲向了那名日本军曹,结果还未等他靠近,剩余四名日本士兵干脆一拥而上,四把来自不同方向的刺刀当场就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远远地眺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谢大成恨得牙根痒痒。他娘的,闹了半天鬼子是拿这帮老百姓当靶子使啦?硬是通过这种“猎杀游戏”去满足和发泄他们内心的欲望和快感! 日本兵们对眼前的“杰作”似乎并不满意,他们需要更多的中国人躺在这里,最好是能用这些中国人的血来勾勒出一幅粗旷的野兽派画像。 谢大成再也看不下去了,作为一奶同胞的中国人,他决不允许日本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对中国人大开杀戒,他的右手食指重新压在了扳机上……这时一双大手突然搭在了谢大成的肩上,强烈的紧张使谢大成猛地颤了下身体,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名采药的士兵。他手里正攥着一把所谓的“青蒿”在谢大成面前选好摇摆着以示炫耀:“长官,东西弄着啦,咱撤吧?诶,有鬼子?” “你他妈声音轻着点儿,好像光你一人知道有鬼子似的……这样,你先拿好手里东西蹚到对面船上,我随后就来……”谢大成命令道。 “长官,你想干啥?该不会是要和鬼子干一仗吧?那我不走啦,等跟你一起收拾完这几个鬼子咱再一块上船,你也好有个帮手不是?” “扯淡,就五个鬼子还需要你小子做帮手?老子这些年怕是白混了。行啦,你先撤,等我收拾了这几个狗娘养的就去找你们,赶紧走,别耽误老子办事,万一暴露了咱俩都他妈得搭在这儿!”谢大成一把将士兵推开,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很快便集中在了手中这杆步枪的准星中……漫长的五分钟正在一点一点消逝,谢大成回头看了眼即将游到船下的采药士兵后,果断地扭过头重新校对表尺。他看见对面的日本兵正扯着几名妇女的衣裳试图将她们拉出人群……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谢大成猛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一名背向他的日本士兵当即中枪倒地。这记枪声不但在那几个日本兵和老百姓中引起一阵骚动,就连船上的国军士兵也吓了一跳。 那个恶贯满盈的日本军曹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士兵是背部中弹后,立刻将目标锁定至对面那片易于藏身的芦苇荡,于是便果断下令朝芦苇荡方向射击。但还未等其余三名日本士兵做出反应,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传来,一枚口径为7.92毫米的子弹钻进了日本军曹的胸口,并刺穿了他的心脏,当即倒地身亡,临死前还保持着生前的动作和姿态,就连眼睛都没能闭上。 其中一名隐蔽在树后的日本士兵似乎已经发现了谢大成的藏身之处,校对好表尺后便准备试射一次,同样是“叭!”的一声枪响,一枚口径6.5毫米的子弹迸蹚而出,发出“咻”地一记破风声后便穿过芦苇丛,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谢大成的左臂,造成了创口较大的贯穿伤,疼得谢大成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谢大成发现,仅剩的两枚子弹已经让他全给打光了,手里的这支步枪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烧火棍。虽说拿它报销了两个鬼子的命,但他自己也不幸负了伤。副团长张山临别前对他的托付,使得谢大成不敢恋战。如果条件允许,谢大成完全可以选择和敌人作殊死一搏,但没办法,团长可还病着呢,万一自己死了,团长怎么办?那也太对不起带头从正面突围的副团长和全团的弟兄们了。一想到这儿,谢大成心便硬了起来,他果断地将哑火的步枪套到肩上转身就跑,然后一猛子扎进了水里…… 在江面时沉时浮的谢大成隐约能听到背后有一阵阵清脆的枪声传来,与此同时,船上的战士也举起手中的武器回以颜色…… 被两名战士捞出水面的谢大成无力地瘫躺在甲板上拼命地喘着粗气,他负伤的左臂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筋疲力尽的谢大成可谓是身心交瘁,他头一歪便睡死过去……至于岸上那六十多个老百姓,听天由命吧。自己已经帮他们解决掉了两个鬼子,要是他们还没点儿反抗精神的话,那就是死鬼要旧账———活该! 第四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经过长达接近三个多小时的血战,以25团副团长张山为首组成的突击队终于在日军驻太平门阵地处撕开了一道口子,正待队伍集中在城楼一带试图组织火力对城门进行爆破时,尾随追击的日军渡边大队再度咬了上来。还未等工兵对城门完成爆破,敌我两支部队就再次交战在了一起。 张山一边举枪射击一边在心里骂道:妈的,这小鬼子真他妈邪头了,愣是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还没容老子喘口气的工夫就又粘上来了。 由于张山等人距离爆破地点位置过近,工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心里清楚,一旦就此引爆*,爆破后掀起的气浪和弹片很有可能会给负责阻击的战士们身体造成伤害,这种伤害也许是致命的。 “副团长,请你换个离我们稍微远点儿的掩体,否则我们无法对城门实施爆破!” “哪那么多废话?你尽管爆破就是啦,不用管我,老子命大着呢……”张山背靠在掩体后面一边给配枪退换*一边嚷道。 工兵表示为难地迟疑了一会儿,只听见三营长曹光朝他们怒吼道:“我说你们他妈倒是快炸呀,老子们快顶不住啦!” 一名工兵准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猛地擦燃了自己手中的一根火柴,蓝红的火苗直接就引着了*的引信,迸溅出灼人的火花……工兵连的战士们急忙朝两翼散开,紧捂两耳卧倒在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城楼下的两扇染着红漆的大门便被炸出了一块巨大的窟窿。*引爆后掀起的气浪将张山及面前的一堵烂墙整个掀翻在地,弥漫在空中的硝烟久久不能散去…… 对面的日军并没有因卷起的硝烟而停止射击,相反他们还架来了几只掷弹筒对城门进行火力覆盖,许多刚要冲出城门的战士都惨死在了日军打来的炮弹下。 副团长张山硬是被二营长钱里远带人从碎石堆儿里刨出来的,他的脸部一多半都遭受到了尖锐物的划伤,掺杂着灰尘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整个人已经昏厥过去。钱里远想都没想便将张山扛在肩上,并指挥部队向城外突围。 警卫排的最后七名战士负责殿后,在大部队全部突围出城后又艰难阻击了日军接近十分钟的时间,期间又有四名战士饮弹牺牲。 对面的日军似乎发现了这其中端倪,大队长渡边少佐下令停止射击,部队呈战斗队形围上去,最好能活捉那三个支那军人。 最后这三名幸存的警卫排战士自然不甘去做日本人的俘虏,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后便从腰间拔出了各自的军刺,将其牢牢地挂在枪口下方的卡榫处后便一齐冲出了掩体。 日军派出两个中队的兵力继续出城追击逃亡的国军,剩下一个中队的日军将这三名战士死死地包围在中间,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一名戴着粗框眼镜的日本翻译走出人群,指着这三名国军战士的鼻子说道:“我们是第6师团第5联队第17大队一部,我身边站着的这位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渡边少佐。少佐阁下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委托我,想向你们请教几个问题,如果你们愿意悉数回答,我们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一名叫郑学奎的战士还未等对方把话说完便回头骂道:“保证个屁!小鬼子,想要老子的命就过来,少他妈废话!”他说着便举起手中的武器,直起的刺刀猛地扎进了一名日本士兵的小腹。眼看着那名日本士兵倒在地上痛哭挣扎的惨状,大队长渡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朝身旁的翻译低声说了几句日语。 翻译听后点了点头,进而转变成一脸发怒的模样,警告道:“我希望你们记住,要杀你们只是一秒钟的时间,皇军本着宽宏大量的胸怀可以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现在开始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你们的部队番号和长官姓名!快说,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去你娘的!小鬼子,别在这儿吓唬老子!老子既然被你们给围啦,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来呀……”三名战士扬起刺刀分三个方向和围在前列的日军交起手来。白刃格斗持续不到半分钟,除郑学奎外的两名国军战士相继在拼刺中倒地身亡,郑学奎本人的腹部和左腿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刺伤,鲜血浸透了军服。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的部队番号和长官姓名!如果你还是拒绝回答,下场将会和你这两位同伴一样!”翻译官绷着脸做出最后的警告。 郑学奎咽下含在腔子里的一口血后环视着周围的日军,冷笑道:“老子没啥好说的,光刚才就拼掉了你们两个鬼子,再多几个垫背的也不在乎……”言罢,就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刺刀,怒吼一声:“团长,您多保重,奎子我没给您丢人……小鬼子,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来呀———”话音未落,郑学奎便一瘸一拐地冲向面前的日军。 渡边少佐无奈地摇摇了头,随着他的大手一挥,四下的日军便抱起刺刀一齐涌上前去。十余把锋利的刺刀瞬间就将郑学奎的腹腔捅穿,与此同时,郑学奎的刺刀也刺透了一名日本士兵的胸膛,两人几乎同时倒下。渡边少佐和那个日本翻译惊谔地发现,这个不知名的支那士兵到死都保持着生前的表情,仿佛随着他生命的流逝就此定格了似的…… 那是一种复杂的,让作为“胜利者”的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的,掺杂着一种自带荣耀和轻蔑的眼神。渡边少佐对这种眼神既陌生又熟悉,他不止一次地在各地战场上见到过这种眼神,仿佛是中国军人身上自带的一种独一无二的笑容。渡边少佐打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的中国军人,在死后却会表露出这种只有胜利者才配拥有的笑容呢? 渡边少佐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感觉,这可能是中国军队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一种人文哲学…… …… 天微微亮了,摆放在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桌上的一本日历随风又翻过了新的一页,上面白纸黑字赫然写道:农历丁丑年11月11日———民国26年12月13日。更准确地说,今天是公元1937年12月13日。这一天,所有人都像往常一样过着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的日子,可唯独南京除外。这一天的到来,无疑是给了这座被历史学家赞为“六朝古都”,久负盛名的千年历史文化古城一记带有强烈血腥味的重锤…… 城内的南京市民此时可谓人生百态,逃跑的逃跑;闭门的闭门;自杀的自杀;还有不少人主动向过往的日本士兵示好表示拥护;更有甚者竟然对这场打得昏天黑地的战役一无所知,天一亮照样上街讨生活。 可怜又可悲的南京市民没有想到的是,尽管他们在面临南京沦陷后所做的事情各有不同,但所得的结局却是一模一样,那就是必须付出失去生命的代价。 大街上、巷子里、胡同口、闹市区、湖畔边……几乎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有的地方尸体甚至堆成了小山。玄武湖、夫子庙、鸡鸣寺、栖霞山、新街口等诸多景地及人文场所均遭到了日军的空前洗劫,每进一步都会闻到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整个南京城硬是被丧心病狂的日军当成了屠宰场。甭管你是门户大开还是闭门休客,日本士兵一律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决问题。不管你是出身望族的大家闺秀,还是家道破落的穷酸百姓,只要是撞上了这帮灭绝人性的畜生,那就没个好,几乎所有人都难逃一个死字。 一名来自日军第十六师团第九联队第三大队的名叫野田毅的下级军官,在紫金山一带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身为少尉副官的他同另一个名叫向井敏明的少尉军官相约,在南京城内进行一项美其名曰为“百人斩”的残酷竞赛,规则是看谁先杀满一百名中国人就为赢,胜利者将得到一瓶法国产波尔多葡萄酒。 一位名叫铃木的日本随军记者在“竞赛”期间一直跟在野田毅身边,对方每杀一人,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内增加屠杀数量。这其中包括杀人时间、杀人地点、杀人手段等一个不落全部记录在册,并将这些血淋淋的真相和资料以最大篇幅,一字不漏地刊登在了日本的《东京日日新闻》上,引得国际政坛一片哗然唏嘘声不绝于耳。这也为日后搜集这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在南京市民绝望面对日军大面积屠城的关头,城内未能成功突围的中国守军也自然而然就成了进城日军的重点排查和屠杀对象,只要发现一律杀光,绝不留活口。 例如坚守在挹江门一带的国军第36师,这支部队就倒了血霉。身为督战队,在几乎所有作战部队都接到撤退命令的同时,唯独第36师没有收到一封来自司令部或是来自78军军部的手令,这自始至终连个通讯兵都不曾来过。最后还是由第78军军长兼第36师师长宋希濂主动向司令部电台发报询问后,才正式确定的撤退命令。那时,唐长官已经在煤炭港坐上自己的小火轮游往由顾祝同亲自坐镇的江北防线了…… 当第36师一众官兵集中至下关码头准备渡江时才猛然醒悟,原来早在战役打响前唐长官就已下令将停靠在江边的所有渔船和皮筏全部捣毁,目前的下关码头用“有名无实”这个词来形容亦不为过。 既然从水路突围已然无望,那就只好硬着头皮突破挹江门防线向城外进行正面突围了!作为此次战役的“督战部队”,第36师的总体战斗力却并不强悍。虽然在部队扩编前师长宋希濂曾从87、88两个王牌师里各抽调出一个团进来用以提高36师的整体战斗力,但不幸的是,这两个团的精锐基本都在之前的淞沪会战中打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帮由地方部队临时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按照杨龙菲的说法,这就是支乌七八糟,鱼龙混杂的队伍,论起战斗力撑死也就是个二流水平,不过就是仗着人多罢了。 宋长官一逃,第36师迅速变作一盘散沙,有规律的建制和队形早已不复存在,干脆就是班自为战,人自为战算了。到了这个关口,能活着逃出去才是真的,至于别的,都他妈是扯淡! 有些自作聪明的士兵干脆就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妄想凭着一身布衣就能瞒过日本人的眼睛,事实证明他们错了。不知是出于经验还是在攻城前曾受到过这方面的培训,所有的日本兵在确认中国市民身份前,都要检查一下对方的手心手背和头饰发型: 一旦发现有人手背是黑的,日本人将会严重怀疑对方是否练过武术;要是发现对方手心上长有厚厚老茧,那不用问了,他们会当即下结论,你肯定是个长期摸枪的军人,而绝非是一个只会扛着锄头耕地的庄稼汉;至于针对发型如何来判定一个人的身份确实显得有些武断,但刚愎自用的日本士兵可不管这些,他们铁了心地认为只要是留着寸头或是头发不长的百姓肯定就是军人化妆的。 更有甚者,日本士兵会通过嗅觉来确认你身上是否存在着浓厚的*味,一旦发现*味过重的百姓那十有八九就会被判定为支那军人,二话不说抬起枪口便扣动了扳机。如果哪支部队拥有翻译,他们甚至会通过分析市民的南北口音来区别对方身份的真伪,凡是在问话的过程中听出对方是用北方口音,翻译就会立刻向日本士兵下令射击。因为在他们看来,中国军队大部分兵员都来自于北方。 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竞赛”并非野田毅和向井敏明两人的专利,事实上,整个南京城内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无时不刻都在出现杀戮,无论白昼。 南京,这个在八年抗战中最为绝望的城市,此刻仿佛正默默地流下本不该属于它的眼泪。眼泪中掺杂着各种不尽相同的情绪,有愤恨、有恐惧、有绝望、有压抑,还有对将来某一天的无限渴望和企盼……殊不知,这一等就是八年! 第四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轰动一时的南京保卫战就此落下帷幕…… 在谢大成的印象中,杨龙菲应该是在服完药的七个小时后才慢慢醒来的,这是在他染上疟疾后的第二次苏醒,还是在部队撤往徐州方向的路上。服药后,虽然身上还持续着低烧,但总体情况要比之前看上去好很多,至少人是清醒的。 在撤退的路上,一营长谢大成惊喜地发现了一副被人遗落的担架,他赶忙让人把团长抬到上面,又给他铺上了一张从渔船上拿下来的兽皮褥子。由于自己的左臂遭到了子弹造成的严重贯穿伤,谢大成只好拜托另外两名战士一前一后帮忙抬着担架,走在队伍中间匀速前进。 杨龙菲微睁着双眼,说话声音依旧显着虚弱:“大成,这是哪儿?” “团长,咱们这是往徐州方向赶呢,我刚找人打听了,再走三四个小时就该进蚌埠地界啦,我估计再过一天一夜怎么也到徐州啦……” 杨龙菲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继续问道:“谁出的主意?” “是张副团长的意思。” “张山?他人呢,叫他过来见我,我有话说……” “团长,张副团长他们没跟我们一起……我跟您说实话吧,等咱们团赶到燕子矶的时候,总队的人全都跑啦,就剩下最后一条破船。这船小人多,张副团长想起您之前说过的,不能丢下一个弟兄,他就带着二营、三营从正面突围啦。我和老张说好了,只要他们突围成功,就两天后在徐州会合!”谢大成看着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一脸病态的杨龙菲,小心翼翼地说道。 “现在是第几天啦?” “才过不到一天。团长,您就别操心啦,蒙上这褥子踏踏实实睡会儿。您放心,咱们现在已经脱离了日辖区,鬼子没那么快打到这儿来。您安心歇着,只要我谢大成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丢下您和其他战士,就是用背的,也一定把您好好地背到徐州!” 杨龙菲一脸苦笑道:“你小子少给我唱高调,你要在南京的时候丢下我那没得说,给我留颗*也就算啦。你狗日的要是现在把老子给扔下算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又不是日辖区,你把老子丢在这儿还打算喂野狗咋的?要让张山那小子知道啦,非毙了你小子不可……” 谢大成不好意思地笑了:“团长,您这话说得可就生分啦,这会儿我要把您给扔了,那估计我没走几步就得挨战士们的黑枪。没办法,一营是跟您起家的队伍,跟您的感情比跟我亲……不过话又说回来啦,团长,您刚刚那话还真说对了一半。突围前老张那是千叮咛万嘱咐,跟个娘们儿似的,我心说我谢大成人再不济,也不至于把团长您给扔下吧?那我还要不要脸啦?” 杨龙菲眼眶内涌起一片泪花,他颇有些伤感地想着:“也不知道张山这小子怎么样了,冲出来没有……老天保佑吧,让这小子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能多给老子带出来点儿人,那可是老子的全部家底儿啦……” 从太平门突围成功的25团二营、三营又经过了接近两个小时的长途奔袭,终于摆脱了日军的追击,得以暂时的喘息之机。剧烈的颠簸将昏死过去的副团长张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厉声命令二营长钱里远把他放下,部队整整突围了一夜早已是人倦马乏。 张山瘫坐在地上只感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痛,他伸出脏手随便揩了一把,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弄得自己一手血污。张山看了看同样瘫倒在一边头冒冷汗,口喘粗气的钱里远,说道:“原地休息二十分钟吧,再跑下去,别说是人,畜牲都他妈快受不了啦……” 三营长曹光带人去找附近找水,在场所有人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后无不筋疲力尽。眼下虽然冲出了日军的包围圈,但也是士气大跌,战力全无。所有人眼前都充满着无尽的黑暗,正如他们的心情一样。只要找到水这个万物之源,曹光就有信心带领战士们重整旗鼓。 张山才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气来,忙不迭地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起了香烟:“唉,这他妈见了鬼了还……老子烟哪儿去啦?老钱,你小子动老子烟没?别是你小子背我的时候偷偷摸去了吧?把烟交出来!” “我说老张,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天地良心,老子溜溜地背了你狗日的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小腿肚都快跑断啦。你烟丢了关我屁事儿?谁偷你烟谁狗日的,天打五雷轰!”钱里远一听这话差点儿没蹦起来,他激动地喊冤道。 张山冷冷地“哼”了一声后骂道:“你少给老子扯淡,老天爷要真能做主,你小子挨劈七八回都多余。别废话,赶紧,把烟给老子!” 钱里远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一边抽出一根都给张山,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道:“操,你瞪大自己狗眼睛看清楚,这是你烟吗?你张副官那嘴金雕玉琢似的,能看得上我这哈德门?全团上下谁不知道,你他奶奶的只认三炮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造的呢……” 张山叼住烟嘴,得意地说道:“你小子哪那么多说头?要是老子家能造就好啦,到时候老子别的不敢说,就咱们团战士有一个算一个,人手一条‘老刀牌’。你也知道老子家什么样,祖上三代都给地主家当佃户,我爹哝了半辈子好不容易供我读完中学。要不然就这正规军的副团长能轮得上我?做梦吧!能混个连长干都算老子造化!” “就你?还中学,别他娘的往自己脑袋上戴高帽了。就你那一头高粱花子?猪八戒戴眼镜,装什么文化人?老子我大字儿不识一箩筐,不照样干了营长?就你显摆自己有文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清华园走出来的高材生呢。” “行啦,行啦,你小子哪来这么多说头?对啦,咱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钱里远一听立马褶子了,他嘟囔着:“娘的,这还真有点儿迷糊啦,出城后就乱啦,溜溜跑了快三个小时,鬼知道这是什么位置……”于是扭头嚷道:“侦察连长,过来!” 侦察连长李勇跑来问道:“啥事儿,营长?” “啥事儿?找你还能有啥事儿?咱团副想知道咱们现在在什么位置,需要你给个准话。这个侦察连长当的,心里没数似的……” “张副团长,钱营长,我现在也不知道咱具体在什么位置。这荒郊野外的除了草垛就是小山坡,别说树轮啦,连棵树都没有。不瞒二位长官,出城前咱们就应该弄清楚方向再撤,不然就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根本没法确定坐标!” 钱里远一听这话就火了,他把吸到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碾碎,伸手就要去打李勇这家伙:“嗬,照你这么说倒成我们的错啦?你他娘的一个侦察连长自己方位弄不清,倒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啦?要不你来当这个营长,我把位子让给你?我看你狗日的是欠揍啦……” 李勇赶忙躲开,赔着笑脸说道:“营长,您说您急什么呀?您看自己都成啥样啦,揍我还得费功夫,还不如给自己省省力气。咱歇会儿还得赶路不是?” “你少给老子穷白活,这顿拳脚老子给你记着,等闲下来老子再跟你算!我问你,三营长哪儿去啦?怎么没见他人?”钱里远恶语威胁道。 “我听三营的人说好像是去找水去啦,您不知道?三营长没跟您说?” “说个屁,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碍老子眼!” 正在这时,一名战士风尘仆仆地朝落脚地跑来,兴奋地嚷道:“水!水!找到水啦,就在五里外的张家坡,有一野湖,翻过这道梁子就是!” 人群中顿时引起一片骚动,在场的战士全都沸腾起来了,原本累得几乎就要透支的人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几乎就是拼上吃奶的劲儿冲向了对面那道海拔还不过十五米的山梁……二营长钱里远两手一拍,嘿,这他奶奶的哪是水呀?这就是命呀!他算是看出来了,到了要命的关头,这水的比粮食还管用! 他刚准备回头叫上副团长张山一块过去,结果却发现背后早就身无一人。妈的,老张这头蹩驴,刚刚还装出一副要岔气的德性,钱里远还生怕这家伙会当场背过气去。这回可倒好,一听到有水,跑到比他娘的兔子还快?一眨眼的功夫,愣是没影了! 全团战士仿佛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冲进了那片被他们视为救命的野湖,大冬天的不顾冰冷的湖水刺骨,所有人干脆就把自己泡在了湖水里。其中以副团长张山为甚,喝水泡澡不说,干脆就脱下外套和内衣在湖中心扑腾起来。历经将近一星期,没日没夜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张山从心底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此时此刻,他只想舒心地泡在湖里多待一会儿,至于其他的事儿都靠边儿站吧。 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蹲在湖边捧了好几口水喂进嘴里,又洗了把脸,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两人瘫坐在湖边百无聊赖,慢慢就谈到了以后的打算。 “我没啥打算,当兵不就为打小日本儿吗?我好办,哪来哪了,运气好把小日本撵回老家,老子就继续回去种地,要是点儿背等不到那天,那也没办法。天意嘛,天意难违。”曹光平躺在地上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也是,咱当兵还不都让小鬼子给逼的?他妈的,当年要不是这帮王八蛋把我老家一把火烧了,老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干嘛呢。不过依我这年龄,要是在老家没出来,别说媳妇,估计孩子都生了一炕啦。小鬼子是真他娘的坏,把老子什么事都给耽误了……”钱里远骂骂咧咧的。 曹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哟,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小日本儿啦?要我说,让你小子绝后都是轻的,就该拿把刀把你小子给骟啦。省得你一天到晚穷白活,听着我就来气……唉,你别打岔,我记得你小子之前跟我吹牛,说人蒋委员长的侍从室主任钱大钧是你堂叔?呸,真不要脸,你堂叔不知道是哪儿地方的泥腿子出身呢!你要有这门关系,还用来一线部队干个狗屁营长?你他妈去教导总队干个参谋长都富余!你堂叔要是钱大钧,老子表叔就是张发奎,现任第八集团军总司令,专揍你们侍从室这帮狗腿子……” “啧啧啧,你小子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说……老子那不是平时没事跟弟兄们喝点儿小酒吹吹牛嘛?你看你小子给我这通糟蹋!我老家是天津卫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北平人吗?咱俩算半个老乡,离得不远,你小子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钱里远一脸憨笑地看着一旁冷眼相对的曹光。 谁知曹光并不领情,反唇相讥道:“得得得,你少来这套。我可没你这么个好吹牛逼的老乡。真要论起老乡来,全团也就我和咱团长说得上话。要往巧了说,我和咱团长还都是锣鼓巷的坐地户。家里就隔两个胡同。你满世界打听打听,整个67师里面的兵,能有那么十个是从四九城里出来的,老子他妈跟你姓!” “我不跟你打赌,我知道你小子的尿性,在全团都是出了名的。好家伙,号称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从来不打没底气的赌。你小子,就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货。行啦,不说咱俩啦,说点儿别的!唉,我看你跟咱张团副走得挺近,说来说去我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来头。他来咱们团都快三年啦,问他点儿家里事儿死活不肯说,连他妈娶没娶媳妇都不肯告诉老子,我估计你小子知道内情,给我说说。”钱里远的好奇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就把焦点戳到了正在湖里泡澡的副团长张山身上。 曹光也不含糊,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兜了个底儿朝天,一气说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出去乱讲……说实话,我早就怀疑老张这小子的身份来啦,说出来怕吓着你。这还是从一熟人嘴里听说的呢,二处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那儿有我一老乡,关系不错。一年前我请他喝酒,这小子喝醉了嘴就开始瞎白活,嘴上欠个把门儿的,死活让我多留意下咱张团副。说咱团副可能是这个……”话音未落,他便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八路?”钱里远怔了一下。 曹光点点头后,又忙不迭地开始给他纠正:“当时还不叫八路,这不最近才改的番号吗?以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想起来啦,以前叫红军,咱蒋委员长爱管人家叫毛匪,人家那边儿也不含糊,回过头骂咱是白匪。这都不重要,关键是老张这小子的身份确实可疑。我那老乡说啦,光是这小子的出身就有点儿问题。我问你,黄麻暴动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钱里远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听天书。 曹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埋汰道:“要你小子有什么用,整个一瞎屁不知的玩意儿嘛就是……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也知道二处那部门是干嘛的,只要被他们盯上了,祖谱都能给你翻烂!老张这小子是湖北黄安县人氏,民国16年那会儿,那地方不知道怎么的,又是自卫军又是赤卫队,啸聚了上万人造反打县城,清一色黄麻老乡。妈的,听说大部分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换作当时跟你我都差不多大。没枪就他妈拿梭镖把人戳死,按照八路之前自己的话说,叫清一色红小鬼,资历老的意思。我估计老张那小子说不定就掺和在里边儿啦……” “哟,没看出来呀,老张这小子还留了一手呢,平时人五人六地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被这小子瞒得死死的……唉,我说,既然当时就怀疑老张了,怎么没动他呀?这可不像他二处的风格。去年375团参谋长被查出了*身份,可人家就是不承认呀,二处那帮家伙亮出刑房的家底儿就是一通招呼。我操,等人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都没人样啦,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得老子差点儿吐啦,三天没吃下饭。” 曹光笑道:“这算倒霉的,说白点儿没啥后台。我估计老张这小子没准腰板儿硬,有人给撑着。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是跟共产党扯上关系,那基本上就说不清啦。你没听说那句老话嘛,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走一个。像老张这种情况,不掉皮不掉肉还不舍命,只从中央军战斗序列中踢出去就算相当不错啦。可这小子咋样呢,别说扫地出门啦,自打脱离了二处的调查,这小子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比咱们这几个老25团混得都好,先是干营长,然后又干团参谋长,接着又是团副。说句实在的,咱团长都没这小子升得快,要说一点儿疑点都没有,打死老子也不信!” 钱里远似乎全都明白了,他双手一拍道:“好嘛,你越说我听着就越邪乎。老张这小子,看不出来还真有点儿姜太公的意思,不显山不露水的。诶,我说,你小子这狗肚子里挺能藏的嘛,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曹光回口骂道:“老子他妈吃饱了撑的是怎么着?他是不是共产党关我屁事儿?那是他们二处的事儿,他们查他们的。只要没碍着我事儿,别说他是八路,就是九路也跟我没关系。老子现在就是戏台上的喽啰兵,在哪儿干不是干?但得有一个大前提,就算有一天要投共,那也得看咱团长的态度,我听团长的。”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要论资历,说句不客气的,他老张就是个生瓜蛋子。要论和团长的交情,老张也是大路边的电线杆子,只配靠边儿站。不就是个团副官嘛,敢跟老子们犯各儿,老子上去就咧他!” 曹光一脸厌烦地瞥了眼自说自话的钱里远,骂道:“别他妈放屁了,就你小子那熊样,蔫了吧唧跟爹妈少给你个胆儿似的,人五人六的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显着你啦是吧?” 钱里远待要回骂过去,却发现副团长张山浑身湿漉漉的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钱里远赶紧闭嘴。曹光骂战得逞,躺在地上一脸坏笑。 第四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张山光着脚一边梳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走过来问道:“刚才就看见你俩在这小广播,跟他妈小媳妇咬耳朵似的,聊什么呢?” 钱里远一时哑口。曹光倒显得很适合应对这种突发状况,镇定地笑道:“这不,没事儿唠唠家常。不聊不知道,老钱这小子愣是屁毛不懂嘛。除了放空炮、扯闲淡,再就是没事糟践人长官小老婆,还瞎给人长官起诨号,什么东西?我正教他怎么做人呢……” 泡完澡后的张山只感到浑身舒畅,他瘫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问道:“哟,这小子又惦记上占谁便宜啦?不会是你婶子吧?我听说你堂叔是蒋委员长身边的侍从室主任,你小子前途无量哪。” 钱里远又装出一副憨笑地模样:“嗬,以前没看出来呀,挺会糟蹋人的嘛老张……我说,你这都跟谁学的?唉,可千万别说是跟我,老子可没教过你这个,别他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泼!” “老话说‘蓬在麻中,不扶则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自打我张山进入25团那一天开始,咱们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些话听着听着自己都会说啦。说白了,老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弃谁啦!”张山又问钱里远要烟抽。 钱里远乐呵呵地调侃起来:“啧、啧,到底是上过中学的人,这知识分子咬文嚼字起来跟我们这帮大老粗就是不一样。老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沙呀涅啥的,我没听懂……” 张山无奈地耸耸肩膀自顾自地抽起烟来:“算啦,越说你越模糊,你让我跟你这一脑袋高粱花子的人咋说?算啦,不说啦,抽烟。” 钱里远怔怔地擦燃一根火柴给身旁的曹光点烟,只见曹光一脸坏笑地在他耳边起哄架秧子:“咧呀,咧他呀倒是,你小子不是能得很吗?别怂呀,上去咧他呀倒是……” 看着曹光幸灾乐祸的模样,钱里远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哪那么多说的?别给脸不要脸啊……” 曹光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心情更加愉悦地吸起了香烟,时不时还要朝天吐几个烟圈出来。 张山迅速地吸完这颗烟后,便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一边啧吧着嘴一边喃喃自语道:“现在这样也不是这个事儿,总不能把这儿当家待。再说啦,团长和谢大成他们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啦,只要确定了方位,咱们得马上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说得轻巧,你忘啦?我刚刚不就把侦察连长给叫来问了吗?连那小子都不知道咱在什么位置,你到哪儿知道去?”钱里远嚷道。 “你急什么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世上就没你不急的事儿!依照之前的经验,有水源的地方附近十有八九都能找到当地老乡。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以为开玩笑呢?我已经派侦察连顺着前面几道梁子一路朝北摸上去了,好在这里不是日辖区,用不着偷偷摸摸的。我估计出不了二十里路,就能找到人家。咱也不为别的,只要能尽快确定坐标和方位,咱们就能早点儿上路,争取后天这个时候咱就能和团长他们会合。”说完,张山将外套蒙在自己脸上,头一歪便呼呼大睡起来。 钱里远居心叵测地看了张山一眼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没看出来咱张副官还挺有派儿的,这鬼地方也能睡着?老曹,老曹……”他推了推身旁的三营长曹光,他惊谔地发现,同样是用军服盖住脸部的曹光早已进入了梦乡,不仅如此,他还旁若无人地打起了呼噜,以前没仗打的时候都没见他睡这么香过,真他妈邪了门儿啦! 面对两个如此没心没肺的老战友这般作态,钱里远就要显出一副“天下大势,舍我其谁”的骨气和作风出来。他费劲儿地从地上站起,双腿已经累得几乎麻痹,身为目前所有清醒人中的最高指挥官,钱里远百无聊赖之际便顺着人群进行了一次简单的点名,以此来打发时间。其实,他也比张山和曹光轻松不到哪儿去。经过数十个小时的连续作战和突围,他早已是精疲力尽,一双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没办法,谁让他挨上了呢。都说小鬼子追不上来,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万一小鬼子真就他妈邪了门儿撵上来啦,再没个领导带头及时做出反应,那他妈不就成敌人枪靶子啦? 钱里远慢慢发现,自己的担心仿佛是多余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周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整个部队除了值班战士外几乎所有人都撑不住睡下了,半空中响起一阵阵老鸦回巢的叫声。钱里远实在扛不住了,妈的,谁爱下地狱谁就去下,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老子扛不住了就得睡觉,管他妈什么警戒不警戒的,别到时候警戒半天鬼子没来,倒把自己给累死了。他心一横,干脆也脱下外套罩在脸上,头一歪便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钱里远醒来的时候,身旁竟围起了一圈篝火。准确的说,是这篝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和忽闪忽闪的亮光把他给惊醒的。他醒来时的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口袋,看看自己东西丢了没有。 忽然,他眉头猛地一皱,两只肉乎乎的大手开始在全身上下翻找起来,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直到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看图的副团长张山和三营长曹光后才猛然惊觉:坏了,老子烟哪儿去啦? 正巧张山抽完烟后坐在地上一边看图一边啧吧嘴,曹光也漫不经心地把眼睛放在面前的图上,时不时又把目光放到周围的环境中去,略带些玩世不恭的态度。 纸上的内容是侦察连长李勇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粗略地画出的一个地形草图。他已经确定了部队的目前方位。如果要按照突围前制定的计划,二营、三营将同一营于两天后在徐州会合。那么最正确的路线就是沿着目前这条道一路朝西北方向急行军,如果队伍速度能够赶上的话,按照原定计划的会合时间,也就是在后天早上前应该可以按照既定方案准时到达。 事不宜迟,张山和曹光决定连夜出发。部队集结时,二营长钱里远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一个劲儿地追问道:“老张,你他妈趁老子打盹儿的时候就偷老子烟抽是吧?最后半包烟还被你小子给拿走了,你他妈还老子烟……” “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啦,抽你烟是不假,可你如果非要给自己挂个打盹儿的借口,那我可就不能答应啦。不信你问老曹,你刚才睡着的时候什么样?那呼噜打的,快赶上迫击炮响啦。你当打仗呢?老子就是烟瘾犯了才顺手从你兜里把那半包烟拿出来的,谁他妈偷啦?就你刚刚那熊样,别说是拿烟啦,就是照着你小子脸上抽几个嘴巴子都不见得能醒,还埋怨起老子来啦?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操,你抽老子烟还有理啦?老子三四天的量,你他妈犯个烟瘾就给我造光了是吧?你一堂堂团副官说话跟放屁似的,给你脸给多了是吧?你别跟老子扯淡,抽老子烟可以,你得给个说法,不然老子真他妈敢跟你翻脸!” 张山一听这话就乐了,他命令部队由侦察连带路先行开拔,自己却留在原地跟钱里远交涉:“别说废话,不就是要烟吗?等到咱们跟一营会合后,老子还你一条哈德门。到时候别说是哈德门,就是换成大前门、三炮台也一样管够!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大前提摆在那儿呢,是在找到团长他们以后,咱们的约定才作数,明白吗?” “嗨,这就对了嘛。咱们兄弟之间谁跟谁呀,老张,您这才有个当领导的样子嘛!就冲咱这过命的交情,说这话不就显得见外了吗?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端着啦,就按照你说的办啦!”钱里远立马又变作成一张小模样。 …… 轰轰烈烈的太原会战自打响到结束,山西这片以广袤平原及山岭为主要的省份逐渐形成了多种战斗势力: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嫡系武装晋绥军、中央军;以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为主要领导的第十八集团军;战役结束后以太原为中心建立起来的日本华北方面军驻晋第一军;以及由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全权指挥的皇协军部队。敌我友态势可谓犬牙交错,纵横穿插。 原红军总参谋长、现任八路军129师师长刘伯承正站在一幅挂在墙壁上,巨大的山西省内地图面前眯缝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时不时扶扶镜框,仿佛即将陷入长久的沉思…… 一名身着军装的八路军战士“啪”地一个立正,敬礼汇报道:“报告师长,从延安过来的高雅同志到了!”师部的所有人都不禁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抬头看了眼站在士兵身后的那个女人…… 参谋长倪志亮在心里感叹道:在自己从军的十年里,还从未见过如此明眸动人的女子。她既不像情窦初开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那样扎着辫子,也没有像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农村妇女一样裹着白头巾,而是选择将秀发盘起固定,以示端庄。这女子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最为动人,睫毛有序,高高的直鼻梁使整个人的面孔都显得格外立体,下面生着一张樱桃般红润小嘴,修长的身材却不失丰韵。倪参谋长暗自诧异,若不是今天亲眼见到,他一直以为这种曼妙的女子只会出自文学家的杜撰和古代的画中。 饶是些身经百战的将军战士,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上几眼。平心而论,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在向外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刘伯承师长转过身子,大致扫视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的八路军女兵,脸上涌现出和蔼的笑容问道:“你就是高雅?” 高雅上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首长,抗大二期毕业生高雅奉命前来师部报道,请指示!” 刘伯承点点头继续问道:“抗大二期毕业生不是早在今年八月份就宣布毕业了吗?这都年底了,中间隔了将近四个月,怎么到现在才被分配过来?” 高雅解释道,抗大二期毕业后,自己又被教育长罗瑞卿推荐至陕北公学进行两个月的短期学习,十月份因“黄克功事件”的爆发,自己曾因带有所谓的“小布尔乔亚”的身份背景被隔离审查过一段时间,直到那次审查宣告结束后才得以被分配到一线部队工作。 刘伯承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继而问道:“我看了政治部发来关于你的资料,你还是北京医科大毕业的外科学生,曾有过两年在北京协和医院主刀的经历。后来又组织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再后来又辞去工作参加了北京学联,入党后又被你们彭书记推荐到延安抗大去学习。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吧?” “是的,首长。” “我看了你们罗教育长发过来的介绍信,恰逢我们129师师部要建立一所二线野战医院,急需精通外科及手术方面的专家和大夫。老实说,要不是你们罗教育长亲自保荐你来我这儿,我还真有点儿措手不及。医院是负伤战士重获二次生命的地方,希望你能够做好这项神圣工作。”刘伯承师长郑重其事地看着高雅。 高雅又是一个敬礼:“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首长,我想知道我的具体工作内容,还有,还有医院的具体位置。” “考虑到师部目前有关医学方面的人员还很匮乏,我决定向总部申请调来两到三名具有一定主刀经验的医生来跟你搭班子,二线医院由你来做代理院长兼政治部主任,考察期为两个月,我估计最近三个月会有几场恶仗要打,希望你们能够圆满完成之后即将展开的救治任务。至于医院嘛,目前还在筹备当中,药品和器械还在运输途中,预计这个月月底就能正式向外接收伤员。哦,医院的具体位置就在师部二十里外的十里铺,我会从宣传部抽调些女兵过去学习和工作,希望你这个刚毕业的学生能很好地发挥出一个老师的作用。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要让我失望!” “是,请首长放心!” 第四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历经一天一夜的不懈赶路,25团两支突围部队终于在徐州的碾庄一带会合。大病未愈的杨龙菲没能想到,此时这片地处徐州西部,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十年后竟然会成为国共两党一决雌雄的主战场之一。 谢大成领头的一营先二营和三营四个小时到达碾庄,目前落脚的村庄叫王集乡,村子里的老百姓大都已经迁走。据说,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准备在以徐州为中心的津浦及陇海铁路地区,和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展开一场大规模军事战役,双方计划投入总兵力接近八十万人,估计又是一场恶仗。 等到副团长张山等人赶到碾庄时,已是接近晌午了。当两支突围部队会师后,双方均表现出巨大的喜悦,几乎所有战士都相继拥抱在了一起。张山冲上来一拳就捣在了谢大成的胸口:“娘的,你小子还活着呢?!” 谢大成得意地说道:“这话说的,你老张活着我能死了吗?行啊你小子,还硬是让你带着队伍冲出来啦,老子还以为见不到你狗日的呢……唉,废话少说,老子的快慢机呢?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吧?” 张山不屑地从腰间把出那把精致的驳壳枪递到谢大成手里:“嘁,谁稀罕你这破枪,老子也就是顺带着用用罢了。要说顺手,老子这马牌橹子不知道比你这盒子炮强多少呢!” “你他妈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谢大成满意地用手心擦拭着自己的爱枪,笑骂道。 “喂,我说,怎么没见咱团长?团长人呢?”张山将帽檐拉歪,四处打量着。 谢大成把张山等人领到一副担架旁,上面依旧蒙着那张兽皮褥子。张山一看就慌了,他甚至是用一种责备的口气问道:“这怎么回事?” “没啥事儿,这不病了嘛,估计又睡着啦……”谢大成赶忙解释道。 “都快三天了烧还没退?你小子是干什么吃的?”张山瞪着谢大成狠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老子又不是神仙,你也不想想这一路上都什么环境,净是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团长能撑到现在还没出问题,已经是烧高香啦,你当这还是咱师部的野战医院呢?想什么呢?”谢大成不满地嚷道。 张山火了,他有些不讲道理地看着谢大成这个半吊子的家伙,心说团长染上这病原本就赖这小子照看不周,这下倒好,说他两句还不愿意了。还敢接过话茬儿顶回来,看来这小子是欠揍了,不趁此机会教训他一下以后更没法管啦。 “你小子还敢顶嘴,皮又痒了是吧?”张山威胁道。 “咳,我说老张,你他妈吃*了是吧?几天没见你行市见涨啊!敢揍老子?我谢大成这辈子除了我爹娘打过骂过,就连团长也只是没事的时候踢上几脚,你小子算那根葱,给你脸了是吧?你他妈跟我尥什么蹶子?想找架打就直说,别他妈拿团长当幌子,充什么好人?” “我看你狗日的欠揍!反正现在也没日本人可打了,老子正他妈手痒呢,敢不敢找块空地练练?”张山的一再挑衅让一旁站着的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感到哭笑不得,心说这俩人是他妈有病怎么着?刚才见面的时候还又是捶胸又是寒暄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要拳脚相见了? 钱里远在心里骂道:估计这俩人就是闲的,要真有这功夫,还不如跑回南京多宰几个小鬼子实在呢。意见归意见,但钱里远和曹光并没有要上前劝架的意思。有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两人非但不准备劝架,还大有在一旁冷眼观战之意。按照北平话说,是他妈典型的起哄架秧子的主儿。说是这么说,不过曹光和钱里远还真想看看这俩伙计究竟谁的功夫更高人一筹。 谢大成也不含糊,他冷笑着便开始解下自己的武装带:“练就练,怕你就不是我娘养的……” 钱里远正准备充当起裁判的角色,结果不料被从熟睡中惊醒的杨龙菲一顿臭骂:“吵什么吵?跟他娘的驴叫槽似的,都给老子滚!” 就这样,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还未开始便半路夭折。谢大成见状赶忙苦着脸叫屈:“团长,老张他吃饱了撑的,一来就糟践我……” 杨龙菲没好脸地打断了他的喊冤,嚷道:“我听见啦,吵吵吵,老子眯一会儿都不得安生!张山,你小子难得当回一把手还当出毛病来啦?一上来就挑事儿?话说三句就嚷嚷着揍这个踹那个,你小子成精了是吧?” 张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团长,我这不担心你吗?怕你出什么事儿……” 杨龙菲一梗脖子,发现谢大成那小子正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坏笑着,气便不打一处来:“你小子乐什么呀?吃了蜜蜂屎啦?光他娘的看别人笑话,自己屁股多脏看不见?我说你小子哪儿学的这么些阴阳怪气的鸟话?平时不说几句夹枪带棒的怪话就睡不着是不是?” “团长,这您不能怨我,我原来也不这么说话。怪就怪有人影响我,尤其是曹光这小子,这兔崽子没事儿就爱撂几句片儿汤话挤兑别人,我这一来二去不就学会了吗?说到底也不全是我的责任……”谢大成赶忙往外扣屎盆子。 曹光一听这话差点儿没从地上跳起来,原本保持中立的他立马改换到了副团长张山的阵营中,毫不客气地回骂道:“嗨,我说谢大成,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跟他妈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我他妈招你惹你了,你就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看就该让老张把你当蚂蚁似的捏死,省得你没事儿四处发疯咬人……” 谢大成把住话柄就不松口,他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向杨龙菲控诉道:“你听,团长,这小子嘴里的杂碎比谁的都多,就是他没事儿甩几句出来影响了我,这小子就是个害群之马!” 杨龙菲使足力气制止了几人的争吵:“行啦,都给老子闭嘴!哪那么多说头一天到晚的……不够老子烦的!张山,我问你,下一步咱们去哪儿?” “团长,您问我去哪儿?您是团长,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哪用得着问我?”张山苦笑道。 “你少给我戴高帽,突围前老子正晕着呢。不是你定的说是突围后在徐州会合吗?你既然想到了这儿,那肯定想过再往后的走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杨龙菲喝道。 张山真是个直肠子,他完全没听出来杨龙菲的话外之音。老实说,当他得知张山亲自制定的突围路线和会合地点后,这小子的真实身份就引起了杨龙菲的怀疑。突围前一天的晚上,杨龙菲得到的命令是从北上渡江,一次将部队拉到滁州休整。张山负责指挥的阵地是团部中枢,就算司令部或是总队的传令兵跑来传达口头命令,也不至于在同一个时间里选择两个突围方向。除非是队伍根本没有接到过长官部命令,完全就是在毫无章法的情况下随机突围。 杨龙菲清楚地记得在战役打响前,自己曾孤身一人前往“紫轩茶馆”时,那位名叫崔志成的谍报员提供给自己的突围目标是在山东,而徐州恰恰又是南京开赴山东境内的必经之路。杨龙菲不由得从心底里产生一个疑问,张山的突围目标为什么和自己得到的密令有着惊人的相似?难道这只是个巧合,是自己想多了? 张山开门见山地说道:“团长,那我就直说啦。我建议咱们最好别去掺合眼下的麻烦,咱们绕道去山东怎么样?过了徐州再走个七八十里路就是枣庄啦,我听说济南那边也有不少鬼子。反正咱现在是天高皇帝远,到哪儿不是打鬼子?您说呢?” 此话一出,除谢大成那个榆木脑袋外,杨龙菲、曹光、钱里远三人都多少有些惊谔。还没等张山把话说完,曹光和钱里远两个“明白人”就互相看了看对方,似乎在通过各自诧异的眼神来传达无声的交流。没想到张山这小子的花花肠子还不少呢,看来二处那边对他有可能是共产党身份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事情明摆着的嘛,徐州本地就有咱自己现成的队伍,要说最好的去处那肯定就是去投奔第五战区李长官啦。可这小子却剑走偏锋,放弃投奔近在咫尺的自家队伍,非要建议团长带队去山东打鬼子。那他妈具体是块什么地方?没人说得清,整个25团没有一个战士是山东籍的。至于盘踞在那片地界的队伍可就多了去啦:有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韩复榘手下的第三集团军;有刚从工农红军改编成八路军的115师;有时任日本驻华北方面军参谋长山下奉文中将率领的驻济南第五军;还有地方上那些鱼肉乡里、恶贯满盈的伪军和各个山头的土匪组织。 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大熔炉,谁知道张山那小子是哪一头的?要说投奔山东的国军那纯属扯淡,张山这小子还不至于干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儿。可要说是去投靠鬼子伪军也没那可能,不然早在南京城破的时候这小子干嘛去了,还非得大老远跑去山东当叛徒?至于山上当土匪就更不可能了,净是些啸聚山林的土包子,一群刚听到枪响就惦记开溜的乌合之众,还不够丢人的呢。 这样一来,思路就明显清晰起来。张山这个兔崽子,十有八九是个共产党!不然他那么上赶着要跳到那口鱼龙混杂的杂烩锅干啥?总不会是去看西洋景的吧? 钱里远和曹光的判断和杨龙菲基本一致,老实说,自己以前从没怀疑过张山这小子的身份。全团像谢大成等人都是当年和他一块起家的老伙计,中原大战时被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在罗店战役中牺牲的前任团参谋长刘宝全也不例外,俗称“老25团”。可这些人里面唯独张山是个例外,这小子属于半路出家的和尚,资格在那儿摆着呢。按理说就是让他从普通战士干起都不过分,可这小子自从被划到25团以后几乎一年一个台阶,从营长、团参谋长、副团长可以说是扶摇直上,中间没受过什么挫折。 一开始杨龙菲以为这小子是靠走后门进来的,就没把他当回事,好几次还准备把他挤兑走。可之后几仗下来,杨龙菲发现张山这家伙倒不像是他眼里那种靠裙带关系混饭吃,一听到枪响就吓得尿裤子的软蛋。相反,这小子还挺敢玩命,战斗刚打响就开始抢主攻任务,有一回还亲自带着战士放*包。罗店一役,这小子的胸口挨了两发机枪弹,弹头距离心脏只有三公分,差点儿没救过来,在医院躺了不到两个月就又归队参战,这点让杨龙菲由衷地佩服。 他曾让前任参谋长刘宝全去查阅了下张山的履历,事后得知,这小子是湖北黄安县人,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但可疑的是,自1927年11月后,这小子的履历就成了一片空白,直到1935年10月以后才恢复正常。这八年里他干什么去啦?躺在家里睡大觉还是跑到哪个不知名的窑子里当上了几年的大茶壶? 杨龙菲对那几年发生的大事记得很清楚,按照1935年10月这个时间推算,当时的中共红一方面军已经结束长征进驻陕北了。至于张山会不会是在这个时间段奉高层的命令混进中央军,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有一点基本可以落实,那就是张山这小子的身份绝对是共产党!而且入党时间比杨龙菲本人还要早很多。准确来说,杨龙菲归根究底还属于是被策反的军官。 眼看团长杨龙菲死死地盯着自己,张山顿时心里有些发毛:“团长,我就是个建议,关键还得看您。您要是不同意,就权当我没说。至于去哪儿,由您来定,我肯定服从。” 杨龙菲并不打算就此揭发张山的*身份,相反,他表现出了一种平淡的心态看着对方,这都是经过长期一线作战后所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职业素质。老话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对于这个结果杨龙菲并不隐晦,谁让他本身也是一个共产党呢。 “没关系,有主见就是好的。我不早就跟你说了吗?你该有自己的主意。这样吧,就按照你的想法来。传我命令,全团原地休息半小时,然后朝枣庄方向急行军。我现在病着,部队指挥权交由张副团长监管,谁有意见现在就提出来,不要等队伍开拔后再说些用不着的废话。”杨龙菲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说道。 谢大成督了张山一眼后问道:“团长,我有点儿不明白您的意思。就是……没事儿咱去枣庄干啥?那又没鬼子。咱去投奔眼前的自家队伍多好,保不齐明天就能跟小鬼子干上,咱也好报仇不是?” “原因你问张副团长,他现在是全团的最高指战员,我现在就是个病号。但有一点,不论什么原因,都必须服从命令,明白吗?”杨龙菲微闭双眼轻声回答道。 谢大成撇撇嘴说:“得,当我没问。要是他告诉我说是去看西洋景的,那咱也得去不是?有您这话就成啦!”他将身子面向张山,口气酸酸地:“张团长,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啦,您大人有大量,多包涵吧。既然团长发话,我也没啥好说的了。一营是咱们团老家啦,我没别的意思,就盼着您别把我们带到沟里去……” “大成,你也用不着给我甩这片汤话恶心我,咱们兄弟都是过了命的,我张山再不济也不至于害你们吧?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是前边有沟,我也肯定是趴那儿让你们先踩过去。”张山微笑着以示诚意。 …… 张合倚靠在一处墙根前,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吸着香烟。他的身份是八路军115师344旅预备1团团长,江西萍乡芦溪县人氏。张合本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恰逢1928年4月底起义部队在井冈山会师,他顺手从家里抄起一把菜刀就跟几个同乡一起上了山,是个不折不扣的“红小鬼”,资历在新改编成为的八路军战斗序列中绝对排得上号,是旅长徐海东手里的爱将。 和杨龙菲一样,这也是一个喜欢惹事儿的家伙,性格桀骜不驯,做事喜欢横冲直撞,有时根本不计后果,尤其是跟新到任的政委胡德泉很不对付,正式搭班子还不到一星期,两人已经起了两三回冲突了。据说这个新到的政委之前是干情报工作的,酸秀才一个,估计连枪都没摸过,在张合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子”。 在胡德泉到任前,团里的政治思想工作一直是由张合代为处理,这下好了,新政委一到,他落了个浑身轻松,闲下来的时间也多了。况且近来无仗可打,自己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太阳底下抽支烟,或是关起门盘腿坐在炕上小酌几杯,如果能再来盘油炸花生米就更好了。 他一根烟还没抽完,政委胡德泉就又来找他做汇报了。张合今天心情不错,翘着二郎腿哼着信天游小调。他心情好的时候是不会跟文人一般见识的,相反,他还会装成一副极有耐心的模样去听对方那如同演讲般的汇报内容。 “老张,我刚接到内线传来的消息,中央军25团已经进入徐州境内,我估计下一步方向就会朝咱们这儿来,我打算带侦察排到枣庄去迎迎。毕竟人家是远道而来,又刚结束完一场恶仗,这也能显示出咱们对人家的尊重。” 张合表情夸张地看着胡德泉,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没错,还是政委考虑问题周全。你的请示我批准啦,你就带着咱团直属侦察排去吧。至于这段时间的政治工作就由我来替胡政委代理,你就放心地带着队伍去吧。” 胡德泉微笑着点点头:“好,那就麻烦你啦,多受累,我估计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回来。那你歇着,我现在去集合队伍……” 张合一脸坏笑地看着转身离开的胡德泉:“好好好,政委客气啦,慢走!” 侦察排集中到临枣地区的一处公路线上呈扇形排开,这里层峰叠峦,视野开阔,周边十公里以内几乎没有草木遮挡,有利于观察敌情,对胡德泉而言是处绝佳的接应场所。同时,这也是一片极不利于展开作战的山坳,对于几乎没有作战经验的政委胡德泉来说,一旦在这里爆发战斗,确实会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老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侦察排刚刚占领公路线的一处高地,西北方向就开来了一长排车队。这是一支由12辆日本军用94式卡车组成的进军队伍,车队最前方由两辆侧三轮摩托车开路,挎斗处可架着一挺轻机枪,没有步行人员。卡车队伍在公路线上长驱直往,如入无人之境。 这片山坳总体呈葫芦口状,易于设伏。坐在第一辆卡车副驾驶位置的日军少佐很快便做出反应,他把脑袋伸出窗口嚷道:“喂,向两翼射击!”其用意是想通过机枪扫射来试探两翼高坡是否存在敌情。 坐在挎斗内的日军机枪手领命开火,一名朝左一名向右向两翼制高点实施火力压制…… 第四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哒哒哒……”侦察排虽然及时做出隐蔽动作,但还是有两名战士不幸中弹,虽然伤势不重,但那种钻心之痛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这两名年轻的缺乏作战经验的战士一个没忍住就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这一叫不要紧,日军的车队却停止了前进。坐在副驾驶上的那名日军少佐意外地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让手下进行一次敌情侦察,没想到右翼制高点还真有伏兵!他果断下令所有士兵下车参加战斗,并指挥第一小队和第三小队对右侧制高点实施合围,战斗一触即发…… 政委胡德泉一时间遭遇到日军左右夹击,只能采取其所谓的战略性撤退,一边指挥侦察排后撤,一边命令部队反击掩护。 激烈的枪炮声同样吸引了两里外的杨龙菲部,正躺在担架上昏睡的杨龙菲被骤然爆发的枪声所惊醒,强烈的职业敏感油然而生,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有仗打。通过枪声的密集程度就不难确定对手是谁,听起来好像还有歪把子机枪和迫击炮的声音?杨龙菲顿时便来了精神,他硬撑着持续低烧且虚弱的身体从担架上跳起,从战士手里夺过一支步枪便冲上了面前海拔不足五米的小坡,张山等人赶忙跟上。 杨龙菲只感觉眼前是一副晃晃悠悠的重影的景象,他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脑袋后,咳嗽几声道:“望远镜给我……”接过望远镜后,杨龙菲才勉强地观察清楚了二里外的敌情:一伙日军放弃了公路上的车队,正在山坳上围歼一支不过三十人的八路? “团长,什么情况?”谢大成忙不迭地问道。 杨龙菲满足地笑笑:“娘的,冤家路窄,老子刚才还躺着心说怎么算计小鬼子呢,他们还就来啦?既然撞上了就没有放狗日的走的道理,传我命令,全团自我以下全部撒出去,包狗日的饺子!” 谢大成一歪帽檐,抄起自己的配枪嚷道:“一营,跟我上!”说完便带头冲下了山坡。二营、三营也随后跟上。杨龙菲在张山等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跑向对面的战场。待部队逼近日军阵地不到二百米时,张山猛然叫了声“不好!” 杨龙菲疑惑地看了看张山:“咋啦?” 张山将望远镜重新塞到杨龙菲手里,手指向前方:“团长,您自己看,这伙鬼子跟咱们在南京遇到的怎么不一样打扮?棉帽戴着,棉裤棉大衣穿着,棉靴子踩着,像是关东军打扮。您再看那当官的,头上顶着大檐帽,领章是黑的,像是鬼子宪兵。从人数上看,足足得有一个中队的兵力,我估计这是一支混成部队。瞅他们这架势,敢大摇大摆地开着车在公路上过,十有八九不是冲对面的八路来的。” 杨龙菲嗤之以鼻道:“废话,这还用你说?对面的八路撑死就是一个排的编制,鬼子他娘的吃饱了撑的?为了吃掉八路这个排,派一个中队的鬼子过来围歼,你把鬼子当饭桶了是吧?” 张山挠挠头,苦笑着继续观察着眼前的敌情。杨龙菲突然问道:“唉,我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是怀疑这伙敌人不是普通的鬼子,有可能是从关外过来的日本关东军?有这个可能吗?” “大差不差吧,我估计没错。您自己看呀,这帮鬼子各个裹得多严实,跟他妈土财主似的!娘的,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中队建制,硬是配备了六挺轻机枪,您看那火力密度就知道啦,谁知道他们车里还有没有家伙?迫击炮、掷弹筒的火力就更没得说啦,都快撵上咱们团一个机炮连啦!就算不是关东军,肯定也是日军的精锐,咱们团本来就没多少弹药啦,现有的家伙还都是我带着队伍从太平门突围时从人尸体上扒出来的,咱们最好别跟鬼子硬拼,能给对面的八路解了围就行。” 杨龙菲冷“哼”一句道:“你小子有点儿出息行不行?什么叫解了围就成?你当老子草台班子唱戏的,说不打就不打?一营他们已经和敌人交战在一起啦,你想撤,鬼子还不答应呢!还精锐,什么他娘的精锐?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别忘啦,咱们团还是全师的精锐呢!我管他是不是关东军呢,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撞上了就没有撤回去的道理,一切等战斗结束之后再说!” 张山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来两脚一磕,中气十足地吼道:“是,保证完成任务!团长,我申请将一营编入临时突击队,等子弹打光后,由我亲自带队冲下山坡跟鬼子刺刀见红!” 杨龙菲欣慰地满口答应:“好样的,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啦。申请通过,突击队由你指挥,也让小鬼子见识见识,咱中国军队敢拼刺刀的不止是他宋哲元的29军,咱25团也不吃干饭的!” 张山估计得没错,这支日军中队隶属于日本关东军下辖第1师团,是其师团基层部队的精锐。鉴于某种原因,部队暂由日军驻济南司令部宪兵队长松山少佐代为指挥。部队进军方向是徐州,进军目的是为支援即将在徐州及周边地带展开城市攻坚的日本华北方面军。双方都没有想到,彼此竟然会在这条临枣公路上狭路相逢并大打出手。 面对中国军队的前后夹击,日军也并没有因此而自乱阵脚。相反,他们自行分散为两支攻击梯队,和中国军队交战了一起。作战风格颇为强悍的日本关东军占据了明显的优势,面对装备低劣的八路军和人困马乏的国军队伍,关东军的这个中队明显是以逸待劳。不仅如此,他们的火力也很强大,六挺轻机枪所组成的密集火网简直毫无漏洞,人只要挨上就别想逃脱,非被打成筛子不可。 一营的弹药原本就不是很多,战斗打响不到十分钟就弹尽粮绝。副团长张山见状,抄起杨龙菲之前用过的那把鬼头刀就带着突击队冲下山坡和日军短兵相接。关东军士兵们也不含糊,纷纷端起装有刺刀的枪头嘶叫着迎向了向他们俯冲过来的中国军队……两支眼睛冒火的队伍霎那间便冲撞在了一起,刀枪的碰撞声、骨头的碎裂声、士兵的惨叫声接踵而至,不绝于耳。 趴在山坡上的杨龙菲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参加眼下如火如荼的白刃战,他只能利用自己最后一点儿理智和镇定,慢慢地抬起了手中那支步枪,枪口左右瞄准着去寻找身体暴露的日本士兵…… 只要是一到白刃战的关口,李大脑袋那个愣头青就显得格外激动。他如同嗜血的猛兽般,几乎是用享受的态度去迎接面前这场残酷的战斗。他手中的刺刀已经捅翻了两名关东军士兵,其中有一个日本士兵还是因为身上穿着棉大衣难以捅穿的原因,只被弄了个半死。李大脑袋一个不注意,就被这个免死的日本士兵反戈一击,一刀扎进了他的腹腔。李大脑袋痛苦地捂住自己被刺刀破开的腹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硬是咬紧牙关把那个袭击他的关东军士兵给戳死了。 李大脑袋感觉自己的腹部一阵波涛汹涌,好像肠子都快随着伤口淌出来了。他倒吸一口凉气从军装上撕下一道布条子,围绕着腰间和腹腔处就是一通乱绑。他正弄着,一个刚刚刺翻对手的日本军曹突然发现了李大脑袋的动作,他抬起刺刀冲对方背后就猛地扎去……只听“叭!”的一声,那名日本军曹便好像一扇大门般倒在了地上。 李大脑袋怔了几秒后便从地上跳起,朝鬼子中弹的方向望去,他惊喜地发现刚才救自己的人竟然是趴在山头埋伏着的团长!李大脑袋朝山头处会意一笑,好像在说:得啦,团长,之前我救过您,现在您反过来又救我一命,这下咱两清啦!言罢,又反身投入了战斗。 敌我两军短兵相接,其炮兵自然就成了空架子。说白了,如此之近的攻击距离,几乎就要垂直投弹了。真要是这样,那两支部队都得在这儿玩完。日军纵然是些受过军国主义思想的冷血动物,也不会傻到在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公路分支处采用自杀式进攻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没办法,他们只好抄起随身的工具,实在找不到武器的哪怕是赤手空拳也要和眼前的中国军队做最后一击…… 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一向以维护地方治安为己任的松山少佐顿时显得有些心慌,这是他在宪兵队工作多年都不曾见到过惨状。准确地说,他的工作性质就好像中国古代的文武之别。自从被军部征召入伍后时至今日,已经过了五六个年头,但松山少佐至今都未参加过一场真正的战斗。济南城破后,为了建立宪兵队的威信,他曾亲自用军刀砍下过十余名中国人的脑袋,还曾在宪兵队审讯室里将两个落网的中国谍报员活活折磨死。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心里从未有过愧疚,事后也从不心虚,就是平时吃饭和晚上睡觉也一切如常进行。在他的眼里,身为大日本皇军麾下的“军事警察部队”,杀几个具有反日情绪的中国人算不了什么?按照中国古代的刑罚,他还算手软的。如果要他来起草宪兵制度,他就会把那些涉嫌抗日、抵日的“中国犯人”以及和他们但凡能扯上关系的亲朋好友一块下狱,用最残酷的刑具去折磨他们直至死亡。松山少佐清晰地记得一名通晓中国历史的日本讲师曾说过,这种刑罚在古时候的中国叫做“株连九族”。 饶是松山少佐恶贯满盈,却也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对他这个主管地方的宪兵队长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极为残暴的血腥游戏。他亲眼目睹了一名关东军士兵被对方砍掉了脑袋,从腔子里喷出来的鲜血足有三尺高,那具掉了脑袋的尸体倒在地上后竟然还未死绝,还能发出几下轻微地挣扎。这一幕犹如一记20磅的大锤狠狠地擂在了松山少佐的心上。松山少佐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视觉抨击了,他挥舞着军刀命令部队退出战斗,重新组织火力掩护他撤退。 以好战著称的关东军士兵对此却充耳不闻,身为帝国军人,战死沙场才是最高荣誉,松山少佐如此贪生怕死,简直就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白刃格斗持续了接近二十分钟,关东军士兵尽管死伤过半,但士气却并未受挫,反而越战越勇。几乎每一个关东军士兵身边都围着三四个中国士兵,尽管如此,他们也丝毫不落下风。就连李大脑袋这个少见的练家子也在心底里默默惊叹,娘的,这回可真是遇上硬茬儿啦…… 两军一时间胶着在了一起僵持不下,正在这时,张合带领的预一团一营也赶到临枣公路一带,双方态势立见分晓。团长张合也是个见了鬼子就眼红的家伙,他硬是用随身携带的砍刀抹了三名日本士兵的脖子。战斗又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才宣告结束。是役,关东军中队连同指挥官松山少佐在内全部阵亡,我军伤亡总兵力超过一百五十人。抛去白刃战之前的伤亡情况忽略不计,双方死伤几乎持平。 趴在山坳上的杨龙菲心疼地直啧吧嘴,他娘的,日本关东军的战斗力还真就不是吹出来的,不仅单兵作战素质高超,而且还具备搏命精神,简直就是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 政委胡德泉在战斗中左臂负伤,所幸不是贯穿创口,并没有造成大面积失血,只要经过简单的包扎和按时换药,三天内就能正常活动,半个月后即可掉痂痊愈。 张山和胡德泉见面后亲切握手寒暄,钱里远和曹光等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只感觉眼前蒙着的一片灰暗刹那间变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拨云见日后的朗朗乾坤。这一刻,不光是他们俩,就连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谢大成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嗬,张团副跟这个土八路关系不一般嘛…… 胡德泉又同杨龙菲微笑握手,杨龙菲一眼就认出了胡德泉,嘿,这不就是那个在“紫轩茶馆”跟自己接头的中共地下党员崔志成吗?杨龙菲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 “杨龙菲同志,你好,又见面啦!记得咱们在那间茶馆碰头时,我就曾说过后会有期。没想到这才过了半个月,咱们真就再见面啦!一路风尘,辛苦啦!” 杨龙菲头上冒着虚汗,朝胡德泉回礼示意:“确实不容易,按照我的性格,我会和南京城的鬼子拼到最后一兵一卒。要不是这身子遭了病,估计你崔同志今天就见不到我啦。” 胡德泉笑笑,纠正道:“既然都到家门口啦,这称呼就改改吧!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崔志成啦,那是我的化名,搞地下工作时候用的。我的本名叫胡德泉,德行的德,泉水的泉,你要是愿意,以后叫我老胡也行。” 杨龙菲问道:“化名?不对呀,半个月前跟我碰头的时候,我看你挺像那么回事的……闹了半天这个崔志成还不是你本名?” 胡德泉抱歉地赔笑道:“没办法,工作需要嘛。要是连一个名字都报不像,那还搞什么地下工作,你说是不是?再说啦,我跟你的副手张山同志接头时也是报的假名,用的名字叫张士诚。这不,他也是现在才知道我的真名。要不是我提醒他这是化名,他还真以为我是他本家呢……” 杨龙菲苦笑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张山,酸酸地说道:“行啊你,在团里一待就是两三年,闹了半天你是老八路啦?你小子藏得挺深的嘛,硬是瞒了老子这么长时间。你刚进我们团的时候我还纳闷儿,我还特意让刘参谋长去查过你小子的履历。你小子可真是个当戏子的料,唱了一出好戏,连我都给瞒过去啦。” 张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团长,您藏得也挺深的,要不是老胡刚刚说的那话,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我们的人。这下好啦,咱们兄弟又可以堆在一起大干一场啦!团长,我张山拿我的脑袋向你担保,就这么一次,这辈子除了跟您隐瞒了身份外,对您再不敢有其他隐瞒。不然,您拿刀劈了我都没话说!” 被晾在一边的预一团团长张合有些不悦地走过来嘟囔道:“行啦,行啦,都叙完旧了吧?咱能走了吗?天快黑了,有什么话回去说好不好?” 政委胡德泉听后忙做出一副东道主的姿态,大包大揽地招呼起来:“对对对,咱们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正好还可以搞个欢迎仪式,简单隆重点儿的……这样吧,一营留下打扫战场,新到的国军弟兄们先一步跟我们回去,大家一路过来肯定累啦,咱们简单吃点儿就早点休息……” 临走前,张合还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胡德泉,好像在说:操,凭什么让老子的一营打扫战场?谁惹的事儿谁圆,总不能全落到主人头上吧? 第五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当杨龙菲选择改变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将同过去的生活完全诀别。他的住处被安排在了一处堡垒户的家里,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土坯房,屋子漏风不说,几乎每堵墙壁都炸开了触目惊心的裂缝,杨龙菲完全有理由怀疑这间屋子会不会在自己睡熟的时候突然塌了?走进房间后才得以观察到整间屋子的布局:进门就是一台土灶,里面塞满了还未烧完的柴禾,灶台下的管道和里屋的土炕想通,生火做饭的同时就把炕给烧热了,可谓一举两得。 屋内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连最基本的脸盆和毛巾都没有,据说每天早上洗漱时都要从院子里的那口大缸中取水,至于打水续水这样的活也需要自己来完成。拎起墙边靠着的两只木桶一根扁担,到距离房间二百米外的湖边舀水就行了。 为了表示对杨龙菲部到来后的欢迎,政委胡德泉特意吩咐炊事班宰了头猪,作为今晚的下酒菜来招待客人。杨龙菲只感觉一阵犯晕干呕,他实在是吃不下去,只喝了几口热腾腾的肉汤便告辞离席了。回到房间后,杨龙菲呆呆地坐在炕沿低头沉思。面对此情此景,究竟是该为自己得以重生而感到庆幸,还是要为自己即将和过去画上句号而感到悲哀? 望着眼前那面空荡荡的,散发出一股霉味的墙壁,杨龙菲似乎想到了自己在国军时期住的房子,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算啦,想不通就不想啦,自己也不是地主老财,不能总惦记着享福的日子。他舔舐了下自己的嘴唇,总感觉有些油腻,估计是刚才喝那几口肉汤喝的。 没过一会儿,杨龙菲只感到一阵口渴难耐,他隐隐记得当时在饭桌上是放着几瓶老白干的。想到这儿他便是一阵捶胸顿足,在心里默默地骂道:娘的,早知道应该喝上几口酒的,喝酒解乏暖胃不说,还能让自己晚上睡得舒坦些。 他正抱怨着,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 只见副团长张山拎着一捆老白干掀开门帘就走进了杨龙菲的房间,杨龙菲当时眼就直了。他不客气地数落道:“我说你小子换了个地方,臭毛病还越来越多了是不是?以前怎么没见你小子这么斯文呢?哦,现在回老家啦,倒学会讲究啦?也知道敲门啦?” “团长,您就别埋汰我啦,我这不是怕您晚上口渴吗?专门儿问人家胡政委赊来了一捆老白干,来给您解解馋……”张山边说着边把那捆白酒放到炕桌上,然后从中抽出两瓶后便用坚硬的牙口将瓶盖咬开。 杨龙菲接过酒瓶子后督了张山一眼:“你小子不是不喝酒吗?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是在国军的时候,我滴酒不沾是怕有人下毒害我。没办法,就这么个习惯,得提防着。您也知道二处那帮王八蛋都什么路数,我要是因为喝酒被他们给算计了,那可真够同行笑掉大牙的。”张山说完便举起酒瓶对嘴吹了起来。 杨龙菲也对嘴吹了一小口,他啧吧啧吧嘴后道:“没看出来呀,你小子闹半天竟然也是共产党,还是个老共产党?我现在都没想明白,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我说了,我曾经让团参谋长刘宝全去查过你的档案,发现你小子自1927年年底到1935年10月份这之间将近八年的时间,你的履历竟然是张白纸,这让我有点儿意想不到,总不能让你给吃了吧?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团长,您向来是明察秋毫,这种小事儿还用得着问我吗?这八年里边都发生了啥事儿您应该心里有数的,还用得着我告诉您原因吗?” 杨龙菲饶有兴致地一拍桌子:“好,那你让我猜猜,看我心里想得对不对……你小子是1909年腊月27号出生的,湖北黄安县人氏。1927年末你们老家那闹了出黄麻暴动,我没说错吧?光黄安和麻城起义的队伍就有上万人,还都是一帮十五六七般大的孩子,你那年也就刚好十八,撑死十九。就你这闲不住的脾气,你能像那懒驴子驾辕似的,扯淡吧……” 张山表示佩服地颔首笑道:“团长,您都猜到了还问我?您说得没错,我当时也就是个生瓜蛋子,屁毛不懂的时候。那会儿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上赶着地要参加起义军,一晃眼成娘们儿村啦!我心说不能让人家看我笑话不是?就这么着,趁着我爹去给人地主家放牛,我搁我家墙根儿抄了支梭镖就奔赤卫队啦。事后我被分配到了徐其虚领导的三十一师第三大队,再然后也跟着进了鄂豫皖根据地,还参加了第五次反围剿。行动失败后又跟着队伍开始长征,就那强过大渡河的时候我也在场!等长征结束后,我才接到了新的命令,要我报名参加中央军,再后来的事儿您就什么都知道啦。” “然后就跑到我们25团来刺探军情啦?嗯,你小子是挺有种的。你想过没有?当时我要是把心思往这方面多放放,你小子估计活不到今天。” “那也不一定,具体得看您怎么处理这事儿啦。按照规定,您应该拿着证据到二处,让那帮家伙把我给做了。不过我觉得您不会这么干,这有失身份。我觉得依照您的性格,应该会以*嫌疑的身份把我送到军法处,或者您嫌麻烦,直接把我给毙了也说不好。但这不合规矩,保不齐有好事者再给您头上挂个什么帽子呢?但是我得申明一点,就算你把我送到军法处,我也不一定被判有罪。理由很简单,中央军高层要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内线,我还真不太敢深入虎穴来跟你们抢食。” 杨龙菲目光炯炯地看着一旁的张山,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你听好,就算我当时真就掌握了你的真实身份,这层窗户纸也不可能捅破。道理更简单,早在你渗入到我们团前一年,我就已经姓了共啦……” 张山半开玩笑道:“那您说,咱们俩这算是天意,还是侥幸?” “什么都不是,就是狗屎运强点儿……”言罢,杨龙菲举起酒瓶,仰起脖子便一饮而尽。 …… 蒙头睡了一天,杨龙菲的身体情况渐渐好转。他透过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发现早晨的太阳还不错,便起床穿上衣服准备去外面走走。 25团的战士正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进行军事训练,杨龙菲凑近一看才发现,站在一旁盯着的教员不是别人,竟然是一营的战士李大脑袋。杨龙菲对这个家伙的拳脚功夫可以说是记忆犹新,从南京保卫战打响第一天到现在,这小子仅仅是在白刃战中干掉的鬼子就不下五十个。对此,杨龙菲本人都自叹不如,而且是心服口服,毕竟人家还曾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 一营长谢大成正悠然自得地靠在一堵土墙前抽着香烟,时不时看看天上的云彩和远方的山丘。杨龙菲上前大喝一声道:“你小子干什么呢?部队休整第一天你小子就开始欺负新兵?好歹是个营长,战士们在旁边训练,你小子就这么看着?” 谢大成赶忙把烟蒂丢掉踩灭,苦着脸叫屈道:“团长,我这可不是偷懒儿,我这是在培养咱们团骨干。再说啦,人家李大脑袋已经不是新兵啦,现在是我们营一连连长,还是我们营的格斗战教员,我刚给他提的。您不常说嘛,得把机会留给有能力的小子……” 杨龙菲撇了谢大成一眼后说道:“这小子是不错,功夫到家,性格也不错,不像你小子他妈愣头青一个。这样,这个连长的名儿先给他挂着,你把他叫过来,我找他有事儿。” 谢大成提防地看着杨龙菲悄声问道:“团长,您这一大清早就来我们一营,该不会是想挖墙脚吧?” 杨龙菲骂道:“放屁,整个团都得听老子的,老子想弄谁就弄谁,还用得着挖墙脚?扯淡。我告诉你,你小子犯纪律的事儿我还没给你算呢,别逼老子给你翻旧账……” 谢大成极不情愿地点头称道:“得得得,团长,您说得都对。别说您不挖墙脚,就是您真要挖墙脚,我们这些人也得把脑袋伸过来让您锄不是?您消消火,别动气,我这就喊他过来……一连长,过来,快点儿!” 李大脑袋终止了训练,踏着小碎步跑到杨龙菲和谢大成面前,一脸茫然地朝二人敬礼:“报告团长、营长,一连正在进行刺杀训练,请指示!” 杨龙菲笑了:“没指示,就是想告诉你,一连连长和格斗教员的职务暂由你们营长代理。走,你给我去转转,我有话跟你说!” 李大脑袋怔怔地看了看营长谢大成,心说团长找我能有啥事儿?谁料谢大成竟阴阳怪气地损起了自己:“去吧,跟团长好好唠唠,唠开心了闹不好明天我这个营长的位子就给你坐了,到时候我给你手下当连长,你可得多关照。” “你少来这套,话说多了我还真敢这么安排,让你小子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仗着自己老兵的身份去欺负人家新兵呢……”杨龙菲威胁道。 谢大成立马赔起了笑脸:“团长,我这不跟他逗着玩吗?你可别当真。小李,还愣着干啥,快跟团长走吧,多跟团长聊聊,谈谈心知道吗?” 两人从村口的空地返回村内,走在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上,夹杂在来来往往的八路军队伍中,显得有些标新立异。 杨龙菲起了个头,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看你小子身手不错,听说是武术世家出身?我大致理了下你小子的战绩,好家伙,几场白刃战下来,你一个人硬是用刺刀拼掉了五十个鬼子?就冲这点,咱们团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服的。听说你自己也负了伤,左臂被敌人的刺刀捅了个窟窿,肚子也被攮了一下,肠子都快出来啦。现在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没事儿啦,团长。我五岁就开始习武,十二岁的时候拜了师傅,练的就是内家功夫。这点儿小伤跟蚊子叮没啥区别,疼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忍忍就过去啦。就我那肚子上的伤口昨晚上让人大夫缝了几针,然后闷头睡上一觉也就过去啦,现在好受多啦,不碰都没感觉。”李大脑袋格外轻松地拍拍胸脯说道。 杨龙菲淡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小子也不像是乡下出来的,怎么起这么个名字?还李大脑袋?我听说是因为你每次练武前都要拿脑袋去撞石碑,一来二去就把脑袋给撞大啦,然后你师傅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叫李大脑袋。这名字听着跟诨号有什么区别?那你的师兄弟里面有没有叫张大舌头、吴大鼻子的?” 李大脑袋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他说:“团长,谁也没说这不是诨号呀。我师傅诨号还叫‘闪电手’呢,听上去比我这名字唬人多啦。您要是叫不顺口,您就看着给我改一顺口的不就完啦?” “顺口的名字还不好起吗?随便叫一个出来都比你那李大脑袋强……像什么李大刀、李打仗、李坦克、李神枪任意挑出来一个都比你这名字听着顺耳……” 李大脑袋听后一眨眼睛,提议道:“唉,李神枪这个名字不孬,叫着比李大刀、李打仗还舒服。得,从今天开始,咱就不叫李大脑袋啦,改叫李神枪啦!” 杨龙菲乐了:“怎么着?我这随口一提,你还就真认准这个名儿啦?李神枪?行,叫起来是比李大脑袋顺口,你认准了就成。就这么定啦,以后全团战士见了你面就都得改口管你叫李神枪啦!” 李大脑袋还沉浸在以后别人改口叫自己“李神枪”的幻想中,杨龙菲忍不住打断他道:“行啦,别乐啦!起个名字就乐成这样,什么出息?这样,我还有件事儿要听听你的意见……” 李神枪大大咧咧地一甩手道:“咳,您是团长,啥事儿您说了算,不用问我。” 杨龙菲干脆就开门见山:“那我可说啦,我要是现在就解除你一营一连连长的职务,让你到团部来跟我当警卫员,你干么?” 李神枪愣了,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抽动着艰难地问了一句:“团长,您……您说啥?让我给您干……干警卫员?这不行吧?警卫员哪里是啥人都能干的?人警卫员都得会伺候人,洗衣扫地,晚上还得带打个洗脚水啥的。我这、我这自己晚上都不洗脚的人,您让我……嗨,不说啦,团长,这事儿你多考虑考虑,得三思。” 杨龙菲撇了眼李大脑袋问道:“三思个屁,你小子少给我扯那些用不着的!还洗脚水?老子既不是土豪劣绅也不是地主老财,洗个脚还用得着丫鬟咋的?你小子肯定不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嫌警卫员职务低,没你那连长干得起劲?你要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那我可以收回我刚才的决定。” “团长,您要是这么想那可真就冤枉我啦,我李神枪哪是这种人?我就心说哪来的这么好的事儿,直接跟团长屁股后面混啦,这也太给我脸啦。团长,刀山火海您尽管招呼,我李神枪要是吱一声就不是个爷们儿,可您要真打算让我照顾您生活方面,我真做不来。话说难听了,我连自个儿都懒得伺候,再让我伺候别人不是难为我吗?” “你小子少废话,老子的生活起居用不着你管。话又说回来啦,你就是想管我也不能让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呀?谁家大姑娘长你这模样啊?警卫员、警卫员,你听这名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老子又不是地主老财,不缺胳膊不少腿儿,用得着你伺候我?我顶死了也就是让你帮房东挑上几桶水,这总不过分吧?”杨龙菲摊开双手一脸苦相。 李神枪一听这话便安下心来,顺势就坡下驴道:“噢,就这么回事儿呀?要真是这样,那是比干连长舒服多啦!团长,说句实在的,我真不稀罕干什么连长,官当这么大有啥用?您说是不是,又带不到棺材里……那咱说好啦,团长,这个警卫员我干啦!” 杨龙菲满意地笑笑:“这就对啦,老话说啦,心里得放杆秤,做人得凭良心,是不是?跟老子身边当警卫员又亏待不了你……行啦,就这么定啦,你归队吧!去告诉你们营长谢大成,就说你这个连长不干啦,要给我当警卫员啦。中午把你的东西都搬到团部来,房间给你准备好了,就住我隔壁,晚上放个屁都能听见。真要有啥事儿,还能互相照应一下,去吧!” “得嘞,团长,那我现在就去告诉我们营长……对啦,团长,我还有个事儿要跟您汇报。就是我用的那家伙能不能给我换换?咱们这刺刀太不好使啦,像昨天那伙鬼子那样,身上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刺刀捅过去撑死也就是个皮外伤,流出来的血还没飘出来的棉絮多呢。您能不能给我换把刀用?” “没问题,这还叫事儿吗?等你中午搬过来后,就进屋把墙上我那挂着的鬼头刀拿走,那刀以后就是你的啦!不光是刀,你的武器我也给你换了,用两支二十响盒子炮还你一支中正式,够意思了吧?至于弹药,我先问预一团要点儿,先预支给你一百发,等以后咱们团阔绰了,再把之前的一次性补给你!” “管管管,团长讲究,咱也不能总晾着不是?要不然人家得骂咱不知好歹了啦。行,团长,那您自己随便再溜达溜达,我给我们营长汇报完就去搬行李……”李神枪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转身迈开小腿跑得飞快,眨眼间的工夫就消失在了杨龙菲的视野中。 第五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后勤部部长赵守财点燃了一根“大前门”香烟,一边抽着一边站在院内的石阶上指挥战士把供给装车。他正口干舌燥地嚷着,一名瘦削的战士突然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赵守财的眉梢微微向上一挑,脸上立刻浓郁出了一种带有几丝狡黠的坏笑。 正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了几句稍带些脏话的叫声:“老赵啊,你个狗日的藏哪儿去啦?老子找你来啦,别猫着了,赶快出来……哟,在这儿呢老赵?装车呢?好嘛,你小子现在可真成土财主啦,这是……这又是给哪个团送油水呢?” 原来是预一团团长张合在院外大吵大嚷。 “发面团呗……”赵守财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今年收成不错,这不,仓库里还剩下两袋棒子面儿。人343旅的陈旅长都跟我打过好几回招呼啦,让我把这两袋棒子面外加五十箱*给他们送去。要不是因为前几天下雨仓库漏水,我怕粮食霉了可惜,还真不舍得给他们……唉,对啦,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啦?哪阵风把你张团长给吹我这儿来啦?” 赵守财这番话可以说是意味深长,他说这话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张合这个全师出了名的“老赖”:别想轻易从我这儿顺走任何一样东西,连旅长的面子我都能不给,更何况是你的面子呢? 张合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想你这位老战友了吗?团里没事儿路过你们这儿正好看看。怎么着老赵,最近又在哪儿发财呢?” 赵守财将抽完的烟蒂随处丢到一边,装出一副无奈的姿势拍着大腿叹气道:“别提啦,整天窝在山沟沟里,能发什么财呀?哪像你们这些主力部队,猫在公路线伏击一个鬼子运输队就什么都有了。唉,命苦啊……算了,不提啦!” 张合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老刀牌”香烟,抽出一根双手送到赵守财嘴边:“来,老赵,抽支烟……” 不想却被对方一口回绝。赵守财挡住张合伸来的双手,冷漠地说道:“唉,免啦,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可千万别拿老战友的名号来给我下套,我也不是谢步升和左祥云,干不出他们那种违反党纪军规的事儿,你少来这套。” 张合不悦地将那支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不满地发起了牢骚:“老赵,你小子怎么这么说话?难不成我张合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我告诉你,你今天这话可说重了,我这老战友当得可真有点儿伤心啦……” 赵守财坏笑地看着一旁“委屈”的张合,说道:“哟,这就把咱张团长的心给伤啦?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对不住。要不这样吧,你提个条件,我试着去满足一下你,算是给你赔礼道歉啦,咋样?” 张合斜瞥了对方一眼后问道:“有酒吗?” 赵守财立马又装出一副为难的苦相:“兄弟,你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们这后勤部刚扎根才几个月,哪来的什么酒呀?这酒是没有,但白开水管够。这样,我以水代酒,算是给你老兄赔不是啦……” 张合算是看出来了,赵守财这小子明摆着是在跟自己打太极。他知道这小子的底细,老家在山西阳泉那片,是个地地道道的“老西子”。号称从娘胎里就会做生意,天生就长了只算盘脑袋,不论做生意还是过日子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算计,张合这个出自江西农村的山娃子实在不想和赵守财这种人多费口舌。妈的,自己每次来问他要点儿东西,这家伙都要抠抠嗖嗖的。有些时候甚至放言,除非是收到了师部给予的批条,否则你就是拿机枪顶着他脑门儿也是俩字,不给! 在张合看来,“生意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扯多了闹不好还会被这家伙给绕进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唔,叫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张合可不干这种傻事儿,太他妈埋汰了。 事已至此,张合干脆就开门见山:“老赵,喝水有的是工夫,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这次来呢,不为别的,想问你要几样东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怕我跟你狮子大开口是不是?别人不了解你,我这个跟你将近十年交情的老战友还不了解你?你巴不得这后勤部、兵工厂啥的都是你自家开的,这样一来我们都不好没皮没脸地来求你啦。可事实摆在这儿,你这个管家是给咱们115师当的,你说你那仓库里堆这么多东西不愿意往外拿,打算留着下崽咋的?”他说着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多层的纸条硬塞到赵守财手中。 “……我知道你有难处,可问题是我的难处也得解决不是?我不骗你,就昨天,我们团驻地又来了一支队伍,还是中央军,不过现在跟咱们八路一样姓了共啦。原本我们团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现在冷不丁又挤进来一支部队,两只老虎在一个笼子里抢食儿,你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这也是跟我们政委反复商量过以后,才打算来找你老战友帮忙的!我知道老伙计你是个厚道人,眼看着我老张有难处,能好意思站一边看着?能不拉一把吗?兄弟,你就权当帮个小忙,把我这条子给批了吧,总不能让我老张回头来你这儿讨饭吧,那也给你丢人不是?”张合说这席话的时候眼睛里竟挤出了几滴眼泪。 赵守财谨慎地听着张合的肺腑之谈却不为所动,他已经见惯了像对方这种要不到武器装备就立刻打感情牌的家伙,隐约记得前几次这小子来后勤部问自己要*的时候也曾抹过眼泪,好像还提起了自己已故的老娘。说自己一饿肚子就容易想起死去的老娘,一想起老娘泪滴子就忍不住往下掉…… 赵守财原本以为张合还是按老规矩问他要东西,便没当回事。却不料当他刚摊开那张纸条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瞪着一对牛蛋大的眼睛看着张合,惊谔地问道:“我的乖乖,老张,你小子这哪儿是狮子大开口啊?你他妈的分明就是头猪嘛!话说回来啦,猪都没你这么大胃口!你看看你要的都是些什么:6.5毫米和7.92毫米步枪弹各2000发、7.63毫米手枪弹1000发、边区造*40箱、九二式重机枪2挺、三八式步枪50支……我说老张,你可真敢要啊,你小子还真把我这儿比作当年打土豪啦?” 张合赔着笑脸说道:“哪能啊?你老张是穷苦出身,根正苗红,当年只有你打土豪的份儿,哪有土豪打你的份儿?兄弟,都不容易,多点儿理解,帮帮忙吧!” “你还知道咱们都不容易?就冲你要的这些东西,我要是给你了你说我以后咋办?你这狮子大开口我喂饱了,要再来头狮子呢?再往后那都不是狮子啦,好家伙,全他娘的改了大象的胃啦!以后真要遇上哪个二五郎当的生瓜蛋子张口问我要坦克,你说我咋办?给还是不给?关键是咱也得有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兄弟,真不是老哥我不拉你这一把,是真不能开这个头,不然以后我这后勤部长真就没法干啦!” 张合一听这话脸便拉了下来:“老赵,你这说来说去咋就不开窍呢?什么叫我狮子大开口?你以为这是我们预一团一家的量?不是!我问你要的是他妈两个团的供给!咱俩老战友这么多年,你什么尿性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如果我把今天你给我的装备据为己有,那算我张合不是个东西,我这前半辈子白活!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你瞅瞅你小子那蔫了吧唧的样子,我说你小子一泥腿子出身,怎么学的比他娘的山西土财主还抠?给句痛快话,这条子上的东西到底给还是不给?” 赵守财眼看张合终于暴露出了本来面目,竟然还和自己耍去了无赖,乐了:“嗨哟,我这怎么听你这话像是要吓唬老子呢?老子要说不给的话,你还想带你们团把我这儿踩平了还是咋的?” 张合不耐烦地一摆手:“算啦,不给就不给,扯那么多没用的干啥?我看咱俩这位老战友的情份干脆到此为止吧!娘的,屁大点事儿都要摆出一副抠抠嗖嗖的模样。就你这熊样,还想发大财?做梦吧……”言罢,抬起屁股就要往院外走。 “唉,老张,真走啊?我给你说,你要是走出这个大门,我还真就不去拦你!你要是想明白了再坐会儿,咱这事儿没准还有得谈……”这下该轮到赵守财用激将法来要挟张合了。 “有话说,有屁放,老子赶时间呢!”张合仍旧是一副不耐烦的面孔。 “这样吧,咱老战友之间做点儿小交换,这样对你对我对外都说得过去不是?刚才你老弟给我上烟的时候,我没太注意看,你那烟是‘老刀牌’的?” “废话,这可是正宗的‘老刀牌’,昨天在临枣公路线打了鬼子运输队的埋伏,这是战利品。” 赵守财一听就来了兴趣,忙不迭地问道:“你那还有多少存货?” “不多,也就十来条……”张合编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 赵守财一听这话便冷笑起来:“老张,你真拿我赵守财当山里的土包子哄啦?你刚才也说啦,鬼子是一个运输队,车上拢共才十来条香烟?还不够油钱的。鬼子没这么吃饱了撑的吧?老张,我可是真心诚意地跟你做交换,你要是改了主意那就算啦。” “不是,每天这么多事儿,你让我到哪儿记这么清楚去?明说,你是不是看上老子那些存货啦?要什么要多少,你直接说吧!” “这样吧,咱们既然是做交换,就都别藏着掖着啦。我也不跟你客气,就你们预一团现有的‘老刀牌’香烟集中在一起,留下两条你们自己抽,其余的全部给我送到后勤部来,还有那老白干酒,留你们团部两捆,剩下的全都给我带着香烟一块拉来!还有……我听说你们团上个月洗劫了一家日本的洋行,估计弄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吧?这样,我也不多要,五五分成,你每样东西给我弄来一半就成!这要求比起你的来,不算过分吧?” 赵守财话音刚落,张合便禁不住冷嘲热讽道:“老赵,你可真是个买卖人,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你他娘的这哪儿还是狮子啊,你这分明就是条蛇嘛,还是专吸我们团预一团血的毒蛇!” 赵守财反唇相讥道:“这话有失偏颇,我狠?你老弟也不善呀。你这叫不鸣则已,一鸣必是大手笔。一张口就是4000发步枪弹、1000发手枪弹,外加四十箱*?说句不好听的,连师长都没你这么大喘气,你小子牛得很哪!” 张合懒得理他。趁赵守财侃侃而谈的空隙,张合正歪着脑袋四处打量着。突然,他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于是嚷道:“贾玉平,你小子见了我不知道打声招呼咋的?去,回你们被服厂给我装五百件新军装,我要带走,你们赵部长批准了的!” 赵守财仰天大笑道:“老张啊老张,你还好意思说我会做生意,你他妈差哪儿啦?你狗日的才是那种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主儿!你问老子要武器装备,老子问你要点儿烟酒和古玩,可你呢?就这你还不知足,反手又要顺带着弄走老子五百件新军装?你呀,你呀,你说你不是奸商?要我说,你他娘的是咱115师最大的奸商!” “少废话,兵法上不是常说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不给我讲规矩,那也别指望我给你讲道理,咱们就对着来呗!”张合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守财服气得点头如捣蒜:“行行行,有你张团长这句话就成啦!这样,你先回团部把我要的东西都给我装车,送过来后我得亲自验货入库,只要清单和实际数量相符,我立刻从仓库里给你提货,再让战士装车给你送去,就这么定啦!”赵守财一锤定音。 …… 这天,八路军129师师长刘伯承正好到八路军总部开会,会议重点商讨了有关晋西北八路军和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未来的发展、防区扩张及指挥问题。会议结束后,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难得来了雅兴,要请刘伯承师长喝茶,由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坐陪。据说这茶还是386旅旅长陈赓带队伏击了一伙日军的运输队后缴获的,正宗的信阳毛尖,平时可不常见。 刘师长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便打趣地感叹道:“都说咱们八路军的日子过得苦,我看哪,只要逮准了日军的交通线就什么都好办啦!像在正太路、津浦路一带,咱们的基层部队可是斩获颇丰啊。有些时候不好和日军的主力部队正面冲突,干脆就直接埋伏在公路两侧搞伏击。咱们的战士也聪明,打掉鬼子的运输队后,拿了东西就跑绝不拖延。入晋才三个多月,人人都成了山西土财主,弄得基层那些县大队、区小队、民兵一天到晚嚷嚷着要打土豪!” 言罢,三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传遍了整个司令部,就连站在门外的卫兵都听得一清二楚。司令部来来往往的参谋们感到很奇怪,哟,看来今天首长们的心情挺不错嘛!就连彭老总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居然都抛开了之前的严肃,放声大笑起来。 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儿呀!阎老西成天笑话咱们,说中央军是亲娘养的,他晋绥军是后娘养的,咱八路军是没娘养的。那咱们就得用实际效果告诉他,这没娘养的孩子早当家,倒是他们这些亲娘后娘的崽子里面容易出败家子儿。” 副总司令彭德怀点头表示赞同:“说得没错,事实明摆着的嘛!这就好像是做买卖,咱们本来就是白手起家,饭碗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大不了再找一个回来就行。可他蒋委员长和阎长官就不见得能有这个本事了,要是让他们这些人冷不丁地过起了穷日子,估计混得还不如我们呢!” 刘伯承师长扶了扶自己的镜框后,便从自己的军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后的电报,摊开抚平后双手递到了彭德怀和左权的面前。 刘师长说道:“来总部开会之前,我们师和115师的师部电台有过一次联络。据电报上说,我党曾经成功策反过的一名国军上校团长已经于前天夜里进入山东境内,并与其下辖之344旅预一团在枣庄顺利会师。115师来电的本意是想知道,这支国军部队究竟要被划分到哪个作战单位?我希望能把这支队伍划到我们129师来。当然啦,具体如何分配还要看总部的意思。” 彭老总眯着眼大致扫视了一下电报内容后,便将电文整个倒扣在桌上:“这封电报我也收到啦,就在开会前大概十分钟的时间吧。电报内容也基本一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考虑到你们师目前缺乏军事干部和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部队,我决定把这支部队划分到129师385旅的战斗序列。唉,参谋长,你的意见呢?” “我也同意。我研究过这支国军队伍,对他们的团长杨龙菲也有过一定的了解。根据我们所得到的情报来看,这支队伍是具备相当高的作战能力和作战经验的。淞沪会战时,这个团隶属于18军第67师战斗序列,称得上是主力中的王牌。罗店一役,这支部队一连打退了日军第11师团两个精锐联队的连续18次的猛烈进攻,团长杨龙菲可以说是一战成名,第三战区长官部还为此通令嘉奖过。”副参谋长左权说道。 刘伯承师长听得津津有味,没成想彭老总却斜着眼提出了一个问题,可谓一针见血:“不会又是个刺儿头吧?” 左参谋长笑了:“诶,这就是我要说的。据了解,这小子还真就不是个善茬儿!南京战役打响前,这个25团被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临时划到了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战斗序列中。这个叫杨龙菲的家伙估计是觉得脱离了老部队、老长官,就天高皇帝远了。几乎每打一仗,这小子就要犯些诸如违抗军令之类的错误,让教导总队的参谋长邱清泉很是头疼。” “唉,这邱清泉可不是个好脾气,我对这个人有些了解,这是个动不动就喜欢掀桌子骂人的主儿。按照他的性子,遇到这种不服管的部下,应该不会仅仅止步于头疼吧?”刘师长提出了疑问。 左参谋长耐心地解释道:“他倒是想掏枪把这小子给毙了,那他也得看看这小子的后面站着谁呀。暂不说67师师长李树森,光是这18军的军长罗卓英、胡琏之流,他邱清泉也惹不起呀。”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快把这个小子说成神仙了……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如此,就把这个25团调到晋西北这边来吧,原定计划不变……”彭老总从靠椅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后忽然问道,“唉,我都快忘记了,这枣庄的预一团团长是谁?” “张合,红一方面军的老人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左参谋长起身“哼”笑道。 彭老总也笑了:“看来咱们的决定是对的,要是真让这两个邪头搞在一起时间久了,整个鲁南恐怕就要永无宁日了。让敌人遭罪不说,还得恶心咱们,正好趁现在就给他们拆开!” “那好,我现在就回去向385旅传达总部对25团的调令,让他们早做准备!”刘师长推开椅子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军容后中气十足地说道。 第五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25团战士正式接受了八路军总部的改编,部队被划到了八路军129师385旅战斗序列,团级建制保留不变,下辖各营连排职务不变,番号也有原来的国民革命军第18军第67师249旅25团改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第129师385旅独立团。 部队整编后,团部要分派政委,各营各连也要分派教导员和指导员。考虑到接受改编后的独立团最近就要开赴山西,129师师长刘伯承决定等部队正式在晋西北一带落脚安顿下来之后,再展开对以上政工人员们的分配和具体指示。 脱下了那身穿了十多年的军服,抚摸着领口那副带有刮痕的领章,上面粘有代表上校军衔的两杠三星图案。军服左胸处贴着的胸章早在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就已被鲜血浸透了,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见:陆军第67师第249旅第25团团长杨龙菲,中华民国24年度佩用。 除了军服以外,杨龙菲记得应该还有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支刻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第五期学生毕业纪念”字样的中正剑,剑柄反面还刻有“校长蒋中正赠”字样,这支随身佩剑可以称得上是当年所有毕业学生的最高荣誉。 另一样东西则是在罗店战役结束后,由国民政府军政部亲自颁发授予的一枚一等宝鼎勋章。杨龙菲清楚地记得,那枚宝鼎勋章还是由时任第18军军长一职的罗卓英将军亲自帮他佩戴在胸前的。佩戴完毕后,罗卓英将军还郑重其事地像背课文似的告诉他:鼎为国之重器,传国之宝。象征荣获此章者,卫国有功,国家珍视如鼎,荣誉之光四射,照耀千秋万代。 但可惜的是,这两样足以见证自己前半生历史与荣誉的纪念品均在南京战役中遗失。 杨龙菲和所有职业军人一样,都很珍惜和看重荣誉。对军人而言,荣誉和勋章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是历史和一个国家,一支军队对自己所建立的功勋的肯定。 杨龙菲坐在炕沿,一条胳膊搭在炕桌上沉默着。突然这么冷不丁地闲下来,他还真有些不习惯。要知道,两天前他还在为部队的前途走向而劳心伤神。触摸着身上穿着的这件褶皱极多的八路军军装,杨龙菲可以说是五味具杂。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好像粘上了什么东西。将手心翻过一看就明白了,原来是从军装上掉下来的草木灰,这令杨龙菲感到哭笑不得。平心而论,这衣服的做工是差劲了些。 杨龙菲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注重穿着打扮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一个在生活上很不讲究的男人。他的宗旨只有一点,冻不着就行。因此,帽檐歪戴,衣着不整,武装带当马鞭使等毛病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习惯了。为此67师师长李树森将军曾多次当面批评过他,最后气不过照着杨龙菲的胸口就是一拳骂道:“妈的,整个67师就你能?” 骂归骂,但杨龙菲在李树森一干人心中的分量却是不容置疑的,这其中也包括他曾经的一位老上级———牺牲在淞沪战场上的67师201旅旅长蔡炳炎将军。对军人来说,指挥能力和作战经验要排首位,至于其他的条条框框同前者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杨龙菲还在继续沉思,屋外就传来了一句掺有天津腔的骂声:“他奶奶的,这是啥破衣服嘛?稍微活动一下裆就烂啦?这被服厂人的手艺分明就是个二八八嘛,一瞅这做工就不过关……” 杨龙菲嚷道:“你小子说什么呢?” 话音刚落,警卫员李神枪便一掀帘子大跨步地走进了杨龙菲的房间,满脸苦相地抱怨道:“团长,我是说这衣服,您看看这啥破军装呀这是……他们这衣服别是用草木灰染的吧?我的乖乖,一掀裤腿就是一层灰,还不能流汗,不然这灰粘身上洗都难洗。团长,这八路的日子过得比国军可差远啦,连件衣服都不让人穿舒坦咯!团长,要不我还是换上之前中央军的军服算啦,这身穿在身上实在是别扭!你看,这裤底儿咋还勒着屁股沟呢你说?膈得我难受……” 杨龙菲不屑地呵斥道:“你哪来那么多屁事儿呢?老子前身衣服穿了十来年,换上现在这身军装照样没感到别扭,就你小子臭毛病多?” 李神枪不服气地撇撇嘴道:“团长,您这是口是心非。我看得出来,您比我还别扭呢。不光是对这身衣服,就连改编干八路,您心里多少也有点儿不对付。团长,我没说错吧?” 杨龙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神枪道:“嗬,你小子难不成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我脑子就这么点儿想法还被你小子给看出来啦?莫非你小子当年习武的时候,你师傅还教过你给人面相的本事咋的?” 李神枪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表示否认,继而转换话题道:“唉,团长,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屋外聚了不少的战士,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杨龙菲从炕桌上拿起那顶八路军军帽戴上后,起身一摆手道:“走,去看看!” 李神枪说得不错,全团上下共500多名干部战士已全部到齐,所有人都换上了八路军军装。军服制式统一,队伍排列有序,院内站不开的战士就全部聚集在了院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团长杨龙菲的出现。 杨龙菲推开门后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几百人的队伍,心中不免生了许多感慨。这还是当年的25团吗?南京一役结束后,全团自他一下几乎所有人都穿得像叫花子一样,不说蓬头垢面但也差不多了,全团上下都显得很狼狈。但眼前的这支部队却和之前那般是大相径庭,统一制式的军服,各式各样的武器装备,但有一点不可否认,那就是全团的士气并没有被之前的战役所击垮。相反,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儿,仰起脑袋用最坚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杨龙菲感到很欣慰。 张山应该也得到了部队改编的消息,只见他站在队列之外,身体呈右45度角面向全团,大吼一声道:“独立团全体都有,敬礼———” 全团战士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抬起右臂,面向团长杨龙菲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杨龙菲也回以军礼。礼毕后,杨龙菲为活跃气氛,便半开玩笑地说道:“今天的状态都不错嘛,昨天还跟霜打得茄子似的,今天这是怎么啦?一个比一个精神,打扮得跟上门女婿似的,比娶媳妇还高兴?” 全团战士哄堂大笑起来。 杨龙菲笑了几声后便摆手示意安静,继续说道:“我想弟兄们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啦,我知道,你们这里面有些人一直想不通,说咱在国军干得好好的,突然转投了八路是啥意思?还有人肯定觉得说咱们团仗打好啦,名声也出去啦,嘉奖令也拿啦,光宗耀祖啊!可偏偏就在这个关卡,咱们脱离了国军的战斗序列,接受了八路的改编,心里多少不是滋味,这我绝对理解。我也知道,你们在座的有些人心里有别扭,想听听我怎么说,但又不敢来问。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团难得齐聚一堂,咱们权当是拉家常似的,把你们心里想说的想问的一股脑地都给我翻出来,我可以逐个回答你们的问题!咱们团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啦……” 一名身材瘦削的战士大声问道:“团长,我想知道,咱们是不是接受了八路军的改编后,就不打鬼子了?” 杨龙菲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小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谁给你说参加了八路军以后咱们就不打鬼子啦?我说过这话吗?” “您是没说过,可我之前在中央社的报纸上看到过,报上说共产党的队伍一听见枪响就惦记着逃跑,在江西被陈长官打得连老窝都丢了。团长,连咱们中央军跟日本人打都费劲,他们八路能打得过吗?” 这句话似乎道明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也是,仅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就接受了八路军的改编,确实显得过于唐突。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杨龙菲深知每一位战士心中所想,对此他能够理解。 副团长张山欲替杨龙菲解围,却对对方伸手拦住。杨龙菲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名提问的战士,说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需要先声明几点:第一,中央社的报道我没怎么看过,不知道上面就共产党八路军抗日这块都写了些什么;第二,我从没参加过针对陕甘绥宁边区的剿总行动,自然就无权对当时的情况擅作判断;第三,自抗战第一枪打响后,咱们团先后参加了淞沪会战和南京战役。在战场上,我杨龙菲具体表现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至于你们给我什么评价,我不多问,你们也不用说,公道自在人心嘛。我想说的是,虽然最后咱们输了这两场战斗,但咱们团的士气并没有输,我们的魂还在!咱们团读过书的战士不多,但只要是25团的老兵,相信他们都会记得我在打仗的时候最爱说的两句话,这同样也是咱们全团上下,需要印在每个人心口的标志。我现在问你们,这两句话是这么说的?!” 队伍里的老兵们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完全就是出于下意识状态齐声喊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狭路相逢勇者胜!”话音刚落,很多战士的眼眶都湿了。 “说对啦,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我杨龙菲明人不说暗话,更不怕别人笑话我吹牛。一句话,但凡能进我们25团的,各个都是有五尺高的汉子,谁也不是软蛋。就像你问的那句话一样,咱们能打得过小鬼子吗?我要说的是,不管打得过打不过,这场战争已经打响啦!除了和鬼子硬杠下去,咱们还有别的出路吗?说到底,在座的都是爷们儿,老话说‘家有顶梁,国有栋梁’。要我看,这场战争打到今天已经不仅仅是为争个输赢,还要挣回咱们中国人的脸面、骨气还有尊严!咱们都是军人,眼看着小日本儿在咱们的地盘上杀人放火,要能忍着那还算是中国人吗?话说到这儿,我搁这儿索性就跟你们在座全体通个气,只要一天不把小鬼子撵走,我杨龙菲就绝不撒磨,坚决把这帮狗娘养的给赶回他们日本老家去!” 杨龙菲说话时声情并茂,战士们听后很受打动,纷纷鼓掌叫好。 又有一名战士提出了问题:“团长,咱们这一投八路,那以后的装备补给可咋办呀?我问过他们的士兵,说弹药也就补充这么一次,以后不管什么东西都要靠缴获鬼子的。团长,我们领不领饷钱不重要,可不能让兄弟们空着手拎着烧火棍去跟鬼子玩命吧?那得拼掉多少人的命才能换来一个团的装备?” 杨龙菲带有一种嘲讽的口气嚷道:“你小子不缺胳膊不少腿的,靠自己本事缴获点儿枪支弹药还算什么难事儿吗?人家八路都能用手里的大刀片子换成三八大盖、快慢机,你就不行?是你兔崽子舒服日子过多了还是爹妈少给你小子两颗胆?” 那名战士害臊地退回到队伍里,引得周围的战士一阵哄笑。 一营长谢大成听着也来劲了,他也装腔作势地嚷道:“团长,您的意思是说,咱们团的战士以后吃屎还是吃肉那都得凭自己本事了是吧?” 杨龙菲笑道:“说得没错,是这个意思,你小子终于开窍啦?弟兄们,今天既然谈到了今后咱们团的发展路线,那我干脆就把这话给说透啦。当然啦,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借取了咱们兄弟部队的经验而已。这样,从明天开始,各连队开始分兵。三个营长带着各自的队伍去其他地方建立防区,成立营部,下面各连队也是一样,爱去哪儿去哪儿,但有一条,要跟团部说明位置,便于联络。到时候你们就开始造自己的地盘、逮自己的猎物、存自己的家当,我既不过问也不插手。当然啦,我也不是完全一点也不干预,各连队还是要统一协调,以团部为大局的。你们里面万一哪个人将来弄到了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或者是105*炮啥的,可不许私吞,必须给我弄到团部来,这是原则问题,听明白没有?谁要敢不往上报,你看我不抽他小兔崽子的……” 谢大成听完更来劲了,他似乎是在有意挑衅站在他身边的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于是嗓门儿又放大了一倍嚷道:“团长,您就放心吧!一营的,都听清楚了没有?要想吃肉,以后都给我好好的干,要是只惦记着喝汤,就给我滚出一营,我谢大成的队伍里可不要混子!” 杨龙菲一摆手道:“行啦,行啦,你小子就别再这儿给我唱高调啦。以后你们一营要是喝了西北风你能不来找我就算是烧高香啦……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该问的都问完了吧?要是问完了就散了吧!别在杵着一个个跟电线杆子似的,看得老子心里发毛。都散了吧,各自带回!” 从师部过来的通讯员快马加鞭赶了近百里的山路,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预一团的团部驻地。通讯员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滑下,掏出一张套有信封的电文便交到了正在院外散步的团长张合和政委胡德泉手里。 信里白纸黑字明确地表示:要求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务必于明天清晨就率全团赶赴山西待命。 政委胡德泉蹙着眉头说道:“怎么这么急?原来的电报不是说让队伍休整几天才开拔吗?队伍明天出发,命令现在才送到,要是再晚点儿人家都睡了,那不耽误事儿吗?” 张合大大咧咧地嚷道:“行啦,我的大政委,你就别抱怨啦!你还真把咱这儿当中央军啦?我还觉着有个电台方便呢,咱这不是没有吗?这他妈鲁南一带的鬼子多精呀,奶奶的,每次跟小鬼子撞上打起来,这帮狗日的就先往外边发求救电报,发完就把电台给炸了。好几次咱们团的战士拼死去抢鬼子的电台,结果还没等靠近,要么被敌人的机枪打成了筛子,要么就是被*的气浪给掀飞啦!” 胡德泉没有理睬张合的咒骂,他收起电报塞进兜里后,对师部通讯员说道:“这样,再辛苦一下,你快马赶到二里外的张家屯儿,把那儿新改编的独立团杨团长帮忙叫到我们这儿来,就说我们找他有事儿。到时候你跟他一起过来,晚上就不要回去啦,我让战士给你找个空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再赶路……” …… 入冬后的晋西北尽显一片萧瑟之感,草木凋零,鸦儿入眠,万籁重归寂静。中午又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积雪几乎可以吞噬掉人的整个脚掌,漫山遍野都是纵横交错的脚印。山西的冬天黑得早,还不到七点,村庄内就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高雅正借着一盏蜡烛所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伏案核对着一个小时前刚被送来的药品大纲和器材数量。她每埋头工作几分钟就要用手背揉揉疲劳的双眼,这倒不是因为她之前没有进行过如此高压的工作,而是这灯光的问题让她的眼睛倍感劳累。即便如此,高雅依旧格外珍惜这微弱的的小火苗,生怕窗外呼啸的北风吹进屋内蜡烛就熄了。 在同龄人中,高雅绝对算得上是个有骨气,能吃苦的姑娘,绝非那些盛气凌人的官家小姐一般养尊处优,这一切都得益于她从小便耳濡目染的家教。出自书香门第的父母虽然很疼爱她,但在对她的言传身教上却不敢有半点马虎。二老的心愿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在成长过程中感到快乐、幸福的同时,也能将她培养成一位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只是令父母没能想到的是,高雅在完全按照父母期望的那般学习成长时,心底也会涌现出一股小小的来自少女时期特有的叛逆。在她看来,文人出身的父母虽然品行端庄,但骨子里却缺少了一丝霸气,尤其是放在父亲身上。 高雅清晰地记得,他父亲年轻时有一位姓杨的老友,二人同为文人墨客,交往甚密,感情笃深,但在性格方面却大相径庭。那位被高雅称之为“杨伯伯”的老头儿是个出了名的倔脾气,锋芒外露,尤其是在“七七事变”后特别喜欢在公共场合发表爱国言论,公然号召民众拥护抗日。 毋庸置疑,在早已被日军所占领的北平,发表如此反日言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高雅也是若干年以后才知道,这位杨老先生在一次回家的途中的一个胡同口,遇见了几名喝醉了的日本浪人,双方不知因为何事起了争执。直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爷子的尸体才被胡同里的市民们发现,经过警方验尸后发现,老爷子身上的刀伤竟多达十三处,其中有两处是造成前胸和后背被完全刺透的贯穿伤,一处直接是用利器直接捅进了心脏。这件事当时引起了社会极大的公愤和谴责,就连北平的警察们都在背后议论声讨,一看这就是小鬼子造的孽!无奈的是,在日本占领军所散发出的淫威的笼罩下,这件谋杀案也只得不了了之。 相反,性格绵软的父亲却能在日本占领军的统治下左右逢源,相安无事。他既不接受日本人的诱导,也不去公然反对日军的政策。保全自己的同时,也维护了一家老小的利益,这也是父亲能得以安全生存至抗战胜利后的一个重要因素。 但平心而论,从小便怀揣着英雄梦的高雅却并不喜欢父亲这种老实巴交,甚至是有些胆小怕事的性格。英雄在她眼里是这么样的呢?往远了说,像古希腊神话中的那位为人类带来火种和希望的普罗米修斯;像是那位“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抗金英雄岳飞;也例如那位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留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般慷慨激昂之绝句的变法英雄谭嗣同。往近了说,就好像那位性格执拗,不畏强权,敢于向恶势力作斗争的杨伯伯,还有,还有他的儿子…… 高雅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她背靠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闭目养神的同时也在回忆着过去的往事……那个叫杨龙菲的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还好吗?现在在什么地方?听说他报考了黄埔军校,参了军,那他现在是在国军吗?高雅的心底埋着数不清的问题却无人解答。前线的战斗打得如火如荼,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几乎每天都会牺牲成千上万的士兵。想到这儿,高雅的心头猛地一紧,她在心里默默地向上天祈祷,祈祷她的这位“老朋友”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很期待将来有一天能和这位失联多年的老友再度重逢。 想到这儿,高雅的心头又突然暖了起来,她那樱桃般红润的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五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坐在张合和胡德泉对面的杨龙菲走马灯似的扫了眼电报内容后便张口反问道:“怎么又改变主意啦?你们这129师难不成是个空头师,就这么缺部队?连几天都等不了,这么急要我们团过去是吃肉啊还是喝汤啊,总不能是叫我们去看西洋景的吧?” 张合一脸坏笑地坐在炕头处拱火:“西洋景好啊,你像我们这儿,想看西洋景也没那条件呀!唉,这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你们团才来几天?屁股还没捂热,才刚收编就直接奔晋西北去啦。操,这一个团就直接调到晋西北去,要是你小子带个旅来,那他妈师部是不是还准备把你们给安排到太原当差去?” 胡德泉撇了张合一眼后说道:“老张,你哪儿来这么多牢骚发?这也是在屋子里,要是你这话放到门外去说,让战士们听到多不好啊。师部自有师部的考虑,你总这么多意见算怎么回事?你没看到这信的落款吗……”他从杨龙菲手里拿过电报,摊在张合面前继而说道:“……来来来,你来看,你看看这信结尾是以谁的名义发来的,第十八集团军政治部!咳,这就说明不光是129师师部单独的决定嘛。再说啦,就算是又能怎么样?既然独立团已经被总部编到了129师的战斗序列,那部队调动方面的事儿又算得了什么?按照你说的,这连屁大点事儿都算不上呀。人老杨还没说啥呢,你这牢骚都满天飞啦……” 张合对此表示嗤之以鼻,他回嘴道:“你少给老子卖弄你那狗皮膏药,显得你有文化咋的?裤裆里拉胡琴———扯淡!” 胡德泉看杨龙菲在场,自己不便发作,面对张合的出言不逊只能暂时忍下,他直入正题道:“老杨,既然是总部的命令,我看咱们还是要以顾全大局为重。没办法,部队刚进行过整编,里里外外这么多队伍都盯着呢你们呢,这种现象说起来倒也很常见。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唔,这说好听了叫资历,说不好听了叫自重。人嘴两张皮嘛,咱也免得惹人说闲话不是?说你们团刚来就搞特殊,犯自由主义,罪名虽说不大,但多少会产生些政治影响,甚至会让总部首长改变对你们团的第一印象。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按照总部的命令,放弃原定计划,独立团全体改由明天一早就开拔山西,起码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呢,在部队还未完全进入正轨以前,偶尔沉淀沉淀也没什么错。老杨,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杨龙菲撇撇嘴道:“明白,不就是按照总部命令舍弃原定计划,提前开拔日期吗?没说的,坚决执行。咳,总部说啥就是啥,他哪怕把我当成个傻子我也认啦。我只求一点,别动不动就给我上紧箍咒,纪律方面意思意思就得啦,管得太严也不见得就是啥好事儿。说白了,杨龙菲没啥坏心眼,可也算不上是个乖孩子。我要求的也不高,凡事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多少得给我们团点儿自由空间,对不对?” 张合一听赶忙附和道:“嗳,这话我爱听。政委,你回头要再去旅部开会啥的,你就找个机会给旅长反应反应,别动不动就给老子戴紧箍咒。又想让我们团打胜仗,又想不叫我违反纪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要我不违反纪律可以呀,那就别总是在电话里给我戴高帽。到头仗打赢了,纪律也犯啦,再弄张处分决定给我?那叫过河拆桥,蛮不讲理知道吧?” 还未等政委胡德泉回嘴反讥,杨龙菲就立刻接过话茬儿抱怨道:“不光是纪律问题,我发现你们八路的后勤实在不怎么的!我的战士已经给我告状啦,咱在国军干的那会儿啥时候受过这个?哦,要点儿武器弹药都抠抠嗖嗖的不愿意给,他后勤处的当这是鸟蛋,还能下崽咋的?四个月前老子当时在罗店给鬼子拼命的时候,我们一个团一天打掉的子弹就有好几万。结果换到你们这儿,全团所有弹药加起来还不到两千发,合着一人手里连四发子弹都轮不到?就这么着,听说你们后勤的那帮人还说什么仅此一次,以后概不补充,全靠自己缴获。你看看你们这过的日子,好歹也顶着一个国军的番号,堂堂正规军,咋混得还不如土匪呢?” 杨龙菲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了些,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这让老红军出身的张合有些听不下去了。 “唉,老杨,你要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允啦,你这牢骚不应该冲我们撒。话说回来了,这责任应该是你那蒋委员长来揽呀!说的是比唱的好听,给我们戴个国军的帽子,再给个番号就完事儿啦,就不管我们啦?说难听了,光想着让人管他叫爹,就不愿意花钱养儿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咱不说别的,就说老大哥往中国送来的那些援助,按道理讲该有我们一份的吧?他们自己吃肉也就算啦,可到头连口汤都不肯给我们剩下,那就说不过去了吧!这他妈不成吃独食儿了吗?谁给他惯的这毛病?” “别扯淡啦,政治上的事儿我不懂,也懒得去弄明白。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也用不着给我翻旧账!再说啦,你小子跟我翻得着吗?又不是我让你喝汤的,谁让你喝你找谁去!不过凭良心讲,你们八路的武器装备实在不怎么的。就昨天我在你们团驻地转悠了一圈,发现不少战士还背着老套筒,膛线都快给磨平了!没打几枪就开始卡壳,有些时候干脆枪栓都拉不开啦!就这种破枪,别说打鬼子啦,打鸟都费劲,真要上战场还不够耽误事儿的,白送老子都不要!” 张合继续反唇相讥道:“那是,就凭您杨大团长的身份和名声,配老套筒是有点儿那啥了。所以我们政委才委托我去兵工厂给你们团要了五十支三八大盖,说怕委屈了你们独立团。好家伙,老子预一团的战士以往要赶上运气好的时候缴获了支三八大盖,那他妈嘴都乐得合不拢啦,做个梦都能笑醒。哪像你们团那帮兔崽子,一个个官没做多大,口气倒不小。还瞧不起老子们扛的老套筒?那你说我应该给你们团配个什么呀?一人弄挺捷克式抱着成吗?做梦吧!” 杨龙菲冷笑道:“老张,你还真别给我甩这种片儿汤话,你这充其量就是眼红。我不是吹牛,也就是我们团在南京战役中建制打残了,要是恢复到之前的满员状态,老子用不了两个小时就把你们团给包圆啦!” 张合刚准备继续回嘴,就被眼疾手快的政委胡德泉给拦住了:“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你俩这才认识几天呀,这就开始绊上啦?我要是不在身边看着,你们保不齐过会儿就得打起来。老张,你说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跟谁都喜欢抬杠,整个一蹩驴嘛!你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自己说,我到任才几天呀,咱们俩吵架都有三四回了吧?你自己没事儿的时候扪心自问一下,每次吵架是你找事儿还是我找事儿,自己心里多少有点儿数,别老指着让我给你提醒。要不是为了工作,你以为我就想跟你搭班子?” 张合本身就是个炮仗脾气,他本来也没指望胡德泉能帮着他说话,起码保持个中立总没问题吧?嘿,这下可倒好,说来说去什么错都落自己身上了,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合气得一掌打在炕桌上,连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他瞪着那一对牛蛋大的眼睛咆哮道:“老胡,你小子到底哪头的?还有立场没有?不怨我说你,你小子整个儿就是一吃里扒外的东西,娘的,放着自己人不帮去帮外人。你小子把眼睛瞪大看清楚喽,谁才是你的团长,你的搭档?是他妈老子我,不是这小子!” 饶是胡德泉脾气再好,被张合这么一通夹枪带棒的糟蹋也该爆发了。同张合一样,憋了一身火的胡德泉狠狠地拍了一下炕桌后回吼道:“老张,你嘴巴别不干不净的,你骂谁啊?我真就纳了闷儿啦,之前我是让你气糊涂了还是没放在心上,我说你这嘴里的零碎咋就这么多呢?一天到晚他妈的他妈的,偶尔来两句也就算啦,你这骂着骂着还成瘾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爹妈生我是让我来这世上学做人的,不是来受你张合的气的,丑话说在前面,你以后要再跟我脏话连篇的,那咱们这个搭档干脆就地解散,我宁可去抗大读几年书也不跟你搭班子,一天到晚没别的,净受这窝囊气。” 脾气向来暴躁的张合好像被胡德泉的这番话震住了似的一言不发,他在心里暗暗诧异,他娘的,没看出来呀?老胡这小子看上去文诌诌的,闹了半天也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张合一向吃软不吃硬,他心里是这样琢磨的,这秀才要是急了眼就好比是狗急要跳墙,趁他火上来的时候最好别惹他,免得弄得两人都下不来台。 一时哑口的张合气哼哼地瘫坐在炕上盘起腿,端起一碗茶盏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随后把喝干净的茶盏“砰”地一声丢回到桌上,抹完嘴靠在墙沿处一言不发。 杨龙菲还不识趣,竟然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他谄笑道:“行啦,行啦,都消停会儿,别吵啦!都是自家兄弟,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上为几句口角结仇结怨的。行啦,这事儿就算是翻篇过去啦,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就这么办吧……” 张合不屑地看了看杨龙菲嘟囔道:“老杨,你小子少装好人,这话轮得到你说吗?咋啦,这刚参加八路军就打算改行当政委啦?去去去,你管好自己就行啦,用不着你给老子上课!” 杨龙菲听后便在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巴掌,然后虚心地说道:“得,我的错,我多管闲事了呗?这样,我收回我刚才那句话,你们随意吧!” …… “咚咚咚……”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正准备宽衣休息的高雅赶忙披上外套过去开门,原本就有些漏风的房间立刻又添了一丝寒气。看着站在屋外的那名被冻皴了脸蛋的女兵,高雅赶忙拉她进来。关上门后问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是有这么事儿吗?” 那女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掰着手指有些含蓄地说道:“也没啥事儿,俺就是第一天到这儿,换了个地方睡不着觉,就想来找您啦啦呱啥的?” 高雅听得一脸茫然,女兵似乎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便赶忙解释道:“哦,就是想找您说说话。俺老家是河南濮阳的,那是俺家乡话……” 理解女兵意思后的高雅微笑着请她坐下,然后便从自己的行军包裹里拿出了一只苹果,用手心反复搓了搓后便塞到了那女兵的手里,亲切地说道:“这苹果是我从延安带来的,你尝尝……” 女兵受宠若惊道:“哪能啊,首长,俺哪敢要您的东西?您这是带来自己吃的,可不敢给俺呀,您这……” 高雅微笑道:“就别跟我客气啦,我平时工作真要忙起来也顾不上吃这个。唉,你应该是师部从宣布处派到医院来做护士的吧?跟你一起来的有几个女兵?” 女兵狠狠地咬了口苹果后忙不迭地摇头否认:“不、不是,俺是原先王……王家岭村妇救会的,王家岭村前些日子不……不是让鬼子给占了吗?俺们主任刚好接到上级命令,说是离咱师部不远的十里铺这儿要建个野战医院,让我们妇救会的五个女兵都来这儿当护士。诶,俺们主任现在跟您是一个班子里的,是这医院的政委。” 高雅恍然大悟道:“是吗?这么说那位新到的冯政委就是你们村之前的妇救会主任?” 女兵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这,院长,您……您不会瞧不起俺们妇救会的女兵吧?” 高雅怔了一下后笑着解释道:“你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那些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怎么会看不起你们呢?你要是指职务上的高低,那也没有。我想的就是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工作,就目前来看,我能带着你们把以后的救治工作做好就很满足了,其次就是尽我的最大努力让你们在医院的日子能过得稍微好一些。至于别的,就怎么商量怎么来嘛!” 女兵听了高雅这番话差点感动得哭了:“高院长,您真是个好人。不像俺们主任,平时总拿鼻孔看人,还动不动就要训这个骂那个的。她自己就是贫农出身,还瞧不起俺们这些农民家的闺女。您和她还不一样,您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俺听说您是哪个大学毕业的,这要放在俺们穷人身上想都不敢想。到底还是文化人好呀,有学问不说,还讲道理,不耍威风。” “别急,等战争结束了,你们也可以去学校上学,去学习文化知识,而且那一天很快就要来啦……”高雅微笑着劝道。 女兵沉着脸嘟囔道:“院长,您说咱能打得过日本鬼子吗?咱这队伍里呀老传,说这小鬼子坏得流油,比那些地主老财还要坏。也不知道咱们哪儿惹着他们了,见着咱中国人眼睛里就冒火,逢人就杀。俺们王家岭村就是这样,鬼子进村见不着人,直接放把火就把村子给烧啦,等乡亲们要回去的时候,那块地都给烧秃啦!俺说出来也不怕院长您笑话,俺们妇救会的女兵虽说恨小鬼子恨得咬牙切齿,可直到现在都没见过日本鬼子长啥样。唉,院长,您见过鬼子长啥样吗?俺听说他们小日本儿个头都不高,还长着罗圈腿,是这么回事儿吗?” “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也只是听说,再就是在照片上看到过,真要是那种站在眼前的大活人我还真没见过。” “院长,您脾气真好,说话软绵绵的,让人听着心里舒坦。您长得也好看,俺们村十里八乡所有黄花大闺女拢到一块,也找不到比您俊的了。院长,俺多嘴问一句,您有对象了吗?”那女兵已经吃完了整个苹果,连里面那颗褐红色的果核外面粘着的果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平心而论,这个女兵的吃相实在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从哪个地主老财家逃出来的,从没吃过饱饭的烧火丫头呢。 听了女兵提的这个问题,高雅心里顿起一丝波澜,她苦笑着摇摇头道:“没有……”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两人似乎已经没了共同语言。女兵为缓和气氛,只好抹抹嘴唇站起身来说道:“也是,像您这么好的条件,又有学问,模样又好,咱八路军这么多年轻干部,您慢慢挑就是啦……那……高院长,那俺就回去啦。俺是偷偷来您这儿的,俺们主任不知道,要是让她起夜的时候发现俺不在,非处分俺不可,俺先走啦。” 高雅也赶忙起身从行军包里又拿出了四只苹果,这下她的包裹算是彻底空了。这五只苹果还是她来山西前,延安的一位堡垒户老大娘给她的。高雅曾不止一次地在秋收时帮这位瘸腿的老大娘打过麦子、摘过苹果,还曾在没事的时候教过这位老人膝下五岁的小孙子识字,老人一家一直很喜欢这个模样清秀,知书达礼的姑娘,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八路军身份。 在高雅接到命令准备渡过黄河去山西开展工作时,她还专门去那位老大娘家看望道别。据说老人当时就哭了,还说家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随手拿了五个苹果塞进了高雅的兜里,还说五就是“福”,能保佑她一生平安。尽管高雅多次婉言拒绝,但迫于老人的坚持,她也只好收下了。 “你刚才说你们妇救会一共来了五个人对吗?我这儿正好还有四个苹果,你帮我带给她们,另外你代我谢谢她们,感谢她们能这个时候过来支持我的工作。你告诉她们,就说是我说的,困难都是暂时的,但咱们总要想法克服。等咱们这医院该弄的都弄好了,大家今后的生活也能稍微轻松些。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也可以带着大家组织开个联谊会什么的……” “唉,好嘞!院长,您早点儿休息,外面冷,俺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女兵接过苹果正待要走,高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问道:“你等一下,咱们俩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哦,是这,俺都差点儿给忘啦。俺叫王芳,河南濮阳人。院长外面冷您别站着啦,快去歇着吧,俺走啦!”女兵回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后便踩着积雪跑开了,很快便消失在了高雅的视线中。 第五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天已破晓,万籁复苏,橙红色的朝霞布满了天际。空中还飘散着针尖般大小的雪花,村子里的土坯房均被昨夜的大雪所覆盖,崎岖的山路上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雪层下方已然上冻,走路时必须垫着脚尖儿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否则稍不留神就会摔个狗吃屎。整个村庄正陷入在一片雪海当中,颇有些诗情画意之感。有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莫非唐代诗人岑参当年也是在面对此情此景后才写下《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一诗的? 预一团的战士们早早地就起来了,在团部一带留守的警卫排和侦察排的队伍从会议室一直排到了村口,左右两翼各站一排,队列每隔五米就站一名士兵,绵延曲折的小道上顿时显得有些凄凉。 杨龙菲、张合、胡德泉三人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沿做最后的话别,身后跟着的是以张山、谢大成等人为主的独立团主力部队,战士们大部分还没睡醒,几乎每个人都处于朦胧状态,一路上不是打哈欠就是揉眼睛。 “俗话说‘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杨,今日一别,咱们就不知道再见面是何年何月啦。等队伍到了山西呢,带着战士们好好干,多打几场漂亮仗。咱们八路军虽说缺少通讯设备,但部队和部队之间还是存在一定默契的。要是你老杨真就在晋西北打出了名声,我们这儿早晚也能得到消息。说白了,咱们之间也就隔了座太行山,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见上啦,来日方长嘛。”胡德泉两手背在身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张合两只手伸在衣服袖子里一边取暖一边插话道:“老杨,说好了啊,你小子还欠着老子的武器装备没给呢。这可是我舍下这张脸去求我那老战友要来的,你小子别心里没数,就这么收下啦。你走之前咱得把话说清楚,这东西不是送你们的,将来你小子发了财得加倍还老子!” 杨龙菲的一对手掌手心反复擦拭着,大笑道:“没问题,这账我给你记下啦。要是我哪天也混了个后勤部部长干了,准保翻了倍了还你小子这笔人情?唉,差点儿忘啦,你小子名草有主没有?要是没有的话,等回头打仗的时候,我让战士多给你留意留意,争取给你狗日的弄个日本娘们儿来……” “去你娘的吧,还日本娘们儿?谁爱要谁要,老子这不沾鬼子的光。一个个抹得小脸白的,跟他妈从面口袋里钻出来的似的,老子可没福消受,你小子还好这口儿的,干脆就自己留下当老婆娶算啦!” 政委胡德泉苦笑着感叹道:“唉呀,我说你们俩呀,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说好听了叫莫逆之交,说难听了整个就是一臭味相投。我现在是真有点儿理解总部的意思啦,明摆着的嘛,你们二位都不是省油的灯,真要是让独立团和预一团都挤在鲁南地区这一亩三分地,那可真有点儿虎踞龙盘的意思。到那时你们俩要不合起伙来把天给捅个窟窿估计是不会罢休的,真要有那么一天,别说总部制止了,老天爷都来不及。” “来不及就来不及,老子最近正愁没窟窿捅呢。老胡,不是我说你,你小子哪儿都好,就是胆子不大,跟老鼠胆儿没啥两样。屁大点儿事都要上报,拔鬼子据点这种搂草打兔子的事儿也要跟旅长通个气?要是哪天老子带着战士去打济南,你小子是不是还准备去重庆找蒋介石汇报一下咧?” 胡德泉冷“哼”了一声后道:“找蒋介石汇报我没这个资格,你要真敢这么干,第一我会拼死拦住你,如果拦不住的话那就不是上报旅部那么简单啦,到时候就算是越级上报总部我也认啦,总比你这不知轻重地一通蛮干强吧?我认啦。” 送行的队伍一直走到了村口,望着漫天的飞雪,杨龙菲唏嘘道:“行啦,就送到这儿吧,又不是见不着面啦。以后要有机会的话,就来山西找我,我听说山西的老汾酒味道不错,等你们哪天一块来啦,我请你们喝个够!” “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啦。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小鬼子估计也要被咱打得差不多啦,等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别说是汾酒啦,就是茅台五粮液咱们也闹个一醉方休。”政委胡德泉颔首表示赞成。 只听张合环顾四周后大吼一声:“预一团全体都有,听我命令,欢送兄弟部队换防,敬礼———” 站在道路两侧的预一团战士们纷纷抬手致敬,杨龙菲也和张合、胡德泉这对搭档握手告别,各道珍重。 …… 晋西北一带的山岭上同样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银雪,八路军129师385旅旅长王宏坤有起早练太极的习惯。他刚收完架势,参谋长耿飚就迈着大步帮他拿来了这一份早饭———两个榆钱窝头,还热着,味道也不错。 “旅长,独立团有消息啦,115师的参谋长刚刚给我们旅部发来一份电报,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已率全团干部战士开拔,预计将在后天下午就能进入咱们师的防区。师部让我们多留意一下,看看把这个独立团安排在那个地方比较合适。”参谋长耿飚汇报道。 旅长一口便咬掉了半个窝头,说话声音也有些含糊:“我听师长说这个独立团之前在国军的时候有两把刷子,敢跟日本人硬碰硬地拼刺刀?这种苗子可不能浪费,总把它放在咱们师的一个要害部位让他盯着,最好能找个敌我防御都比较重要的地方,万一打起仗来,这可是副好牌!” “那就把他们放在阳泉吧,距离阳泉西北方向的将军庙一带至今没有敌我两军的部队驻防。自从各团分兵后,我就一直盯着这块地方,那是咱们旅的咽喉,万一让鬼子给占了,咱们今后行动就被动啦。这没成想这几天一忙就给忘了。刚得到的内线消息,日军矶谷大队突然进驻阳泉,原城内留守的松尾宪兵队也抽调出两个中队的兵力占据了摩云岭一带。我心说不能再拖啦,原本打算让769团换防到将军庙。既然这个独立团就要到啦,那干脆就派他们团过去吧。” 王宏坤旅长又咽下半块窝头,点点头表示同意:“就这么办,但是你也说了,这独立团最早也是后天才能到。我担心鬼子会在这期间搞什么小动作……这样,将军庙方向距离警备2团的驻地不远,让他们派一个营临时换防到将军庙盯着,等独立团到位了再办理防区交接。” “好,那你先吃饭,我这就去安排。”言罢,参谋长耿飚便转身走了。 …… 日军驻阳泉宪兵队队长松尾平崎中佐正坐在一张偌大的办公桌后面,同日本华北方面军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通电话。这通电话是他主动打给筱冢中将的,他很奇怪,第一军司令部为什么也不给他这位驻阳泉最高长官打声招呼,就突然派来了一支上千人的兵力进驻阳泉,而把他本人麾下的两个中队全部调到城外的摩云岭一带驻扎。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松尾平崎本不同于普通的日本陆军,他本就不是一个好战的激进分子。他在国内接受的并不是军校教育,对排兵布阵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相反,面对举国上下的侵华热潮,他更喜欢自己所从事的宪兵行业。 在他看来,要想征服中国所依靠的并不是蛮横的军国主义政策和逢人就杀的血腥手段,而是在全球几乎已经普及化的宪兵制度。唯有让中国人真正服从和履行好日本的宪兵制度,才能从骨头里去改变中国人的思想和头脑。仅仅靠绵绵不绝的杀戮只会更加激化对方的憎恨和报复心理,并不能起到太多的震慑作用。 筱冢中将告诉松尾中佐,他发现了一种新型的作战理念,并肯定地表示,这种新的战法有望在群峰林立的大兵团作战中独树一帜,且在未来的战争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按照中国人的话来说,叫做四两拨千斤。 松尾中佐表示不解,他感到很疑惑,究竟是怎样的新型作战理念胆敢夸下如此海口?难道这种作战理念所制造出的杀伤力还要胜过兵团与兵团之间的战役?这显然不可能。 筱冢中将对此淡淡一笑,同原华中方面军第九师团师团长吉住良辅一样,筱冢中将向松尾中佐列举了当年一位塞尔维亚青年干掉奥匈帝国王储后,继而掀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故事。并向他阐述了一个颇具哲理的观点:绝对不要轻视小人物的能力,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国际局势和战争前景下,一位重要人物的突然死亡就有可能导致一场战争的迅速终结,小人物一样可以创造这样的成绩。就中国战场上来说,他手下的一支精锐部队甚至有信心化妆成平民潜伏至重庆的蒋介石的官邸,进而干掉那个和大日本皇军作对的光头委员长。 松尾平崎仍旧是懵里懵懂地问道:“筱冢司令官,您的意思是说,这支精锐部队已经随军进入了阳泉?可是我并没有发现这支队伍的踪迹。我只知道,进驻阳泉的最高长官是矶谷中佐,难道他就是这支精锐部队的指挥官?” 筱冢中将在电话里笑道:“当然不是,矶谷君有他自己的工作要做。你之所以没有发现这支秘密部队的踪迹,正恰恰落实了我给你说的话。正如我说的那样,这是一支极擅长乔装打扮的秘密部队,他们从军官到士兵都是伪装的高手。不过伪装成矶谷大队的普通士兵并不算什么过人的本事,他们的本事远超你我想象之外。不过还是值得庆幸,连松尾君你都没能发现这支队伍的行踪,我想山西的八路肯定也不会有所察觉。松尾君,在和你通话之前,我已经和这支秘密部队的长官木村次武大佐谈过一次,如果我所料无误的话,他目前正在赶往你那的路上,估计用不了几分钟,你就会见到他了……” 话音未落,松尾平崎中佐竟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突然站了一个人。也许是长期从事超负荷工作的原因,松尾中佐的视力并不是很好。他从桌面拿起眼镜后戴上,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门口站着的那位日本军官佩戴的军衔,便继续跟电话对面的筱冢中将说道:“筱冢司令官,您说的那位木村大佐现在应该就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已经看到他了……嗯,好的,好的,那接下来的问题就交由我和木村君来协商吧,您忙吧,我挂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再抬头,那位佩戴大佐军衔的日本军官就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松尾中佐用很短的时间大致扫视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军官:此人生得十分粗犷,一双漂亮且富有杀气的剑眉,深邃的眼窝里生着一对有神的眼睛。挺鼻梁,颧骨略高,是个典型的“国字脸”。嘴唇偏厚,两颊及嘴唇以下部位泛着青光。整个人的面部轮廓很端正,但他的脸色却不太好。也许是长期身处残酷的战争环境所致,这个军官的皮肤发黄发黑,隐约还能看见几道细微的疤痕。 平心而论,就冲他这种变客为主的随意行为,松尾中佐便是打心底里感到不快。松尾的想法很简单,就算你是个大佐,也该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吧?按理说我没请你进来,你就应该站在门口候着。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进来了不说,还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此人未免有些太过狂妄了。 松尾忍着心中的不悦,尽可能表现出一种礼貌的态度问候道:“鄙人是驻阳泉宪兵队队长松尾平崎,想必阁下便是筱冢司令官特意向我点名提到的木村次武大佐了吧?” “正是鄙人。”木村次武既不是一个认生的人,也不属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自来熟,他说话时显露出来的平静完全取决于他在战场上所建立起来的自信。换句话说,他是个有资格狂妄的军人。 松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比自大的家伙,继续保持着耐心问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和矶谷君的第三大队交替换防,我宪兵队下辖两个中队已全部调防至摩云岭一带。筱冢司令官给予的任务已全部完成,不知木村君有何贵干?” 木村次武下巴微微向上一挑,几乎是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松尾平崎少佐,道:“很抱歉,松尾君。鄙人初到阳泉,对贵宪兵司令部的一切都不甚了解,有些事情还要劳烦松尾君帮忙解决。” 松尾听后便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木村君客气,贵部初来乍到,松尾自当施以地主之谊。我给贵部提供的住所就在宪兵司令部的左右厢房,这是整个宪兵队最好的两间屋子,希望木村君不要嫌弃。” “住的地方是小事,倘若战争需要,我的士兵可以在原始森林里长期住下,并且不会因其中的恶劣环境而失去生命。我想找松尾君帮忙的是,请在宪兵司令部找一块足够大的空地给我,并且是全天性的使用权,我需要利用这块空地来作为我手下特工队员们的训练场所。” 松尾中佐开门见山地问道:“需要多大的空地?” “能够容纳一百人随意训练却不显拥挤的场地。我想在偌大的阳泉,具备这一条件的空地可以说是随处可见。但我真正需要的,是在宪兵队内部寻找一块不利于被外界所发觉的空地,必须要做到绝对隐蔽。” 面对木村次武所提出的近乎于苛刻的条件,松尾中佐想都没想便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我立刻找人安排,最迟今天下午,就让贵部正式进驻训练营……木村君,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据筱冢司令官所说,你的这种全新的作战理念从狭义上解释,其实就是凭借自身无论是在人数、装备都逊于对手的情况下,依旧能制造出以一敌百的作战效果,是这样吗?” 木村次武冷笑着摇摇头,耐心地解释道:“松尾君,你的理解存在一定的偏差。要知道,在战斗中,我的特工部除了不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外,其他方面都要远胜于目前的支那政府军和支那地方军。单就我们装备的武器来看,就连我们现在的日本陆军也只能望其项背,更不要说那些装备低劣,穷得像叫花子一样的支那军队了。” “请问贵部装备的武器是不是南部式*?” “当然不是,我的特工队员们装备的主武器是芬兰M1931式索米*。名气虽然不大,但却在当年的苏芬战争中重创过苏联军队。无论是射击精度还是枪支性能方面都达到了当年制作工艺的一流水平。只可惜,因为这种*的制造工艺较为复杂,价格自然也就变得十分昂贵。要知道,通过非正规渠道向他国购买一百支这样的*不仅需要一笔不菲的资金,还要浪费很多人力和时间。坦率地说,我军的南部式*同M1913式索米*比起来,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大佐阁下说了,这种*的购买过程相当繁琐,而且还需要一笔不菲的资金。那我想问一下,这笔资金是由大佐阁下自己提供的吗?” 木村次武微笑着摇摇头,脸上顿时涌现出一丝骄矜:“这怎么可能?凭借我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做到,这其中不光涉及到了资金,还要拥有特殊渠道。这一百支*是由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特地从军费中抽调出一部分,并委派专人前往芬兰购买的,这其中耗时了整整三个月。” 松尾中佐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原本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佐只不过是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中将面前的红人,可没想到这个家伙的身后竟然还隐藏着各大的人物。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竟然能让华北方面军最高长官都对他如此重视,甚至不惜为他这支名不见经传的特工部去调拨经费购买所谓的芬兰*?简直不可思议。 第五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独立团刚刚进入山西境内,就遭遇了一伙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土匪,要说他们这次也确实是该上了,没办法。 这伙土匪全部都是从二十里外的青龙寨下山过来蹲点儿的,按照他们的行话说,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开张了。现在又赶上冬至,弟兄们要是再不想办法弄点儿吃喝穿戴什么的上山的话,就他妈的真要困死在这鬼地方了! 青龙寨的土匪势力算不上强大,在群匪林立的山西根本就是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按照杨龙菲的说法,这帮乌七八糟的鸟人还不够给人家土匪丢份儿的呢。 青龙寨的大当家田玉庆在家中排行老三,父母早亡,两个哥哥一个投了中央军,一个投了伪军。唯有他好坏不沾,偏偏上山干起了土匪的行当。让人夸也不是,骂也不是。 田玉庆本人并不是很高大,但身材却显得要粗壮许多,完全不像是个农村家的苦命孩子。细心的人会发现,田玉庆的左手少了根小拇指。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根小拇指是叫人用镰刀硬生生给剁下来的。 中国的土匪历来讲究论资排辈,谁想当山寨之主自然就得拿出点儿过硬的本事让大家伙开开眼,小小的青龙寨自然不能免俗。当年田玉庆刚上山时,就带了把收麦子用的镰刀。其他喽啰玩得基本上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三脚猫功夫,可偏偏田玉庆这个愣头青角色剑走偏锋,人家争交椅靠的是拿别人开刀,唯独他争交椅却是拿自己开刀。 记得当时有几个喽啰头子还专门问过田玉庆有什么本事,结果田玉庆二话不说,扬起自己右手拿的镰刀对准左手小拇指就是一下……在场的土匪们全都震惊了,有些胆小的喽啰干脆吓得就昏了过去。 只见田玉庆的左手小拇指被锋利的镰刀一分为二,他自残时用到的那张桌子没过一会儿就被从断指处渗出的鲜血给染红了。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田玉庆这小子全程竟然没有叫一声,就连一点儿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喽啰们当时就蔫了,奶奶的,这他妈还是人吗?好好的一根手指头说剁就剁,他也太狠了点儿吧?喽啰们的逻辑很简单,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人更别说别人啦,干土匪就必须心狠手黑,不然早晚叫别人给灭了。就这么着,田玉庆便被手下那帮喽啰拥护着坐了山寨头把交椅。 这次下山就是由大当家田玉庆领的头,以前打家劫舍都是趁天黑的时候,现在不行啦,天一黑别说是人啦,连鸟都没有。没办法,迫于形势,以前打劫时在意的条条框框该扔就得扔啦。几名喽啰同田玉庆围成一圈,手掌伸进各自的袖口里保暖。其中一名喽啰嘟哝道:“大哥,咱们都在这儿候了好几天啦,我估计没人敢来。你就看这附近的地形,一看就是个打埋伏的地儿。别说是小鬼子,就连他妈的国军和八路军都不见露个面的,真他妈糟心!” “就是,大哥,这地方选的实在不咋地。我想咱们是不是明天换个地方蹲点儿?光守着这片鸟不拉屎的荒地,能守出个啥来嘛?” 田玉庆不耐烦地骂道:“你们俩哪儿那么多废话?山寨方圆五十里就这么一条公路,你们还想到哪儿去蹲点儿?我这都嫌战线拉长啦,万一遇上个狠角色,前脚给他打劫完,后脚就能给咱们追上来。小老百姓也就算啦,真要是遇上中央军和鬼子的话,可够咱们喝一壶的。” “大哥,这条路现在已经没有老百姓过啦,人人都知道这条路离咱青龙寨最近。能到这儿来的也就是当兵的那帮生瓜蛋子,不知道咱青龙寨的底细。要真是来了中央军和鬼子,那咱们还干不干?”一名喽啰顺嘴提了一句。 田玉庆从腰间掏出一支二十响驳壳枪,咬牙切齿地说道:“干,只要他们敢来,今天说什么也得给他们干啦!不然弟兄们窝在这山沟里不是饿死就是他妈得冻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他正说着,一名负责侦察的喽啰便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道:“大哥,山下来活啦……” 田玉庆反应很是敏捷,一听说来活了,大腿哗地一下便蹭开了手枪的保险,激动地问道:“来活啦?哪条线上的?” “不知道,就是看他们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像是八路,就不知道是不是了……”喽啰汇报道。 田玉庆怔了一下,心里去犯起了嘀咕:“八路……” 喽啰们似乎有些怯场,纷纷提议道:“大哥,八路就算了吧?他们自己穷得都没饭吃,混得还不如咱们呢。咱们要把他们给打劫了,传出去坏名声不说,还得再结一仇人,何必呢?” “就是,就八路那点儿家当,给咱们都不要。咱们弟兄多少扛的还都是三八大盖,几个当家的再不济也是人手一支快慢机,哪像八路他们,都这年月了还背老套筒。老话说‘盗亦有道’,真要把他们给劫了,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呢。” 其他喽啰还准备接过话茬发表意见,都被田玉庆一通臭骂给堵了回去:“都给老子闭嘴,你们他妈在这儿给我充什么江湖好汉?人人都说咱们是匪,匪是什么?什么他娘的‘盗亦有道’?老子只知道过了今天再捞不着东西,寨里明天就要出人命啦!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到这儿跟我充人来啦?要是怕了就直说,别那么多废话!”话音未落,田玉庆便抬起手中的配枪,枪口直接对准那几个起事的喽啰头子,眼神中渗透着一缕寒光。 土匪们顿时便岔了气,相继叹气表示服从指挥:“得,得,大哥,您慢着点儿,枪可顶着火呢。您要是在这儿开了枪可就打劫不了这伙八路啦……您说啥就是啥,弟兄们只管跟着您干就是啦!” 田玉庆收回了武器,嗤之以鼻道:“明白就行,我还是那句老话,有我就吃的就有你们吃的。老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心里就没点儿数?弟兄们,事不宜迟,都跟我上!” 杨龙菲刚刚带队进入这片山坳,就从心底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条公路左右环山,地势险要,多少有点儿战略眼光的人就能看出,这是是块适合打埋伏的好地界。从未来过山西的杨龙菲隐隐约约能嗅到一丝掺有地方顽匪的味道,据他以往的经验来判断,能在这种地界打他伏击的人除了地方上的土匪喽啰外,不会再有别的队伍。原因很简单,除了八路军总部以外,根本没有人知道独立团会在今天路过这条公路,除非是误打误撞遇上了。 骑在马背上的杨龙菲通知张山等人做好应急措施,在通过这道山隘前要做好一切战斗准备。自己好歹也是在淞沪会战中混打出来的主力团团长,真要是栽在几个靠劫道打闷棍为生的土匪手里算怎么回事儿? 青龙寨的土匪已经把这片山隘牢牢盯死,左右两翼山坳后都安排了伏兵,只等大当家田玉庆一声令下,他们即可露头对山下的八路发动进攻。 田玉庆埋伏在一块岩石后面,整个人就露出半张脸。他那对如同鹰隼般尖锐的眼神死死地撞在了山下这片八路的身上。他心里暗暗吃惊道:操,怎么有这么多人?这次从青龙寨下来的弟兄算上自己和另外几个头子加起来还不到六十人,打劫足足有五六百人的八路,这他妈不是以卵击石吗?田玉庆突然有些后悔了…… 那几个完全缺乏战略眼光的喽啰头子显然没有发现这一致命问题,他们其中不乏有几个视力不错的家伙,不去清点山下八路的兵力,却一门心思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对方装备的武器上。这不要不要紧,一看就把众人的口水都给引出来啦…… 一名土匪头子眼睛冒火地嘀咕道:“嘿,大哥,咱们今天可算开洋荤啦!这伙八路可是富得流油,中正式、歪把子、九二式、掷弹筒……唉,后面还有迫击炮呢!妈的,这些家伙要是落在咱弟兄们手里,还用得着守在这儿打人埋伏?跑到正太线扒鬼子火车都富余……” 田玉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后警告道:“所有人注意,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开枪。这伙八路人多,装备也不错,真要打起来咱们肯定没好果子吃。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先把他们给堵在这山口里面再说!” 独立团自团长杨龙菲以下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战士们都很警觉,他们坚信团长的担忧绝非臆想。若非长期身处作战一线,是绝对不会拥有如此丰富的敌情意识的,这点毋庸置疑。 只听“叭!”的一声枪响传来,杨龙菲等人胯下的军马猛地嘶起了长鸣,杨龙菲猛地勒紧了缰绳……埋伏在两翼山坳处的土匪们纷纷现身,枪口一致朝下对准了公路内行驶的八路军独立团。杨龙菲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从进入这条隘口之前,他就早有预料,如果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倒成了怪事儿了。这帮土匪还不错,没让他失望,懂得利用地形带来的先天优势打埋伏。不过可惜的是,这帮家伙“聪明”之余又有些不知死活,竟然打劫到他头上来啦?今天要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田玉庆脚下踩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把玩着手中已上了保险的驳壳枪,略带有些戏谑的口气说道:“八路兄弟们,这厢有礼啦!在下田玉庆,山西富平县人氏,是西北二十里外青龙寨的当家人。八路弟兄们一看就是刚进山西,不认得路,路过此地,遇上了我们青龙寨到弟兄,也算是个缘分。这样,我田玉庆想略尽地主之谊,请各位八路军兄弟去寨子里稍作休息,喝盏茶谈谈心,咱们也算交个朋友……” 杨龙菲懒得亲自做出回应,他冲身后的一营长谢大成一摆手,谢大成便立刻心领神会,梗起脖子便破口大骂道:“谈个屁谈,跟你们这帮不入流的土匪交朋友,还不够丢份儿的呢!一帮五尺高的汉子,净他妈干些劫道打闷棍的行当,还要不要脸啦?有话说,有屁放,要没什么事儿就把路给老子让开,该滚哪儿滚哪儿去!” 田玉庆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微笑地俯视着山下出言不逊的谢大成等人,做了个揖道:“八路军兄弟们快言快语,我田某人也就不打幌子啦。此番见面,我田某人想舍下这张老脸问八路军兄弟们要点儿抗日经费。抗日嘛,虽说是应当应分的,但也不能让我们青龙寨的弟兄每次都拎着大刀片子去跟鬼子拼命吧?蒋委员长不管我们,贵军要再装看不见就有点儿说不过去啦。我知道贵军也不富裕,可这麻雀再小也是块肉嘛,有总比没有强吧?所以还请八路军弟兄们卖我田某人个面子,挤出那么点儿弹药给养给我们青龙寨一解燃眉之急,我田某人先行谢过啦……” 二营长钱里远冷笑着回应道:“现在可真是‘叫花子当官儿———世道变啦’,连他妈土匪都要面子?你刚才也说了,老子们是初来乍到,不懂你们这地方上的道道,我们要是卖给了你们面子,没走几步又遇上个什么白龙寨黑龙寨的,再让我们卖给他们个面子,那我们八路还过不过啦?” 田玉庆信誓旦旦地说道:“这点请八路军兄弟们放心,我田玉庆以我的人格担保,除我青龙寨之外,方圆百里都不会再有第二家寨子问贵军讨要武器装备了。不瞒你们说,我田某人在这附近一带还是有些薄面的,十里八乡也都听说过我们弟兄这些年混打出来的名声。说到底贵军和我们山寨也算是友军,还是不要驳我田某人的面子了吧……” 杨龙菲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土匪头子话说得未免过于高调了些,什么叫驳他的面子?一帮啸聚山林,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地方顽匪,也好意思问他讨要面子?自己才刚进山西就遇上这么岔子事儿,真要是卖给这帮土匪面子了,估计能让晋西北的同行们笑掉大牙。一向性如烈火的杨龙菲才不会吃他这套。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就凭你们就几十号人也敢这么大喘气?刚一开始没动手就是给你们脸啦,别他娘的不知足!我数三个数,你要识相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否则我立马开枪,不信你就试试!一……”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八路仗着兵多想欺负人是吧?我们青龙寨的弟兄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不给我田某人面子,那我们只好硬抢啦!弟兄们,抄家伙!”话音刚落,两翼山坳上的土匪们便将枪口再次对准了山下的八路军战士……杨龙菲眼疾手快,用大拇指猛地擦开了手中那支勃朗宁手枪的保险后,对准田玉庆的身体就是一枪。 “叭!”的一记枪声过后,一枚7.65毫米口径的子弹擦破空气后,准确无误地撞进了田玉庆的右臂,疼得他当场就嘶嚎起来,连手里拿着的盒子炮都脱手落在了地上。 独立团的战士们也趁机拉开了架势向两翼山上的土匪发起猛烈进攻……战斗还不过一分钟,四下就又传出了新的枪声,还没等杨龙菲反应过来是敌是友时,就听见山上的土匪嘶喊道:“大哥,我们中八路的计啦,他们的援兵到啦……” 田玉庆紧紧箍住负伤的右臂,长叹一声道:“撤……快撤……” 两面的土匪刚刚淡出众人的视线,从山上疾驰而下的八路军骑兵部队也陆续赶到了。八路军总部直属骑兵营营长江同营向杨龙菲敬礼问道:“贵部可是前来山西赴任的385旅独立团?” “没错,就是独立团,我是团长杨龙菲。”杨龙菲回以军礼,中气十足地回复道。 “报告杨团长,我是八路军总部骑兵营营长江同营,奉副总司令命令前来迎接贵部。”江营长道明了此番来意。 “辛苦了,我们团这是第一次到山西,人生地不熟,还得劳驾江营长帮忙带个路。” “杨团长客气啦,这是我们的工作。对了,老总和参谋长要我亲自护送杨团长到八路军总部报道,老总他们要见您。至于独立团,我会派一个班的战士开路,把贵部领到团驻地进行休整。杨团长,咱们走吧……” “好,咱们现在就走。张山,带着队伍去驻地休整,如果我回来晚了就不用等我啦……” “是,团长!” 第五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八路军总部建立在位于晋中东南方向的辽县麻田镇一带,待杨龙菲等人赶到时,已经是傍晚七点钟左右了。冬天的夜色黑得早,此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八路军总部外围的岗哨日夜轮班留守。这里的八路军的心脏,是指挥中枢,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出半分差错。 骑兵营营长江同营走在杨龙菲前面先一步跨进司令部指挥室的大门,“啪”地一个立正道:“报告!老总,参谋长,独立团杨团长到!请指示!” 在杨龙菲到来之前,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和副参谋长左权正站在一处贴有地图的围墙后面静静地看图,两人时不时还要争论几句。听到骑兵营长江同营的声音后,两人便停止了争执,一齐回头看向站在江营长身后的杨龙菲…… 向来以严肃治军而著称的彭老总只感觉眼前一亮,鼻翼两边延伸而下的法令纹也逐渐消失。不知道为什么,阅人无数的彭老总对站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顿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杨龙菲上前一步立正敬礼道:“报告老总,参谋长,129师385旅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奉命到来,请指示!” 副参谋长左权冲江营长摆摆手道:“小江啊,你辛苦啦,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没你事儿了……” “是,参谋长,老总,你们也早点儿休息。”江营长回礼后便转身走出了指挥室。 彭老总的开场白显得极为特别,也颇具自身性格:“我听说你是一头敢和饿狼玩命的羊,跟115师的另外两头羊有的一拼。淞沪会战时,你手下的25团敢和号称日军王牌的第11师团硬碰硬地拼刺刀,听说你是被你们师长李树森亲自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是这样吗?” “首长,这事儿您也知道了?”杨龙菲怔了一下后问道。 “当然知道啦,我们不但知道你们团在罗店战役中取得了丰厚战果,还知道战斗结束后你们团官兵集体受到了第三战区长官部的嘉奖令,听说蒋先生还颁发给你了一枚一级宝鼎勋章。”参谋长左权笑着说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参谋长。只不过……那枚宝鼎勋章在后来的南京战役中被我给弄丢了,最后几场仗打得实在太乱,这么个小东西也没放在心上,等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早就没了……” 左参谋长听后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遗憾,毕竟也是曾经的光辉与荣耀嘛,值得纪念。不瞒你说,我也是黄埔军校毕业的,算是你的学长。就目前八路军内部而言,有很多师旅级指战员都出自黄埔军校,所以对你来说,想要上到一些共同语言其实并不难,关键还是要学会如何去习惯,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我党我军的内外政策,当然啦,还有纪律。” 彭老总对此表示不屑一顾道:“黄埔军校怎么啦?我就不是黄埔出身,照样领导你们这些洋学生。不要总以为从课堂上学来的那一套就一定管用,我看不见得。要我说,就算你把那些外国军事家的战术战法背上一百遍,也不一定能运用到战场上,起码不适用于中国的战场上。我们武器装备落后,兵员素质也不高,能接触到的正规训练也是捉襟见肘,要总是拿我们跟苏联和德国人相提并论那纯属抬杠。要我说,对付日本人,就得多动些脑子,整点儿敌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战术才能做到出奇制胜。” “说得没错,听到没有,这就是我们八路军副总司令的战略思想!记住不要忘啦,以后打仗要懂得出奇制胜!”左参谋长半开玩笑地冲杨龙菲说道。 杨龙菲心领神会地笑笑,两脚一磕:“明白啦,忘不了!” 彭老总气得笑出了声,甩了一句:“你少给我戴高帽……”便转身走到了那幅巨大的地图前。左权副参谋长也把杨龙菲拉到地图前加入他们的讨论。 彭老总指着图上那几道交错纵横的红蓝箭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目前山西的敌我态势错综复杂,我军同晋绥军、中央军、日军还有地方上的伪军和顽匪可以说是各有各的地盘。各兵力分布呈犬牙交错,防区内外也在建立新的根据地。杨龙菲,既然你来啦,我也不跟你客气啦。你来看,这些箭头我都做了标注。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战争前景不利于我军,甚至会威胁到中央军和晋绥军目前在山西建立的地方政府的权益。日本人野心不小啊,刚吃掉了一个太原,还贪心不足,妄图再把整个山西一口吞啦,他胃口未免太大了些。真要是把肚皮给撑炸了,到时候别说是山西吞不下去,就是他们现在占领的太原、阳泉这些地方也得全都吐出来!” 杨龙菲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地图上标注着阳泉字样的周边地带,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副参谋长左权鼓励道:“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说说看,有什么说什么,战略上的研究是不分职务大小的,畅所欲言嘛!” “老总,参谋长,那我就直说啦。我想知道这块叫作将军庙的区域为什么是空着的?这里地处山西北部,距离阳泉只有不到二百里。将军庙再往后就是我们旅的咽喉,假如阳泉的日军准备拿咱们的旅部开刀,将军庙是他们必经之地。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和摩托化集群可不是吹出来的,二百里的战线对鬼子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用不了一个小时他们就能吃掉我们旅的门户!万一让他们捡了漏,把将军庙这块宝地给占了,就等于咱们旅的门牙叫小鬼子给掰了。门牙都掉了,咬人肯定没力气!要是敌人一鼓作气,再从太原或者别的方向调集援军合力围歼咱们,到时候怎么样可就不好说啦……” 左权参谋长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的乖乖,你这个家伙可真敢想啊。要真按你说的那样如实进行,385旅可就真成了敌人的盘中餐啦,到时候不死也得扒层皮。唉,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当然有这种可能,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我要是阳泉的日军,瞅准将军庙这块肥肉没人要,肯定乐死啦。这可是平常求不来的好事儿!我看驻阳泉的鬼子也是群笨蛋,这块地方一直空着,最起码的侦察都不搞。他们要是一早就咬住了这块肥肉,整个晋西北就要乱套啦……”杨龙菲自信地说着。 彭老总笑骂道:“我看你有点儿向着日本人说话啦,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日本人把我的脑袋摘了去?言归正传,不瞒你说,你和你们旅长、参谋长都想到一块去啦。就在前天中午,385旅就向总部来电,说是在独立团到来之前,先安排769团到将军庙一带驻防,等你们团到山西后再把769团给换下来,你觉得呢?”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老总,参谋长,说句心里话,在看见这张图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旅长是靠卖狗皮膏药起家的呢,看来我错啦。我们旅长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 言罢,彭老总和左参谋长都笑了起来。尤其是彭老总,杨龙菲的直率令他感到十分动容。他照着对方胸口就是一拳道:“你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要是连一个指战员最起码的战略远见都没有能当上你旅长吗?我要是把你的原话如实告诉你们旅长,你小子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啦,你信不信?” “哎哟,老总,您饶了我吧。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这还没见着我们旅长是谁呢,您要是给他说了,回头他在旅里给我小鞋穿,那我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啦!”杨龙菲苦苦哀求道。 左参谋长也走到杨龙菲面前笑着说道:“老总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但你也要拿出点儿真材实料出来给我们看看才行。我还是那句老话,纸上谈兵谁也不差,关键是要在战场上发挥自己的实力!对于你我是有信心的,但是你小子可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兵书上说‘骄兵必败’,这话放在你们独立团也不见得就能免俗。老总和我对你的短期要求并不高,就要你给我牢牢地给我咬住将军庙这块骨头不撒口,要是因为你的指挥失误而丢掉了阵地,我和彭总可要砍你脑袋!” 杨龙菲挺胸收腹,两脚一磕便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中气十足地吼道:“请总部首长放心,独立团团长杨龙菲拿人头担保,绝不让鬼子越过将军庙一步!” 左参谋长满意地点点头:“好,有股子气势,我们相信你……另外还有个重要情报需要告诉你,就在769团换防到将军庙的五个小时前,日军突然从太原派出了一支满编大队驻进阳泉,随后一小时左右,日本驻阳泉宪兵队司令部突然派出了两支中队占据了距离阳泉不到五十里处的摩云岭。这个情报你要时刻记着,没事儿的时候琢磨一下日军这么做的意图,一旦有想法可直接向你们旅长反应。但有一点,就算真有鬼子想对将军庙做手脚,你们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它,期间也必须服从总部下达的命令。明白了吗?” “明白啦,首长,保证服从命令!” “好,那你下午休息吧,部队开拔几天一定累了,今天太晚啦,就睡在总部吧,我让战士给你准备了一间屋子……” “不用啦,参谋长,我还是连夜赶回团部吧。您不用担心我,我这个人习惯走夜路,就是真撞上几个蟊贼也拦不住我,能杀我杨龙菲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老总,参谋长,保重,我走啦!” 望着杨龙菲渐行渐远的背影,彭老总和左权副参谋长的脸上都涌现出了久违的笑容。对于这个刚刚加入八路军战斗序列的部下,他们的心里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在今后的对敌作战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 安谧如常的日军驻阳泉宪兵队司令部大院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枪声,从枪膛内迸出的弹壳如同雨点般摔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碰撞声连成一片……这是驻晋第一军司令部直属特工部在进行夜战训练。 在宪兵队队长松尾平崎中佐提供的训练场内,特工部最高长官木村次武大佐正站在一座瞭望塔内俯视监督着手下特工队员们的训练。对此,木村次武还是打心底感谢为他提供场地的松尾中佐的。这处训练场的面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足足占据了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 特工队员们分成五个战斗小组,每组二十人相继展开不同的军事训练,依次为射击、刺杀、摔跤、体能和徒手夺刀。 被枪声吵醒的松尾中佐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走到房间,充满疲惫和厌倦的眼神盯着楼下训练场的动静。很快,他的面部表情就由不满变为惊谔……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这些特工队员的装束打扮:头上戴着罩有伪装网的钢盔,可以有效地避免钢盔在太阳直射下发生反光进而暴露行踪。除此之外,每个人的钢盔正面还装有一副战术眼镜,身上穿着藏青色的作训夹克,外围还套了一件由铁板相连而成的防弹背心。双手各带一只半指战术手套,两肩部位各挂有一枚九七式*,胸口处交错绑着三到四个备用口袋,里面装满了储备弹药。每名特工队员的腰间都别着一支“十四年”式手枪,小腿处还绑了一把袖珍匕首,脚上踩着一双皮质的土黄色作战靴。 松尾中佐暗自诧异,天哪,这哪里是普通的日本陆军,分明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特种兵嘛!观察完特工队员们的装束后,松尾中佐又耐心地逐一观察了对方的单兵作战技能,仍旧让他吃惊不小。 这些特工队员的身手都很矫健,动作也很敏捷,拳脚功夫则显得更加凌厉,出手便是杀招,绝不给对方留半点儿喘息之力。单拿徒手夺刀这一训练科目来说,这帮家伙就够拼的。要知道,他们手里拿着的匕首绝非一般训练时使用的塑胶匕首,而是冒着寒光,真真切切的开了刃的匕首,绝不掺半点假。 松尾中佐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家伙可真敢干,这又不是战场,只不过是一场无关轻重的训练,竟然拿出匕首动真格的,这样的人和亡命徒有何异?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很快,松尾中佐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了正在进行射击训练的第一战斗小组身上。正如他们的长官木村次武大佐说的那样,这些特工队员们配备的主要火器都是清一色的芬兰产M1931式索米*。 M1931式索米*是由原M26式*改进而来的,整个枪体只保留了原M26式*的可拆卸枪管和拉机柄,枪机基本可以称得上是款全新的设计。美中不足的是,新制的M1931式索米*要比原M26式*更重一些,并取消了射速调节机构。枪身全长87厘米,枪体采用的是片状准星和弧形座式可调表尺,有效射程在200米到300米之间,射速最快可达每分钟900发子弹,配备的是71发弹鼓。 松尾中佐并不知道,当年的芬兰国防军就是凭着这款武器让与其敌对的苏联军队饱尝苦头和威胁。他还曾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是由他们日本自制的南部式*呢。 特工队员们的训练还在继续,只听得站在前方瞭望塔上居高临下的木村次武大佐一声令下:“听我命令,所有人停止训练,按照各小组序号站队!”话音刚落,反应敏捷的特工队员们便立刻停下了手头还未完成的训练任务,按照自己的序号依次排开,目光炯炯地怒视前方,等待着长官木村次武大佐下达最新的任务。 木村大佐颇有些懒散地依靠在瞭望塔的围栏上问道:“我刚大致观察了一下诸君此次的夜战训练,表现还不错。但对于在座某些人于训练中出现的问题,我还是感到有些不解,希望能够有人帮助我解惑……安藤君,请问在你与黑川准尉进行刺杀训练的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咬人的情况?这太不雅观啦,要知道,帝国的武士向来崇尚荣誉和尊严,你这样做是否有辱我大日本帝国的武士道精神?” 当事人安藤少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大佐先生,我并不认为我的行为有辱于我国武士道精神。我只知道,在与我军是能力持平的对手作战时,我只会使出浑身解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倒在我的脚下,为此我将不择手段。假使未来我同敌人狭路相逢,难道大佐先生让我顾及所谓的尊严和荣誉而限于手脚上的施展吗?” 木村次武笑了,他扶着栏杆咧着嘴说道:“安藤君说得有理有据,那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你咬了黑川准尉的胳膊,反之,他也可以再瞄准你身上的某个要害部位给你致命一击?” “可以这样认为,大佐先生,只要他具备这个能力,我很乐意接受。” 木村次武便将矛头又指向了在刚才训练中落入下风的黑川准尉身上,似乎在用一种命令的口吻提醒道:“黑川准尉,听到没有?你的对手在质疑你的能力。刚才的刺杀训练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你没有拉开架势拼尽全力,导致你在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对练中被敌人斩首。我希望诸君今后无论是训练还是实战,都要放开你们的架势,尤其是在实战中!你们必须明白,敌人是不会和你讲究情面的,他们虽算不上是什么一流部队。但是枪炮无眼,拳脚无情,如果仅仅是为了虚渺的荣誉和尊严而败在对手的刀下,那只能算得上是一介武夫,根本没资格成为特工部的一员!黑川准尉,你明白吗?” “是,大佐阁下,黑川明白。下次训练,黑川绝不留情。如果再遇到咬我手的敌人,我会还以颜色,对他的下体进行打击,保证让他长记性!”话音刚落,周围的特工队员们便哄堂大笑起来。 木村次武看着有些涣散的队伍,大吼一声道:“全体立正!”特工们立即收起笑容,恢复到之前的立定状态。 木村次武那极具雄性气息的浑厚声音扑面而来:“下一步作战计划,日期定于后天上午八点,首要目标八路军129师师部!特工部队员一律不许请假,务必满员参加此次任务!好了,诸位可以去休息了,养精蓄锐,为后天的战斗做好一切准备,希望我们能够如愿对敌129师师部首脑实施斩首!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饱受军国主义思想洗脑的特工队员们高举手中的武器,附和着齐声吼道:“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第六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阳泉城内并没有安排我军内线,加之日军最近行动一直处于严格保密状态,因此杨龙菲等人对于木村特工部即将对将军庙发起秘密进攻一事并不知晓,他正乐呵呵地坐镇团部,准备接收从旅部分派过来的新兵呢。 在杨龙菲和独立团一众老兵眼里,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一百多名新兵分明就是一群二十啷当的生瓜蛋子,正是年轻气盛,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时候。事实上,这伙新兵也并非完全都是等闲之辈,他们其中一半左右的人都曾在其他军队服役,有中央军的、晋绥军的、广西军的,还有来自昔日29军大刀队的一众官兵。他们大多都是在部队被日军击溃后逃亡时误打误撞参加了八路军,投靠纯粹是为了报恩,说白了,他们根本就看不起八路军手里那仨瓜俩枣的低劣装备,很多部队连最起码的番号都没有。 对付这帮目中无人的年轻士兵,杨龙菲自然有独创的一套法子。既然这帮小子都要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各个七不服八不忿的,那倒好办了。杨龙菲当即命令一营长谢大成给这一百多名新兵配备训练时用的木枪,木枪不够就用真枪顶上,但有一条,步枪不允许上刺刀,不允许配子弹,绝对不能出现子弹和刺刀伤人的情况。除此之外,随便他们怎么招呼,只要他们有本事,就是把对手的肋骨给敲掉了也没关系。 偏偏谢大成腆着一副极不上道的模样梗着脖子问道:“团长,那要是真枪都配不起可咋办?咱们库里的备用步枪本来也不多,总不能把我那一个营的战士都缴了械,供这帮小兔崽子当烧火棍玩吧?” 杨龙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非要跟我敲这个竹杠是吧?备用步枪数不够,你不会想别的办法?就按你说的,枪不够,拿烧火棍补上!烧火棍不够,拿扁担补上!屁大点儿事就要问我,老子要你这个营长干啥?我看你小子就是存心的,没事儿找事儿。再跟老子讨江湖,老子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揍你……” 下完命令后,杨龙菲就回了团部会议室,坐在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儿抽烟一边儿哼着小调,好不自在。副团长张山路过会议室时正好看见,闲来无事便进屋给他寒暄了一句:“团长,挺清闲的嘛!怎么不去看看新兵训练?” “一帮生瓜蛋子训练有什么可看的?不去。唉,对啦,老子问你要的阳泉市的地图你找到没有?从昨天就问你小子要,到现在都没给老子……”杨龙菲还要时不时朝天上吐几个烟圈。 张山听后猛地一拍脑门,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军事地形图,边将图摊开抚平边抱歉地说道:“您不说我差点儿就忘啦,昨天下午就给您找着啦,这不听谢大成那小子说您去视察二营阵地啦,一晚上没见着您我就给忘啦。来,您看看,就是这个。” 杨龙菲用鞋底将吸完的烟蒂碾碎后,对张山说了声“坐”以后,便自顾自地拿起放大镜对准地图的每一个角落看了起来,会议室顿时陷入一阵平静,安静得连几百米外的训练场那发出的吼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过了多久,张山终于忍不住问道:“团长,您这突然要我弄张阳泉的地图给您,总不至于就为过把瘾吧?您是不是在打驻阳泉日军的主意?” 杨龙菲没理他。张山便继续问道:“团长,我听说驻阳泉的日本宪兵队可是坏得流油,他们弄的那一套制度把周边几座县城的老百姓都给害苦啦。据平阳县内线传来的消息,鬼子最近不知道哪儿想出来的馊主意,颁布了一套好像叫什么《粮食管制令》,全县老百姓的伙食一夜之间就从之前的自给粮改成了混合面儿。听说这混合面儿里边掺的都是些玉米芯、豆饼啥的,哦,好像还有喂鸡喂猪用的米糠,几种粮食掺在一起往外卖。管制令下来以前的大米、白面一律禁售不说,连他妈的黄豆和地瓜都不准卖了。一旦发现有人偷着卖,二话不说立马以投机倒把罪枪毙。听说平阳县的老百姓自打吃了这混合面儿以后,基本上都走不动路啦,腿都是软的!这走不动路还算好的,关键是人老百姓吃了这玩意不好消化,屎都拉不出来,还有不少人干脆就死在这混合面儿上啦。这帮狗娘养的小鬼子,大米白面可着他们来,也不怕老天爷哪天活劈了他们……” 杨龙菲冷笑着回应道:“老天爷要有这本事还要咱们干啥?该劈早就劈了……你小子不会是撺掇着我组织部队打鬼子县城吧?” 张山怔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看着杨龙菲一眼后赶忙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可没这个意思,团长,我就是有点儿气不过,小鬼子他妈的太欺负人啦,真把咱们中国人当泥捏的啦?” “这话恐怕你得当面去问问小鬼子,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要说跟鬼子的地方部队小干一仗倒是可以,像滨野、大场、李村这些地方的鬼子据点,咱们团任选一个给他拔了那都是手拿把攥的工夫。差距摆在那儿呢,这些地方鬼子只有一两个小队的兵力,老子三个营加起来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鬼子给淹死啦。拔据点和打县城可不一样,要换做以前,老子一个加强团三四千人,把我惹毛了老子还真敢打县城。可现在不行呀,咱们团自南京战役结束后减员五分之四,算上新兵现在加起来全团战士还不到七百人,还不如鬼子一个大队人多,就算老兵能打仗也没用,人家鬼子就是吃干饭的?老子算是看出来啦,底气从哪儿来呀?一是兵力,再就是战斗力,从这两个地方来,少一样老子都不敢跟鬼子硬碰硬地干!再忍忍吧,人家老百姓好歹还有混合面儿吃,咱们有什么?弄不好只能喝西北风啦。” 听了杨龙菲这番话后,张山也感到愁得慌,他挠着后脑勺啧啧感慨道:“唉,您说也对,咱们战士的作战素质跟鬼子是差了一大截,武器弹药跟别提啦,人家打光了还能补充,咱们呢还得靠自己缴获。光是个缴获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战士,咱们团要多几个像李神枪一样的战士,以后的仗就好打多啦。” “行啦,你出去吧,没事儿就代我多去盯盯战士训练。谢大成那小子脾气臭,看见不争气的士兵张口就骂,遇见刺儿头闹不好还得跟人动武,你去盯一下,免得出事儿!”杨龙菲继续用放大镜扫视着桌上的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山满口应允,站起身还未走出会议室大门便和迎面冲来的一营长谢大成撞了个正着。 “团长,团长……哟,老张你也在哪?团长,出事儿啦?一排的一个新兵在训练的时候把对手的肋骨给捅折啦……” “谢大成,你小子可真行啊,这种事儿也要来跟我汇报?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训练时负伤在所难免,肋骨断了送到医院去不就完了吗?新兵连训练用的家伙不是木枪就是烧火棍,要是训练过程中一个个都好好的跟之前似的,那只能说明一点,这帮小子没用全力,把训练当闹着玩啦!”杨龙菲“砰”的一声将手中的放大镜砸在桌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训斥道。 谢大成喘着粗气,冲杨龙菲摆摆手道:“团长,您容我说完呀倒是……那一排的战士把对方肋骨捅掉以后,我就让人把伤员给抬走啦。结果那几个伤员的老乡气不过,就跟闯祸的那小子打起来啦。我当时正跟王营副站在一草垛后面抽烟呢,就没注意。等我俩发现的时候,人那边儿架都打完啦……” 杨龙菲“哼”了一声问道:“结果怎么样?那惹祸的小兔崽子叫那伙同乡给揍啦?” “咳,哪儿啊?是那几个老乡叫那惹祸的新兵给揍啦!不说我吹牛,那小子可真有种,瘦得跟他妈猴似的,愣是四五个战士近不得身!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个挑事儿的给放倒啦,各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你还别说,这帮新兵蛋子本事不咋地,倒挺会抱团的,眼看一个排的五六个战友都被人给撂倒了,估计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剩下二十来人一块把人给围起来啦。要不是我拦着,这帮狗日的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杨龙菲听后不禁眼前一亮,他埋怨道:“你说说你小子,你拉什么架拉架?显着你是营长了是吧?放倒五六个人算不了啥,他要真能把一个排的兵都给撂倒,那才算个人物。这小子要真有这本事,你就该让他好好露一手,免得日后人家说咱们这些团长营长啥的有眼不识泰山。” 看着谢大成把一个新兵吹捧得如此出神入化,副团长张山倒从心底不认这个邪了。他撇撇嘴埋汰道:“真的假的?大成,你小子可别是犯了啥错误,编个故事讨团长开心吧?我可警告你,你小子可别把之前在中央军养成的毛病带到这儿来!快说,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老实交代,咱们团长和战士们会原谅你的……” “老张,你小子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你?老子什么人你不清楚,团长还不清楚吗?老子除了平时喝点儿酒爱跑跑火车外,我编过别的瞎话吗?你小子别狗眼看人低!团长,惹事儿的那小子就在外面,怎么处理您来决定……”谢大成激动地把话说完后便将脑袋扭向门外,大声嚷道,“带那家伙进来!” 没过几秒钟,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瘦弱的新兵便站在了杨龙菲的面前,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名负责看押他的战士。 杨龙菲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他正一门心思地继续琢磨着桌上的地图。等他抬起头来发现这一场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分钟。 杨龙菲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被捆绑得像粽子似的新兵,又把目光飘到了张山和谢大成等人的身上:“这怎么回事儿,怎么把人给绑啦?” 谢大成愣了,他赶紧解释道:“团长,这才多大会儿您就忘啦,我刚刚跟您汇报过的,这小子在训练场把人三排的一个战士肋骨给捅掉啦,就这家伙干的!”他指着那名表情无辜的新兵说道。 杨龙菲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后,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个新兵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杨龙菲自从看见这个新兵第一眼起,就感觉此人并非等闲之辈,而且应该是个有几年军龄的老兵。此人看似十分瘦弱,但身板儿却站得挺直,抬胸收腹俨然成了一种习惯。没有三四年军龄的老兵,是绝对做不到把训练时的站姿完全演化到生活当中去的。 令张山和谢大成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子最令杨龙菲所欣赏的特点竟然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按照惯例,在训练中误伤战友本没什么大错,但要演化成聚众斗殴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最轻也要关上几天禁闭,但杨龙菲并不打算这么做。 杨龙菲看着那两名押解的战士笑着一摆手说道:“这儿没你俩啥事儿啦,回去吧……” 战士们刚走出指挥室大院,谢大成这边就吼上了:“史刹海,你小子进新兵连的时候指导员没教过是吧?见到团长不知道敬礼啊?” “营长,这就是你的不对啦,我倒是想给团长敬礼呢,我也得腾出手来呀。你看你把我绑的跟粽子似的,我又没长第三只手……”这个名叫史刹海的战士略带些讽刺意味地口气回复道。 谢大成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误,他赶忙过去给史刹海松绑,一边解绳子一边轻声嘟囔道:“你小子敢将老子的军,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没关系,营长。您收拾我我认,您要是想抽我左脸,我就把右脸一块漏给您,您可劲儿招呼就是啦,谁让您是我长官呢?” 杨龙菲后张山听后几乎同时“哟”了一声后,张山便抢先一步问道:“还挺邪头?我当兵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个新兵还跟营长抬杠的,你知道你和你营长之间差多少级别吗?你当着团长的面儿将你们营长的军,还有理了是吧?” 史刹海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膀子和手腕后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复道:“您是咱独立团张副团长吧?在新兵连我就听说过您,您是个老红军,还干过地下工作,在您面前我就是个新兵蛋子。可话又说回来啦,在八路这儿我是新兵,在原先的老部队可是有三四年军龄啦。老实说,要不是队伍吃了败仗打散了碰上了你们八路,又听说你们这儿讲究官兵平等,不然求我留我都不留。您要是一有啥事儿就跟我扯到什么级别上面,那咱只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啦,大不了您把我从八路军里面给踢出去算啦……” 张山火了,正如他刚刚所说的那样,从军十多年,还真没见到过什么太过狂妄的刺儿头。这小子凭什么这么狂?难不成拥有几年国军的履历就能让他这样目中无人,谁给他的权利?还反了他啦? 事实上,这个名叫史刹海的新兵还真有点儿来头。他曾效力于宋哲元的29军37师110旅219团,团长便是打响“七七事变”第一枪的,赫赫有名的抗日名将吉星文上校。 七七事变过去后不久,29军军长宋哲元便集结兵力组建“手枪队”,也称大刀队。队伍里的每名战士身上除了配备清一色的4斤重大刀外,每人还装备了两支二十响,单兵携带弹量多达200发,是蒋嫡系中央军单兵携带弹量的六七倍。年仅十八的史刹海就是众多大刀队成员之一,他曾任其所在连队当副排长。抗战正式打响后,他曾跟随长官在卢沟桥一带设伏,最后手持大刀带着部下在那座具有700多年历史的卢沟桥上和日军展开了几近疯狂的血战。战斗结束以后,史刹海所在的连队连同他在内只有四人幸存,连长、副连长以及麾下所有排长战士全部阵亡,大刀队的建制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战斗结束后,史刹海也因此晋升为该团连长。 北平失陷后,史刹海所在的219团遭到日军追击,部队被打乱后决定分散突围。谁知史刹海带领着队伍一路溃逃,当队伍途径太原时,又遭了日军板垣师团的围歼,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全连一百五十余人最后只有十来个人突出重围,原本想去投奔阎锡山的晋绥军,结果人家根本不肯收留他们,无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投了装备低劣的八路军。 张山那对散发着寒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邪头,冷冷地回应道:“没看出来呀,新兵连还出了你这么个刺儿头。不想干八路可以,回去找你们连长,把这身衣服给老子脱了,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史刹海冷笑地“哼”了一声后正待转身离开,就被身后的团长杨龙菲叫住:“唉,唉,回来,回来……我让你走了吗?你小子跟你们副团长怄气,跟我们独立团没啥过节吧?既然来啦,想走没那么容易……这样,大成,你带着张副团长去盯下战士们训练,多说点儿好听的,咱张副团长动气啦,去吧……” “好嘞……”谢大成领命后便连拉带拽地把张山带出了院子。 杨龙菲站起身望了望二人的背影后,便把史刹海这个刺儿头拉到自己对面坐下:“小兄弟,别动气,知道吧?咱当兵是为了啥,不就是打小鬼子吗?哪儿打不是打呀?干嘛非要去找老部队呀?来来来,抽支烟,咱哥儿俩好好聊聊……”说着便掏出一根三炮台香烟递到了史刹海手里,还要主动擦火柴给他点上。 史刹海愣了一下,从军三四年,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大礼,让团长给自己点烟?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等他反应过来以后,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冒出了白雾…… 他那夹烟的右手在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些受宠若惊,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前的这个长官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是打起自己什么主意了还是咋的? “团长,您别这样,老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刚才那副团长把我吓得不清,你这冷不丁地又对我这么好,容易惊着我。您说吧,留我什么事儿?罪名是现成的,聚众斗殴加顶撞上级,这两样随便判一个都够我喝上一壶的了,您是打算现在就判了我,还是把我送到军法处,您看着办吧……” “好样的,兄弟。团长的牌子只能吓唬胆小鬼,但吓不住真汉子。兄弟,你别担心,我留你在这儿不为别的,既不罚你也不判你,就是想跟你拉拉家常,交个朋友。唉,兄弟,刚才你们营长喊你名字的时候,我这儿正看图呢没听清楚,要不你再告诉我一遍?” “团长,我本名叫史刹海,在四九城里还有个诨号,叫插刀。” 杨龙菲听后便两眼发光地问道:“四九城?这么说你是个老北平人?” “哟,团长,闹了半天您是个行家?咱全团干部战士能认得四九城的人可不多。没错,我家就住在灯市口南边的金鱼胡同里面。当年29军在喜峰口跟鬼子玩命的时候,我从家拎了根锄头就奔长城啦。在29军混了有三四年,正巧赶上鬼子炮轰宛平城,他娘的欺人太甚啦!我跟在我们团长和营长后面跟小鬼子干了几场硬仗,为屈死在这帮畜生手里的老百姓吃了口恶气。” “29军是支不错的队伍,出了不少硬骨头。像你们副军长佟麟阁、第132师师长赵登禹、第109旅旅长何基沣、第219团团长吉星文和他手下的营长金振中,都是个顶个的硬茬儿,在宛平城和南苑阵地跟鬼子干了好几场硬仗!这是实打实的本事,不是靠卖狗皮膏药就能把仗打赢的。”杨龙菲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史刹海便猛地甩掉了自己手中夹着的香烟,之前的傲气变得荡然无存,而是一脸兴奋地问道:“长官认识我们金营长?” “岂止是认识,我和你们金营长是老朋友啦,中原大战结束以后我们就认识啦。那会儿他是连长,我是营长,就是不在一个部队。怎么?听你这口气,难不成你是219团三营金振中手下的兵?” “咳,可不是嘛!投八路以前,我那个连的番号就是219团三营一连,我的直接领导就是金振中金营长。三营组织敢死队收复铁路桥的时候,我们连可是第一梯队!只可惜在追击敌人的路上,我们金营长中了鬼子的黑枪,被送到了医院。三营一下就没了主心骨,原本还准备跟小鬼子多杠上几天,谁承想越到后面这仗就打得越难,最后还是让小鬼子把我们当兔子似的从北平撵出来啦。他娘的,自打队伍出了北平,我这口气就没顺过,见着小鬼子就眼红手痒!”说到尽处,史刹海一记重拳砸在了桌上。 杨龙菲叹了口气道:“你们金营长负伤后,我还专门去保定医院看过他一回。他伤得可不轻,两只耳朵都让子弹给打穿啦,左腿也被*炸断啦。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就他的伤势而言怕是打不了仗啦……” “长官,我听战士说您是杨龙菲,是真的还是假的?”史刹海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着杨龙菲激动地问道。 杨龙菲眯缝着双眼半开玩笑道:“这世上叫杨龙菲的人多了去啦,不知道你找哪一个?要是找原中央军67师25团团长杨龙菲,那就是在下。” 史刹海顿时喜上眉梢,仿佛见到了亲人般充满敬畏地叫道:“唉,杨团长,还真是您呀!我听说过您,跟鬼子第11师团在罗店打得那场硬仗就是您指挥的吧?那就没错,敢和师团长山室宗武那老王八蛋硬碰硬拼刺刀的人里边儿,整个67师您是头一个!罗店战役结束后,您的大名就传开啦,整个67师要论起战斗力来,25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我史刹海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我们团长一个,金营长一个,还有您一个!” 杨龙菲听后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扶桌子便站起身来略带些神秘感的口吻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儿就不用再提啦……兄弟,你还别说,咱俩还真有点儿缘分。可能你不知道,我也是老北平人,家住锣鼓巷,离金鱼胡同那片不远,也就几里路。” “嗨,闹了半天您还是咱老乡呢?团长,我史刹海刚才在您面前犯浑啦,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保证从今天开始,一门心思跟着你干啦!” 杨龙菲故作惊讶地问道:“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啦?真不走啦?” 史刹海爽快地摆摆手,眼睛眯成了两条线乐呵呵地说道:“不走啦,不走啦!从北平到山西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见着个团长老乡,这回说啥也不走啦,就是张副团长过来拿棒子撵我走都不走啦!” “恭喜你呀兄弟,你现在是排长啦……” 史刹海愣了一下龇着牙口舌不清地问道:“团……团长,您说啥?啥、啥排长?” 杨龙菲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以独立团团长的名义正式任命你为团部直属警卫排排长……我知道你小子之前的履历,按理说给你个营长干都不亏。可是全团所有职务都有人上啦,只好先委屈委屈你干个排长,等将来队伍扩充了,我再提你做连长、营长啥的,怎么样?” 史刹海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孩子,对职务和权利方面看得很轻,至于什么排长、连长之类的位子有也可以,没有也无所谓。听了杨龙菲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史刹海差点儿没感动得哭出来。只见他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嚷道:“团长,能跟着您打鬼子别说是排长啦,就是当个普通战士那都没说的!我史刹海这辈子没别的念头,就想着早点儿把小鬼子赶出中国,我也好回家伺候爹娘。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书,这辈子也没想过升官发财,只要让我干他妈的小鬼子,剁我手指头要我命都行!我史刹海要是叫一声疼,我就不是我娘养的!” 杨龙菲欣慰地点点头后,平静的脸色渐渐变为严肃,他像是老师跟学生谈心似的对史刹海说道:“海子,有件事儿我还得跟你说道说道……你小子刚才也说啦,自己一时犯浑口不择言啦。冲撞上级我不怪你,男人嘛,急脾气一上来别说团长啦,连老天爷都敢骂。我之前在国军的时候时不时还要骂几句娘呢,这不奇怪。但有一点,咱犯了错不怕,关键是得从心底去认识错误。你说你一个新兵就敢这么顶撞张副团长,人家还不好跟你一般见识,像刚才那样气哼哼地走啦,多少有点儿丢面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说句不好听的,咱张副团长还怎么在咱们团混下去?以后要逢人都敢这么跟他说话,新兵老兵都在他眼前犯各,咋办?男人嘛,都图个面子,尤其是当领导的,好面子也不是啥坏事儿。你小子之前不也挺好面子的吗?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张副团长呢现在应该还在看战士们训练,你悄悄地走过去当着战士们的面儿给他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儿就算翻篇啦。张副团长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别看我是一团之长,我要是哪天脾气上来把人给骂了,回头人家见我面绕着走,要么给我脸色看,我照样得赔着笑脸去给人家道歉去。你说呢?兄弟。” 原本骄纵难驯的史刹海早就没了之前的脾气,面对团长杨龙菲这番发自肺腑的谈心,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于是抬手保证道:“团长,您别说啦,我明白您的意思。不就是道个歉吗?本来就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跟张副团长认错。您刚提我做排长,我也不能让您为难不是?”说完,史刹海便一个箭步冲出了院子。 “嗳,这就对啦。毛主席说啦,犯了错误不要紧,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好,去吧,态度稍微诚恳点儿,架子拉低点儿,最好再配张笑脸,他不能把你怎么样……”望着史刹海疾奔的背影,杨龙菲双手叉腰故作大人物状,站在院子里喊道。喊完,他就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着夹在口中,颇具享受地吸着,时不时还要吹几个烟圈出来。 第六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下午四点,从阳泉城驶出了三辆日制94式军用卡车,卡车后车厢外罩着一层军绿色的防风帆布。这三辆军用卡车自打出城后,就一直在以阳泉为中心的周边几座县城外围展开活动,每路过一座县城都要中途休息一段时间,并为卡车油箱加油,然后便像幽灵似的继续围绕几座县城的周边地带不断行驶。 这种奇怪的现象竟保持了整整四个多小时,直到夜深人静。与此同时,八路军总部、129师、385旅各一部都收到来自不同地方,内容却几乎相同的情报。结合到一起便是:三辆日本94式军用卡车以阳泉为中心,洋鼓、平阳、滨野三座县城为行驶半径展开活动。后车厢被帆布挡住,具体装着什么尚且不知。车队每过一处都要原地休息十五分钟,此间城内守军将为车队进行中途加油。行驶时间已经达到了四个小时……目前车队已凭空消失…… 按照各县城内线提供的消息和时间来看,这支车队应该是在晚上八点钟左右绕过平阳县城后才突然消失的。那么这三辆如同幽灵一般的日本军用卡车到底开到了哪里?他们的后车厢上是否装有东西?如果装了的话会是什么?是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日本士兵还是成车皮装着的武器弹药?一个接一个问题如同烙铁般烫在了所有人的心底里。上至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中至129师师长刘伯承、下至385旅旅长王宏坤。这三位都是其所属部队中的最高指战员,就连他们一时都有些想不通,这支神秘的车队究竟去向了何方?他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地处正太线分支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道路上突然闪过六道摇晃交错的鱼肚白灯光,好像野兽的眼睛一样,在黢黑一片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瘆人。 没过一会儿,那三辆94式军用卡车便依次停驶在了道路一侧。随即出现的便是一道又一道时隐时现的黑影,大约一百来人的样子。空旷的公路外回响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木村特工部全体队员分五个战斗小组依次站队,指挥官木村次武的一声令下,特工部一百余名队员立即作出反应,怀抱武器,挺胸收腹。 木村次武大佐对于此次集结出现的问题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和不满,他压低嗓门儿破口大骂道:“一群蠢货,谁让你们踏出这么沉重的脚步声集合的?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所犯的这个错误,很有可能会使我们暴露行踪,从而遭受灭顶之灾!我们不是神仙,我们是特工队员,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一旦被敌人发现并围而歼之,什么后果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如果因为一个人的失误需要赔上十名特工队员的生命,那他就是帝国军队的罪人,虽百死也难逃其咎。我希望在座各位都能记住,你们是精英,是百里挑一的特工队员。你们不等同于普通的日本士兵,更不是酒囊饭袋,你们要对得起你们来之不易的荣誉!都明白了吗?” 特工队员们吃一堑长一智,齐声低吼道:“明白!” 木村次武掀开自己的军服袖口,手腕处漏出了一块精致的比利时产的军用夜光手表。现在是8点15分,此处距离将军庙只有不到四十里的距离。木村次武在心里估算着,这四十里的直线距离,特工部花上两个小时个长途奔袭怎么也到了。他预计在夜里十点整率领特工部正式行动,因此部队必须保证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奔袭至将军庙一带。只有这样,他亲自设定的作战计划才能得到有效实施。 木村次武正式下达命令,命令司机将车辆丢在路口并编入特工部战斗序列,目标将军庙,特工部全体跑步前进! 杨龙菲今夜注定无眠,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从傍晚六点半开始,每隔一小时自己就跟耐不住寂寞似的要到将军庙的村口一带检查一下岗哨的情况。直到夜里九点半的时候,他已经在团部和村口两个位置来回辗转了六次之多。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感油然而生,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触碰着他的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使他无法安睡,也许这也是冥冥中涌现而来的来自战争前夕的军事嗅觉和不安感在作祟…… 跟在杨龙菲身后一起查哨的警卫员李神枪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抱怨的话几乎说了一路。他一边拍打着自己那张正没完没了地打哈欠的嘴巴,一边东跌西撞地说着“疯话”:“团长,您今儿是怎么啦?先是对着一张破地图一看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您也不消停,这都来来回回多少趟啦?有什么好视察的?哎哟,团长,我真撑不住啦,我挨不了困……您说您哪来那么好的精神?团长,您要还不想回去,我就在路上找个茅草垛凑合睡一晚上得啦,有事儿您招呼,行吗?” “少废话,老子让你跟着学查哨是培养你,保不齐你小子哪天就攀上个高枝也当团长去啦。老子不能让人家看笑话,说我杨龙菲的警卫员刚当上团长就学会了享福,走起了资本主义路线,连查哨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免啦,那哪儿行啊?那不成了砸咱们团的招牌吗?你小子别不识抬举……”杨龙菲精神饱满地调侃道。 李神枪对此表示嗤之以鼻,我撇撇嘴表示不屑地说道:“您得了吧,有您这根绳子在我旁边束着,还团长呢?这辈子是没指望啦……唉,真服了您啦,连蒙带骗地给我弄到团部当警卫员,我还以为能沾上您啥光呢,这回可好,光没沾着,成天跟着您一通乱转,净受罪啦。早知道还不如在一营干连长呢,起码不耽误睡觉。” “给老子闭嘴!”杨龙菲怒吼一声道,“小兔崽子,牢骚发起来还没完没了啦?别以为全团就你配给老子当警卫员,老子今天就认识了一个老兵,论模样论功夫人家哪样都不比你差,我要让他当警卫员他准答应。你小子不是图舒坦吗?到时候老子就把你踢到炊事班去扛大锅,等回头遇上鬼子投弹的时候,你就扛着那口大锅去给我挡敌人的炮弹,老子看你还舒坦不舒坦了……” 李神枪一听这话便“嘿嘿”地笑了起来:“哪能啊团长,我这辈子就给您干警卫员啦,给多大的官儿都不换。团长,消消气,消消气……” 杨龙菲冷“哼”一声道:“就是,给你脸你得学会兜着,不能甩出去,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你小子以后也没啥大出息……行啦,跟我再去三连的驻地看一看,走完这一圈就回去休息吧!” …… 将军庙附近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便于人员在此隐蔽。整个村庄的外围由高低不一的栅栏圈起,只有村口一带没有障碍物,有利于特工队员长驱直入。但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如果选择绕道从侧面进村,首先要解决的麻烦就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越过栅栏。木村次武心知肚明,每一位特工队员身上配备的武器装备加上自身体重几乎都要超过两百斤了,尤其是套在他们衣服最外围的防弹背心,里面包裹着数十斤重的铁板,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把防弹背心全都扔了吧? 其二,如果要从村口进行正面突进,那么问题来了,八路的哨兵如何解决?具有一定作战经验的木村次武想的是,如果仅仅是明哨的话倒好办了,他手下任意挑选出一个特工队员偷偷地摸过去便能将那名哨兵斩首,可关键在于八路有没有在此设置暗哨?这就是个未知数了。 木村次武蹲在一丛灌木后面压低嗓门怒骂道:“混蛋,阳泉的情报部门是干什么吃的?这里什么时候进驻了八路的部队?” “大佐先生,驻阳泉的松尾中佐向来主张发展宪兵制度,对正面作战缺乏兴趣,因此他们的情报部门可以说是形同虚设。不过,驻太原的情报处五天前曾对将军庙进行过一次侦察,那时这里还只是一座普通的村庄。土八路的行动很快,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该地的重要性,抢先我们一步在这里安排了守军。大佐先生,我想请问,计划是否有变?”蹲在木村次武身边的第一战斗小组指挥官佐藤少佐谨慎地问道。 木村次武坚毅地摇摇头说道:“不,计划绝不更改。只是目前战斗尚未打响,我无法判断将军庙这一带八路的火力和兵力。这样,第一、第二战斗小组从村口进行突进,最好不要惊动对方的主力。如果非惊动不可也不要紧,进村口占据有利地形和敌人交火,尽量通过火力密度来确定守军的兵力如何。记住,三枪为号,我会在村外向你们传达撤退命令,一旦得到信号,一定不要恋战,后队改前队依次撤出阵地。明白了吗?” “明白。”佐藤少佐拍了拍身旁的一名特工队员,拇指朝后对准那名站在村口位置的八路军哨兵,做了一个斩首的手语后便冲对方一挑下巴。接到命令的特工队员心领神会,点头表示明白后,便从小腿一侧拔出了一支锋利的匕首……佐藤少佐低声吼道:“第一、第二战斗小组做好战斗准备,待浦友君将哨兵干掉后,我们就上!记住,保持战斗队形,梯次配置,对村庄实施合围!” 令那名年仅十九的八路军哨兵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生命自这一分钟开始就已正式进入倒计时状态了……面对已经逼近至脚下的危险却丝毫不知,也是难为他了。原本打算今晚值完班后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呢,只可惜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哨兵正扛着一支步枪在村口的平地上来回踱步,只见一道寒光突然在自己眼前闪过,这名战士还来不及在死前喊上一声便倒地死了。锋利的匕首只一下便将他的颈动脉齐齐砍断,从而导致他几乎是在没有丝毫反应和痛苦的情况下当即死亡。 那名杀害哨兵的特工队员朝身后猛地一挥手,第一、第二战斗小组便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只是好景不长,正如总指挥木村次武所担心的那样,独立团确实在村口还安插了一名隐藏在暗处的哨兵。这名暗哨就趴在一处房梁上,他的枪口在明哨被刺倒地的那一刻起便对准了村外的日军特工队员…… 只听“叭!”的一声枪响,死寂一般的深夜再次骚动起来。独立团几乎所有熟睡着的战士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醒了,大家均以最快的速度从炕上跳起,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营、二营、三营各部队的战士全部披挂完全地跑出了屋子,手持火器冲向了枪声早已连成一片的村外进行支援。 最先听到枪声的便是刚在三连查哨结束,准备返回团部休息的杨龙菲和李神枪二人。在此之前,杨龙菲的脑子里一直是团浆糊,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沉重的包袱感压在心里喘不过气来。他生怕会出什么变故,才大半夜亲自下基层去检查各部队的岗哨情况,结果刚查完寝没几分钟,村口便爆发了激烈的枪声。杨龙菲猛地掏出了腰间挂着的勃朗宁手枪,嚷道:“坏啦,村口出事儿啦!神枪,去团部找张副团长,让他组织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到村口支援!” 一听到枪声就来精神的李神枪同样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了一对驳壳枪,两只手臂的关节猛地一擦便打开了保险,他大吼一声“是!”以后便和杨龙菲兵分两路,李神枪疯狂地跑向了团部驻地,杨龙菲则直奔战斗最激烈的村口…… 特工部第一、第二战斗小组已经冲进了村子,刚准备继续向前突进便被迎面赶来的一营战士给堵住了,特工队员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没有接到木村大佐发来的撤退信号,只好拼死一战。特工部占据了火力优势,而独立团则占据了人数的优势,一时间打得不分伯仲。 正在村外灌木丛中通过望远镜进行侦察的木村次武正一字一句,仿佛背课本似的念道:“守军目前大致约为一个营的兵力,士兵大多使用的都是步枪,重武器不多……有九二式重机枪的声音、有捷克式轻机枪……步枪大多是‘中正式’,还夹杂着毛瑟*的声音……听*爆炸后的声音,并非日制97式,也非徳制M24式,应该是土八路内部兵工厂自制的*……咦?对手的兵力好像增加了,火力密度是之前的两倍,好像还增加了炮兵……”木村次武感到很不理解地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喃喃自语道:“莫非同我们交战的部队是八路的主力?他们难道不分兵吗?真是奇怪……” 负责步话机联络的渡边准尉突然拿下了挂在自己头上的耳机,神情紧张地报告道:“大佐阁下,第一、第二战斗小组请示是否可以撤出阵地,如果不能撤出现有阵地,就请增派援助,敌人的后续部队全都上来了,他们快顶不住啦……” 木村次武在此掀开了自己的左臂袖口,那块军用手表上的指针分别顶在10和35的位置……战斗才打响不到二十分钟,第一、第二战斗小组就快撑不住了?躲在灌木丛后的木村次武猛地将手中的望远镜摔在地上,原本制定的进攻八路军129师师部的计划完全落空,木村特工部功败垂成!木村次武发誓,他早晚要亲自带领手下的特工队员,把在将军庙一带设防的八路军守军全部杀死! “喂,我率特工部撤出此地十五分钟以后,向空中打三枪,命令第一、第二战斗小组撤出阵地……通过步话机尽快和佐藤少佐他们联系上,告诉他们,特工部主力先行撤退,让他们到摩云岭一带与我们会合……听我命令,目标摩云岭,成队形依次撤退!”木村次武将他的副官和负责联络的电台兵抓到自己面前挨个吩咐道。话音刚落,他便带领特工部剩余三个战斗小组陆续消失在了无尽的黑夜中…… 二十分钟后,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便落下了帷幕。独立团的战士被折腾得彻底无眠,所有人都趁着夜色在村口一带打扫战场,统计伤亡情况。 第二天凌晨4点多钟,天还黑着,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刚睡醒便接到了来自129师刘伯承师长的电话。刘师长向他具体汇报了昨晚在将军庙发生的事情…… 挂掉电话后,副总司令立刻组织总部的作战参谋和绘图干事进行探讨。老实说,自抗战打响以后,八路军各部队还从未遇到过手持*之类武器的日军,这是敌人到底什么来路? 副参谋长左权亲自带着几名绘图干事进行图上作业,完后吃惊不小。左副参谋长丢下手中的铅笔,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的天哪,还真被杨龙菲这小子给言中啦!独立团才在将军庙待了两天,鬼子的偷袭部队就上来啦……这要是晚到一会儿,估计要出大事儿!” 彭老总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看出什么来啦?” “鬼子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想通过将军庙为跳板,进而直接扑向我军的后方!很显然,他们的第一攻击目标绝对不会是驻防在将军庙一带的独立团,他们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我军的队伍在此设防,否则他们完全没必要通过车辆来迷惑我军情报部门的视线。而且根据独立团做出的战斗简报来看,整个战斗只进行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宣告结束,如果敌人的首要目标是独立团,日军是绝对不会把战斗进行到一半便撤出去的……” “照你这么说,这伙日军的意图不是独立团,而是直冲我八路军总部来的?” 左副参谋长苦笑道:“这倒不会,总部和独立团的位置呈犄角状,我刚才用计算尺测量了一下,发现这伙日军自打从阳泉城出来之后,一路经过平阳县、洋鼓县和滨野县,一直都保持着直线距离,咱们八路军主力部队能跟这条线挨上的只有129师、385旅和杨龙菲的独立团啦。要说首要目标,我想不是129师师部就是385旅的旅部。就算他们敢打咱八路军总部的主意,也该从另一个方向展开活动。” 彭老总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只是不明白,这支日军部队到底是什么来路?既然不是普通的日本陆军,那会是什么兵种?老总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莫非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不为人所熟知的兵种已经悄无声息地诞生啦?对此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独立团伤亡情况怎么样?” 左副参谋长抿抿嘴道:“正在统计当中,他们没有电台,无法和总部通过无线电取得联络。电话暂时也只能和385旅连线,最新的消息恐怕还要等385旅收到后才能向总部汇报。” 彭老总一拳擂在桌上咬牙狠狠地说道:“解决无线电通信是个大问题,现在搞得连总部都搞不清手下部队的伤亡情况,简直荒唐。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的话,只怕要出大问题,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 第六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此时,385旅旅长王宏坤正在和杨龙菲通话。王旅长一上来就颇具幽默地寒暄道:“杨龙菲,我得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啊。哪天有空见了你,你可别忘记提醒我,你得找个机会请你喝酒……” 杨龙菲只感到一阵无地自容地回复道:“旅长,您就别跟我说风凉话啦。我能救您什么呀?没脸见人啦,这才刚到晋西北就让人家鬼子给收拾了一顿,差点儿连我团部都给端啦。太晦气啦,您要是再损我的话,这活真没法干啦。” 王旅长故作诧异地问道:“唔,这话怎么说的?我实话告诉你,刚才总部参谋长还打电话来问这件事儿,还说要我谢谢你,要不是同志哥你拼死挡住了这伙鬼子的进攻,鄙人的这颗人头恐怕就要搬家啦。你小子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总部询问……哦,对啦,总部首长想知道你们团伤亡汇总得怎么样啦?我可警告你,不要因为面子就给我虚报,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当然啦,还有敌人的伤亡情况也大致做个汇总,我想他鬼子死个人还不至于把尸体也带走吧?你现在心里有数没有,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免得让老子再花时间找你,我忙着呢我……” “旅长,汇报之前能不能跟您提个请求?这伤亡情况咱哪儿说哪儿了得啦,就在您这儿打住吧,别往师部和总部上面报啦,成吗?”杨龙菲嗫嚅道。结果话刚说完就遭到了旅长的断然拒绝。 “你少废话,伤亡汇总是总部首长亲自在电话里找我要的,你觉得我敢瞒吗?你小子是个爷们儿,就算这次战斗失利了又有什么的,下次再打回来不就完了吗?你赶紧,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把伤亡情况报上来,我肯定不骂你,快!” 杨龙菲苦笑着叹了声气道:“丢人呀,我们团一共牺牲了十二名战士,其中有两个是新兵,轻伤员十五名,没有重伤员。这伙鬼子挺邪性,要么打不着,要么就一枪毙命。我看了牺牲战士的中弹部位,不是眉心就是胸口。而且这伙鬼子用的武器还不是半自动步枪,我看了,是外国产的*,枪身上刻了洋码子,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旅长,咱八路军总部有没有留过洋的首长,要不我派人把缴获的那几支*送到总部去,让他们帮忙鉴定鉴定?” “行啦,我知道啦,你让战士直接把东西送到旅部来吧……还鉴定?你小子当古玩呢?行啦,别废话,把敌人的伤亡情况也跟我说一下,我这边儿要有记录,回头还要上报给总部呢……”王旅长极不耐烦地打断了杨龙菲的侃侃而谈。 杨龙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团打扫战场时,就在村口发现了一具鬼子尸体,但是有两支被丢下的*,我估计鬼子的伤亡情况应该不止这些,估计他们真就在撤退前弄走了几个。” 王旅长一听就翻脸了,他在电话那头激烈地嚷道:“你少给我估计,老子只看结果!杨龙菲,你小子行啊,刚一到任就给我送这么一大礼?一个团六七百人打一支鬼子几十人的小部队都能打成这样?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敌人淹死了吧?我问你话呢!你小子不说话什么意思?你小子不是在罗店那会儿挺牛的嘛,怎么这会儿怂啦?敌我一比十七的悬殊兵力,你小子都能把仗打成这样?你们团不是号称主力中的王牌吗?一场战斗下来就干掉一个鬼子,倒让人家反手撂倒了十几个人,这就是你一个主力部队送上来的工作成绩?你小子哑巴啦,说话呀倒是……你非逼我亲自去趟将军庙找你小子算账是不是?” “旅长,您千万别来,我知道这次战斗失利责任都怪我,我认打认罚,您可千万别过来呀……旅长,您消消火,我知道这仗打得不是很漂亮,我检讨,我做深刻检讨,您别动气,动气对身体不好。”杨龙菲此时此刻俨然成了一屁顺毛驴。 王旅长在话筒那头揶揄道:“你少给我扯淡!我告诉你杨龙菲,你就照这个趋势接着往下造,老子这一个旅摆在这儿留给你慢慢造,千万别跟我客气。等啥时候你把老子这点儿家当都折腾光啦,总部首长要砍我脑袋的时候,老子也得先把你小子的脑袋给弄下来再说!”话音刚落,便“砰”地一声狠狠地挂上了电话。 拿着已经被挂掉的话筒,杨龙菲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嘴里不满地嘟囔道:“哪来这么大火候的?老子还没急呢,旅长倒先急上了,还说要枪毙老子,这他妈叫什么事?” 站在一旁观望的副团长张山凑近后谨慎地问道:“团长,旅长不会是来真的吧?” “嘁,他凭什么砍老子脑袋?咱们团这回是失利啦,那就该杀老子头啊?老子之前打了多少胜仗,干了多少鬼子,他怎么不说呢?打一次败仗算什么?骂两句得了呗,还想打老子脑袋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张山苦笑道:“团长,您这话要是跟旅长说了估计起不了啥作用。事情明摆着的嘛,您之前打的仗那也是为国军打的,跟八路军有啥关系,是不是?您那功劳薄都是以前啦,人旅长可不吃您这套……” 杨龙菲一听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拳凿在桌上面咬牙切齿地咆哮道:“娘的,这伙鬼子可真够邪门儿的,跟小日本儿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从没见过这路货色。操,就这么三四十个人硬是没让咱们团的战士近上一步。清一色外国造*,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日本陆军!要知道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帮狗杂种,老子非亲手干掉他们不可!” 张山坐在炕沿勉慰道:“团长,这件事儿你也不用过于自责。依我看这伙鬼子跟咱们就是误打误撞碰上的,从战斗时间上来看,他们的首要目标应该不是我们,不然这伙鬼子是不会打到一半就突然撤掉的。连村子都还没有深入,就这么撤了,你说他们图什么呀?从这伙鬼子留下的那具尸体上看,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日本陆军。战士都搜查过了,那个鬼子在死之前,衣服还挂着一颗香瓜*,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就死啦。军服最外面套了一层铁皮,我估计是防弹用的,上面还有不少子弹留下的白点儿。提到子弹我想起来啦,打扫战场时战士们捡到了不少鬼子打掉的弹壳,我看过啦,是9毫米口径的手枪弹,和鬼子自造的南部式*完全是两码事儿。团长,我真不是长他人志气,说实话,这子弹打在人身上当时就是一个血洞,打在胸口就更别说啦,立马就得玩完,救都没法救。咱们团牺牲的那十几个战士就是这样,要么就没被子弹挨上,挨上了就必死无疑!小鬼子枪法可够刁的,弹着点不是眉心就是胸口,一枪毙命,绝不含糊。这几个小日本儿可够狠的,各个都是做杀手的材料。” “老子管他是不是杀手,他就是天皇老子,老子就照干他!娘的,得尽快找个一雪前耻的机会,不然旅长迟早得把我这颗脑袋给砍啦!你去派人和阳泉附近几个县城里面的内线联系一下,让他们帮忙打听打听这伙鬼子的行踪,一旦有了线索马上通知咱们,老子非找机会跟这帮狗娘养的过过招不可!不报此仇,我杨龙菲誓不为人!”杨龙菲气得直接就从炕上跳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站在地上直跺脚。 张山劝了几句后才无奈地走出房间,独处一室的杨龙菲心里越想气就越不顺,他心说如果那伙鬼子就站在自己面前的话,他真能拿鬼头刀把这帮畜生给挨个活劈了。此事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他恐怕会闷死!想到这儿,气急败坏的杨龙菲咆哮着就把炕桌给掀了,还对着眼前的土坯墙一连凿了好几拳。 …… 重归平静后的独立团照常进行着一天的训练,谁知负责监督的那三位营长的心情都显得是那样的焦躁不安,他们也在昨晚的战斗生着各自的闷气。 谢大成手里夹着一根吸到一半的香烟,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说咱们团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窝囊气?中原大战的时候,老子就跟着咱们团长一块干,哪吃过这么大的败仗?这回咱们团的牌子算是彻底砸啦,也不知道昨晚上那帮兔崽子什么来路,一个人硬是拼掉了咱们团十二名战士,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真他奶奶的晦气……” “大成,这一仗下来你小子该不是怂了吧?咋净帮小鬼子说话呢?小鬼子这叫趁人不备,是偷袭。要真有那本事,怎么不敢跟咱们团拉出去面对面地干上一仗?一人一脚也能把这帮狗日的给踩死啦!你少他娘的在这儿长鬼子志气,灭咱自己的威风!”二营长钱里远一听谢大成说话就不待见,话音未落便直接怼了回去。 “踩个屁踩,老钱,我说你小子就是个‘榆木脑袋———天生当棒槌的料’!事儿都已经出了,伤亡情况摆在那儿,你再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觉着有劲吗?正经本事不见得有,一天到晚净他妈抬杠啦……老曹,你小子坐着跟弥勒佛似的给谁看呢?有话就说,别憋着屁不放啊。” 三营长曹光盘腿坐在地上把玩着几根枯树枝,调侃道:“事儿都已经出了,脸面该丢不该丢的也都丢啦,你还想让我说什么?说白了,我现在说啥都有人跟我唱反调,老哥们儿堆一块帮谁我都有错……说句实话,这伙鬼子的枪法是不赖,各个都具备特等射手的水平。唯独就是扔*的技术潮了点儿,才给咱们团的战士闹了个轻伤。谁都知道,咱们的边区造比不上鬼子的香瓜*,可就这么着他们也没干出啥大事儿来。我真不是吹牛,要真把咱和鬼子的武器颠倒过来,别的不说,就那香瓜*要落到老子手里,老子起码能干掉他一般的鬼子!” 钱里远也蹲在地上叹起气来:“我刚才碰见咱张副团长啦,说是旅长因为这事儿火得不行,把咱们团长骂得狗血淋头的。你们想呀,咱团长啥时候受过这委屈?我劝你们呀,这两天都老实本分的来,该干啥干啥,没事儿别在团长面前晃悠,不然就团长那脾气,把他惹毛了,不吃大耳贴子才怪呢,我可不触这个霉头!” 谢大成斜瞥了他一眼后冷笑道:“老钱,这话你自己记在心里就行啦,用不着提醒我们。我和老曹都是咱们团出了名的乖孩子,三个营长里面就数你小子最坏。你还别不承认,你小子什么他妈不敢干啊?18军在广州那会儿,你狗日的就得找了有不下三个相好的,要不是当时团长在那儿盯着,你狗日的估计早奔窑子里面去啦!就你把尿性,别人不知道,我们还能不知道?要我说,就应该让团长拿把刀把你小子给骟了,让你断了这念想。是不是?老曹。” 曹光干脆也乐呵呵地跟着起哄道:“就是,这小子严重违反纪律,把他骟了都是轻的!要我是原18军的军长,老子非押这小子游街不可!大成,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中原大战那会儿,咱们团在郑州。当时咱们的队伍跟敌人干了场硬仗,可没成想仗打到一半粮食没啦。当时团长听说后勤处的供给还要两天才能到,急得直挠头。唉,关键就在钱里远这小子身上,他一听说没粮啦,直接就从板凳上跳起来啦,二话不说带着他那个排的一帮熊兵就奔当地几个地主老财家要粮去啦。结果怎么着?人老帮菜跟当地政府有关系,愣是不给这他面子。这小子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让人老头骂作土匪。就这小子炮仗脾气你说他能忍吗?他当时掏出枪就顶在人脑袋上啦,嘴咧得跟荷花似的吓唬人家,说不给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不给正好,老子不问你要啦!弟兄们,家里粮食有多少算多少,除了几个小孩的口粮外其余的全部带走!妈的,都老棺材瓤子啦,张嘴就敢骂人,这么大岁数都活在狗身上啦?饿死你都活该……唉,后来人那亲戚把官司都告到咱11师曹师长那儿啦,要不是冲咱团长的面子,这小子早在七年前就给毙了,还能活到现在?想得美他……” 谢大成听得直愣神:“哟,没看出来呀,这小子当年还干过这种二杆子事儿呢?”他踢了钱里远后腰一脚后嚷道:“老钱,老子以前没看出来,你狗日的还真是个惹祸坯子的材料?要我说,你他妈的就欠团长踢你,不然你永远长不了记性。” 钱里远从地上跳起来,拍拍后腰和屁股上的泥土后便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说道:“那也没办法,谁让咱命好呢。你说这将近十年咱是咋过来的?错没少犯,罪没少遭,福也没少享,咱图什么呀?咱什么也不图,就图个没白活!唉,关键是还跟对了人,咱团长对我不错,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咱团长犯难吗?不能,咱做人得有良心,不像老曹这个兔崽子,念完了经就打和尚,丧良心呀!说得好像老子当年抢来的粮食他一口没沾似的。全排干部战士就属这狗日的吃得最欢,吃完饭抹抹嘴就跑去团长那告老子的刁状,天生一当叛徒的材料,什么东西?”言罢,迈开大步扭身便走。 背后还传来三营长曹光的谩骂:“老钱,你小子他妈把话给我说清楚咯!谁他妈告你状啦?你骂谁是叛徒呢?你不把这事儿给老子说清楚老子跟你没完……” …… 位于晋中某地区的平遥县城内,刚刚进驻了一支中央军部队。部队番号为国民革命军第88师89团,清一色德械装备。团长不是别人,正是在南京保卫战中和杨龙菲的25团打散的第89团团长铁海川。 自从和杨龙菲部失散后,铁海川的89团就被师长孙元良调到了挹江门码头集结,还未等到卫戍司令部下达的作战命令,第88师一部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待“总退却”命令下达后,铁海川的89团先一步抢占了几艘快船便沿着芜湖以西、浙江以北的方向驶去,早在杨龙菲的25团赶到燕子矶前就已经驶出了长江在南京一带的流域。 事实上,出身职业军人的铁海川根本就不想撤退,若不是师长孙元良威胁他说如若违反军令、就地枪决的话,他真敢拎着枪带着部队朝日军的方向掩杀过去,和敌人决一死战。 只可惜,在不乏血性的同时,曾留学于德国的铁海川的骨子里却已烙上了“唯长官命令是从”的深刻印记。他的理智和直觉告诉他,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要无条件地去服从长官的命令,哪怕长官的决定是错误愚蠢的,他也必须执行! 在平遥县城正门的敌楼上,铁海川正抱着一对膀子遥望远处的风景。叠峦的群峰好像变成了联排的民房,南京之战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自南京城破之后,昔日的“铁三角”便不复存在。铁海川曾向上峰询问过关于杨龙菲部和方罗成部的下落,而上面给出的答案则是轻飘飘的几个字:至今仍未归建。 蒋委员长把铁海川团调到山西的目的一是为了让中央军的部队在山西站住脚跟,避免阎锡山的晋绥军一家独大,其二就是要89团联合其他的中央军部队对晋西北的八路军进行掣肘,必须严格监管他们的招兵政策、部队扩编化以及防区扩大化,避免养虎为患。 一根筋的铁海川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他既没有要和地方军为敌的打算,也不想过多的涉及同八路军在政治上的一些分歧。他心里所想的无非就是跟山西的日军打几场硬仗,以显示自己的指挥能力和领导才能。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能尽快地得知杨龙菲和方罗成二人的下落。以铁海川对这二位的了解,他并不担心杨龙菲和方罗成会投靠日本人。这是两个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家伙,民族自尊心也很强,昔日凡是跟日本人打仗从来就没怵过。反倒是八路那边儿,倘若这两位大哥都投奔了八路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铁海川坚信,国共双方早晚要有一战,而且是生死存亡、你死我活,并且决定国家前途及历史走向的大决战。如果两位学长真就被八路军吸引过去,那今后自己的面前又将会多出两个极难对付的劲敌,同样也是党国的威胁。 铁海川默默地向上天祈祷:哪怕这二人在南京战役中已经牺牲,也不要让他们进入共产党的军队,他实在不愿意看到未来某一天会出现同窗相残的情况发生…… 第六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副团长程万里和参谋长刘冰河并肩走到铁海川身边,一同眺望城外的风景。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竟然出了太阳,不远处的几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群峰也依稀显露出了铁青色的山体,冰封的道路也开始化冻,城里城外进进出出的百姓络绎不绝。此时的平遥县城就好像是一片远离尘嚣的净土,百姓安居乐业,买卖店铺星罗棋布,大小商贩你追我赶地经营着小本生意,不亦乐乎。 程副团长和刘参谋长此时心里不由得发出感慨:如此一派祥和之景,这是什么?这就是太平盛世!若不是内外皆有大患,他们哪还需要穿着这身军服?估计早就换上一身中山装奔走于全国各地去创造太平世界去了! 副团长程万里是福州人,刚被调到89团任副团长没多久,还是在前任副团长蒋继原牺牲后才被88师师长孙元良调到这儿来的,曾就读于保定军校,而非黄埔,因此跟铁海川既谈不上熟悉也扯不上交情。事实上,这个副团长的领导才能和军事水平都很一般,熟读古今兵书却无作战经验,在战术运用上显得很死板,不懂变通。若不是88师在南京一战中遭到日军重创,建制几近全无。不然,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砸到程万里这个非黄埔出身的杂牌军校官身上。 相比于程万里这个实实在在的“外人”来说,参谋长刘冰河就是铁海川正经八百的同窗校友了。刘冰河是湖北荆州人,毕业于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第二总队,是当年为数不多接受过正规德国教育的军校学员之一,1933年11月底正式毕业并投身疆场。只可惜资历不高,直到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战功。要知道,早在他还没报考军校的时候,他的几位学长诸如杨龙菲、方罗成、铁海川等人都已经在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建功立业,可以说是在鬼门关都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跟他们这些人比,刘冰河即使出身嫡系也不会受到太多的重视。军人需要的有些时候未必就是出身,而是实打实来的战功。 副团长程万里打断了铁海川的沉思,问道:“团座,您在想什么?” 铁海川的声音就好像来自远方山谷的回音,颇具磁性和沧桑:“我在想,这千疮百孔的国家和民族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建起一片太平盛世……” 程万里对此感到哭笑不得,他心说团座这是怎么了?平常无事就爱抒发些多愁善感的感情出来,中国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跟所谓的‘太平盛世’正式脱节了,现在就更别提啦,比当时的鸦片战争好不到哪儿去,内忧外患一大堆,又是日本人又是共产党,哪还有什么太平盛世?猴年马月的事儿估计都是……想是这么想,但颇具政客风格的程万里当然不会选择按照以上的逻辑去推翻团长铁海川对未来的憧憬,那将彻底得罪自己的上峰。虽然嘴上不说,但程万里心里还是明白的,虽说这重建后的88师战力再不如从前,但他归根结底还是中央军内部为数不多的“德械师”团长之一。铁海川也仍旧是蒋委员长手下的一员虎将,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事实。说句实话,此时的自己不单单是未来的升迁和在部队的发展尽数攥在铁海川的手上,恐怕就是自己的生杀大权也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自己将来某一天说错话得罪了他,都有可能被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人头落地,哪怕是先斩后奏他都有这个权利,没办法,谁让人家后台硬呢? “团座,这不是件难事,我想重建太平盛世的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只要我们发奋图强,争取早一日消灭掉中国领土上的日军和共产党武装,太平世界转眼即来……阎长官曾在几天前的高层会议上说过,赶跑日本人那是大姑娘坐花轿———早晚的事儿!但对付共产党八路军就要另当别论啦,他们掌握着和我们相同的文化,又同属华夏后裔。但没办法,我们拥有不同的信仰,而且这两种信仰是水火不相容的。虽然是政治上的分歧,但必须依靠军事和武力来解决。比起日本人,共产党八路军才是党国和蒋委员长的心腹大患。如果不能亲手铲除他们,也可以利用日本人的手去削弱他们的实力,最好能将他们一举歼灭。这样一来,咱们也能放开手脚跟日本人决一雌雄!” 铁海川放下两条手臂,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淡淡地说道:“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强寇未灭,就要先拿自己的友军开刀,良心难安哪。要是能尽早将日本人赶出中国,我们和共产党之间也好有个了断。可要是抗战还没结束,我们就后院起火,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岂不是让鬼子坐山观虎斗,从中得利吗?传出去也让人家笑话!” 听了程副团长和团座各一席话,擅长左右逢源的参谋长刘冰河也只好开口了:“团座,我觉得在将来我89团可以寻求一个中间策略,既不耽误和日军作战,又可以限制八路军发展壮大。这样一来,我们两头干净,鬼子也不会看咱们笑话,八路军也不会觉得我们欠他的,您说呢?” 铁海川叹了口气道:“想法是不错,办法呢?我不要听你们在这儿自我膨胀、高谈阔论,我要的是能从中斡旋、折中的办法,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而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团座,其实我知道您为什么心情不好。这样,我手里有封前沿侦察哨送来的消息,我想您看了也许会有兴趣……”刘冰河故作神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电报说道。 铁海川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并没有表示出较大的兴趣:“算啦,我就不看啦,你念给我听吧!” 刘冰河一口应承下来,好像念课本似的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好……据最新消息,昨晚位于阳泉西北方向将军庙一带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日军数十人组成的突击队妄图全歼驻扎在将军庙的八路军独立团,行动前被八路军哨兵发现后开枪示警,战斗一触即发。该战斗仅仅进行了二十分钟便以日军全面撤退的结果宣布告终。是役,八路军独立团死12人,伤15人。日军伤亡情况暂时不明,据悉,八路军独立团打扫战场时只发现了一具日军尸体,相关事态的后续整理工作仍在继续……” 铁海川那对漂亮的剑眉微微向上一挑,他对刘参谋长口中所陈述的这场战斗的结果感到啼笑皆非。这伙八路是怎么打的仗?一个团的兵力去对阵日本人一支数十人组成的突击队,反倒让鬼子干掉了十二个人?真是笑话,看来八路军的战斗力不过如此。想想也是,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和军校教育的乌合之众,铁海川在心里嗔怪自己道:自己本就不该为此动气,说白了,谁又能指望得了他们这种队伍来决定抗战的前途呢?看来自己以后真该改改自己这个脾气了,不能听说那支部队打了败仗就要表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这样不好。 刘冰河进一步说道:“团座,要我说,真正能让你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支八路军部队胜败如何,而是这个团的番号和该部的指挥员身份。” 铁海川打趣地回应道:“哦,听冰河兄这样一说倒真是启发我了,莫非这又是昔日哪个从黄埔毕业的八路军军官指挥的战斗?这倒是怪啦,在我看来,黄埔教官的授课水平还没有低到只能教出一些泛泛之辈的境地吧?” “团座,恐怕结果会让您感到不可思议。经我团前沿侦察哨得到的情报来看,该独立团团长不是别人,正是您的老朋友,原第67师25团团长杨龙菲。” 刘冰河估计得不错,当铁海川听到这个名字后有如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进而开始怀疑参谋长刘冰河的眼睛和嘴巴是否出现了看错和读错的情况?这怎么可能呢?生死未卜的老学长竟然脱离了国军序列,转投了八路?这是真的?对杨龙菲向来敬重有加的铁海川宁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位昔日对三民主义视若终身信仰的老学长怎么会上了共产党八路军那条破船?这显然不合逻辑。 “团座,我知道您对此人的身份持怀疑态度,我也一样。我已经委派前沿继续搜集这个名叫杨龙菲的独立团团长的信息,估计用不了两天就能得到消息。但是有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那便是此人同你我一样,都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我想仅从这点上看,就已经可以坐实此人的身份啦!您想想看,整个黄埔系毕业生中,还有第二个叫杨龙菲的吗?” 铁海川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了,他在心里面回答的是“没有”。但生性耿直的铁海川却时刻保持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思想,在真正见到这个名叫杨龙菲的八路军独立团团长之前,他宁可选择谁的话也不相信。 “冰河兄,你我对杨龙菲应该都不算陌生吧?此人出身黄埔五期,就读期间还曾任步兵一队的见习队长,是时任黄埔军校教育长陈继承和校务委员余汉谋的得意门生。据我所知,此人颇谙排兵布阵之道,是个集城市攻坚和打防御战的老手。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他有可能会败在一伙由数十人组成的日军突击队手中吗?”铁海川问道。 刘冰河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选择循循善诱、慢慢疏导:“团座,我承认您的话很有说服力。在我接到情报之前,我也不敢相信,如果这只是道听途说倒也罢了。可这消息确实出自我中央军在晋绥一带设立的情报组织。关于该情报的可靠性,我已同军统驻山西站站长王明江当面交涉多次,确认无疑。您想想看,军统的情报网行动一向缜密,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们是不敢跟我拍胸脯保证的……另外,团座,王站长委托我劝您一句,不要总对过去的一些老朋友抱有太高的幻想。要知道,历届黄埔系毕业生中半路转投共产党的人不在少数。近的不说,就说杨龙菲就读的第五期学员里,有多少他当年的老同学在国军的队伍里干着干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投到共产党的门下了。团座,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铁海川忿忿地一挥大手道:“冰河兄,有劳你这一番肺腑之言,我会铭记在心的。但是我希望以后我的部下最好不要背着我,去和一些军统相关人员有过多的交往。他们的情报网是他们的,与我铁某人无关。我们89团要想在山西立足,就必须建立起一组自己的情报机关。程副团长,此事交由你来全权负责,我89团情报处成立后的第一个侦察对象就是这个驻扎在将军庙的八路军独立团,尤其是他们团长的身份,最好能把此人的底细一查到底。要不是战区长官部下达了据守县城的命令,我铁海川还真打算亲自去趟将军庙,会会这个名叫杨龙菲的八路军团长!” 刘冰河轻声问道:“团座,如果确认此人的身份就是原25团团长杨龙菲无疑,您会怎么做?” 铁海川脸若冰霜地回头凝视着参谋长刘冰河,冷冷地回复道:“那只能证明我们是暂时的盟友,等赶跑了日本人以后,我铁海川会亲手干掉他!” …… 独立团新到任的政委肖致远在一个警卫班的护送下,安全抵达到了建立在将军庙一带的八路军驻地。等他步行快要走到团部指挥室的门口时,竟发现有两人正在院子里推推搡搡,动手动脚,看那架势,自己再不制止,闹不好下一秒钟就要打起来。 这两个大白天就走背字儿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团长杨龙菲和副团长张山。二人起争执不为别的,原因就在于张山看上了团直属警卫排排长史刹海那小子,想把他从杨龙菲手里要来给自己当警卫员。杨龙菲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史刹海是他的人,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警卫排排长,他要是走了,这个排谁来带?这不成了太岁爷头上动土了吗? 张山见要人不成,心中便萌生了拿枪换人的想法,当他提出这个建议后的第二秒,脸上就被杨龙菲用右手轻轻地扇了一下。一脸坏笑的杨龙菲用力推开对方后骂道:“你小子少跟老子在这儿抖机灵!还拿枪换人?你哪来的枪?全团战士手里的家伙都是老子攒下的老家底,你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老子还不答应呢!就你裤腰带上掖着的那二十响快慢机,就想换走老子手下一个警卫排排长?张山,你真把老子当要饭的啦?除非老子这脑袋让门给挤了,不然你门儿也没有啊!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别烦老子!我告诉你,只要你不打史刹海这小子的主意,独立团所有干部战士随便你挑,谁想给你当警卫员你就带走,我绝不拦着。你要是愿意,把谢大成那几个营长选一个出来当你警卫员都成,但前提得是他们当事人同意。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在这儿跟我没皮没脸地要人,老子就拿那门口的扁担敲你,你信不信?” 张山阴沉着铁青色的脸,不满地驳斥道:“团长,这就是您不对啦。您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哦,就许您把人李神枪从连长的位子上拽下来给您当警卫员,我就不能要个警卫排长来跟我干警卫员啦?您这道理说不通呀,说句不好听的,您这就是化形地主,舒坦了自己委屈了别人……” “给老子闭嘴!娘的,你倒会扣帽子,地主就地主吧,还他娘的弄个化形地主?这化形地主你知道啥意思吗?就你小子在旧私塾里头学到的那点儿文化,还不够你狗日的一顿午饭吃的。你猪八戒戴眼镜———冒充什么大学生你?你走不走,不走老子真敲你……”杨龙菲话没说完就从围墙边抄起那支扁担在手中挥舞着,片刻间就能砸到张山的身上。 只听得政委肖致远大吼一声:“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谁允许你们在团部门口瞎胡闹的?看看你们俩像什么样子,动手动脚也就算啦,还动起家伙来啦?成何体统……”他顺手指着杨龙菲喝斥道:“你,就是你,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嘛?犯了错还有理了是吧?我问你,这个人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拿扁担打他,要真打出毛病来你负得了责任吗?” 还未等杨龙菲回嘴,张山首先就不乐意了,他一听对面那家伙诅咒自己被人打出毛病,立马就炸猫了。他一个湖北佬硬是装出一副北平口音嚷道:“咳咳咳,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你可别方我啊!我们老战友之间没事儿闹着玩,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成动真的啦?碍着你啥事儿啦?”他瞥了一眼那人身后站着的一名战士问道,“张老四,这老兄谁呀?不是咱们团的兵吧?敢他妈这么跟老子们说话,反了他啦?” 肖致远算是彻底火了,他没有料到自己帮对方讨回公道,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反咬自己一口。肖致远怒不可遏地指着张山的鼻子咆哮道:“你怎么说话的?你刚刚那句脏话冲谁呢?我警告你们,嘴巴里别那么多零碎!我们八路军是正规军,不是地方上的土匪恶霸,不要把从三教九流那儿学来的江湖习气给我带到部队上来。要是不想好好干,就把这身衣服脱下来,领路费回家,不要在这儿糟蹋八路军的名声!” 杨龙菲和张山也火了,他们几乎同时摔掉了头上的帽子。两人此时的思维逻辑几乎在一条线上,道理很简单,老子们一个团长一个副团长,没事儿的时候闹着玩发发汗咋啦?碍着你一局外人啥事儿了?退一万步讲,真要闹出什么事儿出来,上头也有旅长、师长管着,轮得到你多管闲事吗? 张山甩掉帽子后便径直走向了肖致远,他等着一对大眼珠子吼道:“娘的,给脸不要脸,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张老四,这哪儿请来的包公?上来就指这个骂那个的,给他给老子轰出去!”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推对方的肩膀,被战士张老四立马挡在中间。 张老四压低声音急忙劝道:“不能轰啊张副团长,这位是咱们团新到的政委———肖政委。” 张山怔了一下,他愣愣地看着那个刚才还被自己当作出气筒的家伙,闹了半天这小子是上级派到独立团来的政委?张山在心里暗自骂道:操,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自己来向团长讨要警卫员未果不说,还张口把新来的政委给骂了,这他妈叫什么事儿这是……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眼前那个被气得脸色铁青的家伙,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您就是新到的肖政委?” “没错,我就是肖致远。我是做梦都没想到,这才刚到团部门还没进,就见到你们两个在这儿肆无忌惮地打闹,勾肩搭背、推推搡搡的,让别人看了像什么话?这也就算啦,还学会出口伤人啦?我告诉你们,这个事态很严重,我这才到任一天,团里的习气作风就成这样?任其发展下去,你们还不得造反啦?话我不多说,现在你们俩把各自的名字都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会找你们团长面谈。” 杨龙菲一听就乐了,他下巴一挑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模样说道:“没啥好谈的,在我们独立团就这规矩,不怕你有本事,就怕你没能耐。你要是有本事别说揍战士啦,就是揍团长都行。你要是没那两把刷子,那就活该受欺负,谁也帮不了你,天皇老子来了也是这个规矩,雷打不动!” 肖致远原本平复的心情再次爆发开来,他语气恶劣地喝道:“屁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动手打人还有理啦?我看这里面你的问题最严重!他张口骂人是素质问题,你呢?你已经涉及到暴力侵犯了你知道吗?我很奇怪,你对自己的同志都能下得了这个狠手,你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你知道你这种行为的恶劣性吗?你这种行为跟那些烧杀抢掠、恶贯满盈的日本人汉奸有什么区别?我问你,你还算是个中国人吗?” 杨龙菲眉头猛地一蹙,沉寂在心底的怒火终于如同喷涌的火山般爆发出来。他狠咬着牙关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不是中国人?老子是中国人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开花结果呢!娘的,你他妈的算什么狗屁政委?我看上级领导也是瞎了眼啦,派你这种鸟人来我们团支持政治工作?真要是把独立团交到你手里管着,老子这个团迟早让鬼子一锅端啦!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团长杨龙菲!你不是想找我谈论工作吗?要我说,就此打住吧!我们团是靠硬硬梆梆的战功说话的,不是随便卖几张狗皮膏药就能进来的。反正你这东西也没拆,我劝你打道回府吧!要是上级问起来怎么回事,你就说是我撵你走的!上级领导要杀要剐我杨龙菲等着,你走吧!”言罢,杨龙菲便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那顶帽子,气哼哼地走了。 副团长张山也被团长的凶模样吓到了,愣了几秒后刚反应过来,便拾起帽子追了出去。只留下政委肖致远和战士张老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得不说,肖致远完全被杨龙菲刚才那股子“混蛋劲儿”给震住了。他扪心自问道,自己好歹也是个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有过四五年党龄的老兵了,居然会被这个从未谋面的团长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弄得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连脾气都没得发了。 第六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傍晚时分,385旅旅长王宏坤又给杨龙菲团打来的电话。旅长开口就问道:“杨龙菲,你小子又惹事了吧?” 杨龙菲冷“哼”了一声道:“旅长,我知道有人打小报告。这事儿我干也干啦,如果真要给我按个罪名,我也认啦。随便您怎么处罚我吧……” 旅长诧异地问道:“嗬,听你这口气,我还不能罚你了?不然就成诬陷好人啦,是这个意思吧?你小子犯了错还有理了你?平常跟战士们闹闹我没意见,生活上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来。可你小子要是犯了原则性错误的话,那我就不能不管啦!人家既然是上级派到你们团的政委,批评你们两句也是应该的,你说你有什么理由好还嘴的?还嘴不说,你小子还张口骂人。骂人不说,还把人家祖宗都跟连带着招呼上啦?你觉得你这样说话尊重人家了吗?” 杨龙菲在电话另一头叫屈道:“旅长,你不能只听那小子的片面之词,他那叫恶人先告状!您是不知道他是怎么骂我和张副团长的……说出来就怕您不信。您知道么?那个狗屁政委说我杨龙菲跟鬼子是一条线上的,还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您说,旅长,您给评评理,您说这狗日的说的是人话吗?我杨龙菲把脑袋束在裤腰带上打鬼子,连命都不要啦!刀口上舔血我从没熊过,到这小子嘴里我就成了他娘的日本人啦?您说这让我到哪儿说理去?” 旅长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这我倒不知道,肖致远在电话里没告诉我。行啦,这件事儿我知道啦,抽时间我会找他聊聊的……但是你也给我安分点儿,少惹事儿!我知道你小子那点儿尿性,整个385旅的团级干部中,数你小子零碎最多。男人嘛,平时来那么两句也没啥大不了的,但你也不能把这种毛病养成习惯,更不能见人就说。我估计要不是你小子先挑事儿的话,人家也不会骂你这个,你自己也要好好反思反思!” 杨龙菲对此表示哭笑不得,他急得都快给旅长跪下了:“我说旅长呀,我杨龙菲对天发誓,肯定不是我先挑的事儿。当时是那小子和张山一直在吵,我就在旁边看着,没事儿插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这小子就跟我翻脸啦!我跟你保证旅长,要是我先炸刺儿的话,您别说处分我,砍我脑袋我都没话说的!” 旅长显然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行啦,行啦,别在这儿给我念经啦。就你小子嘴里那些零碎,还不痛不痒?就你这孬熊脾气,不得罪人才怪!好了,这个事儿我大致了解了,怎么解决由我来处理。这事儿到此为止,你小子今后也不许给人家小鞋穿!听见没有?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搭档,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小子是团长,平时姿态高点儿没坏处!行啦,就这么着吧,我挂啦!” “唉,旅长,您先别急着挂,您还没宣布对我的处分决定呢……” “我说杨龙菲,你小子是犯贱还是怎么着?我只听说过有人自请嘉奖的,还没听说有人自请处分的。你小子想开这个先例是吧?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儿已经传到了总部首长的耳朵里,老总的意思是给你小子记一次大过处分,最后被副参谋长给拦下了,说让政治部给你一次机会,以观后效。我可告诉你杨龙菲,做人可得讲良心,副参谋长这次为了保你可是费了不小的工夫,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知不知道?” 杨龙菲乐了:“明白,明白。旅长,您有时间去总部代我谢谢参谋长。您放心,我将来一定多杀鬼子,绝不辜负总部首长的期望!” “行啦,明白就行,我还是那句话,以后怎么办自己掂量着来,别一天到晚让我给你小子擦屁股!”言罢,电话那头便被挂断了。 …… 进入深夜后的二线医院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安静。除了值班人员以外,所有养伤的战士,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几乎都睡了,唯独一间屋子直到夜里十点钟以后仍旧闪烁着微弱的亮光。 这间屋子里住了十名女护士,一排长长的土炕紧挨着屋子的北头。这些护士大多都出自八路军的宣传部和地方上的妇救会,平时就喜欢没事儿嚎两句信天游,四处传些小广播啥的。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这里一次性住了十个,身边发生的一些少见多怪的琐事自然成了女兵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晚起头的依旧是那个话唠女护士王芳,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在每晚睡觉前为大伙带来几个值得调侃,却又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故事,加上自己那自带表情的面孔,总能让其他女兵们难得舒缓一下身心上的疲惫。 剩下九名女护士将王芳围在中间坐成一圈,一个个伸起懒腰等待着王芳的侃侃而谈…… 王芳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开始了自己的“评说”,她首先问道:“唉,你们听说过咱们师的385旅独立团吗?” 女兵们一脸茫然地看着王芳,拨浪鼓似的摇起了脑袋。 王芳一脸嫌弃地看着周围的女兵,用充满蔑视的口气说道:“看你们这点儿见识,连独立团都没听说过?也是,这个团才到咱根据地没几天,没听说过也不稀奇。俺给你们说,这个团可是385旅王旅长的宝贝疙瘩,听说原先是国军的部队,参加咱八路军之前跟日本人打过不少恶仗,杀过不少小鬼子呢!俺听几个养伤的独立团战士说,前些天将军庙来了四五十个鬼子,趁着天黑把咱独立团给偷袭啦!俺听伤员们说,这伙鬼子挺邪乎的,他们手里的家伙不是三八大盖和*,具体是啥我也不知道,反正跟机枪差不多……” 一个女兵首先提出了疑问:“不能吧?我在我们村妇救会的时候抱过一回小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少说得有十八九、二十斤重。死沉死沉的,抱这玩意儿跑不了多快……” 王芳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啧,你别打岔好不好?俺还没说完呢……俺这不是说了吗?鬼子的家伙跟机枪差不多,又没说一定是。就连那些负伤的战士都不认得,只知道是外国货。唉,你们知道这场战斗独立团损失多少人吗?牺牲了十二名战士才报销了一个小鬼子,这是独立团战士亲口给我说的,准没错!” 另一名护士啧啧说道:“这种队伍还好意思叫宝贝疙瘩?死了十二个人才拼掉一个鬼子,这仗打得可够窝囊的。你看看人家警备2团、7团和769团,人家都是出了名的常胜团,啥时候也没被鬼子欺负得这么惨过。” 王芳对这名女护士的话表示嗤之以鼻:“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赶上啦,跟人家独立团有啥关系?你想想看,四五十挺机枪同时开火会是啥样?眨眼的工夫就被打成筛子啦!咱们八路军那些家伙能跟鬼子的比?人家用的是机枪大炮,咱们用的不是老套筒就是边区造的‘*’,哪儿能找到啥配清一色三八大盖的队伍?别的团没碰上这伙鬼子那是他们运气好,要人人都像你似的,凡事儿光靠练嘴就能成事儿的话,那咱旅长为啥不让你去带一个团去打鬼子?” 被王芳一通数落的女护士被说火了,话赶话地就要翻脸:“我说你怎么说话的,你这不是敲竹杠吗?我要是会带兵,我还在这儿干啥?早就带队伍杀鬼子抢功去啦!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把你调到我们团炊事班去劈柴,不膈应死你这事儿都没个完!” 王芳冷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护士,似笑非笑地说道:“哟,那您可真能,闹了半天您还惦记过当团长呢?要俺说,你也别在这儿一头热啦。平时多打扮打扮自己,没事儿的时候采几朵野花别在头上,看能不能攀上个高枝儿啥的?俺看你这模样咋说也能攀上个连长,不过别急,先忍几年。等人熬过了‘二六八团’的指标以后你再跟人家好,到时候你别说是让俺去炊事班劈柴了,就是去养马俺也认啦!” 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就叫这两人的一通唇枪舌剑给弄拧巴了,就好像屋外的空气一样瞬间凝结,一时间屋里竟安静得有如死寂。 一名叫白灵的女护士立马转移话题来活跃气氛:“唉,我听说这个独立团的团长和新到的政委今儿下午差点儿就打仗了……说是那政委刚到他们团部大院,不知道怎么了逮着院里的俩人就是一通训。结果训了半天才知道人家一个是团长,一个是副团长,等人把职务亮出来的时候,哎哟,听说那政委的脸当时就青啦,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护士们听后纷纷问道:“这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要真是这样,那这个团以后班子上的工作可就难做啦。” 白灵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这也是听他们独立团的战士来医院换药时说的,听说这事儿闹得挺厉害的,连总部首长都知道啦。啧、啧,这个团长可够厉害的,听说都骂上娘了当时……” 王芳不屑地说道:“那有啥的?要俺说,事儿就是那个政委挑起来的,你说他好歹也是一个搞政工的干部,读过书的人也是,刚到任就假充什么首长,弄得好像独立团没他不行似的。要俺说,杨团长那才是真正的爷们儿,大丈夫!你们出去打听打听,这年头但凡有些骨头的汉子谁能受得了这个气?不管你是不是政委,你都不该张口训人!不是有句老话叫‘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吗?说严重了这就是霸权主义!没事儿就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看。要是哪天独立团也招女兵的话,俺一准去他们那儿干去,到时候你们可别眼红!” 沉重的气氛逐渐被打破,这些来自各部队的年轻护士们再次开始了她们的家长里短,直到后半夜聊累了,屋里的油灯才被吹灭。 …… 距离二线医院驻地十里铺西南方向的一处峡谷中,一支装备精良的日军部队正在进行着长途行军。他们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就好像平时走路一样,不过就是保持着有序的队形罢了。没有人知道,这支日军部队的最高长官小野平川中佐是负有特殊使命带着队伍来到这里的。 根据特工部木村次武大佐提供的情报来看,八路在将军庙一带已经布置了防御,想从阳泉或周围县城内调拨兵力一举拿下八路军129师师部完全就是天方夜谭。饶是你吃掉了对方手里的一个团,那他们的师部也早就趁着这段时间转移了。因此,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特别向驻临汾日军司令部下达命令,要他们出动一支满编大队的兵力,秘密从红崖峡谷穿插至晋中地带,并寻找八路军129师师部的所在地。一旦发现目标,立刻对敌师部发动全面进攻,最好能他们的师级指战员一网打尽,免生后患。 小野平川中佐今年三十五岁,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是研究山地战和防御战的专家。他麾下的满编大队曾效命于有“钢军”之称的日军第五师团。忻口会战时,他手下的这支大队曾以兵力上的明显劣势一举击溃了中央军的三个加强团,小野平川中佐也因此在日本少壮派军官中得以名声大噪。毫不夸张地说,步入行伍已有十余年之久的他,还从未尝到过失败的滋味儿。然而他并不知道,当他踏入晋中边界的第一步时,他的生命也随即进入了倒计时状态…… 副官牧野走在队伍中间一边低头看着地图一边通过大脑计算着某些数据。突然,他大叫一声道:“小野中佐,请等一等……我发现了些问题!”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小野平川命令部队停止行军,他独自一人转身回到队伍中间问道:“什么事?” “小野中佐,经初步测定,我第五大队已进入晋中榆次地区,目前正位于东经112度,北纬37度。现在我们有三个方向可走,一是沿着正太线往西急行军,二是就目前这条路向正前方进军,三是越过对面那座丘陵展开搜索。” 小野平川中佐缓慢地摇摇头说道:“不,筱冢司令官给的命令是要我们找到八路军129师的师部驻地,进而展开攻势,为避免暴露行踪,我们绝不能走正太线。至于另外两种行军路线倒是可以考虑……我想知道,如果走正面这条路,等翻过眼前的这座高山之后,暴露在我们面前的会不会是一个惊喜?” 副官牧野汗颜道:“这……小野中佐,我只是一个参谋,如果您想知道前面是否存在惊喜的话,应该想办法找一个中国的道士过来……” 小野平川中佐面露喜色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只要一直沿着面前这条小路急行军,并成功翻过眼前这座大山后,蒙在我们面前的这层迷雾便会豁然开朗。相信我,牧野君,也许用不了两个小时,你就能看到一处别开生面的桃花源了。传我命令,目标正前方急行军,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中途落队,跑步前进!” 果不其然,小野大队徒步翻过了面前那座大山后,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了起来———连绵的平原尽收眼底。 善于观察细节的小野中佐很快便发现一处渣子路上依稀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车辙印,很明显,这并不是汽车或卡车等橡胶轮胎留下的锯齿状印记,而是马车或独轮车的木制车轮碾压后留下的一字形胎印。 大范围的雨雪天气对于入冬后的山西来说完全称得上是家常便饭,直到现在空中仍旧咆哮着刺骨的寒风。毋庸置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和天气条件下还能依稀保存下来的车辙印,绝不可能是昨天乃至更久之前遗留下的…… 小野中佐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两边的嘴角也下意识地向上弯曲,嘴里神神叨叨地说道:“看来我们距离猎物越来越近了,我已经嗅到了一股鲜血的腥味……” 牧野少尉对此表示不解:“小野中佐,我在这里看到的只是一些繁杂紊乱的车辙和连绵不绝的平原、群山,我想请问您是从哪里嗅到了猎物的味道?” “牧野君,你要知道,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不仅能够从容地去应对眼前的战争,他还会通过上天摆在他眼前的机会去创造战争。很荣幸,这个机会落在了我第五大队的手里。你相信吗,牧野君,一个创造英雄的时代就要到来啦……第五大队全体,听我命令,沿着脚下残留的车辙———跑步前进!” 午前11点45分,第五大队一路追踪的车辙印渐渐消失了,换来的是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马嘶声。小野平川中佐立刻率领手下士兵冲上了眼前的一处小土坡,坡后的景象惊得他差点儿叫出声来…… 距离土坡一百五十米左右的直线距离,是土八路设置的一处机枪阵地,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每挺机枪后面分别站着一对机枪射手和弹药手,随时处于备战状态。机枪阵地后方就是过往的村民和巡逻的士兵,有的队伍甚至还在高喊着跑操的口号。小野中佐从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巡逻的八路军队伍里有不少人身上都绑着绷带,难道这附近还有八路军的野战医院? 很快,他便将视线通过望远镜聚焦在了大约五百米外的几座土坯房内,趴在海拔二十多米的山坡上,那几座土坯房内的景象瞬间便暴露无遗:几乎每个院子里都站着三到四个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她们的动作清晰可见,有的在晾床单;有的在洗绷带;有的在给伤兵换药…… 小野中佐面露喜色地轻声吩咐道:“第一、第二中队组成两翼攻击梯队左右包抄这些八路军部队,炮兵中队实施火力覆盖掩护我大队主力进攻……”话未说完,他便从腰间拔出了那把足有一米长的军刀,猛地劈向前方的同时还咆哮地喊着,“勇士们,冲锋———” 坡上的日本兵接到命令后随即发出瘆人的嘶吼声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坡,面朝八路军设置的防线一路掩杀过去。 战斗一触即发,八路军机枪阵地内喷吐着灼热的火舌…… 第六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十里铺的战斗打响时,驻防在将军庙的独立团根据地却安谧如常。这也难怪,毕竟两个地方相隔了有将近百里地,别说这会儿是打枪放炮了,就是碰上鬼子飞机轰炸独立团,只要没人通知,独立团该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此时,不死心的张山还赖在杨龙菲的房间里边问他要人呢,看这架势,今天如果不能把史刹海那小子弄到自己身边当警卫员他是不会走了。杨龙菲的态度也很明确,想把史刹海从老子团部调走,你还不如杀了老子。你不是赖在老子这儿不走吗?行啊,那老子晚上就去你屋里睡,只要你不怕别人说怪话,老子又怕什么呢? 两人正对坐在炕桌一面一边喝着山西的老汾酒,一边嚼着刚剥开的花生米粒儿。反正他们都属于那种邋里邋遢,平时也不怎么在乎自己形象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他们那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吃相。看来今天这俩人是有心要杠到底了…… 正在这时,一名战士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团部大院,连敲门都省了直接就闯进了杨龙菲的屋子,把正较着劲儿的杨龙菲和张山吓了一跳。 杨龙菲斜眼骂道:“你小子脚底儿抹油啦?什么事儿这么急,门儿也不敲?” “团长,旅部通讯员带来了加急命令,十……十里铺方向出现鬼子主力,二线医院、师、师属警卫排和当地民兵也……也遭到鬼子炮击,伤亡惨重……师部警卫营、直属队正在组织兵力反、反击,旅长让、让咱们独立团以最快的速度集结……集结部队增援十里铺!”战士捶着自己快要岔气儿的胸口,气喘吁吁地汇报道。 话音刚落,杨龙菲一个鹞子翻身就从炕上跳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甩在炕沿一边儿的装备全部披挂完毕。他心里想着:娘的,自从被之前那伙鬼子偷袭以后,老子胸口这堵恶气就没顺过!这回可好了,老天开眼,让老子找到雪耻的机会了! “通讯员人呢?” 战士说道:“已经昏过去啦,跑了二百来里山路,到的时候马都累死了,那同志硬是最后一口气撑到这儿的。团长,您说咋办?” 杨龙菲勒紧裤腰带后说道:“那还愣着干啥,集结队伍,准备出发……” 副团长张山在后面嚷道:“团长,您先别急,再等等……” “有什么可等的?老子等的就是这一天!娘的,这些日子把老子憋屈得跟王八蛋似的,总算是找到出气筒啦!这伙鬼子运气不好,算是撞在老子枪口上啦。你看着,老子今天非拿这帮狗日的祭刀不可!”杨龙菲不耐烦地说道。 张山将已经按耐不住兴奋的杨龙菲一把拉住,说道:“团长,你先别着急集合队伍。你忘啦,咱们团昨天才分的兵,三个营早就撤出去啦。要在短时间内集合队伍,我估计会有难度。你想呀,咱连个电台都没有,要送信只能靠人力。这样,咱们先派三名通讯员出去叫人,等队伍全都接到命令靠过来啦,咱再组织兵力往十里铺方向靠拢,您说呢?” “不行,你这叫拖油战术,容易耽误大事儿!咱们团到十里铺得走九十多里的山路,要是等到三个营全部归建以后队伍再开拔,我估计师部警卫营也被小鬼子吃得差不多啦。真要那时候才到,自找没趣不说,闹不好旅长还得枪毙我!你别忘啦,上次那账他还给我记着呢!” “可是团长,咱们团部驻地现在只有一个侦察排和警卫排,再就是炊事班和马夫班,连个主力都没有,咱们……”张山依旧犹豫着。 杨龙菲忍着最后的性子告诉他:“你小子哪那么多废话?谁说老子手里没有主力?难道刚分出去的几个营不是咱们团的主力吗?他们的驻地我都看过啦,就是离团部最远的二营也不过只有五十里的路程,这还是直线距离!三个营长带队伍离开将军庙之前我就告诉过他们,团部一旦有所动静,他们必须全力配合。这是我给他们三个留下的功课,连基本的默契都配合不好还干什么干呀,回家哄孩子吧!”言罢,一掀帘子便冲出了屋子。 接到集结命令的司号员站在团部大院外面吹起了清脆且响亮的集结号,听到号角声后的团直属警卫排、侦察排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团部集合站队,就连那些非作战人员的炊事员、马夫也纷纷抄起家伙赶到团部。他们和杨龙菲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蓄势待发。 看着一个个披挂完全、精神抖擞的战士们,杨龙菲的心里感到由衷的欣慰。他不打算跟战士们废话,直接就下达了作战命令:“弟兄们,旅部发来的消息,距离师部二十里外的十里铺一带出现了大批鬼子,具体人数不详。旅长命令咱们团做先锋团,要让咱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十里铺,把这伙狗娘养的日军部队碾死在咱八路军的脚底下!具体情况就是这样,弟兄们有没有信心?” “有———”战士们齐声吼道。 杨龙菲满意地点点头:“都是好样的,我早就说过,咱们独立团自成立那天起到现在,从没出现过一个孬种,将来也一样!现在听我命令,各部队主官带领队伍到村口一带集结,团部机关随后就到!” 部队刚走一半,杨龙菲又突然闭上了眼睛,他咬紧牙关猛地拍了下脑门儿说道:“唉呀,糟糕啦……” 张山赶忙问道:“怎么了团长,您又想到什么事儿啦?” 杨龙菲抿抿嘴后说道:“老子光想着和十里铺的鬼子拼刺刀了,差点儿误了大事儿。你看,如果团部机关一次性全部拉到十里铺,那咱们驻地可就彻底空虚啦。咱不说阳泉,就是平阳和滨野两个县城里的鬼子知道了,十有八九都得逮准这个机会在老子背后捅上一刀。咱别光为了救别人,把自己老窝都给弄没啦!这样,这次战斗你就不要参加啦,留守团部就行!我马上派一个通讯员出去找三营,让曹光把队伍拉过来配合你留神团部的防御。鬼子的情报网可不是泥捏的,如果小日本儿趁这个机会出来扫荡咱们,你小子无论如何也要给我顶住!就是把部队拼光了,也得把将军庙这块骨头给我咬住了不许松口,听到没有?” 张山为难地说道:“团长,要不你换个人吧。你们都上去吃肉了,让我呆在这儿眼巴巴地看着,非把我憋死不可!” “你小子哪儿那么多废话?老子留你在这儿看家是相信你小子,还轮得到你挑挑拣拣的?鬼子援兵真要出来了,将军庙是他们的必经之地,只要你小子指挥得当,到时候照样有肉吃……通讯员!” 通讯员王本初“啪”的一个立正:“团长有何吩咐?” “你去黑云岭找到三营长曹光,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让他们下边的连队立刻归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将军庙布置防线,我不在的时间,由张副团长统一指挥!” “是!”通讯员敬了个礼后便转身跑开了。 杨龙菲继而严肃地对张山说道:“我告诉你张山,老子可是把窝交到你小子手里啦,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要是回来以后发现自己晚上没地儿睡,老子就扒了你的皮当褥子盖!” 张山随即也是一个立正敬礼道:“独立团副团长张山向团长保证,只要我张山有一口气在,绝不让鬼子援兵靠近团驻地一步!” 警卫排和侦察排在村口集结完毕后不久,杨龙菲和团部的两个参谋也很快赶到了。开拔命令刚下,远处就又跑来两个人,嘴里还呼喊着:“杨团长,等一等……” 定睛一看,杨龙菲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新到的那个姓肖的政委这会儿过来是什么意思? 肖致远喘着粗气停在杨龙菲面前,脸被憋得通红,额头和两颊处还冒着虚汗。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披挂完全的警卫员。 “杨团长,我听说你要带部队去十里铺?” 杨龙菲眯缝着双眼说道:“政委同志,战斗任务应该不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吧?独立团增援十里铺的命令是旅长和政委亲自下的,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去找他们,我就不奉陪啦。有什么话等我回来以后再说……”杨龙菲说完正待要走。 “杨团长,我知道你还在为前几天发生的事儿生气,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那件事儿是我做的不对,我需要向你和张副团长道歉、做检讨……” 杨龙菲一脸坏笑地看着肖致远说道:“哎哟,这可不敢,政委同志言重啦!您是上级派来专门做我们这些落后分子思想教育工作的高级知识分子,您犯不上跟我道歉,这样容易把我吓着。” “杨团长,你误会啦。咱们素昧平生,我个人对你也谈不上成见和敌视。可能是我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审讯工作,处理问题的时候脾气容易变得急躁。咱们既然在一个班子里工作,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旅长的命令我也听说了,我没有权利阻拦,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参加这次战斗。” 杨龙菲居心叵测地上下扫视了肖致远一眼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不合适吧?您是政工干部,又刚到我们团来没几天,这打鬼子可不像你写报告那么容易,一不留神脑袋就得搬家。您大政委要是在我这儿出了什么问题,上级首长非把我送到军法处不可……” “老杨,咱们之间还是心平气和说话为好。我肖致远虽说是个政工干部,可我这几年多少也经历过一些阵仗,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第五次反围剿的时候,我就在红一军当过尖刀连的指导员,我也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真要是打起鬼子来,别的不说,单论这勇气,我不一定比这些基层战士要差,请你相信我。” “看来咱肖政委还是‘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嘛,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还真有件事儿想找肖政委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又不违反组织原则。” “当然不会违反组织原则,肖政委想哪儿去啦?我就是想拜托您在战斗结束之前,帮我多写几张封条。等打扫战场的时候,咱手里有条,腰杆子也硬不是?”杨龙菲一脸谄笑道。 肖致远哪里能看透杨龙菲肚子里那点儿花花肠子?他也没多想便满口答应道:“好,这个事儿就交给我吧。” …… 八路军129师385旅下辖之警备2团、7团和769团各一部已经向占据在十里铺阵地的日军连续发动了八次进攻,战斗打了两个多小时,近三千人马硬是啃不动小野大队这块骨头。旅长王宏坤对此感到十分沮丧,他通过望远镜看到十里铺周围地带已成一片火海,漫山遍野都是八路军战士的尸体。 王宏坤旅长猛地甩掉了手中的望远镜,站在原地两手叉腰破口大骂道:“这仗是他娘的怎么打的?打了两个多小时,连敌人阵地的边儿都没挨上!” 参谋长耿飚在一旁劝道:“旅长,你也别生太大气啦,毕竟我们已经突破了鬼子的第一道防御工事。咱们旅的日语翻译从一名被击毙的少尉军官身上搜出的证件中得知,这伙鬼子隶属于日军第五师团直属第五大队。经查,这个第五大队指挥官名叫小野平川,军衔是陆军中佐。” 王旅长听后一怔:“第五师团?” “没错,就是第五师团,这可是咱们的老冤家啦!去年忻口会战时,第五师团在师团长板垣征四郎的指挥下,相继击溃了中央军和晋绥军集结在忻口一带的所有主力部队,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手下的三十个师硬是被板垣这个老鬼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能败退到太原一带组织防御。据情报上说,这个小野大队在板垣师团号称主力中的精锐。去年年底,这个小野大队在南怀化村硬是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一举击垮了中央军的三个团。战后他们还在南怀化村搞了次屠杀行动,整个南怀化村一千多老百姓被杀得最后只剩下两百来人,几乎绝户。从以往的战例上来看,这个小野平川能连续打退我军先后发起的八次冲锋,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旅长一掌砸在露天指挥部的桌上:“娘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日本人就不是人生肉长的?管他是不是板垣那个老王八蛋手里的王牌,就是他娘的掌上明珠,我今天也非得把他给打碎成玻璃碴不可!传我命令,各部队停止进攻!把迫击炮全都给集中起来,瞄准敌人阵地给我轰他娘的!” 旅直属炮营接到命令后立刻进入指定位置,战士们正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火炮的射击诸元。随后炮营营长大臂一挥:“听我命令,装填弹药……预备———放!” “轰!轰!轰……”八路军的炮兵阵地开火了,数十枚口径不一的炮弹划过天际,勾勒成一道道弯曲的弧线后便坠落在了日军的阵地中,日军的防御工事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小野中佐,八路军炮兵已向我防御工事发动两轮炮火覆盖,我军伤亡惨重!”牧野副官赶来汇报道。 端坐在露天指挥部内的小野平川听后就好像没事人似的,依然镇定自若地说道:“牧野君,不要紧张,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要知道,当你进入对手火炮覆盖范围内的同时,你的对手也同样进入了你的轰击范围。传我命令,炮兵中队集中所有炮火,对敌人一线防御工事实施炮击!就凭土八路手里那些破铜烂铁,也想吃掉我的指挥部?去吧,牧野君!” 日军的炮兵很快便做出了回击,385旅麾下三个团共同构筑的一线防御工事几乎被日军的炮火夷为平地。三轮连番轰击过后,八路军死伤战士前后加起来超过了三百人。王宏坤旅长目测了一下敌人和我军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百米!三百米的距离,竟然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地! 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给385旅指挥部打来了电话,问明战况后,彭老总便在话筒另一侧怒吼起来:“我不管他是不是鬼子的精锐,就算这伙鬼子是日本天皇的贴身卫队,你也必须把他给我呛死在十里铺这一亩三分地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战术什么办法,只有一条,就是崩掉了门牙,也要把这块骨头给我咬开!不然,我就和政治部拆你们的乌纱帽!”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向总部首长保证,如果啃不下这块骨头,我提头来见!”言罢,王旅长便“啪”地一下扣掉了电话。他在指挥部绕了几个来回后突然问道:“独立团到了吗?” “独立团刚刚进入一线阵地,正在构筑北面的环形工事!”通讯员回答道。 王旅长随即便一边拿起话筒,一边摇起了话机后面的摇杆:“喂,要独立团,我找他们团长杨龙菲……喂,杨龙菲吗?你老牛拉破车———磨磨唧唧的干啥呢?怎么现在才到……你少给我废话!我问你,你他娘的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唱独角戏吗?现在机会来啦,老子把戏台子都给你搭好啦,票友也都给你小子请来啦。我告诉你杨龙菲,十里铺的鬼子已经损失过半,要是这场仗还打得像上次一样,老子可就不光是拆你小子的戏台这么简单啦,老子还得枪毙你,听清楚了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旅长,在战斗打响前,我有个请求!”话筒对面传来了杨龙菲的回话。 “说吧,只要能干掉这伙鬼子,老子把头上这顶帽子让给你都行!” “旅长,请您给吴营长下个命令,炮营从现在开始暂时由我指挥。等战斗结束以后,我如数归还,这个条件总可以吧?” “这个可以。不过我警告你杨龙菲,这可是老子的全部家当,你用的时候悠着点儿,别跟不要钱似的给老子一通狠造!要是光靠炮弹就能解决问题,老子也用不着你小子上啦!真要到和敌人短兵相接,一决雌雄的时候,还得你们亲自独立团亲自干!好了,你自己看着办,我挂啦!” 独立团一营、二营也已进入指定区域构筑工事,全团所有人员加起来还不到五百人。面对无论是兵力、武器装备和士兵素质都要略胜一筹的日军王牌大队,不单单是王宏坤旅长,就连刘伯承师长也不禁为杨龙菲和独立团捏了一把冷汗。 负责阻击日军的其他几支兄弟部队干脆也看起了热闹,他们倒想看看,杨龙菲这小子到底怎么对付这伙号称鬼子精锐的日军大队! 杨龙菲漫步走到炮营的阵地上,东看看西瞅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道:“你这两门九二式步兵炮的有效射程是多少?” 炮兵营长吴满囤想都没想便说道:“哟,那可远啦,怎么着也有两千多米吧……” 杨龙菲听懂似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几门掷弹筒和迫击炮怎么样?” “那也看跟谁比啦,要是拿这俩跟这两门九二式比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要是拿咱兵工厂自造的土炮来说,还是这玩意儿使得顺手一点。就拿这几门掷弹筒说吧,有效射程少说也有个三百米,来回拿着还方便,适合近距离炮击。” “好,就这么定啦。让你的炮兵带上这里所有的掷弹筒跟我进环形工事,有几门炮就带几枚炮弹,多了也用不着!”杨龙菲说着便跳进了环形工事内…… 狡黠的小野平川中佐万没有想到,此时他身后竟有一支八路军部队在秘密地进行着土工作业,对他的防御工事进行逐步地蚕食和靠拢。他已经通过电台向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发布了最新战况:在我第五大队组织的密集火网下,连续发动八次冲锋的土八路至今未曾靠近我军阵地一步,大队指挥官小野中佐决心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彻底击溃眼下八路之主力部队。 日军驻太原司令部很快便发来了回电,询问第五大队需不需要司令部派出航空兵飞抵至十里铺上空进行空中支援。事后遭到了小野平川的婉言拒绝,战况就摆在眼前,虽然仍未分出胜负,但结局却已见分晓。小野平川甚至都在怀疑,筱冢中将在担心些什么。既然自己已是稳操胜券,再叫航空支援队过来岂不多此一举?也许他们还没到,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刚愎自用的小野平川再次拔出了腰间那把他钟爱得视为生命的军刀,刀刃一边镌刻着波浪形的纹路,刀身在阳光的照射下时不时会发出刺眼的白光。精通于阵地战的他似乎对人的心理也颇为了解,他知道此时不光只有太原的驻晋第一军司令部在接收他的电报,估计就是将他四面围住的土八路的高层也在妄图窃取他发出的电报。既然如此,他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对方也好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和接下来的战略目的…… 小野平川中佐特地嘱咐通信兵用明码发一份电报出去,电报的内容是:忻口战役时,我第五大队曾相继击溃支那政府军麾下主力之三个团,鄙人不才,今日打算将敌129师师部收入囊中,作为礼物赠予筱冢司令官。此电,敬呈驻晋第一军司令部之筱冢中将,第五大队指挥官小野平川中佐。 不出所料,当筱冢司令官收到这封通过明码发出的电文的同时,八路军总部、129师、385旅各一部的电台也相继截获了这封电报。看过内容后,副总司令彭德怀当时便将电报撕成了碎片,气得直骂娘。老总的心里此时甚至萌生出了一种亲临一线指挥战斗的念头,若不是副参谋长左权和总部警卫连连长唐万成等人拼死拦住,老总兴许早就拂袖而去。 刘伯承师长读过电报后倒显得很平静,他眯缝着眼睛冷笑道:“这个小野大队未免也太过狂妄啦,被我们打得死伤过半,还想再有一番作为?想吃掉我的师部,你还缺副好牙口吧?” 看过该电报以后的385旅旅长王宏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手里的电报随手一扔,两手叉腰便在指挥所内来回踱起了步子,一言不发。参谋长耿飚一眼就看出来了,旅长这不是在为小鬼子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生气,他是在为独立团至今还没有任何动静而着急!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声突然想起,王旅长下意识地冲到桌前拿起了话筒…… 第六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喂,是杨龙菲吗?你他娘的在搞什么名堂?你们团的环形工事已经构筑完快十五分钟啦,我在指挥部都看到啦,为什么还不进攻?你小子别是在给我摆什么迷魂阵吧?” 电话那头很快便传来了杨龙菲的回应:“旅长,我还有个请求……” “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屁事儿?战斗还没打响,就这个请求那个请求的,才把老子的炮营指挥权给要走,你小子还贪心不足?快说,这次又要什么?”王旅长不满地吼道。 “旅长,我知道在鬼子的正面,是769团和警备2团的队伍,大概有两个营的兵力。旅长,请您给他们下个命令,让他们对正面的日军实施佯攻,吸引鬼子火力,时间不用太久,我看十五钟就足够啦。十五分钟之后我军主力停止佯攻,由我们独立团从侧翼冲上去,包鬼子饺子!” 王旅长眉梢猛地一挑,他似乎从杨龙菲的话中参透了些什么,于是问道:“我明白啦,你小子是想利用正面部队佯攻,吸引敌人火力这段空隙,干掉鬼子的炮兵?是这个意思吧?”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杨龙菲那狡黠的笑声:“旅长,还是您了解我。我知道您的一贯主张,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要不是为这个,您也不会这么大方地把一个炮营交到我手上……” “屁话,老子小气吗?我还是那句老话,要是炮弹能解决问题,我还用得着你们团上吗?就是造光了整个炮营,能吃掉这个小野大队,老子也值了!好啦,不跟你扯淡啦,我会跟正面的主力部队下达出击命令,十五分钟以后就看你们团的啦!我告诉你杨龙菲,老子这么帮你,这仗你要是还不能打出彩来的话,那你就等着老子去砍你这颗脑袋吧!” 几乎就在电话挂断的同时,旅部的通信员也收到了各部队发来的情报,据不完全统计,除去各地市下辖的县城外,仅仅是那些被日军占领的大城市如太原、阳泉、晋中、临汾等地都派出了大批增援部队,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十里铺方向靠拢,意图将八路军129师包围在晋中地区一举歼灭。 不光是八路军各主力部队,还有晋绥军、中央军、山西新军都不约而同地卷入了这场未被载入史册的战斗,甚至连那些啸聚山林的地方顽匪都陷进了这场混战。他们在公路边打埋伏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小鬼子就跟火烧屁股似的拼命地赶路,到底是哪儿打起来啦?没人知道。土匪们的想法很简单,管他小鬼子是去打谁呢?既然撞上了那就不能跟没见着似的放他们过去,总得留下点儿东西。少废话,打他狗日的! 杨龙菲在足有一米多高的坑道内露出半个脑袋,指着对面距离自己超过三百米的日军炮兵阵地问道:“咱们的位置距离鬼子的火炮大概有三百五十米,你这掷弹筒够得着吗?” 吴营长用右手拇指测定了一下同对面的距离后皱着眉头说道:“有点儿悬,咱这到对面少说也有三百三十米,这掷弹筒最高射程撑死三百米,再远就不行啦!” 杨龙菲有些急了。正面的战斗已经打响了,估算着和旅长约定好的时间,十分钟以后正面部队就会停止射击。自己已经跟旅长立下军令状了,到时候不能按时结束战斗,自己就算长三个脑袋估计也不够旅长砍的。 “娘的,小鬼子这阵地修筑得可够刁的,硬是把他们的大口径火炮全都放在了咱们的射程之外。小野那个老混蛋明摆着防着咱们呢,就怕咱们从他两翼展开进攻。他妈的,被这狗日的这么一弄,老子还真难动手……”杨龙菲蹲在工事内龇牙咧嘴地骂着。 “杨团长,要不就让你的工兵再向前推进个五十米,只要能保证鬼子的阵地进入咱们的射程,我保证给你打掉它!”吴营长提议道。 杨龙菲想都不想便断然拒绝:“不行,现在距离正面部队停火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老子哪有那么多工兵继续向前推进?真要让敌人发现咱们这儿的动静,他鬼子的机枪大炮还不得可着劲儿地往这儿招呼?到时候这坑道非被狗日的炸平不可!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看到鬼子的炮兵阵地没有?他们的大口径火炮基本上都布置在山坡上。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啦,就这么二三十米的距离,就能挡住老子的炮弹?就是气浪也能给他狗日的掀翻啦!这样,让你的战士调整好炮口角度,给我对准那几座山坡,以最大限度的射程给我狠狠地轰他狗娘养的!给你五分钟准备时间,我这边儿枪一响,你那边儿就给我开火!小子,我把话撂这儿,只要你把头彩给我闹好了,就是旅长不奖励你,老子也不能忘了你!可要是打不好这一炮,老子就在旅长砍我脑袋之前先把你给毙了!” 小野平川中佐对目前的战斗表示不解,对面的八路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开火了却并没有使用重武器,空中来回穿梭的也全是步枪打来的子弹。弹尽粮绝了?好像也不对,如果土八路没子弹了,那他们为什么要守在工事内打阵地战呢?按照他们的一贯主张,弹尽粮绝后不应该是习惯性地冲出战壕和对手短兵相接、拼刺刀吗?如果是佯攻的话,那他们究竟是在为哪支部队打掩护呢? 牧野副官建议向驻太原司令部申请空中支援,却再次遭到了小野中佐的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由他打响的战斗只需要靠他和手下的士兵负责解决,不需要另外一支武装力量代为协作, 孰功孰过那也是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传我命令,炮兵中队集中火力向对面八路军阵地实施大面积火力覆盖,轰炸时长为十分钟。十分钟以后,我主力部队分别朝两翼方向突围,并于十里铺东南方向三十里外的俞家岭汇合!” 时间进入到了最后五分钟,八路军主力部队仍在持续着已经正式进入倒计时的佯攻状态,日军的炮兵也在调整着火炮的射击诸元。另小野平川中佐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到他的炮弹推进炮膛,如同阴霾般的灭顶之灾就随之而来…… 杨龙菲把二营长钱里远叫到了自己跟前问道:“怎么样,你们二营的战士都准备好没有?” “团长,您要指的是撤退,那我们二营可得忙活一阵呢。可您要是问准备好砍小鬼子脑袋没有,那我现在就能回答您,我们二营已全部做好战斗准备,就等着冲锋号一响,冲过去跟小鬼子玩命啦!” 杨龙菲乐了:“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听着提气!你小子一会儿上去的时候别光顾着拎着大刀一通乱砍,鬼子的装备不错,能留下来就留下来,别给糟蹋啦。咱们团参加一次主攻任务不容易……喏,把这个发给战士们,等战斗结束以后就拿这玩意儿往战利品上一贴。咱现在是白手起家,凡是鬼子的东西咱一律不择食,全都包啦。但有一点,你别把鬼子用的尿布也算到战利品里面,老子嫌腥气……”话说到一半,杨龙菲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封条塞到了钱里远的手里。 钱里远接过封条后冷笑道:“团长,这东西您还是留给一营用吧,我们营是全团的开路先锋,跟鬼子拼命都来不及呢,哪有时间忙这个?不瞒您说团长,大成那小子现在还搁后面躁着呢,就因为您这次没把主攻任务留给他们一营,刚才还跟我置气呢。另外,他还派人传话给我,说只要战斗一打响,就不存在什么主力和预备队之分啦,谁脚丫子快算谁的。您看把他能的,敢情每次打仗肥肉都得紧着他们啦?这样,我把这封条送到一营去,他们比我更适合用这个!” 钱里远刚走,政委肖致远就迎面走了过来,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杨团长,我刚刚看了下时间,正面的战斗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要停火了,我也听说了你把二营编入突击队的命令。我现在就想知道,咱们团的战斗打响后,我能做些什么?” “政委是文人出身,让你跟着我们一块冲锋,我杨龙菲良心难安哪。我看等战斗打响后,你还是像现在一样踏实待在战壕里算啦。” 肖致远一听脸色就变了,他表示反对地说道:“那不行,团长既然参加了战斗,那作为政委自然就没有观战的权利。这样吧,突击队由你亲自指挥,至于第二梯队就由我带头上吧。” 杨龙菲嘴咧得像荷花似的感叹道:“没看出来呀,咱肖政委还是个当领头羊的料儿?李神枪,过来!” “啥事儿?团长。”警卫员李神枪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把你手里的鬼头刀借给政委使使……” 李神枪满不情愿地把手里的刀递到肖致远手中后嘀咕道:“把刀给政委啦,那我用啥?” “用啥?你去一营问谢营长再要支大刀长矛啥的,实在不行你就再委屈委屈,拿支步枪凑活着用吧。” 李神枪不满地转身走后,肖致远便试着掂了掂这把刀的份量,足有个七八斤重,拿在他这个实实在在的文人手里既说不上吃力,可也谈不上轻松,勉强用着吧,总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那好,杨团长,那咱们就一会儿见啦……” “没问题,前提是我没倒在鬼子的枪口下。” …… 正面的战斗戛然而止,日军的炮火诸元也已调整完毕。正当小野中佐准备下达开火命令时,一记清脆的枪声突然响起,打破了他一手炮制的缜密的作战思维…… “轰!轰!轰……”八路军炮兵在营长吴满囤的指挥下开火了,炮弹统一打响了日军炮兵所在的那片土坡。也许是天意所致,炮弹就好像预测的那样相继命中了那片山坡及附近几座高地,炮弹爆炸后迸出的碎片和掀起的气浪,几乎将日军所有的大口径火炮全部甩到了坡下。 还未等日军从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炮弹中反应过来,地处小野大队侧翼的八路军阵地内便掀起一阵骚动。 “哈哈,老天开眼……”只见杨龙菲手持一把锋利的大刀冲出工事怒吼道,“弟兄们,雪耻的时候到啦,冲啊……”话音刚落,由二营长钱里远带头的突击队便一股脑地冲了上去,数挺轻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加上二营战士们手中清一色的大刀、长矛,就好像中世纪的武士决斗一般。 待第一攻击梯队全部冲出工事后,由一营长谢大成带队指挥的第二攻击梯队也随即进入到了战斗状态。谢大成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嘶声吼道:“弟兄们,咱们一营在南京的时候就是主力,在这儿也一样,说啥也不能让二营那帮兔崽子撵在咱们前头!今天就是磨烂了脚底板也要给我冲到二营前面,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主力!弟兄们,杀呀———” 第二攻击梯队就好像潮水般,眨眼间的工夫就冲出了工事。随后团部直属参谋处、政治处、供给处、卫生队、特务排、骑兵班也一股脑地冲了上去。有枪的拿枪,没枪的人干脆就地取材,扁担、镰刀、烧火棍一通招呼。炊事班和马夫班的人也不含糊,即使被安排在了部队的最后方,他们也丝毫不怯阵。相反,他们竟抄起了随身的菜刀、铡刀、斧头、马鞭也嗷嗷地冲上前去,有的人甚至连是擀面杖都用上了。 日军似乎也很讲规矩,他们纷纷按照《步兵操典》中规定的那样,自觉地退出了枪膛内的所有子弹,再次向对手显示出自己的亡命徒性格,抬起枪头处的刺刀也咿咿呀呀地冲向了迎面而来的中国士兵…… 双方的队伍很快便交织在了一起,灰色的军装和土黄色的军服就好像两袋不同颜色的面似的混淆在一块难以分离。刺刀相撞后的铿锵声、大刀砍断手臂或脑袋后发出的骨裂声、双方士兵所发出的拼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夹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近身格斗迅速进入白热化状态…… 王宏坤旅长正通过望远镜观摩前方进行着的惨烈战况,他龇着牙感慨道:“这个小野大队果然名不虚传,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战术的运用上表现得较为默契罢了,没想到他们的单兵作战素养也不赖,到底是王牌部队呀,这帽子还真不是盖的!” 参谋长耿飚笑道:“鬼子手里有王牌,咱们手里也有张王牌,既然这过河的遇上了摆渡的,那咱们自然得让他们之间碰撞碰撞,索性就给他来了针尖对麦芒!这个小野中佐不是狂得没边吗?还敢用明码发报向咱们挑衅,今天要不一次性把他们解决在这儿,可真够蒋阎手下那些同行笑上好几年的。” 王旅长拍着额头自责道:“我也是被这伙鬼子给气糊涂了,两个营几次冲锋未果,总部和师部又不停打电话过来询问战况,弄得我头都大了。说真的,要是能早点儿打掉敌人的火炮,战斗也许早就结束了……” “是啊,这个小野大队是日军为数不多的机械化部队之一,好家伙,简直就是武装到了牙齿。不说别的,光是这单兵作战素质都不知道比咱们强多少倍。就拿拼刺刀来说,咱们常常要挤出三四个战士才能干倒一个鬼子。稍微不留神,脑袋就搬了家。” 王旅长灵机一动道:“唉,你说这次战斗该给杨龙菲这小子闹个啥说法呢?是上报总部请示嘉奖,还是跟上次那事儿算在一起,闹个功过相抵啥的?” 耿参谋长笑道:“我看两样都免了吧,我清楚杨龙菲这小子的秉性,口头嘉奖对他来说也没啥用,还不如武器弹药来得实惠。这个小野大队的装备就权当是他们独立团这次的开拔费吧。” “一个大队的装备都给他,哪来那么好的事儿?按理说这仗其他部队也参与了,这装备最后要都进了他杨龙菲一个人的口袋,别人不服不说,光是这小子的孬熊脾气,真要是把他给喂结实了,他他娘的回头不定给你捅多大篓子呢!” 战斗又持续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才宣告结束。是役,独立团伤亡超过一百五十人,日军第五大队连同指挥官小野平川中佐在内全军覆灭,无一幸免。 十里铺的战斗刚刚落下帷幕,杨龙菲便忍不住冲进了日军的指挥部,看着遍地的狼藉,他怒吼道:“快快快,把缴获的战利品全部拢到一块儿,贴上封条,别让兄弟部队抢了先!张老四,你他妈的怎么回事儿,赶紧把那挺歪把子给老子弄过来,没看见769团那帮兔崽子已经上来啦……” 一营长谢大成捂着受伤的腹腔步履蹒跚地走到杨龙菲面前立正敬礼,杨龙菲瞄了一眼他的伤势后说道:“我看你小子这伤是好不了啦,每次跟鬼子拼刺刀,肚子都得挨上两下,再闹个一两回伤口能不能缝得上都够呛啦。” “管他呢,活着干死了算呗,这帮狗日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拼刺刀的时候哪儿都不扎,先扎肚子。运气不好,他他妈能顺带着把肠子一起挑出来。我也没便宜了他,用大刀把他脑壳楔去半个,溅了我一身血,真他奶奶的晦气。”谢大成嘬了口唾沫后骂道。 “你们营表现得不错,虽说是预备队,可这风头都快盖过主力啦。我都听说啦,你们营这边儿一上,后面那些非战斗人员也一块涌上来啦!唔,看来我平时都小看那帮小兔崽子们啦,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炊事班的,平时看上去一个个跟闷驴似的,结果一听见枪响就变饿狼啦?好家伙,人手一把菜刀,砍人脑袋就跟剁南瓜似的,你老子手还黑……” 谢大成阴阳怪气地说道:“团长,二营表现得也不错嘛,要换做以前,老钱那小子啥时候出过这种风头?我们营也就晚了一步,那中佐就叫李神枪那小子给干掉啦。剩下的几个军官和鬼子军曹也都叫史刹海手底下的警卫排给收拾了,我们营愣是一个当官的都没捞着,反倒挨了一下。团长,您说我是不是挺冤的?” 杨龙菲懒得理他,今天他心情不错,其一是打了场大胜仗,一雪前耻。其二就是这一下缴获了不少武器装备,这样一来他就敢挺直腰板儿去打附近鬼子的主意啦。他心情好时是不会跟任何人计较的,你就是指着他鼻子骂娘他都乐于接受。 二营长钱里远也赶来汇报道:“团长,咱们这回可真成暴发户啦!经初步统计,咱们这次共缴获三八大盖六百五十支、歪把子机枪五挺、九二式重机枪两挺、九七式*十箱……另外我带人看了下鬼子的重武器,两门九二式步兵炮算是毁啦,也就几门迫击炮和掷弹筒勉强能用。哦,还有三支王八盖子和一把日本指挥刀。” “粮食补给呢?这伙鬼子总不能是空着肚子来打仗的吧?”杨龙菲一针见血地问道。 钱里远搔着脑壳说道:“团长,啥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过来的时候供给处的同志正在清点呢,光是牛肉罐头就装了一车,好像还有几箱日本清酒。团长,咱们团这回可是开洋荤啦,咱今晚上好好喝一气?” “没问题,仗打赢了怎么都好说。告诉战士们,把缴获的战利品都给我统计好了,没贴封条的赶快贴封条,别让隔壁部队的人给打劫了。老子挣这点儿家当容易吗?通知下去,就说我说的,战利品统计完后全部装车,装不了的就抱在怀里,谁敢打劫就揍他兔崽子。要是这样还能把战利品给弄丢,别说是庆功酒免啦,老子还得枪毙他,去吧!” 钱里远正待要走,又转过身回来问道:“是,团长……有件事儿忘了问您啦。团长,这些鬼子的尸体怎么办?这伙鬼子是全军覆没,尸首怎么也有个上千,咱就这么扔这儿,有点儿不合适吧?” 杨龙菲梗着脖子嚷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杀了咱中国人的时候也没想合适不合适的。这大冬天的地都刨不动,你还想让我给他们风光大葬咋的?老子给他们脸啦?这样,除了那个日本中佐以外,所有鬼子尸体就晾在原地不要动,让他们自己的部队过来收殓。至于那个鬼子中佐,嗯,他算得上是个人物,虽说不是啥好东西,但自始至终都没违背他作为一名军人的称号。从这点上看,咱们很多中国人都要自愧不如。这小子是块硬骨头,老子尊敬这样的对手,找个弹坑给他埋了吧……” 第七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小野大队全军覆灭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日本驻太原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的耳朵里,筱冢中将听完汇报后沉默良久,他感到愤怒的同时也颇感怀疑,小野大队明明是帝国为数不多的机械化部队之一,第五师团的王牌,华北陆军的骄傲,再多个战场均创下了无比辉煌的战绩。如此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竟然会在十里铺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被八路军全歼了?若非如此,筱冢中将到死也不相信,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叫花子部队,竟然有能力歼灭他手下的王牌大队,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据日军驻太原情报网搜集到的消息来看,八路军129师先是派出两个加强团的主力部队约七百人,在连续八次的冲锋过程中逐渐消耗了小野大队的有生力量和弹药补给,小野大队此时已是伤亡过半,弹药捉襟见肘。事后,又有一支八路军部队从侧翼修筑工事,利用土工作业慢慢靠近大队驻地的左翼,随后并在距离小野大队只有三百米左右的工事内向其炮兵阵地发动炮击,致使大队炮兵死伤殆尽。最后该部队对小野一部实施总攻,部队分为第一作战梯队和第二作战梯队同大队所属之官兵展开白刃战…… 最令筱冢中将不能容忍的是,这伙不知名的土八路在冲锋的过程中,其中还包含着一群手持菜刀、扁担和马鞭的非作战人员!一场两军对垒的混战,刀剑铿锵、弹雨横飞,这些土八路竟然会让一帮根本没有作战经验,只会烧火做饭喂马的后勤人员跟主力部队一起上战场,这简直就是对帝国皇军的侮辱! 正在这时,驻阳泉宪兵司令部松尾平崎中佐的电话打到了筱冢司令官的办公室。 “我是筱冢义男……哦,是松尾君?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赶在这个时间找我,想必是为了第五大队的事情吧?” 话筒那头传来了松尾平崎那沙哑的声音:“司令官阁下明察秋毫,我确实是为十里铺事件而来,我宪兵司令部已经掌握了这次事件的大致情况,松尾特想向司令官阁下做个简单的汇报。” 筱冢义男中将说道:“汇报就不必了,太原的情报网已经为我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既然松尾君有这个时间,我倒想听听你对此战的认识和评价。” “司令官阁下,依我看,第五大队落得此番结果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原因就出在指挥官小野平川的身上,这是一个从来都视危险如无物的家伙,在他的眼里似乎找不到能与之相匹敌的对手,这本身就为第五大队的此次覆灭埋下了祸根。他太狂妄啦,不过是依仗第五师团曾在忻口会战时创下的战绩哗众取宠罢了,要知道,在那次战斗中他不过才击溃了中央军的三个团。据我所知,中央军的那三个团并非支那政府军的主力,虽然挂着加强团的头衔,实际战斗力却连二流部队都算不上。倘若把支那政府军主力之第5军、第18军等调来与之一战,小野这家伙就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口气了。说句诛心之论,此人狂妄至极。此番出战,夸下吃掉土八路之129师师部的海口不说。依我看,这家伙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无线电静默,竟然通过明码发报向八路挑衅示威。依我看,他这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要知道,他是在用他手下不过千人的兵力去向八路军数以万计的主力部队宣战,其结果可想而知。” “松尾君的意思是,这场战斗旨在于八路军129师在遭到了小野中佐的挑衅后,倾全师约上万人之全部兵力,将第五大队一举围歼的?可据情报网提供的消息,此次战斗八路军129师并没有出动过多的主力部队围歼第五大队,主要由其麾下的385旅下辖之警备2团和769团的两个营作为主力,其余部队大都坚守在各交通要塞、隘口阻截太原、临汾、阳泉等地派出的援兵。据统计,土八路这两个营组成的攻击梯队前后连续向第五大队的阵地发动了八次大规模冲锋,皆被我军击退。若不是突然在我军阵地左翼冒出一支不知名的土八路,先行打掉了我炮兵阵地,进而同大队官兵展开白刃战的话,也许这场战斗就会是另外一番结局了。” 对于筱冢司令官所提出的问题,松尾平崎表示不置可否。但他始终认为,就目前的华北局势而言,不应再发动大规模的清乡活动用来围剿那些游走于深山和平原之间的土八路。相反,还应该积极地在华北一部推行实施帝国的宪兵制度,进而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队命令的执行力、在各区县组建军事法庭,维持地方等。总而言之,就是放弃目前的一切军事行动,改用司法警察的那套制度来管理华北目前的乱局。 事实摆在那儿呢,中国在过去的几千年历史里屡遭外国和异族的侵略,例如当年的蒙古族和女真族一样。即便一时占得上风,最后还不是被中原上的汉族人给同化了?道理很简单,这些在草原建立起来的民族虽然拥有强悍的战斗力,但在文化方面却远不如汉人。而这些少数民族一旦决定要在中原立足,就必须学习汉人的文化,所实施的政策也必须注入汉族文化。而在学习汉族文化的过程中,这些少数民族也就慢慢地被同化掉了。直到现在,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谁还会在乎哪个政治家是满族人?谁还会在乎哪个当兵的是蒙古人?都不会了。 换到日本身上也一样,单就华北方面而言,被管理者是中国人,管理者是日本人,一旦采取各自为政的纲领势必会引起动乱,就好像华北方面正在大力实施的“混合面”制度一样。在松尾平崎看来,最好的施政纲领就是采用正在全球范围内普及化的“宪兵制度”。因为这项制度既不来自中国,也不来自日本,而是来自法国。目前这套施政纲领已经风靡了整个欧洲和北美。因此,对华北地区的管制既不用中国化,也不需日本化,而是全球普及化,这才是大势所趋。只需让中国人慢慢学习和履行这套制度上面的一系列规定,大日本帝国今后在华的管理才能够做到长治久安。 筱冢义男司令官则表示,他是一名职业军人,对政治和目前风靡半个地球的宪兵制度并没有过多的了解,也缺乏一定的兴趣。既然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提出了对未来华北所实施的“铁腕政策”,作为驻太原第一军司令官,他必须无条件接受和执行。对华北一域的支那政府军和支那地方军采取最为强硬的军事手段,要么迫使其投降,要么就使其灭亡。除此之外,双方皆无退路。 “松尾君,我们不要再聊这个话题了。你我所履行的职责和主张的政策不同,很难取得一定的公信力和相对的说服力。咱们换个话题吧,唔,木村次武大佐现在在哪儿?自将军庙一战过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也没有再联络过。他是……在摩云岭吗?”筱冢义男中将问道。 “没错,木村君目前就在摩云岭。自将军庙一战后,他似乎暂无出兵计划。据我在摩云岭的部下称,他手下的特工部一直在没完没了的训练。同小野一样,这也是一个极其自负和狂妄的家伙,我自始至终都不相信,单凭他手下那不足百人的特工队员,能在华北这个鱼龙混杂的湖面掀起多大的波澜?令人怀疑。” 筱冢司令官笑笑:“松尾君,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家伙。换句话说,凡是自负和狂妄的军人,其本身势必具备了过人的天赋和骄人的战绩。对木村大佐而言,他介乎于这两者之间。也许你并不知道,将军庙一战,他创造了一比十五的优秀战果。就华北陆军而言,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具有突破性的战果。寺内寿一将军对此表示很满意,木村大佐也向我做出了新的承诺,在之后的战斗中,他将会创造出一比五十,甚至是一比二百的战绩,你我拭目以待。”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 十里铺一战名震晋西北,自然也逃不过第89团团长铁海川的眼睛。更何况,他布置在沂水镇和万鼓山一带的二营和三营也同阳泉和太原的部分日军交上了火,伤亡不小,却也迟缓了敌人的进军速度,间接性地为八路军消灭小野大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此役,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发来嘉奖电函,恭祝八路军129师385旅在此次战斗中取得了丰厚战果。与此同时,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情报部门可以说是双管齐下,共同出击,对八路军独立团的底细摸了个透。据悉,该独立团团长名叫杨龙菲,曾毕业于黄埔第五期,淞沪战役前任中央军67师团长。南京战役期间被桂永清编入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战斗序列,战后突围时与总队指挥部失联,至此下落不明。 自从25团失联后,中央军高层一致认为杨龙菲同其所属部队已被日军全歼,事后国民政府军政部还曾追授其为陆军少将。此事一出,真相大白,闹了半天这个杨龙菲和他手下的部队根本没有被日军消灭,而是自南京突围后转投了八路军。 消息直接传到了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的耳朵里,气得老头子当时就把水杯给摔了。要知道,这个杨龙菲不单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学生,还是他和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以及黄维、胡琏等高级将领眼前的红人,是他们的爱将和高足!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带兵有方、能征善战的军官,竟然也被吸引到了八路军的麾下,这不得不让蒋介石感到震怒!娘希匹,多少从黄埔出来的好学生最后全都上了土八路的贼船,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们? 对此铁海川倒显得很是平静,对此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他感到有些不甚理解,当年那个唯三民主义是从的老学长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八路军手下的团长?老实说,他的心在滴血。在铁海川看来,国共之间的二次合作也不过是暂时性的罢了,其合作目的无非就是要将他们共同的敌人,也就是日本侵略者清除出去。一旦这个政治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该是解决中国内部的矛盾了。 试想一下,一旦内战的*再次燃起,自己会不会和这位曾经的老学长狭路相逢、刀兵相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不单只是为了解决两党之间的政治矛盾,恐怕两支军队也会展开一次生死较量。铁海川坚信,一旦内战打响,就绝不会只论个输赢成败,还将会是你死我活!说句实话,他打心底不想和这位令他尊重的学长水火相溅,这是他宁死都不愿看到的。 是时候了,他准备向阎长官请示一下,利用这个机会亲自去一趟八路军独立团的驻地。比起对故人重逢后的期待,他更想摸索一下杨龙菲的内心世界。作为同窗校友,他实在不愿看到杨龙菲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如果能有可能的话,他会尽自己最大之努力将杨龙菲重新吸纳到国军的战斗序列中来。 铁海川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位自南京失联后至今下落不明的老学长方罗成又在什么地方呢?不会也在八路的帐下做事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情况就要显得糟糕了。坦率地说,铁海川并不是一个职业的谈判家,更没能练就出一副好的口才,如果让他同时说服杨龙菲和方罗成两个人,他还真没什么把握。 …… 团部接待室大清早就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电话声,把正熟睡着的杨龙菲烦得不行。只听他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骂道:“神枪,神枪,你小子装没听见是不是?又皮痒了是吧?” 没过一会儿,李神枪就从隔壁房间迷迷瞪瞪地走了出来,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一边不满地嘀咕道:“这大早上谁吃饱了撑的往这儿来电话……”他拿起话筒后问道:“喂,独立团团部,你找谁……你管我是谁呢?你就说你是谁,有什么事儿……啊?你是通信科?你有事儿吗?哦,找我们团长啊,我们团长正睡着呢……要不我帮你把他叫起来吧……团长,团长,通信科的同志找您!团长,团长……” 杨龙菲用脚踢开被子便从炕上跳了下来:“你小子喊魂呢?娘的,睡个觉都不让人睡踏实喽。还通信科?老子在通信科又没熟人,找老子干啥……”遂从李神枪手里夺过话筒附耳嚷道:“我是杨龙菲……” “喂,是李小姐吗?我找李小姐……” 话音未落,杨龙菲便气哼哼地将电话挂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娘的,有病是咋的?找女人找到老子这儿来啦……” 说完,他便照李神枪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嚷道:“你小子是三天不打就忘了疼,让你出来接个电话咋就这么费劲呢?你一个习武之人咋还学会睡懒觉啦?” 李神枪不满地嘟囔道:“团长,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那呼噜打得跟放炮似的,隔间屋子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把农场迁团部来了呢。再说啦,谁规定练武的人就不能睡懒觉啦?我这不是昨天高兴喝多了吗……” “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老子?老子打呼噜还不是让你给折腾的?你自己说,昨天喝了多少酒,起了多少次夜,一个庆功宴给老子闹得……我说你狗日的哪学的臭毛病,外面茅房不知道去,起个夜就非得往老子墙根儿上撒尿,多走几步能累死你咋的?” 两人争执不下,又是一阵电话声传来……杨龙菲接起电话后听到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不禁大怒,他咆哮道:“找什么李小姐?李小姐嫁人啦!现在这儿没有李小姐,只有老子!我是谁?你他妈管得着吗?我说你们通信科吃过饭没有,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大清早往我们独立团打什么电话?有病是怎么着?当心我去师部告打你们小报告……我什么态度?老子就这个态度!你们通信科大清早的喝酱油耍酒疯,老子还不能有脾气了是不是?小兔崽子,谁给你的权利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欠揍是不是?听说过我们独立团吗……” 只听见话筒对面猛地传来一声脏话:“老杨,你他娘的撅着腚眼望天———有眼无珠的。没听出来老子是谁吗?” 杨龙菲语气稍显缓和地回复道:“听声音是有点儿耳熟,你不是通信科的吧?我在通信科没啥熟人,你直接告诉我你名字好了……” “操,你他妈的什么耳朵?到现在还没听出来老子是谁?老杨,你个狗日的听好了,老子是方罗成!” 杨龙菲不禁一怔:“什么?方罗成?你是哪个方罗成!” “废话,咱129师除了原中央军87师67团团长方罗成外,还有第二个方罗成吗?” 杨龙菲听后大喜过望:“老方,真的是你兔崽子?嗨哟,我说你个狗日的怎么现在才出现?可想死老子啦!唉,听你这口气,你现在也是八路军了怎么着?” 话筒那头的声音似乎也很愉悦:“那是,你老兄溜溜的穿上这身草木灰军装,老子我能免俗吗?你他妈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不瞒你说,得亏昨天十里铺那一仗,不然老子还真不知道你小子也在129师。要不是师部的同志告诉我这仗是你小子指挥的,咱俩还不定啥时候能见面呢!老天有眼哪,你老兄和我自南京一别后,两三个月了吧?嘿,我是真没想到,能在山西听到你小子的消息!听说你在咱129师干得不错,这几天师部后勤部都在传你们团的事儿。我心说有什么呀?那是你小子运气好,要换成是我指挥他鬼子肯定也是这个结果……” “就你?那不见得吧,我还不了解你小子?你他娘纯粹就是‘火烧胡子———权当练嘴’啦!论起瞎白活,你小子在原87师还算是个人物,要论打仗,你小子连号也排不上呀!不过就是挂了个主力部队和加强团的牌子,你牛什么呀你……废话少说,我问你,你狗日的现在在哪儿高就呢?听你的口气,不会也在咱129师吧?” “咳,别提啦,算不上高就,也就是在师部当个高级参谋,打仗的时候给上级领导出出主意、整理个文件、画画图啥的,跟你杨大团长是比不了。” “别扯淡啦,你这话我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老子,倒像是在夸你自己。还高级参谋,你当这是国民党军政厅呢?就冲你老方这几年混打出来的名声,就当个高级参谋还不委屈你啦,最次也得闹个常务次长干干呀!还在师部当参谋,捧你两句你还成精啦?蹬鼻子上脸了还,你他娘的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挂啦……” “唉,唉,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识逗呢?开几句玩笑都不行啦?这样,我也不在电话里跟你说啦,也耽误人家通信科同志们的工作不是?反正我最近两天也没啥事儿,我去你们团驻地逛逛,有啥话咱俩当面说!对了,你们团是在将军庙没错吧?这样,你等着老子,把酒啥的都给老子备好,午饭之前我一定到!” 杨龙菲乐了,忙不迭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不就是酒吗?你要是问我要别的,咱还真不一定拿得出来,酒好办。我们团昨天打小野大队的时候,正好缴获了几箱日本清酒,你来保证管够!” “怎么就日本清酒啦?我说你小子招呼客人就用这个?也太寒碜了点儿吧?咱是喝日本清酒的人吗……这样,我要求也不高,咱也别日本清酒啦,干脆就入乡随俗得啦!你呀,给我准备几瓶汾酒,再想办法弄点儿油炸花生米儿,多少得弄点儿下酒菜不是?你等着我啊,咱兄弟今天得好好聊聊……”说完,电话那头便“砰!”地一声挂断了。 第七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十里铺一战过后,八路军129师二线医院方面也进行了转移。院址一路向西迁到了祁县一带。这里四面环山,左右两翼分别是八路军385旅和386旅的驻地,地处八路军129师腹心,相比于之前的警戒疏漏,现在则提高了不少稳固和安全。 总的来说,这场战斗影响最大的两个人除了那个“大嘴巴”护士王芳外,其次就是院长高雅了。 王芳清楚地记得,战斗打响时自己正在院子里清洗绷带,只听见一阵猛烈的枪声,她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就下意识地从板凳上跳了起来。眼前的景象把她看呆了:满山的鬼子就好像秋后的蚂蚱一样多得数不清。他们身穿土黄色军服、头戴钢盔,嚎叫着从山坡上俯冲下来,人人手里都抱着家伙,不少鬼子的枪头上还挂着膏药旗…… 这是王芳第一次见到鬼子,以前只是听说,这次算是撞上了。面对此情此景,她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恐慌。早就听说日本鬼子坏得流油,抓到中国人就跟老鹰抓到了小鸡似的,落到他们手里,人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饶是王芳革命意志再过坚定,面对如此残暴和灭绝人性的日本人也未必能表现出革命烈士就义前特有的潇洒和慷慨激昂。她不是赵一曼,没有那么坚定的革命意志,既扛不住辣椒水也上不起老虎凳,更不要提什么电刑了,只怕还没将她四肢上上枷锁,她就已经老实招了。 若不是警卫排的战士以死相拼和高院长带头疏导和鼓劲儿,只怕自己早就被那些该死的日本鬼子抓走处置了。听说日本鬼子抓到妇女后并不会直接把人杀掉,而是按照他们的规矩和顺序依次进行,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芳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真落到这帮畜生手里,会是怎样一番下场和结果? 事实上,护士迟碧云的死对她的打击是最大的。就是这样一个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竟然死在了日本鬼子的炮弹下,一条胳膊两条腿都被炸断了,整个人被染成了血葫芦。王芳清楚地记得,就在前几天的一个夜里,她还曾和迟碧云因为什么事儿拌过两句嘴,为这事儿俩人好几天都没互相搭理对方。这才过了几天,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居然就这样没了,死相还这么惨不忍睹。据说当时围过去看的护士基本上都哭了,除了同情和伤心外,绝大多数人都是被吓的。 此时的王芳心情可以说是五味俱陈,内心深处就好像埋了只小鬼似的,战斗结束后每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耳边总会时不时出现类似幻听的现象。貌似有一种直觉在警示她,迟碧云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可自己只是跟她吵了个嘴没有和好而已,这难道也要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多少个朦胧的梦里,王芳都会隐约看到迟碧云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在默默地看着自己……想到这儿,她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从外到内滋生出的冰凉浸透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和皮肤。 高雅的心情也很复杂,因为她在战斗结束后师部所发布的简报中分明看到了“385旅独立团团长杨龙菲”这一行醒目的字迹。杨龙菲……真的是他吗?高雅难以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澎湃和激动,怎么会这么巧?难道他也在山西?可是,他不是在国军述职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八路军的团长?难道这只是个误会,此杨龙菲非彼杨龙菲,二者只是姓名上的相同罢了。实际上只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又一个问题缠绕在高雅的心结处,令她久久难以释怀。若不是医院的电话在那场混战中被炮弹炸成了碎片,她真就会鼓起勇气拿起话筒一问究竟。可是天不遂人愿,非但是目前唯一的通讯设备遭到了破坏,就连医院最新的驻地距离独立团驻地将军庙也差了足有二百多里山路。可她实在太想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哪怕是有一张照片也好啊! 高雅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仿佛时间也静止了,一个接一个深刻的回忆接踵而来……在北平的时候,杨龙菲家住南锣鼓巷,而高雅则住在帽儿胡同。两人的父亲是故交,早在清朝末年就已相识。杨龙菲和高雅算得上是发小,不同的是,高雅打小就是个文静的姑娘,接受的也大都是西方教育。而杨龙菲则是个名副其实的“顽主”,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找几个朋友聚一块儿逗蛐蛐、玩鸽子、划船,要在路上见到几个敢拔份的家伙二话不说,上去便扭打作一团。 高雅记忆尤深的莫过于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有一天自己和杨龙菲在街上溜达,竟撞上几个留着西式分头,言语轻佻的同龄人。问明身份后才知道,这是几个在四九城一带出了名的小流氓。也该上他们那天倒霉,撞上了杨龙菲这个“顽主”,双方还未聊上几句便大打出手。杨龙菲没练过武术,拼的只是一身蛮劲和不要命的勇气,赤手空拳打不过干脆就抄家伙。高雅清楚地记得,自己拉架未果后不久杨龙菲的鼻梁便挨了对方的一记重拳,当时鼻血就哗哗流下来了。杨龙菲当时就火了,随地捡起一只马扎子高举过头就要砸向对方,一根筋的性格展露无疑。 事后的结果却令高雅感到意外,对方不但认怂向自己道了歉,而且还同杨龙菲握手言和。对方的态度很诚恳,主要是因为杨龙菲这家伙出手太黑,人家完全把他当成一个亡命徒了,并表示想和他们交个朋友。杨龙菲倒也干脆,双方随即罢兵讲和,从此成了这些混子的头头。 自1926年以后,杨龙菲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在北平消失了。高雅刚开始还以为他只是闲着没事儿出去玩两天,可没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他曾去南锣鼓巷的杨家找过杨龙菲的父亲,老爷子告诉她儿子不是找不到了,而是去广州考军校当兵去了。事后的几年里,高雅和杨龙菲也有过几封书信往来。直到1930年中原大战爆发,二人再次失去了联系。 后来,高雅便考进了北大医学院。之后毕业、再到北京协和医院做见习护士、主刀大夫等,再然后就辞去工作,参加了一二·九运动,直到最后被组织派到延安学习……这一晃就是八年过去了,高雅原以为她和杨龙菲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可承蒙上天眷顾,让她知道了对方的消息。她是多么想去见上此人一面,用以解决自己内心的谜团。天不作美,在给她一把救命稻草的同时,却依旧将她泡在水里不能上岸。那个人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双方却又隔了二百多里以致不能相见。天呐,对自己来说这将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折磨! 想到这儿,高雅的一对明眸中就忍不住挤出了两滴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掉落在桌面上摔成了水花……她又想通过身边一些消息精通的人来为自己解惑,但出于一个女人自身所带的矜持,她不禁犹豫了。高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说算了,此事暂且搁置一段时间吧…… …… 方罗成果然没有食言,上午十一点刚出头,他便驱马赶到了独立团的驻地,身边只有一个警卫员跟随。 杨龙菲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和方罗成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握手礼。方罗成见到杨龙菲后二话不说照胸就是一拳,道:“老杨,几个月没见,你小子活得挺好啊!别说,你他妈的穿上这身衣服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那没办法,要怪只能怪咱出落得好。哪像你小子?穿啥都带着一股土气。就是把蒋介石那件上将军服套在你小子身上,你也改不了那身土匪派头!”杨龙菲一脸坏笑地埋汰道。 “怎么个意思,老杨?咱老战友重逢,你这一上来就想扎刺儿还是怎么的?给老子的酒准备好了吗?”方罗成板着脸问道。 杨龙菲身子向右一侧,谄笑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说道:“首长请放心,早就准备好啦,正宗的五十度日本清酒,包您喝个够!来首长,这边请……” 方罗成扫兴地嘟囔起来:“咋又是日本清酒啦?电话里不是说了吗?老子要喝正宗的杏花村!你看你这小气劲儿吧……我说你来山西才几天呀,怎么变得跟山西土财主似的抠抠嗖嗖的,不就几瓶汾酒吗?你还打算留着下崽咋的?” 经过一番寒暄过后,杨龙菲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方罗成这小子也是当年被策反的国军军官之一,入党时间比他还早。杨龙菲忍不住对准方罗成的胸口上去就是一拳,嘴里还骂着:“妈的,没看出来呀,你小子嘴还挺严的!这么多年地下工作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连我你他娘的都瞒得死死的,你狗日的真不够意思!” 方罗成叫屈道:“嗨,这你还真怨不着我。你也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万一我告诉你了,你小子再给抖落出去,我这条命就算交待啦。不瞒你说,我当时也问过那些内线,可人家愣是啥都不告诉我。还说干我们这行的最主要的就是保密,就算是自己人也得保持单线联络,绝对不能招摇。军统局那帮王八蛋什么路数,别人不知道,你我兄弟还能不知道?再说啦,老子那会儿才二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真要倒在那帮家伙手里,死也就算啦,关键是人家还得严刑拷打折磨你,那老子可就受不了啦!怎么着也得给个痛快的不是?你说呢?老杨。” 杨龙菲眯缝着眼睛,居心叵测地看着方罗成说道:“这话倒是真的,你杀了老子可以,就是别变着法儿地折腾老子。饭不给吃、觉不给睡也就算啦,还他娘的得拿辣椒水、老虎凳一通招呼。那老子可就不干啦,逼急了老子就咬舌自尽,宁死也不受这委屈。” “唉,要不说咱是老战友呢?老战友是啥?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一个被窝里打滚,最重要的还是一个战壕里过了命的,这才敢叫战友!要没这种经历,顶多就是个同志。”方罗成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此时的他就好像成了这里的主人,忙不迭地招呼道:“来来来,把酒满上,满上……你是不知道老杨,我们老三团可不如你们独立团吃香,谁像你们一过来就是主力,我们老三团可是倒了血霉啦。今年年初收复岢岚县城的时候,我们团长、副团长全都牺牲啦。没办法,老子干脆就来了个火线提干,从参谋长的位置直接升到了团长。自那以后,我们团就一直被师部摆在二线防御的位置上,稍微像样点儿的仗根本没我们团啥事儿,奶奶的,憋屈呀!老子手里好歹也是个老红军团啦,当年红一师强渡大渡河时的主力,到今天直接成他娘的杂牌啦!你说让我到哪儿说理去?”言罢,他便将手中那碗酒一饮而尽。 杨龙菲幸灾乐祸道:“这不挺好的嘛?老子正为当主力这事儿发愁呢!上级首长多省事儿啊,光给我们团挂个主力的牌子,其余的像什么武器弹药、粮食补给一概没有,全都得靠自己缴获,就连战后的减员补充也都得靠老子自己解决!敢情咱这主力啥光沾不着不说,还净干些费劲不讨好的事儿?与其这样,倒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把我们独立团撵到二线去,老子正想清静几天呢。” “瞅瞅,你小子还得了便宜卖起乖来啦?老子们是想当主力当不上,你倒好,蹩足了劲儿想往二线扎?你他妈的这是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猪鼻子插大葱———装象!”方罗成说着就又喝尽了一碗酒。 杨龙菲颇感惊讶地问道:“哟,几个月没见你小子行情见涨嘛!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酒量,通常这三四十度的烧酒闹不了几两你就倒了。今天是怎么啦?五十多度的吟酿酒你狗日的硬是闹了得有半斤多,还一点儿事没有?你小子可以呀……” 方罗成“嘁”了一声道:“这话说的,咱俩有几年没在一块儿喝酒啦?有两年了吧?你也知道咱罗军长的规矩,平时不让碰酒,每逢酒席那也是部队打了胜仗开庆功宴的时候。你要想破戒,人家直接就把老头子给搬出来啦,说人老头子既不喝酒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一句话就把你堵那儿啦,你还有啥话说?是不是……唉,现在就不一样啦,咱不是天高皇帝远了吗?咱现在穷光蛋一个,就时间富裕,反正也没啥仗打,还不允许咱没事儿的时候练练酒量?” 杨龙菲不满地说道:“行啦,行啦,闹两口得啦,咋还没完没了啦?我说你小子有够没够?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倒我这儿啦,老子可不管你。大半夜你要是在野地里冻醒,也不许找老子算账!” 方罗成表示满足的放下手中的酒碗,用袖子抹抹嘴唇道:“你小子真没劲,喝个酒跟要你命似的……行啦,剩下半瓶酒一会儿再喝,先说正事儿。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不光是为找你小子叙旧,还真有点大事儿来找你商量。这样,你先看看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牛皮纸制的信封,递到杨龙菲的手里。 拆掉信封之前,杨龙菲还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你老方还跟咱还送红利来啦……”没过一会儿,他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了,代替的则是紧蹙的双眉和一脸的愁云。 “铁海川……原88师89团的铁海川?这小子现在在第二战区?”杨龙菲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何止是在第二战区?你知道他现在具体位置在哪儿吗?谅你老兄也猜不到,平遥县听说过吗?他就在那儿!”方罗成道。 “平遥县?你等等啊……”话音未落,杨龙菲便从被子底下拿出了一张略有破损的军事地形图。摆在炕桌上将地图摊开后,杨龙菲不知又从哪里找到了一支铅笔和一把标尺,上来就开始测定将军庙和平遥县之间的距离。 杨龙菲不禁惊了一身冷汗:“我的老天,只有不到七十公里?这还是直线距离。要是抄近道,要不了三个小时他的部队就能把刀子捅到老子肚子上。老方,我得谢谢你呀,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铁海川这小子就在晋中,还离老子这么近。我了解这小子的性格,要让他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他非得找个机会狠咬我一口不行。到时候咱少了块肉,还不知道谁咬的,那可就亏大发啦。” “得啦,你先别急着谢我。先把信看完行不行?这可是阎老西的亲笔信,写给咱八路军总部的,总部转交给师部,正好遇上我去师部开会,师长又委托我把信送到你们团来的。仔细看看,唉,落款还印着战区长官部的大印吧。这信看完了你小子就好好留着吧,保不齐以后就成你们老杨家的传家宝啦……” 杨龙菲撇撇嘴将信纸重新折叠起来,嘴里嘟哝着:“你还别说,这阎老西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毛笔字儿写得倒不赖。算啦,留着这玩意儿也没啥用。再说啦,要是被我那政委知道了,非给我按个叛徒的罪名不可,老子可不触这个霉头……唔,这信的大概意思我明白啦,他阎老西是想大海里下竿子,试试我们独立团的深浅?铁海川这家伙就是他手里的竿子,是这意思吧?” “大差不差吧,不过你也怨不着人家,谁让你小子没事儿这么招摇的?老话说树大招风,要我说,你小子就可着劲儿造吧你,等哪天把你这树叶子都给抖落光啦,就等着人家把你这破树干子连根拔吧!”方罗成暗讽道。 杨龙菲则显得要坦然许多:“不好意思,咱天生就是木头疙瘩一根,无所谓好还是破。谁要是能把咱连根挖了,那算他有本事。只有一点,在把老子撂倒之前,他铁海川还得留神他自己的脚后跟,别让老子临了把他小腿儿给砸断喽!”言罢,杨龙菲便一拳凿在了桌上。 第七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坦率地说,在当年的抗日战场上,中国军队如果同一支兵力相等的日军狭路相逢并发生战斗,情况定然不容乐观。正常情况下,胜利的天平通常会倒向日军那一边。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双方兵力相等的同时,中国军队在别的领域则显得较为薄弱,例如武器装备、兵员素质、后勤补给和火力援助等,都远远不如日军。 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依稀记得,到目前为止,在第一军的战斗序列中始终保持着的敌我杀伤比例为七比一。也就是说,在双方人数相等的情况下,中国军队大概需要付出七名士兵的生命才能干掉一个日本鬼子。 对于筱冢司令官来说,麾下之第一军能创造出如此战绩已属不易。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位从德国留学归来的,主攻特种作战的木村次武大佐竟然在自身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用一名特工队员的性命作为代价相继报销了八路军麾下十五名士兵,这简直不可思议! 筱冢司令官不禁暗自感叹,这场只持续了二十分钟时间的战斗竟彻底颠覆了第一军的战史! 但在木村次武看来,这次的战斗依旧不能称之为经典战例。按照他的说法,在夜袭将军庙之前,他就曾为特工部的首战设定了一个目标:敌我伤亡比例为二百比一。很可惜,结果令他失算了。在旁人看来,这也许是个不小的成就,但对于深受德国军事及文化熏陶的木村次武却不这么认为,相反,他还引以为耻。要知道,自己苦苦研习多年的特种作战如果只能给敌人造成这般杀伤力的话,那自己这几年在德国的刻苦攻读还有什么意义?十五比一的伤亡比例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要是让他指挥一个联队下乡扫荡,别说是十五比一,就是三十比一那也是轻而易举。 木村次武发誓,他一定要重建特工队员的信心和士气,并以此为基础,开创出帝国军队有关特种作战的先河。而他,将亲自率领手下的队员们为今后的日本特种作战史创下一个又一个经典战例。 木村次武坐在办公桌后面静静地擦着手里的军刀,他坚信这一刻很快就要来临了,到那时,他将以日本特种作战的奠基人的身份,手握骄人的战绩一举在日本军界扬名。 一名日本宪兵走进他的办公室后汇报道:“报告,大佐先生,据我第一军驻太原情报网传来的消息,八路军独立团驻地将军庙最近将有少许中央军官兵出入,不知该情报对大佐先生来说是否重要?” 木村次武头也不抬张口便问:“出入的原因呢?按照中国人的话说,这曾经是一对水火不相容的老冤家。他们之间若能产生合作或同盟关系,晋西北的局势势必会更加严重……” “很抱歉,大佐先生,我军情报网并没有透露这支中央军出入八路军防区的原因。不过依我看,他们应该不是去八路那开联欢会的。” 木村次武笑了:“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我们的敌人虽然在火器装备上不如我们,但还能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他们心里很清楚,目前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对付我大日本帝国,至于他们内部的矛盾还需要等待中日战争结束以后再去解决……传我命令,通知特工部于门外天井集结,十分钟后我将亲自前去检查。记住,集结的同时要佩戴好所有的装备,就是一颗子弹也不要落下!” 接到集结命令的时候,特工队员们正聚在山顶进行匍匐训练。当宪兵向他们传达了木村次武的命令后,特工队员们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明白,木村大佐是不会轻易让他们配齐装备前去集合的。这个时候下集结命令,肯定有仗要打。由此可见,对于战争的渴望并非是木村次武一厢情愿,就连他的这些部下也好似嗜血的兽群般对残酷的战争表现出了极大的期盼和激动。 十分钟后,木村次武同样披挂完全地走出了办公室,同站在天井内的特工队员们不一样的是,他除了佩戴有*和匕首外,腰间还挎了一把镶着金边的日本*,显得有些另类。 “嗯,我从你们每个人的眼神中多少都看到了一些暴戾和杀气,这样不好。要知道,你们在座的诸位并不是杀猪宰羊的屠户,而是帝国的高级特工;是帝国陆军的骄子;是当今特殊作战在日的一张名片;是这一新型战法的实践者。如果你们在座诸位有熟悉一战史的人,想必一定知道那个间接促成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塞尔维亚青年。我想说的是,杀手与刺客之间本无较大差异。但是,将一个默默无闻的杀手和一个创造了历史的刺客摆在一起后,这其中的差距就不是一般大了,但愿这个由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特工部不会匿迹在战争所遗留下的尘埃之中。作为日本特殊作战的先驱,我们有义务在世界特殊战的战史上写上我们国家的名字。按照中国的古话说:成者王侯败者寇,这句话用在我们特工部的身上也不为过。对于我们这些职业军人来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战死,事后在靖国神社再多摆几个骨灰盒罢了。” 第一战斗小组指挥官佐藤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说道:“大佐阁下,请您分配任务,我们此次的斩首目标究竟是谁?” “佐藤君少安毋躁,在分配作战任务之前,我需要纠正一下你刚才的言辞。我要说的是,我们此次的作战目标根本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连他的驻地至今都没有在山西的版图上出现。此人既不是身在延安的毛、也不是苟藏于重庆的蒋,更不是雄踞在夏威夷的麦克阿瑟。因此,对此人所实施的行动根本不足以称之为斩首,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在我看来,对他最好的解释不是斩首,而是猎杀,就好像猫捉老鼠一样。”木村次武意味深长地说着。 “大佐阁下,我记得您曾说过创建特工部的初衷,我们是为改变战法和创造历史而生的。既然是创造历史,那就该去解决眼下那些正在操控历史格局的大人物,例如您所说的麦克阿瑟。我对这个家伙很感兴趣,据说他嘴里时常叼着的玉米芯烟斗会为他带来好运。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沿着太平洋一直潜游到他们在珍珠港设立的海军基地,等抓到麦克阿瑟那个老混蛋的时候,我会亲自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和那只玉米芯烟斗一起拿到大佐阁下的办公桌前留作纪念。”第三战斗小组组长服部少佐也忍不住开口了。 木村次武表现出了极高的耐心和涵养,面对这些蠢蠢欲动的,对筱冢司令官所下达的命令不屑一顾的日本少壮派军官,他丝毫不感到震怒。相反,他是以一个欣赏的角度去看待这些年轻军官们的,他们毕竟还承载着日本未来将称霸整个亚洲的理想和愿望。 “佐藤君,服部君,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我也曾像你们质问我一样去质问过提出这一作战方案的筱冢司令官。筱冢司令官给我的答复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目前正在慢慢发展自己的力量,妄图创造属于他们的战史。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作战目标就不仅仅局限在晋中或是晋西北一带。他们有更大的野心,在整个山西甚至是整个华北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从这一点上看,这个家伙身上所具备的潜力可以说是无穷大的。要知道,驻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已经开出了买断此人性命的价钱,你们知道有多少吗?” “一千?” “三千?” “一万?” 木村次武微笑着摇摇头道:“你们都太缺乏想象力了,不过这不是你们的错,因为你们对这个家伙并不是特别了解。让我告诉你们,驻太原司令部对此人开出的价位足足超过了五万大洋。也许价钱仍旧持上升趋势,这些钱足已买下东京最好的高尔夫球场了。如果你们其中某个人有幸砍下此人的脑袋,战争结束后,我们也能齐聚东京去打打高尔夫,享受一下在球道上通过竞技所带来的愉悦。” 服部少佐似乎听明白了些什么:“大佐阁下,筱冢司令官的意思是不是说,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支那政府军和地方军对我们构成的威胁要远远高于身在夏威夷临港的美国海军?” “是这个意思,我们目前还没有向美国宣战。也就是说,美国至今仍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换句话说,我们的海军要想替代美国接手太平洋的制海权,就必须先解决眼下在中国内部展开的战争。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特工队员们齐声回应道。 “好,现在听我命令,全体上车!目标将军庙,出发!”木村次武一锤定音。 …… 出于礼貌,在铁海川率其部下抵达团部驻地之前,杨龙菲就连同政委肖致远一起到村口前去等候了。在两人距离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杨龙菲就发现了些端倪出来。好家伙,这小子到老子的驻地来居然只带了一个警卫?要知道,从平遥县城到将军庙一共需要穿过敌人设置的三道封锁线,一路上还要避免遇上啸聚一方的土匪的打劫。杨龙菲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道:铁海川这小子还真是条汉子。瞅这架势,还真有那么点儿天马行空、独闯天涯的味道。 铁海川也是个懂礼数的人,在距离二人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他便和随身的警卫跳下马背,面朝对面站着的杨龙菲大跨步地迎了上去,并抱拳致礼道:“龙菲兄,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杨龙菲抱拳回礼道:“那要看跟谁比啦,要是跟我手下的县大队、区小队比,那我这日子还勉强过得去。可要是跟你们这些吃蒋委员长皇粮的人比起来,那我可就寒碜得不行啦,不瞒兄弟你说,都快成穷光蛋啦……” 铁海川眉梢向上微微一挑:“龙菲兄,这可不像是你老兄该过的日子。想当年在黄埔的时候,你老兄也算得上是个挥金如土的人物,怎么到了八路军这儿就成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啦?” 杨龙菲一脸谄笑道:“没办法,我们八路军比不了你们中央军,连三岁孩子都看得出来。你也知道我们团的特殊性,没经过整编,只能算是在野部队。不瞒你说,就连蒋委员长的部队编制表上都够呛能有我们团的番号。你老弟也不是外人,实话告诉你吧,在山西像我们团这样的部队到处都是,就连他娘的伪军都敢挂独立团的招牌。也难怪蒋委员长的装备一直发不到我们手里,真要是被那帮二狗子给冒领了,再拿家伙反过来打我们,你说咱到哪儿说理去不是?” 铁海川听后忍俊不禁,仰天大笑起来:“看来龙菲兄虽然身份变了,打扮变了,可那快人快语的性格却没有变,还是那么直爽!诶,龙菲兄,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不向我介绍一下吗?” 杨龙菲拍了拍肖致远的肩膀后介绍道:“差点儿忘啦,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独立团的政委肖致远,天津人,是从南开走出来的大知识分子,和你是正经八百的老乡……来,老肖,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军89团团长铁海川,跟你一样也是天津人,黄埔七期生,还去德国留过几年学,是目前18军战斗序列中为数不多的喝过洋墨水的团级军官之一。” 铁海川同肖致远握手致意:“哦?这么说来,我和肖兄还是颇有些渊源的。不瞒二位,年少时我也曾在南开读过几天书,不过当时学的是经济。只可惜学非所用,要不是民国十七年突然出了个‘济南事件’,铁某一时激愤弃笔从戎,报考了黄埔军校,也许今天的铁海川就不是军人,而是一个像马寅初那样的经济学家。” 肖致远微笑道:“没想到铁团长还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有道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日本人在咱们中国的地盘上烧杀抢夺,就连读书做学问只怕也不得安宁。说句心里话,咱们中国现在有不少读书人都是被日本鬼子逼去当兵的。没办法,敌人已经把路摆在我们面前了,要么站起来跟他们拼命,要么就老实呆着等死。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想但凡有些良知和骨头的中国人都会选择前者。就是死,那也是在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战争中死去的,死得光荣。” “肖兄说得好,就像是军歌里唱的那样: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身处乱世,日寇狰狞,凡是有血性的汉子都不会允许小日本儿在我们中国人的头上拉屎撒尿!只可惜,局势所迫,要是中国人各个有种,他小日本儿也不会猖狂到今天!”铁海川说着说着也有些义愤填膺。 杨龙菲忙劝道:“兄弟,咱不急,只要咱们中国军人能有个良好的开头,他小鬼子就别想吃掉咱们!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咱们耗得起不代表鬼子耗得起。既然跟鬼子打了二十年,就不怕再跟他干二十年!想吃掉中国这块骨头,他小鬼子恐怕还缺副好牙口。依我看,就是崩掉了门牙,他们也别想咬动咱们!行啦,行啦,咱们这次不是来进行战略交流来了吗?就别在这儿空头谈兵啦,走走走,咱们先进村,今天中午会餐,炊事班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可别凉啦……” 为了招待铁海川一行,杨龙菲特别嘱咐让炊事班把上次战斗中缴获的牛肉罐头弄一半出来下锅,一是为了利用这个机会给团部的战士改善改善伙食,二是为了招待跟铁海川一同来的国军士兵,毕竟是远道而来的,总不能让人家背后戳咱脊梁骨,说咱净拿白菜帮子糊弄人吧?平心而论,杨龙菲还是个比较好面子的人,最怕别人在背后说自己闲话。 可谁成想,铁海川此来只带了一人二马,按照杨龙菲的想法,就铁海川的身份和资格,就是带一个警卫班过来也不为过。你还别说,这小子还挺有个性,颇有股单刀赴会的意思。 杨龙菲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放到铁海川的面前,肉汤的上面还漂浮着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周围都是切成条状的白菜叶。他自嘲道:“兄弟你大驾光临,我们这儿也没啥好招待的,只能委屈你啦。这是我们八路军的一个特色,白菜炖肉片。就这肉还是我们团上次缴获来的战利品,清一色日本牛肉罐头。就这我们都还紧着吃呢,要不是听说兄弟你来呀,逢年过节我们都不一定能吃得上这个。我杨龙菲也算是跟着老弟你沾光不是?” “此话怎讲?”铁海川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还不明白吗?你铁团长到我们团来哪里是讨论什么战略战术,说白了,你还不是拿着阎长官的尚方宝剑来我们这儿检查功课来了吗?想确认一下我们团在十里铺的战斗是不是跟师部上报的结果一样,这我能理解。这不嘛,你们来之前,我们师长就发话啦,要我好好招待友军团长,还专门派了个王老五来我们团给我送信,千叮咛万嘱咐,别提多周到啦……” “哪个王老五?” “还能是谁呀?当年‘第三战区’出了名的铁三角之一,除了你我兄弟外,还有谁呀?” “方兄?怎么,他也在八路军?” 杨龙菲居心叵测地坏笑道:“怎么,你不知道?说句实话,要不是前几天他来给我送信,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个老地下党。这小子,他他妈的藏得比谁都深!现在是120师老三团的团长,也在山西。要不是他们团临时有任务,我真就把拉来,咱兄弟三个好好的喝上一气!” 铁海川表面波澜全无,实际心底却是一番捶胸顿足: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下可糟糕了,两位学长都在八路军部队任职,日子虽过得清苦,但从杨龙菲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朵愁云。相比过去,反倒是多了不少的笑脸,少了许多的严肃,几乎是在用一种极为乐观的心态来面对生活。古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放在此刻的杨龙菲身上可谓再合适不过。 铁海川在心底不禁感概:龙菲兄真乃豪杰也。 第七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为了谨慎起见,木村次武照旧让司机把卡车停到距离将军庙三十里外的公路一侧,其余路程改由特工队员步行进军。他将实施这次行动的时间放在了下午,但进攻地点却由将军庙的村口改到了后山山崖。经过上次那场战斗,他已经领教到了八路军暗哨对自己所构成的威胁。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回正好顺带着考验一下特工队员们的攀岩能力。 “佐藤君,你亲率第一、第二战斗小组绕到将军庙尾部山崖进行攀岩,我和服部君将率领其余特工队员将在山下掩护你们。一旦你们得手,就通过无线电台向我们喊话,我再率领其余战斗小组登山,明白了吗?”木村次武吩咐道。 “明白了。不过大佐阁下,如果土八路在山崖一带也布置了岗哨的话,我们是否可以做出紧急预案,先下手为强?”佐藤少佐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的宗旨向来是抢来敌人前面先动手。不过为了此次战斗能够顺利进行,如果能做到避而不战那是再好不过,假如非打不可,最好也是等到特工部全体到位以后再展开进攻。我可不想让我的队员还未爬到山顶,就在混战中跌下山崖。” 将军庙村依山而建,后崖的海拔高度足足超过了三百米,对于还不具备过多作战经验的特工们来说,这既是挑战,也是显露其实力的机会。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技术水平全面的特工队员们并没有把面前的这座悬崖放在眼里,身为帝国军人,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们,更何况是一座海拔只有三百米左右的悬崖? 第一、第二战斗小组正在进行攀岩的同时,木村次武也开始向驻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发布电文:“下午两点零七分,我特工部第一、第二战斗小组开始对将军庙后山悬崖进行攀岩,特工部预计将在两点五十五分于山顶一带集合,并于三点整对驻守该地的土八路实施猎杀行动。请司令官阁下静候佳音,木村定不负驻晋第一军同仁所望。” 下午两点半整,第一、第二战斗小组顺利完成攀岩任务,并通过无线发报机向山下的木村次武等人汇报了八路军在山顶一带的布防。 “大佐阁下,我是佐藤,我是佐藤,我们已顺利到底山顶。不出所料,土八路确实在后山布置了警戒哨。我们现在隐蔽在几块岩石后面,尚未被敌人发现。距离我超过一百二十米处,有两个明哨在进行巡逻;距离我一百八十米外,有敌人的一个机枪阵地,是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工事内有四名士兵;距离我超过三百米处,有土八路的巡逻队,大概二十人左右……敌情汇报完毕,下一步作战方案如何实施,还请大佐阁下定夺。” 木村次武回话道:“依托有利地形,寻找射击角度,等待与我主力会合。”言罢,他冲站在身后的特工队员们猛地一挥手臂:“传我命令,其余战斗小组成建制依次攀岩,所有人必须在两点五十五分之前全部登至山顶……行动!” 中午的会餐结束后,杨龙菲便把铁海川带到了团部的一处空地观摩战士训练。一个不留神,团直属警卫排和侦察排的人就杠上了,既然是当兵的之间产生了口角,又当着团长和友军的面儿,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打架。战士之间的争斗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来解决,警卫排长史刹海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侦察排长李铁柱的胸口,挑衅地说道:“咋的老李?你一个侦察排长来我们警卫排扎刺儿来啦?敢不敢和我过两招?这样,咱们谁也别告诉团长,只要你把我放倒了,以后别说扎刺儿,就是你把我们警卫排屋顶拆了我都认,咋样?” 李铁柱也不含糊,他上前推开史刹海同时嘴里还嘟囔道:“来就来,老子还怕你咋的?要我说海子,你也别动不动就拿团长来压我们,我知道你是团长的老乡。老乡又怎么啦?我还和咱师长是老乡呢,也没像你这么显摆呀。想过招?行啊,说吧,怎么个玩法?” 史刹海冷笑道:“简单,三岁孩子都懂。既然是你们侦察排的人先扎刺儿,那咱也别一对一单挑了,一窝上吧直接就……咱俩都是排里的一把手,眼瞅着战士们茬架,我们自然没有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的份儿。就像政委平时说的,当干部的就得学会去给战士们带好头,这话放咱俩也不能免俗不是?” “不就是打群架吗?直说不就完啦?还政委说的……哪那么多废话说的,来吧!” 没一会儿,警卫排和侦察排的战士便扭打在了一起,就像是一群不讲规则、毫无避讳的孩子般,面对对手绝不手软,哪软乎就照哪招呼。赤手空拳打得不过瘾,干脆就抄起了家伙,烧火棍、白蜡杆拿起了就干,也不管下手轻重与否,挨着了就算自己活该。 站在一处土坡上观摩战士训练的铁海川见状不禁唏嘘道:“龙菲兄,你的士兵平时也是这么训练的吗?这力度未免太狠了些。你看他们,一个个像亡命徒似的,人手一支棍子不说,还专照要害部位打。这要是打出了毛病,上峰追究起责任来……龙菲兄,我可真是为你捏了把冷汗哪。” “兄弟你多虑啦,这帮小子虽说下手有些没轻没重的,但多少还知道点儿利害。不瞒你说,这算不错啦,你还没见过更狠的哪。在我们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训练中折了肋骨伤了腰,那都是小事儿,连医院都不用去。只要不落下残疾,不影响以后参加战斗,他们爱怎么来怎么来,我一律不插手。都是一帮十八九、二十啷当的生瓜蛋子,平时就一脸的不忿,你要是不给他们找个对手比比拳脚,他们也能自己创造个对手出来,既然如此,老子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铁海川摇头表示不敢苟同:“这可不好,在我的部队就不允许出现这种事儿。演习归演习,实战归实战,哪能混为一谈呢?训练之前起码得让士兵们知道,他们的对手不是日本人,不能用对待鬼子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的战友。这一来二去要是养成了习惯,以后部队就没法管啦,说什么他们都敢抗命。到头他们要再找你这个团长练手,你怎么办?你也陪他们过几招?” 杨龙菲憨笑道:“那当然啦,战士向我这个团长下了战书,我要是不应战那成什么啦?人家会说我这个团长是靠卖狗皮膏药上来的,啥本事都没有,那我以后就没法在这一带混啦!不瞒你说兄弟,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练过一段日子,不敢说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收拾三四个像他们这样的生瓜蛋子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正说着,两个排已经有不少的战士相继倒在了地上,有捂着脑袋的,有捂着胸口和肚子的,还有捂着裆部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的。这一幕幕看得铁海川心里直发毛,他心说哪有这样训练的,简直就有违人道主义。说是训练中受的伤,万一遇到几个爱记仇的人结下了梁子,以后很有可能会出大问题。 “龙菲兄,你们的条件太艰苦啦。士兵们每天都吃得这么少,还要进行如此高强度的训练,长此以往下去,身体吃得消吗?贵党不是一向提倡唯物主义论吗?这样的训练只怕与贵党的宗旨不相符合。”铁海川冷笑道。 “别扯淡啦,我的部队要是也像你们团一样装备清一色的德械武器,我还用得着练这个?我还真有你那的条件,一个战士分上一二百发子弹,对着靶子可劲儿搂火不就完啦?这种情况不说多,能保持一个月我就很满足啦,到时候人人都是神枪手,也不至于在战斗中吃鬼子这么大亏……咱不是没这条件吗?我们团连个番号都没有,阎长官的援助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呀。整个友军队伍里我也就认识一个你啦,可你呢?好家伙,来趟我这儿,啥都没给我带,硬是空着手来的?唉,你自己说,你见过哪家串门儿的不带礼物意思意思,你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吧?” 铁海川面部平静地说道:“龙菲兄这话就见外啦,你我既是兄弟也有友军,没有什么不能商量的。枪支弹药的事儿包在我身上,只要是用来打日本人,别说枪,就是炮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杨龙菲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笑道:“那敢情好,咱中国人历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你有钱不要紧,不要漏出来让别人知道,万一让别人知道啦,那没办法,宰你没商量,你也只能干挨着。明摆着的道理嘛,既然都是亲娘养的,那凭啥你喝干的,我就得喝稀的?退一万步讲,能有口稀的喝咱也算知足啦,可蒋委员长不答应呀,看着我们喝稀的他都恨得直磨牙,巴不得我们一个个都去外面要饭,倒给他省了,那哪儿行啊?现在好啦,咱虽说不在国军当差啦,可还有熟人不是?你铁团长就权当救济穷人,发发善心吧。回头我让供给处写个清单给你送去……” 铁海川终于道出了此次的来意:“这没问题,别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给,但你龙菲兄的账我还是要买的……不过做兄弟的还是要劝你一句,要认清楚形势,不要被某些人的只言片语所蒙蔽,我可不是拍你老兄的马屁。不瞒你说,兄弟到来之前还曾探过阎长官的口风,如果龙菲兄肯回到国军述职,阎长官允诺,将会给你一个旅长的职位,授少将衔,武器装备以及兵员补充也会优先考虑。怎么样,龙菲兄,这个条件不低吧?其实这件事儿很简单,也不需要你去考虑什么,只要你点个头,你老兄立马就摇身一变成少将旅长啦。” 还未等杨龙菲说出自己的态度,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杨龙菲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差点儿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勃朗宁手枪,嚷道:“坏啦,有敌人从后山摸上来啦……全部住手,暂停训练!警卫排、侦察排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到后山支援,团直属队马上就到……”他随即面向铁海川说道,“不好意思兄弟,你刚来就遇上了鬼子偷袭,招待不周,只能先救急啦。这样,我派人送你回团部休息,等战斗结束以后咱们再聊……” 临走前却被对方一把拦住,只见铁海川从枪套内拔出一支泛着蓝光的马牌撸子,冷笑道:“龙菲兄不必客气,贵我既是友军,铁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撞上了就没有不接招的道理,倒不如跟在龙菲兄身边涨涨见识,上吧!” 等警卫排和侦察排赶到后山支援的时候,敌人已经成功突破了我军的两道防线,两名岗哨和机枪阵地内的四名战士也已命丧敌手。特工队员正依托有利地形对正面的八路军阵地进行蚕食,独立团各部队也在积极地展开防御措施,计划将这支日军小股部队堵死在这片断崖上,就是堵不死也要把他们逼到山崖下面摔死! 在日军的精度射击下,侦察排已经牺牲了五名战士,而对方却毫发无损,这让排长李铁柱感到无比震怒。他从一名战士手里夺过一挺歪把子轻机枪,枪口对准一百米外的几处岩石就是一通狂扫,一边扣动扳机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道:“操你姥姥小鬼子,有种就上来吧!” 被弹群击中后的石块如同雨点般砸落在隐蔽着的特工队员的脸上,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和八路军展开火并。他们正不慌不忙地蹲在岩石后面给自己的武器更换*,准备趁对手火力逐渐薄弱的时候再向其发动袭击。 “哒哒哒……”三枚7.65毫米口径的巴拉贝鲁姆手枪弹迸膛而出,以每秒钟超过八百米的射速撞进了侦察排长李铁柱的身体,李铁柱的胸口瞬间便绽开了三朵鲜艳的血花……与此同时,他的大脑突然变作一片空白,整个身体也好像羽毛一样轻盈无力,那挺还未来得及补充弹药的歪把子机枪也脱手而出,李铁柱的身躯就好像脱了门洞的木板一样“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老李……”警卫排长史刹海见状痛苦地嘶吼着。就在刚才他还和李铁柱闹得不可开交,可还没过半个小时,李铁柱就已经倒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史刹海的眼眶中狠狠地挤出两滴豆大的泪珠,他从一旁的弹药箱内捡出了一枚*,拧开盖拉开弦儿便猛地甩向了鬼子的阵地……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对面的日军阵地内就爆发出一阵瘆人的惨叫。一名特工队员的大腿被那枚迎面砸来的*炸断了,他只感到一阵锥心之痛扑面而来,依旧持续着他那凄厉的惨叫。 两军陷入胶着状态,正在这时,团直属队也在杨龙菲的带领下进入了阵地。看着脸颊上还挂着两条泪痕的史刹海,杨龙菲忙问道:“伤亡情况怎么样?” 史刹海一拳捣在弹药箱上层,木板当场就被打裂开来:“两个哨兵连同机枪阵地里的四个人全部牺牲,警卫排和侦察排一共牺牲了七名战士,侦察排长李铁柱也牺牲啦……” 杨龙菲听后气得直骂娘,他怒吼道:“都别打啦,停止射击!所有人补充弹药,把*的盖给我拧开,放鬼子过来,等靠近了再打!” 接到命令后,我军阵地内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隐匿在岩石等掩体后面的特工队员们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向前推进,他们已经做好了和这伙八路展开拉锯战的准备。回复给杨龙菲等人的则是一阵猛烈的弹雨…… 拍打着洒落在帽子上的碎石,杨龙菲恨恨地啐了口唾沫破口骂道:“娘的,真是邪了门儿啦。这伙鬼子就像是成了精的猴子,老子上次应该就是栽在这帮狗日的手里。老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们了,小兔崽子单就认准老子啦?这才消停了几天,就又来犯事儿?今天要不想个法子让他们吃点苦头,这帮狗日的就不会长记性!” 铁海川倒显得较为镇定,他有板有眼地分析道:“听着枪声不像是日本的南部式*,倒有点儿德械武器或芬械火器的味道。看来,这还真不是一般的日军部队,是以精锐士兵所组成的突击分队。龙菲兄,你听到没有?这伙鬼子的射击很有特点,绝大多数人都采用的是点射,而不是连续射击。从枪法上看,凡是被他们击中的人一律没有活口,弹着点全部都打在要害部位,不是眉心就是胸口。这可不是一般日本步兵能有的军事素质,你怕是遇上鬼子的精锐啦。” “这我知道,这帮兔崽子还不是普通的精锐,闹不好是太原日军手里的一张王牌。上次也是这帮家伙在我们团村口搞了场夜袭,战斗打了二十多分钟。你猜结果怎么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十五比一。娘的,老子牺牲了十五名战士才拼掉了一个鬼子,心疼得老子我多少天没睡好觉……”杨龙菲咬牙切齿地说道。 铁海川嗔怪道:“你看,你下令停止射击,想把敌人放近了打。对面的鬼子估计也看出你的心思来啦,就躲在岩石后面动也不动。我敢跟你打赌,你要是现在派人上去,走不了二十米就得挨鬼子的黑枪。” “谢谢友军提醒,我还没有傻到让手下战士去给敌人当枪靶使的地步。唉,我问你,我要是命令战士拿*炸他狗日的,你不会反对吧?”杨龙菲嘿嘿一笑道。 铁海川表示吃惊地反问道:“开什么玩笑?对面的鬼子距离我们至少有一百二十米,*又不是*,掷弹手能把*扔出四五十米远就算相当不错啦。恕我直言,这位兄弟刚才之所以能得手,除了自身的投掷技术外,关键还在于和对方之间的距离。我观察了一下刚才引爆的地方,距此不过六十米,能命中已经很不错啦。说句大实话,这已经是掷弹手的极限啦。再往远了说,那就不是掷弹手了,是掷弹筒!” 杨龙菲满意地拍了拍铁海川的肩膀说道:“小子不错,说得头头是道的。看着架势,就是让工兵临时向前掘进个几十米也没用。到时候还没等咱们投弹,对面就先动手啦。鬼子的香瓜*可不赖,同样是*,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娘的,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老子就该早点训练出一部分炮兵。像你说的,这个距离把掷弹筒弄上来正合适!可惜呀,老子一个团部连个炮手都没有,不然非得好好教训这帮狗日的不可……” “怎么?你这儿还有掷弹筒?有多少炮弹?”铁海川灵机一动问道。 “有个十几枚吧,还是上次打鬼子小野大队时缴获的。”杨龙菲不经意地说道。 “如果你不怕浪费弹药的话,不如让我试试……” 杨龙菲乐了,他两手一拍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状:“他妈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啦?你小子当年去德国留学的时候就当过炮手,听说技术还不赖!来来来,你来我这儿,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个炮兵出身的团长到底有几把刷子!海子,去,抱个掷弹筒过来,再带十枚炮弹。” 掷弹筒就位后,由铁海川亲自掌舵,用右手大拇指比对目测后便开始装定射击诸元。必须承认的是,从军这些年一路高升,最初训练出来的炮手技术还真有点儿生疏了。怪就怪杨龙菲这家伙一句话把自己将在这儿了,要是这第一炮打不出个彩头来,还真容易让这帮土八路看低自己,甚至是看低所有的中央军军官。 杨龙菲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儿吧兄弟,只要角度不是太偏,先干他一炮再说!娘的,老子看着对面那帮山药蛋子就来火,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撕碎了他们!” 铁海川则不急不慢、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待万事俱备后,他伸出自己那对空着的双手,目不转睛地说道:“炮弹……” 史刹海立刻将炮弹递到他的手里。铁海川双手握紧炮弹的中间部位,弹头朝上与炮口持垂直水平。他的心底此刻波澜壮阔,五味俱陈。握紧炮弹的双手也在慢慢放松…… 只听“咣当”一声,那枚炮弹便脱手滑落进了炮筒,众人下意识地垂下脑袋捂住耳朵,随即又是一阵“轰”的巨响,那枚炮弹便被炮身底部的顶针重新弹出了炮膛,犹如一只疾飞的乌鸦般划破天际,构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后便砸向了一处岩石群……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嘈杂的,痛苦的嘶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岩石也被炮弹炸得粉碎,有两名隐蔽在其后的特工队员被当场炸死,炮弹爆炸后掀起的气浪多少也波及到了附近的特工队员,有两人受了轻伤,还有一人被弹片击中左脸颊造成贯穿伤。 “好样的,打得好!”杨龙菲一拳捣在了铁海川的胸口处喊叫道,“来,不要节省弹药,继续瞄准了轰他狗日的!娘的,老子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轰,逮准机会就他妈轰,炸死这帮狗娘养的!” 第七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由铁海川亲自操控的炮击仍在继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已经有六名特工队员在他打出的炮弹下丧命,就连总指挥木村次武的右侧脸颊也被弹片划伤,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伤口处涓涓流出。 木村次武命令第一、第二战斗小组顶住对面八路的攻势,其余战斗小组将队伍收拢到断崖一带,并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绳索下山集结。接到命令后的佐藤少佐立刻组织火力进行反击,负责投弹的铁海川等人只好进入战壕做暂时的隐蔽。 不得不承认,这伙鬼子的作战素养确实很高,精湛的枪法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要不是这伙鬼子被八路军的炮弹炸急了眼,依照他们的射击水平,如果肯像最开始那样静下心来发挥出他们的优势,用手中的*实施点射的话,很有可能会将战壕内的八路扫到一片,也包括铁海川和杨龙菲。 杨龙菲弓着腰整个人蜷缩在坑道内自嘲道:“娘的,以前打仗都是老子把别人堵在工事里露不出来,如今这世道可真是变了,风水轮流转。你还别说,被人跟山药蛋子似的压制在这儿坑道里的滋味儿是不好受……” 铁海川风趣地提议道:“要不你找个懂日语的翻译向对面喊喊话,跟他们讲和算啦……” 杨龙菲笑骂道:“别扯淡啦,还日语翻译?我们团自我以下一千多号人,把族谱翻烂了也不见得有懂日本话的。唉,你小子留过洋,你会说日本话吗?” 铁海川摇头笑道:“不会,我在国外就学过几句德语,还都是些场合话,日本人不吃这套,要是用在捷克斯洛伐克战场上没准有用……唉,据我的情报部门提供的消息说,你们团在打小野大队之前才不到七百人,战后减员也有将近二百人,你这哪来的一千多战士?” 杨龙菲不屑地说道:“废话,难不成只许我们团减员,不允许我们扩充咋的?实话告诉你,自打吃掉小野大队以后,老子的装备就翻了个新。妈的,清一色日本三八大盖,九二式、歪把子、掷弹筒、迫击炮……一眨眼的工夫老子把我们旅别的团全都比下去啦!你还别说,这枪杆子真是个好东西,这就好比是脊梁骨,家伙好自然就硬,只要名声传了出去,战士也就一批一批来啦。” “那我可得考虑考虑对你们团援助的事儿啦,你这才缴获一个大队的日械装备就扩充了将近两个营,要是换成我增援给你的德械火器,你不得扩充两个团?”铁海川故意言之。 杨龙菲立马耍起了无赖:“那你别管,答应的事儿反悔那还是爷们儿吗?你好歹也是个正规军的团长,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是出尔反尔不认账,老子非四处败坏你小子的名声不可。反正老子已经这样啦,也不怕别人说怪话,你只要不在乎就行……” 铁海川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不成了胡搅蛮缠了吗?龙菲兄,恕兄弟我直言,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怎么现在也学会趁火打劫啦?难道这换个环境生活还真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贵军是否有权扩编还要经过军委会和军政部的批示,可不能擅作主张。你们第十八集团军下辖三师六旅十二团共四万余人的编制,可都白纸黑字写在国军的部队编制表上呢。还真是多出个几百上千人的队伍也就算啦,要是日后平白无故多出个几万人的编制,上峰怪罪下来,你们八路军总部可就有麻烦了。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纵观古今,没有中央政权的允许,外面的藩王将军敢私自招兵买马就等同于造反!这样的历史教训还少吗?” “你小子说话又不讲良心啦,还危言耸听?老子又不是被吓大的。你自己说,老子扩编错了吗?南京战役之前,老子是一个加强团的建制,手下有三千多人,清一色德械火器,山炮、*炮要什么有什么,连美式火箭筒都快鼓捣上啦!可现在啥样啦?还*炮?屁!就几门掰着手指头都数得清的掷弹筒、迫击炮,缴获的炮弹还不够一次用的!就这,还是老子手下牺牲了将近一个排的战士给缴获来的!暂且不说枪支弹药吧,老子自南京战役结束后部队减员五分之四,能打仗的老兵基本上全没啦,要是不尽快补充兵力投入战斗,老子这个加强团的牌子就砸了,你知不知道?”杨龙菲面容不悦地埋怨道。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僵硬,与此同时对面的枪声也已消失。史刹海提醒道:“团长,鬼子没动静啦,会不会溜了?” “走,上去看看!”杨龙菲大手一挥,语气稍显缓和地带头跃出了工事。 众人跑到悬崖边才发现,峰峦迭起的峭壁上只悬挂着四根又粗又长的攀岩绳,至于所谓的日本突击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役,独立团牺牲二十九人,重伤七人。木村特工部也已战死八人,重伤两人的代价退出战斗,不过他们此次的撤退方向不是摩云岭,而是驻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铁海川从绳索尾部楔着的一行英文中得知,这种攀岩绳产自美国一家名叫“卡罗瑟斯”的绳索制造厂。从质感上看,应该属于尼龙材质,具有较强的柔韧性,不易磨损,还防止静电。 这令杨龙菲感到哭笑不得,他心说:操,这伙鬼子可是越来越邪头了,配备的枪支是进口货不说,连这几根破绳子也是美国造的?还算见过些世面的杨龙菲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最原始的村落里沉寂了多少年似的,等到自己离开村子的时候才发现,嘿!这怎么一个个都留起平头短发来啦?咱大清朝的辫子呢?唉,不对,咱康熙皇帝哪去啦? 铁海川大包大揽地说道:“这样吧,龙菲兄,这绳子我带走一根,委托我军技室供职的几位朋友帮忙查一下。经过这次的战斗,我倒对这个日军小部队来了兴趣,我非把这伙鬼子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不可!” 杨龙菲也显得很大方:“没问题,只要能查到这伙鬼子的来历,别说一根绳子啦,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一定办到!等有了消息你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娘的,老子非扒了这帮狗日的皮不可!” 铁海川拍打着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后便起身告辞:“好吧,龙菲兄,铁某要告辞啦……” 杨龙菲也站起身来:“怎么?现在就走?你来我这儿一趟怎么着也得住两三天吧?” “改日吧,你我兄弟相隔不到二百里,还愁无日相见?实不相瞒,我的部队也是刚刚入驻平遥,军心民心尚未稳定,我的副官参谋长还要等我回去主持大局。下次再聚,就到兄弟那去,我铁海川会在平遥摆好酒席恭候龙菲兄大驾。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铁海川抱拳致礼道。 “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去。一路走好,恕不远送啦……”杨龙菲也抱拳道。 …… 时间进入到了1940年的8月,抗战距今已经打了整整三年,晋西北八路军对华北日军也已从刚开始的防御阶段转为相持阶段。自去年冬季以来,日本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一手炮制了著名的“囚笼政策”,即围绕“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所展开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不单单是山西,整个华北地区都相继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清乡及扫荡活动。 去年年底至今年年初,国民党在华北地区掀起了第二次**,期间山西晋绥军及中央军各一部开始向晋中地带的八路军和山西新军发动局部进攻。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趁机调动部队,向八路军总部及下辖之129师实施围歼,妄图借此机会将晋中一带的八路军主力一口吃掉。 在此期间,敌我顽三股势力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盯下了同一块肥肉上,那条纵横山西至河北的物资转运枢纽线———正太铁路。围绕着这条铁路线,三股势力也各打各的算盘,各做各的文章。山西的国军和华北的日军利用正太线提供的便利运输往来的物资和士兵,八路军则通过拆除钢轨、枕木、道钉来破坏敌人的交通,并将所得的战利品带到后勤部及兵工厂改造成枪支弹药。 自今年8月20日,那场著名的,由八路军总部亲自指挥的,我军在八年抗战中对华北日军发动的最大规模的进攻和反扫荡战役打响了。战役一直持续到次年的1月24日才宣告结束,前后战斗进行了整整五个月。 据统计,光是战役打响后的前三个月的时间里,八路军下辖各部队便相继进行了大小战斗多达1824次。与此同时,八路军各阻击部队也在第一时间向总部汇报了战果。经过核实确认后,该战役最高指战员、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整整一百零五个团!抗战才打几年?居然从最初分兵时的四万余人涨到了如今的四十万人!短短三年的时间,部队竟扩充了整整十倍!就算是地里的庄稼增收也不至于有这么高的产量吧?一向以严肃整军得名的彭老总的心里此时也乐开了花,对他来说,八路军能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由四万人扩编到四十万人已是相当不易。老总一高兴,当即拍板说,不管他有一百多少个团,就叫它百团大战! 战役打响不到两个月,杨龙菲便将目光放到了地处盂县的日军据点上。自1939年底团部从将军庙一带撤防到了苗庄,驻盂县的日军就三天两头地下乡扫荡,弄得独立团将近一年都不得安生。杨龙菲一咬牙一跺脚,娘的,活该你们这帮狗日的倒霉,欺负了老子将近一年,也该出点儿血啦!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没说的,揍他狗娘养的! 制定作战计划的前一天晚上,杨龙菲就从团部派出了三名通讯员分别前往三个营的驻地通报,各部队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全部到苗庄集结,部队要统一指挥,并分配作战任务。 直到第二天三个营全部归建后,杨龙菲才惊喜地发现,全团自干部到战士已经扩充到了足有四千余人。尤其是一营,才不过两年的光景,居然从部队分兵前的三百多人扩编到了如今的将近两千人的队伍。杨龙菲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他对准一营长谢大成的胸口就是一拳:“行啊,你个狗日的都可以当团长啦……” 谢大成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仍故作谦虚道:“那哪行啊?团长你不升官,我们一营就是扩编到一万人,那我还是个营长。” 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谢大成的吹嘘,纷纷表示嗤之以鼻。钱里远话里带刺儿地挑衅道:“话不能这么说吧?大成。老话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咱们独立团的宗旨向来讲究‘宁缺毋滥’。我听说你小子两个月前打宫野小队的时候连带着俘虏了不少伪军,你总不至于把他们也给招到咱独立团的队伍里来了吧?兄弟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就那帮乌七八糟的队伍你收编他们一点儿用也没有,说白了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孙子,平日里净干些欺男霸女、鸡鸣狗盗的事儿,听见枪响就他妈惦记着开溜。唉,大成,这真要打起仗来,我真替你们一营捏把汗哪……” 三营长曹光也趁机附和道:“就是,大成,这磨嘴皮子可不比打仗,那可是真刀真枪一步一步拼出来的!你说你收编那些伪军有什么用?别到时候仗还没打起来你们一营建制就残啦。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老战友,只要你肯认真地向组织坦白自己的错误,我们会原谅你的,团长也会原谅你的。” 谢大成冷笑着反唇相讥道:“还好意思说我在团长面前练嘴皮子?你俩也不赖呀!在这儿一唱一和的穿一条裤子的。老钱,不怨我说你,你小子就是太好面子,见不得别人好。实话告诉你,老子全营上下没有一个伪军出身,各个都根正苗红!你们看不上伪军这种三流队伍就把脏水往我谢大成身上泼?告诉你,真要把伪军给收编了,老子他妈还嫌硌应呢!我看咱也别废话啦,让团长派任务,是英雄是狗熊咱把队伍拉上去干一仗就知道啦!” 杨龙菲不等钱里远和曹光回击,便厉声制止道:“行啦,都给老子闭嘴!一个个跟他娘的驴叫槽似的,穷嚷嚷什么?看你们一个个那副熊样,当个暴发户就把你们给牛成这样?知道你们这叫啥吗?典型的穷人乍富……言归正传,都给老子过来!”杨龙菲领着三个人走到一张平铺着地图的桌子前,说道,“老子这次叫你们把队伍全部集合到苗庄来,可不是让你们来看西洋景的。最近一直有人拿猪油往老子身上抹,所以我心情不太好,准备拿几个不长眼的狗杂种祭刀,正好去去晦气……” 二营长钱里远眉毛一挑抢先说道:“团长,您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您是不是在打驻盂县鬼子的主意?” 杨龙菲笑道:“你小子倒挺懂老子的心思,怎么着?敢不敢干他一仗?” 钱里远表示不屑地说道:“团长,我说话直您多担待,要我说您这胃口也太小了,揍他盂县的小鬼子还用得着把三个营全都调来吗?这不是太给他小鬼子脸了吗?要我说,咱既然要干,干脆就给他干场大的!您觉得平阳县城怎么样?我可是听说那的鬼子富得流油,守城的兵力还不到一个中队。我们二营的战士肚子里正缺油水呢,您要是打平阳县城,我们营当第一梯队,打不下来您砍我脑袋!” 杨龙菲喝道:“你少来这套,咱们目前还不具备打平阳县城的实力!咱们团说是四千余众,可真正有战斗经验的士兵还不到三分之一,咱们还没有攻城的重武器。退一万步说,就算要打平阳县城,也得把这块骨头里三层外三层给包死了!万一附近的鬼子援兵过来增援,咱们能不能挡得住还是个问题。我估计仗真打起来,光是布置在外围阻击打援的兵力就不得低于一万。等哪天老子当了旅长、师长以后,再考虑这个也不迟……现在听我说!你们来看,盂县的鬼子据点距离咱们团驻地只有不到五十公里,中间大都是平原地带,我派侦察员去附近兜了一圈,据情报说,鬼子为防止受到据点受到攻击,把方圆五百米以内的树木、土坡和洼地全都给填平啦,这样可以避免他们的机枪存在射击死角的隐患。我打算让工兵先上,提前进行土工作业。考虑到任务过程中会有被鬼子发现的可能,我准备让工兵排在后半夜鬼子防御最松懈的时候摸上去,预计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在天亮之前完成对环形工事的构筑。距离不用太近,靠近鬼子据点二百米以内就行。” 谢大成则思虑起来:“团长,我跟盂县的鬼子打过交道。据我所知,这个据点里的鬼子不属于日军作战部队,准确地说,这是一帮由日本宪兵组成的队伍,隶属于驻阳泉日军宪兵队,论战斗力撑死就是鬼子二流部队。但有一点,他们的防御阵地修筑得很得当。我看了,除了环形工事、隐蔽处和散兵坑外,鬼子还修筑了几座火力支撑点和连环地堡群。听说当时修筑地堡时用的破砖烂瓦里面还掺了几吨碎钢块,别说*啦,*轰过去都没用。真要是跟盂县据点的鬼子干上了,这几个火力点还真有点儿麻烦……” 三营长曹光当即拍拍胸脯说:“团长,我看这主攻任务就交给我们三营吧。您不知道,这两年我们营出了不少掷弹手,各个都倍儿生。我知道对付鬼子地堡没别的法子,只能用*试着往他们机枪眼里砸了,这事儿就交给我们三营吧。您放心,保证给您打出彩头来!” 第七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钱里远生怕三营长曹光把功劳抢了去,忙不迭地说道:“唉,唉,老曹,你小子这话前先把舌头捋直了!这主攻任务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三营吧?我们二营还没说话呢,你上赶着起什么哄呀?团长,这次主攻还得我们二营上。盂县据点的鬼子总共才那么几十个人,三个营一块儿上那不成欺负他小鬼子了吗?这有损咱独立团的名声。” 杨龙菲把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谢大成身上,他感到很稀奇,按照以往,这小子早就蹦起来了,谁跟他抢主攻任务他就跟谁翻脸。今天这是咋啦?咋变得这么含蓄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谢大成婉转道:“团长,这次我就不跟着老钱他们瞎起哄啦。我刚刚说过,之前我们一营跟盂县据点的鬼子打过交道,虽说就那么十几个人,但他们的防御很得当。人家修筑那些工事堡垒就是冲‘易守难攻’去的。另外鬼子的地堡里还有轻重机枪,炮楼顶儿有迫击炮,真心不好对付。去年老三团手下一个连不知道深浅,想去拔掉鬼子这个据点,结果吃了大亏,战斗打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打光了两个排,连长王怀保硬是被鬼子的机枪打成了筛子!就是晋绥军来打也没见占得啥便宜,今年四月份,晋绥军的一个营打算吃掉这伙鬼子,结果怎么着,战斗打了一天一夜,全营的建制都给打残啦。是,最后咬着牙把盂县据点给拔了,可到头怎么着?让小鬼子援兵包了饺子。我反正是想明白啦,与其去触这个霉头,倒不如埋伏在公路线打鬼子援兵的埋伏呢。” 钱里远对谢大成的理由表示嗤之以鼻:“团长,你别听这小子的,他这是托辞。妈的,老子就不信啦,就那么几十个鬼子,我们二营一人撒泡尿都够把这帮狗日的淹死啦!他们一营弃权正好,咱也省得吵啦。团长,定死吧,就我们二营上啦!” 曹光不满地嚷道:“裤裆里拉胡琴———扯淡。什么叫一营弃权就直接二营上啦?你把老子的三营摆哪儿去啦?妈的,都是娘生肉长的,你们二营的兵比别人多几个胆儿咋的?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啦,敢情团里的主力就剩你们二营了是吧?告诉你,老子们三营也不是泥捏的!这个主攻我曹光要定啦,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杨龙菲一听脸就拉下来了,他用白眼珠看着争执不休的二人骂道:“干什么,干什么?看你们这架势要再争不出个四五六来,是不是还要甩开膀子干上一架?分兵前倒没见你们有多积极。哦,我明白啦,如今一个个都出息啦,有钱啦,成他娘的山西土财主啦,所以说话也硬气啦!是这个意思吧?老子找你们来是让你们抢功来啦?我杨龙菲做事一向公正,仗打赢了人人都记功,仗打不赢别说你们啦,就是后勤处、炊事班也难辞其咎,该处分照样处分!事到如今,我也不跟你们这帮脑满肠肥的财主们客气啦!各自部队有多少重武器,全都给老子报上来!谢大成,你先说!” “团长,我们营又不参加主攻任务还报啥……”谢大成嘟囔道。 “少废话,让你报你就报,再有这么多说头,老子揍你!快说……” 谢大成撇撇嘴后说道:“两门九二式步兵炮,五门九六式迫击炮……没了。” 杨龙菲居心叵测地笑道:“没啦?你他娘的当老子近视眼咋的?刚进村的时候我都看见啦,还有一门日本九四式山炮,不用狡辩,就是你们营的!就你还想糊弄老子?门儿都没有!”话音未落,他便轻轻地在谢大成的右脸抽了一巴掌,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 谢大成一边揉着右脸一边不满地发起了牢骚:“团长,这也不能算在我头上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营放弃主攻权,甘愿给主攻部队当助攻或佯攻。您说,这委屈我都受啦,你再拿我们营的火炮给二营、三营用就说不过去了吧?” 钱里远“嘁”了一声道:“嗬,这话我怎么听得有点儿扎耳朵呢?就你们营那几块宝贝疙瘩,给我还看不上呢!敢情就你们一营有重武器?团长,我们二营这两年也算没白忙活。这么跟您说吧,一百毫米口径以上的重炮弄不着,但七十五毫米口径的*炮还是有的,炮弹虽说没多少,打小鬼子炮楼可是绰绰有余!到时候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这炮口就直接冲小鬼子指挥部去啦!” 杨龙菲点头称道:“行啊,既然家底儿都露出来啦,那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啦。现在听我命令,一营、二营除掷弹筒、迫击炮外所有重武器全部借调给三营使用,等战斗结束后再统一归还!” 此命令一下,不光是谢大成和钱里远,就连三营长曹光也不免怔了一下。他心说自己还没开腔呢,难不成这主攻任务就这么落到自己头上啦?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团长,您的意思是……” 杨龙菲说话掷地有声:“这还不明白吗?这次战斗你们三营担任主攻!一营、二营分别埋伏在南北两侧的公路线上,负责阻击鬼子的援军。要是战斗进行的顺利,我估计两个小时怎么也结束了。要是攻击不顺,时间闹不好得翻倍……钱里远,你小子也别用你那白眼珠看老子,老子让你们营去打埋伏自然有老子的道理!就连谢大成这小子都知道打伏击是个美差,咋落到你这身上还往外推呢?就这么定啦,三营负责主攻,我任总指挥,曹光任副总指挥……咦?你小子乐什么乐呀?一个主攻任务就能让你乐成这样?我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这次派你们三营上,可不是让你们去当上门姑爷的。丑话说在前头,这仗你要是给我打不出个气势,老子不但要把你这个营长的帽子撸下来,还得撤销你们营的番号,听明白了吗?” 曹光“啪”地一个立正:“团长放心,我曹光拿命向您担保,保证完成任务!” “好,那就这样,各部队按既定计划部署,各司其职,所有人必须在天亮前进入各自的阵地!都走吧!” 要说肖致远这个政委当的也确实不称职,自1938年赴独立团就任政委至今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可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和杨龙菲也不过是工作上的交集,其余时间里两人几乎就不照面,更别提生活上的交流了。说白了,肖致远和杨龙菲之间的裂痕也是第一次在团部见面时种下的。当时杨龙菲和副团长张山当着战士们的面一唱一和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让自己出尽了洋相。这件事儿他一直记在心里难以释怀,就好像死结一般缠绕在自己的心上。 自从各营连队伍齐聚至苗庄起,肖致远就好像闻到了一股不太对的气味儿。他不是职业军人出身,对即将发生的战事缺少军事嗅觉。肖致远心想:两年前分兵时换防到别处的三个营突然全部归建,来干什么?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绝对不是来苗庄走亲戚的。这次部队集结他也看到了,队伍里有不少重武器,这架势还用说?肯定是要打仗啦!打哪儿不重要,但怎么着也要跟他这个政委通通气吧?好歹也是搭档,就这么独断专行?也太不懂事儿了。 “老杨,我听战士们说咱们团这次集结是要打盂县据点,我特地来问问,有这回事儿吗?” 杨龙菲轻飘飘地说道:“是这么回事儿,时间紧迫,忘跟你政委同志通报啦,你就多担待吧!部队连夜就要出发,肖政委是去是留,悉听尊便……”言罢,他便将手中的配枪掖进了裤腰带,甩开膀子就要走,结果被肖致远一把拦住。 肖政委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这事儿师部知道吗?” 杨龙菲不耐烦地说道:“我的大政委,这都啥时候啦?整个晋西北都打乱成一锅粥啦!你现在让我找师长汇报这事儿,不是成心给他添堵吗?再说啦,咱们团电话线早就被鬼子切断啦,别说师部,就是旅部你也找不到呀!你赶紧让开,我都追上去,大部队都走远啦……” “那不行,这不符合咱八路军的纪律。未经请示就擅自调动部队作战,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你杨团长要是一家独大也就算啦,可现在独立团政委是我,我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犯错误不闻不问,将来上级首长找的可是我!电话线断了没关系,不是还有电台吗?这样,你先让部队停下来,再命令通信处把天线重新架起来,我亲自带人跟师部联系。” “那是你的事儿,你是政委,战前请示是你的工作,我没话说。但是部队绝不能停下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必须跟敌人抢时间!我丑话放前头,你要是说多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杨龙菲口气强硬地说道。 肖致远一听就火了:“老杨,我说你又哪根筋搭错地方了是不是?你未经请示调动部队参加战斗,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闹不好是要杀头的!我也丑话说在前面,这件事你最好别犯浑,脑子多转几个弯累不着你。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让主力部队撤回来,在师部同意独立团参战前,任何人都不许踏出苗庄半步!” 杨龙菲干脆也炸了,他咆哮道:“肖政委,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就你一个政工干部也敢命令老子?我告诉你,自打老子穿上这身军装开始,除了旅长、师长和总部首长骂过我外,还没有人敢跟老子吹胡子瞪眼。去年769团团长姜*子在老子面前骂了句娘,老子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那小子最后把官司告到了师部,咱邓政委也是在电话里骂了我几句就完啦!你别以为自己在抗大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啦?你还成精啦?老话说‘军令如山倒’,作战部署已经下达到基层了,这屙出去的屎还能憋回来吗?今天你别说是给上报师部,你就是找到总部,部队也绝不能归建,这个盂县据点老子是吃定了!”杨龙菲猛地甩开肖致远的拉扯,扶着束在腹部的配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身后只隐约传来一阵肖致远的吼叫声:“杨龙菲,你听好,你要为你的一意孤行负责……” …… 时间已进入深夜,团直属工兵连正围绕盂县据点二百米外的范围内进行土工作业,为了避免被炮楼和地堡里的鬼子发现,他们尽可能地将工兵锹掀起的土块砸在战友们的身上。这样一来既可以降低噪音,又能巧妙地避过日军探照灯的检查,可为两全其美。 凌晨两点半以后,盂县据点内的日军正式进入了全天最难熬的时间段。几乎所有清醒的日本士兵都无精打采的,各个都吊着眼皮耷拉着脸,就连值班的哨兵也时不时要拍下自己那张打哈欠的嘴巴。准确地说,他们的精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浑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紧绷着,他们在靠所谓的意念来支撑疲乏的身体。 正在一座炮楼内当班的八名日本士兵正各做各的事,有蹲在地上抽烟的;有趴在桌上偷懒打瞌睡的;还有躲在角落里看书的…… 最苦的当属在楼外空地上值班站岗的伪军士兵们了,他们是最近刚从驻太原皇协军混成第5旅调到这来的,之前一直从事维护地方的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没事儿的时候还能从附近商家那里捞点儿油水,几乎做的都是享福的差事,没受过什么罪。现在可倒好,到了盂县据点这个鬼地方,别说捞油水了,还得他妈有一夜没一夜地在这儿值夜班!这他妈是人过的日子吗? 一名伪军士兵一边给旁边坐着的少尉军官点烟一边不满地发牢骚道:“排长,你说这小鬼子脑袋上长的是脸还是屁股呀?这么损的招都想得出来,让咱兄弟守夜,他们在里面睡觉?这不是欺负人吗?您说在咱太原待得好好的,那鬼子司令官非撵咱弟兄们出来,你说他安的啥心?” 伪军排长抽着香烟的同时还时不时要嘴朝天吐几个烟圈出来,他同样对日本人的无理分工感到了莫大的不平衡,干脆就接过那名士兵的话题也骂了起来:“安的啥心?反正没安好心是真的!以前老子是没发现,这小鬼子也太不是玩意儿啦!妈的,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咱哥几个儿投靠日本人算是倒了血霉啦!事事冲在前不说,真到享福的时候还轮不上咱们!你说自从咱穿上这身衣服以后过过一天消停日子吗?一受鬼子气,二遭八路打,三挨百姓骂。哪天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反了他狗娘养的啦!还跟他小鬼子干?呸!想的美……” 他正骂着,一名站在不远处的日本军曹就好像听懂似的漫步走到这二人身前,用一口夹生的中文、沙哑的嗓音问道:“喂,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那名最开始发牢骚的士兵立马变作一张谄笑的嘴脸解释道:“太君,我跟我们排长就唠唠嗑,没说啥……” 日本军曹固执地摇摇头道:“不对,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议论大日本皇军……快说,你们到底在说我们什么!” 还未等士兵开口辩解,伪军排长便将他推到一边,他一副笑呵呵的面孔看着眼前的日本军曹说道:“太君,我刚才在和我的士兵讨论关于阎王的事儿,在中国阎王就和大日本皇军的天皇一样。我跟我的兵说啦,大日本皇军就像秋后的蚂蚱一样,越蹦哒越高!我还说,只要弟兄们跟着太君好好干,到时候都能去日本见阎王……来,太君,抽烟、抽烟……”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生怕这个日本鬼子听出自己是在拐着弯儿地骂他,那自己可就遭殃了,不死也得掉层皮。谁想这个小日本儿也就是个生瓜蛋子,听人说话半懂半不懂的,愣是没听出这里面的道道来。这个自认为有些小聪明的伪军排长没有想到,他这一紧张,居然把夹在手中的那根快要抽完的烟蒂递到了那名日本军曹面前。 原本被绕得模棱两可,似懂非懂的日本军曹见状不由得大怒,对方竟然把一根快要抽完的香烟拿给自己,这分明是在侮辱他!只见他出手凌厉,一掌便将对方手里夹着的烟蒂打落,随即又是一掌掴到了对方的脸上。这一个巴掌打得很刁,用的力度也很重,那名伪军排长的左边脸颊当时就肿成了青紫色,鼻孔和嘴角处也有鲜血渗出。 日本军曹怒骂了一句“混蛋”后,又冲面前两人做了几个极具威胁和侮辱性的动作后才肯作罢离开。那名脸部受了重创的伪军排长面朝军曹的背影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破口骂道:“王八蛋,老子爹妈给我这张脸就是让你们这帮小日本鬼子打的?你他妈给老子等着,这事儿没完……” 第七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凌晨三点整,三营全体已达到指定位置,并陆续进入正在挖掘的工事内。杨龙菲则躲在距离炮楼六百米外的树林里用望远镜观察敌人的动向,他发现:各碉堡、地堡、炮楼以及各火力点、制高点外面巡逻的敌人大多是伪军士兵,找了半天也不过只看到了三名日本宪兵,其中一名是从炮楼里跑出来撒尿的,另外两名日本兵则悠哉地吸着香烟侉着身子站在一处地堡前闲聊。 他正看着入神,三营长曹光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杨龙菲将望远镜递到他手里后说道:“他娘的,小鬼子可够省事儿的,他们在据点里面休息,让这帮伪军守夜?狗日的小鬼子,你们就要为你们的粗心大意付出代价啦……” 曹光风趣地说道:“唉,团长,这帮二鬼子丘八还生起炉灶来了嘿!他妈的,大半夜生火吃饭也不怕撑着自己……团长,要我说咱也别等天黑啦,就这么五六百米,趁着天黑我带着战士冲过去算啦!哪还用得着等到天亮?” “不行,老子这次跟鬼子打的是阵地战,你小子别撅着*望天,不把这五六百米当回事。我敢跟你打赌,你们营刚发起冲锋,炮楼上的鬼子立马就能察觉,到时候机枪大炮一通朝你这儿招呼就彻底完啦。这方圆五百米都是开阔地,真要让鬼子的机枪沾上,不给你打成筛子就不算完。” “团长,我把我们营所有的掷弹手都配齐啦,总共十个人,一人二十颗*,您要不去看一下?”曹光建议道。 杨龙菲拍拍手上的尘土后便站起身:“走,去看看……” 这十名掷弹手都是由曹光亲自挑选出来的,他们从军前曾干过有关投掷方面的行当,有拿树枝和石子给地主家放牛赶羊的;有摆露天铺子玩套圈的;还有几个是参加过黄麻暴动,扔过梭镖的老红军战士。杨龙菲乐了,没想到自己手下还真是人才济济呀!他笑呵呵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十名掷弹手,诙谐地调侃道:“你们这一个个可都是我杨龙菲手里的宝贝疙瘩,值钱得很哪!说又说回来啦,每人身上挂了将近二十斤的*,这身价能不重吗?” 听了杨龙菲这番话,战士们哄堂大笑起来,纷纷鼓掌。 “我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天就该亮啦,我也不跟你们打哈哈啦,直奔主题吧!不夸张地说,你们十个人才是决定这次战斗成败的主要因素。要不是你们营长告诉我他手里有你们这几个尖子,我还真不一定把主攻任务派给三营。我对你们十个人要求不高,战斗打响时,你们可以做任何事儿,抽烟也好,解手也罢,就是躺在坑道里睡大觉都行。但有一点,只要接到信号,你们必须按照既定方案立刻就位,等待出击命令!到时候你们就拿着*瞄准敌人的机枪眼和炮口给我狠狠地炸他狗娘养的!只要端掉了敌人的机枪眼和炮口,剩下的事儿就交给第一梯队上啦!等战斗结束以后,我给你们开小灶,还要请你们喝酒!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啦!”战士们低声怒吼道。 杨龙菲从口袋里拿着两包还未拆封的“三炮台”香烟,递到其中两名战士手中说道:“把这烟分给弟兄们……我刚刚掏了下自己的口袋,也确实没啥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剩下烟啦!只好委屈弟兄们了,我杨龙菲拜托各位啦!” “敬礼!”曹光一声令下,十名战士一齐抬起右臂向杨龙菲敬礼,以示尊敬。杨龙菲也回以军礼表示庄重。 凌晨五点钟左右,天微微亮了,深夜支起的炉灶也已被晨风吹熄,烧焦的柴禾上还隐约还有几颗火点儿存在。负责守夜的伪军士兵大都在据点外的空地和墙边昏睡过去,经过几天几夜没完没了的守夜,他们的精力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此时哪还管什么地方,随便找个僻静之所便酣睡起来。 一名刚刚睡醒的日本士兵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晃晃悠悠地爬上炮楼楼顶,他是准备去关闭探照灯的开机按钮的。等他走到炮楼边缘时,一幕惊人的场景呈现在他的面前,展露无遗: 犹如血管般密集且纵横交错的环形工事在距离自己二百米外的位置已修筑完毕,还有分布在各个位置的散兵坑及火力支撑点。混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仅仅在一夜之间,围绕着盂县据点四周就突然多出了这么多人为的坑道和隐蔽点,这是谁干的?! 这名日本士兵一边叫喊着一边拿起放在垛口上的望远镜看向对面,只见坑道里正密密麻麻地平躺着许多八路军士兵,貌似还在沉睡。这令他感到大为光火,犹如一阵风似的冲到了楼下,拿起话筒的那一刻才发现电话线也被切断了!这名日本兵发疯似的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又用步枪的*狠狠地凿向其他几名在炮楼内依旧酣睡的日本兵的肚子,他咆哮道:“混蛋,全都起来!有土八路,快,起来!准备进攻……” 听到喊叫声后的日本兵们就好像秋后的蚂蚱一样,纷纷从地上蹦了起来,咿咿呀呀地拿起斜靠在墙边的步枪便冲出了炮楼。而对面的工事却安谧如常,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们可不管这些,在他们看来,不管工事里面有没有人,他们都要把这片不该存在的区域炸平。什么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把环形工事挖到盂县据点的脚下了! 日军炮兵火速从炮楼和碉堡内搬出几门迫击炮和掷弹筒,他们并非专业的炮手,只是简单地装定了下大致诸元后便开始投弹射击。一轮轰炸结束后,八路军阵地内扬起一阵硝烟。 隐蔽在工事内的八路军战士纷纷开火还击,距离日军据点足有八百多米的一处高坡上,独立团的几门山炮、迫击炮也相继回以炮击,战斗刚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一名日军通信兵拿下戴在头上的耳机嚷道:“报告,山本少佐,我已和驻阳泉宪兵队司令部取得联系!” 负责指挥战斗的山本少佐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说道:“给松尾中佐发报,我军驻盂县据点遭到支那地方军的猛烈进攻,山本正组织兵力进行顽强反击,现已成胶着状态,鄙人以个人名义请求松尾君速派机动部队前来支援,山本将感激不尽!” 与此同时,杨龙菲则隐蔽在工事某处用望远镜观察着敌情。突然,一名身着整齐的战士好似阵风般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杨龙菲转眼一看,这家伙身上还挂了一只公文包,像是个通讯员。 “报告杨团长,师长命令你部立刻撤出现有阵地,延石盘道方向撤回苗庄待命,这是师部下达给独立团的文件……” 杨龙菲接过通讯兵手里的文件后没看几眼便又还了对方,他气哼哼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师长,我们团已经和盂县据点的鬼子交上火了,还有从南北公路线赶来增援的鬼子援兵,独立团现在是三面受敌,没法撤出战斗。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决心率全团战士拔掉盂县据点后再从正面实施突围,就这样!” 通讯员一听就不乐意了:“那哪成啊?杨团长,你这不是让我跟着你一块欺瞒上级吗?师长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信你这话?” “信不信不要紧,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再说啦,老子撒谎了吗?你自己看,我们团正面部队已经和对面的鬼子交上了火,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南北方向的伏击战也要打响啦。你就按照实际情况汇报给师长,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好吧,反正我话是带到啦,是服从还是抗命就看您啦,杨团长,您多保重,我先走啦!” 通讯员刚走,在一旁指挥战斗的三营长曹光便靠了过来问道:“团长,是不是政委又去师部告你的状啦?” 不提肖致远还好,一提到他杨龙菲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拾起望远镜一边观察战斗一边不满地嘀咕道:“娘的,要不说老子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呢,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毛病,来咱们独立团当政委两年多啦,屁大点儿事就要跟上级汇报,能得他都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算啦,不提啦。去,把工兵连连长沈玉清给老子叫来!” “是!”曹光应允后便转身跑开了。 没过两分钟,沈玉清连长便出现在了杨龙菲的身边:“找我啥事儿,团长?” “你们连昨天辛苦啦,又是挖沟又是干啥的累得够呛,战士们休息得怎么样?” 沈玉清张口便说:“还行,多少也睡了几个钟头,精神头还算不错。团长,是不是又有什么任务?” 杨龙菲转过身说道:“有件事儿还需要战士们再辛苦一下……等战斗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让掷弹组的战士冲上去投弹,可是敌我阵地距离太远,已经超出了射程。我需要你们连一次将工事向前推进一百五十米,至于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尽量在两个小时内完成。当然啦,我会让炮兵和机枪手掩护你们行动的……” 沈玉清拍拍胸脯一口答应:“才一百五十米?这哪用得着两个小时?团长,您就瞧好吧,只要您这儿的掩护到位,我们工兵连一个小时内就能完成任务!” 杨龙菲笑呵呵地说道:“你先别把话说那么满,我对你们连接下来要进行的土工作业是有要求的,第一,你们必须保证把工事尽可能地曲线化,避免直线修筑,不然你们非成鬼子的枪靶子不可。第二,坑道尽可能地挖深点儿,能把脑袋露出来就行,道理和第一条一样。在确保做到这两个标准的前提下,你再去算计时间。你先去集合部队,等第二轮炮火打响后,你们连就上!” “明白啦,团长,我们连保证完成任务!” …… 战斗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的战士几乎都参加了战斗,尽管不像之前的白刃战那样嗜血,但也同样激烈,双方几乎都动用了各自拥有的所有重武器。就连炊事班和马夫班的战士都不甘寂寞地抱着几支早已被淘汰入库的“汉阳造”步枪对日军据点实施射击,唯独掷弹组的那十名战士动也不动,正背对着战场蹲坐在工事内悠闲地吸着香烟…… 几名炊事员对这十人的行为相当不满,继而讨论起来。一名身材略显臃肿的战士嘀咕道:“前面都打成一锅粥啦,你再看他们几个,跟他妈没事人似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抽烟?什么东西呀……” 一名嘴边长着小胡茬的战士说:“那有啥办法?人家就有这个特权,你能咋办?唉,你知道他们抽的那烟是谁给的吗?那是团长亲自发到他们手里的。咱们炊事班八百年也修不来这个待遇呀,他们可是团长的宝贝疙瘩!” “什么他妈宝贝疙瘩,要你这么说团长的宝贝疙瘩多了去啦。去年咱们团组建炮兵连的时候,团长也说是他的宝贝疙瘩,我看团长也就是三天热乎气,过了这阵也就消停啦。” “嘘,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听到了再去告诉团长!要是让团长知道啦,你小子非吃大耳贴子不可……” 炊事班这边聊得火热,掷弹组相比也毫不逊色,班长张保富正在跟手下战士们做最后的战前动员。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说道:“弟兄们,我想你们也看到啦,团长对咱们不错!跟咱们说话不端架子不说,还把自己的烟拿给咱们抽。咱能遇上这么个好领导不容易,你们自己说,真该咱掷弹组上的时候,咱们该不该玩命?该不该团长脸上争光?” “该!该!”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吼道。其中一名战士还挥舞起了自己的右臂:“班长说的没错,这辈子能遇上像团长这样的好人,算咱们前世积德啦!没说的,等轮到咱们上时,谁也不许拉稀,咱们不能给团长丢脸,就是死也要用胸口去挡鬼子的子弹!” 很快,驻阳泉和临汾一带的日军便出动了,他们打算故技重施,给此次攻打盂县据点的敌人再来一出内外夹击,吃掉此次来袭的八路,却不想八路已经在南北两个方向的公路线上设下了伏兵。独立团一营、二营已恭候多时了。 石太公路以南的交通线上,一营营长谢大成正带领着战士们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土坡上,诱饵也已放下,就等着前来增援的敌人咬钩了。 从阳泉方向赶来的是援军是日军宪兵队第三中队和皇协军第5混成旅独立团三连。尽管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却远不及地方部队。 很快,这支部队便出现在了谢大成等人的视线中,在弯曲的公路线上,日军增援部队首先由五辆军用挎斗摩托车开路,后面跟着的依次是十辆日军九四式军用卡车和伪军的步兵队伍。 谢大成默默地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朝身旁的战士一摆手,战士心领神会,猛地将攥在自己手里的拉弦儿往后一拽,随即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扑面而来。被触动的*直接就将进入雷区的那几辆日军摩托车送上了天,随后便好像下了一阵夹杂着钢铁的肉雨。 坐在一辆卡车副驾驶位置的日军少佐不由得大怒,他跳下车后便咬牙指挥道:“快,工兵以最快的速度清除雷障,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盂县据点增援!” 领命后的日本工兵纷纷手持便携式探雷器投入到了当下的排雷工作中去,山坡上的谢大成倒是不慌不忙地将身子一侧,继续大口地抽着香烟。一旁的战士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营长,鬼子正排雷呢,咱们打吧!” “打个屁,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鬼子愿意排雷就让他们排,就按照咱们事先埋雷的密度来看,小鬼子到天黑也够呛能走得了。你们都给我盯紧啦,只要鬼子工兵停下来清障,你们就立马拉弦儿,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没问题,营长,您就䞍好吧……” 日军驻临汾第九旅团石野中队也已经开赴至石太路以北的交通线上,这是日军的一支机械化部队,部队最前方还有数十名日本骑兵负责开路。钱里远倒没有谢大成那般冷静,当他看到那数十匹体态健硕的军马后眼都直了,让负责拉弦的战士不要急于动手,先放这几十个鬼子骑兵通过雷区,免得伤了他们胯下的军马。 等日军骑兵顺利通过雷区后,紧随其后的日军车队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可谓响彻天际,公路线上躺着数不清的日军尸体和车辆残骸。 钱里远当即下令全营投入战斗,向坡下的日军发起进攻。可日军却并不恋战,而是急于向南推进,对两翼八路军发起的进攻视而不见,侥幸存活下来的日军步兵一边进行局部阻击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八路军的包围圈。二营的前沿刚把他们给咬住,日军就再次将其甩开,公路不成便开始走山路。钱里远哪能放过他们?他大手一挥,弟兄们,冲上去拦住这伙鬼子,今天就是把二营都给拼光啦,也得把这个石野中队给咬死在石太线上! 正面的战斗仍在继续,看来这伙日军已铁了心和据点外的八路拉开持久战,除了大部分伪军都在各沙包阵地内进行反击外,几乎所有日军士兵都躲在各炮楼、碉堡、地堡以及火力支撑点内进行阻击。他们心知肚明,无论是人数还是火力他们都远不及这群八路,可有一点他们占据了极大的优势,那就是这片坚不可摧的防御阵地。由隐蔽处、散兵坑、环形工事、连环地堡群和火力支撑点所组成的一道密不可封的火墙,任你长了多少个脑袋都没用,只要是进了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的射击范围,你就死定了! 杨龙菲对此并不感到稀奇,从前沿侦察来的情报和谢大成提供给自己的作战经验来看,目前的战况他是早有预料。说白了,这伙日军不过是依仗地形带来的优势,面对来犯之敌也只是进行简单的反击罢了,丝毫不讲究战略战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向周边的鬼子请求支援,之后要做的就是坚守待援,等援军到时,据点内的鬼子继而来个中心开花,战斗也自然就结束了。 杨龙菲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隐约听到南北方向的公路线上也已爆发了战斗,与此同时,对盂县据点的鬼子所实施的第二轮炮火覆盖也已落下帷幕。一名战士跑到杨龙菲面前汇报说,工兵连已经顺利完成掘进任务,沈连长请示是否可以撤出现有阵地?杨龙菲点头表示同意并找来通讯员,要他通知掷弹组按照工兵连掘进的坑道向敌人的据点靠拢,并做好战斗准备。以一发绿色信号弹为命令,只要信号弹上天,掷弹组就立即动手!一人二十颗*,必须保证在三分钟之内全部扔出去。 掷弹组的战士们每人胸前都挂着二十枚“边区造”*,依次跳入工事按照工兵连掘进出来的路线慢慢向日军据点靠近…… 日军似乎也发现了八路的企图,立刻用机枪和迫击炮压制。尽管工兵连已经将坑道挖了足有一米五深,但还是有两名战士在敌人的炮火中倒下了,所幸只是受到了局部灼伤,并没有引爆身上缠着的*,否则整个掷弹组都将付之一炬。 杨龙菲在望远镜里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不禁勃然大怒,他指着一旁的机枪手和身后的炮兵,咆哮道:“炮兵,你他娘的瞎眼啦?快,掩护掷弹组,瞄准敌人的火力点给我轰他娘的!” 在杨龙菲的命令下,独立团的炮兵也开火了,日军的据点尽管连续遭到重创,但八路军的火炮却始终未能将其撼动。杨龙菲站在工事内思索着:看来谢大成这小子说得不错,敌人的炮楼和地堡构筑得极为坚固,普通的炮弹打过去简直就跟挠痒痒似的,就连大口径的日本山炮、*炮打过去也只能摧毁一小部分的根基。 警卫员李神枪跑到杨龙菲面前立正敬礼:“团长,掷弹组已经到达指定位置,负伤的两个战士也被抬下去啦……” 杨龙菲点点头道:“走,跟我去前沿阵地看看。”没想却被李神枪和三营曹光等人团团围住,众人苦口婆心地劝着:“不行,团长,前面太危险了,您不能去呀!” 杨龙菲上去一脚便将李神枪踹倒在地:“放屁,第一梯队在前面打得这么辛苦,老子身为团长难道不该上去指挥战斗吗?都给老子让开!” 曹光拼死用双手箍住杨龙菲的腰部嚷道:“团长,您冷静点儿,我去前沿指挥战斗,您留下,鬼子的火力太猛啦……” 直到最后曹光也没能将他拦住,待杨龙菲将其挣脱后,便顺着新修筑的工事冲到了前沿。此处距离日军据点只有不到二百米,尽管雄踞于此处的独立团一连和二连的战士们一直进行地顽强地进攻,但其中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日军炮楼和碉堡内的轻重机枪组成的火网压得抬不起头来。 伏在几袋沙包掩体后的杨龙菲几乎看不到位于前方一百五十米处的掷弹组的存在,从望远镜中不难看出,掷弹组仅存的八名战士同样被日军的火力网死死地压制在坑道内,无法起身。杨龙菲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一拳凿在面前的沙包掩体上,随即咆哮道:“把机枪给我……所有人听好,不要和炮楼外的伪军多纠缠,给我集中火力对准敌人的机枪眼打,就算把子弹打光了,也要为掷弹组赢得出击时间!” “哒哒哒……”刹那间,由五六挺轻重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便一齐向日军的炮眼和机枪眼进行扫射,日军在遭到火力压制的同时,也纷纷调转枪口和对面的八路机枪手进行对射,双方的火力强弱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短时间内难分伯仲。 山本少佐已对目前的局势感到悲观,若是以前,从阳泉和临汾方向赶来的援军早就该到了,可直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消息。当他再度向驻阳泉宪兵队队长松尾平崎中佐求救时,电台却好像遭到了外界的某种干扰般,信号时隐时现,极不稳定。 绝望的山本少佐猛地拔出了悬挂在腰间的*,他准备在据点被攻克前孤注一掷,即使战死,也要将面前这群八路的元气就此击垮,他命令据点内的所有炮兵全部到炮楼房顶集合。 三分钟后,三门迫击炮并排摆在楼顶中心部位。山本少佐挥舞着手中的军刀,命令炮兵调整射击角度,向八路军的前沿阵地实施炮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八路军的阵地上突然窜起一团绿色的火焰涌上天际———这是指挥部给掷弹组下达的出击信号。 埋伏在工事内的掷弹组的战士猛地从坑道内跃起,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干!”八名战士便将身上缠着的*一颗颗地扔了出去…… 日军的三门迫击炮也开火了,只听得“轰轰轰……”三声闷响过后,三枚六十毫米口径的炮弹便迸膛而出,在硝烟弥漫的天际划过三道弧线后便迎面砸向了八路的前沿阵地…… 上百颗*相继砸进了日军的据点,各碉堡、地堡,炮楼及隐蔽处里外炸成一片,日军的机枪也在爆炸中停火了…… 不幸的是,一枚*直直地落在了距离杨龙菲所在地的五六米处,飞溅的弹片直接就命中了杨龙菲的身体,掀起的气浪也将他整个人卷到了空中,随后又如同一块生铁般坠落在地。杨龙菲的体温瞬间降到了冰点,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羽毛一样轻盈的吓人,紧随而来的便是漫无天际的幽暗,冥冥之中,他好像见到了死神…… 第八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自今年八月下旬以来,被陆续送到各医院进行手术和治疗的伤员人数便开始大规模暴增,除了八路军总部野战医院外,129师二线医院也早已是人满为患,从各地送来的伤员不计其数,甚至有些时候根本就来不及登记,救人要紧。与此同时,药品、绷带、人手也都濒临匮乏。 已经拥有两年领导经验的高雅也是第一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忙碌、紧张和压抑。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战斗,好像是386旅哪个团的战士,战斗打响没多久便开始拼命地往医院里运送伤员,到战斗结束后足有上百号人。 虽然师部从总部野战医院调来了几名主刀大夫过来帮忙,可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九月份的一天,高雅竟连续主刀长达三十四个小时,等她完成最后一项手术任务后,连口水都没喝上便晕倒在地。其实她早就感到了身体带来的不适,这其中足有八个小时是靠她咬牙坚持下来的。129师师长刘伯承得知此事后不禁叹了口气,心说真是难为这姑娘啦,才二十几岁就需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事后,他专门派人拿了两罐美国产燕麦片送到医院去,这还是前些日子伏击日军运输队时缴获的。 今天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不光是独立团在往这儿送伤员,周边的兄弟部队如警备2团、7团、769团等都在没完没了地往医院运送伤员,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重伤,要么是被子弹击中后奄奄一息,要么就是被炮弹袭击后不省人事,这种忙碌的现象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稍显好转。 高雅刚刚结束一场大手术,伤员的胸口已经被三发机枪弹打烂了,命中最深的一枚弹头距离心脏部位只有不到三公分。取弹的过程必须相当注意和谨慎,稍不留神就可能间接性导致伤员休克,甚至死亡。这场手术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正式落下帷幕,卡在伤员胸口的三枚弹头也全部被取出。高雅顺手便扯上那对沾满血污的乳胶手套扔进一旁的水盆里,眨眼间的工夫,一盆清水便化作一盆血水。 “高院长,您快回去歇会儿吧,您都好几天没合眼啦!您看您这眼睛里全是血丝,快回去吧,这边有我们帮忙打理,您赶紧抽这个时间眯一觉去……”医院政委冯德霞劝道。 高雅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我还有个报告要写,这样,你先替我半小时,等报告写完啦,我来接你的班……” 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院子外面引来了一阵骚动。没过几秒钟,只见数十名衣衫褴褛,浑身浸满血污的战士持枪冲进了医院,各个咬牙切齿,张口就全是脏话,像群饿急眼的老狼。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独立团三营营长曹光。面对上前拦截的护士,他想都没想就将人推倒在地,并咆哮着:“大夫,大夫在哪儿?快,快给我们团长做手术,人呢……快呀……” 负责医院保卫工作的警卫排也迅速到位,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将面前这些“蛮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排长手持一支驳壳枪怒吼道:“你们哪部分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儿撒野?” “去你妈的,老子管你是什么地方?把路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就开枪啦!”曹光也不含糊,从腰间拔出手枪便顶在了那名排长的胸口处,厉声威胁道。 双方僵持不下,高雅为避免火并,立刻冲到人群中,将那名排长推到一边,严肃地训斥着曹光一干人等:“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医院,要打仗去外面打,没人管你们,现在把枪都给我放下!” 曹光口气逐渐变得缓和,他收起枪问道:“你是这儿的大夫?” 高雅点点头:“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曹光猛地让开路,拽着高雅的衣襟走到身后的一处担架旁,上面躺着一个被*和血污覆盖全身的伤员,看不清楚容貌,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瘫在担架上,就好像已经殒命了似的。 “这是我们团长,在盂县据点指挥战斗的时候挨了鬼子一炮,这一路上都没醒来过。您快给看看,我们团长还行吗他……”曹光满脸焦急地问道。 高雅将听诊器一头按到伤员的胸口处听了一阵后,面容憔悴地说道:“先把伤员送到手术室……小李,小王一号亭子现在是空的吧?带着他们把伤员抬进去,先做止血,消毒,我马上过来……你们几个,跟我过去登记。” 护士王芳嗫嚅道:“院长,您还是去休息吧,让范大夫替您吧,您好几天都没合眼啦……” “不要说了,快去准备吧,我马上就来。”说完,高雅便领着曹光等人走向了登记室,由王芳和另外一名护士带着李神枪等人赶往手术室。 推开登记室的大门,一名坐在办公桌前的护士起身向高雅敬礼。高雅点头示意:“小张,给他们登记一下……”她边说边走到一旁的药柜前,翻开橱窗挑拣起了药品。 小张找出一张登记用的单子,口气平淡地问道:“部队番号……” “385旅独立团。”曹光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伤员姓名,职务……” “是我们团长,叫杨龙菲。” 小张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这几天不定时地就会有些团级干部被送到医院来治疗,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她却没有发现站在自己身后,正在挑拣着药品的院长高雅此时已愣在了原地。高雅瞠目结舌地看着急赤白脸的曹光等人,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你说是谁?” 自上周开始,二线医院的床位就开始面临空缺的窘境,大批伤员都得不到良好的养伤环境,到最后只得暂时占用护士们的房间用以护理伤员。大部分护士,包括高雅本人很多时候都是在院子里找一处避风之所,卷一席大衣入眠。就连手术台也是如此,原先建立在室内的两张手术台根本就无法承担如此之多的伤员数量,有些部队为了争抢一张手术台都能不惜战友之情大打出手。为此,高雅便同政委冯德霞商量,在医院内的几座凉亭里也搭建几张简易的临时手术台,只要不耽误对重伤员的手术问题,再忙也值得了。冯德霞也表示同意。 王芳等人正在用酒精棉擦拭覆盖在杨龙菲脸上的血污和*,另一名护士李婧则用剪刀将伤员身上的军装和内衣一层层破开,袒露的胸脯上同样被黑血浸透,大小不一的伤口和血洞展露无遗,令人不忍直视。 说真的,虽然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人算不上所有伤员里面官儿最大的,可像他这样浑身上下都布满伤痕的团长却是头一个。王芳在为杨龙菲清理伤口的同时,还忍不住将手指放至对方的鼻孔下试探有无气息,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仍有时隐时现的气息传来,但却显得极为虚弱。不夸张的讲,面前的这个伤员就好像一个泥人般脆弱,稍不留神就可能要了他的命。说句实话,这个人怕是活不了啦…… 李婧赶忙将食指竖到嘴边提醒道:“你说话小声点儿,别让守在外面的那帮熊兵听到啦。你看刚刚他们那架势,在前线打鬼子打得都杀红眼啦。要是让他们听到你这么说他们团长,非拿枪打你不可。” 向来不服人的王芳也只好把音调降低:“哟,那我可得当心点儿。嗨,你还别说,咱护理过这么多伤员,我就没见过这么横的兵,尤其是刚刚那个领头的,都狼狈成啥样啦,照样敢拿枪顶在警卫排的胸口上,看那架势不像是装出来的,要不是咱院长冲过去给拦下来,我估计这帮人真敢开枪。唉,你知道他们是哪部分的吗?” “不知道。咳,咱们师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团,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院长不是带几个人去登记了吗?等院长来了你问她不就得啦?” 两人正说着,高雅便掀开帘子走进了手术室。她脚步轻盈地走到手术台旁,看着眼前这个面部轮廓逐渐清晰的伤员,她的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波澜,饱含着的泪水也顺着眼角处直流而下,虚弱的身体也开始急剧颤抖,从喉咙深处传来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王芳和李婧都不由得怔住了,院长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啦?王芳小心翼翼地问道:“院长,您,您这是咋啦,咋流眼泪啦?” 高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一边擦拭着泪痕一边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没事儿,我们开始吧……” …… 赴延安学习的独立团副团长张山刚刚回到团部,就遇上了准备赶往医院的警卫排长史刹海。这一通寒暄后张山才知道,团长在战斗中负伤,已经被送往二线医院进行救治。史刹海还告诉他,一营长谢大成和二营长钱里远半小时前就赶到医院去了,要不是政委命令自己在这里整顿队伍,他也早就赶过去啦。 “肖政委和参谋呢?”张山问道。 “都赶过去啦!刚才老三团的方团长还来驻地问呢,这会儿估计也都已经到医院啦!不光是他们,全团的营连级干部基本上都过去啦,要不是我拦着,那些班长战士都得一窝蜂地冲过去!”史刹海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样,我先走一步,你去问许班长借匹马,到医院跟我们会合!”张山说着便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猛地一挥鞭子,胯下那匹军马便如同风似的冲出了村子,很快便消失在史刹海的视线中。 正在凉亭内为杨龙菲做手术的高雅并不知晓,此时医院门口正爆发着一阵激烈的口角。医院的政治部主任王炳成将赶来医院的谢大成、钱里远、肖致远等人纷纷拒之门外,并声称手术过程中必须保持安静,要让主刀大夫安心为伤员动手术,并要他们去外面等候消息。 脾气刚烈的谢大成不禁大怒,二话不说掏出配枪用大腿擦开保险后便顶在了对方的脑门上,口气十分恶劣:“你听着,把路给老子让开,我要看着你们给我团长做手术!要是我们团长有个山高水低,老子他妈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崩了你们!” 政委肖致远大喝一声道:“谢大成,把你的枪给我放下!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同志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啦,要留给大夫一个好的手术环境,谁让你动的枪?来人,把他的枪给我下了!” 围绕在周围的干部们不为所动,他们认为一营长做得没错,我们既然是来探望的,就自然会配合医院的工作。可这个什么主任未免也太欺负人啦,咱们只是想看看团长的伤势,又不是来闹事儿的,他凭什么拦着不让进?要换成老子们,照样拿枪顶他脑门上! 二营长钱里远将手搭在谢大成的枪身上,慢慢将谢大成拿枪的手臂放下,口气缓和却照样饱含威胁:“大成,别冲动,就算拔枪也不该是这会儿。咱们先看着,要是手术成功这事儿也算啦,万一团长真出个什么岔子,咱们就山不转水转,到头儿再找他们医院算账。” 王主任气哼哼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后嘟囔道:“我当兵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横的人!多少也是个干部,动不动就掏枪,吓唬谁呀?你们这样做是违反咱八路军党性和纪律的知道吗?” 人群中不知道谁插了句话:“少他妈卖狗皮膏药,真把枪口顶你脑门儿上你就没这么硬气啦!” 肖政委火了,他转过头质问道:“这是谁呀,在这起什么哄?刚刚那话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正在这时,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三营长曹光也发现了谢大成一干人在闹事儿,赶忙跑过来:“政委,你们都来啦?” 肖致远当即问道:“三营长,到底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出发的时候,团长不还好好的吗?伏击一个鬼子据点至于闹成重伤,这仗是怎么打的?” 曹光怒砸着双手委屈地哭诉道:“战斗攻击不顺,团长非要上前沿指挥战斗,还亲自抱了挺机枪吸引敌人火力。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一场仗,就等着掷弹组投弹啦……谁知道临了还是让鬼子的炮兵抢在了前头,上来就直奔我们团的前沿,团长他、他就……” 所有人听完后都沉默了。 正在这时,老三团团长方罗成也驱马赶到了医院门口,看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好像还都是独立团的兵,于是问道:“让开,都给我让开,这是怎么啦?哭啥呢……谢大成,这怎么回事?都堵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进去?” 谢大成没好气地指着王主任说道:“他们医院门槛高,怕我们这帮大老粗进门的时候给他踩破了,根本就不让我们进。” 还未等王主任开口解释,方罗成就上前责问道:“怎么着王主任?还认识我吗?” 王主任一脸堆笑道:“方团长,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前几个月负伤就是在我们医院治的,您忘啦?您还跟我聊过一阵来着。” 方罗成笑道:“记着就行,我听说独立团团长杨龙菲正在里面做手术,我作为老战友过来看望一下,有意见吗?还有这些人,他们都是杨团长的部下,人家来看自己的领导,你老王拦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儿?去,把路让开,放我们进去!” 王主任苦口婆心地解释道:“方团长,不是我这个政治部主任不讲情面,我也没办法呀!咱这野战医院又不是地主庄园,你来探望可以呀,那就得服从组织规定。再说啦,哪有探望伤员需要这么多人一块来的?这又不是练兵场,况且在手术过程中,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的。你说他们这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往里一冲,不但影响正在进行的手术,还会影响其他伤员的正常休息不是?方团长,我这话可是在情入理,没有跟你胡搅蛮缠吧?” “你要这么说还可以理解,那你早说这话不就完了吗?那至于一个个杵这儿闹这么僵吗?你看看这一个个急赤白脸的,你早让他们选几个代表进去哪还能有后面的事儿?”方罗成说道。 王主任表示委屈的苦笑道:“是是是,方团长,您批评得对。可话又说回来啦,这几个同志实在是那什么了点儿,我这边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他们把枪都掏出来顶上膛火了,这不分明就是要我闭嘴吗?那我还多说这个干啥?” “行啦,别扯淡啦。我现在选几个代表进去问一下大致情况,这你总不会再有意见了吧?”看到王主任不再发表意见,方罗成也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指着政委肖致远和三个营长说道:“那行,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许啦,这件事儿就这样,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更不许小广播,都听到没有?肖政委,你们仨跟我进去,其余人都在外面等着,不许再跟医院的同志起冲突。你们团长倒下了,我就得帮忙管着。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不给我面子,就是往你们团长脸上抹黑,我他妈饶不了他!全都给老子散开!” 医院政委冯德霞代替王主任接待了方罗成一干人。方罗成说话还算客气:“政委同志,我是杨龙菲的战友,我想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情况。” 冯德霞满面愁云地说道:“经检查,伤员全身共计十五处创伤,嵌在伤口内的炮弹碎片已经被全部取出。但是在伤员左腿外侧及左胸处的两道伤口已经开始感染,虽然控制住了病情,但还没有脱离危险,病情仍未稳定,需要观察。目前我们院长正在里面为他缝合伤口,预计再有半个小时手术就结束了。 “那得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这可说不准,最少也要等到三天以后。伤员失血过多,重度昏迷还伴有低烧、低血压,心率也很不稳定……嗯,怎么说呢?老实说,方团长,伤员情况不太乐观,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您。只能说,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从今天起也会有专门的护士对这位团长进行护理,至于病情是否能够稳定,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体魄和自身的意志力了……” “你们给他输了多少血?”方罗成喃喃道。 “整整一千毫升。” 方罗成只感到后脑勺仿佛遭到了一记大锤的重击,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从上到下充斥着整个身体。他无力地垂下手臂,双眉紧蹙,眼眶中饱含着朵朵泪花,咬紧嘴唇一言不发。他推开众人后独步走向一处墙角,背影显得极为落寞。 这时,副团长张山也已经赶到了医院,他刚跨入医院大门就看到谢大成等人,还未上前便着急地发问道:“怎么回事?我这刚回团部就听说团长出事儿啦?到底怎么回事儿?” 众人和走开的方罗成一样,都表现出一副沉痛的模样,但却无一人回答张山的问题。只有李神枪冲他打了个招呼:“张副团长,您咋来啦?” 张山斜瞥了他一眼后,径直地推开人群走到众人的面前,看着衣衫褴褛、满脸泪痕的曹光后问道:“怎么回事儿?我问你们话呢,怎么不说话?是聋还是哑?曹光,我听说团长负伤时,你就在旁边,你现在把整件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快点儿!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政委肖致远劝道:“老张,你也别逼他了,这件事儿责任不在曹营长身上,鬼子的炮击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儿。没保护好老杨,他已经很难受啦,你们是老战友,这个时候除了理解在你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咱们没有别的办法。” 张山瞪着一双核桃大的眼睛,声音深沉地说道:“曹光,跟我过来……” 好像失去了灵动和思想的木头人般,曹光跟在张山后面先是走出了院外,又顺着南边不远处的一株松树走去。张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低头无语的曹光,怒吼道:“你他妈还是个爷们儿吗?现在听我口令,独立团三营营长曹光,立正———把头抬起来,别像个娘们儿似的,你当自己是三岁孩子么,犯了错低个头不说话就算完啦?话说三遍淡如水,你也别在心里叽叽喳喳的不服气,一个男人敢做就要敢当,天塌下来怕什么,砸歪了脑袋还有脖子顶着呢!我现在给你说最后一遍,把头抬起来!” 曹光努努嘴,双手放于裤腿外侧,抬头挺胸收腹,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张山。 “站好不要动……”话音未落,曹光的右脸便挨了张山迎面打来的一记重拳,没过一会儿,受伤的脸部就浮起了一片淤肿。曹光并没有因此而发怒或还手,相反,他表现得很是坦然,并再次侧过负伤的右脸,正视着一脸怒气的张山恳求道:“老张,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清楚自己的责任。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咱团长之前也说过,我一直记着。我没保护好团长,辜负了上级和弟兄们的信任,自知罪责难逃,要杀要剐我服从安排。但有一点,就是要判我也要等团长醒过来以后,我得跟他道个别,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我他妈今天还真是理解不了啦!我就纳了闷儿啦,我临走前特意嘱咐你们要保护好团长,保护好团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你们呢?各个答应得都挺好的,还说拿脑袋给我担保?我这次回来本来想和弟兄们好好聚一聚的,可结果呢?你他妈给我整了这么一出,把庆功宴搞到医院里来啦?我原本以为你是三个人里面挺有心眼的一个,跟咱团长还是同乡,原本还指望着你能在团长的安全问题上多上点儿心?可你是怎么干的?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废话。对你如何处分那是上级的事儿,与我无关。至于别的,我太累啦,懒得管啦,如果团长能够挺过来,咱们以后该怎么处还怎么处,万一团长出现不测,咱俩最后那点儿情面也就没有啦,至于老战友这层关系……也就到头啦。你好自为之吧,我去看手术结束没有……”此时此刻,张山只感到千斤坠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疲倦感迅速席卷全身,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变得酸软无力。毋庸置疑,团长杨龙菲的意外重伤给张山的打击太大了。除个人情感外,张山还在为独立团的前途所担忧。这支部队自成立那天起首任团长便是杨龙菲,他为这支部队注入了他的灵魂,桀骜不驯、勇往直前、坚毅如铁等多种凸显雄性气息的性格和精神同样影响着独立团的每一名战士,从而将独立团锻造出一股犹如钢铁打造出的部队般。在独立团的战史中,无论战斗孰胜孰败,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永不服输的劲头和视死如归的勇气! 张山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团长千万不能有事,不然的话,独立团的前途也算是彻底毁了。 曹光怒吼着迫使张山暂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老张,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你这是在拿刀剜我曹光的心啊!难道只有你跟团长是老战友,我不是吗?中原大战前我就在团长手下当兵,到今天已经有整整十年啦!要论对团长的感情,我一点儿不比你少!团长负伤,你难过,那我就好受吗?团长的脾气你知道,他执意要上前沿指挥战斗,你觉得我拦得住吗?我要是早知道他上前沿会出这事儿,我就是死也得拦住啊!30年马观山战斗,是团长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又一路背回驻地去的,团长的大恩大德我曹光一辈子记着。我没照顾好团长,我任打任罚,哪怕是要我的命去换团长的命我都认啦!可你不能拿刀子剜我的肉啊老张……咱们都是过了命的兄弟,南京战役的时候,是你带着弟兄们冲出来的,你的大恩我也永远记着。可是……我不求别的,就求你别再逼我了成吗?大成和老钱他们不给我好脸色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比骂我、拿刀捅我还难受啊你知道么……难道我是故意害团长的吗?团长救过我的命,我害他?那我他妈还是人吗?多少年的老战友,刀顶鼻子上都没熊过的弟兄,你们到底还想咋样啊?到头连你们这些生生死死的弟兄都不能理解,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呀?你干脆给我一刀算啦,我他妈真就……”曹光瘫倒在地上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后哭嚎道。 张山也冲过去抱住曹光痛哭起来:“兄弟,对不起兄弟,我也是太着急啦。我说话重啦兄弟,我给你道歉。我也是想不通了刚刚你知道么?你说我这才走不到半年,离开之前人还好好的,谁知道团长能出这事儿啊……真他妈要了命啦你知道吗?兄弟,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难受,我也不好受呀!咱独立团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咱团长啊,他可是咱的主心骨啊……万一团长有什么差池,你说、你说我咋跟战士们交代,咋去跟旅长和师长交代?兄弟,我这里疼啊,揪着得疼啊………对不住你啊兄弟,我也是急的呀……” 方罗成也瘫坐在一处台阶上,双手紧扣,眉梢紧蹙,满脸尽是泪痕。他的下唇剧烈颤抖着,整个身体也开始极不自然地抽搐。他喃喃自语道:“老杨,26年的时候咱俩就认识啦,咱在军校念书那会儿宿舍比教室还大,你还记得吗?咱八十多个人挤在一个宿舍里睡。工兵、步兵、炮兵、政治科的人都有。没课的时候,咱们就跑到长洲岛去摸鱼,去黄埔农庄野炊……你小子还记得吗?有回去农庄野炊,来了帮人非说咱占了他们的地儿,要咱让道,你小子二话不说就把一酒瓶子给砸碎了顶对方鼻子上,最后哥几个还跟人干了一仗,后来才知道挨打的那帮人是黄埔六期骑兵科的。你小子,到哪儿都是个惹事坯子,你说你小子什么不敢干呀?31年洛阳商团叛乱,你小子硬是敢带一个连去打柳全伯的一个骑兵团。遇上镇嵩军的友邻部队打劫战利品,你小子开枪警告不说,还纵容手下士兵打人,仗着自己是中央军就欺负地方部队,你说你小子什么东西呀……老杨,你小子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我方罗成离不开你这老战友啊!别说兄弟犯贱啊,你说咱俩这十多年来打来骂去的,你要是走啦,老子以后想从你嘴里听上一句脏话都不成啦。都当团长的人啦,咋还跟个孩子似的屁毛不懂?你说你一团长,指挥战斗就得了呗,又没到非要你带头冲锋的时候不可,你说你他妈上什么前沿呀?你上就上吧,你他妈就不能注意着点儿?这下好啦,乐极生悲了吧?你说你这事儿干得操蛋不操蛋?兄弟,千万千万得挺住啊。你要是死啦,老子他妈指定不去看你,没别的理由,就一条,你他妈怂啦!我说你狗日的平时不是挺生的么?老天爷第一你第二,怎么现在怂啦?我知道你小子最烦在你吹牛的时候挤兑你,兄弟,快振作起来吧,以后我再也不挤兑你小子啦。你要是个有卵子的汉子,你就得给我挺住,把牙咬碎了也要挺住……算啦,我知道你小子这会儿没准还在鬼门关晃悠呢,我知道你的脾气,要是把你说烦啦,你没准一脚就跨进去啦。算啦,不唠叨啦,跟小媳妇似的干嘛呀?兄弟,还记得咱们的校歌吗?当年《中央军事政治党校校歌》,兄弟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子最喜欢这首歌啦,歌词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哦,想起来啦,我唱唱你听听啊,但有一条,别嫌老子唱得不好,一般人还听不着呢……” 方罗成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后在心里默唱道: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第八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警卫排长史刹海赶到医院没几分钟,负责为杨龙菲做取弹手术的高雅便掀开白布帘子,从设置在凉亭内的临时手术室走了出来。干部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但提出的问题却几乎相同,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们团长咋样啦?” 高雅脸色惨白,她抿了抿嘴唇后问道:“你们都是独立团的兵?政委在吗?” 肖致远说道:“我就是,我是政委肖致远,听问您怎么称呼?” 高雅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声音显得有些虚弱:“我姓高,叫高雅,是这里的院长,咱们就以同志互称吧。” “好的,院长同志,我想知道杨团长目前的情况,手术顺利吗?” 高雅摇摇头:“谈不上顺利不顺利,手术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取出了所有的弹片,共计十五枚。另外不知道冯政委告诉你们没有,位于你们团长左胸和左腿外侧的两道伤口已经出现感染,应该是在弹片拉伤皮肤以后,由*接触血液所产生的局部组织病变,通过药物可以暂时缓解感染蔓延。但是目前我们医院各方面的药物匮乏,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希望肖政委和各位同志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援助。” “您说吧,院长同志,需要什么,我回去以后召开会议,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帮您和医院解决难题。”肖致远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等一会儿吧,回头我开张清单给您。当然啦,如果能弄到最好,实在困难也不用勉强,这年月,大家各有各的苦,都不好过,但还是要谢谢您,肖政委……”高雅微笑道。 还没等肖致远说话,谢大成便抢先问道:“高大夫,我们啥时候能见到我们团长?” “再等一等吧,他的伤口几乎遍及全身,护士正在里面为他包扎,需要一定时间,希望你们耐心等待。还有件事儿我要提醒你们,伤员经历的这次手术,不外乎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我希望你们在探病期间尽量避免争吵,短时间内最好就先不要来。请放心,我们医院会专门派一名护士对他进行单独护理,如果你们希望能够让他尽快恢复身体,就不要多去打搅他休息,他太虚弱了……”言罢,高雅便转身走开了。 肖致远转身面朝众人说道:“都听到了吧?快别杵在这儿了,一个个风风火火地只管往这儿赶,各自的队伍都不管啦?快快快,各回各的驻地,各自归建去吧。团长醒了以后有我和张副团长照看,都快回去吧……”他说着便将面前的营连级干部一通往外推。 一营长谢大成挣脱他的推搡后倔强地说道:“谁爱走谁走,反正我不走!见不着团长,我今天就睡这儿啦!” “谢大成,你什么意思?你别把那种丘八习气带到医院来,我告诉你,这里不比团部,轮不到你们耍横。真要让其他兄弟部队看了笑话,你们丢得起这人,我和团长还丢不起这人呢!” “少来这套吧,我就算不干这个营长啦,专门来照顾团长的话,真睡医院也没啥大不了的。您政委嫌我们丢人那是您的事儿,团长可没说过这话,您别乱扣帽子。”谢大成不服气地嘟囔道。 “就是,我们这帮人虽说没给团长挣多大面子,可也从来没给团长干过什么丢份儿的事儿。人人都说我们是老兵油子,喜欢抱团搞小山头。可这团是谁带的?山头又是哪儿来的?还不都是团长给我们的?没有团长,哪还有现在的独立团?当兵的最讲良心,真是要我们三个营长一块在这儿守着团长也没啥不行的。丘八又怎么啦?只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丘九我们也认啦!”钱里远也站在一边板着张脸起哄道。 两人一唱一和把场面一撑,身后站着的那些刚进来没多大会儿连级干部也纷纷嚷嚷起来:“对,我们也不走啦……不看见团长出来我们就一直待着……没错……” 对付这帮摆明了要跟自己唱反调的干部,肖致远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但心口处却又写满了“无可奈何”四个大字。他忿忿地用手指着面前这些“愣头青”,气得独自一人拂袖而去。 …… 据副团长程万里收到的情报说,自今年入春开始,由前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制定的《粮食管制令》政策已经遍及整个华北地区。凡是在日统区的范围内,无论你是坐商富贾还是平头百姓,都必须严格执行这项政策,不然的话轻则押赴东北做劳役,重则可当场枪毙,以示该政策的严肃性和不容违反性。当然了,这一条不针对于亲日派人员,对此日军也开出了条件,凡是能为大日本皇军提供国共地下分子情报,或者心甘情愿为大日本皇军服务的,华北方面军政府都可以对其免费供应大米白面等细粮度日。 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十分诱人的。一夜之间,整个华北的日统区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好几个旅的伪军部队,以及数十个由中国人主持建立的地方县政府机构。新成立的伪军部队在进行了短短几天的基础训练后,便被华北日军派到了各个地方上工作,要么是去各县镇维护地方,镇压反日运动,要么就是成建制地集体下乡对八路军根据地展开扫荡活动。相反,日军在对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态度上则显得比较“暧昧”,起码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日军再没有对屯军在各县镇乡的晋绥军和中央军部队发起骚扰和攻击。按照程副团长的分析,目前的局势应该和新到任的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有关。 自今年6月份开始,新到任的岩松义雄中将便接替了前任司令官筱冢义男的位置,主掌日军驻山西之军政大权。并且此人与现任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关系匪浅,私交不错。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并不是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他所提倡的对华政策是通过诱降中国军队和中国政府,从而实现所谓“以华治华”的施政方针。 近日,岩松义雄经常通过密电和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进行单线联络,随后双方便进一步展开政治交涉。经过几个月的秘密谈判,日方表示不再向驻山西的中国政府军发起攻击,但中方也必须承诺,在日军之后所要进行的有关“围剿晋中八路军总部”的清乡行动中,阎锡山部绝不允许向对方提供任何军事支援。事后,一个未载入史册的“秘密条约”由此诞生。 对于该“条约”的促成,铁海川不置可否。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是名职业军人,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也不打算把头脑都放到这上面。况且,自己虽然属第二战区战斗序列,但实际上却是听从重庆军政部的直接命令。换句话说,自己的领导并不是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而是身在重庆遥控指挥的蒋委员长。铁海川对待日军的态度很明了,不管是经过还是撞上,只要是发现了日本人的行踪,那就是一个字,打!但凡是个有骨气的中国人,都不能对这帮猪狗不如的日本人手软,你不杀他,他就要反过来杀你,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除国仇以外,铁海川对日本人的恨意也有少许的私仇存在。正如程副团长汇报得那样,日军加大了对整个华北储粮的管制,各地县镇乡都开始了提前征收甚至强制征收,这自然会影响其他势力的征粮数目。就连铁海川驻防的平遥县也难逃厄运,就连他这个正规军的团长都混到了只能吃混合面的地步,更别说那些小老百姓了。 铁海川第一次接触混合面儿的时候差点儿没吐出来,他是天津人,打小就爱吃面食,在军校读书的时候,一顿饭三四个白面馒头根本不算事。就是不吃馒头,吃米饭、凉粉、凉面也比吃这个狗屁混合面儿要强吧?别说吃啦,光是凑上去闻闻就能感觉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吃到嘴里就好像吞了秤砣似的,根本无法下肚,似乎自己的食道和胃都拒绝这种食物进入。更为严重的是,自打吃了第一次混合面以后,铁海川就发现自己的肠胃时不时就要翻江倒海一回,有几次召开军事会议,都是会才开到一半自己就像阵风似的冲向了厕所,在部下面前可谓出尽了洋相。就这样也只能忍着,原因很简单,光是这混合面还是他派专人去日统区的黑市上买来的。自打山西全境各县镇沦陷后,日军当局也加强了针对黑市兜售的管制力度,时至今日,就是黑市也不过只有混合面儿可卖。至于大米白面什么的,除了问日本人要以外别无他法。 向来讲究骨气二字的铁海川对天发誓,绝不为五斗米折腰,不管自己是饿死还是将来吃混合面儿毒死,他也绝不会向狗日的日本人妥协。相反,他也制定了一系列报复计划,其中一条最令全团官兵所拥护,那就是加强对周边日军据点的袭扰和攻击力度,凡是抓到日军俘虏的,不管对方投降与否,全部杀光,不留一个活口。至于那个什么狗屁《日内瓦公约》,去他妈的吧! 参谋长刘冰河也为铁海川搜集到了两个最新的消息,其一就是杨龙菲在率其所属部队攻击盂县据点的时候身负重伤,现已被送至八路军某野战医院进行救治。 铁海川猛地怔了一下,焦急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就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儿,杨龙菲率其所属部队之三营攻击盂县据点,后来据点里的鬼子似乎也急眼了,估计是打算和这伙八路的主力来个玉石俱焚。可偏偏这个时候杨龙菲本人就在八路的前沿阵地指挥战斗,这边鬼子一开炮,那边他就被气浪掀翻啦!据我们的侦察哨汇报说,杨龙菲这次负伤相当严重,虽然经过了取弹手术,勉强挺过来啦,可那也只是一口气的事儿,不外乎出现伤情恶化或直接丧命的危险。” 铁海川咬着嘴唇透过窗户看向黑色的夜空,心情复杂地说道:“可惜呀,抗战才刚刚进入相持状态,他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但愿有惊无险,希望这不过是他军事生涯的一个过渡。如此骁勇善战之人,阴沟里翻船岂不可惜?” 团参谋长刘冰河提出自己的看法道:“团座,我对此人的前景感到悲观,我想就算他能活下来,也未必能在将来卷起什么波浪。按照他这种完全违背常规战略的打法,就算不死在日本人手里,迟早也会被我们干掉的。” “冰河兄此言差矣,此人素具雄才大略,只不过是讳莫如深罢了。他就好像一条狐狸,总是喜欢隐藏自己的尾巴,表面装出一副厚道的模样,实际却心怀妙处。如果你和他打交道打久了你就会发现,此人绝非善类。起码对党国而言,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你我将来的劲敌!”铁海川背对着刘冰河,双手背于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团座,恕卑职愚钝,您对此人进行的这番评价究竟是褒是贬,还请团座示下。” 铁海川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中性的评价,对于八路军来说,拥有此人无异于驾驭了一只猛虎。但对于党国而言,有这样一个对手的存在,不管是今天还是将来都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要知道,八路军内部像杨龙菲这样的人可不止一个,一旦此现象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程副团长提议道:“团座,既然如此,您看需不需要派前沿观察哨混进八路军医院,就地解决了这个祸患?既然此人早晚都要成为我们的对手,倒不如让他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免得夜长梦多。” “胡说八道!”铁海川不悦地呵斥道,“我铁海川向来讲究光明正大,从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更别说是去暗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重伤员,这有损我的名声。你们听好,此事我今天不同意,未来也不会同意。如果你们谁敢打着我89团的名号去找杨龙菲的麻烦,休怪铁某翻脸不认人。” 参谋长刘冰河赶忙转移话题,用以化解此时尴尬的气氛:“团座,还有一个消息,也许您听了会有兴趣……” 铁海川松了松筋骨后说道:“讲。” “据战区长官部发来的消息,日军驻临汾的樱井大队最近几天会进入我89团的防区,目的是为了将他们四年前弃守平遥时,所遗留下的共计七十五名日军士兵的骨灰带走。据说,此事已在第二战区和日本驻晋第一军所进行高层密会中通过,阎长官特此发来电令,要我们配合此次前来的日军代表,完成日军骨灰的交接任务。” 铁海川眼前“倏”地一亮,继而问道:“樱井大队?难道历史又要重复上演了吗?” 此言一出,程副团长和刘参谋长都感到有些糊涂。刘参谋长直接问道:“团座,你所指的历史是……” “你们知道发生在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份的‘广安门事件’吗?”铁海川说话时不慌不忙,似乎还有意地卖起了关子。 刘参谋长同程副团长相互看看后摇了摇头,坦诚地说道:“恕卑职愚昧,还望团座指教。” 铁海川面向两人,饶有兴致地讲述起了一段在中国抗战史上真正发生过,却不为人所熟知的历史实事:“民国26年7月26日,日本天津驻屯军步兵第二联队广部大队由天津出发直趋北平,部队由晨时五点三十分开拔,于下午两点到达丰台。日军驻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冈村等校尉军官商议决定,假借以‘日本使馆卫队出城演习归来’为由,要求驻广安门之守军开城门放行,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偷袭驻守此处的29军679团刘汝珍部。日军派出顾问樱井与29军当局联络,同时日军广部大队换乘汽车由丰台开赴广安门,并于下午六时抵达。679团决定诱敌深入,将日军广部大队之主力放行一半便立刻关闭城门,并采取关门打狗的战术在城楼垛口一带向城内日军发起攻击,并击毙日军书记官佐藤茂,给敌以重创,广部大队几近全歼。”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见铁海川停止了讲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然后呢?按照日军的秉性,无故受到如此之大的损失,总不会一声不吭吧?” 铁海川冷笑道:“抗议也好,警告也罢,都是无济于事的。他们亲手炮制了一出‘卢沟桥事变’,我们反手给他们来个‘广安门事件’,这叫一报还一报。理由自然是有的,日本人就算是怀疑又能怎么样?换句话说,他们每次蓄意挑起事端,其实都是在为随时可能爆发的全面抗战添砖加瓦罢了。他们所实施的每一项在华政策,包括这个所谓的《粮食管制令》,只会让中国的老百姓更加仇恨日本,而不是拥护。他们自信地以为暴力可以吓破中国人的胆量,实际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副团长脑袋似乎也开了窍:“团座,您是不是想依样画葫芦,在平遥县上演第二次‘广安门事件’?” 铁海川会心地笑着说道:“我正有此意,这个樱井大队此番前来是来送死的。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他们是来求死的,我铁海川倒不如发发善心,送他们一程。” 刘参谋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团座,这样做是否有悖于战区长官部下达的命令?毕竟阎长官那边正在和日军展开谈判,此时若生事端,怕是于我89团不利……” 铁海川特别提醒道:“冰河兄,我希望你清楚一点,89团虽属第二战区战斗序列,可他的直接领导并不是二战区长官部,而是重庆政府军政部。蒋委员长曾特别致电于我,在同日军作战时,一旦发现有利于我的局面可先斩后奏,至于善后工作全部交由军政部代为处理。我想委员长此番用意应该不难理解,冰河兄还有别的问题吗?” 刘冰河笑了,他感叹道:“到底是我们的校长,不光深明大义,还处处为我们这些学生考虑周全。团座,我没有别的问题啦,我立刻召集连以上军官开会部署……” “唉,团座,我有个问题……四年前光复平遥时,我也曾听说过城内有幢专门存放日军骨灰的屋子,只是公务繁忙一直没能去看看。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才听说那幢房子已经被工兵营的士兵给拆了,那这骨灰后来放到哪里去啦?” 刘冰河一听也来了兴趣:“对呀,当时也没太把它当回事儿,忘了也就忘了,现在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儿,我也有些纳闷儿。团座,您知道那些骨灰之后都放到哪里去了么?” 铁海川双手背于身后,中气十足地回复道:“扔到后山,喂狗了……” …… 在微弱的烛光下,杨龙菲那缠满绷带和纱布的脸庞时隐时现。高雅伏在办公桌前耐心地审阅着今天下午送来的文件和报告,时不时都要扭过头看看躺在自己床上的杨龙菲,然后流露出会心的笑容,很是甜美。 因为床位的空缺,高雅索性便将杨龙菲安排到了自己的房间疗养。就连那些鬼精鬼精的护士们似乎也看出来了,高院长对这个负伤的杨团长很不一般,对他的照顾和关怀更是无微不至,比对其他伤员也更显贴心,看来俩人的关系不一般,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高雅终于审批完了最后一份文件,此时已是夜里十点钟了,她依靠在椅子上满足地伸了伸懒腰后,便伏案起身漫步走向床边。她侧坐在床尾,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有惊喜、有伤感、有心疼,也有焦灼…… 自杨龙菲于1926年赴广州报考黄埔军校距今已经整整十四年了,在这十四年的时间里,几乎每时每刻浮现在高雅脑海中的那个人都是他,这仿佛成了习惯,开心时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是他;难过时第一个想要倾诉的人是他;困惑时第一个想要讨论的人是他;迷茫时第一个想要找寻的人还是他……思念至深时,就连高雅自己都会在内心深处嗔怪道:真没出息。尽管如此,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对他的思念。都说时间的流水可以冲淡一切,可高雅对杨龙菲的感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逾显厚重,并由曾经的青涩转为成熟,也就是在感情蜕变的过程中,高雅好像突然懂得了什么叫*情。 高雅刚把右手伸到杨龙菲的右侧脸颊处便又收了回去,她怕自己不小心触摸到他脸上的伤口后会刺激到他,影响以后的恢复。高雅嘟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的男人,似乎从此收敛了曾经桀骜不驯的性格和玩世不恭的处事态度。对此高雅早已改变了曾经天真幼稚的想法,她知道眼下的现状全都是暂时的,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永不被驯服的老虎,当他完全康复以后,还不知会掀起多么大的波澜。 想起曾经那段青葱岁月,高雅的嘴角便会不自觉地向上弯曲,那是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岁月啊。高雅微闭双眸,陷入了对往事的追逐…… 杨龙菲打小就不是个爱读书的孩子,一点儿也不随他那文人出身的父亲。自记事起就是个热爱打架斗殴,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在偌大的北平城,好像还没有谁让他怕过。高雅记得有一回,杨龙菲就曾带着几个“哥们儿”跟盘踞在正阳门一带的几条地头蛇大打出手,地点就在正阳门箭楼附近,双方都像是嗜血成性的亡命徒一般,一出手就绝不留情,若不是被就近巡逻的巡警们发现并及时制止,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就连杨龙菲的父亲杨哲峰也对这个儿子表示无可奈何,后来干脆就对儿子实行“放养政策”,小东西翅膀硬了管不住了,随他去吧! 就连高雅自己有时都会反复揣问自己,杨龙菲这个总爱惹事的家伙究竟哪点吸引了自己?不光是自己,就连同样是文人出身的父母居然也对杨龙菲怀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疼爱。更令高雅感到不解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在四九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当遇到她的父母时竟然会老实得像只猫一样,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要知道,就连他的父亲杨哲峰都是无法驯化这头倔驴的,那他为何却能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表现出一副安分守拙的老实模样呢? 等两人再大些后,高雅发现自己和杨龙菲之间存在的感情已不再是发小和好朋友那么简单了。经过岁月的洗礼,两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经历了从发育到成熟,在他们几近成年的关头,对彼此的感情也变得似乎有些微妙起来。最起码高雅本人是这么想的,她和杨龙菲早已脱离了青梅竹马和两小无猜的时代。此时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究竟是将友情继续下去还是将友情转变为爱情。 对于爱情,高雅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在她看来,既然是爱情就绝不能草草应付,尽管她是个讨厌复杂的人。老实说,她出身在一个相对来说较为保守的家庭,父母都是读书人,打高雅记事开始,父母不但在对她的教育问题上用尽了心血,就连对她未来的择偶方向也进行了严格的把关和引导。按照高雅对父母的了解,二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一个喜欢打架惹事的男人做自己的女婿的,可偏偏父母却对杨龙菲这个家伙另眼相看,言谈举止中大有要将其招之为婿的意思。 虽然自己的心意和父母的想法不谋而合,可令高雅担心的是,这十多年的漫长分别,杨龙菲是否早就移情别恋?都说英雄身边是不缺女人的,况且就凭这些年杨龙菲在晋西北一带混打出来的名声,总会不由自主地让一些正处于爱情朦胧期的少女们为之倾心。虽然他还没有结婚,没有成家,可高雅对自己仍旧缺少该有的信心。分开了这么久,估计他一觉醒来都不一定能认得出自己。高雅此时的心思无比复杂,她害怕自己早已从杨龙菲的心底被抹去,却又好想让他赶紧醒来与自己相认,陪自己谈心,听自己倾诉这十多年来的经历。 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男人以这种方式沉睡,高雅只感到有股怪异却又朦胧的感觉袭扰全身。她那甜美的微笑在忽闪忽闪的烛光下更添了一层神秘,说真的,她很享受此刻的感觉,只想趁着这个夜晚再看看他,哪怕多看一眼都显得弥足珍贵…… 第八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日军樱井大队奉命从临汾出发,大摇大摆地朝平遥县城的方向进军,一路上颇为招摇,所到之处无不在宣扬他们和晋绥军以及中央军所结下的约定,并大肆传播部队此次开赴平遥县城的目的。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铁海川的耳朵里,当参谋长刘冰河向他递交情报时,他竟暴躁地将手里的文件一次性扯成碎片,随后向空中一扬,好像下了阵“纸雨”似的。 刘冰河对日军樱井大队的这种行为表示愤慨:“团座,日本人也太不讲规矩了,刚开拔几个小时的工夫,这个樱井大队开始四处造谣生事:说什么他们这次进入我89团防区的用意是为了体现中日两国政府军之间的友好,进一步实现所谓的‘日中亲善’?他们还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已经有好几支隔壁部队打来了电话,晋绥军中央军的都有,质问我们这是怎么回事?这其中态度最恶劣的就是晋绥军249团,我们这边还没说上几句,他们那边直接就骂上娘啦,非骂咱89团是汉奸投降派,还说咱们不要人皮要狗皮……团座,您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铁海川的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上下嘴唇粘在一起剧烈抽搐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更没有退路了,必须拿这伙鬼子的人头来洗刷我89团的耻辱!传我命令,现驻守南门的一营三连换防到瓮城一带,三营二连派一个排的兵力留守南门,其余人也一次集中到瓮城与三连会合。团侦察排、警卫排、特务连、直属队提前进入指定位置待命……刘参谋长,我要你去征集的东西都到位了吗?” “团座放心,按照您的要求,共计三百把大刀、一百支木枪已全部锻造完毕,并相继下发到基层部队士兵们的手中。” 铁海川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当年29军出了个大刀队,今天咱们团也搞个大刀队。我倒要看看是咱们的刀硬,还是日本人的脖子硬!告诉弟兄们,做好和敌人肉搏的准备,只要这仗打赢了,我亲自掏钱请他们喝酒!” “是,团座英明!团座,还有一件事儿,我需要向您汇报一下……可能是基层官兵泄漏的消息,现在全县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咱们团这次要对日本人展开行动。主政的由县长也挺有意思的,他鼓动地方百姓写了个什么万民书,号召全县的老百姓一同参加抗战。现在是群情激愤,团部接待处门口每天都挤满了人,要求和我们一起打鬼子。尤其是县里的各饭馆、铁匠铺这些地方,听说连菜刀和大锤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跟咱们的士兵一起上前线啦……” 铁海川担忧地问了一句:“会有把消息泄露给鬼子的可能性吗?” 刘冰河拍拍胸脯道:“哦,这个请团座放心。为了保险起见,在命令传达到各部队之前,我就下令封锁了所有城门,在没有得到团部放行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昨天我又派了两个排加固了防御,别说是鬼子的内线,就是一只鸟也休想从城里飞出去!” “好,你去告诉由县长,同意百姓们的请求,在保证不发生内部冲突和误伤的情况下,允许非战斗人员进入阵地,人有一个算一个。但有一点,所有非战斗人员必须听从指挥,不能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就发起攻击,违者同样按照军法处置!”铁海川一锤定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直到下午三点半左右,平遥城外终于出现了樱井大队的影子。铁海川亲自坐镇城楼,即使没有用上望远镜,他也能大概看得出这伙鬼子的装备和配置如何。负责在前面引路的日军是清一色的骑兵,大概有一个小队的兵力,后面跟着的是日军的卡车和摩托化集群,中间夹杂着六辆坦克、战车,最后才是步兵。 铁海川不禁在心底冷笑道:收殓几个破骨灰罐也用得着出动骑兵和摩托化集群?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这帮日本人还真有意思,带着一支机械化部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奔铁某的防区来啦?就连平头老百姓都看得出来鬼子是来干嘛的。要是自己真听了战区长官部的命令给他们开了门,真要打起来日本人说什么都占理。不论打赢打输,脏水尽可往89团身上泼就是了。既然如此,铁某倒不如先发制人,趁机灭了这帮自以为是的鬼子。 大队指挥官樱井是个较为传统的日本军人,他不善言辞,向来爱用拳脚和武器来证明自己。自打他带队直趋平遥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个创造英雄的时代就要来了。他将亲率手下一个满编大队的兵力实施“中心开花”战略,在主力部队完全进入平遥县城内后立刻对国民党守军发起进攻,先吃掉平遥县的主城楼,再一口气打掉对方的团指挥部可谓易如反掌。 望着那面在主城楼上飘扬着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樱井中佐的脸上积郁起了一丝心怀叵测的狞笑,他心里在想,只要能够顺利进城,自己就有把握在三个小时内攻克中央军89团的指挥部,并将“日章旗”正式替代掉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重新悬挂于主城楼之上。 铁海川冲站在身边的团参谋长刘冰河一挑下巴,示意要他向城下的日军喊话。刘冰河心领神会,双手搭在楼顶垛口上,俯视着站在城下的日军指挥官樱井等一众官兵,问道:“贵军请留步,敢问楼下哪位是该部指挥官樱井先生?” 樱井面无表情地朝城楼上望了望,只见他右手扶着跨在腰间的指挥刀,左手朝身旁的日语翻译微微一挥手后。那名身穿军服的日语翻译边走出了人群,抬头梗着脖子,伸出右臂五指并拢,指尖对准樱井中佐高声介绍道:“这位就是樱井大队长,樱井大队长奉驻晋第一军岩松义雄司令官的命令,莅临贵军防区准备接走七十五名皇军士兵的骨灰,希望可以得到贵军的理解和配合,我谨代表樱井大队长提前向贵军表示感谢!” 刘冰河轻车熟路地和楼下的日军继续摆起了迷魂阵,他声称在大部队进城之前,需要指挥官樱井先生亲自到会客室与89团团长铁海川进行谈判,并选择出一条双方都不反对的特别路线进城,以免制造出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和麻烦。 樱井中佐对此表示同意,起码有岩松司令官和第二战区高层的谈判协议在那里罩着,谅这些支那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可是他错了,准确地说,他并不了解眼前的对手和敌人,樱井中佐自以为是地觉得所有中国军官都看不出来他们背后所施展的“阴谋”,只可惜,他遇上了一个善于观察发现,且勇于反戈一击、先发制人的对手!而樱井大队和他手下的一众日军官兵才是真正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拨人。 在89团的会客室内,骄横跋扈的樱井中佐几乎没有和中方的谈判人员正式地说过一句话。凡是对方提出的问题和要求,他都是通过翻译来解释,然后再把自己的意见告知给翻译后,由翻译稍作斟酌后改用中文传达。 “樱井先生,我们的条件很简单,贵军若想进城,就必须按照我们指定的特别路线依次进入。请阁下放心,我部提供的既定路线已经完成了清场,只要贵军完全按照我部的引导,不擅闯民房,骚扰百姓,贵我两军之间就绝不会发生军事冲突。我们只有这一个条件,不知道樱井先生是否可以接受?”铁海川开门见山道。 樱井听完翻译的阐述后表示同意,他对翻译嘟囔了几句后,翻译便推了推歪在鼻梁上的镜框说道:“铁团长,我已经把贵军的条件传达给了樱井先生,樱井先生表示同意。我们的条件也很简单,希望在进行骨灰的交接过程中,贵军能够有利地管控住自己手下的士兵。也许是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我们需要对亡者进行一定的勉慰,跟中国和尚超度死者是一个道理,希望贵军那时能够把维持好地方上的秩序,绝不允许出现有任何侮辱大日本皇军的语言和动作。希望贵军海涵,我们只是在维护帝国军人的尊严和底线罢了。” 铁海川冷笑了一声后双手抱于胸前,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这点请樱井先生放心。我们既然是配合贵军完成此次交接,自然是怀有足够诚意的。我们的百姓不是洪水猛兽,只要贵军能够严守我方的条件不予触犯,我铁海川愿意用人头担保,绝不会影响贵军所有进行的任何有关超度亡灵的仪式。” 樱井中佐满意地从靠椅上站起来,一脸狞笑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铁海川,还算礼貌地说道:“樱井先行谢过铁团长了,铁团长未来之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听过翻译后,铁海川也颇有涵养地站起身,回复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借樱井先生吉言啦,铁某将铭记于心,永世难忘。” 在平遥县正式对日军樱井大队主力开放前,由团参谋长刘冰河亲自陪同樱井中佐登上南门城楼。走到一张八仙桌前方才停下了脚步,樱井中佐和翻译定睛一看,发现桌上竟摆着几盘凉菜,外加一壶茶水,茶壶旁边倒扣着几只茶盏。刘冰河一副东道主的作态说道:“樱井先生和小林翻译一路风尘辛苦啦,我南门守军会在五点整的时候为贵军准时打开城门放行,距此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刘某略备茶水小菜,樱井先生和小林先生可在此处小憩片刻,等贵军主力部队进城后再下去也不迟……” 樱井中佐和小林翻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他们欣然答应并就坐的同时却未能料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双双进入倒计时状态了…… 刘冰河离开后,樱井便对坐在一旁的小林翻译兴奋地说道:“小林君,我们的目的就要达成了,你知道吗?我刚刚就好像感觉到身上已经佩戴起了天皇颁给我们的勋章!” 小林翻译对此不做任何回应,他只是慢慢地为樱井和自己各斟了一盏茶后,边品茶边津津有味地夹起了桌上的小菜来吃,还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咀嚼声来。 刘冰河刚刚走至楼下,就被隐蔽在附近的三连长堵住了去路:“刘参谋长,已经全都安排好啦,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刘冰河下意识地回头朝城楼上望了一眼后,便将三连长拉至一僻静之所说道:“不着急,告诉弟兄们,让他们都忍住了。团座的命令是,一定要等到鬼子的机动部队全部进城后再打。记住,等日军的主力进入瓮城后,你们就立刻拉火,先把埋在瓮城下面的*炸完以后再开始行动!等瓮城的大门一开,警卫排、侦察排、直属队就全部拎着大刀、长枪冲进去跟鬼子肉搏,二连、三连作为第二梯队陆续进入阵地帮助第一梯队以最快的速度歼灭残敌!团座说啦,只要仗打好了,不论第一梯队还是第二梯队,全部表彰!不光这样,团座还要自己掏钱请你们喝酒!” 三连长一听劲头就来了,只见他“啪”地一个立正,敬礼道:“请长官放心,不说别的,光是冲着团座这顿酒,我们说什么也把这帮小鬼子给撕碎了不可。” 刘参谋长再次回头朝城楼上瞄了一眼后,吩咐道:“找两个人,在开城门之前把上面那两个鬼子给宰了,动作要利索,尽量一刀毙命,千万不要让他们叫出声,免得坏事儿。” “是,长官放心,我立刻找人来办!长官走好……” 涂着大红油漆的平遥县的南门缓缓打开,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在城楼下叫嚷许久的日军大队顿时喜上眉梢,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欢呼雀跃地走进了城内。进城后延着公路直走约三百米左右便又是一堵高高的城墙,这便是平遥县的瓮城,也是进入整个县城内部的必经之路,狂傲的日军士兵们几乎是在用散步的心态走过这条公路。在两侧的关厢一带,其中有些日本士兵竟然擅自离队奔向各水果摊、杂货摊、露天饭馆儿等处,几乎是用一种强盗手段来洗劫当地小贩们摆放在这儿的商品,不光白吃还要顺带着白拿几个塞兜里,这帮小鬼子也太他妈不把咱中国人当回事儿了吧?来到我们的地盘也敢这么横?真当中国人是泥捏的啦?街上的贩子们各个是敢怒不敢言,不少人都在心里异口同声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你先得意会儿,等一会跟89团的弟兄们打起来,看老子不收拾你们!” 三连长重新回到埋伏地点,手下士兵们人手拿着清一色的大刀片,颇有股当年29军大刀队的意思。一排长忙问道:“连长,参谋长说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别着急,我估计快啦,鬼子已经从南门儿进来啦,现在正从关厢往瓮城这儿赶呢!刘参谋长说啦,鬼子这次是机械化部队,要先用埋在地下的雷炸掉鬼子的元气,然后再打开城门,到时候弟兄们给我一块冲上去!” 一排长啐了口唾沫后恶狠狠地骂道:“是得好好教教小鬼子怎么做人啦!我二叔在太原干铁匠的时候,鬼子非说他给国军打造过兵器,抓到宪兵队之后问都不问直接上刑,我二叔骨头硬,到死都没乱咬人,最后被鬼子绑在火车头上给毙了!这次我非给我二叔报仇不可……” 三连长纠正道:“你听好,这次打小鬼子,不光是为你二叔报仇,还要为千千万万屈死的中国人报仇!既然团座把这次的战斗任务交给我们,咱们就必须保证打好这一仗!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表现出当年29军大刀队的气势!” “放心吧连长,弟兄们早就准备好啦,就等着拿刀劈小鬼子脑袋啦!” 正说着,瓮城外再次爆发出日军的叫嚷声,他们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手臂或武器,似乎是在催促守城官兵要求开门放行,埋伏在四下的国军将士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冷兵器,负责开路的机枪手也猛地拉开了保险,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同样听到叫嚷声的日军大队长樱井中佐脸上则再次浓郁出一丝狞笑,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林阁下,茶可以以后再喝,但有效的战机却并不常见。等收复平遥县以后,整个县城的茶叶任你挑选,如何?” 小林翻译将最后半盏残茶送进嘴里后才抹抹嘴唇说道:“中佐阁下说得不错,看来大鱼已经上钩,我们可以收网啦……” 两人相视一笑后便起身走向通往地面的楼梯,却被两名负责站岗的士兵拦住了去路。其中一名士兵问道:“两位日本朋友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喝茶啦?” 小林翻译微笑道:“是的,我们的士兵即将进入瓮城,我们还是要以公务为重,我们下去为了避免和贵军引起不必要的摩擦和麻烦。至于喝茶,以后有的是时间。请问,现在可以放行了吗?” 士兵冷笑道:“可以,要不要我们再送送您呀?” 小林有些意外地问道:“送我?送我们去哪儿?” “送你去姥姥家……”话音未落,两名战士便猛地拔出插在身后的刺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刀捅进了面前这两个鬼子的腹腔。没过几秒钟,樱井和小林便双双毙命,如同两扇大门般仰面倒在地上,腹部各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军服周围全部被鲜血染透了。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后便立刻进入指定位置,他们纷纷埋伏在城楼各垛口后面,轻轻地拉开枪栓……城下的日本兵仍旧没完没了地叫嚷着,他们完全想不到,此时他们的长官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不光是他们的长官,就连整个樱井大队的生命也已进入最后的关头…… 突然,一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席卷而来,将日军士兵们的叫嚷声完全覆盖,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气浪和*碎片一起袭向了堵在瓮城门外的日军官兵。事先埋好的*陆续引爆,眨眼间的工夫,日军便阵脚大乱,纷纷向还未关闭的南门逃窜而去。直到冲进城内的关厢后,日军士兵们才发现,原本活跃在公路两边的热闹集市早已是一片死寂,他们到死也没能想到的是,那些软弱的老百姓并不是听到爆炸声逃跑了,而是回到各自的家中准备家伙去了! 关闭已久的瓮城终于爆发了!古老的城门打开后,率先冲出的便是89团一营三连的官兵,第一梯队由三名机枪手开路,由连长亲自带队,每人手持一把大刀或木枪一齐冲向了日军逃窜的关厢一带。驻守在瓮城楼顶的守军士兵也纷纷开枪射击,战斗一触即发…… 剧烈的枪炮声很快便传到了铁海川等人的耳朵里,团参谋长刘冰河冷“哼”了声道:“看来三连已经开始收网啦,团座,咱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铁海川意气风发地转过身,显得有些激动:“看,当然要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活报剧,不亲眼目睹此番日军的覆灭,怕是要遗憾终生。走,团部参谋、机要所有人都去,看看三连把这出戏唱得怎么样……” 激烈的肉搏战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状态,双方的士兵把战线从关厢一路打到了平遥县的南门。多数日军还跑进了各胡同、民房,他们妄图拿地方市民的生命作为条件,用来换取他们安全撤离。可是,早已血脉贲张的市民们早已不再是之前那副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模样,有了军队这层保护伞,他们自然不会去惧怕这些可恶的日本鬼子。不少日本兵都遭到了市民们的奋力反击,他们都惊呆了,这些中国人难道已经疯啦?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命啦?竟然敢拿起武器和帝国皇军对着干!不想活了? 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参加了战斗,无论是居住在关厢一带的市民还是生活在瓮城附近的百姓,大都从家里拿出了各式各样的“武器”,菜刀、剔骨刀、扁担、棒槌、斧头、铁锤应有尽有,定睛一看,嘿,人群中竟然还有几个穿着考究的市民手持几根顶门杠参加战斗的,铁海川不禁在心底里感慨:看来这些地方上的大户人家也并不是软蛋一枚,在家国大义面前多少还是有些血性的,就连他们的家丁都把用来闩门的顶门杠拿来打鬼子了,可真有他们的。 89团的官兵们已经渗透到各窄巷、胡同和民房进入战斗,百姓们的抗日情绪空前高涨,不光是青壮年,就连妇女老人也丝毫不逊他人。据说,日本鬼子刚闯进各民房时,有户人家正在锅炉前烧饭,被烧得通红的铁锅里冒着油泡,眼看有日本鬼子闯进来了,那烧饭的妇女想都没想便端起铁锅朝迎面冲过来的日军泼去,结果是一锅即将炖好的热菜加热汤毫无保留地扣在了那名日本兵的脸上,对方当场摔倒在地,捂着被烫烂的脸部来回挣扎,一阵鬼哭狼嚎。 青壮年们也不含糊,虽然体格和摔跤比不上日军,但要换作两三个人打一个日本兵的话还是有些把握的。南贾巷胡同里的戴家便是如此,家里老母亲有三个正值壮年的儿子,各个都倍生猛,兄弟三个将一名闯进家来的日本鬼子放倒在土炕上,人压人地玩起了“叠罗汉”,四百斤左右的重量死死地压在日本兵的身上,令他感到苦不堪言,好像下一秒就能断气了似的。等鬼子快撑不住的时候,压在最上面的老三猛地抽开身子,手持一把菜刀对准鬼子的脑袋便砍了下去,当场就闹了个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三连的官兵们干脆就把战线一路拉到南面城门一带,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几乎全被堵在那里,设置在瓮城城楼的89团炮兵也开火了,十余门由山炮、迫击炮组成的炮火集群一次向南门发起了两轮火力覆盖,混乱中日军的坦克、战车也失去了作战能力,纷纷调转炮口妄图冲破南门突围出去,由日军摩托化部队负责掩护…… 战斗又持续了接近半小时才正式落下帷幕,团长铁海川、副团长程万里、参谋长刘冰河等一众参谋、机要全部站在城楼的垛口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日军尸体。铁海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从前的笑容多少都掺杂着几分勉强,那是场合的需要。可今天,他再不用去掩饰些什么,他是真的开心! 一营长魏平向铁海川等人汇报战况:“报告团座,一营三连已全歼瓮城之敌,经统计,此次战斗,我第一梯队共毙敌548人,俘敌共74人,其余日军残余均在突围时逃脱,卑职特来请示团座,是否需要派出部队追剿残敌?” “不必了,敌人的元气和精神已被我守城部队彻底击溃,我已通知驻扎大王庄一带的二营,要他们在通往临汾和太原方向的公路线上设卡拦截这伙残敌。你们辛苦啦,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我请弟兄们喝酒!” “是,谢团座!”魏营长两脚一磕,冲铁海川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便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衣衫褴褛的三连长便大跨步跑上了城楼:“报告团座,按照您的部署,三连圆满完成任务,只是美中不足,让鬼子的机动部队跑啦,还请团座恕罪。” “你们连立了大功,何罪之有?怎么,负伤啦?”铁海川定睛便看到三连长的右臂在不断地向外渗血,不一会儿工夫,摔落在地上的血滴便已连成一片,于是就关心地问道。 “嗨,别提啦,原本是和小鬼子打白刃战的,谁知道他妈的小鬼子子弹没退干净,朝我胳膊打了一枪,要不是手下士兵及时赶到,我这条命就悬啦……哦,团座,差点儿忘了这个,你看……”三连长说着便抬起拿在手中的一把日军指挥刀,兴奋地说道,“这是刚才打扫战场时,我从樱井那个老鬼子手里拿来的,请团座笑纳。” 铁海川接过那把*后先是打开刀鞘,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一番后,刀柄处还刻有一朵金色的菊花图案,倒像是把由日本天皇御赐的军刀。合上刀鞘后便重新还到了三连长的手里,弄得三连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刀是把好刀啊……你们连这次表现不错,我会和重庆军政部申请,给你们三连请功,至于这把刀就归你啦。”铁海川拍拍三连长的肩膀后说道,“马上去医院做取弹手术,好好养伤,庆功酒我给你们三连单独预备一份,等你伤愈后我亲自到你们连部主持。去吧,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是,团座保重!”三连长眼眶中注满了泪水。 第八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新任385旅旅长陈锡联正站在一具沙盘面前一脸严肃地抽着香烟,看表情好像是在苦思冥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参谋长范朝利突然拿着一封电报大步走进了作战室:“旅长,旅长,最新情况……师部刚刚发来的消息,说是就在昨天,驻平遥县的中央军89团在他们自己的防区里,击溃了从临汾方向过来的日军樱井大队。据说因为此事,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大发雷霆,起初还声称要把团长铁海川送到军法处候审。倒是远在重庆的蒋介石对此事的态度比较微妙,他竟然说是军政部给铁海川团下达的作战命令,89团不过是执行军令罢了。不光这样,据说重庆军政部还专门给铁海川个人和89团全体颁发了嘉奖令,好像还拨了十万大洋给他们。旅长,这回咱们的蒋委员长可真是‘土楼里边造飞机———破天荒头一回’啦!咱八路军打胜仗可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顶多也就是个口头嘉奖啥的,连武器弹药都不给咱们预备,这回倒怪啦,他啥时候变得这么积极起来啦?” 陈锡联将手中夹着的烟蒂随处一扔,嗤之以鼻道:“废话,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对方是中央军。你没听那话是怎么说的?说这中央军是亲娘养的,晋绥军是后娘养的,咱八路军是没娘养的。人家那可是老蒋的嫡系,咱们在人家眼里别说嫡系啦,连杂牌军的牌子都混不上,就差直接把咱们划到土匪的圈子里面去啦!” 范参谋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89团还真挺硬气,也算是没给中央军抹黑吧。据说这个樱井大队是日军驻临汾方面的主力,在晋西南一带雄踞多年,跟咱八路军打过仗,跟晋绥军和中央军也打过仗,还有地方上的土匪,自抗战打响以来几乎就没出现过什么败绩,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恶贯满盈。咱们师前些年几次都要收拾这个樱井大队,可最后都让他们给跑啦。可没成想,居然栽在了驻平遥县国军的手里,真让人想不通……”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就想不通啦?”陈旅长依旧目不转睛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这具沙盘上,还会时不时将一对胳膊抱在胸前。 范参谋长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就师部内线提供的消息来看,这个樱井大队并不是在同89团的交战中被击溃的,准确地说是被驻平遥县的国民党守军诱入城内后,再伺机歼灭的。据说,日军此番进入89团防区是晋绥军高层和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部事先就商量好的。这个樱井大队想假借‘收殓士兵骨灰’为由,要求89团守军开门放行,结果主力部队刚进城不久便遭到了守军89团的猛烈进攻,樱井大队死伤过半,指挥官樱井也被击毙。值得一提的是,日军残余部队在逃往临汾的公路线上,又遭到了89团二营的阻击,战斗一直打到半夜,日军逃亡部队全军覆没。” 陈旅长笑道:“看来老蒋手下还是有不少硬骨头的,敢打硬仗,也能打硬仗!他们跟我们一样,都和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想咱们也该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些友军,他们其中也不全是亲日派和投降派,大多数人还是有良知、有血性的。在正面战场上,国军的主力部队跟鬼子打了不少恶仗,也死了不少人,从这点上看,他们还是有不少地方值得我们去学习和钦佩的。” “说的没错,这个89团团长铁海川在对日作战方面确实不熊,在山西驻军的这几年也算是打出了些名堂。听说他还有句名言,说是如果有一天他或他手下的部队和日军狭路相逢时,不论双方兵力有多大差距,站在他对面的日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滚。相反他也有两个选择:要么赢,要么死。听上去还真有那么股悲歌易水的味道……” “唉,我听说这个铁海川好像跟杨龙菲那小子有些交情,两人在国军任职的时候关系好像就一直不错,在对日作战中也有过几次合作,是这么回事儿吗?” 范参谋长点头称道:“是这样,这俩人都是黄埔前六期毕业,抗战打响前就已经是中央军各主力部队的团长啦。哦,还有咱们师的老三团团长方罗成,据说他们三个当年在中央军少壮派军官中被称之为‘铁三角’,是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的一组王牌。” 陈旅长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杨龙菲这小子现在怎么样啦?从他负伤到现在也有五六天啦,这家伙冷不丁地住进了医院,我就感觉心里空落落似的,也不知道这同志哥醒过来没有……” “听谢政委说是还在昏迷之中,不过烧已经退了,血压也上去啦,病情相对来说已经稳定了,关键就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能醒,咱们能做的也只能慢慢等啦……” …… 高雅从机关食堂打完饭后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每次进进出出,她总是要不经意地看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龙菲,然后嘴角处便会下意识地向上弯曲,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似乎成了她每天的必修功课,就连护士们都发现,平时不苟言笑的高院长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开朗了许多,见人也会主动打招呼,跟人说话比之前还客气。最重要的是,高院长最近都很少叹气了,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 吃完饭后,高雅侧坐在床沿,看着面前这个皮肤稍有些粗糙的昏睡着的男人,脸上再次浓现出温馨的笑容。她是在用一种欣赏英雄的目光看着对方,只是想不到时隔十四年,两人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况且还是在对方负伤昏迷的情况下。自到现在回想起来,高雅仍旧觉得是那样的匪夷所思。 突然,一阵轻微的、沙哑的咳嗽声从杨龙菲那微张着的嘴唇里发出,他那几乎被绷带和纱布包裹完全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了几下。高雅惊喜不已,差点儿叫出声来。她立刻跑到桌上拿来听诊器为他检查心率,并试着去呼唤对方:“杨团长,杨团长……” 在高雅的不懈呼唤下,杨龙菲的眼角和睫毛也开始微微颤动,合上了足有六天之久的双眼终于睁开了……高雅的眼眶里突然注满了泪水,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杨龙菲的眼白有些浑浊,但那一对明眸却依旧发亮,散发着生机。 这是杨龙菲重获新生后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从他那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姑娘是谁?看着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啦…… 高雅发现,杨龙菲就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样,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看得出来他很想说话,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次刚张开嘴便是几秒无声地嗫嚅,见说不出话来只好又沮丧地将嘴唇闭上。 这是两人时隔十四年后的第一次对视,高雅激动坏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涌动在眼眶内的泪水就好像潺潺小溪般涓涓流出,顺着眼角一直流淌到下巴,又从下巴化作泪点一滴滴地摔落在杨龙菲的脸上。杨龙菲躲避似的眨了眨眼,竟意外触动了自己尚未恢复的伤口,一股巨大的疼痛感油然而生。他只感到像是有人在拿小刀剜自己的肉,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冷汗也顺着皮肤毛孔一滴一滴地挤了出来。剧烈的疼痛使刚刚苏醒的杨龙菲再度陷于昏迷…… 高雅无奈地擦干眼泪,为杨龙菲重新掖好被子后,仍有些啜泣地站起身走出屋子。离开房间后,高雅才发现,老三团团长方罗成正在院子里和政治部主任王炳成闲聊着。 王主任刚走出办公室便撞见了来医院探病的方罗成,见对方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便主动走近寒暄道:“哟,这不是方团长吗?哪阵风把您吹来啦?” 方罗成一副没正经地调侃道:“这话说的,除了你王主任的财气风能把我给吹来,还能有谁?怎么着,王主任?最近这政治账算得这么样,又赚了多少呀?” 王主任故作严肃地说道:“唉,这话可不敢乱说。你方团长又不是不知道咱八路军的纪律,我一个野战医院的政治部主任能发啥财?芝麻粒儿大的官儿,你还以为我是国民党的财政大员呢?” “嗬,还芝麻粒儿大的官儿?你王主任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嘛。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得给你好好掰扯掰扯。你说你这政治部主任不打枪不拼命的就能混上个副团级,都快跟老子我平起平坐啦?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看,你看,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就先入为主啦?唉,方团长,您这大包小包的来医院,是来找人的还是来探病的?”王主任忙转移话题道。 方罗成不客气地回道:“有区别么?我要不来这儿看人我到你这儿干嘛来的?好家伙,从我们团驻地到这儿足足三十多里路,骑个马过来腿都给遛细了,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 “咳,看你这话说的,别说吃饱了,就是空着肚子来也没事儿……”王主任捋开袖子,伸出装在左臂手腕上的手表,指着上面的时间说道,“喏,你看,这才刚过饭点儿没多久,我估计伙房多少还能剩下点儿饭菜。方团长,你到底吃过没有?要是还没吃,我就带您去伙房,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也成啊。” 方罗成对王主任的热情充耳不闻,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对方的手表上:“哎哟,王主任,你这手表挺不错的嘛!老实交代,哪儿来的?是不是在哪儿搞特权弄来的?” 王主任赶忙护住自己的手表,谨慎地说道:“你可拉倒吧,还搞特权?我要真有那本事,从后勤部骗点儿粮食弹药啥的往黑市上一卖不啥都有啦?还至于费那么大劲弄块手表戴?你也太小看我啦。实话告诉你吧,这表是我那在120师当团长的堂哥送我的,他前段时间带队破袭同蒲铁路时负了伤,在我们医院休养了几天。临走前把他手下这块表送给了我,还告诉我说这是块罗马表。你说咱这乡下人哪知道什么罗马表啊,唉,方团长,您知道罗马在哪儿吗?” “在你家菜园子里呢……”方罗成没好气地拎着东西就要走,径直便遇上了刚走出门的高雅,忙不迭地客气地打起了招呼,“哟,高院长,你好……” 高雅肿着哭红的眼睛,勉强地微笑道:“你好,方团长,来啦……” 方罗成一歪脑袋,略有些尴尬地笑问道:“来啦,来啦……哟,这是怎么啦?俩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哭啦?高院长,谁招你了这是?你告诉我,我收拾他。这谁呀这,怎么还欺负人家女同志呢?还有没有规矩啦?” 高雅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解释道:“没事儿,方团长,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谢谢你,没事儿啦。” 方罗成同情地说道:“我明白啦,老杨那小子昨晚又在你那儿过的夜吧?你把床留给他啦,自己肯定没地方睡啦!唉,你说你也是,在普通病房多少给他挤个床位出来不就得啦?还非得弄到你屋去……这下麻烦了吧?他舒服啦,你有的罪受啦。不瞒你说,这小子且麻烦着哪,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爱折腾你,负伤以后就更是这么回事儿啦!唉,说了半天差点儿忘了问啦,老杨这小子从负伤到现在也有个五六天啦,中间醒来过吗?” 高雅喃喃地说道:“刚刚醒过来一阵,眼睛也睁开了,就是说不出话来。可没过一会儿就又晕过去了,看他那样子可能是疼的……” “你看我说吧,这小子最他妈操蛋啦……哎哟,不好意思啊高院长,我这一不留神脏话就出来啦,别见外啊。我们老哥几个平时开玩笑开惯啦,有什么招呼什么,没什么忌讳,你多担待,别跟我们这帮人一般见识。” “没关系,方团长,我能理解。唉,方团长,听你说话好像你和杨龙菲杨团长挺熟的,你们认识多久啦?”高雅饶有兴致地问道。 “嗨,我跟这小子的交情可远了去啦。26年黄埔五期开学的时候,我就跟这小子同班同学,谈不上是光屁股玩大的交情,可也差不了多少。毛主席那词儿怎么写的来着?差不离儿就我们当时那意思,你容我想想啊……”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高雅信口拈来。 “对对对,就这句话,就这么个意思。啧啧啧,高院长到底是读书人哪,我这半个字都还没想起来呢,你这边都说完啦。真不愧是大知识分子,跟我们这帮土包子就是不一样。” “别这么说,方团长。你们是军人,主要任务是带兵打仗、指挥战斗,我们书读的再多,遇到敌人一点儿用也没有。万一有一天敌人把我们给包围了,谁要是拿着本《列女传》去跟鬼子讲道理,那才真是真正的大傻子……” 听了高雅这番妙论,乐得方罗成直合不拢嘴。他这辈子好像还没被人这么夸过呢,心里顿时涌起了几分得意:“高院长真是不简单,不光书读得多,玩笑也开得不错。我是服啦,心服口服的!” 高雅继而问道:“看我,跟你在这聊这么久,都快把里面那位给忘啦。我想你一定是来看望你这位老战友的,对不对?快进去吧,他刚昏迷过去,估计现在还在睡着,你进去跟他说说话,就算回答不了你,能知道有你这个老战友陪着他,他的伤也能恢复得快一点儿。” “行,那我就去看看。你说的没错,这小子就是欠捶,属于给点儿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儿,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平时轮不着休息,这下好啦,挨了鬼子一炮再往医院一住,也算是因祸得福啦。换作以前,他八百年也没这么闲过呀。要不是他身上还有伤,我非把这小子给捶醒不可……那行,高院长,那您先忙着,我进去看看这小子。哦,还有这东西,我也一块带进去啦。这都是从我们团带来的战利品,都是些罐头和水果。老杨还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呢,你没事儿的时候自己也吃点儿,别光顾着伺候这小子……”言罢,方罗成便拎着手里的包裹推门走进了高雅的房间。他轻轻地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又把椅子搬到了床边就坐。 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杨龙菲,方罗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百无聊赖地侃起了大山:“老杨,老哥我又看你来啦。你说说你小子,真没劲,这都多少天啦?还没睡够呢?唉,行吧,你小子这几年也算是没闲着,也该歇会儿啦。我说,你听着就行啦……唉呀,没准在你出院以前,可能是我老方最后一次来看你啦。老总下的命令,我们团被划到了第二纵队,明天就要去冀鲁豫边区报道啦。我这一走,可就剩你小子一人啦。你还别说,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小子。平时有咱这么个乖孩子在旁边戳着,你小子还不敢太玩火,我要真走了,也没个人给你小子当标杆儿,你他妈指不定得捅多大篓子呢。嘿嘿,你这睡着也好,咱哥俩认识这十来年,每次我说话你不噎我几句的?现在好啦,你小子躺在这儿,老子我说你什么你都得受着。喏,桌上东西看见没?那是老子前几天打伏击时的战利品,水果、罐头啥的。你要是醒了,就让护士没事儿喂你吃点儿,对养伤肯定有好处。当然啦,你小子也别憨着张脸吃独食,多少给人高院长留点儿,还有照顾你的护士,人护理你小子容易吗?别说我没给你小子机会啊,你这回算是‘王老二摔跟头———掉到福堆里啦’。你看你这副熊样,糙了吧唧的不说,脾气还躁得不得了,跟他妈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你说就你这样的,凭啥命这么好啊?还让人高院长亲自照顾你?你哪来儿这么大面子?嘁,我可告诉你啊,人高院长是大户人家出身,说话文绉绉的,人长得也漂亮。这种条件别说是在咱129师了,就是在咱整个八路军基层过遍筛子,那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啦。能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你旁边守着,你他娘的就偷着乐吧你。行啦,不说这个啦,聊点儿最近发生的事儿。你不知道,铁海川那小子现在可牛着呢,他搭戏台子让他们89团演了出‘瓮中捉鳖’的好戏,在平遥县一口气吃掉了鬼子一个大队,把咱蒋校长乐得不行,连发了好几张嘉奖令不说,还给他们89团装备了清一色美式武器,看得老子那叫一个眼热呀。这还没完呢,自从打了这一仗,铁海川这小子就成风云人物啦。好家伙,这几天中央日报和晋绥日报上全是这小子的新闻,风头都快盖过阎老西啦……” 高雅走到院内的一处回廊边,看到王芳正跟几个护士依靠在回廊的栏杆上说着悄悄话,便上前过去打趣地问道:“又在这儿小广播呢?今天难得清闲下来,怎么不回房间休息?” 来自陕北的护士英子笑着戏谑道:“院长,王芳在跟俺们讲他老汉儿的故事哩……” 王芳一听就急了:“英子,别胡说,啥老汉不老汉的!我连对象还没有呢,哪来的好汉儿?” “咦,咋还急眼了呢?你刚才说人家的时候脸都红啦,咋?你敢说你对人家没一点儿心思?” 高雅惊讶地问道:“没看出来呀,王芳,在医院这两年也生出花花肠子来啦?说吧,看上咱队伍里哪个人啦?” 王芳脸刷一下就红了,嗔怪道:“院长,你别听英子胡说,没、没有谁……” 高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嘁,脸都红了还没有呢,还不承认?跟别人都说啦,还需要瞒着我?英子,说,那人是谁?” 英子表情夸张地笑道:“那我可真说啦,院长……说出来您都不一定信,是正在咱医院养伤的杨团长!” 高雅听后猛地一怔,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了,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高雅明知故问:“哪个杨团长?” “还能有哪个杨团长?咱129师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呗!就在院长您屋里养伤的那个……”英子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农村姑娘,一点没看出来身边几人的表情变化,依旧自顾自地接过话茬儿侃侃而谈道。 高雅苦笑着打破僵局,她托词说突然想起来有几位即将出院的伤员还没有检查身体,要去看一下,说完便两手塞于兜内,转身离开了。 其他几名护士对英子里里外外透出了那股“傻劲儿”表示无语,整个医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院长对那位负伤的杨团长表示出来的关心,是以往任何时候在其他伤员身上都看不到的,就连王芳本人都看得出来。有好几次她去高雅房间帮忙给杨龙菲换药,都是院长亲自上手,连缠个绷带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让伤员遭一点儿罪,整个上药过程能进行一个多钟头。每次看到那些伤疤时,高院长竟然还偷偷抹去了眼泪,是个人看了心里都不好受。要说这俩人之间没故事,你信么? 王芳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英子后,嘟囔了几句牢骚话便转身跑开了。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护士堆儿说散就散了…… 方罗成的话仍在继续着:“老杨,咱哥俩儿在晋西北一块儿滚打了这么多年,突然要把咱分开,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唉,我这几天一直做梦,你知道梦到啥了吗?梦到咱俩刚认识那会儿,按照当时教官们的说法,咱们当时还是一帮瞎屁不知的生瓜蛋子。那会儿咱们年轻呀,跟老兵干架是常事儿,当时也就你小子喜欢带头,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见谁都想掰腕子、撂跟头。那会儿多自在呀,也没人管。还有咱们那一个班的老战友,打了十多年仗基本上全都没啦。当时做咱前排的朱耀章,32年淞沪抗战的时候就在朱家桥战斗中牺牲啦;坐咱俩后边的那对同桌,马聪、伍子宪牺牲都快十年啦;还有咱那副班长刘眉生,也是个硬茬子,可惜呀,忻口会战的时候也没啦……真想他们哪。你知道老子听说你负伤以后啥感觉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差点儿就厥过去啦!真的,心里就跟抹了猪油似的,生怕你小子出点儿啥事。想想当时自己急得那样,也够有意思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惹急眼了连老天爷你都敢叫板。你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能干掉你小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以前我不信,老说你小子吹牛,现在我信啦,你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听说炮弹落地的地方离你小子也就一两丈远,炮弹的气浪没把你小子给撕碎了算好的,才闹了个重伤?太便宜你小子啦。你说老子在这儿嘚吧嘚吧这么久,你狗日的连句话都不带回的。行吧,你接着睡吧,我这也啥可说的啦。天不早啦,我该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啦。你老兄好好养病,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就尽快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别他妈到头让组织出面,咱政治部主任又不是媒婆,关键还得看你自己。行啦,你兔崽子继续睡吧,我走啦……”话音未落,方罗成便将椅子搬回原处,整理了下军装上的褶皱后便推门而出,刚走出屋子就看见倚靠在院墙上的高雅。 “哟,高院长,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啊,我们老战友之间话比较多,让您看笑话啦,我这就回去啦。”方罗成一脸歉意地笑道。 “他醒了吗?”高雅莞尔一笑道。 方罗成叹了口气道:“醒啥呀,这小子都快睡上瘾啦,我在他耳边絮叨这么久,别说睁眼啦,汗毛都不带动一下的。算啦,他也够可怜的啦,好好的一人给弄成这样,不说啦。那高院长,我就先走啦,我们团明天要跟二纵指挥部把驻地迁到冀鲁豫边区去,我这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那我送送你吧,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 “行,那咱就走走吧,正好也能聊聊,走吧……” 第八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日军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端坐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嘴里叼着一支骆驼牌烟卷儿,不远处的橱柜上摆放着的一盒台式留声机,唱片正播放着日本国歌《君之代》。岩松义雄司令官微闭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 自从得知樱井大队全军覆灭的消息后,岩松义雄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他对中央军89团的不宣而战表示愤怒,还曾多次致电第二战区长官部,要求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严惩那个带头违反中日双方协定的国军团长铁海川。 对此阎长官也颇感无奈,他在回复日军的电文上多次着重提及,称中央军89团不属第二战区战斗序列,团长铁海川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们只听命于重庆军政部和蒋委员长的指令,因此,他个人无权惩治铁海川所犯的“错误”,希望岩松中将能够谅解。 得到回电后,岩松义雄没看几眼就将其撕成了碎片,心说这是什么混蛋逻辑?身为国民党军驻第二战区最高长官,居然没有惩罚区区一个上校团长的权利?说出去鬼信哪!就连太原的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阎锡山是这山西的土皇帝,居然会被千里之外的重庆军政部的名头给吓着?真是荒唐!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到来,瞬间便将他心中积压着的阴霾驱走了一半。岩松义雄睁开眼时才发现,一个熟悉且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外,他激动地站起身客气地说道:“哦,木村君来了?快,请坐!” 木村次武两只脚一前一后跨进办公室的门槛,然后便径直地走向岩松义雄的办公桌前,两脚一磕,面朝岩松司令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气十足地吼道:“报告岩松司令官阁下,华北方面军直属第一特工部指挥官木村次武前来报道!” “木村君不必拘束,坐吧。”岩松义雄中将显得很是热情。 木村次武将一边的靠椅挪到岩松中将的对面就坐,他挺直了腰板儿,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即将分配给自己的作战任务。 岩松义雄表现得倒很坦然,他似乎并不急于和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少壮派军官谈论工作,而是将话题扯到了那场发生在蒙古诺门罕地区的三国战役,史称“诺门罕战役”。 “……为了那块三角地区的归属问题,木村君亲率部下进入诺门罕地区同苏蒙联军展开作战,实在是辛苦啦。据说木村君在该战役中表现不错,还受到了第六军军长荻洲立兵中将的嘉奖。虽然这场战役最终以我军败北而告终,但木村君立下的战功却不容忽视。据说,战后天皇陛下还授予你了一枚一级金鵄勋章。木村君前途无量啊……”岩松义雄司令官感叹道。 木村次武表情严肃地说道:“老实说,我并不为赢得几场小规模的战斗而感到满足。原因很简单,胜利的天平并没有因为我特工部创造的几个小规模战绩就偏向我们,在大局域的战斗中我军还是以惨败落幕。在荒凉无垠的戈壁滩上,我的特工部因为受到了地域和人数上的限制,在同苏蒙联军的五次战斗中,有三次遭遇战都是在我特工部处于颇为极端的地理条件下所展开的。在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戈壁和沙漠中,我特工部的兵力和战力皆遭受到了重创。要知道,在绝对暴露的环境中,特工部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相反,在火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苏蒙联军却在战斗中屡屡得手,战绩斐然。若不是荻洲中将派来的航空兵及时驾驶战机赶到,并为我部提供了较大的火力支援的话,只怕鄙人早就变成一只苟活于戈壁滩上的野兔,被苏蒙联军一口吃掉了。” “能否举例说明一下?” “对于并不了解这场战役的人而言,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经典战例。不过在我看来,我们的对手苏蒙联军也不过是惨胜罢了。拿第二阶段的战役来说,自从苏军开始在塔木察格布拉格等地开辟野战军用机场那一刻起,诺门罕地区的上空就再未停止过战斗。苏军轰炸了我军建立在甘珠尔庙的集结地,我军反手便派轰炸机群重创了苏军停泊在塔木察格布拉格机场内的战机编组。我军第二飞行集团总指挥嵯峨彻二中将可谓大手笔,在双方空袭全面展开之前,他便从新京调来了四个飞行团,并集中了十七个战斗轰炸机组和侦察机中队同苏联空军展开交锋。与此同时,我军唯一一个战车师团———23师团共计两万余人,分别乘坐坦克、汽车和飞机向哈拉哈河西岸的苏军阵地发动进攻,战斗进行至中午便一举攻克了河东方向的谢尔陶拉盖高地。若不是苏蒙联军的轰炸机群和布置在高地一带的炮群同时对我23师团发动攻击,我军绝不至遭此惨败,苏蒙联军也不会以摧枯拉朽之势重创我23师团。除此之外,我个人认为还有一个客观原因决定了我军的失败。那就是作战部队的建制并不完善,说是一个师团的编制,可实际兵力却还不到半个师团,另外一半人马则作为留守师团布置在了东北。这就间接导致了我军在与敌人有关重型火器的对比上显示出了绝对的劣势。炮火绵软的后果无疑是可怕的,我们根本无法有利地压制敌人,更无法掩护步兵进一步突破苏军修筑的大纵深防御阵地,工兵和后勤补给也捉襟见肘。将军,恕我直言,荻洲中将的战略眼光和指挥能力实在有限,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家,他本应该对战役的开端有些预料,可事实上呢?别的不说,光是敌我双方的悬殊兵力就被他给忽视了。作为整场战役的指挥官,荻洲中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以说,由于他的判断失误和战前准备不足,才间接导致了这场战役的失败。如果他是一个精明的军事家和统帅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在诺门罕地区重现当年日俄战争时期的辉煌和战争奇迹。” “说得没错,一个优秀的军事家和军队统帅是需要具备常人所不能及的战略眼光和战前预算能力的,士兵们的任务是服从命令、冲锋陷阵,而统帅的任务则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双方各司其职。诺门罕一役,错不在士兵,而是在指挥官缺少大局眼光。嗯,木村君,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不瞒你说,多田骏司令官也多少想了解些你对这场战役做出的分析和评价,我会把你的意见上报到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木村君,想必你一路上也有所耳闻,驻临汾的樱井大队在平遥县被支那政府军的一个团全歼了,多田骏司令官大为光火,连续几日都不断来点催促我尽快实行报复计划。阁下是前任司令官筱冢君的爱将,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是纵观第一军战斗序列,除你和手下特工部之外,无人能胜任此次行动,希望木村君不要拒绝。” “能为岩松司令官分忧是卑职的荣幸,请告诉我行动时间、地点!”木村次武“刷”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后天,雁门山……”岩松义雄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档案,递到木村次武的手中,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有关支那政府军89团及团长铁海川个人的全部资料,希望你能够记住这张脸,并彻底干掉他,以告慰樱井大队一千余名士兵的英灵!” 木村次武接过档案袋后,再次立正敬礼道:“木村绝不辜负司令官阁下所托,请静候佳音。” …… 离开医院的路上,方罗成终于说出了一直久藏于心底的问题:“诶,高院长,咱们现在也算是朋友啦。我这心里一直憋着一个问题,当不当讲的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就干脆说了吧,免得以后没机会。高院长,你是不是对老杨有那么点儿……你别误会啊,我不比你们这些文化人,表达方式可能不那么准确。反正意思就那么个意思,光从你照顾老杨那细心劲儿我就看出来啦,凡事都亲力亲为。光冲这点上看,要么你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要么你俩以前就认识。” 高雅两只手交叉着在一起,接着方罗成的话茬儿苦笑道:“说得没错,我俩以前是认识……” 方罗成听后怔了几秒后,便饶有兴致地追问起来:“哟,还真被我猜中啦?我说嘛,要是没点儿感情在里面哪至于你这个大院长亲自伺候他,也太给这小子脸啦。唉,快说说,你俩啥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我和他都是北平人,打小就认识。我爸妈和他父亲是好朋友,两家常有往来,我们还都是家里的独子独女,所以关系也还不错。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在五岁,之前应该也见过,不过没什么印象啦。说句心里话,他打小就是一个爱捅娄子的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还爱给别人起诨号,管那些爱读书的同学叫书腻子。喜欢打架,没课的时候就往马路上瞎溜达,撞上几个三青子角色就敢跟人拔份叫板,没说两句就开始拳脚相向。打得过还好,要是打不过人家吃了亏,随地捡块砖头他也敢往人脑袋上拍,典型要面儿不要命的主。连警察局都懒得管他,只当他们是一帮普通的流氓打架,带回去训个话教育一通后也就把人放了。说出来不怕你不信,26年以前,他杨龙菲可是北平警察局的常客,经常是他一在街上露面,附近一带巡逻的警察就得在后面跟着他,就像条尾巴似的,生怕这家伙把天给捅漏了。” 方罗成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几乎笑出眼泪来,一边笑还一边颔首感叹道:“没错,这像他杨龙菲干出来的事儿。听你这么一说我是彻底明白啦,闹半天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惹事儿的材料?我还以为他是后天养成的呢。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在军校学习的时候,书不好好念,上课除了跟教官顶嘴就是跟人抬杠,人教官一回头他他妈就冲人家身后一通比划。你要是不看紧他,这小子敢把教室房顶给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你别看他平时不着四六的,可这小子打仗确实有一套,也很能带兵。中原大战的时候,国军25团被庞炳勋的部队给打垮了,结果上头派杨龙菲这小子一去,嘿,还真邪乎啦,也不知道他给手下战士扇的啥火,士气一下就上来啦,在之后的战斗中硬是用这个团击溃了石友三的一个师。别人我不敢说,就我们那个师所有团级军官里面,没有一个人不服的……高院长,要按你的说法,你和老杨不得有十多年没见啦。这小子我了解,除了打仗以外,是个出了名的懒虫,平时连集合出操都不愿意去,更别说写信啦,你俩这十多年是咋联系的?” 高雅无奈地摇摇头道:“一次联系都没有,对我来说,这十几年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给家里来过一次信外,就再没有他任何消息了。后来我就以为他可能已经不在了,军人嘛,又是现在这种年头儿。说实话,如果哪天有人把他的抚恤金拿来,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可是……怎么说呢?可能是心有不甘吧,没多久我也离开了北平,南下投奔国军,但是仗实在打得太激烈了,根本找不到国军的部队。也是巧了,我在鄂豫皖边区见到了我的一个堂姐,她是当地一处老区的妇救会主任,我也就正式加入了她们的队伍。后来我又作为预备党员被派到延安抗大学习,37年毕业以后我就被总部调到了咱们师来工作,之后就有了这么一所医院。一晃眼的工夫都快六七年啦……” “不容易呀,你一个姑娘家从一个女兵干到今天这个位置,确实挺不容易的。高院长,作为老杨这么多年的老战友,我还是得谢谢你,抛去老朋友这层关系,你能把他照顾得这么周到已经很不容易啦。咱们现在也算朋友了嘛,你也别嫌我多事儿,我觉得你俩的事儿最好还是等到老杨醒过来以后,找个机会再好好谈谈。你们俩之间究竟有啥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不论结果怎么样,啥事儿都得要个说法,不能弄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心里藏什么话全都说出来,你说是吧?这对你对老杨都有好处,最起码彼此没有心结了嘛!” 高雅莞尔一笑道:“谢谢你,方团长,我会处理好的……” “行,那就这样。嗳,高院长,我看就送到这儿吧,天也有点儿暗啦,你也别走太远,快回去吧!我也得赶回去收拾收拾,咱们就此别过……”方罗成说着便冲高雅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雅回以军礼后,两人又握手以示珍重。 …… 铁海川孤身一人站在地处团部外围的瞭望塔上,眺望着远方的同时也在原地慢慢地踱着小步。他此时的心情就好像面前无尽的夜色般,迷茫且幽暗。自从在平遥县城歼灭了日军樱井大队后,阎长官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虽说是由起初的震怒恢复到了现有的平静。但铁海川心里清楚,阎长官这次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毕竟是自己让他在日本人面前变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虽然碍于重庆军政部和蒋委员长的面子不好对自己明着下手,但他却可以暗地里整一下自己。这不,把原先驻扎在平遥县的部队全部换防到了偏远的雁门山一带。 铁海川临走前特意在图上看了眼有关此处的敌我力量态势,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支国军队伍还是远在七十公里外的晋绥军179团,方圆一百公里的范围内竟没有一支中央军部队驻防。铁海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阎长官这是摆明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事情是明摆着的,一旦鬼子大举进攻雁门山,附近几乎没有任何一支友军部队会来驰援他。至于他要面对的敌人就可想而知了,也许是日军一个联队、一个旅团甚至一个师团。阎长官此举无疑是要致铁某于死地呀……可是军命难违,虽说他不是自己的直接上峰,但是在部队调动上他还是有发言权的,这点就是蒋委员长也不好过多干涉。 敏感的军事嗅觉在提醒着自己,危险的气息正如同迷雾般慢慢向他靠近,只是他现在还不确定对手的兵力数量和作战能力。 铁海川死死地盯着距离自己东北方向三十公里外的璐野县城,城内灯火通明,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看起来很是热闹。 糟心的事情接踵而至,先是团参谋长刘冰河前来汇报刚刚收到的消息:据璐野县内应来报,日军驻璐野第九混成旅直属第二大队正在县城内最大的酒楼———宏源楼内提前进行劳师酒会,由大队长山口中佐亲自主持,大队少尉衔及以上军官悉数到场。提前召开劳师酒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即将在明天所展开的清乡及扫荡活动,扫荡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刚被换防到雁门山一带的国军89团铁海川部。 届时,日军驻璐野的所有守城部队除去宪兵以外,所有步兵、炮兵、骑兵、工兵等,以及当地特务队和少量皇协军部队将悉数出城参加此次围剿,敌军兵力预计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再就是刚由太原内线发来的消息,今天下午,驻太原日军司令部内驶出了三辆罩有绿色帆布的卡车,车辆出城后一直向北而行,不知为何。 铁海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感觉这三辆出行神秘的日军卡车绝对和日军山口大队准备在明天展开的扫荡活动有关,这绝非自作多情,而是来自一名军人的直觉,这三辆日本卡车上装载的日军士兵很有可能也是冲自己来的。 刘参谋长神色不安地说道:“团座,和你几天前预料的一样,鬼子的报复行动终于开始了。我想明天应该会是一场恶仗,你到时候还要亲临一线指挥战斗,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吧。” “各部队都通知下去了吧?”铁海川平静地问道。 “都通知过了,一营、二营将连夜开拔向雁门山指挥部靠拢,三营也会于今晚子时进入团部防区,团直属队、警卫排、侦察排也已相继进入工事,并组成第一道防线,随时准备战斗。” “三个营全都围过来啦?这不是给日军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吗?传我命令,二营、三营计划不变,一营掉头,后队改前队,向璐野县城靠拢。”铁海川听后立刻对刘参谋长的部署进行了修改。 刘参谋长眼前一亮:“团座,你是想趁明天璐野县城兵力空虚之时,让一营唱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 铁海川冷冷一笑道:“不,是釜底抽薪。既然日本人这么想要雁门山这块宝地,我倒不如和他们做个交换,也算是做了件顺水人情的好事。让鬼子也享受一下这高山流水、秀竹兰花所带来的愉悦,岂不快哉?通知下去,团部各机要、参谋连夜收拾东西、打点行囊,咱们准备搬家啦。” 第八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自张山代理独立团团长开始,全团上下基本上就一直处于休整状态,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各基层部队一直也没捞着啥仗打。最近鬼子似乎也加强了警戒,公路上连续几天都没再出现鬼子的运输队了。战士们每天除了集合训练就是吃喝拉撒,生活十分清闲。 这天,张山把三个营长全部叫来了团部,说是开会,其实就是聚在一块喝酒聊天。和往常一样,这种聚会从来不会通知政委。张山心里明白,要让肖致远这小子知道了,轻则在自己耳边絮叨念经,把什么党政军纪全都搬出来往自己脑袋上砸,重则就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甩完脸子转身就去找旅长告状。和杨龙菲一样,张山有些看不起这个政委,能上的了桌面的本事一点儿没有,政治工作做得也就那么回事,就这熊样也有资格当政委?要按张山本人的说法,让肖致远这家伙干个政治部主任都多余。 为迎接老战友们的到来,肖致远破天荒地为自己开了回小灶,让炊事班上了盘油炸花生米,一盆猪肉炖粉条,外加四瓶老白干。 临开席前,张山还特意嘱咐道:“老哥儿几个都悠着点儿啊,喝倒了不要紧,就是别嚷嚷。要是让隔壁肖老五给听到了,非过来把咱桌子掀了不可,哥几个儿都动静轻点儿……” 谢大成不满地将酒倒进碗里,唏嘘道:“老张,你说你现在怎么着也是咱独立团代理团长啦,团长不在你就是一把手,你还怕他一个政委咋的?” “就是,你现在这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你说你之前还是副团长那会儿,不是挺各的么?除了团长,你老张谁不敢骂?我听说咱肖政委当年刚来咱们团报道的时候,你小子还不认识人家呢,倒先把人家给骂啦?好家伙,辱骂政委,多大的罪名?你老张当时可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副砍头只当风吹帽的模样。现在这是咋啦?咋官儿做大啦,胆子倒小啦,这可不是咱独立团的风格啊,得尽快纠正过来。”三营长曹光也跟着起哄道。 张山不屑地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这代理团长顶多就是挂个衔,叫着好听罢了,干的还是我那副团长的活儿,没啥实权,到了什么大事儿还得让他肖老五做主,咱在旁边只有听着的份儿。” 二营长钱里远一听这话,立刻便正襟危坐,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张山本人的思想教育工作:“唉,老张,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你现在可不单单是在埋怨上级领导的安排,还具有给咱政委乱起诨号的嫌疑,这可不行啊,得尽快杜绝。要让战士们听到,那影响可就太差了。哥几个儿,咱们都是老战友啦,可不能坐视他老张在错误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挽狂澜于既倒,咱们得把这小子的思想拉到正轨上来,不然到时候就是害了他!是不是,哥几个儿?” 曹光不屑地回骂道:“去你丫的吧,还挽狂澜于既倒?我说老钱,我说就你小子这一脑袋高粱花子,斗大字儿不认识不筐,啥时候也轮不到你来做这思想教育工作呀。你这叫什么你知道么?你这叫猪八戒戴眼镜……” 话音未落,张山和谢大成两人便接过话茬儿异口同声地调侃起来:“……硬充大学生!”随后,四人便哄堂大笑起来。 没一会儿,钱里远的脸色便恢复了平静,变得有些庄重:“言归正传,不瞒你说,老张,我这来的路上还真就听到了点儿小道消息,我觉着对咱们独立团来说没准儿是个机会,抽这个空正好跟你汇报一下……” 曹光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等等,让我猜猜看啊,你这消息是不是跟中央军89团有关?” 钱里远乐了:“哟,看来知情人还不少嘛。那我就不卖关子啦。老张,最近一段时间铁海川可能会有点儿麻烦。自打他的团部被阎老西调防到雁门山以后,附近一带的鬼子都开始耐不住性子啦。就在昨天,日军山口大队以劳师的名义在璐野县城内大摆宴席,并透露将于次日,也就是今天正式展开对国军89团的清剿行动。” 张山蹙紧眉头问道:“有这回事儿?消息可靠吗?” “应该没问题,我来的这一路上也听说了,从璐野通往雁门山一带的公路线已于昨晚全部被封锁,沿途都有伪军和少量日军部队把守。光从这几个情况上来看,鬼子要攻打雁门山应该是十拿九稳,摆上钉钉的事儿啦。” 谢大成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如果情况属实,咱们倒是可以有所行动,按照咱们的现有兵力,帮89团打个援的本钱还是有的。老张,你看呢?” 张山沉吟片刻后说道:“老实说,我也有这么个想法。自打团长负伤以后,咱们团就好像缺了主心骨,战士们都快闲出毛病来啦。依我看,如果驻璐野的这伙鬼子要真有攻打雁门山的打算,咱们倒不如来个搂草打兔子,间接支援铁海川的同时还能顺带着缴获点儿武器装备,你们觉着这主意怎么样?” 曹光故意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说道:“主意是不错,可是……政委能同意吗?” 谢大成和钱里远纷纷跟风起哄道:“就是,就是,你不是刚说吗?咱们团的实权全在政委那儿,你副团长能做的了他的主么?老张,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扯淡,老子堂堂代理团长,发号施令还需要得到他的同意?就字面理解,政委就是搞政治工作的人员,他就应该踏踏实实在他的政工圈子里完成上级指派给他的任务,至于别的事儿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了,老子也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就这么定啦,先派前沿侦察哨上去,确定消息是否属实。只要战斗打响,一营立刻赶到雁门山堵住口子,二营、三营左右包抄迂回,说什么也得把这伙鬼子给我憋死在山沟里!”张山一拳捣在桌面上,厉声命令道。 ……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日军驻璐野的山口大队便在骑兵、炮兵、工兵等其他技术兵种的辅助下一次集结了共一千五百余人,上午九点便开始朝雁门山方向急行军。此时,日军先头部队距离铁海川的防区只有不到五公里了,战斗随时都可能爆发…… 日军此次出动的兵力是清一色的机械化部队,除装备有轻重机枪、迫击炮等重武器外,还配有多辆坦克、战车用来掩护步兵行动。早在前天,大队指挥官山口中佐便接到了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的命令,要求他亲率麾下全体官兵赶赴雁门山清剿驻扎在此处的中央军89团。但有一点,大队主力只负责在正面对敌89团进行佯攻,目的是为了吸引敌人的火力和注意力,真正担当主攻任务的则是从太原赶来的木村特工部一众官兵。 山口中佐对此颇为不解,他实在不愿相信,仅凭这百十号人的部队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去挑战支那政府军的一个团?那可是号称有三千余众,还配备了美式武器的加强化部队,就连自己倾整个大队之兵力都不敢保证能将其全歼,他一个小小的特工部又何来的自信呢? 在日军驻扎的山西版图上,几乎所有日本军官都不太喜欢木村次武这个人,在他们看来,一个从德国带来的所谓新型战法的洋派军官和所受教育完全日本化的,大都从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军校生们站在一起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鹤立鸡群,属于绝对的异类。 这个家伙一直在倡导所谓的“特种作战”,幻想着凭借手下百十号人的队伍就去创造战争奇迹,纯粹就是异想天开嘛!以至于有些思想过于激进的军官们一直打心底里怀疑,木村这个家伙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是该把他送到东京最好的医院去检查检查了。 通过望远镜不难看到,中央军89团的驻地全部建立在山腰一带,海拔高度只有不到四十米。山口中佐拔出自己的指挥刀,与此同时也下达了出击命令:“传我命令,炮兵中队对准建立在山腰处的房屋进行火力覆盖,炮击时长为二十分钟。炮击结束后,第一、第二步兵中队*占有利地形,并组成三支攻击梯队向敌指挥部发起进攻,尽可能把阵地迁到距离敌指挥部五百米以内。一旦得逞,便可与敌人展开拉锯战。切记,我们不是这场战斗的主人,只是按照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中将的命令为木村特工部得以从后山下手创造机会罢了。” 战斗打响后,由木村次武亲自率领的特工部也一次集结到了雁门山的后山山崖下,在木村大佐的授意下,特工队员们纷纷展开行动,开始攀岩。木村次武捋开袖口,腕表上的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消逝…… 与此同时,铁海川,程万里等团部高级军官也全部集中到指挥室内,由参谋长刘冰河来对眼下的战况进行讲解与分析。 刘参谋长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形图前,手中拿着一根指挥棒,不紧不慢地解说道:“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日军山口大队一次出动了两个步兵中队呈梯次配置向我团指挥部发起猛烈进攻,负责阻击任务的二营和三营在抢占虎亭高地后和日军主力展开了激战,侦察排和直属队也在张村一带建立的工事内和伪军的一个连交上了火,坚守阵地不足为虑。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日军主力虽然来势汹汹,可似乎并不急于向山顶开进,而是选择在山脚一带修筑工事,大有要同我89团的两个营展开拉锯战的意思。” 铁海川凝视着面前这幅地图,问道:“警卫排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警卫排的消息?” “我已经把警卫排从张村调回到了团部,这伙鬼子的进军态度很模糊,我怕会出什么变故,万一团部受到打击,一线的战斗也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刘参谋长说道。 铁海川抿抿嘴,沉默不语,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程副团长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按照刘参谋长的说法,驻璐野的日军此举乃投石问路?换句话说,这个山口大队不过是用来打个前站罢了,后面还会不断有日军主力赶来增援?是这个意思么?刘参谋长。” 刘参谋长摇摇头道:“也许会有这方面的可能,但发生的几率却并不大。因为自战斗打响到现在,前沿侦察哨在周边三十公里的区域内至今未曾发现有别的日军活动的迹象。反倒是在正太线的一处分支附近发现了三辆日本军用卡车,车上没有任何兵员和物资,估计是被某支日军部队遗留下来的。还有就在刚才,我们的通信兵监测到团部附近相继出现了两种来源不明的无线电波。通过电台跟踪后得知,这是两伙日军在通过摩尔斯电码进行联络。我们的敌人很狡猾,团部通信兵监听还不到五分钟,对方就使用了无线电静默,最后干脆就结束了联络。当然,通信处也并不完全是一无所获。据统计,在这五分钟的监听过程中,日军的两部电台都不止一次地提到了一个方位,经过翻译后得知,这个方位就是我前沿指挥部的所在地———291高地。” 一名作战参谋听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目前与我89团主力交火的鬼子就只有一个山口大队,除此之外,团部附近哪里还会有第二部电台呢?” 刘参谋长摇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忧虑:“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只是这伙日军使用了无线电静默,我们根本无法判断他们的位置和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操控这部电台的鬼子应该不同于普通的日本陆军,他们的警惕性很高,反侦察能力很强,并且善于隐蔽自己。战斗打响快一个小时了,可这伙不知名的日军就好像在跟我们玩捉迷藏一样,始终不露面。搜查队已经展开了拉网式搜索,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铁海川两臂抱于胸前,神色自若地问了一句:“后山山崖搜过没有?” 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他们的眼神全部聚焦到了参谋长刘冰河的身上。刘冰河也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铁海川:“团座,雁门山的后崖足有四五十丈高,别说是那些从小就爬山涉水的乡下汉子,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也未必能有这个本事。我想鬼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冒这个险吧?” “冰河兄,我希望你不要过于低估日军的实力。据我所知,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手中有一支小型突击队,兵力大概在一百人左右。你知道吗?他们所接受的军事训练和单兵作战技能方面的培养都是你我闻所未闻的,称之主力中的王牌亦不为过。至于攀岩,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我曾调查过这方面的材料,这个全新的兵种起源于德国,创始人则是德国最高统帅部前军事情报局局长卡纳里斯上将。面对这样的敌人,我的直觉告诉我,除了后崖以外,他们绝不会再有第二条路可走。原因很简单,一旦后崖失守,我前沿指挥所的防御将形同虚设,敌人无需再向纵深穿插,就是站在山崖边上对我指挥部进行炮击,咱们都只有挨打的份儿。” 刘参谋长对团长铁海川的话向来是持肯定和服从态度的,他诚恳地点点头说道:“好吧,团座,我立刻通知搜查队扩大搜索范围……唉,团座,卑职还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您刚才说敌第一军司令部已经拥有了一支全新的兵种,只是我不明白,官方对此兵种应如何称谓?” 铁海川咬咬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冰河等人说道:“特种兵……” …… 第一、第二、第三战斗小组已全部完成攀岩任务,木村次武本人也在其中。行动开始前,通信准尉森田一郎向木村次武汇报道:“报告木村大佐,我部已与山口君取得了联络,山口君表示将进一步吸引支那政府军的火力,并提前预祝我特工部一众出师告捷!” 木村次武点点头后继而吩咐道:“尤其注意,要防止支那政府军的通信部门窃听我部电台。” “大佐阁下请放心,我们已经对电台进行了技术改进,所有对话将全部按照我军内部事先制定好的代码进行交流。目前山口大队和我特工一部已全部进入了无线电静默状态,如果没有紧急事件,彼此在短时间内将不会再进行联络。” 木村次武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轻轻一拳捣在森田准尉的胸口:“很好,看来森田君已经完全掌握了现代通信技侦技术,好好干吧森田君,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听我命令,第一、第二战斗小组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呈梯次配置依次向敌前沿指挥部发起进攻,第三战斗小组顺着山崖侧面迂回过去,务必将敌指挥官包围在291高地!特工部全体———开始行动!” 和铁海川预料的一样,战斗很快便在后山山崖处打响了,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卫排立刻堵住了日军突击队撕开的口子,和敌人在半山亭一带展开阻击。没过一会儿,后山又响起了一阵炮声,十余枚*就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前沿指挥部附近的空地上,其中有两枚炮弹直接就命中了指挥部的房顶和围墙。中弹后的房子虽然未倒塌,却已显败状,木制的房梁龙骨正发出“咯吱咯吱”的磨损声,被击中的围墙也被炸出一个大洞来,从房顶落下的灰尘撒了铁海川等人一身,显得有些狼狈。 程副团长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啐着含有泥灰的唾沫说道:“团座预料的不错,看来敌人真就从后山摸上来啦。” 铁海川冷笑地感概道:“鬼子的动作很快呀,我原本预计他们起码还要再有半个小时才能向咱们发起进攻。谁成想咱们这才刚反应过来,他们的炮就响了。此地不宜久留,传我命令,按照一号预案,团部机要、参谋以及各留守人员相继撤出现有阵地。侦察排、直属队以最快的速度收拢兵力,把设置在张村一带的伪军防区给我撕开一道口子,各主力部队依次撤出雁门山驻地,向璐野县城靠拢!” “是!”程副团长,团部各机要、参谋等人纷纷敬礼表示服从。 正在山下指挥部队作战的山口中佐也接到了来自驻璐野县城日本宪兵队的加急电报,电文称:璐野县城突然遭到了一伙支那政府军的猛烈进攻,攻城部队虽不到一千人,却配备了重炮。敌指挥官似乎对城市攻坚战颇为内行,在步炮协同作战的指挥上也很老道。县城多处城墙受损严重,敌攻击梯队已经向县城连续发动了五次冲锋,目前已进攻至城外关厢一带。宪兵队正在进行顽强抵抗,希望山口中佐暂时改变此次清剿计划,以保住璐野县之安危为首要。 山口中佐气得将手中的电文扯得稀巴烂,眼下的战斗已经打响一个多小时了,就算自己要撤兵,支那政府军也未必能如他所愿,说不好会趁他下令收兵的过程中再杀一个回马枪过来也未可知。无奈,他只好让第二中队掩护,把第一中队撤回来,并增派一个第三中队组成援军迅速增援危在旦夕的璐野县城。 沉寂多时的大队电台终于向始终保持着无线电静默状态的木村特工部的电台发出了电码,只有短短一句话:璐野县城遭到袭击,山口调派第一、第三大队前去增援,请大佐阁下见谅。 木村次武在心里骂了一句道:混蛋,此为铁海川釜底抽薪之计!山口这个笨蛋,出城前竟然没有留下足够的守城兵力,才得以让敌人钻了空子!传我命令,攻击梯队以最快的速度吃掉敌指挥部,饶是铁海川的部下真就攻占了璐野,我也要让他无福消受!执行命令吧!” 特工部和89团警卫排的战斗愈打愈烈,由于双方在单兵素养和武器装备上存在着巨大差异,警卫排的战士完全就是边打边撤,日军特工队员们趁势追击,大有要全歼警卫排的意图。战线越拉越近,目前距离89团指挥部已不到六百米。 团部各机要、参谋大多已经带走了较为重要的文件、档案和卷宗,不方便带走的就全部烧了,电台也已先行转移。也是巧了,通信兵们刚准备为电话拆线,意味着捷报的铃声便叮铃铃地响起来了…… 副官李胜拿起话筒问道:“喂,哪里?哦……嗯,好,好,我知道啦,我会立刻汇报给团座!”挂掉电话后面朝铁海川等人大声汇报道:“报告团座,孙营长来电,一营已攻克璐野,并全歼守城日军,目前正在打扫战场!” 话音刚落,指挥部内就响起一阵叫好声。 铁海川露出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啊,战况就好像事先预料好的一样,一步一步得以实现。团部机要和参谋们撤离得怎么样啦?” 程副团长回答道:“按照您的指示,团部机要参谋在主力部队的掩护下已全部撤出,目前正在开往璐野县城的路上。” 正在这时,一名浑身污垢,衣衫褴褛的士兵冲进了指挥部的大门,焦躁地吼道:“团座,那支日军突击队距此已不到三百米啦!他们火力实在太猛,人数又多,我们警卫排已经损失过半啦。团座,我们掩护,您赶快撤吧,再晚就来不及啦!” “辛苦啦,告诉王排长,他们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允许他们放弃现有阵地,向张村方向突围。”铁海川冷静地说道。 “是!”士兵“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后便跑出了指挥室。 程副团长继而问道:“团座,在警卫排突围之前,咱们是不是也要考虑撤退的事儿了?” “可以,我们已经达到了最初的战略目的,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铁海川一边拿着作图铅笔在那幅刚从墙上拆下来的军事地形图上做着标记,一边神情自若地说着。事后,他将铅笔随意丢到一边,从一旁的桌上拿起自己那顶钢盔,回身扣在了那面地图上,随后便松松衣领,转身离去,程副团长及警卫紧随其后。 团指挥部在铁海川等人撤离后不久便遭到了日军特工部的致命打击,房梁上、围墙上满是*子弹留下的弹痕。第一战斗小组的队员们踹开大门后便对房间一阵扫射,这才发现他们的“猎物”早就逃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木村次武将*别在身后,手持军刀大跨步走进一片狼藉的89团指挥部。这几乎就是一个被搬空了的房间,一旁的火盆里还存有文件焚烧后留下的纸灰,摆在桌上的水壶、挂在墙上的钟摆,还有每扇窗户的玻璃几乎被冲进来的特工们打得粉碎。 木村次武走到那幅平摊在桌面上的军事地形图前,将压在上面的头盔扔到一边,勾勒在图上的标记立刻暴露在他的面前:从雁门山到璐野县城之间的一道红色穿插曲线跃然于图上。最引人注目的是,象征着璐野县的那块区域被铁海川用作图笔画了两道明显的大红叉!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图上作业,却深深刺激了木村次武本人,对方使的一出釜底抽薪之计将他原本的战略构思全部打乱,敌89团虽然被迫放弃了驻雁门山的前沿指挥部,但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攻占了兵力空虚的璐野县城,这着实不能不让木村次武感到屈辱。 他默默地拔出那把封鞘已久的军刀,高举过头咆哮着将面前那张铺有地图的桌子劈成两半。他在心底里发誓,迟早要从铁海川那里讨回应有的代价! 第八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的鼻翼翕动着,朦胧的睡眼微微张开,眼白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他习惯性地抬起被绷带扎紧的手臂,一阵锥心剧痛随之袭来。再一动,只感到浑身的筋骨都要散架了似的,眼前一阵晕眩,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无力感充斥着全身每一处关节。昏迷前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重演:一枚*准确地击中了距离自己只有五六米远的一处空地,炮弹爆炸后飞溅的弹片撞进了自己的身躯,掀起的气浪将自己卷到半空中后又重重地坠下,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像羽毛一样轻盈软弱,紧随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和遍布全身的轻松。临闭眼之前,他好像看到了死神的到来,冥冥之中,一个沧桑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喧嚣的尘埃眨眼间化作虚无,无尽的幽暗过后便是曙光的来临……杨龙菲的大脑开始拼命地旋转,往日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恢复。不知过了多久,他那迷离的目光慢慢离开了屋顶的天花板,继而将脑袋微微扭向一侧,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名护士。杨龙菲惑从心起,自己这是在哪儿?难不成这是医院?他娘的,老子来医院干啥来啦? 他的声带正在慢慢恢复,此时也只能勉强哼出声来。在一旁打扫卫生的护士王芳也听到了杨龙菲的*,他惊喜地发现,昏迷多日的杨团长终于苏醒了!自打上次因伤痛疼晕过去后,又过了接近一周的时间,杨龙菲才再次苏醒,王芳只感到心中一直垂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 “杨团长,杨团长,你醒啦?你要说啥?啧、啧,我忘了你还不能说话,你等等啊,我去叫人……”随即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扶着门框大声喊道:“院长,院长,杨团长醒啦,您快过来看看……” 正在一处凉亭内组织医院干部召开例会的高雅听后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只听她嘟囔了一句:“今天就说到这儿,散会吧……”便跑向了自己的房间。将文案放到桌上后便侧坐在床沿为杨龙菲检查身体,还时不时关心地问上几句,尽管对方根本无法回答她。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你知道吗?自从你上次晕过去以后,又整整昏迷了五天,真怕你出什么事儿。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王芳忍不住提醒道:“院长,杨团长脸上有伤,没法说话……” 高雅苦笑着点点头,埋怨自己记性越来越差的同时便开始为杨龙菲听心率、量血压,检查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令人欣慰的是,杨龙菲并没有在检查过程中再度昏迷,而是时刻保持清醒状态,只不过脸色很差,嘴一直撇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沮丧。 检查结束后,高雅将听诊器和血压计重新放回到桌上后,对王芳叮嘱道:“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接待室打个电话。” 雁门山一战,独立团确实白捡了不少洋落。一营和二营相继伏击了在张村一带布下防线的伪军,和设置在虎亭据点的日军后续部队。三营在通往璐野的公路线上也设下了埋伏,和奉命支援璐野的日军两个中队撞了个正着,战斗一触即发。由于日军增援部队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向璐野县城靠拢,因此,战斗打响后,日军并不打算和八路军部队有过多纠缠,公路不好走便改走山路,对那些在战斗中死伤的士兵也无暇顾及,只是一味拼命地赶路,赶路。 战斗结束后,山口大队撤退,木村特工部撤退,倒是国军89团的一个排和八路军独立团的一个连在接收日军武器时发生了冲突。那名国军的排长对独立团这种趁火打劫的做法表示不满,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老子89团跟小鬼子打得这么辛苦,你们八路就站在一边看热闹。现在轮到接收战利品了,你们倒上赶着来啦?天下哪有这个道理?还要不要脸啦? 独立团方面则坚称,自己也参加了战斗,可以说是间接性地支援了89团。既然帮忙打了援,自然应该收取一定的报酬。部队的开拔费、打完的子弹*不都是钱吗?这是应当应分的,到哪说都占理。 对此那名国军排长却并不买账,张口就骂起来:“嗨,我说,你们这是吊死鬼打粉插花,还他妈要不要脸啦?就你们八路手里那仨瓜俩枣,还好意思说来帮我们打援?一群只会截道打伏击的家伙,也有脸问我们要报酬?老子们心善,不就地消灭你们这帮土顽已经给足你面子了,还不快滚!” 八路军的那名连长听这话只感到一阵扎耳,二话不说冲过去抓住那个出言不逊的国军排长就是一记耳光,嘴里还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你狗日的骂谁?你再骂一句我听听……” 眼看长官被打,手下的士兵自然就按耐不住了。他们纷纷举起武器,大有要和面前这伙八路军火并的意思,最后双方干脆就打了起来。有一名八路军新兵没注意,慌乱中竟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打中了一名国军士兵的腹部,造成了重伤。若不是连指导员赶紧出来制止劝说,双方交起火了,非闹出人命不可。 听说此事后,一向好脾气的铁海川不禁勃然大怒,声称非要从八路那儿讨回个公道不可。并在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给了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希望通过二战区长官部和八路军总部取得联系,展开交涉,就此事讨论出个结果来。一句话,我铁海川的部下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狗,身为他们的长官,必须给手下士兵一个合理的交待! 为此,八路军129师将此事的严重性下放到了独立团代理团长张山那里,要张山自己选择出一个解决办法,毕竟祸是他的部下闯的,身为代理团长的张山责无旁贷。 张山这边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就接到了来自二线医院的电话。得知团长醒来的消息后,原本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张山立刻就来了精神。诶,差点儿忘啦,团长跟铁海川熟啊!要是让团长出一个解决的对策,铁海川那小子就是心底有一万个不情愿,他也不敢轻易去驳团长的面子,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可当他听说团长现在只是苏醒,暂且还无法开口说话时,张山的神色不由得又黯淡下来。他心说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跟铁海川那家伙打打太极,能拖一天是一天。并嘱咐高雅说,一旦团长能够张口说话,务必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提醒他,他有要紧事需要和团长商量! …… 雁门山一役,山口大队和木村特工部功败垂成。在木村次武事后作出的战斗简报中着重提到了山口大队在指挥及部队调动方面的失误,枪口直指那个头脑简单的指挥官山口中佐,并措辞激烈地请求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将军将山口中佐撤职反省。 与以往不同,在过去失利的战斗中,木村次武经常会做到自我检讨,并着重指出自己在指挥方面,部队协同作战方面,以及队员们在战术运用上表现出的不足。就连岩松司令官都感到有些不解,他反复审阅了这封战斗简报,心里想着:木村君在这次的汇报和总结中竟然丝毫没有提到有关自己在指挥或是战前预估上的不足,完全将他和手下的特工队员们置之度外,而是将此次战斗的责任全部推到了山口中佐的身上,这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眼下89团占领了璐野县城,并和周边地区的国民党军取得联络,再派兵去围剿已经成了一句空话。岩松司令官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继而把精力全部转到去对付晋西北八路军的工作上。 自从八路军发动实行的“百团大战”结束以后,整个山西的抗日武装力量就变得日益强大起来,甚至有些锋芒毕露。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在电话中表示,要求驻晋第一军尽快制定出最新的作战方案,务必将山西境内的八路军全部消灭。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擒贼先擒王”,既然是要消灭八路军,就必须先找到他们的总部所在地。这就好比是杀人,无需浪费工夫,一刀捅进对方的心脏就解决了。因此,驻晋第一军的首要任务就是派遣秘密部队暗中去搜查八路军总部驻地,一经发现,整个山西的日本军队即可向八路军总部驻地发起八面围攻。届时,八路军总部首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得出去。 岩松义雄拿起了电话:“喂,我找植山英武大佐……喂,是植山君吗?我是岩松义雄。很遗憾的告诉你,歼灭支那政府军89团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看来,是应该让阁下这驻太原特务机关长出马了,希望由你一手编织的密网不会出现疏漏,最起码也要捕捉到几条鲨鱼才是。否则,对内对外,上至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将军,下至驻晋第一军同仁,你我都无法交待!嗯,尽快行动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由此,驻太原特务机关长植山英武大佐一手培养的间谍系统和情报组织,在司令官岩松义雄的授意下逐渐浮出了水面…… 太原市冀州路大洋街18号是一家由日本商会参股的贸易公司,全名为“植山贸易株式会社”。顾名思义,这家名义上的贸易公司其实是植山英武机关长用来培育军事间谍的成长摇篮。整个太原的情报间谍都将在这里生活、学习和接受日常的特工培训,训练周期为三个月。事后将通过最为严苛的专业考核,考核一旦通过,间谍们将会接到两种工作业务。其一就是进入到司令部的情报部门,去享受和国民党军以及八路军各情报处斗智斗勇所带来的愉悦。其二就是改变自己的身份,化妆渗透并打入到中国军队的内部,在取得对方信任的前提下,进而展开之后的间谍工作。 植山英武对于特工或间谍的培养与别人不同,他麾下的工作人员和受训队员几乎都是中国人。在他看来,与其用一些不了解中国文化的日本人来扮演间谍的角色,倒不如抓一些中国本土的居民来充当这一炮灰。当然了,要想让这些中国老百姓绝对服从自己命令还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把他们的家人全部控制住,以此相要挟。没有家人的就从他们身上的弱点下手。总之,对于特工出身的植山英武来说,想控制这些意志力薄弱的中国人简直是易如反掌,稍微一动脑筋就能找到使对方俯首称臣的办法。 家住山西临汾的钟北山便是特务机关处重点培养的一名职业特工,他原本是一名普通的晋绥军士兵,隶属第19军王靖国部,太原会战时于崞县被俘。客观来说,这家伙还算是个硬骨头,如果单往他一人身上招呼的话,就是死也没啥可怕的。可日本人却剑走偏锋,得知钟北山的父母都在临汾,干脆就以此相要挟。钟北山是个孝顺孩子,不忍父母因自己而遭此大难,只好答应日军的条件,极不甘心地进入到了特务机关处接受特工培训。 植山英武给钟北山制定的任务是:化妆成国民党伤兵渗透至八路军129师独立团杨龙菲部,并要以最快的时间博得敌团部首脑的信任,至于具体细则未来将通过其他特工代为传达。 临走之前,植山英武还专门暗示了钟北山一下,并许诺只要他此次的间谍工作圆满完成,他将接任平阳县特务队队长一职。反之,如果他在行动中表现消极,仍旧抱有侥幸心理的话,那么他的父母将会遭受到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的刑罚,然后在痛苦和折磨中慢慢死去。 钟北山离开太原后便一路南下,没几天便打听到了八路军独立团的消息,并很快找到了他们的团部驻地,也就是苗庄。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国民党军服,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和炮灰,脚上踩着的布鞋也烂了好几个大洞。若不是身上这套军服陪衬着,人们大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可怜的叫花子。由此可见,钟北山的伪装技术确实很到位,就连谢大成这些老兵油子都被他给唬住了。 当他向独立团接待处坦白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用意后,哨兵便将他领到了团指挥部,由政委肖致远亲自接见询问。 在独立团生活了这么久,政委肖致远多少也养出了些快人快语的性格,对于眼前这个国民党伤兵模样的人,最近几年也算是司空见惯了。他不再拘泥于过去的问话形式,那样会耽误很多时间,干脆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原部队是哪部分的?” “报告长官,我叫钟北山,今年二十五岁,部队打散前隶属于第七集团军骑一师战斗序列。” “第七集团军?傅作义的部队?”肖致远继续问道。 “是的,长官。” 肖致远将腰间束着的配枪“啪”地一声拍到桌上:“你刚才说你是骑一师的人?会用这个吗?” “当然,这是看家本事,要是连这个家伙都不会用,还当什么兵啊?”钟北山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试试看吧,你自己寻找射击目标。但有一点,不要误伤到人。还有,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我已经上好膛了,你可以开始了。”肖致远饶有兴致地将两臂抱于胸前,静静地等待着。 钟北山也不含糊,他从桌上拿起手枪后,先是一副驾车熟路地掂了掂枪身的重量,随后便猛地抬起持枪的右臂,枪口朝外想都没想便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院子里种的一根白蜡杆便被拦腰打断,折断的树枝歪倒在墙边。 听到枪声后的战士们预感到不对,一股脑地涌进指挥部大院。肖致远笑着挥了挥手:“没事儿,没事儿,都散了吧……” 战士们得知没事儿后,这才放心地散去。 肖致远满意地鼓了鼓掌后说道:“好样的,不愧是经历过正规训练的老兵,确实出手不凡。这样吧,你先去洗个澡,再换上我们八路军的衣服,然后到警卫排报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警卫排的兵啦,我会给你们排长史刹海打声招呼。去吧……” “谢谢长官!”钟北山“啪”地一个立正后,便假装出一副步履蹒跚、举步维艰的模样离开了。 肖致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便朝副团长张山的房间走去。掀开门帘后发现,张山正侧倒在炕上,悠哉悠哉地抽着香烟。 “老张,我有几件事儿要跟你通通气,来来来,别躺着啦,坐好坐正,咱俩好好聊聊……” 张山斜瞥了他一眼后说道:“要是政治工作的话,政委就自己决定好了,我就不掺和啦……” 肖致远不高兴了:“这叫什么话?这团里有多少政治工作?要光让我一个人来处理,三天三夜也没完呀。作为团长,只要是团里的工作,你就理应帮忙分担,不应该有军事和政治上的区分,这既是责任也是义务。” 张山还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政委这话说得就不对啦,我不是团长,咱团长还在医院躺着呢。我现在顶多就是挂名团长,说白了就是个代理,虚职,其实呀还是原来的副团长。咱独立团自成立那天起就讲究分工有序,唉,既不能越权,也不能逾矩,这是咱团长留下的规矩,不好意思啦肖政委……” 肖致远听后冷冷地回复道:“你这一口一个团长,一口一个团长的,好啊,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谈,那就去医院把团长接来吧,让他跟我谈。” 张山一听就火了,他一掌砸在桌上后吼道:“扯淡,我说你这不是抬杠吗?团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连地都不能下,话也不能说,你现在把人给接回来,那不是要他命吗?亏你想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去趟医院找团长汇报,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话音刚落,转身便欲离开,被张山一把拦住。 “得得得,你省省吧!跟你开一两句玩笑还认真啦?有啥事儿快说,我忙着呢我。”张山将抽完的烟蒂随手扔到炕下,极不耐烦地说道。 肖致远心中暗自得意,表面却宠辱不惊。他盘腿坐在炕上,在炕桌上整理起了材料,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后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有关招兵的问题,最近两天咱们团又补充了接近二百名新兵,其中有三十四名是从各战场上溃逃下来的国民党伤兵,他们投奔八路军的理由大致相同,大都是因为部队建制被打残了,找不到老部队,正规军又不愿意接纳他们,才转投了我们八路军。老实说,这是个隐患,不排除有国民党特务趁机渗透进来的可能。我和政治部的同志们讨论过了,要加强政审方面的检查,对此我希望张副团长你能全力配合我,毕竟你也是个有多年经验的老同志了。否则光靠我和政治部的同志们,今后的工作可能会很难做。” “肖政委就别给我戴高帽啦,我是一粗人,斗大的字认不了俩仨!唉,肖政委,我多嘴问一句啊,你这一直说什么政治部,我就想问一下,这是哪一级的政治部?是咱八路军总政治部,还是咱129师政治部?” 肖致远完全没听出张山这是在故意挑刺儿,坦然地回答道:“都不是,是咱们团的政治部。” 张山故作诚恳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我明白了。没问题,作为独立团副团长,我有义务帮助政委和政治部的同志们分担工作。以后啊,有啥事儿就不劳政委大驾啦,都挺忙的,你直接把政治部主任张保胜那个小兔崽子叫来,让他来找我汇报,我跟他聊。” 肖致远懒得搭理他,继续讲自己的:“还有件事儿,就是前几天咱们团三连和89团侦察排之间发生的冲突问题,我想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今天89团还来人询问,要我们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然铁海川就要找第二战区长官部去申诉了。我是没辙了,祸是你们闯的,打援的事儿你带着几个营长就给干了,连招呼都没给我打一下。这也就算了,你说你派兵去抢人家中央军的战利品干嘛?抢了东西不说,还把人给打了。刚才旅部还打电话过来问这件事儿,说要追究我的责任,我还觉得冤呢。敢情你们犯事儿之前不告诉我,出事儿了黑锅倒成我背了。算啦,我也不跟你多说什么了,今天这件事儿你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到底怎么解决,你说。” “怎么解决?好办。这样,你去告诉那个传话的,就说现任独立团代理团长张山脑子坏了,快不行啦,在昏迷之前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希望友军朋友可以理解。如果友军不相信,可以派专人来我这儿看看。但有一点我得事先说明,我这人胆子小,见不得人凶,万一来的人没说几句话就冲我龇牙咧嘴的,我可是说倒就倒的,闹不好一下就过去啦,到时候别说兄弟我不给铁团长面子,一命还一命吧!”张山说着便耍起了无赖。 “我说你就不能出点儿好主意?你哪怕跟人先赔个礼道个歉也比你这扯皮耍无赖强吧?”肖致远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张山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你看,刚刚还说没辙,这不办法来了吗?政委,我这人嘴笨,你让我憨着脸挨训都行,这道歉的话我真不知道该咋说。不好意思政委,只能麻烦你替我去给人家道个歉啦,至于用词您看着来就行啦,反正我这人脸皮厚,难为你啦政委,互相理解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这辈子居然混到跟你们这帮人打交道,我恨不能现在就扇自己几个嘴巴子……”肖致远气哼哼地嘟囔了几句后便跳下炕一掀帘子走出了房间。 透过窗户看到肖致远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张山不屑地“嘁”了一声后,一蒙被子倒头便睡起了午觉。 …… 今天是杨龙菲醒来后的第一餐饭,鉴于他目前的身体情况,只能喂以流食。因此,医院伙房专门为他开了小灶,把两个煮好的,剥皮后捣成碎末状的鸡蛋混进小米粥内一块进食,据说效果不错。 护士王芳耐心地舀起一勺粥,再用嘴象征性地吹了几下后,便小心翼翼地喂进杨龙菲的嘴里。杨龙菲也显得很配合,他已经接近二十天没有进食了,此时的肚子就好像瘪了的气球似的,一个劲儿地唱“空城计”。不得不说,他这回是真饿了,也看开了。管他这儿是什么地方呢,有人喂饭自己就吃,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子这饿了可不止一天了,不吃白不吃!况且这饭的质量还不错,就是味道淡了点儿。 “来,首长,还有最后几口,咱们给自己加把劲儿,把这几口也给吃啦。您今天的任务呀,就是配合好我把这顿饭吃完。把饭吃完了,您的伤好的就快,身上的绷带也能很快拆掉。这绷带束在身上不好受对不对?”王芳那娇滴滴的声音在杨龙菲耳边飘荡着,杨龙菲听得懵懵的,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王芳一看就笑了:“这就对啦,咱们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争取把这身绷带早点儿拆掉。这样您方便,我们也方便。首长,我知道您,您是独立团的杨团长对吗?我听说过您,两年前您还帮我们医院打过援呢!首长,您知道吗?您这一负伤不要紧,可把我们都给吓坏啦。不是我打小报告啊,您手下的兵也太凶了,就跟不会说话似的,动不动就掏枪。不光掏枪还打人,连我们医院政治部的王主任都敢打,也太厉害了点儿,放到我们这些女兵身上想都不敢想。唉,杨团长,您知道么?您养伤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从各个部队赶来看您的人,咱旅长来过啦,总部副参谋长和师长也来过啦,还有各根据地的团长、支队长差不多都来啦。光是给您带的慰问品都快堆成小山啦,有水果、罐头、军靴,好像还有叫什么……美国奶粉?对,就是那种罐头装的,说是美国造的奶粉。唉,您猜老三团方团长和769团的李团长给您送来的啥么?一匹大洋马加一套鬼子军大衣,那匹马现在还在后院养着呢!反正我是看花了眼,那花样多的呀,都够办展览啦!” 也许是王芳太能白活,杨龙菲听着听着就烦了,最后干脆就把脑袋扭向墙面,微睁着眼睛沉思起来。 正在这时,高雅推门而入,顺便问道:“饭喂完了吗?” 王芳娇嗔地笑道:“看我,光顾着跟杨团长说话,最后这两口都忘喂了。来,杨团长,咱把最后两口饭吃掉好吗?” 杨龙菲干脆就直接闭上眼睛,理也不理。 高雅倒是对王芳的话感到意外,于是问道:“能说话啦?不应该呀,这才多长时间……那你们都聊什么啦?” 王芳尴尬地解释道:“没有,是我跟他说话,他只能听着。” 高雅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显得有些疲惫:“算啦,最后两口不吃就不吃吧。我这刚开完会,一会儿还要去趟师部,趁这个时间帮他把药换了。药就在桌上,你帮我拿过来,我帮他解绷带……” 杨龙菲对高雅的动作很是排斥,他本来打算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什么,却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没完没了地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招呼也不打一声,伸出左臂一下就把高雅正在为他拆绷带的双手推开了。 高雅揉了揉被硌疼的手腕,也有些火了:“有劲儿了是吧?人醒了,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是吧?我告诉你,别跟我臭来劲,给你换药喂饭你配合着来就行啦,要是再跟我矫情,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院子外面去?” 杨龙菲一听这话就炸了,他也不顾身上缠着多少绷带,留着多少伤口,一个侧身就转了过来,本打算教训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丫头,谁曾想在翻身的过程中竟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口,随即便是一阵锥心之痛,疼得杨龙菲直吸凉气。 高雅“幸灾乐祸”地讥笑道:“这回好受了吧?再来呀,再从这儿翻回去试一次,翻顺了也就习惯啦。你以为自己还是负伤以前么?我说句难听话,现在就是三岁孩子想收拾你的话,你都躲不过,只能干挨着。还在这儿跟我耍脾气?我警告你,在你伤没痊愈之前,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委屈不了你。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再敢跟我臭来劲,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龙菲“疼”得彻底没了脾气,他心里想着:这他妈谁呀?一个黄毛丫头就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仗着自己是护士也不能狂到没边吧?还反了她啦?看老子伤好之后不去找他们领导算账的…… 第九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近日,八路军总部接到消息,仅仅一天,晋察冀根据地内查出了三名日本间谍,其中有两名是中国人,一名是日本人。此事在八路军总部掀起轩然大波,要知道,八路军饱受国民党特务和日本特工的侵扰和威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于各军队势力来说,间谍的渗入很有可能会决定一场战役的成败。毫不夸张地说,某些资深间谍的业务能力丝毫不亚于日军一个师团的火力和战斗力。 话虽这么说,但目前的审查工作确实不好开展。原因很简单,由于审查工作的全面铺开,以及特工间谍们的相继落网,各部队负责审查工作的干部们发现,绝大多数被识破的间谍还都是中国人。相比于日籍间谍来说,由中国人组成的谍报系统将显得更为牢固。对于日籍间谍,八路军内部自然有他们的一套,尤其是在方言、绕口令、唱歌等领域,轻轻松松就能把一名日籍间谍从八路军战士中挖出。 但中国内部的间谍就不一样了,他们和八路军战士们一样,从小在这片土地长大,他们打小就对中国的“土”文化耳濡目染,男耕女织、小桥流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已是家常便饭,作为中国人的传统习性早已深刻地印在了他们的骨头里。 说句大实话,如果哪天你在黄土高原上看到一个裹着头包、穿着马褂、脚踩草鞋、牵着毛驴,甩着膀子高唱信天游的老乡,千万不要单纯地以为这就是个普通老百姓,闹不好就是个日本人派来的职业间谍! 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对此感到惴惴不安,当即下了命令:“从今天起,自总部以下,拥有电台的部队务必保护好手中的电台,控制电台的人员必须是具有三年及以上军龄的干部;没有电台的部队也要时刻保证根据地之间的联络畅通;各师、旅、团必须设置暗号及口令,每日两换或三换;各部队没有得到上级指示或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部队参加战斗,违者军*处。” 通信员发报前,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又上前补充了几句:“还有各部队装备的火器型号、数量也要尽快统计在册,出库入库都要记录完全,不论干部还是战士,心里都要有杆秤,不要只想着搞山头抢地盘,该收收心了……唉,副参谋长,最近咱们战士的军装新旧程度怎么样?” 左副参谋长笑着说:“到底是老总啊,思深忧远的性格已经深入骨髓啦,连军装新旧都考虑到啦……唔,最近一段时间新兵入伍人数不多,自第三阶段的战役结束后,各基层部队大都处于休整状态,我想身穿新军装的战士应该并不普遍……” 老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好,那就再加上一条,各基层部队暂时把新军装上缴,所有战士全部换成清一色的旧军装。从明天开始,一旦发现有身着新式军装、佩戴新式火器的战士或有组织的小规模部队,必须问明口令,只要回答不上来就立刻开火,绝不手软!就这样,发布吧!” 左副参谋长咬紧嘴唇,忧心忡忡地说道:“敌人的报复行动很快呀,咱们的敌后破袭战还没结束,鬼子的尖兵和特务就已经陆续渗透到我军各根据地里去了。我想这可能会是一场持久战,不得不说,同敌方间谍的斗争要远比和敌人拼刺刀困难得多。八路军各基层部队任重而道远啊……” 老总对此倒显得很是坦然:“这没什么可说的,鬼子也不是圣人,挨了打还手是人之常情。咱们也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对你我而言,特务间谍也早就不是什么神秘角色的。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敢来,没说的,坚决给予打击清理!但是……唔,也要注意尺度和分寸,这次不同以往,要给同志们做好功课,避免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搞错了审查方向,借机再来一次‘肃反运动’,我可不希望当年发生在湘鄂西一带的历史悲剧再在山西重演。” “我会把您的意见和政治部的同志们说明,尽快下发到各基层部队……”左副参谋长目光炯炯地看着彭老总,郑重其事地说道。 铁海川端坐在一张花梨木靠椅上,左手捧着茶盏,右手轻轻掀开茶盖,嘴唇微张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随后将茶盏放回桌上,闭眼养神,清新的茶香似乎打通了他浑身的经脉,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畅和享受。 自从璐野县城光复以后,主持政局的纪县长借初次见面为由头,以个人名义赠送给了铁海川五罐“碧螺春”茶叶。铁海川平时不爱喝茶,可面对纪县长的盛情又不好拒绝,只得收下。今天难得清闲,便找副官帮忙沏了盏茶,这一喝倒别有一番味道,身心都变得格外惬意。 回味完后,铁海川感到满足地站起身来,舒展了下自己的四肢,心里不由得感慨:今天真是怪啦,也没觉得自己心情有多好,可这脸上总能流露出愉悦的笑容。 程副团长半开玩笑地说道:“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团座今天心情不错,早晨起来到现在一直满面红光的,莫非也有什么喜事儿?” 铁海川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喜事儿的话,可能就是这次光复璐野了。不瞒你说,万里兄,我这段时间右眼皮老跳,生怕会出什么变故。要知道,军人是具备一定职业敏感的,对危险事物也会有一种天生的嗅觉,最近只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啦……” “团座所指的波浪是在指谁?是针对某个人还是针对某个团体?”程副团长隐讳地问道。 铁海川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万里兄想说什么,你问我这句话的实际含义是,这道波浪究竟是杨龙菲个人给我带来的,还是连同他手下的部队一起带来的,是这个意思吧?” “团座圣明。团座,我知道您和杨龙菲之间的关系,你们既是同窗校友又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我曾不止一次地听到您对此人的评价和赞许,只是我不理解,究竟此人有何等魅力,能让团座都如此钦佩,卑职斗胆请团座解惑,这个杨龙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铁海川眉梢微微一挑后,饶有兴致地说了起来:“就性格而言,此人桀骜不驯、性如烈火,甚至还有些恃才放旷、狂妄自大。但必须承认的是,杨龙菲本人是具备狂妄的资本的。就拿十年前的中原大战来说,中央军原25团在河南新乡被庞炳勋麾下之第十四师击溃,事后杨龙菲被任命为25团新任团长,结果没到一个月,25团便重整旗鼓,在陇海线一带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击垮了石友三麾下的一个师。由此可见,杨龙菲这个人极擅笼络人心,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将一支极有可能被撤销番号的残兵锻造成了一支嗷嗷叫的虎贲之师。尤其是在战役后期,25团可谓所向披靡,南下进军如入无人之境,连同主力18军合围孙殿英部更如摧枯拉朽,25团也因此成为当年18军最具战斗力的一个团。万里兄,平心而论,若单讲用兵打仗,我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不会输给杨龙菲,可若论收拢人心,提升士气,这点我铁某人自愧不如。这也是我一直都很尊重他的主要因素,说句诛心之论,此人一旦在八路军内部扎根,日后定会成为你我心头大患。” “可是团座,既然此人的存在会在将来对我们构成威胁,那您为什么不同意卑职的建议,派出特遣人员暗中铲除掉这个祸患呢?要知道此时对他们心慈手软,将来一旦国共两党刀兵相见,他杨龙菲可不见得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我之所以不赞成现在干掉杨龙菲,原因有二。第一,此人既不是鬼子汉奸,也不是土匪恶霸,更谈不上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倾一腔热血为国尽忠的好汉。抛开政治上的分歧不说,我们之间还是有些共同点的。那就是为了国家的独立、民族的复兴和领土的完整,我们会毫不犹豫放弃一切现有的事物,包括生命。为了完成这一共同的目标,我和他可以通过任何形式建立合作关系,哪怕这种合作只是暂时的。第二,我本人一向反感在别人背后下手,如果这只是战术上的一种手段倒也罢了,可如果要我派人去对付一位身负重伤的病人,不但良心难安,还有辱军人的荣誉。退一万步说,即使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和杨龙菲刀兵相见,那也是在抗战结束以后。反过来说也一样,就算国共两党将来争得你死我活,成者王侯败者寇,那也是中国内部的事儿。有一点必须记住,我们都是华夏一脉,都是炎黄子孙。信仰上的不同也许会导致政治上的分歧,进而通过武力来解决,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共同去履行一名中国军人的职责。在战场上可以厮杀拼命,你死我活,但战争结束后依然可以把酒言欢。假如中日战争就此结束,几十年后日本再来侵略中国,国共两党还能像今天这样并肩抗敌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中国军人!” 铁海川的话掷地有声,使原本有些麻木的程万里顿时感到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他似乎开窍了:“我明白了团座,我们和八路军只是信仰和意识上的不同,虽然难保今后不会刀兵相见,但在民族大义面前,我们的利益和趋向都是相同的。尽管未来会以死相拼,但绝不能用对待日本人的仇恨和态度去对待他们,毕竟我们都是中国人哪……” “是啊,这就好比是对一奶同胞的兄弟,自家兄弟出现矛盾,关起门来怎么打怎么闹都行,谁也说不着。可如果这个时候有邻居想过来插足挑拨,借此占便宜看笑话,没说的,两兄弟会立刻握手休战,合力拒邻于门庭之外。这是中国五千年以来亘古不变的真理,现实敌人永远高于意识敌人。” 这时,参谋长刘冰河一脚跨进会客室的门槛,并向铁海川汇报道:“团座,八路军独立团代理团长张山刚来了电话,想请团座您去其团部驻地小聚,顺便商讨一下有关上次冲突事件的解决办法。” 铁海川冷笑道:“不过是要他们一个态度的小事,一来二去竟然推脱了接近两个星期,他这个代理团长还真是有意思。你替我答应了?” “没有,我说需要征求您的同意,就暂时按下了。哦,他们还提出了一个建议,说如果团座您觉得亲自去其团部驻地商谈有失身份,也可以选择到八路军129师的野战医院,和正在那里养伤的杨龙菲团长单独商讨。他说您和杨团长的私交不错,交谈起来也许会顺畅许多。听他在电话里讲,杨龙菲的伤势好像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铁海川抿抿嘴,点头表示同意:“嗯,就按第二条说的办,我亲自去野战医院和杨龙菲谈判。自将军庙一别,快两年多没见了,他这次负伤以后,我还没有去看望过。趁此机会正好,我是需要和这位老兄好好谈一谈啦。简副官……” 站在一旁的警卫副官简平上尉两脚一磕,身子站得笔直:“有!” “去帮我准备些礼物,看望病人用的,明天跟我去趟八路军医院,去执行吧!” “是!”言毕,简副官便转身走出了会客室。 “团座,是不是多带些人去?我倒不担心八路,关键是这一路上的敌我情况很复杂,敌我顽各势力犬牙交错,我怕到的人少了,您万一遇上麻烦,不好脱身哪……”刘参谋长有些顾忌。 “放心吧,冰河兄,铁某的这颗脑袋很硬,不是几个蟊贼想摘就能摘去的,有简副官一人陪同足矣。”铁海川玩世不恭地笑道。 “最起码也要带个警卫班吧……” “那是多余,如果山西的鬼子伪军有能耐拿掉我这颗脑袋,你就是配个警卫团给我也没用,要是他们没这个本事,就是我单枪匹马也未必能拦得住我。更何况带一个警卫班去,会让杨龙菲笑话的。就此决定了,明天一早我和简平上尉出发,争取在天黑前赶回团部。你们做好各自的工作,各司其职,都明白了吗?” 程副团长和刘参谋长面面相觑后双双叹了口气:“好吧,团座,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路保重吧……” …… 杨龙菲身上的绷带几乎已经全部拆除了,这天中午他难得有个好心情,便在护士王芳的搀扶下拄着拐棍儿走出房间,找到一处凉亭后就坐,正好也能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闲暇之余,护士王芳便主动搭讪道:“杨团长,您今年多大啦?” “三十三……”杨龙菲眨了眨眼后回答道。 王芳“哦”了一声地同时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是不小啦,您结婚了吗?” 杨龙菲白了对方一眼,不答反问道:“我要是结婚的话,还用得着你来护理我么?” 王芳尴尬地笑了笑,突然感觉这句话对自己似乎所有暗示,转念一想又问道:“唉,杨团长,您跟我们院长认识么?” “不认识,我连你们院长是谁都不知道。” “就是这几天一直帮忙护理您的那个人呀,您不知道,自打您负伤以后,是我们高院长亲自给您做的手术。当时医院缺床位,也是我们高院长自己提出把您安排到她的房间去养伤的,您一昏迷就是几天几夜,好不容易醒过来没过一会儿又晕过去了,那我们院长都给吓坏啦。” “哦,想起来啦,就是前段时间嚷我的那个人是吧?那就是你们院长?我还以为从哪儿蹦出来的野丫头呢,欠管教,原本我还打算找你们领导汇报汇报这件事儿呢,闹了半天她就是你们领导?那你们这医院的风气也不咋地嘛,伤员来你们这儿是养伤的还是受气的?” “哪能啊杨团长,看您说的,我们哪敢让您受气呀?您得多理解理解我们这些人,你们都是各部队的大首长,部下士兵千千万,我们小兵一个,谁也惹不起。要我说呀,我们这些女兵才是最受气的,谁的脸色都得看,谁的气都得受,还不能发火。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吗?您刚负伤那会儿,你们团的干部战士都凶成啥啦?把我们医院的一个护士推倒了不说,还把医院政治部的王主任给打了。说实话,我当时都不敢上前偎边儿,您是没见到您那些兵当时都啥样?这么说吧,就好像一群饿狼似的,各个眼睛都是红的,别提多吓人啦!” 杨龙菲对此不置可否:“怎么说呢?动手打人是不对的,可真要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对不对的啦,可以理解。如果换我是一名普通战士,我的团长在战斗中负了重伤,我一样会这么干,没办法,就像你说的,已经急眼啦。” 王芳笑着调侃道:“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您呀,就像是只老母鸡似的,总要用翅膀护着身下的鸡雏……哎呀,对不起杨团长,我不是说您……” “没事儿,话糙理不糙嘛,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也没说错。可话又说回来啦,我的部下我不护着谁护着?退一万步讲,他们也是为了救我,我顶多给他们做做思想教育,让他们改改动手的习惯,要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不成忘恩负义了吗?你说人家能服气吗?” “嗯,您要这么说我就明白啦。杨团长,您跟别的首长不一样。您不知道,自打我从原来的妇救会调到医院当护士起,护理过的首长也有七八个啦,这里面比您官儿大的也有,可是像您这样不爱讲大道理的首长实在是少得可怜。你说我给他们做护理,他们居然能把党史党章全部拿出来讲个遍,总变着法地显摆自己比别人有文化。我们还不能觉得不耐烦,不然人家就把党的培养拿出来说事儿,好家伙,负个伤还不好好养着,还要给我们这些女兵做思想教育工作。说句不好听的,就该让有些首长伤在嘴上,手术的时候把他们嘴给缝上,连喂饭都省啦,还说话呢……”王芳撅嘴发起了牢骚。 杨龙菲一脸坏笑道:“这你可怪不得人家,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他们既然敢在你面前充大尾巴狼,你就得有敢上去扒他皮的勇气,不然你就活该受欺负。这样,我教你几句,你听着啊……”杨龙菲把拐棍丢到一边,轻轻活动了下筋骨,又润了润嗓子后便猛地出手。只见他右臂向前伸直,指着面前晾着的一席被子,声情并茂地咆哮道:“……孙子,你要是不服就跟老子单练,少他妈废话!使什么家伙你选,菜刀还是顶门杠随你挑,你要是不敢来你就是丫挺养的!” 王芳被这一通老北平话逗得捧腹大笑:“杨团长,您太有意思了,可是这话只有您敢说,我们要是说啦,关禁闭写检讨算轻的,这要是放我们政治部王主任身上,非把我们踢出八路军队伍不可。” “所以说嘛,我能当团长,你们只能当战士。但你不要以为我是入伍以后才敢这样的,不是这样。不瞒你说,我当兵之前就有这方面的习惯,那会儿年轻嘛,没事儿的时候就爱在大街上乱转,见着几个斜眉愣眼的就敢跟人家犯各,话没说上两句就能打起来。不过我们那会儿还讲点儿分寸,毕竟不是专门干这行的,就是闲着啦,没事儿找人松松骨头,顶死也就捡块砖头往人脑袋上拍下就完啦。老北平话管我们这种叫‘三青子’,说难听点儿就是小流氓。不过流氓堆里也有道道,也不全是地痞无赖。像我打过交道的一些人里面,还是有些硬骨头的,你要是有本事把人脑袋花了,人家不但不记恨你,没准还要交你这个朋友,这就叫……惺惺惜惺惺。”杨龙菲得意把自己过去的“光辉历史”全部搬了出来,这些陈年旧事似乎已经成了他给女同志讲述自己曾经过往的一种必不可少的素材。 王芳饶有兴致地问道:“杨团长,您是北平人啊?真巧,我们高院长也是北平人,你们可是正经八百的老乡!啧、啧,杨团长,你真不认识我们院长吗?” 杨龙菲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认识,人说‘女大十八变’,像你们这些年轻女同志,每三年就得换个模样,我估计咱俩要是三年后再见,十有八九我也认不出你来啦。唉,你们院长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吧?听你们一直高院长、高院长的,她全名叫啥呀?” “我们院长名字好听着哪,人家叫高雅。您听听,能给孩子起这名的爹妈肯定是大知识分子,一看就是读书人,连名字都这么中听。哪像我们这些山里出来的,名字都是啥芳啊兰啊,玉芝翠花啥的,哪像人高院长……” 令王芳没有想到的是,正当她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时,一旁坐着的杨龙菲却早已怔住,整个人好像化成一座雕像般动也不动。 良久,王芳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看到如同雕塑般眼都不眨一下的杨龙菲,她有些愣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道:“杨团长,杨团长,您怎么啦?杨团长……” 杨龙菲只感到一阵恍惚,此时的心脏正砰砰地跳着,从内心深处踊跃出来的激动、兴奋和震惊就好像决堤后的洪水般在他的身体里翻滚着、咆哮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这复杂的心情,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他时而屏住呼吸,时而放松身体,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游走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却是一阵五味俱陈,百感交集。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他才慢慢地从幻境中走出,默默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回房后,杨龙菲就好像丢了魂似的侧躺在病床上一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突然,他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心里已经抱定了主意,要是不把心中的疑惑搞明白,今晚怕是睡不着啦! 直到夜里十点半左右,高雅才从一百多里外的师部赶了回来,屋外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推门进屋的同时也带进了一丝凉意。看到杨龙菲正倚靠在墙边,端坐在病床上发呆,高雅感到有些蹊跷地问道:“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干嘛呢?” 杨龙菲眼珠一转,故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憨着脸问道:“同志啊,我有事儿找你们院长,能帮我把你们院长叫过来么?” 高雅愣了几秒钟后反问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儿么?” “有事儿啊,当然有事儿啊,我得问问她,她医院的护士不尊重伤员,对伤员发脾气不说还夹枪带棒地挤兑人,对于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杨龙菲面无表情地说道。 高雅冷冷地回应:“你是在说我么?” “这种事儿就没必要明说了吧?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这样,还是请你把你们院长叫来,我单独跟他谈,好吧?我和你们院长都是正团级职务,同样的话跟他说和跟你说完全是两个效果,麻烦你帮我把人叫来。” 高雅不耐烦地嚷了一句:“找什么呀?我就是院长,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明说。如果得到的结果不让你满意,你也可以写封告状信送到师部,请师部首长代为解决。” 杨龙菲一脸坏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咱是讲道理的人,不喜欢小广播。既然你就是院长,那这事儿就好办啦。唉,院长同志,您贵姓啊?” “我姓高。” 杨龙菲夸张地点了点头:“哦,那您全名呢?” 高雅的嗓子眼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她干搓着被冻皴的手背,微张着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高雅……” 杨龙菲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心怀叵测地看着高雅,伸出了所谓友好的右手:“认识一下,我叫杨龙菲,385旅独立团团长,听说您也是北平人,那咱们可算是老乡啦。来,高院长,为了咱们的革命友谊,握个手吧……” 高雅猛地把杨龙菲的右手打到一边,气愤地质问道:“杨龙菲,你装什么大尾巴鹰?你成心气我是吧?把你手拿开,谁跟你有革命友谊你找谁去!”话音刚落,眼泪便一滴一滴地下来了。 “哟,这是咋啦?咋还掉起眼泪来啦?行啦,行啦,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的吗?别生气啦,你说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抹眼泪?成,我错啦,我闭嘴,我不说啦。大小姐,我说咱不哭了成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装傻充愣拿你开涮,我错啦!我写检查成么……”杨龙菲一阵低声下气。 高雅三下两下把泪痕擦干后,仍带有些啜泣的口气低声咆哮道:“我警告你杨龙菲,你现在是伤员,伤员的任务就是无条件配合医生和护士的工作和安排,到点儿换药、按时吃饭是医院的规定,规矩是咱们师邓政委亲自制定的。你如果有什么异议,可以到师部或政治部去反映,不要在这儿充什么首长,我才不吃你这套!” 杨龙菲赶忙应承着:“对对对,院长同志批评的对,我检讨,我做深刻检讨。你要实在气不过,拗不过这个弯儿来的话,你就打我几下,打哪儿都行,我认啦。但有一点,下手别太重,别把咱这脸给花了,咱老杨这终身大事可还没着落呢!”话音未落,他便抓起高雅那双白皙柔软的左右手,装成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在自己脸边挥舞比划着。 高雅挣脱了好久才将杨龙菲那双大手挣开,破涕为笑道:“去你的,滚刀肉……” 杨龙菲也乐了:“咋样,满意了吧?我就说嘛,你这黄毛丫头的心情就跟那波浪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这么说吧,你属于典型的那种眼泪不值钱的,是个人就能把你给逗哭,换个人给你块糖吃,你转脸就笑啦。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 “你会不会说话?照你的意思,把人女同志气哭非但不是你的错,还应该给你表功是吧?我告诉你,我今天是赶路回来累了,懒得搭理你。该休息休息,该干嘛干嘛,别招我烦!”高雅有些不耐烦地回怼了一句道。 “你看,你看,又不识逗了吧?算啦,不说这个啦?唔,差点儿忘了问啦?你啥时候参加的八路军?你别说还真挺巧的,咱俩居然被分到了一个师里。唉,家里那边怎么样啦?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都知道么?快给我讲讲!” 高雅理也不理他,转身就走到摆放在墙角的橱柜前,从里面抱出了一床被褥,随即便迈起步子朝大门方向走去…… 杨龙菲赶忙问道:“哪儿去呀……” 只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冷冷地回应,堪比屋外正下着的大雪,字字皆透着阵阵寒意:“隔壁宿舍!” 第九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第二天一大早,副团长张山便从团部驱马赶赴医院驻地,等他赶到时,杨龙菲才刚开始吃早饭。刚跨进院子没几步,张山便嚷了起来:“团长,团长……” 杨龙菲一下就听出了张山的声音,立刻透过窗户回喊道:“唉,这儿呢!” 张山顺着声音找到房间,刚进门就看到杨龙菲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右手拿勺略显费劲地喝着一碗南瓜粥,看起来很是别扭。 “嗬,团长,吃着呢?看样子这恢复得不错嘛。唉,今天倒怪啦,人高院长咋没亲自喂你饭啦?”张山乐呵呵地一通调侃。 杨龙菲斜眼看了看他后继续喝着南瓜粥,嘴里还要时不时发出几声“啧、啧”的声音:“我说这大清早就听见老鸦叫个不停,闹半天是有人脱裤子把你小子给露出来啦?你狗日的该不会又听到啥小道消息了吧?” 张山不屑地说道:“嘁,啥小道消息呀,您和高院长之间的事儿在全旅都传开啦。我前几天去旅部开会的时候,旅长还当我面拿您开涮来着,说没看出来呀,杨龙菲这小子养个伤倒养出花花肠子来啦?这才几天呀,伤还没好利索呢,就开始惦记姑娘啦?得,我估计要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天,估计连师长都知道啦。唉,闹不好师长已经知道啦……” 杨龙菲一听就炸了,他把手中攥着的勺子一甩,气得咆哮道:“这他妈哪个狗娘养的在外边败坏老子名声?这话谁传的?”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这儿是老三团的方团长传给我的……有一点我得声明,方团长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临走前告诉我们,说您正在医院跟高院长开展革命友谊呢,让我们没事儿不要过来打搅你们,免得耽误你们造就革命下一代……” 杨龙菲听后恨恨地骂道:“放他方罗成的狗屁!娘的,老子可算是知道啦,为啥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克的?就是因为有他这种内奸!妈的,看见人家姑娘对我照顾得挺周到,这小子眼热,可眼看自己又没空偎边,就想这损招来败坏老子名声,真不是个东西!” “团长,您这么说就误会人方团长啦,人家是真的为您好。远了不说,就这回打盂县据点。您负伤以后,战士们把您抬到医院来动手术,方团长就一直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好家伙,这手术一做就是好几个小时,人方团长愣是等到手术结束,把您送到病房以后才走的。您是没看见,我可是看得真真的,好嘛,堂堂五尺高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跟小媳妇似的。要我说,到底是老战友,要只是一般交情,哪至于哭成这样?”只听张山话锋一转道,“再者说啦,团长,您说您好歹也是三十来岁的人啦,那方面的要求也不能太高。人高院长条件算不错的啦,说话声音细,文化水平又高,还是干部,关键是人家长得还好看。不是我吹牛,把咱们师所有女兵轮流过遍筛子,都找不到第二个啦。您说这上赶着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儿,轮到您这儿您倒往外推。说句不好听的,你咋还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呢?” 杨龙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看着张山:“我说你有完没完啦?老子培养你干这个副团长,是让你来保媒拉纤的?还做起老子的思想教育工作来啦?到底有什么事找我?要是没事儿赶紧滚蛋,把老子惹烦了看我不踢你小兔崽子……” 张山只好作罢,就坡下驴道明了此番的来意:“行行行,您别生气,我不提啦……团长,有件事儿我得跟你通个气,今天89团团长铁海川可能要到医院里来看你,你……” “铁海川来看我?这小子可是个典型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主儿,他怎么想到来医院看我啦?是不是你们又给老子惹这么事儿啦?”杨龙菲对此感到有些蹊跷,于是问道。 张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字一句地艰难地嗫嚅道:“是出了点儿麻烦,不过也算不上啥大事儿,就是得需要您出面帮忙说说……” 杨龙菲冷笑着回应道:“你小子可不是个轻易服软的主儿,连你都认为是麻烦的事儿,看来真实情况要比你说得还要糟糕。要真那么容易解决,你自己处理不就得啦?还用得着人家来我这儿告状?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子丑话说在前头,究竟惹了什么事儿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我保证不发火。可要是等我从人家嘴里听到你还有事儿瞒着我不说,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张山向杨龙菲做汇报的同时,铁海川和他的警卫副官简平上尉也已在通往二线医院的路上了。二人各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军马,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在晋西北的平原上驰骋着。很快两人便勒紧缰绳,胯下战马随即便停止了奔驰,马蹄在枯萎的草丛中踱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眼前的一处高地。 简副官指向远处的一座相连的别院,说道:“团座,按照独立团提供的坐标来看,前面那几幢房子应该就是八路军129师的野战医院。” 铁海川从简副官那里要来望远镜,粗略地对那处距离自己五百多米外的几座别院进行了一番观察,院子里往来行人不止,大都穿着八路军灰布军装,除此之外还不乏有许多身穿白大褂、头戴燕尾帽的护士,看样子这里确是八路军二线医院无疑了。 “简副官,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咱们从璐野赶来的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阻拦和障碍。这条由独立团提供的纵深曲线大概在你我来之前就已经事先进行过清场,按照前沿观察哨提供的情报来看,在我们的左翼是八路军769团的防区,右翼是八路军警备2团的防区,而在医院的正南和正北方向分别是八路军警备7团和独立团的防区。可是这一路走来除了这所野战医院,我们连一个八路军士兵都没有看见,还有那些被称之为‘县大队’、‘区小队’的杂牌武装居然全都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铁海意味深长地问道。 简副官低头思索了几秒后,便从容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卑职以为,八路军最擅长的战术应该就是敌后破袭和打伏击战了,这也是他们当年起家时积累下来的经验。由此可见,八路军极善于伪装自己。我在军校学习期间曾听说过八路军内部一句玩笑话,叫作‘一枪打穿根据地’,这也间接地说明了八路军各根据地之间连接地十分紧密,各防区面积也很狭小。不客气地说,他们所经历的完全是一种野人化的生活,时而藏进深山,时而又潜入平原,行动诡秘,神出鬼没,要想找到他们的确切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之前胡长官调你来89团任警卫副官时,就曾向我极力推荐过你。到底是从陆大特别班走出来的,看待问题一针见血。说得没错,单就分兵来看,我中央军部队大都限制在营一级。而八路军却习惯化整为零,哪怕只有八九个人,五六条枪也敢挑起一场小规模战斗。主观上看,咱们的兵员和武器装备要远胜于山西的八路,可就防区和地盘的扩张,咱们和八路军就不只是望其项背的差距了。抛去部队战斗力不谈,就单兵生存能力来看,我们的士兵还是稍逊于八路军士兵的,这是不争的事实,短期内也无法改变这种现状。我敢跟你打赌,在这条足有五十公里长的纵深曲线上,肯定不只有一支八路军部队在附近驻扎,而且你我还都在他们的射程范围之内。试想一下,如果这些人不是八路军而是日本鬼子、伪军,情况会怎么样?只怕你我的脑袋早就搬了家啦!” “这是卑职的疏忽,请团座降罪。”简副官自责道。 “这不关你的事,你能准确地把握对事物的分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如果我89的官兵都像你一样遇事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能对敌人和假想敌的情况加以了解的话,我不骗你,如果全团官兵都是你简平上尉这种精神风貌,你信不信?我敢带着你们去打太原,然后把敌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的脑袋割下来喂狗!” “团座英明,卑职相信我们和日本人早晚有那么一天!” “简副官,对面野战医院距此不过五百米,你要是有兴趣,和我赛个马如何。就以医院前面那颗老槐树为终点,来吧,咱们比试比试看谁骑得快!驾———”铁海川突然来了兴致。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简副官也猛地挥起了马鞭,两匹再次如风般驰骋起来。简副官在马背上高声回复道:“团座,您得快点啦,我快追上您啦……” …… 等张山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杨龙菲的脸上却并没有显现出任何懊恼和愁闷,反倒看起来是一副极为坦然的表情,这倒让张山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他心里想着:团长总不该是气糊涂了吧?咋一声不吭呢? 很快杨龙菲便开口了:“嗯,大致情况我都了解啦。这事儿做的……咋说呢?是有点儿操蛋啦。当然啦,我不是怪你去抢人家战利品,主要是你小子怎么会想到派三连去执行这种任务呢?三连什么情况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半数以上都是新兵,一群十八九、二十啷当的生瓜蛋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你派他们过去,跟放小狼崽子进山有啥区别?谢天谢地呀,没闹出人命,要是把子弹再打刁一点儿,把人给打死啦,那你等着吧,真要那样别说我的面子,就是师长来了人家也未必能给这面子!” 张山叹了口气,嗫嚅道:“对不住啦团长,给你丢人啦……” “这跟丢人没关系。行啦,这事儿你别管啦,一会儿等人来了,我来跟他说,至于你呢……一会儿看我眼色吧,好吧?顶不济给他们道个歉就完啦,还想怎么着啊?他们不还把老子的人给打了么?大不了老子就还他一枪,正好我还想再在这儿多养一段时间呢!你还别说,这儿的一个小护士昨天还跟我开玩笑呢,说我就像是只爱护着小鸡崽子们的老母鸡,不管你们哪个受了欺负,我都得拼命地扇着这对翅膀护住你们。今天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说到底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走出来的兄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骂归骂,气归气,可我从来就没嫌你们这帮家伙碍眼。话又说回来啦,如果不是你们哪,我杨龙菲恐怕早就见了阎王爷啦,哪还有今天?” 张山紧绷着颤抖的嘴唇,坚毅地点了点头,泪水则在眼眶中打转…… 门外传来了铁海川的呼喊声:“龙菲兄,龙菲兄……” 杨龙菲赶快将张山推到一边,叮嘱道:“一会儿你看我眼色,我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学机灵点儿,看老子怎么对付这小子的……” 张山听后赶忙擦干眼泪,老老实实地站在床尾,低着头一言不发,完全就是一副负荆请罪的场景。 铁海川轻轻地推门而入,刚进屋就看到正盘着腿坐在床上的杨龙菲,于是抱拳寒暄道:“龙菲兄,好久不见……喔,张副团长也在?” 杨龙菲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脸色,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老弟呀,你来啦?唉,你说你来也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都没脸见你啦,对不住你呀兄弟……” 铁海川感到有些意外,心说自己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人怎么就成这副模样啦?他赶忙追问道:“这是怎么了,龙菲兄?难不成是兄弟我来得不是时候,惹老兄不高兴啦?” “哪能啊兄弟?你来我这儿我随时欢迎,主要是这……唉呀,你也别瞒着我啦,我知道老弟你是为我好,看我这正养伤呢,没好意思跟我提这事儿。不瞒你说兄弟,那件事儿我已经知道啦,老哥我心里过意不去呀。咱俩谁跟谁呀?咱俩啥交情呀,咋就能出这种事儿呢?都怨我,都怨我,兄弟,这事儿是我的部下惹的,可是没办法呀,总部、政治部说啥也要让我这个团长出面调停,不然兄弟我这颗脑袋就保不住啦……” 铁海川冷笑一声后说道:“唉,龙菲兄言重啦!这样,你我先不谈这事儿,咱们刚见面先说点儿别的……”说着便从简副官手中接过此番带来的礼物:“……龙菲兄,兄弟听闻你在盂县战斗中负了重伤,无奈军务在身也没时间来看你,还请龙菲兄不要见怪。今天得空,我给老兄带来了点儿礼物,有东北的吉林参、济南的羊肉罐头,还有些小糖果和几块洋胰子,不成敬意,尚请笑纳!”言毕,他便将手里拎着的几只包装完好的礼品盒放在高雅的办公桌上。 “兄弟,你说你来我这儿还带什么东西呀?我这还准备给你赔不是呢,你这样的话比骂我还难受呀!” “龙菲兄想多了,兄弟万无此意。今日与龙菲兄在此一晤,一是为了专门过来探望龙菲兄的伤势,二呢也是应了张副团长本人的邀请。既然龙菲兄一直为此事烦恼,那兄弟我也就不跟老兄打哈哈了。龙菲兄,恕我直言,鄙人实在想不通你的部下究竟出于何意?我89团和你们独立团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贵团手下的一个连居然在我89团同山口大队的战斗结束以后,擅自进入我部防区争夺军械、打我军官不说,还下令开枪打伤了我的一名士兵,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事后我跟贵团进行了多次交涉,可事情已经发生两个星期了,直到现在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这就让兄弟我有点儿想不通啦,我铁海川斗胆问上一句,贵团此种手段是否存在破坏抗战,挑起摩擦之嫌疑?希望龙菲兄今天当着张副团长的面儿,能给兄弟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兄弟回去对上对下,还是面对那名受伤的士兵,都无法交代呀……” 杨龙菲赔着笑脸道:“兄弟你要这么说可就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啦,我杨龙菲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兄弟你误会啦,这件事儿我已经了解过了,错肯定是我们错啦,我们认啦,可是这挑起摩擦、破坏抗战的帽子我可不能认。兄弟,我杨龙菲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有些话我想说又说不出口,就怕老弟你听了会不高兴。” 铁海川挺直了腰板,搬过一张椅子坐下:“不会,我铁海川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只要龙菲兄说得在情入理,我一定虚心接受,绝不胡搅蛮缠。”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说啦。兄弟,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我大概都清楚啦,是,我们打人是不对,开枪伤人就更不用说啦。就凭这一点,总部首长撤我职都没话说。可俗话说‘背着棺材跳水———咱死也得死个明白’。如果真要论出个一二三来,恐怕牵扯到的人自然就多起来啦。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个事件的由头其实并不在我们独立团,而在你们89团身上……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兄弟,你这光说我们开枪打人,那你的部下有没有骂人呢?我这可不是护犊子,我这是实话。不瞒你说,你们委屈,我那帮战士还委屈呢,我们好心好意地去雁门山帮你们89团打援,一声谢谢不说吧,咋能一张嘴就骂人呢?说我们是‘吊死鬼插花’,还骂我们是土顽?你听听,难听不难听呀?我们八路军好歹也属国军战斗序列,你我师出同门,那可胜过了半个亲兄弟呀。你说,哪有兄弟之间彼此糟践的呢?我那个连长是个出名的暴脾气,平时谁骂他都不行,我要当他面说几句脏话还跟我瞪眼呢,这回一犯错误老实啦,有啥用?直接被送到军法处去啦!”杨龙菲胡诌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像极了一个经验十足的江湖骗子,把铁海川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抱着一摞文件的高雅突然推门走进房间,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她怔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中央军的军官在这儿,铁海川和简平上尉同样回头望了望,场面略显尴尬。 高雅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有客人在?要不我先回避,你们聊?” 杨龙菲大大咧咧地冲她招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就是好多年没见啦,聚一块唠唠家常,你忙你的,别耽误正事儿……” 高雅听后便漫步坐到办公桌后面,忙起了自己的工作。 铁海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这回事儿?龙菲兄请勿见怪,这事儿兄弟我确实不知情,等我回去问明情况,如果事实如龙菲兄所言不错,兄弟我决不姑息。可是……龙菲兄,纵然我的部下先骂了人,可再怎么样贵部士兵也不应该开枪啊!你我都很清楚,友军之间小打小闹无可厚非,我不是小气之人,如果仅仅是发生了几句口角,只要不涉及政治,兄弟理也不会理。可要是枪声一响,这性质也就变啦。处理不好就成了故意制造摩擦,这个罪名就是二战区阎长官也未必能担待的起,更不用说你我啦。” 杨龙菲一脸坏笑道:“这不见得吧?阎长官脸面多大呀,开个会的工夫就把山西的新军给打啦。还有朱怀冰那老家伙,话也不说上来就把我们师的先遣支队和青年纵队给揍啦!现在不照样逍遥自在么?活得跟神仙似的,也没见蒋委员长把他们送到军法处问罪呀……” 铁海川被杨龙菲说得一时有些哑口,只能尴尬地笑笑,继而转移话题道:“龙菲兄,长官有长官们的考虑,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无权质疑。我们是军人,面对长官命令,我们只有服从。” 杨龙菲言语犀利地回道:“照兄弟你的意思,我哪天要是闲着没事儿手痒啦,就到附近几个友军的防区袭扰一下也是合理合法的啦?” 铁海川摇头苦笑道:“龙菲兄恐怕没有正确理解我的意思,我所指的是一切军事行动都要在战区长官部的授权下进行,否则将视为无理挑衅。如果龙菲兄将来有这方面的打算,大可向阎长官去反应,只要阎长官同意,兄弟我绝无二话。” “老弟这是在拿我杨龙菲打镲啦?三岁的孩子的都知道,晋绥军是阎嫡系,中央军是蒋嫡系。这就好比是老子跟儿子的关系,儿子哪怕再不听话,也有当老子的管着,就是真要教训儿子也得自己动手,轮不着别家当爹的代劳,是这个意思吧?道理是明摆着的嘛,我这不管是晋绥军还是中央军都惹不起,倒是你们随时可以对我们的防区实施包围歼灭,这未免有些太过霸道了点儿吧?”杨龙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铁海川感到有些无言以对,他在心里暗自指责自己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明明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聊到这儿反倒成我铁海川的罪过了?杨龙菲到底是杨龙菲,不光会打仗,还擅长诡辩,几句话就能把你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龙菲兄,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还是说说你我之间的事儿吧……”铁海川顾左右而言他道。 “当然可以,你老弟大老远赶来不就是要个说法吗?我知道你是个爱面子的人,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就让你难堪,不然咱兄弟以后见面也显得膈应不是?兄弟你说,这件事怎么解决你才能满意?” “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和龙菲兄定一个口头约定,即贵部和我89团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条约的内容很简单,贵部与我部之间仍旧保持军事上的联盟,但今后绝不允许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蓄意挑起事端,否则我部可单方面向二战区长官部发起控诉,还请龙菲兄谅解,这也是为我部下的安全做考虑。” “兄弟,我想问一下,这个约定是专门针对你们89团的,还是我们独立团和你们89团全都包括呀?”杨龙菲呆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当然是双方共同受益了,既然是约定,自然就要保证公平公正。如果受权益保护的只是其中一方的话,那这个约定也就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铁海川目光炯炯地看着杨龙菲,眼都不眨一下。 杨龙菲也微微点头以示同意:“说得没错,我同意,这样一来今后再出现类似的事儿,咱也不愁没打官司的理由啦……张副团长!” 在旁边“观战”已久的张山“啪”地一个立正:“有!” “铁团长的话都听明白了吧?” “都挺明白啦,团长。” 杨龙菲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呵斥道:“不光要听明白,还要给我记到心里去!知道不知道?别他娘的答应得怪好,事后又不长记性。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不说,还破坏了和友军弟兄们的和气!听着,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啦,那个带头肇事的连长不是已经被送到军法处了么?正好,把那个开枪的战士也一起送过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怎么判的你也不用告诉我,老子丢不起那人……” “团长,这……” “这什么这呀,你小子耳朵塞驴毛了咋的?听不懂老子说的话吗?友军铁团长既然来要个说法,那咱们就得给人家一个说法,至于以后的事儿就按照和人友军定好的口头协议来执行,一码归一码,你以为这件事儿这么容易就了啦?想得美吧!实话告诉你,这事儿一出,就是处分你这个代理团长都不冤!谁让你没事儿去帮人友军打援的?人家请你了么?你说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就按我说的做,只要铁团长不发话,你们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直到做到友军兄弟们满意为止,听明白了吗?” “是,听明白啦,团长!” 铁海川随即就坡下驴道:“好啦,龙菲兄,我看此事也没必要弄得这么严重。既然贵部的那名士兵属无心之举,我看送到军法处一事就免了吧。就像你常说的那句话,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机会,毕竟每个人都是从年轻那会儿过来的,偶尔干几件狗屁倒灶的事儿也可以理解。就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以观后效。” 杨龙菲顿时喜上眉梢:“兄弟,我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善人呀,不然那个战士的前途可就毁啦!谢谢你,兄弟,真的……唉,兄弟,还有一件事儿,就是我们团缴获的那些日军的装备,你看要怎么处理呀?是归还给你89团呢?还是……” 铁海川倒显得很大气:“哦,归还就不必了,说实话,兄弟我还真看不上这些火器。只是送上门来的装备,不要白不要。素闻贵军作战辛苦、装备低劣,我看那些装备还是留在贵部为好,最起码也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好好好,谢谢你啦,兄弟。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现如今德械火器在你铁团长眼里都不算啥了,听说自打你们团伏击了樱井大队以后,蒋委员长还专门给你们配备了清一色美式火器?唉呀,你老弟现在可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啦,我那帮战士手里可还有不少人扛着*,端着汉阳造呢……唉,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呀?铁团长,这是你新到的警卫吧?”杨龙菲说着说着便将目光聚焦到站在铁海川身后的简平上尉的身上,半开玩笑地问道。 “简平上尉,南京陆大十一期特别班的毕业生,目前在我89团团部任警卫副官一职。”铁海川介绍道。 杨龙菲心怀叵测地笑着调侃道:“喔,陆大特别班出来的?不错,不错。兄弟,好好跟你们铁团长干吧,说不定哪天你就脱离了89团的编制,也去高升当团长了呢!” 说完,铁海川和杨龙菲均开怀大笑起来。没一会儿,铁海川便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好吧,龙菲兄,看到你身体无恙,我也就放心啦。时间不早啦,我也该走啦……” “咋这么着急走呢?咱兄弟俩两年没见,还不得在一块吃顿饭咋的?这样,我跟炊事班打声招呼,把你给我带来的这羊肉罐头给它下了,咱兄弟俩正好在一起吃个午饭。” “不啦,璐野刚刚光复,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不嘛,主持地方工作的纪县长还说下午要在璐野召开一个什么新闻发布会,特别嘱咐我届时务必到场,饭就不吃啦。等龙菲兄好了以后,随时可以到璐野和兄弟一聚。实不相瞒,县城里有一家酒楼里京帮菜做得不错,老兄如果有空可以来尝尝,我铁海川当尽地主之谊。” “好,只要有时间,我一定赏光……既然你执意要走,我就不留你啦。只是我这伤还没好利索,行动不便,就不送你啦,老弟你千万别见怪!” 铁海川微微一笑,抱拳致意:“龙菲兄客气啦,告辞!” 杨龙菲也抱拳回礼:“兄弟慢走……” 铁海川和简副官刚离开没一会儿,杨龙菲便一拳捶在张山的胸口,得意地说道:“小子学着点儿,别他娘的记吃不记打,看看老子是怎么对付他们的,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字里行间都是道道,没事儿就对着墙面多练练,知道不知道?妈的,还想问老子讨说法,老子还不知道去找谁讨说法呢!裤裆里拉胡琴———扯淡!” “没得说,团长,我真服啦!”张山乐得直合不拢嘴,脑海中忽地又闪过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唉,团长,要是刚才铁海川没卖你这个面子,非得把咱的战士给处理了,那可咋办?” “好办,我会直接告诉他,让他把我和开枪的连长、战士一块送到军法处去,要说责任也该由我这个团长来担着,谁让我管教不严呢?然后叫政治部给我闹个撤职反省啥的,我他妈正好在医院里多待些日子,那多舒坦呀!”杨龙菲得了便宜还卖乖,拍着胸脯一阵吹嘘。 坐在办公桌后面处理文件的高雅听到后,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杨龙菲斜眼问道:“看来院长同志心情不太好嘛。你说说看,咱老杨刚才演的那出戏怎么样?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高雅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回复道:“目睹了一场小人和君子之间的戏码,心情能好得了么?” 杨龙菲乐得不行:“承蒙院长同志抬爱啦,没办法,咱天生就是当君子的材料,我的宗旨一向是对事不对人,一码说一码。不好意思,让院长同志见笑啦……” 对此高雅感到哭笑不得,她心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让对方吃了哑巴亏,却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委屈的模样,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什么? 高雅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脱口而出道:“真不要脸……” 张山闻到一股不太多的气味儿,趁杨龙菲还未发作,他便赶紧跑出了房间,边走还边说:“团长,高院长,你俩聊,我出去抽根烟……” 第九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夜幕渐渐降临,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隐藏在草丛中的蟋蟀发出凄切的叫声,周围的一草一木也不再像白天那样清晰现实,里外皆透着一股神秘和模糊的色彩。可好景不长,皎洁的月影蓦然黯淡下来,空气中卷起一阵凛冽的狂风,呼啸凄凉,令人窒息,不一会儿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进入夜色后的晋阳湖就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波澜不惊。湖面上微微泛起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处的方山此时只能依稀辨出一层灰色的山影。 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后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幽静的晋阳湖水。目前的华北局势就好像笼罩在湖面的那层薄雾一样波诡云谲,变化莫测。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已发来多封电函,并明确指出眼下驻晋第一军之首要任务即派出一支精干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八路军总部及八路军129师师部驻地,并将具体方位、坐标上报给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事后,将由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亲自指挥,并对八路军总部及八路军129师驻地发起一场规模空前的围剿行动。 纵观第一军作战部队当中,唯有木村次武手下的特工部能担此重任。因为不论是火器装备、单兵素养还是反应能力,特工部的队员都要远胜于普通的陆军士兵,他们是第一军的王牌,是令人望其项背的佼佼者。 由于事关重大,无论成败,都将改写华北未来之局势。身为驻晋第一军最高指挥官,岩松义雄责无旁贷,他必须要当面和木村次武道明此次行动的利害性,绝不能出半点差错。一旦情报有误,放跑了八路军总部及主力部队,第一军同仁虽百死亦不能赎其罪。 木村次武换了一身全新的军服,脚下踩着的牛皮军靴被擦得锃亮,走在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报告!”木村次武走进办公室,两脚一磕,立正敬礼道。 “木村君,你可知道我深夜唤你来此所为何事?”岩松义雄依旧面向窗外,故作神秘地问道。 木村次武直截了当地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将军阁下的作息时间,按照以往的习惯,将军此时应该早已睡下。初步判断,能让将军阁下无法入眠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实不相瞒,近来华北鼠患日益猖獗,令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并我第一军同仁不堪其扰,多田骏司令官更是多次责成,要求我第一军尽快想出捕鼠良策,对此木村君可有高见?” “这很简单,既然华北鼠患猖獗,就请阁下直接通电多田骏司令官,劝他在整个华北地区的土地上放上猫就可以了。” 岩松义雄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嘴唇上方留着的那撮胡须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继而将双手放在桌上,问道:“如果把华北的八路军比作是老鼠,把木村君的特工部比作是猫,那么请问木村君,你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消灭这些不断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老鼠?” “如果将军阁下能给我二十年的时间,并保证在特工部齐装满员的情况下,我想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不过我所关心的是,我们的国家和军队是否还能在中国再撑上二十年?”木村次武幽默地回复道。 岩松义雄同样回以微笑道:“看来木村次武对我军的战争前景持悲观态度,老实说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中国的情况与欧洲不同,尽管我们占领了这里的大片城市,但围绕山区、乡村之间的战斗和抵抗却从未停止,反而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愈演愈烈。早在昭和二年,田中首相就曾在呈给天皇的一则名为《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的秘密奏章中提到: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由此可见,中国对于我军的战略意义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都是影响深远的。一旦我军落败,二十年之内将无力再战,一旦我军获胜,可进而称霸整个亚洲。但就目前来看,中国人的忍耐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如果再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只怕帝国高层的这一战略构思最终也只能沦为幻想了……” 木村次武眯缝着双眼,中气十足地说道:“恕我直言,将军阁下,您与其在这里为帝国未来的前途命运担忧,倒不如针对眼下的敌我形势作出调整。依我看,华北陆军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革新战法,通过这几年我们同支那政府军及其地方部队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敌人已经找到了应对我军传统进攻的方法。由多田骏司令官一手炮制的‘囚笼政策’和‘三光政策’就是最好的证明,华北八路军并没有因此被消灭,反而变得更加壮大。仅仅是在刚刚结束的‘反扫荡’战役中,八路军各主力部队就超过了一百个团,兵力达到了四十万人。如此惊人的数字,难道还不应该引起华北陆军高层的重视吗?” “木村君,你应该知道我的一贯主张,我看重的向来是诱降为主,进攻为辅的对华政策。只是我低估了支那军官们的血性和骨气,他们并不像我们手下的皇协军部队那样容易屈服。相反,我们要随时做好对方狗急跳墙的准备。目前看来,对阎锡山的诱降政策并不十分高明。木村君高瞻远瞩,既然敢于提出革新华北战法,想必自然是匠意于心、成竹在胸,请阁下赐教。”岩松义雄冷静地看着木村次武,向鼻翼以下延伸的法令纹越来越深,整个人显得沧桑了许多。 “将军,近来我在军中听到许多传言,据说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打算对八路军总部首脑展开一次大规模清剿活动。木村斗胆请问一下,此事是否属实?” “实不相瞒,确有此事。多田骏司令官多次来电责成并催促我尽快派出一支精干部队,深入八路军敌后根据地,寻找到八路军总部机关和八路军129师师部的驻地。记住,多田骏司令官要的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数据,而是准确的定位和坐标。届时,华北陆军将对八路军总部及129师师部进行一次扫荡运动。多田骏司令官已在电话中明确告诉我,此次扫荡不同以往,具体规模也将颠覆以往。为此我特别向司令官阁下推荐了木村君及你手下的特工部,希望木村君不要拒绝。”岩松义雄说着便将桌上的一张电文递到对方的手中。 木村次武接过电文后读了个大概,脸上涌现出一丝疑惑:“C号作战?” 岩松义雄伏案而起,点头称道:“没错,此次侦察行动已经在华北方面军的高层会议上通过,行动部署是由多田骏司令官亲自制定。除了特工部现有战斗人员以外,我还会为阁下增调一批由支那人组成的翻译和特务机构共十八人,他们将编入特工部战斗序列和阁下一同执行任务。我需要提醒阁下的是,任务期间,你们必须摒弃曾经的作战手段,采取一种全新的措施。据我军内线提供的情报,八路最近突然加强了针对外来间谍的审查力度。为保险起见,行动开始前,自木村君以下所有特工队员必须身着八路军服装,配备的武器也不能全是三八式步枪,还要有汉阳造和中正式。当然了,轻机枪也是要有的,不过只能配备两挺,外加四只轻掷弹筒和一部小型无线通信机。另外,为加强各战斗小组之间的默契和作战效率,特工部需要暂时压缩一下编制,由原先的六个战斗小组压缩到四个,至于这四名指挥官的任用就劳烦木村君亲自把关了。” “有个问题,如果我特工部发现并接近了八路军总部或八路军129师驻地,是否可以向其发起进攻?我有信心可以摧毁掉八路的首脑机关。”木村次武上凸显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岩松义雄轻轻地摇了摇脑袋:“不,木村君,你要记住,此次行动不同以往,你的身份不再是一名特工队员,而是八路军士兵。你必须忘记你作为日本军人的身份,同样你们这次携带的火器装备也远达不到过去的强悍力度。一旦你们贸然行动,攻击八路军总部不成,反倒让周边的八路从四面上来将你部围住,我想纵然特工部的单兵作战能力再强也抵不过八路一轮又一轮的猛烈进攻。如果八路军总部因此察觉到危险进而转移了首脑机关的话,你们此次前往的目的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木村君,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这片苦心,不要冲动,要为大局考虑。当然啦,在撤退的路上对八路地方部队进行一下适当的袭扰也是可以的,这点无可厚非,也算是你部不虚此行。” 木村次武将电文重新放回到桌上,施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将军阁下放心,我特工部一众定不辱使命,全力完成此次任务,绝不辜负多田骏司令官和将军阁下的期望!” …… 高雅今夜突感无眠,于是便披上外衣借着桌上半截蜡烛发出的微光,伏案读起了沈从文撰写的中篇小说《边城》。这是一部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生动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以及心灵的美好和人性的澄澈,即老船夫、孙女翠翠、船总长子天保和一只通人性的老黄狗为主线的故事。小说通过表述人性和爱情的同时,直指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在这个跌岩起伏、男尊女卑、战火纷飞的特殊年代,故事梗概更好似是一颗晶莹的露珠浸染在这片浑浊复杂的土地上,好似孕育着明日的希望…… 这是高雅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尤其是对船家女翠翠那从少女时期特有的孤独寂寞,到后来对朦胧爱情的向往和期待表示同情和欣赏。她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那个男人,再见面竟是那样的生疏。从杨龙菲苏醒到现在,两人彼此之间的交流竟少得可怜,几乎都是在吵架拌嘴中度过,这让高雅只感到一阵心塞。 杨龙菲倒并非像高雅心里所想的那样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只不过是让这段漫长的军事岁月重新洗涤了他过去的心境,进而改变了他的性格。十余年来,他曾经的那些老同学、老战友已经所剩无几了。当年黄埔五期毕业的学生如果活到今天,基本上都是旅、团一级的军官,大都属于当代中国国防力量的中流砥柱。只可惜,这里面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有的死在了围剿陕甘苏区红军的战斗中;有的牺牲在了淞沪战场和南京战场上;有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到战场上大展手脚,就被戴上了“通共”的帽子死在了军统二处的手里。 有道是“十年弹指一挥间,匆匆往事如云烟”。从1926年到今天,已是度过了十四年光阴。十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当今的世界格局、历史走向以及所有人类的命运。当然,这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在杨龙菲看来,只有见惯了生死的人,才配有他目前所拥有的这种感悟。性命无常,人生苦短,逢此乱世,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再像和平时期那样攥在自己手里,说不定那天自己就会死于某场战斗中,连句遗言都不会留下。 别人不说,就说自己在淞沪战场时的老长官———已故原67师201旅旅长蔡炳炎将军。当时杨龙菲刚率领部队撤出罗店休整,就听闻了蔡旅长率部冲锋却不幸饮弹身亡的噩耗。他当即就率领敢死队冲到一线阵地掩护402团的士兵抢下蔡旅长的遗体回去收殓,瞻仰过蔡旅长的遗容后,杨龙菲当时就哭了。这是他步入行伍后经历的第三任旅长,也是迄今为止最器重他的上司。当年罗店一役,25团几乎拼光了,一线阵地尸横遍野,由杨龙菲直接率领的一营自团长到战士一千余人全都上了阵亡名单。可蔡旅长说什么也不相信杨龙菲就这么死了,硬是组织突击队深入到一线阵地把他从死人堆里找了出来。按照杨龙菲的话说:蔡旅长对他有救命之恩,就当时那个场面来看,战局完全失控,日本人重兵集团压境,飞机大炮、坦克战车、摩托化集群几乎都用上了。也就是蔡旅长不信邪,带着突击队硬是顶着日本人的火炮把他从好几层尸体里扒了出来,又经历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抢救和接近十二天的疗养。否则,今天的八路军385旅独立团团长也许就是别人了。不夸张地说,蔡旅长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杨龙菲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高雅一样就是睡不着。于是便起身打开就近的一排橱柜一层又一层地翻找起来,弄得屋子里叮铃咣铛一阵响。 无休止的噪音把高雅从书海中拉出,她回头看到杨龙菲在橱柜里来回鼓捣着,便奇怪地问道:“你要找什么?” “院长同志,你那盘象棋哪去啦?”杨龙菲目不转睛地继续翻拾着。 “大晚上你找象棋干嘛,赶紧休息吧。”高雅劝道。 杨龙菲撇撇嘴,夹枪带棒地埋汰道:“那多不好意思呀,你高院长早上忙工作,夜里还不忘看书。同住一个屋檐下,咱也不能耽误了学习不是?那不成了拖你大院长的后腿了吗?咱做事向来不打折扣,更甭说比别人矮一头啦……诶,哈哈,找到啦!”说着便从橱柜里拿出了一条还未开封的“老刀牌”香烟。 高雅定睛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她风一般冲到杨龙菲面前咆哮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谁让你乱翻别人东西的?把烟给我!” 杨龙菲反应速度很快,还没等高雅手伸上来便把烟背到身后,用被子掖住:“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别人的东西啦?我早就听人王护士说啦,这是770团团长大老张给我送来的慰问品,正宗的‘老刀牌’。你抽烟么?你要是抽烟的话,我就把这条烟给你啦……” 高雅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警告道:“你少废话,这烟是留到你伤愈归队以后抽的。你不是想早点出院吗?那你就给我忍着!我丑话说在前面,只要伤愈报告一天不下来,烟酒你就是半点也不许给我碰!你只要给我沾一点儿,伤愈报告就别想要了!你别以为是在吓唬你,我说到做到!” 杨龙菲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被你说着啦,反正最近也没啥仗打,闲着也是闲着,我正想在医院多住几天呢……再说啦,你这不能怨我,对面墙角还有柜子呢,你咋不把烟放到那里面去?你要放到那里面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别忘啦,咱现在可还拄着拐呢……咱都是革命战友,我也就不跟你客气啦,高院长随意吧……” 高雅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抽死你算了……” 杨龙菲也不生气,反而是一副阴谋得逞的面孔。他把那条香烟从被子里拿出,动作熟练地撕开包装后便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令他没想到的是,翻遍整个外衣和裤兜后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身上没火! 杨龙菲在心里暗骂道:操,这下可应了那句老话啦,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香烟都夹在嘴里了,没火算他妈什么事儿? 想到高雅刚才气鼓鼓的样子,心说问她要火是没指望啦,只得就坡下驴。杨龙菲无奈地将嘴里叼着那根香烟重新塞回到烟盒里去,苦笑着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打起了圆场:“院长同志批评得对,既然在医院里养伤,咱就得服从院里同志们的安排。别说是团长啦,就是师长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算啦,这烟呀就不抽啦……唉,高院长,你那书看了大半天啦,要是看累啦,咱俩下盘象棋咋样?” 高雅也参透了杨龙菲的心思,直接就拒绝了他:“我这儿没象棋……” “高院长,这就是你的不对啦。你要是不会下象棋就直说得啦,你说你糊弄我们这些残疾人干啥呀?咱们党向来讲究实事求是,你可不能向我们这些思想落后的同志看齐,那会耽误你前途的。”杨龙菲一脸坏笑道。 高雅一听就急了,她将书合上后站起来道:“耽误前途又怎么样?不就是下棋吗?说得好像除了你就没人会似的!”话没说完她便从自己办公桌和墙壁的夹缝中拿出了一副棋盘,又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棋子。然后直接就走到杨龙菲面前,将棋盘摊在床上,棋子放置一边,说道:“来吧,我倒要看看你多大造诣……” 杨龙菲憨着脸一边摆棋一边笑着说:“造诣谈不上,反正不是臭棋篓子就行。我可不像你们政治部的王主任,一点儿也不谦虚,连象棋的规则都没弄明白也好意思出来臭显摆?我上次在院子里看见他跟769团的于秀才在亭子里下棋,就挨过去看了一会儿,敢情俩人都在这儿假充内行呢?依我看说他们是半斤对八两都抬举他们啦!我当时就说啦,就你俩这一脑袋高粱花子,装什么高手?这象棋是你们玩的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儿,倒不如去被服厂学学绣花,没准儿还能顺带着把自己的个人问题给解决啦。于秀才那小子跟我熟啊,一听就不愿意啦,愣说我是猪鼻子插葱———装象?我当时就跟他杠上啦,我指着他鼻子说你小子还别不服气,咱当年在黄埔念书的时候,上课前下课后玩的都是这个,这是教育长定的规矩,每个月月底还有考核呢。你要还不服气,我就替王主任跟你杀一盘,你要能吃掉老子两个子就算你赢!最后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一听就怯阵啦,连口大气都不敢出,跟他平时打仗一个德性……” 这通侃大山的工夫,两人都已摆好了各自的棋局。高雅冷笑着操控着棋子说道:“废话少说,飞相局……” 杨龙菲出棋的同时又加以内行地分析道:“嗯,相三进五,先巩固阵地,在寻找时机伺机反攻?不错,不错。不过这种下法太被动,太过注重防御的话,容易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还是喜欢进攻……当头炮!” “马来跳!既然是排兵布阵,自然要稳当着一步一步来。不是那么句话吗?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你落子啦……”高雅丝毫不买他的账。 “嘁,心不急恐怕剩下的只有黄花菜啦,要这么算的话,还不如吃热豆腐呢。不就把舌头给烫了吗?总比吃小鬼子的混合面儿强吧?看着啊,走卒!”杨龙菲不卑不亢地说道。 高雅愣了,她盯着眼前的棋局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杨龙菲这家伙像是在她和打哈哈,明着说自己喜欢主动出击,可每走一步却又谨小慎微。她抬头问道:“你走这步有什么讲究吗?” 杨龙菲得意地吹嘘起来:“没看出来吗?这叫投石问路,咱这卒是为后面的炮打探虚实的,你那边要一个风吹草动,我这炮立马就砸过去!要我说,你这丫头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才刚下个迷魂阵你就懵啦?所以说呀,这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也不是推的,光会敲竹杠、唱高调一点儿用也没有,最后还得靠本事。”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本事那么大倒是别负伤呀,我们这医院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高雅讥讽道。 “你看,你看,你这就叫敲竹杠。咱又不是神仙,又没长三头六臂,就是胆子比别人大了点儿,可这胆子再大也扛不住炮弹的威力呀!你还真别笑话我,你要不信你就去咱们师团一级的干部里打听打听,你问问他们,距离敌人火力支撑点不到两百米的坑道,他们谁敢进去?不瞒你说,老子就进去啦,而且还是带头抱着机枪掩护掷弹组行动,就差跟鬼子面对面拼刺刀啦!就凭这点,也比那些在二三线吹牛扯皮的人强得多!”杨龙菲显得有些激动。 高雅反戈一击道:“嘁,不知道的以为你多有能耐呢,闹了半天才二百米?我还以为只有二十米呢……” “你看,又开始抬杠。你知道这二百米是啥概念吗?就说小鬼子的三八大盖,有效射程四百多米,这不到二百米的射击距离看着是挺远,可放到小鬼子那儿可是小菜一碟。说出来就怕你不信,那子弹真就是擦着头皮过去的!这还算好的,万一被躲在暗处的鬼子盯上,眨眼的工夫就叫你脑袋开花,你以为闹着玩呢?再算上鬼子的其他装备,轻重机枪、掷弹筒、迫击炮……这些家伙的射程就更远啦!就拿鬼子的迫击炮说,光是一轮急速射就够我们前沿喝上一壶的啦!还二十米?要真在这个距离撞上鬼子的机枪,早他娘的被打成筛子啦!你还指望拿刺刀去对鬼子的大炮?做梦吧!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过家家呢?要是鬼子那么好欺负,那干脆让你们这些娘们儿上去对付她们得啦!咱们的工作也换一换,你们娘们儿打鬼子,我们爷们儿哄孩子,对不对?是该好好分下工啦!”杨龙菲越说越来劲,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高雅“目光短浅”的不屑。 高雅对此倒显得很坦然:“你还真别甩这片儿汤话给我,敢情这打鬼子的功劳全要记在你们这些当兵的身上啦?要是没有被服厂做军装,没有我们医生护士给伤员动手术、做护理,你们还不定怎么着呢……这还没杀多少鬼子呢,就摆起功来啦?我也不骗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我们女人上啦,我们照样不含糊!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有什么呀?” 杨龙菲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女人呀,把啥事儿都想得这么简单。遇到些特殊情况,还不是你们想死就能死得了的。就拿我们团说吧,如果哪天我们跟小鬼子打仗,战斗结束后部队都打光啦,就剩下最后几个伤员啦,鬼子也不会轻易让我们死,他们会把伤员带回去,想方设法从伤员的嘴里得到有价值的情报。这可不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真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师敌工部的张部长就曾经告诉过我,说老杨呀,真不是兄弟吓唬你,如果哪天你们团不小心进了敌人的包围圈,冲不出去啦,就给自己留颗子弹,在鬼子冲进阵地之前给自己一个了结。一旦下手慢了,让鬼子抓了活口,之后的日子可就难熬啦。加上那些伪军特务一撺掇,小鬼子什么坏招都能使得出来。辣椒水、老虎凳算什么呀?那就是个起步,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呢,只要人还留有一口气,那就往死了招呼,直到咽气了为止。说句心里话,这可不是靠什么革命意志就能挺过来的,一旦被俘后上了刑,那滋味儿还不如直接死了呢。鬼子为了撬开俘虏的嘴,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尤其是对你们女人,什么原因我也就不说啦,大家都明白。” 高雅声音坚如磐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绝不会给敌人这个机会。就像你说的那样,在被俘前给自己一枪,宁死也不受那份侮辱。” 杨龙菲目光炯炯地看着高雅道:“如果将来你我都遇到了这种情况,站在同一立场上讲,我不会给敌人俘虏我的机会,同样的道理放在你身上也一样。既然非死不可,倒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一了百了,免得遭罪……”他说着便从被褥下掏出了一支泛着蓝光的手枪,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这是今天早上张山来医院看我的时候给我的,说是我之前的那支配枪已经不能用啦,给我换了支新的。这是前几天一营打张官庄据点的时候,从一个伪军军官手里缴获的一支马牌橹子,美国造,口径7.65,弹容八发。这可是支好枪,我原本打算留着自己用的,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心说算啦,等我伤愈归队再说吧。这样,这支枪你先放在身边,当防身用。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就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对自己下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你们医院驻地被敌人包围了,我们周边几支部队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向你们靠拢增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要蛮干。再没有特殊情况下,还是要以撤退为主,至于别的就交给我们。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听明白了吗?” 高雅眼眶中泛起了朵朵泪光,她咬紧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接过杨龙菲手中的那支泛着蓝光的马牌橹子,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了……” 看着高雅这副已不再青涩的面容,杨龙菲不禁感慨道:“说来也是挺有意思的,一眨眼的工夫咱们居然都谈到这个了,想想以前,放到十几年前,哪会想到有今天?唉,也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样了,啥时候能回家看看呀……” 高雅攥住杨龙菲的右手,宽慰道:“不要去多想了,会有这一天的,而且我觉得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杨龙菲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棋盘上,不禁猛地一怔道:“咦,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车什么时候绕到我这儿来啦?哦,我明白啦,你肯定是刚刚趁我说话的时候偷偷绕过来的!你这是钻空子,这可没有啊!” 高雅不屑地说道:“真赖皮,自己不注意看还怨别人……唉,你要干嘛?把那车放下,你要悔棋是不是?好歹也是一团之长,玩得起就要输得起,没听说过‘落子不悔大丈夫’这句话么……” 杨龙菲才不管她这套,三两下便将当前的棋局给打乱了,嘴里还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解着:“别扯淡啦,实话告诉你吧,这世上就没有明文规定该如何打仗,也没有明文规定该如何下棋。就像你说的那样,生活上咱要做君子,打仗的时候就得做小人。自古以来干啥都得讲规矩,唯独两点除外,一个是战场,另一个就是生意场,想在这两块地方混饭吃就绝不能讲规矩,讲了规矩就等于把自己给卖啦,咱可不做这种傻事儿。打仗就是这样,不是靠卖狗皮膏药就能把小鬼子撵出去的,得动脑子……” 第九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这天早晨,一支人数过百的八路军队伍突然出现在了正太线北部的山路上。他们队形整齐划一,士兵脸上大都沟壑纵横、满目沧桑;携带的火器更是五花八门:有三八大盖、汉阳造、中正式,还有俄国造的莫辛纳甘;队伍里仅有的两挺轻机枪分别被两名身材较为健硕的士兵抱在怀里,四名扛着掷弹筒的士兵纵向站成一列走在队伍中间;一名身材略显瘦小的士兵背着一部无线通信机,头戴耳机站在队伍靠左一侧,嘴里一直小声嗫嚅着,似乎在和某部进行通话…… 木村次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穿着一身八路军旧军装,身体两侧各佩戴一支二十响盒子炮,腰间束着一根裂痕交错的牛皮武装带,膝盖以下,脚踝以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绑腿布,脚上踩一对沾满泥土的纳底布鞋,连袜子都没穿,整个人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精干,显得土气十足。 仍旧担任第一战斗小组组长职务的佐藤中佐拿着一张展开的军事地形图,跑到木村次武身边汇报道:“大佐阁下,按照图上标注的路线,我们再向北行驶三里远就可走出萨拉西山,并正式进入辽县境内。” “附近一带有没有村庄或集镇?”木村次武冷冷地问道。 “没有集镇,方圆五公里内只有一处名叫南治庄的村落,位于我部目前位置西北方向,如果大佐阁下有意进入该处,我吩咐向导带路就是。”佐藤中佐干脆地回答道。 木村次武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低吼一声道:“停止前进!尹晖君,白朔君,过来!” 眨眼间的工夫,负责为大部队开路的两名“向导”特务便肩并肩站在了木村次武的面前,齐声问道:“木村先生有何吩咐?” 木村次武将脑袋转向佐藤,冲对方一挑下巴。佐藤中佐心领神会,叫来两人指着图上的位置,操着一口夹生的中文问道:“木村大佐想知道,除了图上标注的这条路线外,是否还存在别的道路可以通往南治庄?” 特务们梗直脖子定睛一看,当即便拍板道:“不瞒您说,木村先生,还真有两条小路可以绕到南治庄。一条是绕道走西边的南泥沟,大概要走十五六里的路程,另一条小路就是顺着南边的大虹湾过去,用不了两公里就能走到,可中间有条野湖,水倒是不深,就是没桥,必须得蹚过去……木村先生,您看咱走哪条路合适?” 木村次武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后,又和佐藤中佐密语了几句。佐藤中佐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后继续问道:“木村大佐想知道,走哪条路不容易暴露行踪?还有就是这个村庄里有没有八路?” 那名叫白朔的特务赔着笑脸道:“哟,这我可不太清楚,我也是最近才摸到这两条小路的,村里究竟啥样我也没见过。不过想找到八路也不是件难事儿,只要太君同意,等咱们进了村,就把村里的百姓全部集中起来,问问情况。能找到八路最好,要实在找不到,就全凭木村先生做主啦……” 另一个名叫尹晖的特务似乎从图上发现了什么端倪,于是提议道:“木村先生,佐藤先生,咱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萨拉西山北边山腰,要是走南泥沟下去,再向西走上不到三十公里就能到苗庄啦。那是八路军杨龙菲团的驻地,在那儿有植山机关长安插的一个内线,他叫钟北山,跟我们都是一个训练班里出来的。这小子滑头得很,临出发前植山机关长还吩咐说,让我找机会特别叮嘱一下这小子。木村先生,您看要是方便的话,我这……” 木村次武懒得作出回应,只是和佐藤互相看了眼后点点头罢了。佐藤微笑着说道:“好吧,尹晖君,我们明白你的意思啦。既然是植山君的意思,我们一定配合。对于那些仍旧抱有幻想的家伙,我们是应该多给予一些善意的提醒。你此番前去切记不要暴露身份,如果那个家伙执迷不悟也不要紧,我想把他父母的心脏挖出来送给他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尹晖君。” 尹晖听后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心说这小鬼子可真够狠的,钟北山那小子的爹妈都六七十岁的人了,顶不济给俩老家伙一颗花生米儿得了。老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小子不光杀人,还要把人心给挖出来,真他妈的够狠! 木村次武猛地一挥右臂:“传我命令,特工部全体绕道大虹湾奔袭南治庄,在没有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开火!白朔君,你来带路!” “是,木村先生!” 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特工部便蹚过了野湖,走出了大虹湾密林。那座被称之为“南治庄”的村落完全暴露在木村次武等人的面前:这个村庄依山而建,除村口以外,其他三处都是悬崖。木村次武本能地感觉到,生活在这座村子里的百姓一定跟八路有关联!按照八路内部的习惯说法,这里住着的大部分老百姓都有可能是八路的“堡垒户”。 向来有些刚愎自用的木村次武早已把岩松义雄司令官的嘱托抛在脑后,紧张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木村次武的脸上涌现出一丝狞笑,他轻轻地舔舐着自己那干裂的嘴唇,心里盘算着:眼前的这座村庄即将在他的授意下付之一炬…… 木村次武冲白朔一招手:“白朔君,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作‘引蛇出洞’,鄙人的直觉告诉我,这座村落绝不像表面那样单纯,单就建筑的落成来看,这座村子依山而建,三面环山,一旦在此发生战斗,对你我目前所处位置极为不利。因此,我并不打算强攻这座村子,而是尽可能地选择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以达到我的目的。不避讳地说,白朔君,对于贵国文化的了解,你自然要比我们强得多。尤其是在如何甄别通共分子的问题上,我想白朔君必定是心怀妙处。我现在将第三、第四战斗小组调由你来指挥,你有权命令他们做任何事……现在是上午九点二十七分,十点整我们在村庄中心会合,到时我希望能够看到木村君所取得的优异战果。” 白朔眼珠一转,冲木村次武敬了一个并不规范的军礼,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您的意思啦,木村先生,您就看好吧……” 要说岩松义雄配给木村次武的这十多名向导兼特务们的业务能力还真不赖,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是汉奸哪天也要论资排辈的话,那白朔这帮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绝对称得上是铁杆汉奸,在业务能力参差不齐的特务堆儿里多少也算是个拔尖人物,无论是执行力度还是办事效率都堪称一流。 还没等进村,白朔的心里便萌生一计。木村大佐不是想验证一下这个村子里的老百姓是否有通共嫌疑么?简单呀,光靠老子们身上这套衣服就足以让鱼儿咬钩。他吩咐下去,两个战斗小组化整为零,四到五人一组挨家挨户去敲门,并向住户表明自己的八路身份,一旦对方表现得过于热情就立刻逮捕。然后召集全村人去村路中心集合站队,让木村大佐训话。 你还别说,这招确实管用。村子里有不少“堡垒户”都栽在了这伙“假八路”手里,等把全村男女老少统统过了遍筛子后才发现战绩斐然。这一通搜查,不光查出了十八个具有通共嫌疑的老百姓,还抓到了一名在村子里养伤的八路军排长,也算是个意外收获。更让木村次武感到兴奋的是,这个软骨头的八路俘虏竟然会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木村次武笔直地站在一处高地上,眯缝着双眼扫视着面前那些站成一排,如同羔羊般等待宰割的老百姓,周围环境一片死寂。 木村次武冲站在一旁的白朔做了个手势后,白朔便扯着嗓子叫嚷起来:“所有人都站好,不要挤,不要挤!我要代表皇军训话啦……今天把大家伙全都聚在一起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在座各位乡亲做个见证。大家都知道,八路是皇军的死对头,他们经常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儿骚扰皇军,大大影响了地方上的治安稳定!皇军本着宽宏的胸襟多次警告他们,可他们呢?把皇军的话当放屁,照样在桌面底下干些狗肉上不了席的勾当!皇军是一忍再忍,可没办法,八路他们欺人太甚!所以,皇军今天特地来到咱们庄上来检查,听说咱们庄上有人私通八路,起初我还不信!可没想到还真被皇军给抓到啦,跟他妈母猪抱窝似的一下就逮到了十八个私通八路的刁民!这可不是皇军乱扣帽子,你看他们见着八路以后透着的那股子亲热劲,比他妈的过年还高兴!现在,皇军要对这些通共分子进行审判,来呀,给我把人带上来……”只见他大手一挥,那十八名被五花大绑的老百姓便在日本特工们的监督下走进了众人的视野,并按照特工们的要求站成一排,并面向台下的老百姓。这十八个人里面最大的是七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他们各个神情慌张,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有的人甚至直接腿软得瘫倒在了地上。 白朔指着台下在押的人群嚷道:“……乡亲们,都看到了吧?这十八个人瞒着皇军给八路送情报、打掩护,误了皇军多少大事儿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就纳了闷儿啦,这八路给你们多少好处?黄金白银还是袁大头?给了多少钱能让你们就这么玩命地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给他们服务?乡亲们,这十八个人是罪大恶极,他们不光给八路送情报,还敢接收八路的伤员留家里养伤!这是什么?这是公开反对皇军的政策,肆意挑战皇军的底线,是要杀头的!乡亲们,皇军对你们可不薄啊,谁要是不信回头去太原,去阳泉,去临汾这些地方打听打听,皇军的《粮食管制令》一下来,有多少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粮商粮贩倒了霉?不是被枪毙就是进了大狱!倒是那的百姓各个吃得饱饱的,政府下放的混合面儿管够,把他们美得天天在大街上喊‘大日本皇军万岁’!倒是你们,慢慢在八路的教化下从良民变成了刁民!说什么‘坚持抗战,争取民主’?屁话!八路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还他妈争取什么民主?倒是皇军让你们吃饱穿暖,可你们呢?吃着皇粮不思报恩也就算啦,还要反过来帮着八路打皇军?你们放心不要怕,我刚才说啦,皇军向来宽宏,不会记你们的仇的!只要你们告诉我,就近一带的八路都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只要你们坦白说啦,皇军保证不伤害你们!唉,有承认的吗?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么?都不想活命啦……” 木村次武有些烦了,表面上看这些百姓各个弱不禁风,可没想到他们的嘴巴倒挺硬。是他们真不知道八路的踪迹还是故意憋在心里不说?都不重要。木村次武自踏进这座村庄的那一刻起便抱定了主意,无论是否能从这些百姓的嘴里得到有关八路的情报,这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得死!他有信心把这座村庄变作一片废墟,又不让附近的土八路知道是谁干的。 木村次武皱紧了眉头,冲白朔一挑下巴后,只听白朔大吼一声:“看这意思在座的是不愿意配合皇军的工作啦?是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各位啦。话说三遍淡如水,在问你们第三遍之前,台下各位不妨见识一下大日本皇军的刀法,顺便看看这些私通八路的家伙会是什么下场?我想等看完以后,你们其中有些人就会心甘情愿地服从大日本皇军的命令啦……” 话音未落,十八名被俘百姓的身后便出现了同等数量的日军士兵。他们手里持着锋利无比的芬兰刀,面前的中国老百姓俨然成为了他们的眼里的猎物。每名特工队员的眼睛都好像冒着火一样,嗜血的渴望犹如雨后春笋般在他们心底耸动着…… 只听木村次武一声令下,蓄势以待的日本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出手,各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俘虏按倒在地,紧接着便飞速出刀。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十八名老百姓便被鬼子的芬兰刀扎成了尽是窟窿的筛子。挤在一旁的乡亲们纷纷拿手捂眼,心里则咒骂道:狗日的小鬼子简直丧尽天良…… 白朔也同样目睹了这一幕,站在一旁直啧吧嘴。他冷笑着用手扇扇弥漫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继续问道:“怎么样乡亲们,大日本皇军厉害吧?同样的短刀,大日本皇军能做到一刀毙命,连服刑的人都免受罪啦。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和八路之间的恩怨与你们无关,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把八路的情况如实汇报给皇军,不管你们以前做了些什么,哪怕跟十几个人一样,皇军也可以考虑既往不咎!怎么着?有人站出来起个头吗?” 人群中仍旧是鸦雀无声,安谧如常。木村次武发现,这些濒死百姓的眼神各不相同,充斥着各种情绪,有恐惧,有愤怒,有压抑,有怯懦,还有对求生的渴望……只是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坦白呢?莫非他们真不知道八路的行踪?可那名在此养伤的八路军排长又该作何解释? 白朔也有些不耐烦了,他破口大骂道:“他妈的,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都他妈出息了是不是?你们以为不说话,皇军就能放过你们吗?做梦!我告诉你们,皇军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们的下场就和刚才那些人一样!通通……通通见阎王的干活!”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比划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极具威胁意味。 “长官,我们真不知道八路在哪儿……”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在人群中喊道。 “闭嘴!老子们都把八路从炕头上揪下来啦,你他妈还敢嘴硬?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老实把八路的行踪交代了,不然你们一个个全他妈都得死!” 白朔的威胁恐吓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人群中再度恢复了平静。 木村次武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把白朔喊来,吩咐道:“既然问不出来什么,那就算啦。即使不能确定这些村民是否存有窝藏八路的嫌疑,他们也必须得死!原因很简单,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的面容,对我们的情况多少也有些了解,留着他们势必会对我们之后的行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白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木村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这里面还有不少不记事的孩子,您看是不是考虑放这些小的一条生路?”白朔竟动了恻隐之心。 木村次武冷冷地看着他道:“白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实不相瞒,随着战争的消耗,帝国的兵源已经变得十分匮乏,为此国内的征兵年龄也已由最初的十九岁降低到十六岁。尽管这是个荒唐的决定,可是没办法,战争就是如此。日本如此,中国将来也是一样。只是我不希望自己将来所有面对的是这一张张充满敌视和仇恨的面孔,我会有老的那一天,而这些孩子却会逐渐长成现在的我们。鄙人只有一颗脑袋,放过这么多活口,只怕将来某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与其那样,倒不如提前为自己排除掉这一障碍。” 白朔听后擦试了下额头上的虚汗后,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木村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啦……”说完他便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冲台下站着的特工队员们一挥手道:“把他们全部拉到屋里去!” 特工们当即领命,将人群包围着赶向就近几间屋子。无论老幼病孺心里都明白,死亡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有些心存幻想的青壮年临死前还想着做殊死一搏,拼命地拍打着被销死的门窗,拍打咒骂不绝于耳,但却无济于事。 正如佐藤中佐所说的那样,南治庄是方圆五公里以内唯一一座村庄,傍山而建,这一带除了当地的村民和野生动物以外,根本就不会再有其他生命体的存在。因此,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是谁亲手毁掉的这座村庄,这将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化入历史的尘埃当中。 在木村次武的授意下,数十名特工队员纷纷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火把扔向了面前几座房屋,房顶、窗台、门板处很快便燃起了大火,房屋在浓烟的笼罩下变得有些虚幻。屋内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不止,听得白朔等人心里直发毛。相反,那些日本特工却频频发出瘆人的狞笑声,好像屋里挣扎着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群被他们捕获的猎物,此时正在屋外等待着这顿大餐的告成。 没一会儿,愈烧愈旺的大火便将几间屋子的龙骨烧了个精光,屋顶的火苗犹如落叶般向下坠落,上百度的高温包围着被困的村民,所有人都在死亡边缘挣扎着……很快,人们最后的求生欲望终于爆发了,随着房间的龙骨和梁柱相继在大火中付之一炬,陷于火海内的村民便迅速向屋外逃窜,试图冲出火场保命,走门的跳窗的比比皆是…… 不幸的是,他们在生命即将终结的前一刻也未能挣扎成功,在场的所有特工队员在屋外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手中那明晃晃的刺刀在烈日下更显刺眼,从屋内冲出的村民无论先后,一个不剩全部倒在了日军的刺刀下。也许是村民人数太多来不及迅速处理,木村次武干脆就命令手下士兵通过*来解决问题。 一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后,硝烟散去,南治庄的村民全部瘫倒在路边,墙上、地上满是弹痕和血迹。几乎每个人都保持着生前的表情,惊恐痛苦赫然在目,看得白朔等特务直啧吧嘴。唯有日本特工们不当回事儿,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既然找不到八路,拿这些老百姓出出气也是不错的,这样起码会给自己一种通过屠杀别人所带来的愉悦。 木村次武满足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一排排尸体,冲身后几名负责看押八路军战俘的特工队员们一招手:“把他带上来……” 那名被硬生生推到木村次武面前的八路军排长表现得极为恐慌,他脸色惨白地看着周围群视着他的日本兵,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向对方恳求讨饶:“日本长官,我就是一个八路排长,不是大官儿,不是大官儿……求您别杀我,饶我一条狗命,饶了我,饶了我吧……” 白朔厉声纠正道:“这是我们的指挥官,木村次武大佐!” 这名排长听后赶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大佐长官,我真就只是个小八路,不是大官儿,不是大官儿,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饶了我……” 佐藤中佐皱着眉头,操着一口夹生的中文问道:“把你的名字、职务、部队番号分别报一下……” “长官,我……我叫马文远,是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二军分区一排排长。我是在上个月十五号打小王庄据点时负的伤,上级把我安排在这儿养伤。长官,我真的我……我就是一个排长,您杀了我也没啥用,您放我一条生路,我不干八路啦!您放了我,我立马脱下这身衣服回老家种地,踏踏实实给皇军当善民,您发发慈悲,饶了我吧……” 木村次武对眼前这个为了活命就冲自己卑躬屈膝的家伙很是歧视,就这种胆量也好意思参军入伍?估计这又是一个把军人当成混饭职业的混账。他面朝佐藤中佐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有特殊情报向我报告的家伙?” 佐藤中佐点头称是,继而冲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马文远吼道:“喂,你把刚才所说的重要情报再如实禀报一遍,这将是你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马文远听后如获新生,立刻坦白道:“长官,我知道你们这身打扮是来干嘛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总部、我们八路军总部的位置,只要您答应饶我一命,我全交代,我全部交代……” 木村次武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好吧,马先生,只要你的情报准确,我可以考虑放你回家。说吧,八路军总部驻地的具体方位在哪儿?” 马文远抬起头,站起身,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一边汇报道:“长官,八路军总部驻地离这儿不远,就在西北角三十里外的武军寺。我之前去那儿送过信,八路军副总司令、副参谋长都在那儿工作……哦,还有129师的刘师长,我上次去的时候他也在……” 木村次武满意地点点头:“恭喜你马先生,你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只是鄙人还有一事相求,我想雇佣你做我们的向导,带我们深入到八路军总部驻地一带。只要情况属实,八路军总部驻地确实在你所说的位置,我将给你一万大洋作为酬谢,您看怎么样?” 马文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好,好,长官放心,我一定把长官们顺利带进武军寺……” 木村次武环顾四周后大吼一声:“全体集合!” 听到集结命令的特工队员们迅速有序站队,所有人将目光齐齐地盯在木村次武的身上。 “从现在起,我们将正式改变之前的作战计划,特工部的眼下任务将由侦察行动改成刺杀!目标:八路军总部首脑!准确地说,是现任八路军副总司令和八路军副参谋长!诸君都是随我多年,作战经验相当丰富的职业特种兵,是驻晋第一军乃至整个华北陆军的骄傲!我曾连续向两任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做过保证,要让我们这支刚过百人的特工部创造奇迹,改写历史!眼下这个机会终于到了,我已做好了迎接这个奇迹的准备。请问诸君,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大佐阁下,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台下的特工队员们就像被洗了脑似的,思想狂热的他们同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无疑是对台上的木村次武做着最好的回应! 木村次武点头继续说道:“身为这支特工部的主要指挥官和第一责任人,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就私自改变由华北陆军司令部事先制定好的作战方针,我自知责任重大。我在此向诸君保证,无论华北陆军高层或第一军司令部给出怎样的处置决定,都将由我木村次武一人承担!至于你们,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和使命就可以了!” 佐藤中佐挥舞着手中拿着的一支“莫辛纳甘”步枪,带头高呼起来:“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特工队员们也齐声回应:“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木村次武正色厉声道:“现在听我命令,下一目的地:武军寺———出发!” 第九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代理团长张山正在后山检查部队训练情况,一排排步伐整齐的队列从他眼前走过,往来反复,没完没了,看得张山脸上尽是愁云。 他将负责监督训练的警卫排排长史刹海叫来问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儿?脑子进水啦?这狗屁队列有什么好练的?我不是指定了几项训练科目吗?多练练夜战、刺杀一类的,你就是把这队列练出花来又管个屁用?能杀鬼子吗?” 史刹海一脸委屈地诉起苦来:“您不能怨我呀,张副团长,你以为我愿意带着战士练出操、练队列?这是肖政委亲自定的训练科目,跟我耳边唠叨好几回啦,非要让我把刺杀训练停一停,带队改练出操。您平时又不爱管事儿,那我只能听政委的啦。” 张山气哼哼地说道:“他娘的,要不说知识分子腐朽呢,一点儿都不假。净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那步子迈得跟他妈的小媳妇似的,把老子的兵当贾宝玉啦?不成,再这么练下去非把咱们团的招牌给搞砸了不可……不行,这样下去可不成,老子要的是能上战场的兵,又不是开宣传队唱大戏。你听着,从今天起,把这个队列出操啥的全都给我停啦,全排战士改练刺杀,你小子身为排长,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队伍给我恢复到打仗时的状态,听到没有?” “是,您就放心吧,张副团长……诶,张副团长,我还有件事儿想跟您说道说道。我听说最近咱八路军查出了不少日本特务,连咱们这些基层连队都受到这事儿的影响啦,光是口令这一天就得换个三四次,可把我和手下的弟兄给愁死啦。我们都没啥文化,脑子就跟浆糊似的,这暗号口令啥的一天就得换上三四次,弄得我每次都稀里糊涂的,好几次和侦察排打照面都没对上,要不是张排长和我认识,早就冲我们警卫排搂火啦……还有咱政委,最近经常下基层找人谈话,家长里短的都是,祖谱都快给我们翻烂啦。我们排一班长李富贵就是个例子,听政委说他叔叔的外甥女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这就不得了啦,二话不说就把人给关了禁闭,现在都没给放出来,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心说好嘛,闹了半天这也算是敌特分子?要这么论的话,我之前还在29军干过呢,政委干脆连我一块儿逮进去得啦……” 张山讥讽道:“你小子真是个贱骨头,我当兵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上赶着想被关禁闭的人呢,你他娘的有病是怎么着?” 史刹海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问道:“不是,张副团长,您误会啦,我就是纳闷儿,我手下那班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能被当作特务关起来,我这正经八百的国民党兵,他咋就不抓了呢?” 张山一脸坏笑地看着他道:“废话,这不明摆着的嘛?第一,你这警卫排长的位子是团长一手安排的,你俩又是老乡,关系摆在那儿呢,要想动你不得多掂量掂量?第二,警卫排主要负责团部的安全防卫工作,把你抓啦,一旦出现突发状况,派谁出来指挥战斗?这回明白了吧?” “哦,您要这么说,我就有点儿明白啦……唉,张副团长,直属分队的吴东旺您认识吧?我听说这小子是个地道的红小鬼,刚过十岁就参加了长征。我昨天晚上没事儿找他闲扯,这小子就把之前的事儿也给抖落出来啦。听说抗战以前咱队伍里也搞过一次大清洗,好像比这次整得还要严重,错杀了不少自己人,有这么回事儿吗?”史刹海问道。 张山对此则表示不太知情,因为他当时并不在红军内部任职,而是作为中央特科的潜伏人员混进了国民党军内部述职。即使是对那段阴暗的岁月,也不过是从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人的口中听说的。他大差不差地向史刹海解释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儿。 当年为了反对所谓的“AB团”、“改组派”、“第三党”等掀起的那场臭名昭著的肃反运动,滥杀了红军内部多少好同志和高级干部?几次肃反下来可以称得上是走一路杀一路,被杀对象还都是红军指战员。仅仅在湘鄂西地区,红四军排以上的干部就被诛杀殆尽,原本五万大军杀到最后只剩下四千余众。全军的党员干部中仅有五位幸免于难,弄得队伍上下人人自危,以往嚷嚷着要提干到班长、排长的战士也都成了哑巴,那会儿别说排长啦,就是给个团长都不干。死心眼的战士们认定中央跟干部有仇,位子坐得越高死得就越惨。这会儿谁要是还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叫唤着提干升官,那他妈就是脑子有病,找死! 不光是湘鄂西苏区,当年在闽西苏区肃清“社会民主党”时也没手软,整整三十个区委弄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部门能正常工作。区委书记来一个换一个,换一个杀一个。鄂豫皖根据地的肃反情况更为严重,审查力度简直深得没底儿,红二十五军原先的一万两千人马不到两个月的工夫就被杀光了一半。那些从保卫局分派到各地县的特派员简直成了古时候的判官,手操生杀大权,通常是以一两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就能叫对方人头落地,就像是群杀红了眼的饿狼。 毫不避讳地说,当年死在国民党手中的中共高级干部都远没有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多。几次肃反运动加在一起,累计起来的杀人数量竟高达十万之众!据说,肃反期间红军内部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还面临了枪多人少的窘境,跟现在的人多枪少比起来出来简直大相径庭,匪夷所思。 到了下午,警卫排和直属分队结束了今天的训练,除了岗哨和巡逻部队以外,所有人都回房休息了。从后山空地到团部只有不到一里路的距离,战士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都显得很放松,大家推推搡搡、勾肩搭背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中间时常有三两个身穿麻衣的农民从人群中穿过…… 脱离日军控制的钟北山出了一身的汗,他一边左右舒展着自己的两臂,一边扭动着自己的脖子,颈骨向外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老实说,他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感到十分满足,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这里的训练虽比不上国军的专业,但战士之间的感情却很真挚。仅仅来这几天,他就认识了不少朋友,彼此间拿对方开涮、骂娘,甚至直接攥拳擂对方胸口。一通招呼下来却毫不记仇,战友间不存芥蒂,这种生活不光是普通战士,就连钟北山这个地道的特务都很是憧憬。 总的来说,他对日本人的安排一直都保留意见。说真的,他情愿不被日本人重用,而是去伪军部队干个普通士兵,平时就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没事儿的时候看看城门,要么就在大街上巡个逻,顶不济就糊弄事儿似的跟小日本儿下乡扫荡,中间开个小差,找个僻静地方眯一觉。就按照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方式多活几年,活多久都算赚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可日本人偏偏不给他混日子的机会,也许是看中了他曾经的履历,这才破例在特务机关给他留了一个名额。钟北山到现在还在心底为自己洗白:自己不是没骨气,也不是想给小鬼子当狗,只是那狗日的日本人实在可恨,拿什么要挟自己不好,哪怕断了他的命根子呢?可对方偏偏要拿他爹娘的命说事儿,自己能怎么办?爹妈把自己拉扯这么大,难不成要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爹娘被小鬼子害死吗? 有些时候钟北山甚至巴不得爹娘一夜之间就双双病死,病死总比被鬼子刺刀攮死强吧,死得又体面又没感觉,自己正好免了后顾之忧。既不用再回太原看植山那个老王八蛋的脸色,也不用再受小日本儿的威胁,就是躲进山里隐姓埋名当一介农夫也未尝不可。 为此,钟北山时常一个人待在屋里,盘着腿坐在炕上,双眼呆滞看向远方。他在心底默默地抱怨,他埋怨老天爷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公?为什么要把这种残酷的现实放到自己身上?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今天却有所不同,训练了大半天,出了一身热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倦意。人都是这样。只要是累了,什么屁事儿都没了。钟北山已经为饭后做好了计划,先去村口的小河边吹吹风,再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径直走回房间,然后睡觉。至于植山英武那个老混蛋分派给自己的侦察任务,一句话,去他妈的,能耗一天是一天,反正他也没派人通知老子需要什么情报,老子何必上赶着去迎合他呢? 天不遂人愿,一个身穿麻衣,裤腿满是补丁的农民的出现,直接就打破了钟北山这一幻想。这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农戴着草帽,拄着拐,穿插在人群中间显得很不起眼。突然,老农那双眼睛猛地定格在了从对面走来的钟北山的身上,他拄着拐上前就拦住了钟北山的去路。钟北山没当回事,刚准备绕路就被对方一把拉住。 钟北山一愣,他回头望了望眼前这个颇有些叫花子相的老农。看样子足有六七十岁,腰弓得像个晒干的虾米,脚上踩着的千层底布鞋还烂了好几个洞。就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黄土埋脖子的年纪,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一双大手抓在自己的手臂关节上竟感到有些生疼。 老农扭过身一脸憨笑道:“同志,俺这肚子有点儿不得劲,急着方便,您身上有草纸么?” “哟,不好意思,我还真没带,你找别人吧……”钟北山抱歉地笑笑后转身要走,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有些不高兴了,回身略有些不悦地说道,“唉,你这老乡咋回事儿?我说了身上没草纸,让你找别人要,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咋的?你放手,我有事儿呢我……” 两人正在原地拉扯不休,走在队伍最后的警卫排长史刹海看到后立马围了过来,蹊跷地问道:“钟北山,这怎么回事儿?” 没容钟北山解释,老农便抢先一步说道:“同志,俺这刚走亲戚回来,晌午饭吃混合面儿吃得肚子不得劲儿,想方便。这不嘛,问这位同志借草纸,俺好话说了一箩筐,可这同志就是不给。同志,您得给我评评理呀……” “是这么回事吗?”史刹海阴着脸看向钟北山问道。 钟北山急得脸都红了:“排长,我可没说不给他。咱不是没有嘛!训练场到团部就这么点路,我就是真要方便也不急这一会儿呀!那草纸又不是啥好东西,我留着下崽咋的?真要是带啦,我肯定给他,咱这不是没带么……” “没带就说没带,一句话的事儿不就结了么?人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弄得急赤白脸的?”史刹海俨然一副政委的模样批评他的同时,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几张草纸,折叠好后递到那老农的手里后说道,“大爷,您误会啦,我们这小同志刚来,还不太懂跟咱根据地的乡亲相处,您多理解吧!这样,您把这草纸拿好,找个地上赶紧方便去吧,这种事儿不能憋着,再给憋坏啦……” “唉,还是你这同志说话中听,句句都说在俺心坎儿里去啦。同志,俺这岁数大啦,方便的时候旁边得有个人候着,不然蹲时间长了就站不起来啦。俺娃都不在身边,俺这又确实着急,您看能让这位小同志代劳一下么?帮帮俺的忙,不耽误你们的工作……”老农咧着嘴笑道。 钟北山一怔,心说这老帮菜真是他妈的得寸进尺,敢情把老子当成你儿子使唤起来啦?他待要发作,就被史刹海一句话堵了回去:“您客气啦,大爷,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年纪大啦,需要搭把手的,我们义不容辞……小钟,去吧,就搭把手的工夫,人老乡年纪大了也不容易。帮助劳苦大众是咱八路军的老传统啦,去吧,完事儿以后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钟北山无奈,但又不好违抗命令,只得不情不愿地跟在那老农身后再次奔后山去了。 走进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地,那老农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徘徊一圈后便丢下了手里的包袱,卸去身上的伪装,蓦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支*,大腿一擦便蹭开了保险,使枪随时处于击发状态。只见他抬起枪口对准身后跟着的钟北山,露出一口黄牙冷笑着寒暄道:“钟兄,别来无恙乎?” 钟北山怔了几秒钟后便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展现了他作为一名职业间谍所具备的专业素质。他回以冷笑道:“我说这哪家的老头儿这么不长眼,敢拦我的路?闹了半天是特训班的旧识到啦?你还别说,姓尹的,你穿上这身衣服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连我和我们排长都给糊弄过去啦。怎么,是植山大佐派你来杀我的?” 撤去伪装后的尹晖收起了武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从中抽出两根道:“钟兄不要误会,你可是植山机关长眼前的红人,我怎么敢杀你呢?来,钟兄,抽支烟……” 钟北山直接就拒绝了:“算啦,我无功不受禄。你要说什么就快说,我得抓紧时间回去,要是被这儿附近的岗哨或民兵发现了,你我都难逃一死。” 尹晖笑着将手中的香烟叼在自己的嘴里,随后又拿出了一台铜质袖珍打火机将其点燃。叼着烟猛吸了几口后,尹晖将烟嘴拿下,仰起脑袋朝天缓缓吐出烟圈,显得格外享受。烟雾吐完后,尹晖便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钟兄,最近几天都没你的消息,难不成是老兄你进入八路的战斗序列之后,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生活,乐不思蜀啦?这可不好,咱们好歹都是一个训练班里出来的,也算是莫逆之交吧。冲这份情谊,兄弟我也得提醒老兄一句,别再对眼下的时局抱有幻想啦。你我的处境都一样,除了为日本人服务以外,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兄弟我真是有点儿想不通了,你说整个特训班里又不只有你一个中国人,我和白朔他们不也一样在日本人的部门工作么?说实话,我挺羡慕老兄你的,刚从特训班出来就被分到了地方上工作,不用天天受日本人的监督,天高皇帝远多好啊。不过有一点,钟兄你出来归出来,可并没有脱离驻太原特务机关的指挥权限。干咱们这行的,只拿钱不办事儿可是有违职业道德的。你老兄是明白人,这个道理就不用我来给钟兄做过多提醒了吧?” 钟北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家伙,冷冷地回应道:“姓尹的,你少在这儿给我卖狗皮膏药,你也是个五尺高的汉子,想说什么说好了,何必在这儿跟我打哈哈呢?说吧,日本人是不是又想拿我爹妈的命说事儿呢?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我也明白告诉你,植山大佐布置给我的任务依然有效,我心里有数,究竟什么时候送出何种情报,我需要他给出进一步指示,至于怎么做,那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操心。反过来说,如果我不是被我爹妈缠住了脚,你信不信?我宁死也不会给日本人当狗。小日本儿够狠的,一出手就点到了老子的软肋,要不是想着给二老养老送终,我早他妈不在植山那老混蛋手下干啦!” 尹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钟兄息怒,我明白你的意思,想你老兄当年也是在鬼门关走过几遭的人物,早就见惯了生死。也是,从一个堂堂国民革命军军官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心里有些落差也是在所难免的,我可以理解。可有些话,兄弟我可不敢苟同啦。钟兄,我不是吹捧你,在咱们这一期特训班中,你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拔尖的人物。无论是办事效率还是应急反应那都没的说,单论业务能力,你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认自己是第一。可你有一点却不如我们,那就是你总喜欢将个人情绪掺杂到工作当中,动不动就拿所谓的民族情怀和意识形态说事儿,高调唱个没完,这就是你的致命缺点。特工是什么?往难听了说,特工就是一群没有任何理想和信念的冷血杀手,说白了,我们只为利益者服务,至于什么道德操守、家国信仰提都不要提。要说汉奸,首当其冲也得从身在南京的汪先生算起,你我兄弟不过是这乱世的一粒尘埃罢了。流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都跟你我没多大关系。咱们都是小人物,甭管生前身后,都不会被历史记住。退一万步说,你钟兄是为了二老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日,难道我尹晖就不一样么?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一家老小五口人等着吃饭呢,日本人的《粮食管制令》一下来,普通老百姓只有吃混合面儿的份儿啦。我是无所谓,像你说的,五尺高的汉子挺挺也就过去啦。可我爹妈还有我那一双儿女能挺过来吗?我得为他们考虑呀。既然跟在日本人屁股后头能有饭吃,能有活路,那我为啥非得苦哈哈的每天净跟那狗屁混合面儿较劲呢?我有病,我命贱,我活该死怎么着?日本人给了我大米白面,让我一家老小不再饿肚子,那他就是爷!没别的理由,就冲这点,让我跪下给日本人磕头都成!这点我比你看得开,什么他妈中国人?中国现在给你做得了主么?钟兄,这可是兄弟一番肺腑之言哪……” 钟北山依然对尹晖的这番陈词进行了驳斥:“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上赶着给日本人当孙子不说,还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还以为自己普渡众生了是吧?要照你的意思,整个中国的老百姓吃不上饭和饿死的多啦,怎么没见他们跟你一样,为了几口粮食就去给日本人当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姓尹的,当初撺掇日本人拿我爹娘说事儿的就是他妈你小子带的头,你说你他妈自己不要脸也就算了,你祸害我干嘛?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把我也拉下水?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想起来这事儿老子我就浑身不舒服,我就想揍你。今天你正好来啦,咱俩趁这个机会,也该好好算笔账啦!” 钟北山说着便冲到尹晖的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右膝面朝对方的腹部就是一通狠凿,紧接着又是几通勾拳便将对方打倒在地。这还不够,钟北山又对准尹晖的右脸连踹了好几脚,出手绝对麻利,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瘫倒在地上的尹晖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冷笑着嘲讽道:“不愧是从一期特训班里出来的尖子,的确出手不凡,要是使出全力,招招都能致人于死地。钟兄,不是兄弟我说你,你真不应该跟我动手,抛开工作上的关系不说,咱们也算是朋友吧?对朋友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么?平心而论,这事儿是兄弟做得不够地道,但我问心无愧。没办法,日本人逼我这么干,我能不听他们的么?我要是不听,日本人就得拿我一家老小开刀。你有父母双亲,我还有老少五口呢!总不见得要用我一家五口的命换你家二老两条命吧?这不太公平吧?今天既然把话挑明了,我也就老实告诉你吧,植山机关长对你近来的表现很不满意。响当当的山西第一杀手,一入敌窝之后就变得英雄气短啦?这不像你呀。植山机关长的脾气你该知道,他没那么大耐性。说句你不爱听的,钟兄你再这么下去可有点儿危险,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二老考虑考虑吧?二老这么大年纪了,你总不能让他们因为咱们之间的事儿受罪吧?这真不是兄弟我吓唬你,植山机关长万一不高兴,他可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钟北山大怒,他再次揪起对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姓尹的,我警告你,你他妈少在日本人面前吹耳边风,不然老子就他妈活剥了你!什么原因你该知道,别忘了,你我之间的账还没算完呢!” 尹晖同样揪住了钟北山的领子,措辞强硬地威胁道:“钟北山,你没完了是吧?老子让你一拳半脚是给你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是吧?是,论单打独挑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但也不见得会被你干掉吧?你钟北山是块硬茬儿,我尹晖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咱们已经到了这条贼船上为日本人做事儿,那就是老鸦落到猪身上,你我都一样,谁也别嫌谁黑?你要是觉得落个汉奸的骂名不好听,那你就走好了,谁也没强逼你留在这儿。至于老头儿老太太就不劳你操心啦,自会有人送他们上路。兄弟,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日本人心狠手辣,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你老兄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也就不强逼你啦,你只需要给我漏个口风,好让我回太原向日本人交差,我就心满意足啦!” 钟北山一下便挣脱开尹晖的束缚,口气显然缓和了许多:“说吧,到底要我干什么?” 尹晖整了整衣领后,笑着说道:“这才对嘛,这才是山西第一杀手该有的风度。植山机关长对你只有两点要求,完成一个都算达标。第一,寻找机会干掉独立团团长杨龙菲。钟兄,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怎么样,要不要尝试一下?” 钟北山冷笑道:“姓尹的,我看你是疯了吧?光天化日刺杀独立团团长,你当说书呢?你以为这是在太原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留守团部的警卫排、侦察排和直属分队算在一起,任意挑出来一个战士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他身边的警卫员,我打听过了,杨龙菲的警卫员有相当过硬的武术基础,参军前练过几年形意拳,格斗摔跤在整个独立团算得上是说一不二。再说杨龙菲本人也不是吃素的,拥有十多年作战经验的老兵,再不济也算得上是个擒拿好手。听说他还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晚上睡觉前总爱把枪放在枕头底下,隔个几丈远都能听到动静,你让我怎么动手?退一万步说,我把他干掉了,可我的后路怎么办?苗庄一带的留守部队和民兵加起来有好几百人,他们想弄死我简直易如反掌。我要是死了,我爹娘怎么办?难不成小日本儿会替我给老爹老娘养老送终?他们有那么好心么?” 尹晖用手指指钟北山后,无奈地摇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建议植山机关长,让他再制定一个别的方案出来。不瞒你说,驻太原日军司令部计划择日对独立团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剿行动,情报供给由你负责。八路是出了名的反围剿专家,行踪不定是常事儿,所以呢,就要劳烦钟兄充当一下皇军的眼睛,间接帮助皇军彻底吃掉独立团。作为补偿,不但二老可以从宪兵队中放出,植山机关长许诺,事成之后,钟兄还将就任平阳县特务队队长兼当地保安团司令一职。到那时钟兄真就算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光宗耀祖啦!闹不好,兄弟几个以后还得承蒙钟兄多关照呢。” 钟北山冷笑道:“尹兄过奖啦,以尹兄的才能和对日本人的忠心不二,说不定过段时间日本驻太原的宪兵队队长就是你啦,到时候没准我钟北山还得听从尹兄的调遣呢。您说呢,尹兄?” 尹晖随意地摆摆手道:“钟兄就不要拿我开玩笑啦,言归正传吧。从今天起,我就是负责今后与你接头的人。每个月十五号,你到五里外的葛村去一趟,找那儿的保长送信给我,保长姓江,是我们的人。万一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他的身份已经经过了专业部门的修改,绝对经得起考量。如果有特殊情况,你随时可以去找他,由他和我进行单线联络。切记一点,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按照约定时间接头,免得引人怀疑。” “尹兄做事儿真称得上是夕惕朝乾,履薄临深哪!刚才的事儿是兄弟莽撞了,冒犯了尹兄,希望尹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记恨我钟北山才是。”钟北山抱拳执礼道。 尹晖同样抱拳回礼道:“钟兄严重了,你我是兄弟,只当刚才是相互切磋了拳脚罢了,我尹晖不是小气之人。这事当着你我的面儿,就此翻篇啦,以后还是兄弟不是?钟兄,小弟我还有公务在身,失陪啦!后会有期……” 第九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自打有了那一晚的彻夜长谈后,杨龙菲和高雅那如同冰封的关系和感情也开始日渐升温。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比之前久了,每天除了唠嗑、打镲,就是拿对方开涮、逗闷子,生活简单充实又不失乐趣,若不是放心不下部队上的事儿,杨龙菲还真有在医院长住下去的打算。 独立团近来无战事,考虑到杨龙菲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代理团长张山干脆就把警卫员李神枪派到医院去了,有这小子在杨龙菲身边,既能加强日常的照顾和保卫工作,又能不让这小子这么闲着,免得让他觉着自己是多余的。 李神枪趴在高雅的办公桌上,喝着黑豆稀饭,手里攥着一张杂粮煎饼,里面还卷着一根大葱。坦白地说,这小子吃相实在难看,跟没吃过饱饭似的,面前那小半盆黑豆稀饭每次都是抱起来往嘴里猛灌,喝完之后就用袖子抹抹嘴上的饭渍,然后又大口大口地嘶咬起了煎饼卷大葱。这还不算,每次刚把嘴里的饭咀嚼完,还非要装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不管不顾地就张开大嘴朝天哈气,一股浓烈的大葱味道没一会儿就能遍布整个屋子,熏得杨龙菲坐在床上直骂娘。 “唉,我说你小子长这么大是没吃过饱饭咋的?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头?饭放在这儿又没人跟你抢,用得着这么没命地往嘴里咽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狗日的在独立团净受罪了来着……”杨龙菲一通夹枪带棒地损道。 李神枪嘴里含着食物,回答得有些模糊:“可不是咋的?团长,您是不知道,自打您……您负伤住了院,我每天那伙食的标、标准可是大打折扣,跟以前大不一样啦。最近一段……一段日子也没啥像模像样的仗可打,小鬼子也不知道整哪出幺蛾子,粮车也不从公路上过啦,全*车拉。咱总不能为了几袋粮食就、就跑……跑到正太线去打、打鬼子火车的主意吧?所以呀,咱们团部最近从张……从张副团长到基层战士,全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您要是、要是再在这儿多待些日子,闹不好咱们团就该断顿啦!” 杨龙菲脸上积起了愁云:“张山这小子怎么搞的,都快吃不上饭了也不想想办法?这他娘的不是砸饭碗么?照你的意思,我要在这儿住上个三年五年,独立团还不得出人命啦?” 李神枪一脸夸张地说道:“您想得倒挺美呢,还三年五年?我不是跟您抬杠,团长,要按目前这种状态下去,连俩月都要不了,您信不信?咱们团的战士敢把自己的肉剜下来喂嘴里。您是没尝过咱们团的伙食,一天到晚除了绿豆汤就是野菜糊糊,吃得我眼睛都快绿了!” 杨龙菲幸灾乐祸地说道:“扯淡,就吃这玩意儿我看也没饿瘦你小子,照样壮得像头牛似的。要我说,就该多饿你小子几天。你自己说,自打你小子跟在老子后面当警卫员,好像就没受过啥洋罪,没错吧?成天净享福啦,都他娘的快成地主老财啦……”随后他又装出一副十分痛心的模样来,“……你知道人家外面都怎么传么?说我杨龙菲吃肉,你李神枪喝汤,其余战士们都吃野菜糊糊?这事儿要是真的,你这让人家到哪儿说理去?人家会说,凭什么呀?团长吃肉也就算啦,那凭啥肉汤还都得紧着李神枪这小子一个人喝?他警卫员就高人一等咋的?你看吧,这样一来就会造成基层战士和同志们的不满,他们心里不平衡就得到医院来找老子打官司,我还不能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事后该处理还得处理,该调解还得调解,得让大家满意呀。尤其是对你小子的处分,老子是酝酿很久啦,等明天早上有空的时候我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太不像话啦!以为自己是团长的警卫员就忘了自己是谁啦?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李神枪不屑地瞥了杨龙菲一眼后说道:“得了吧,您呀,还是冲后院的毛驴掰扯去吧,我明早可得躲得远远的。” 杨龙菲恢复了以往的认真,问道:“行啦,言归正传。我问你,除了团部目前是这个情况外,其他三个营情况怎么样?总不能也全都跟你们一样,窝在被窝里挨饿吧?” 李神枪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都没有,上星期团里开党小组会议时,三个营的教导员都来啦。听说他们那儿日子过得都挺不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尤其是一营,他们驻地离左家沟只有不到十里远,左家沟又是鬼子的交通要道,三条公路挤在一块,鬼子就是明知道前面有埋伏那也得过。一场小规模伏击战下来就能捞着不少好东西,听一营的教导员说,他们那儿的物资都快堆成山啦,除了罐头、水果之外,还有不少洋玩意儿。说是有什么皮靴子、皮夹克,洋胰子,还有写满洋码子的铁罐儿,说是啥鸡蛋粉?听上去五花八门的啥都有,咱也没亲眼见过。” 杨龙菲一听就急了:“那你们他妈还吃什么野菜糊糊?放着这么好的东西不吃,去吃那野菜糊糊,有病是怎么着?张山这个笨蛋,他就没想着去问一营要点儿物资过来?” 李神枪赶忙为张山辩解道:“咋没要呢?要啦,可人家不给呀!张副团长派到一营送信的人屁股还没坐热,人家谢营长就开始哭起穷来啦。愣说那些物资都是他们教导员吹牛吹出来的,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不光这样,他还硬跟咱团部通讯员抬杠,说咱们团部是穷得揭不开锅,他们更倒霉,穷得连锅都给当啦,全营干部战士都在喝西北风!通讯员不信,谢营长还真真地把人领到伙房看了看,你猜怎么着?嘿,咱们团部的通讯员摸了半天,还真就没翻出一口大锅。谢营长来劲啦,临走前还说了几句风凉话,说什么团部那野菜糊糊要是多出来一部分的话,就给他们一营送去,他们也正闹饥荒呢,正好喂喂他们肚里的蛔虫……” 杨龙菲又气又笑道:“娘的,几天没见,谢大成这个兔崽子出息啦,都敢跟团部指挥机关拔橛子啦?人家张山现在好歹也是个代理团长,以为脱离了建制就能不买上级领导的账?还反了他啦!唉,二营、三营呢?难不成他们也都是这个态度?” “那倒没有,二营长、三营长还算讲究点儿,多少给了点儿东西。不过都不是粮食,中看不中用。二营送来了一箱洋胰子,五件日本军大衣,还有三双皮靴。三营送来两件皮夹克,五件军大衣,外加半箱老白干。把咱张副团长看得那愁的呀,野菜糊糊都喝不下去,只能每天盘腿儿坐炕上干撮老白干啦!” 杨龙菲咧着嘴骂了起来:“操,他们他妈的还真好意思给,净挑些烂大街的东西往这儿送?那鬼子军大衣、皮夹克啥的老子要它干啥?老子又不办展览,穿身上嫌别扭,扯了当擦屁股纸都嫌硌……” 李神枪一听这话只感到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杨龙菲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句句话都说进自己心坎儿里面去了:“谁说不是呀?我也是这么跟二、三营的弟兄们说的呀!我说兄弟呀,这些东西你们就不要再往这儿送啦,多弄点儿吃的喝的给我们就成。你们是不知道,我这每天光喝这野菜糊糊,喝得我这俩眼都绿啦。反正咱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泥腿子一个,也不在乎名声啥的,弟兄们就权当打发叫花子,多给咱点儿粮食吃就成。兄弟我现在饿得连他妈混合面儿吃到嘴里都是香的……唉,您猜他们怎么说?二营负责押送物资的是特务排排长马德柱,他一听我说这话就挤兑上啦。他说李神枪,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咋的?老子们给你送来的不就是吃的吗?那皮靴、皮夹克不就现成的食物么?这样,你把这些东西搬到炊事班去,让咱们团部的伙夫拿菜刀给它剁吧剁吧,再往锅里一煮,那就是一道大件儿,这可比他妈的牛肉罐头还过瘾!话又说回来啦,吃草根树皮是咱们部队的老传统啦,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吃得还不如现在呢!你们这会儿还能喝上野菜糊糊、绿豆汤就不错啦,过草地、爬雪山的时候要是能吃上这个,也不至于饿死那么些人。反正送来的补给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实在不成,老子就把身上这根武装带也拆下来送你啦,你拿回去炖炖,当夜宵吃吧……得,他这一句话就把我噎那儿了,我横不能真要他那根皮带吧?团长,您跟我评评理,这事儿他们实在做的有点儿不像话,这完全就没把团部机关放在眼里嘛!” 杨龙菲乐了,笑骂道:“扯淡吧,就马德柱那小子,我还不知道他?这小子家里三代贫农,别说念书啦,吃饭都够呛!就凭他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抽干了也说不出那几句话呀,肯定是他们营长钱里远那狗日的教的!这小子,自打在中央军的时候,没事儿就喜欢跟上级领导抬杠,你要没那么点儿经验,还真不一定说的过他。” “这还不算啥的,您知道一营长怎么说的么?他说他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欺生,就爱跟新上来的领导逗闷子。他才不管什么代理团长、代理政委啥,要说团长,他只认杨龙菲,别人就靠边儿站吧,换谁也没团长你面子大呀!”李神枪继续接过话茬侃侃而谈道。 杨龙菲得意地笑笑:“没看出来呀,这小子还挺给我面子。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不所有表示。这样,你明天回去一趟,告诉张副团长,就说让他代表我给一营下个指示。从命令送到的那一刻起,一营立刻打点行囊撤出左家沟,营部驻地和团部驻地对换一下,让一营换防到苗庄,团部换防到左家沟。另外再多加一句,就说我杨龙菲很同情他们现在的处境,不是穷得连锅都给当了吗?那咱们对换一下,那野菜糊糊我给你们留着,让一营的战士管够了吃!让张副团长他们去左家沟喝西北风去,这总没问题吧?” 李神枪听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对团长杨龙菲的这席话佩服得五体投地:“团长,真有您的,这种招儿也就您能想得出来,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能让人家说咱们。唉,团长,您这样的,是不是就是政委说得那种……叫啥来着……哦,奸商!对啦,您就是个奸商!” “你小子不懂奸商啥意思就别他妈瞎扣帽子,一脑袋高粱花子,装什么文化人?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老子还没说完哪!你听好,除了把一营换防以后,二营、三营每个月要给团部送三百斤粮食,水果、罐头也行,老子们也不择食,只要能填饱肚子,混合面儿也认啦!从今天起,老子就是地主啦,这三个营都是负责给老子我打长工的佃户。这就好比是做买卖,人和家伙就是咱的本钱,咱把本钱撒出去啦,按月吃点儿利息不过分吧?就是天皇老子来啦,咱也有理!唉,既然是做买卖,那就谁也别亏了谁。说难听了,这就是他们哭穷后要付出的代价!” “成,团长,您这招绝啦!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张副团长听了以后,非乐得从炕上跳起来不可!”李神枪嘴咧得像荷花似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嘁,你以为我不知道张山为啥派你小子过来?自打进门之后我就看出来啦,你小子上来就是一副吃了蜜蜂屎的嘴脸,说句话就能憨着脸乐上半天,一看就没憋好屁!老子问你吧,你还跟我打哈哈,说没事儿。小子,你跟我耍心眼,你还嫩点儿吧?老子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还不了解你们肚子里那点儿弯弯绕?老子要不是这腿上的伤还没好利落,非照你小子的屁股踢上两脚不可……”杨龙菲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拿拐棍比划着。 李神枪忙躲开,他揉揉屁股乐呵呵地说道:“团长,您还是省省力气吧。您这伤才刚见好,别再因为打我把伤口崩裂啦,那就太不值当啦……” 高雅突然推门进来,正好听到两人说话,于是饶有兴致地问道:“哟,杨大团长,这又要踢谁呀?谁又把你给惹啦?” 杨龙菲立刻换了副表情,同样憨着脸笑着回应道:“没谁,说着玩呢……” 高雅不屑地“嘁”了一声后转而对李神枪说道:“小李,你的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在北院左数第二间,王主任隔壁紧挨着。房间小是小了点儿,不过不耽误活动。我估计你平时除了晚上睡觉外,也不会在房间里久待,勉强克服一下吧。唉,我正让人帮你打扫屋子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神枪一通点头哈腰:“管,我现在就过去,谢谢高院长,您人真好……” …… 木村次武率领部下一百多号特工悄悄地潜进了武军寺,附近地带黢黑一片,一点儿亮光都没有。隐藏在暗处的木村次武心里不由得蒙起一片疑云,按理说如果这里是八路军总部驻地的话,那势必会有大量警卫把守。可眼前这片庄园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庄内庄外安谧如常,完全不符合常理,这令木村次武百思不得其解。 他将那名被俘的八路军排长马文远喊来,再三质问他是否确定此处就是八路军总部驻地。马文远想都没想便点头称是,并保证用项上人头做担保。此前他曾不止一次被派来送信,对武军寺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就连岗哨的位置他都知道。今晚没发现岗哨,也许是八路军总部首脑为了掩人耳目,用暗哨替换了明哨。只要能突破庄园门户进而掩杀进村,八路军总部机关就是插了翅膀也休想跑掉! 木村次武对马文远的话将信将疑,但他又实在不忍错过这一天赐良机。如果这真是八路军总部在岗哨调配上的失误,那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木村次武的心底瞬间便涌起一阵激情,他依稀记得中国有句古语是这样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今这句话最适合冠以自己的身上,过去自己所经历的一些困难和坎坷不过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罢了。现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只要能活捉八路军总部首脑,自己不但能名震中国和日本,也许还能名扬世界。到那时,跻身于将星如云的日本军界中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关键是自己所推崇的特种作战将正式被国际所认可,闹不好未来被写在历史教科书上的日本著名军事家中,除了东乡平八郎、冈村宁次、山本五十六以外,还会出现木村次武这个名字。 “传我命令,第一战斗小组呈三三制队形从庄园正门进入,尽量避免被敌人的暗哨发现。相反,一旦捕捉到敌人暗哨的隐匿地点,立刻上去将其干掉,绝不留情!第二战斗小组绕至庄园尾部,如果敌首脑机关有要突围的迹象,你们立刻对其实施有力打击。第三、第四战斗小组也一样,你们负责两翼的围拢,第一小组一旦得手,你们立刻向内压缩外围阵地!此次作战的宗旨是斩草除根,不管是八路军总部首脑还是下面的炊事员马夫,务必全部歼灭,绝不留下一个活口……”木村次武掀开袖口,漏出那块夜光手表道,“现在是晚上八点三十七分,行动将于晚上九点整准时开始,以一枚红色信号弹为例!现在各战斗小组全部按照我做出的布置,各自准备去吧!祝愿诸君能够旗开得胜,不负多田骏司令官和岩松义雄司令官对我特工部的重托!” 时间很快便临近夜里九点,对于木村次武来说,临行动前的最后三分钟变得愈加难熬。他身体里的每一处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周围的一切再次恢复成一片死寂。交流中断了,呼吸静止了。万籁俱寂,唯一清醒的只有树林里那一双双快要冒火的眼睛。此时此刻,木村次武等人几乎能够听到彼此间的心跳…… 第一战斗小组已顺利分布在庄园两侧,庄园门户洞开,好像在对庄外的“不速之客们”展开某种无声的欢迎。木村次武再次将目光聚焦到自己的腕表上,九点钟到了!他迅速抽出束在腰间的那支信号枪,枪口朝天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枚滋着火花、泛着红光的信号弹径直穿过茂密的枝头后便涌上云霄,划破黢黑天际的同时,也留下了一道雾色的飞行轨迹。 各战斗小组果断出击,均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被他们包裹得好像铁桶般的庄园中。特工队员们一半持刀、一半持枪,从外向内分别对庄园内的各个房间进行了翻天覆地的大“清洗”。事成之后,各战斗小组在庄园中央处集结会师,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们用日语交流着,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沮丧和不解。 “喂,坂田,你的收获如何?” “收获什么?我一连踹开了三间房门,里面连只老鼠都没有,更别说土八路了,真见鬼……” “真是奇怪,我冲进房间后对着床头就是一通乱砍,砍了半天才发现那只是几层草垛。渡边君,你那边怎么样?” “彼此彼此,连土八路的毛都没看见,这些毛猴子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更有甚者干脆就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半个刀锋都陷于土中,可见特工队员们所用的力道之大。 木村次武迎面走来问道:“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各战斗小组斩获如何?” 佐藤中佐一脸沮丧地汇报道:“大佐阁下,整个村子我们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一个人。每间房子内都落了灰,像是闲置很久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木村次武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精心筹备的计划居然浪掷在了一个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荒村内,真是岂有此理!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极度充血,愤怒的心情充斥着全身每一处角落。他从愤恨中走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个提供“假情报”的八路排长马文远如同抓小鸡般地揪到自己跟前,先是照对方脸上狠扇了几个耳光。随后就又伙同手下特工对其进行长约五分钟之久的毒打,任凭对方如何求饶解释都不听,反倒是越打越欢,以此来发泄心中不悦。 可没成想,这一打竟然将那个软骨头的八路排长马文远给打得断了气。佐藤中佐试探对方气息后摇了摇头,不禁在心里唏嘘道:这个家伙真不禁打,才扛了不到五分钟就撑不住了。想想也是,施暴者都是一群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特种兵,平时训练没机会下死手,今晚又出师不利,而提供假情报让特工部扑空的混蛋又正好是马文远这个家伙,换谁心情都不会愉快,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木村次武用手赶了赶鼻前的血腥气,满脸尽是惆怅。接连两番都出师不利,难得抓到了一个八路俘虏,却还是个给自己提供假情报的软蛋,这使木村次武对部队之后的走向萌生出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对于特工部来说,武军寺是一个无比生疏的地方,哪怕是那些具有丰富向导经验的特务们也未必能摸清这附近一带的具体情况。这样一来,局势就显得有些复杂了,到底是进是退?部队该何去何从就成了眼下最该考虑的问题。 没过一会儿,木村次武心中便又生出一计:既然苦寻八路军总部和129师师部无果,倒不如以静制动,给他来个引蛇出洞。很快,最新的作战方案便在这个破烂的村庄内诞生了:木村次武决定将整个村子烧掉,如此这般,火光势必会引来附近的村民或八路,而特工部则化整为零,呈点状散布在武军寺周围。待救火队离开后,特工部再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误打误撞上八路军总部机关,就是没那运气也能趁着夜色尽快离开这片荒地,总比待在这儿当无头苍蝇强吧…… …… 还未等彭老总睡下,副参谋长左权便推门大跨步走进了他的房间,眉目中显得有些焦灼之色:“对不起老总,出现了紧急情况,我不得不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来汇报一下。十五分钟前我接到了385旅发来的电报,说是位于萨拉西山北麓的南治庄遭遇了洗劫,村里二百多名百姓全部被杀,无一幸免……” 老总蹙紧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查清楚是什么人干的没有?” 参谋长艰难地摇摇头道:“不用猜,肯定是鬼子干的,可关键在于炮制这一惨案的究竟是日军哪一支部队。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尾巴。不过据385旅的战士交代,遇难的村民尸体几乎全部都是利器所伤,伤口全在要害,一刀致命,绝不含糊。除此之外,现场还发现了少部分*残骸,说出来就怕你不信,居然是咱们兵工厂生产的‘边区造’!” 老总听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小鬼子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他们想自己偷驴,让咱们拔橛子、背黑锅?”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如果只是为了挑拨栽赃,敌人完全可以在距离他们较近的村庄下手,为什么偏偏把动手的目标选在了距离总部驻地不到五十公里的南治庄?其真实用意本身就值得怀疑。我估计是有小股不明身份的日军经过乔装打扮后渗透进入到咱们的根据地内,进行所谓的暗杀行动。否则在广泛的作战区域内,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总部腹心一带!更让我不安的是,在接到南治庄遭遇灭顶之灾的消息前,无论是总部驻晋办事处,还是直属情报处、派遣科,都没有侦察到任何异常情况。这就很说明问题了,敌人是有备而来,而且肯定不是普通的日军部队,行动之诡秘也绝非是一般的日本特工所为……” 还未等左参谋长把话说完,总部警卫连连长唐万成便冲进了彭老总的房间,神色紧张地汇报道:“报告老总、参谋长,总部前沿观察哨发现最新情况,就在刚才武军寺一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引起了大火。据前沿的汇报说,目前火势正猛,大火很有可能会向周边的丛林蔓延。前沿请示,是否需要集结就近部队前去武军寺救火?” 彭老总听后立刻打开房间南边的窗户,果不其然,远方的天际已经被大火照得通红,火势果然不小。彭老总当即下令:“还等什么?立刻集结总部侦察连、特务连,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武军寺救火,务必控制火势的蔓延速度,绝不能再让大火殃及到周边丛林,听明白没有?” 唐连长走后,左参谋长抿抿嘴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老总,我怎么觉得敌人似乎有点儿敲山震虎的意思?” “说说你的看法。”彭老总脸色平静地问道。 “您想呀,老总,南治庄才刚遭遇了敌人的清洗,武军寺一带就又莫名其妙地烧起一场大火,依我看这二者之间肯定有联系……”左参谋长边说边走到墙壁上挂着的一面地图前,有板有眼地说道,“……您看,从南治庄到武军寺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三十多里,可从我军建立在外围的第一道防线来算,别说三十里,三百里都不止。如果真有敌人渗透进来,那他们的行军速度未免也太可怕了,不用说,绝对是丛林战方面的行家里手。更何况,咱们八路军总部驻地原先就驻扎在那儿。老总,事不宜迟,您带着警卫连立刻进山,进山后就迂回到郭家峪一带休整。郭家峪距离苗庄不远,杨龙菲的独立团就驻扎在那儿,到了那儿您可以放心休息。” “这叫什么话?副总指挥走了,留你参谋长在这儿跟敌人打游击,说出来让人笑话。不就是支敌人的小部队吗?你常说总部戒备森严,这总不能是句空话吧?既然这鬼子想送你我一份大礼,那也只好却之不恭啦!兵至将迎,水来土囤,自古就是这个道理。我倒要看看这伙敌人到底长了几个脑袋,有没有三头六臂……传我命令,总部留守部队和外围警卫部队从现在开始进入一级战备,自我以下所有人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把子弹给我推上枪膛,*的盖也给我拧开。一旦发现可疑人员,不要犹豫,立刻开火,违者军法从事。必要的时候,给我也发一支步枪,顺便装上刺刀,我倒要跟鬼子较量较量!”彭老总当即拍板道。 左参谋长无奈地苦笑道:“好吧,我立刻集结附近的守备部队组织防御,既然老总你无心转移,那咱们不妨就在此处布下一个口袋阵,等着敌人进来……唉,主席当年为您写下的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啦:山高路远沟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第九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武军寺的大火被扑灭后,被八路军总部派出的直属特务连、侦察连一刻没停,刚控制住火情便踏着沉重的步伐星夜赶回总部驻地。殊不知就在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上百双如同鹰隼般尖锐的眼睛…… 木村次武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情况后不禁大喜过望,此处戒备森严、士兵林立,除站岗的明哨以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几乎是武装到牙齿的精干部队在附近往来巡逻,防守之严密简直无懈可击,就连木村次武本人一时也无法摸索到对方的防御弊端。 负责电台联络的宏信上士突然摘下了挂在脑袋两侧的耳机,言语中透露着惊喜:“大佐阁下,我发现了一个讯号极强,且正由内向外发送电话电报的信号……” “怎么发现的?”木村次武低声问道。 “大佐阁下,我军驻太原的电讯情报技术室最近刚刚更新了密电研译和电讯测向技术,我手里这部无线通信机可随时同我军情报部门进行单线联络。刚才驻太原电讯情报技术室称,他们发现了一个极为可疑的频段,正在不断地向外发送电报。经过再三确认,该处距离我们目前所处位置不远,那部电台应该就在这座村庄无疑。” “有办法破译么?” 宏信上士无奈地摇摇头,耸肩道:“很抱歉,我暂时无法将其破译,八路的电讯部门和情报网最近才更换了密码。敌人很狡猾,虽然没有发现我特工部的军事意图,但也在反侦察行动中做足了文章,可以说是未雨绸缪。” 木村次武咬紧嘴唇,心情复杂地看着前方的营地。种种情况表明,这座防守严密的村庄绝不会是八路某基层部队的驻地或分支,很有可能是八路军总部驻地或129师的驻地。按照木村次武以往的脾气,他真想带着手下的特工拎着枪冲进这座村庄一通横扫,最好能将八路军的副总司令或129师师长全部活捉,好送到驻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去向岩松义雄司令官去请功。 天不遂人愿,仅凭自己手中配备的火器装备,只怕还没靠近村子就会被八路设置在外围的巡逻部队打成筛子,到时别说活捉对方的高级长官了,就是自己手里这支独领风骚的特工部也将毁于一旦。这是木村次武多年来的唯一一张王牌,为了建立这支特工部,他耗费了多年的心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特工部在这种情况下就毁于一旦…… 木村次武扭过头冲宏信上士说道:“宏信君,我需要你留在此处继续观察八路的具体动向,我会让驻太原的电讯情报技术室着重监听这一频段。你将作为我第一军的眼睛,留在这里秘密成立我军情报网的前沿基站。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残酷,你在此留守的时间将会随着我军情报部门对此频段的重视而延长。但我还是要以个人名义恳求你,希望你能撑住这段时间。当然,我会为你向岩松义雄司令官请功,等你回到太原后,你将有望接受最高荣誉的勋章!” 宏信上士同样是一个深受军国主义思想熏陶的民族主义者,他本人对政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却表现得尤为极端。他跟随木村次武征战多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承担电讯联络这一职务,但却始终没有耗费自己的业务能力。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对于武器的使用还是协同作战时的默契都是拔尖儿的。 宏信上士清晰地记得自己中学时期的一名历史老师曾说过:“……日本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因为先天的原因,日本本土的地面大约有三分之二都是新生界的火成岩或喷出岩,中间还有许多断层。因此对于日本来说,无论是煤矿、金属还是石油都是相当稀缺且珍贵的。接近上亿的人口居住在这片不到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岛群上,论面积还不如中国的一个云南大。这就如同数千万日本居民挤在一艘即将超载的船上。而这艘船在资源匮乏、人员密集的情况下随时都会有覆灭的可能性……因此,日本若要长治久安地生存下去,就必须自救。而自救的根本就在于向外扩张领土面积,其首要目标便是那些资源丰富的国家。否则的话,大和民族迟早要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日本在地球上的版图也将被彻底抹去……” 毋庸置疑,这堂讲课将如同烙铁般永远在宏信上士的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他也曾像昔日的那帮同学一样,寒冬腊月就敢光着脊梁下河游泳;头裹毛巾、手持木枪和同学进行“决斗”;最令宏信上士印象深刻的便是在他应征入伍后,在一名海军少尉的带领下同其他士兵一起乘坐军舰来到当年“日俄战争”的主战场———对马海峡。那名海军少尉倚靠在甲板的栏杆前,面朝大海表情肃穆、声情并茂地讲述道:“……当年就是在这片海域,海军东乡平八郎大将亲率‘三笠’号军舰高奏日本海军进行曲,带头高唱‘皇国兴废、只此一战’的口号后,便率领舰队驶出镇海湾,矛头直指位于对马海域内的俄国舰队。此役,以我日本海军的胜利而彪炳历史史册。令人兴奋的是,对马海战的胜利,开创了近代历史上黄种人首次在军事行动上战胜白种人的先例。时至今日,历史的重担压在了诸君的身上,你们同样要牢记东乡大将当年的训示,要敢于为帝国未来的命运和前途走向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直到今天,宏信上士仍旧牢记着这两件事,并视其为终生信仰。对待理想和信仰方面,宏信上士有着属于自己的认知和执着,狂热的军国主义思想在他的身体中从发芽到成长,到今天已经发展成了一株苍天大树,只需一点儿火苗便能燃起熊熊烈火。在他看来,能为帝国献身是自己此生的最高荣誉,即使不能活着迎接胜利,他也能用自己那颗不死的心脏去面对他的祖国和民族,他的父母正在富士山脉为他祈祷…… “大佐阁下,为帝国献身是我的荣誉,谢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只有一个请求,倘若我为帝国战死,希望大佐阁下能向华北方面军长官发出请求,将我的名字写进靖国神社的祠堂内,宏信将感激不尽,我那远在北海道的父母也会为我的付出感到荣耀。” 木村次武面容严峻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宏信君,我一定完成你这一夙愿。你是帝国的骄傲,是我第一军并特工部的楷模。我要说明的是,你的人身安全尤为重要,你必须保证在不被八路发现的情况下才能与我驻太原情报网进行联络,除非有紧急情况,你可以相机作出决策……宏信君,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唱独角戏了。天色已晚,为避免夜长梦多,我必须率领特工部连夜离开此地,你多保重……” “大佐阁下保重,我绝不辜负长官的重托。” …… 近日,组织上决定将政委肖致远调离独立团,改任太行军区第三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新到任的政委刘平也将于近日赴独立团报道。 比起前政委肖致远的履历,新政委刘平的简历就要显得厚重许多。和副团长张山一样,他老家在湖北省黄安县,年少时曾读过几年私塾,在文化水平普遍较低的红军队伍中算得上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了。可奇怪的是,刘平本人却并不是政工干部出身。自1927年底参加黄麻起义后,刘平就一直担当着军事主官的职务,1934年底还曾任红三十一军某师师长一职,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革命。 奇怪的是,就在抗战前夕,刘平竟意外地脱离了红三十一军的战斗序列,被纳入了中共中央联络局进行谍报工作。向来耿直的刘平对谍报机构显得格外排斥,他认为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干特工,而是更应该驰骋疆场、为国效力。可天不遂人愿,时任中共中央联络局局长李克农偏偏把选择的目光放到了刘平的身上。经过不到三个月的专业培训,刘平便以商人的身份潜入各市县进行有关情报的搜集,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一起规模不大的锄奸行动。 自1937年起,刘平在日占区和国统区秘密蛰伏了接近三年之久,在上海、北平、南京等城市之间来回打转,几乎要把整个华东及华北地区都逛遍了。直到1940年初才被组织上召回,期间又被派到抗大一分校做了几个月的陪读,直到最近才被刘伯承选中纳入其129师的战斗序列。 这天一大早,刘平便在一名警卫员的护送下驱马赶到了129师师部驻地。此时,刘伯承师长正扶着眼镜研究着面前的沙盘作业。 刘平“啪”地一个立正:“报告首长,原红三十一军独立师师长刘平奉命赶到!” 刘伯承师长蓦地抬起头,诙谐地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嗓门儿,原来是原红三十一军的大刀刘到啦!怎么?当了几年的小布尔乔亚,又去沂蒙山做了几天学生,还没忘记之前的老皇历呢?” “没办法,老首长,这是咱老家嘛!当年我在红三十一军当师长的时候,您已经是咱们的总参谋长啦。可自打我被调到中央联络局,一别多年,走之前也没来得及跟老首长你告个别。我刚来的路上还寻思呢,说这老首长还记得我么?该不会把我当成个洋八股给抓起来吧?得,这越想心里就直犯嘀咕,就越没底……”刘平大大咧咧地与刘伯承师长握手寒暄道。 刘师长和蔼地问道:“怎么样,这几年干地下工作感觉如何?怎么说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啦,把敌占区和国统区遛了个遍,总不会一点儿收获也没有吧?” “嗨,别提啦,除了日常的工作外,净是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儿。每天不是练毛笔字儿就是学着提鸟驾鹰,愣是快要把我给培养成资产阶级啦!我去找上头说情,联络局的同志还非跟我说是李局长亲自下的指示。老首长,您了解我,我刘平是穷苦出身,爹娘拼了命舍了脸把我供进私塾读书也没读出个啥来,后来赶上黄麻暴动,我从家里抄了根扁担就投奔队伍了。不瞒您说,您就看我手上的老茧,它只适合扛扁担、拎大刀,您要让我拿它练什么毛笔字,那不是逼张飞绣花嘛,还不如杀了我!”刘平诉苦道。 刘伯承师长拍拍刘平的肩膀宽慰道:“不要心急嘛,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些新鲜事物。你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战员,就首先要懂得宁静致远的道理。唐朝的白居易早在一千年前就写下过‘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的诗句。你想想看,我国的古人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悟到的真谛,现在不正是需要通过后人的无限努力而得以实现么?我就不相信,你刘平这辈子就只能成为一名冲锋陷阵、杀戮无数的军人,而成为不了一个静水流深、厚积薄发的儒将?反正我不信!” 刘平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师长,您这话说得……我听得怎么有点儿五迷三道的?您是我的老首长,就别跟我绕弯子啦!我知道您把我从抗大调到129师来肯定有任务,您就直说吧,让我去哪个团?我肯定服从安排!” 刘师长说了声“那好”后,便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封文件顺手递到了刘平的手上:“看看吧,这是政治部对你的最新任命,如果你审阅后表示同意,我立刻派人把你送到该部门就职。” 刘平有些迟疑地翻开文件后,没读几行便傻了眼。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满脸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师长,这个任命报告写错了吧?让我去385旅独立团当政委?您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我自打入伍以后一直都是主管军事,从没接触过政治工作。您说您这让我一个抡大刀的去干政工,那不成了赶鸭子上架吗?师长,您跟政治部商量商量,替我说说情,我真干不了这个,还是换别人吧。” 刘师长脸色平静地问道:“总要有个拒绝的理由嘛,说说你的想法。” 刘平干脆就开门见山,袒露心声道:“师长,您了解我,我刘平自打生下来就不是搞政治工作的材料。当年在红三十一军的时候,我就老和我的政委搞不好关系,为这事儿徐总指挥没少批评我,这您也知道。您说,您现在让我去干政工,去给人家当副手,这不是拱火么?我的脾气您知道,属炮仗的,一点就着。哪天这个团长要说点儿不好听的,我再跟他打起来,那不是丢咱红四方面军的人吗?” 刘师长用手在刘平眼前晃悠着,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呀,总是喜欢提前下结论。往往事情还没露出个端倪来,你就一棒子打死了,这样不好。首先我必须承认的是,你确实是一名优秀的部队指战员,也许在将来你会在军事领域做出更多的成绩,可这并不代表你就该放弃学习和改变自己。在某些客观条件下,我们自身必须作出某种调整和蜕变,而不是一味地随着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差别也在于此。别忘啦,在你入党时我就曾告诉过你,要学会在今后的生活中去磨砺自己的性格,改变自身的习惯,这既是一门艺术,更是一门哲学。咱们的军队就好像是一个大熔炉,把来自*的钢铁全部放到炉里去熔炼。在熔炼过程中,唯有取长补短、酌盈剂虚才能练出一块好钢来。换到工作上也一样,既然你已经做了十年的军事主官,为什么不肯静下心干上十年政治工作?记住我的一句话,没有谁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读书时可以照本宣科,但生活不行。如果你还把我当成是你的老首长的话,你就信我一次,我给你两个月的体验时间,如果两个月后你对你目前的工作还不满意的话,你再来找我,我会考虑给你换个岗位。” 刘平似乎想起来些什么:“老首长,这个独立团的团长是不是叫杨龙菲?” 刘师长点头道:“没错,就是杨龙菲这个团。怎么,你认识他?” “这倒没有,不过我听说过这个人。当年在十里铺全歼日军小野大队,整个华北地区几乎都传开了。我在北平干情报工作的时候就听说了,为此北平特务机关还专门明码标价买他的脑袋,不多不少,整整五万大洋!” 刘师长笑道:“那也该有年头了吧?据我军内线传来的消息,敌驻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已经重新开出了价码,现在杨龙菲的脑袋已经值十万大洋了……这样也好,既然你对自己以后的搭档多少也有些了解,我想后面的工作相对来说开展得也会容易些。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你的这位搭档并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家伙,跟你一样,一不高兴就甩脸骂娘掀桌子,这几乎成了一种常态。也就是在我们面前能稍微收敛些,等一出了师部大门就不是他了,不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不算完。当然啦,调你到独立团也是总部首长再三考虑,与我商议后决定的。前任独立团政委肖致远在独立团干了不到三年,可就是跟杨龙菲这小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杨龙菲本人也曾多次向我汇报,申请让我把肖致远换掉。我斟酌再三后,才想着把你给调来,要的就是针尖对麦芒!如果不派一个有脾气的人跟他碰撞碰撞,他能把独立团的房顶给拆了。我刚才说啦,这是一个有胆量大闹天宫的家伙,而你要做的就是当好他脑袋上的紧箍咒。还有一点就是,前任政委肖致远的政治思想过于激烈,政治倾向也有些极端,因为某种因素,他在团里大搞审干工作,已经间接地扰乱了目前的工作秩序,独立团的干部战士也颇有微词。另外,团长杨龙菲在不久前的一场战斗中负伤,至今还在医院里休养。前政委这两天就会调离,你可以就地直接开展工作,我估计距离杨龙菲出院也就是这十天半月的事儿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的会会将来的这位搭档!” “老首长放心,我一定完成组织上给我的任务!” “刘平,我要你记住一点,我派你到独立团既不是充大爷也不是去当小媳妇的。你要懂得利用这些年学到的东西去中和独立团目前的现状,不要搞一言堂,更不允许拉山头,如果有此类情况要坚决杜绝,但也不要矫枉过正,影响了团里的正常工作,尤其是战士们的士气。总而言之一句话,既要敢于对错误的事情说不,也要学会在生活中去了解这支部队的特点和优势,并积累一定的经验,这也算是我为你布置的功课吧。” “我明白啦老首长,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你精力还算充沛的话,我建议你立刻就走。独立团正在苗庄一带休整,距离总部驻地只有不到五十公里,目前仍属于警卫部队性质,少有仗打,你有充足的时间去投入工作。怎么样?如果身体情况允许的话,我就派人护送你过去……” 刘平婉言拒绝了:“多谢老首长好意,不用啦。这么说来师部距离独立团驻地也不是很远,快马加鞭三个钟头怎么也该到啦。老首长,您多保重,我直接带着警卫员就去独立团报道啦!” 临走前,刘伯承师长还专门从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本薄薄的《中庸》递到刘平的手中,并再三嘱咐他百无聊赖之际可以多读读这本书,也许会对他之后的工作和人生道路有所启迪。 老首长用心良苦,刘平也只好却之不恭。临出发前,他转身向刘师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 杨龙菲的伤口已经拆线,正在进行最后的疗养状态,他的出院申请已经获得了批示,一周后即可回到团里指示工作。 不知不觉,杨龙菲已经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寒冷的冬季也已过去,周围尽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万物复苏、鸟语花香,暖风微微地吹着,让人心里感觉格外舒畅。 这天,医院的护士们闲来无事,便三人一团、五人一队将杨龙菲簇拥在一处凉亭内。老实说,护士们对这位声名在外的八路军团长是早有耳闻。独立团的历次战斗大都在晋西北一带传开,颂为佳话。 护士们争相提出问题,弄得杨龙菲有些手忙脚乱。 “唉,杨团长,您认识七七二团的王团长么?他跟您一样,打仗凶着呢。前些日子他带着手下战士在临汾伏击了敌人的一个战地观光团,杀死了一百多鬼子呢,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小鬼子的大官儿……杨团长,您觉着您跟那个王团长比打仗,你俩谁厉害?” “杨团长,我听说你之前是在国军,外面都传说国军当官的各个都娶小老婆,那你咋不娶小老婆呢?” “嗨,杨团长,听说独立团的干部和战士各个都是不要命的主儿,刀顶鼻尖上都不带眨眼的。听说有回你们团打鬼子据点的时候,连炊事员马夫都参加了战斗,腰上的围裙都还没来得及解开,抄起菜刀就上去啦,真有这么回事儿么?” 杨龙菲平日里最烦别人在自己耳边唧唧喳喳的,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晃眼一看,好嘛,何止是三个护士?不多不少,正好六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杨龙菲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唉,唉,我说你们慢点儿说,一个一个来行不行?我就一个人在这儿,你们六张嘴在这儿唧唧喳喳,到底听谁的?行啦,都别吵啦,挨个提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唉,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噢,想起来啦!你问我认不认识七七二团的王团长?嘁,王疯子嘛,我跟这小子是老熟人啦,38年我调到山西来没多久就认识他啦,那会儿他还是七七二团的副团长呢。你刚才说的没错,这小子打鬼子不含糊,是块硬茬儿。经常是战斗打响没多久,他就下令吹冲锋号跟敌人拼刺刀去啦。话又说回来啦,要是没这点儿拼命三郎的精神,人家也不能给他起外号叫王疯子不是?这点我俩很像。其实我俩的共同点有不少,例如都爱喝酒,都喜欢养马,都喜欢没事儿骂两句娘,骂急眼了以后还容易动手。上次就是,师长请客吃饭,这小子喝多了就开始骂骂咧咧的,我也没能免俗,就在酒桌上跟他对骂。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小子二话不说照着老子我的胸口就是一拳。唉,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一拳,你们不知道,这小子入伍前练过武术,他那一拳上来就好像铁锤凿在了墙上,弄得我差点儿没缓过劲儿来。我也没手软,照着他下三路就是一脚,这小子当时酒就醒啦,把他疼得当时捂着裤裆就颠颠地走啦……” 那个提问的护士不满地撅嘴说道:“真耍赖,哪有这么招呼的?那地方要是踢坏了,人家王团长还不得跟你急呀。” 杨龙菲不屑地说道:“嘁,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练武里面有句行话,叫作‘手似两扇门,全凭脚打人’。要是这点儿准头都没有,咱还真不会轻易起脚。再说啦,谁让那小子突然捶我一拳呢?咱这叫一报还一报,他要是有能耐,照我下边踢一脚,我一样没话说……嗨,你看看我,说着说着就跑题啦。你刚才问我和老王那家伙谁打仗厉害?哟,不好意思,这我还真没法回答你。我要说我比他强,你们肯定会说我吹牛,我要说他比我厉害,你们也不一定就相信。准确的说,我俩是各有千秋。他呢,擅长打伏击和阵地战,我就不一样啦,我擅长的是攻坚战和防御战。中原大战的时候,我就带着队伍在陇海线一带跟敌人死磕,那架势你们指定没见过。好家伙,我带着我那个团在敌石友三部的包围圈里横冲直撞,硬是把对方手下的一个师给打得七零八落的。敌人的防御圈外面还有中央军的两个师给我撑腰,我怕什么呀?我就攒足了劲儿揍他狗娘养的就行啦!” “咳,杨团长,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听说国民党军官都爱娶小老婆,还都是三房五房的娶。要真有这么回事儿,您咋不娶几个呢?”另一名护士问道。 杨龙菲板着脸反驳道:“听他们扯淡吧,还小老婆?谁告诉你们说国民党当官儿的都爱娶小的?像国军参谋总长何应钦,政治部部长张治中,人家官儿不小了吧?人家就只娶了一个老婆。你们呀,别总把国民党的将军都想这么坏,国民党的队伍里还是有很多有骨气和有血性的汉子的,你们以为所有的国民党军官都像石友三那混蛋一样没出息?” 护士王芳听得津津有味的,她与别人不同,相比于独立团的以往战绩,她更想知道杨团长和高院长之间的一些往事。必须承认的是,在将近三个月的生活中,王芳已经对杨龙菲这个主力团团长暗生情愫。王芳心里清楚,双方无论是文化水平还是在队伍里的地位和等级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人来说,任何因素都无法掩饰住她对那个男人的欣赏,这是个极具雄性魅力的男人。文化人喜欢将杨团长这类人称之为嫉恶如仇、大义凛然,反正就是夸他是男子汉一类的人物。自打参加八路军之后,在野战医院工作了多少年,她还从未以一个崇拜者的角度去仰望过一位异性。在她看来,那些在战场上杀戮无数、浑身浸满血污的男人实在有些可怕,虽然他们杀的是日本人,可每次面对这一张张沾满鲜血的面孔,王芳总会有些胆怯,有时甚至不敢与对方直视。她的想法很简单,这些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当回事的人,你更别指望他们会去在乎别人的性命,万一自己哪天说错了一句话,那些杀气腾腾的营长、团长们兴许就敢拿刀把她给砍了。而这些想法,都是在杨龙菲负伤住院后才慢慢为之改变的…… “杨团长,我听说您和高院长是老朋友,听政治部王主任说,我们院长当时还是闹*出身。杨团长,你俩到底是咋认识的?” 杨龙菲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包“老刀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根夹在嘴里,然后边擦火柴点火边谈吐不清地说道:“等会儿,我先抽支烟……唔,你刚才问我什么?我跟你们高院长是怎么认识的?还能是怎么认识的?就那么认识的呗!这个王主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院长算啥闹*的出身?当年闹*的时候,她还是个不悟事儿的黄毛丫头呢。她那时候正在学校学医呢,成天到晚就跟那破手术刀较劲,她那会儿知道闹*是哪回事儿么她……” 王芳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于是纠缠道:“不对,杨团长,王主任跟您说的不一样。王主任说我们高院长在北平参加过学生运动,好像还是里面的一个负责人呢。诶,那个运动叫啥来着?哦,对啦,叫一二·九运动!杨团长,您也是北平人,您知道一二·九运动么?” “没听说过,这也不奇怪,我对这方面没多大兴趣。我是军人,除了手里的枪,我什么都不信,更别说是什么学生运动啦。说句实在话,我从来不觉得这些学生运动能对抗战起多大作用。道理摆在那儿呢,要是光靠竖几面大旗、喊喊口号游个街就能把小鬼子赶走,那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干啥?都回家抱孩子、孵豆芽去得啦,对不对?还要我们干啥?不是我说,你们那个王主任就是个典型的酸文人,按照我们老家的话,不就是个臭知识分子么,有什么可吹的?不就翻烂了几本线装书么?瞧把他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孔夫子下凡呢!依我看,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 王芳沉默了,周围的护士却重新骚动起来。其中一名护士似乎看透了王芳的心思,便试探性地问道:“唉,杨团长,您觉得俺们院长人咋样?” 杨龙菲并没有听出对方的话外之音,只是用手夹着烟简单地回答道:“还不错,文化水平高,医术也还不错,模样嘛……也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就是这脾气不行,动不动就爱给人脸色看,思想觉悟也有待提高。不过对于像你们高院长这种思想落后的同志,我向来是抱以宽宏的肚量去容忍和接纳的。没办法,女同志嘛,打不得骂不得,她要发火,咱就只有受着的份儿啦。说好了,要是哪天你们医院政治部要搞一对一帮扶,别忘了找人通知我,我自发当她的帮扶对象,顺便把她的世界观和大小姐脾气全都给改改。劳苦人民是一家嘛,不能分三六九等,更不能颐指气使,由着她性子来,是得好好改造改造!” 说这话的时候,杨龙菲只感觉背后生风,一股寒气吹得他脊梁板儿一阵发凉。果不其然,他才刚把话说完,身后便传来了高雅那婉转悠扬的声音:“嗬,杨团长,你这是要帮谁改造世界观哪?该不会又把梦里的事儿当成真的了吧?” 杨龙菲猛地一激灵,他甩手便丢到了夹在指缝中的烟蒂,忙不迭地回头谄笑道:“哟,这不是院长同志么?你不是正跟政治部的同志们开党组会么?这么快就结束啦?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昨晚上被风给吹着了么?睡得迷迷瞪瞪的,一不小心就把他娘的梦里的事儿当作是真的啦。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不也是闲着没事儿跟女同志们逗个闷子,穷开心么?你说这年头,哪还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高雅扫视了一下面前六名护士,口气轻蔼地说道:“你们去别的地方休息吧,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护士们听后便手忙脚乱地跑开了。 第十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居心叵测地坏笑道:“看来院长同志的心情不太舒畅嘛,难道是刚才的党组会开得不顺利?哦,我明白啦,你一准儿是让政治部的同志批评啦,心里不是滋味儿,脸上挂不住,觉得没面子才这样的。要我说,看开点儿吧,这没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同志们给你提出点儿意见吗?有什么呀?这都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改掉过去一些不好的习惯,是为你今后的前途着想。要我说,作为一院之长,你就得学会多听取别人的话,不要搞一言堂,生活工作中也不能太霸道。在人家指出你的问题的时候,你要虚心接受,不能像现在这样板这个脸,像孙二娘似的,那还能进步么?不能。这点你可以向我多学习学习,唉,向我靠拢。我不就经常被我们旅长和师长叫到他们那儿,动不动就上上几堂政治课么?对于上级领导的指示和要求,我执行起来可是向来不打折扣的……” 高雅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手里抱着一沓文件嗤之以鼻道:“我发现你这人真无赖,听你这前半通说道,我还真以为你是哪来的政委呢。说了半天自己的表现也就那么回事儿?就你这样还好意思给我传授经验呢?那我倒想请教一下你,杨大团长,这被上级特地喊到师部上政治课的感觉怎么样呀?这政治思想工作又进行的如何啦?你都学到什么啦?能跟我说说吗?我也好借鉴一下,学习学习。” “咳,有啥可说的?也就是重温了一下咱们党的革命传统。这里面我着重读了一下毛主席写的那篇《纪念白求恩》的文章,看得我这心里边儿不是滋味儿啊。尤其是开篇头一句里写道: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你是不知道,38年我们团有一段时间就在五台山一带活动,那会儿你们这二线医院还没组建起来呢,所以我们那时候的伤员都往五台山上送。要不是团里事儿太多,我还真打算抽时间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大哥,白求恩同志不容易呀……”杨龙菲一副沉痛的模样。 “行了,行了,别跟我在这儿胡侃啦。白求恩同志不容易,我就容易了是不是?我也是奇了怪啦,你没负伤以前医院这里倒没什么事儿,怎么你一来,这里里外外所有人都好像是在围着你转了似的?我可警告你,我们的护士可都还是姑娘呢,你要真是教她们学习革命传统那没说的,闹不好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你要还是那副不荤不素的流氓腔,可别怪我骂你,要么我就一个电话打到师长那儿去,非把你给批臭不可!” 杨龙菲不满地说道:“干嘛呀,干嘛呀?我这什么话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又先入为主起来啦?高雅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啦。你不能总是用之前的眼光去看人,总得给我们些改变的机会吧?要是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还活不活啦?咱好歹也是个团级干部,能不懂规矩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动不动就爱翻历史的旧账。要我说,你的思想觉悟真是有待提高,哪能总拽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呢?这样不好……” “那你就规规矩矩的,记住一点,你在这儿是来养伤的,不是来练嘴的。哪天把我说烦了,我就拿根针来把你嘴巴给缝起来。要是师长问起来,哼,就说你在医院养伤期间正事儿不干,调戏妇女,到时候给你大过处分都是轻的!” “唉,这话可不敢乱说,咱是那种人么……”杨龙菲急了。 “这还有待观察,虽然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做些逾矩的事儿,可这并不能代表你的人品有多高尚。也许你只是在心底谋划着,还没有付诸于行动罢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做我的帮扶对象么?好吧,那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监察员啦。从今天起,咱们互相监督,互相学习。如果哪天你违背了八路军的纪律,我会毫不留情地向上级领导汇报,在你那些花花肠子还未生成之前就把它们掐死在摇篮里,绝不让你在原则问题上栽跟头。”高雅得意地说道。 杨龙菲咬牙笑道:“你这个丫头嘴真够厉害的,也就是你啦。要是换成男兵,尤其是我们团的士兵,有人要敢这么跟我说话,老子我早就大耳贴子扇上去啦。偏偏就是你,唉,把我一通说,咱还不能有气,还得装出一副很受用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老婆呢……” 高雅一听这话就翻了,她急吼道:“杨龙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是你老婆……” …… 刘平赴独立团接任政委职务的第二天,前任政委肖致远一大早便开始打点行囊,准备离开了。长期的军事生涯使刘平早已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当他听说肖致远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出于礼貌,他还是打算过去看一看,顺便送送人家。说句不好听的,毕竟是自己抢了人家的位置,这心里总有那么点儿过意不去。 说肖致远是个酸文人一点不假,刘平这回可算是领教到了,临走前人家还不忘卖弄一下自己肚子里面的墨水,收拾行囊的空隙还想着背诗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说来我这个政委当得还真有些失败,在独立团做了三年的政治工作,可真到要走的时候,居然只有你这个新到任的政委来送我。想想也是,咱们八路军从总部机关到基层连队里面做政治工作的领导干部恐怕得有上千人,可这些人里面能成为政治家的又有几个呢?干不出成绩来,上级以为我们蒙事儿,可真要大刀阔斧的干一场,得,事儿又来啦,人家又嫌咱们干得过火,上纲上线。要我说,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政工。唉,算啦,不就是调离么?调就调吧,服从组织决定就是了,人活几十年,计较什么呀?发昏当不了死,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刘平皱着眉头伏案问道:“老肖,我怎么听你这话里好像有点儿别的意思呢?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把你给挤走的吧?” “你看,你看,我可什么都没说。别误会,老刘,咱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你正好来接我的班,我也是一时感慨,有感而发罢了。要是哪里说得不对,你就给我指出来嘛,千万别闹误会。你想呀,咱们都是干政工的,也算是一条线上的人,我能把你说成那样的人么?”肖致远赔笑着将打点好的文件包背在身后,和刘平并肩走出房间,向村外方向走去。 刘平口气稍微缓和了些道:“老肖,我这个人脾气直,就像那火车头一样,说话不会拐弯儿,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你老兄还得多担待些。说句心里话,你这次干得确实有点儿过火啦,总部首长下达的命令是提高警惕,严防敌特分子进入,加强针对有关部门和部队领导班子的提纯。这话好理解呀,你完全可以在别的方面着手,你像对暗号、对口令,加强领导班子和基层战士们的政治学习,这些都可以呀。你说你好好的搞什么审干工作呀?退一万步说,你审也审啦,可这团里的工作总不能放下吧?这团部拢共就那么几个干部,几乎被你撸了个遍,这每天的工作谁来进行?你老肖又不是孙猴子头上的毫毛,凡事儿也不可能全让你一个人包了,这不现实。这团部的干部撤职的撤职、禁闭的禁闭,平时看不出来什么,万一鬼子进犯根据地,你怎么办?别的不说,光是在审干这方面,咱们部队吃的亏还少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啊,反正我是一听到这方面的事儿牙根就痒痒。当年一个肃反,我那个师手下六个团长被杀了四个,还有一个被保卫局派来的特派员打成了残疾。我当时就火了,二话不说掏出枪就把那个混蛋给毙了。当时要不是徐总指挥力保,我这颗脑袋早就被保卫局摘了去了。平心而论,我这个人虽说没啥文化,可我也多少读过些书,脑袋里也不光是一片糨子。可以说,我自打红军时期就跟政工干部尿不到一个壶里,这还算好的,比起这个,我更烦队伍里出现内斗。既然都是在一口锅里吃饭的弟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不是太大的错误,就没必要做得太过火,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不然时间长了会伤了同志们的心的……” 肖致远对此进行了反驳:“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说白了这只是你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并不能以偏概全、代表大局。身为一名共产党员,首先就要做到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这是基本原则。加强审干力度,不正是对军队领导班子的提纯和巩固么?要照你的逻辑,蒋介石当年炸开花园口放到现在来看也是件好事儿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嘛,虽然黄河改道后造成了大面积的黄泛区,不少老百姓都跟着遭了殃,可也没让日本人好过,直接损失的兵力就达到了两个师团。可事实上这种做法真就令人称道么?既然可以为达目的而不顾老百姓的死活,那咱们也就没有再和敌人打游击的必要了,干脆把精力全集中在*上,顺便把长江也给决了堤算啦,闹不好能把半个中国的日军全给淹了,咱们也省事儿了……” 刘平苦笑着摇摇头道:“你老兄可真是铁齿钢牙,到底是给人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几句话就能把我给绕进去了。我得承认,论嘴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要保留我的看法。我只能说明一点,任何党派、军队都不可能永远都是铁板一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打破的,这话细细琢磨起来还是有些道理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当年的肃反运动在将来再发生一次,还是那句话,咱们过去在这方面已经吃过大亏啦,人总不能让一块石头绊倒三回,你说是吧?” “你我都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小人物,在历史的独轮车下,恐怕我们都只有被碾轧的份儿了。既然众口不一,那咱们索性就放弃眼下的争论,我个人始终相信,历史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等到那时,孰对孰错,咱们拭目以待吧。” 言毕,肖致远和刘平进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手后,便大跨步的离开了。 刘平刚回到团部大院,就撞上了正往外走的独立团副团长张山,两人握手寒暄,显得格外亲切。这并不奇怪,二人同是黄安老乡,当年还一起经历了黄麻暴动,几乎同时参加了自卫军和赤卫队,后来又都在红四方面军工作。可以说两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是熟人,自然是交情匪浅。 “老刘,你这回可是‘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啦!咋的,在中联局待了三四年,大半个中国都遛遍了吧?到底还是没离开咱原红四方面军的圈子吧?”张山一拳捶在刘平的胸口上,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扯淡,还老母鸡变鸭呢?老子分明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老子在长征的时候就已经是主力师的师长了,这才过了几年呀,怎么去了趟中央联络局再回来,老子就成了政委啦?这让我到哪儿说理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八百年前就不是碰那笔杆子的料,也不知道上级是怎么想的,你说安排我个什么不好,哪怕是个连长也成,结果呢?算啦,这事儿不能提,一提这心里就不得劲儿,唉,真他奶奶的晦气。”刘平反齿相讥道。 “唉,老刘,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上级自然有上级的安排,有关人事安排肯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上级也有上级的难处,我们得多理解,哪能动不动就发牢骚,这可不像一个老党员该说的话……” 刘平不屑地说道:“少给老子卖狗皮膏药,这话是你说的么?嘁,就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还没我多呢,你也学会给人做思想教育工作啦?要不这样,我去跟师长说说,把咱俩的位置调换一下,我给你当副团长,你给我当政委,没事儿的时候你也多给咱这些落后分子上上党课,不就是官降一级么?有什么呀……” “得了吧你,我还给你上党课呢?我自己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啦,还给你上?做梦吧!” “言归正传,我说,这前政委走之前你们也不知道去送送?好歹也在一口锅里吃了三四年的饭,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多少也给闹个欢送仪式啥的?你们可倒好,跟他妈逃债似的,一到关键时候全都没影啦?这就有点儿不近人情了吧?”刘平话头一转,继而问道。 “这你就错怪我啦,不是我不想去送,主要是我去送了之后该说啥?我这人嘴笨,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生就不是拍马屁的材料。不瞒你说,我跟这位肖政委平时关系就不太好,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去。在一块共事了将近三年,还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让我咋办?这说是好聚好散,可又确实没啥交情,平时说上两三句话都嫌多,你还想让我在他临走前再闹个十八里相送咋的?你别开玩笑了你……”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独立团确实有股子歪风邪气,当团长的不厚道,这做战士的自然不能免俗,只能跟着学坏了。”刘平冷笑道。 张山乐呵呵地解释道:“这帽子可不敢乱扣,咱团长还在医院里养伤呢,我就是个副手,充其量就是个代理团长。喏,你这一来我不就官复原职了么?行啦,老刘,其他话就不要多说啦,咱老战友多少年没见,今天得好好叙叙,走走走,回屋去,我请你喝酒……” …… 日军驻太原电讯情报室内,一张靠墙的长桌上摆着五部不同的电报机,几名日本电信兵头戴耳机,脑袋里一边回响着从远处发来的电码,一边借助密码本将其翻译成文字,整个房间几乎就要被那“嘀嘀嗒嗒”的电键声所笼罩…… 一名电信兵忽然摘掉了耳机,拿起桌上翻译成文字的纸条,站起身来汇报道:“报告将军阁下,驻临汾电讯情报室发来消息,他们同样发现了那道可疑的频段。仅仅是在上午,这个密集向外发出的电讯信号就先后同八路军129师及下辖之385、386旅进行联络,有关部门正在组织密码专家试着对此频段进行破译……” 话音未落,另一名电信兵同样站起身来,他连耳机都未来得及摘下,便拿起纸条念道:“报告将军阁下,驻济南司令部发来消息,通过我军情报网提供的消息,驻济南电讯情报站也发现了这一频段。经过电讯测向和相关部门的监听后发现,该频段曾不止一次地同八路军115师师部展开联络。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双方联络时间过短,加上对方最近刚刚更换了密码,目前仍旧无法将其破译……” 站在一旁的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焦急地问道:“有关部门组织密码专家也无法破译吗?” “将军,恐怕我们无能为力。恕我直言,帝国的情报网虽然号称密不透风,可八路的情报部门也并非等闲之辈,他们的电讯中心同样有密码专家的存在,希望将军可以理解。”电信兵低头解释道。 就在岩松义雄再次陷入沉默后不久,又一个值得兴奋的消息传来,一名负责监听八路军120师电台的电信兵猛地甩掉了戴在头上的耳机,伏案起身激动地吼道:“报告,将军阁下,我已经捕捉到了那个无线电波,该电台目前正在向驻扎在晋西北地带的八路军120师发报……” 站在岩松义雄左侧的木村次武面色平静地分析道:“司令官阁下,目前大致可以确定,该电讯信号的发源地应该就是八路军总部驻地所在。” 岩松义雄点头称道:“能通过同一电波频段先后和八路军三个主力师进行单线联络的,恐怕也只有八路军总部机关有这个资格了。这点可以确定无疑,只是我想知道该无线电波的确切位置。一旦可以确定其具体坐标,我即可调动停驻在城郊一带的航空兵针对该区域进行一次地毯式轰炸。反之,在无法确定其具体方位的前提下,任何人都无权轻举妄动,一旦让八路军总部趁势逃脱,你我都难辞其咎。” 木村次武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也是我一直所担心的事情,该无线电波虽然向外发报的次数较为频繁,但通过其每次的发报时间不难看出,八路军总部的电讯专员十分谨慎,无论和下辖哪个部门进行联络,都是采取单线联系。而每次的联络时长都不会超过五分钟。我想即便是再优秀的密码专家,恐怕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破译其电报内容。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八路的电讯部门似乎也有反监听方面的老手,通常是我军的电讯情报室对其电台实施监听不到三分钟,对方的电台便会立刻转为无线电静默状态,其专业手段实在令人称道……” “木村君,这可不像是你说出的话,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似乎从未如此高看过支那军队,尤其是八路军部队。他们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群农民起义者,他们愤世嫉俗、针砭时弊,以为拥有螳臂挡车的勇气就胆敢对其眼中看不惯的事情说不。溯中国几千年历史长河,但凡读过些史书之人都能看清一个规律,中国自古农民起义成事者并不多。要知道,早在两千多年前,秦末时期的农民起义军首领陈胜就已经公然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可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死在了一个车夫的手里?除此之外,还有北宋后期的梁山一百单八将和明末时期的起义军首领,那位有名的闯王李自成,尽管一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到后来还不是被中央政权给吞并了吗?同样的故事,放到今天也是如此,如果非要说是八路的情报部门强大了,倒不如说成是我驻晋第一军的情报专家都成了饭桶,倘若真是如此,我会赐给他们每人一把*,唯有剖腹才能向天皇陛下谢罪。”岩松义雄司令官饶有兴致地说道。 木村次武沉默了,他并不是因为词穷而放弃反驳,他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正在这时,负责潜伏在八路军总部驻地附近的宏信上士终于发来了第一则消息,和他进行单线联络的伊藤少尉立刻将手中的通讯耳机和话筒递给木村次武道:“大佐先生,我已同宏信君联络上了,宏信君要和你进行通话……” 木村次武快步走到桌前,接过耳机和话筒,忙不迭地询问道:“我是木村次武,宏信君,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话筒内传来了宏信上士那尖锐的声音:“木村君,我是宏信。我目前的情况还好,我正在八路军驻地附近的一片丛林内与你通话。我仔细观察过这片区域,平时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对我来说是处十分有利的隐蔽点。” “很好,你的潜伏任务执行得相当出色,我已面呈岩松司令官,待你凯旋后将为你授予特殊勋章,现在请向我汇报你的具体方位……”木村次武显得有些激动。 “很抱歉,木村君,此处不同于公路和乡镇,丛林内也没有树轮供我分清方向和坐标。实不相瞒,我身上除了留有枪械外,就连一张地图和一副指北针都没有。倘若非要弄清位置的话,就只能劳烦电讯情报室的朋友乘坐飞机,抵达电台所在地上空进一步加强对该地域的确认。” “好吧,具体情况我了解了,我会将你的建议如实上报给岩松司令官。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不间断地同这部电台保持联络,司令部一旦授权起飞计划,会有专人与你通话……”木村次武摘下耳机,将其和话筒一齐放在桌上。他转身面向岩松义雄中将,还未开口,对方便掷地有声地说道:“还等什么?立刻向驻扎在城郊附近的航空兵发出起飞命令,电台、步话机以及相关人员全部登机。木村君,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木村次武“啪”的一个立正道:“司令官阁下,我请求随机一同出发。虽然我不是专业的电讯专家,但我有必要亲临该地域上空去看一看,我需要在第一时间里知晓该领空的具体坐标和方位,希望您能同意我的请求!”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记住,一旦发现该地域的具体方位,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汇报给我,这是命令,你明白吗?”岩松义雄应允道。 “是,司令官阁下,木村明白!” 第十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新任独立团政委刘平还未等天亮便带着警卫员赶往师部开会,巧合的是,今天还是杨龙菲出院归队的日子。两件事一冲突,二人便错过了一次最佳的见面机会。 为了迎接杨龙菲伤愈归队,副团长张山、参谋长林志国、政治部主任江东峰连同团部一众参谋和机要人员一个不少,悉数到村口迎接,排场着实不小。 杨龙菲轻车熟路地从马背上滑下,顺手便将攥在掌心内的缰绳甩到警卫员李神枪手中。副团长张山双手抱拳,乐呵呵地寒暄道:“唉呀,我的大团长,你可算是回来啦……” “废话,我得回来看看你小子把队伍带的怎么样,你别以为我刚归队回来心情好就能放松戒备。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一会儿我发现团里的士气都被你这个代理团长给训没了,看我不揍你小子的……唉,我说,不是新调来一个政委么?咋没见着人呢?该不会还躺在被窝里睡大觉吧?”杨龙菲似笑非笑地说道。 “哦,新到任的刘政委一大早就去师部开会了,是师长亲自点的名,团级以上的政工干部基本上都去啦,新任政委刚从抗大调到一线部队,头次参加这种会议也不好迟到,天还没亮就走啦。不过我听师部派来的通讯员的意思,好像是要开一个紧急例会,我估计可能有仗要打。” “打个屁,要打仗就该把我们这些军事主官都叫去,大家聚在一块好好商量商量,关他们政工干部啥事儿?还紧急例会?我看也就是个照常例会,师部那是看着这帮秀才们平日里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儿干。打个比方说,周围据点的鬼子伪军又开始下乡扫荡啦,阎老西又开始琢磨着怎么搞摩擦啦。唉,然后师部就以这个理由把这帮文人们都聚在一起,在会议上弄出一副很沉痛的样子,事后再传达个几点精神,传达完以后三人一小组展开讨论,交流经验,等师部首长看时间差不多啦,就摆摆手,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时候不早啦,同志都累啦,准备准备吃饭吧……说是这么说,那也是师长给他们面子,他们还真以为动动嘴皮子就当打仗啦?裤裆里拉胡琴———扯淡!”杨龙菲毫不留情地回击道。 “团长,您可别小瞧咱这位刘政委,他可比之前那位肖政委资历要老的多,不到二十岁就是红四方面军的副团长啦,长征后期又当上主力师的师长,可以说从入伍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接手政治工作,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咱这位政委也是个打仗的好手,单就指挥能力,您和他可以说是平分秋色,算得上是半斤对八两。” 杨龙菲一逮着张山的口误便咄咄逼人道:“是么?听你这么一说这位新到的政委还真不是靠卖狗皮膏药起家的?那你说说,我跟他谁是半斤、谁是八两啊?” “嗨哟,团长,您就别再这上面较真啦,我这不是跟您打个比方么?”张山赔笑道。 “打个比方?我看不像。我说我大清早右眼皮老跳呢,闹了半天是身边的人当了叛徒。你小子,向来立场都不坚定,改天抽时间我把你推荐到师部教导队去,让教导队的同志好好给你上节课,最好能把你安排到师部后勤处去喂猪,让你狗日的没事儿也沉淀沉淀,别一天到晚净拍领导的马屁,话又说回来了,拍马屁你小子都拍不好……” 自打回到战斗部队,杨龙菲的心情就是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久违了将近半年的军事生活,这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尽管四个多月的养伤生活过得足够安逸,可这并不是杨龙菲想要的,比起被一群黄毛丫头围在中间咿咿呀呀的,倒不如拎支枪上战场和鬼子玩命痛快。可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股极不和谐的景象打破了…… 迎接队伍将杨龙菲簇拥在人群中间,大家伙嘻嘻哈哈地往团部走去。正在这时,一支由十名战士组成的纵队突然出现在杨龙菲等人的面前。为首的领队下意识地冲杨龙菲等人做了一个深深的鞠躬,并用日语向他问好道:“长官好!” 杨龙菲的笑容凝固了,他怔在原地还没等回过味儿来,剩下九名八路军战士便齐齐鞠躬,异口同声地喊道:“长官好!” 杨龙菲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心里直犯嘀咕:他娘的,这是日本兵?咋还穿着八路军的衣服?谁把他们收进来的? 杨龙菲扭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团长,这事儿您还真不能怨我。上个月我带队伏击了鬼子建立在西山的一个据点,俘虏了十个鬼子和一名日本军医,我派人把俘虏送到师部,结果没过多久师部又原封不动地把人给我退回来啦……哦,那个日本军医倒没给我送来,听说师部把那家伙派到了师野战医院去当主刀大夫。听教导队的同志们说,这十个日本兵经过半个多月的改造,不光为之前做过的坏事悔罪,还联名要求参加反战同盟,和咱们八路军同甘共苦。最后,教导队的同志问他们想去哪个部门工作,结果这几个小鬼子还真不含糊,声称除了一线作战部队外,他们哪都不想去。最后由师部拍板,把这十个人又重新分到了咱们独立团。得,这几个小鬼子一来,咱们团又壮大了,硬是多出了一个班的建制。” “你小子真是脱裤子放屁找啰嗦,当初我是怎么说的?凡是遇到日本人,甭管他投降不投降,先剁了他狗日的再说。咱们独立团自成立那天起,就没有留下俘虏的规矩,尤其是日本俘虏!咱们身边多少老战友都倒在这帮混蛋刀下,你小子心里是没数还是咋的?现在可倒好,留他们一条命不说,还得养着他们,吃的喝的还都不能落下,真他娘的拿老子这是养猪班啦?” “团长,您这不能把屎盆子全往我一个人脑袋上扣啊,肖政委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况且那小鬼子白旗儿都准备好啦,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再把他们干了,那政委非去政治部打我小报告不可。我可没您那么大面子,同样的事儿放我身上,枪毙三回都够啦。” “那就更该杀啦,这小鬼子连点儿军人的血性都没有,咋一被俘就投降呢?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将来闹不好有一天就又逃回他日本天皇脚底下述职去了,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小子就是从犯,老子非毙了你不可……” 一众人很快便走近了团部的训练场,警卫连连长史刹海正站在一棵松树下监督战士们训练。从士兵们的嘶吼声中不难听出,独立团的士气和威风依然不减。今天的科目是刺杀训练,战士们人手一支木枪,在面积不到三百平方米的空地上进行格斗厮杀,场面格外壮观。陷入“混战”的士兵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他们把战场上那套毫不保留地融入到训练中去,出手便是杀招,但在击打过程中又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道,努力把传给对方的伤害降到最低。 杨龙菲一看眼前的背影就认出来了,他大吼一声道:“史刹海!” 说是在监督训练,其实心早已不知飞到哪去的史刹海猛地一哆嗦,他转身前心里还嘀咕着: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 “唉,团长,您出院啦?嗨,您可算是回来啦,可想死我们啦!”史刹海惊喜地叫了起来,他飞速地跑到杨龙菲面前,立正敬礼道,“报告团长,独立团警卫连连长史刹海正带领全连战士进行刺杀训练,请您指示!” “没指示,稍息吧……咱哥俩儿才几个月没见,你小子进步不小嘛。我在医院里都听说啦,这段时间但凡有场战斗,你们警卫排总要冲到队伍最前面,抱着挺轻机枪就敢往前冲,只认衣服不认人,见到敌人就搂火,打到哪儿算哪儿。几场战斗下来,你小子也成功臣啦。要不是冲你小子身上那些伤疤,团里也不可能把你们警卫排扩编成警卫连呀,你小子这也算是火线提干啦,你他娘的活得挺滋润嘛。”杨龙菲乐呵呵地调侃道。 “咳,凑合活着呗。团长,您了解我,我是泥腿子出身,大道理不会说。可有一点,只要枪炮声一响,您看着,是不是我们警卫连冲在全团最前面,这还是当年我从29军大刀队学来的。咱别的本事没有,唯独看见小鬼子就眼红,大刀片子往脖子上一架,砍掉一个鬼子脑袋咱就赚一个,死了咱也不亏呀。”史刹海中气十足地回应道。 杨龙菲满意地点点头:“这话我爱听,往远了说我是团长,你说我的部下,多砍几个鬼子脑袋孝敬孝敬老子那是应该的。往近了说,咱俩是老乡,正经从四九城里出来的,你小子要是一听见枪炮声就跟虾米似的躲在工事里不出来,那可够给29军和老子我丢人的……” “不瞒您说,团长,我们警卫连最近又出来一个打仗的好手,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身手不错,对火器也不认生。您要有兴趣,我给您引荐引荐?”史刹海笑着问道。 “嗯,你史连长相中的人肯定不是废物,既然咱们团还有个别高手,那就把他叫过来吧,正好我也认识认识。” 史刹海回身猛地一甩手道:“钟北山,过来!” 不到二十秒,钟北山便翻过了训练场外的那座小土坡,跑到杨龙菲等人面前立正敬礼。起步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杨龙菲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名叫钟北山的士兵,此人生得一张国字脸,深深的法令纹从两侧鼻翼一直渗透到下巴。个头足有一米八高,身材削瘦却不显得孱弱,单薄的军装依然无法掩盖他身上健硕的肌肉,尤其是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杨龙菲是个善于观察细节的人,他发现钟北山手上的老茧与常人不同,这些茧层似乎都是在愈合后没多久便被再次磨烂。就他手上这些老茧便可充分证明一件事,此人肯定不是刚入伍的新兵,他的军龄起码要在四五年以上。 “你就是你们连长说的那个武林高手?我看你不像新兵,参加八路前是不是在别的部队干过?”杨龙菲开门见山地问道。 钟北山挺直了腰板回复道:“长官圣明,我入伍前曾在晋绥军骑一师当过几年兵,后来部队在战斗中被敌人冲散了,这才改投的八路军。” 杨龙菲若有所思地说道:“混得不错嘛,骑一师可是傅作义手下第七集团军的一张王牌,听说能有资格进骑一师的都得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唔,这么说来你之前是骑兵?” “不错,我之前是骑兵,不过,那些都是老黄历啦。自抗战爆发以来,骑一师就不再是抗战前的骑一师啦。忻口战役时,日军还不到四千人的一支野战联队就把号称有两万人马的骑一师冲了个七零八落,部队建制残了不说,全师旅以下军官全部阵亡,师长和参谋长也身负重伤。要不是因为这,我也不会来参加八路。”钟北山苦笑道。 杨龙菲左右摆头看了看张山和史刹海后,饶有兴致地问道:“听你这意思,好像还不太情愿参加八路?不过这也不奇怪,基本上所有参加八路的国军士兵起初都是这种想法。我承认,这儿各方面条件比不上国军是事实,我们这儿吃得不好,缺衣少粮不说还没饷钱,来回出入也不方便。不过慢慢都会好的,人嘛,只有享不完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适应了也就好啦。唉,有件事儿我不太明白,你说你是在忻口战役时,队伍被鬼子冲散后才脱离编制的。那你中间这段日子都去哪儿啦?忻口战役结束到今天都快四年了,你现在才来参加八路军,中间该不会跑回家抱孩子去了吧?” 眼见钟北山垂下脑袋一言不发,杨龙菲又表示同情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既然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我也就不强逼你说啦。我听你们连长说你身手不错,我倒挺有兴趣。老实说,能被你们连长看上的兵还真没几个,看来你小子确实有点儿真本事。怎么样?哪天有空也露几手给我瞧瞧,都说人嘴两张皮,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啦。” 钟北山一听这个立马又来了精神:“这个没问题,只要长官有兴趣,我随时候教!” 吃过午饭后,杨龙菲和张山又在屋内摆起桌子小酌起来。为了庆祝团长伤愈归队,团部的炊事班长老季特别准备了一盆水煮花生,虽说不是啥大菜,但给团长打发时间用也足够了。 军人之间除了叙旧情外,总是避免不了有关军事问题的讨论。酒刚喝到一半,张山的脑子就有些晕乎乎的了。他这个人有个毛病,平时闷在肚子里的话总会在醉酒后不经意地从嘴里冒出,而且一吐露就肯定没个完,除非是他自己架不住酒劲儿晕了过去,放才作罢。 席间,张山向杨龙菲说出了自己最近才萌生出来的一些想法。老实说,他不太看好八路军目前的发展趋势,主要还是由部队扩编所引起的一系列问题。 第一,八路军近几年招兵买马的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最初的设想。仅仅三年多的时间,八路军就从抗战初期的三师六旅十二团扩编到了目前的一百多个团。虽然招兵形势十分喜人,可同时也埋下了不少隐患。那场刚刚结束的百团大战虽说是打得轰轰烈烈,把日军后方搅了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可归根结底还是场敌后作战。经过这几年跟日军的较量,八路军初期的那部分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几乎是死伤殆尽。新兵军事素质本身就赶不上老兵,再加上各方面的训练也跟不上趟,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部队协调能力都是需要时间来调整的。可敌人能给我们时间么?小鬼子巴不得趁此机会给八路军的有生力量以致命打击。一旦鬼子下乡清扫,队伍肯定要吃大亏。抛去所谓机动部队和火力援助不谈,就是最后那二百米之间的硬功夫,咱八路军也未必能占得上风。鬼子的训练不知道比咱强化多少,一旦针尖对麦芒,恐怕就只能使用人海战术了,那将是用一堵堵肉墙咬牙杀出来的一条血路。 第二,由于大面积地招兵买马,八路军内部逐渐会出现兵员军事素质和文化程度上的巨大差异。这种差异平时会不显山不露水地蛰伏于无形之中,可一旦战斗打响,一切问题都会暴露出来。假如你让一个没有学习过文化,也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农民担任某个连队的指挥员,他该怎么办?是一股脑地把全连战士一次性全部撵出工事向敌人的防御重心发起攻击,还是梗着脖子蹲在沟里当缩头乌龟?总而言之一句话,随着部队的逐渐壮大,一系列需要考虑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不理不睬将来早晚有吃亏的时候,考虑完后不落实、不制定出有效的处理方针照样白搭,想想就让人头疼。 对于第二个问题,杨龙菲不置可否。但对于第一个问题,杨龙菲同样是深有感触。不知道哪位军事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战争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在自身装备原始落后,兵员军事素质极低的情况下,要想和与自己实力悬殊的敌人正面对抗,只能依靠人海战术一步一步向前推进、向前蚕食。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你就是孙猴子下凡你也挡不住日军轻重机枪、迫击炮组成的密集火网。平心而论,杨龙菲不爱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他是个图省事儿的家伙。要在以前,有人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他总会把球踢到别人身上,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去去去,别问我,去问师长、旅长去……”。可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上级每天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总为自己考虑。如果不趁早解决这个隐患,将来一旦和鬼子发起决战,非吃血亏不可! “这样吧,从明天开始,咱们陆续召回一部分连队,由警卫连和直属队进行一对一教学,为期一周,咱们给他来个突击恶补,争取在一星期之内把每一名基层战士的军事素质提高到相同水平。练瞄准射击咱还缺点儿本钱,可要换成刺杀和格斗,那咱可是手拿把攥的。嗯,就这么办,其他事儿都暂且搁到一边,先组织起来各连队战士们的训练科目,从明天起,只要没有作战任务,就把所有工作都放在训练上,咱也不练别的,就练那最后二百米的硬功夫!” “没问题,团长,只要您拍板,我这心里就有底啦。没说的,坚决完成任务!”张山红着脸一口应允道。 杨龙菲一脸坏笑道:“你小子别净拣好听的话哄老子开心,日本俘虏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一码归一码,你小子最近给我老实点儿,别有事没事儿就在老子面前晃悠,把老子惹烦了,就把你小子踢到那几个鬼子堆里去给他们当班长。没事儿的时候你也给他们上上课,你狗日的得从思想上去改造他们,最好能把他们改造得……就是他娘的日本天皇站在面前,这帮小鬼子也敢一刀劈过去,这才叫本事!” 俩人正你一杯我一盏地喝着,从师部开会完回来的刘平便掀开门帘走进屋子,眼神“嗖”地一下便和正盘腿坐在炕上的杨龙菲“碰撞”上了。刘平观察了一下此人的大致面貌:五官算不上精致却也出落得甚为大方;那双如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同样用一种疑惑的态度瞪着自己;黝黑的皮肤显得有些粗糙,脸颊上还有几道尚未痊愈的疤痕,好像是弹片划伤后造成的贯穿伤,微微向上扬起的嘴角似乎是在向自己做出某种示威…… 张山一见到刘平,酒便醒了一半,他拽了拽刘平的衣襟亲热地介绍道:“哟,老刘,这么快就回来啦?来来来,坐,我给你让个位儿……介绍一下,老刘,这位就是咱独立团杨团长……唉,团长,这就是咱独立团新到的政委刘平,当年我在四方面军的老战友……” 杨龙菲冷冷地注视着面前这位新到任的政委,眼神中充满着轻蔑。他心说师长对他挺够意思的,刚出院就给他换了个搭档。前任政委肖致远就是个特别热爱教书的主儿,以前动不动就喜欢给自己上课,三天两头还要给自己灌输一下上级传达下来的几点精神,要么就带头重温一下党的光荣历史和发展历程。自己纵然是再不耐烦也要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不然对方会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嘟囔个没完。这回可倒好,刚送走一位教书先生,又请来了一个黑脸张飞?眼前这小子从上到下怎么看都像个师爷,从内到外大有要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的意思。这还了得?改天抽时间都好好跟这小子说道说道,不然这家伙会把老子当成软柿子捏。 刘平也看出了杨龙菲眼神中的不善,他在心里冷笑着说,看来师长真是给自己找了份好差事,眼前这位未来的搭档无论是眼神还是举止动作都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师长临走前让自己学习一下中庸之道,好将自己和这位搭档的脾气中和一下,可依目前来看要想达到此目的绝非易事。看来,自己以后和这位团长有的架吵了…… 想归想,但出于礼貌,刘平还是主动向杨龙菲伸出了“友好”的右手:“杨团长,久仰大名,我是独立团新任政委刘平,是你今后工作的搭档。初次见面,今后如果我的工作做得有哪些不令人满意的地方,还希望杨团长能多些指点。” 杨龙菲与他握手的同时还象征性地晃了几下,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刘政委客气啦,指点谈不上,相互理解吧,都不容易。既然上级把咱们拢到一块,那也算是缘分啦,不管怎么说,咱还得给上级首长点儿面子,不然外边人就会说我杨龙菲不识抬举啦。” 刘平冷笑着问道:“唔,听杨团长这意思,好像不太欢迎我刘某到独立团来嘛?” “既然刘政委喜欢开门见山,那我也就没必要掖着藏着啦。不瞒你说,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过这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你要想问我原因也很简单,我这人从小比较皮,最烦被别人管着过日子。没办法,老毛病啦,改不了也不想改,刘政委要是能适应最好,要是适应不了,咱们就只好生意不成仁义在啦,尽量别伤了和气。” “我听出来了,杨团长是想告诉我来的时候不对,想赶我走,是这个意思么?” “哟,政委同志要是这么想就有点儿让我杨龙菲难做啦,千万别误会,我不过是说说心里的想法罢了。第一,你是师部调到独立团来的,就是真要走也得得到师部的批示才行。第二,我个人对你没有任何成见,只是类似这种事儿见得多啦,中间也吃过不少哑巴亏,就怕老天爷不开眼,再给咱来这么一出。举个例子,这就好比两个人在一块做生意,本钱、门路都是我一个人弄来的,你既没出钱也没出力,咱也就不说啥了。可等生意红火以后赚钱了,你朝背后给了咱一刀。嗯,我是好脾气,挨了一刀不死算咱命大,可我心里难受呀。这年头老实人不长命呀,人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儿小九九,咱就是再有牺牲精神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不是?政委是明白人,应该听懂我意思了吧?” 刘平点头表示理解地说道:“大致明白了,杨团长这是想通过另一种方式警告我,让我做好本职工作,凡事事先分工好,以免越了界,是这样吧?”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政委同志用词不太恰当,你我是平级,又是今后工作上的搭档,说警告就有点儿严重啦,顶多就是善意地提醒,毕竟今后是要长期合作的,有什么话总憋在肚子里总不是那么回事,还是说明白了好。”杨龙菲说着就又将酒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刘平意味深长地回应道:“恕我冒昧,既然是工作就自然避免不了麻烦,刚出厂的武器需要磨合,刚凑成对儿的搭档同样不能免俗,要我说摩擦是难免的,关键在于搭档之间该去怎样处理摩擦。我是做好这个准备啦,离开师部前,师长还送了我本《中庸》,回头杨团长要有空的话也可以借去读读。如果读完书以后还不能适应现状,那我就只好建议上级把咱俩的职务调换一下了。说句心里话,这还是我头一回担任政工干部,比起处理政务,我还是喜欢带兵打仗。要是杨团长愿意成人之美,我倒是很乐意帮你代劳这军事主官的差事。” “不好意思,我暂时还没有让贤的打算。等我哪天干八路干烦了,想回老家去种我那二亩薄田啦,到时候刘政委再想接班,我绝无二话。至于那本天书,咱还真没啥兴趣,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庄稼地里听蝲蝲蛄叫,你发我本连环画倒差不多……” 张山眼看气氛有些紧张,立马夹在两人中间和起了稀泥道:“咳,这头回见面屁股还没坐热,咋就先杠上啦。收了吧,收了,都不是外人,将来还得一口锅里吃饭呢。来来来,老刘,我给你们倒酒……” …… 岩松义雄中将扶了扶眼前的镜框,一双眼睛全部集中在面前那副巨型军事地形图上,尖锐的目光聚焦在图上一角,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辽县。 “穷追猛打了接近四年,八路军总部驻地几乎换遍了太行山的每一处角落。这一次,他们居然跑到了辽县。木村君,你能确定八路军总部驻地就设置在辽县一带么?”岩松义雄幽幽地问道。 “是,司令官阁下,我能够确定。电波和信号就是以辽县为中心,继而向四周密集传播的。况且该地也是宏信上士潜伏的地点,我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八路军总部驻地就在辽县无疑。”木村次武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看是到了可以向多田骏司令官汇报情况,申请‘C号作战’提前实施的时候了……”岩松义雄转身走向办公桌,他拿起话筒后说道,“……喂,帮我接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我找多田骏司令官……司令官阁下你好,我是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我有重要军情向您汇报……是的,已经露出了马脚,八路军总部驻地已基本确定,就在晋中地区的辽县……说得没错,在山西广袤的黄土高原上,辽县不过是一处极不显眼的小地方罢了,在整个华北地区军事地形图上更是无法找到此地的位置,它太渺小了。准确地说,此处位于晋中东南部,暨太行山主脉中段西侧地区,夹在和顺、榆社、武乡和黎城之中间地带。我的想法是,一旦正式启动‘C号作战’,最好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派出航空兵首先对辽县地区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空袭。事后,将由我第一军同仁唱主戏,对辽县展开一场‘九路围攻’。当然,此战的规模应是空前的。我将直接指挥驻临汾、阳泉、潞城等地县的我军主力和皇协军部队,配合我第一军主力展开行动。届时,我将亲临战斗一线,去观摩这一盛况。幸运的话,也许我能为司令官阁下送上一份大礼……嗯,什么?司令官阁下,恕我直言,既然华北司令部高层已经制定好了针对八路军总部的作战方案,那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斗。战机稍纵即逝,临阵换下华北方面军统帅之职位,实乃兵者大忌。鄙人斗胆问一句,是否可以请示一下西尾寿造大将,暂时不要对华北战区进行人员调动,值此关键时刻,一名佐级军官的调动都有可能会改变战斗的局势,更不必说是更换华北方面军最高长官了。我恳求中国派遣军高层能够慎重考虑这一问题……嗯,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好的,您保重,无论有任何消息,您都可以直接找我,我随时恭候。好,司令官阁下保重,我挂了……好,再见……” 木村次武颇有些疑惑地问道:“司令官阁下,从您和多田骏司令官的通话中,我仿佛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莫非华北方面军高层形势有变?” 岩松义雄扣掉电话后瘫坐在靠椅上呆滞了半分钟后,脸色凝重地说道:“情况可能会有些变化,据多田骏司令官所说,西尾寿造大将对他近来的工作颇为不满,不光是华北一隅的政务和治安情况,还有我华北方面军针对支那政府军下辖各地方部队所制定的战略方针,派遣军高层都颇有微词。我想如果按照正常的手续,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之职很有可能会在下个月中上旬易主。”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倘若统帅部这一决定无法更改,那么取代多田骏司令官的将会是谁呢?换句话说,在同级别的将军中,谁最有资格,或者说谁最具备接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的条件?” “……前任第11军中将司令官———冈村宁次。” 木村次武听后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心中却是一阵波涛汹涌、此起彼伏。他用一种怀疑的口吻反问道:“可据我所知,冈村司令官对大本营总参谋部裁定的‘限制广大作战区域’的战略方针并不赞同,并多次在总参谋部的高层会议上当面反对和驳斥。尤其是针对由总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大将主持的‘对华诱降政策’,更是将其批评得一无是处。平心而论,这是一个敢于说实话的将军,在我们日本当代军界中,能有这份魄力的高级将领实属凤毛麟角。可是反过来说,冈村司令官的直率却得罪了不少军界同仁,因此它并不是一位讨喜的将军。试问如此性格之人,西尾司令官和板垣参谋长是否会安心用他替换掉在华北主政两年之久的多田骏长官?” 岩松义雄缓缓从靠椅上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长者自带的教育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木村君,从你刚刚所说的话就不难看出,你的思想已经出现了偏差。你要时刻记住一点,虽然西尾寿造大将是目前中国战区的最高长官,但你不要忘了,最高长官的背后是何许人物?是天皇。如果是天皇想要嘉奖或者惩罚某个人的话,就算是首相也无权插手。实不相瞒,我在参谋总部有位昔日的旧识,就在最近他曾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如果不出意外,冈村宁次最近一段时间就会晋升为陆军大将。至于其他无需多言,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天皇陛下在背后一手操盘后作出的决定,随之而来的就是华北方面军最高长官的宝座。” “那么司令官阁下,我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已经确定了八路军总部的位置,倘若‘C号作战’不能按照预计时间准时启动,我将亲率我手下特工部重新渗透至八路军总部腹心地带,对其实施致命打击!” “木村君稍安勿躁,此事关系重大,还有待斟酌。这样吧,特工部前些天长途跋涉开展侦查任务时辛苦了,这几日你们好好休息,不要再劳心上面的事了。我会尽快向上面做出一份详细的报告,争取‘C号计划’能够如约进行。如果天不遂人愿,那也只好将该计划搁浅。没办法,在权力和政治面前,我们唯有让位与服从,否则……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抽着烟,还时不时哼上几首小调,百无聊赖地打发着今天剩下的时间。警卫员李神枪也很不老实,像只受了惊的鸭子似的在院子里乱窜,一会儿举举石锁,一会儿练练腿功,照着土墙一通乱踢过后再回到原地打套“王八拳”,打累了就拿起靠墙的竹扫帚在地上“画龙”,扬起一阵又一阵呛人的尘土,气得杨龙菲坐在磨盘上直骂娘。 自打回到团部以后,他的心情会变得极为恶劣。主要有两个原因影响了他的心情,其一就是因为总部在他养伤期间,将独立团划到警卫部队的编制,全团干部战士的日常活动全都在总部首长的眼皮子底下。双方驻地之间还有联络员负责监视,独立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恐怕部队还没等拉出村子,总部那边儿就知道了。杨龙菲是个闲不住的人,打小不喜欢被人约束,平时无风还想掀起三尺浪,现在把他当这匹脱僵的野马拉回来当羊放,这不是成心腻歪人么? 这还不算什么,总部首长和师长的脾气他清楚,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可现如今倒好,总部管着不算,又给派来了个新政委,听那口气好像之前还是军事干部出身,话里话外总有股子想取而代之的意思,这不反了么?按照老子这么多年混打下来的名声,当师长是差点儿,要是干个旅长那也是说得过去的。现在怎么的?连老子这个团长的位置也要抢走?稻秆敲锣———(响)想得美(没)! “李神枪,你小子有病是怎么着?要扫院子你就好好扫,不愿意扫就滚回屋里睡觉去,谁也没逼你干这,别他娘的在这儿造迷魂阵,迷老子眼了不知道吗?”杨龙菲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怒骂道。 李神枪赶忙停止了手头的劳动,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发起牢骚:“团长,我知道您为啥心烦,肯定是跟新政委见了面,人家说了几句您不爱听的,你嫌扎耳朵,所以您才在跟这儿赌气呢。” “你小子不懂别他妈瞎咧咧……”杨龙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后,又重重地吸了口香烟。 “您看,我说假话您揍我,我说实话您又不高兴,难道是我说错啦?敢情您不是为这件事儿发愁?哦,想起来啦,我知道您为什么一个人吸闷烟啦。唉,团长,我问您件事儿,您可千万别跟我急眼。” 杨龙菲斜瞥了李神枪一眼后说道:“那得看你说什么了,要是说了不中听的,别说跟你急眼了,揍你都没商量……” “唉,团长,那我可问啦,您觉得是咱独立团炊事班做的饭好吃,还是咱野战医院的饭好吃?”李神枪装成一副很单纯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问道。 杨龙菲警惕地扭过头问道:“你小子什么意思?” “不是,您别管我啥意思,您就直接回答我这问题不就完了么?其实这伙食好不好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咋把这顿饭给吃下去。我听说人伤员说啦,这被别人喂着吃饭和自己吃饭完全是两码事儿,手脚闲了不说,还能享受享受。要是喂饭的人是个女同志就更不一样啦,伤员嘴上不好说什么,还得硬绷着脸装首长,看似满不在乎,心里却美得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团长,您也跟咱说说呗,被人喂饭是啥感觉?尤其是被高院长喂饭的时候,您心里是咋想的?” 杨龙菲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后,用鞋底儿将手中的烟蒂碾灭,临站起身前还不忘说一句:“滚……” “嘁,不说就不说,咋还翻脸了呢……”李神枪站在原地嘟囔道。 杨龙菲独自一人走出院子,双手背于身后,漫不经心地在路边散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自打出院以后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难不成真像李神枪那小子说的,自己是在下意识地留恋住院养伤的那段日子? 他正在路上走着,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争吵的声音。杨龙菲索性迈开步子朝噪音发出的方向走去,定睛一看,原来是新到任的政委刘平正在同团部侦察员丁宝胜吵架。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丁宝胜奉命渗透到根据地外侦察鬼子敌情,但出发前也并没有通知政委,结果在完成任务返回团部复命的路上被对方撞了个正着。问清缘由后,两人便吵了起来。刘平是个急性子,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是杨龙菲恰巧赶到,他就要准备动手打人了。 丁宝胜见到杨龙菲就好似看见了救星,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团长,您来的正好,您给我评评理,侦察敌情是咱独立团的老规矩,侦察连一百多战士换着执行任务,这话也是您说的,这总不会变吧?总不能因为新政委来啦,咱这侦察就不搞了吧?我也是按照您的指示去完成任务,咋放到咱政委这儿就成了擅离职守了呢?这帽子我可不戴,团长,您可得给我做主……” 杨龙菲伸出掌心示意他少说几句,心里却气得骂道:他娘的,这小兔崽子心眼儿咋这么实呢?就这么在新政委面前把老子给撂啦?这小子容易当叛徒…… 刘平眼看始作俑者沉默不语,干脆就调转矛头问道:“杨团长,侦察命令既然是你下的,为什么不通知我?我刘平好歹也是独立团的一员,是这儿的政委,虽说还没什么工作经验,你也没必要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儿吧?是,按照八路军总部的命令,各基层部队例行侦察任务并不违纪,可你也不能太草率吧?咱们独立团不是土匪窝,这儿既没有山头也不是你唱单调的地方,你凭什么命令他们执行侦察任务前不向政委汇报?” 杨龙菲尽可能地憋住心里的火,傻笑道:“不好意思刘政委,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点我要向你说明,独立团例行侦察任务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啦,这还是在前任肖政委调离前定的规矩。当时确实是要求战士两头汇报,团长、政委两边得确保心里有数之后才能出村执行任务。肖政委又是个图省事儿的人,他嫌麻烦,这不嘛,他在时自己说的,以后类似这种情况就不要向他汇报啦,团长知道就行啦!这才改的规矩,你刚来,还没来得及改回来。你放心,这种事儿肯定不会再发生啦。” 在刘平看来,对方的这一解释着实有些荒唐。按照自己之前跟前任政委肖致远的谈话中可以判断,对方绝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连自己这种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的人都会当作是一件大事儿的任务,向来以作风严谨著称,甚至有些小题大做的肖政委又怎么会向外推诿?这显然不可能。就是有这种可能,多半也是被自己面前这位搭档给逼的。而现在呢?前任政委调离独立团以后,人证算是没了,杨龙菲这家伙干脆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前任政委的身上,自己落了一身干净,真够厚脸皮的。 “那好,杨团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我希望从今天开始,我本人不光是独立团名义上的政委,还是能够真正了解团里内部情况的党员干部。我不希望在外人眼里是个被架空的角色,这也不是我来独立团的初衷。团里有关规定,也应该做些适当的修改,我会抽空单独和你探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希望你不要拒绝。” 杨龙菲继续谄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不影响正常休息,我随时在团部恭候刘政委的大驾……” 丁宝胜对眼前的情况很是不解,他实在想不通团长这样一个性如烈火的汉子,怎么对这个新到的政委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瞅这架势别说出口大气了,就连说话都捏着嗓门儿,还赔着笑脸,这叫哪门子事儿啊?丁宝胜见状气不过,极不识趣地嘟哝着:“团长,这……” 杨龙菲不耐烦地劝道:“行啦,行啦,小丁啊,别说啦。在外执行任务一天啦,快回去休息吧。今后再有类似行动,先到团部向政委请示,政委批准了再来找我,政委不答应就算啦。这件事儿一定要放在心里,记住了吗?咱们独立团现在改换门庭啦,团长说话不作数了,凡事儿都得政委点头。嗯,听明白了吗?从今天开始咱独立团由政委当家……” “团长……”丁宝胜被杨龙菲这一通话臊得脸都红了,他哪里听得出杨龙菲的弦外之音,仍旧不识趣地想说些什么。 杨龙菲火了,他心说这小子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听不出老子这是话里有话么?咋死活都不开窍呢?他咆哮道:“团长个屁,给老子滚,再不走老子捶你……” 丁宝胜一见团长发怒,连立正敬礼那套都忘了,撒开丫子几秒钟的时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杨团长,你也用不着给我阴阳怪气地甩脸子,这套对我没用。你要是对我不满,可以随时给师长、旅长打电话申请找人把我替掉。可你要只是为了恶心我,那我只好劝你少动这方面的脑筋,因为我这个人最不怕恶心,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我还跟秃鹫抢过吃的呢,早就习惯啦。”刘平颇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 杨龙菲咬着牙,气哼哼地说道:“老子上辈子真不知道造了哪门子孽,遇见你这么个政委。我现在可算是知道风水轮流转这句话的意思了,是他娘的窝囊!换作以前,全团上下从干部到战士,谁敢这么跟老子说话?除非是哪个小狗日的脸热了欠抽。” “说得没错,我来独立团的首要任务就是整改队伍以往的歪风邪气,要是全团干部战士都是乖孩子,我也就没有来这儿的必要了。既然来了自然要做出点儿成绩,对下能起到震慑作用,对上也好有个交代……唉,杨团长,我来独立团报道以后,还没好好在这附近转过呢。你要是没事做,就带我熟悉熟悉村子里的情况嘛!” 杨龙菲没好脸地督了刘平一眼后,双手插兜漫步向前走去。刘平怔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从团部训练场走到后山的马厩,几名身着军服的战士正在马厩外拾掇草料。六匹高头大马被围在其中一道栅栏内原地踱步,时不时还要发出几声嘶叫。尤其是中间两匹兔褐色的蒙古马,生得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虽然体型矮小、其貌不扬,但真正懂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两匹军马蕴藏在体内的强健和彪悍,另外四匹军马与之比较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 杨龙菲很爱惜这两匹军马,这简直成了他的一块心头肉,平时别说磕着碰着,就是难得饿上一顿他都要心疼半天。因此,这两匹军马的伙食待遇自然也比另外几匹马要高,别的军马都是喂些枯死的草料,唯独这两匹蒙古马享受的是这一时令最为新鲜的草料,这都是由团部的马夫亲自跑到后山锄来的。别看这两匹蒙古马平时不声不响,但这只局限于没人招惹他的情况下。一旦有“同仁”胆敢抢它们的草料,这两匹蒙古马可不论秧子,对着其他军马上来就是一通乱踢乱踹,不折腾上半天指定没完。气得马夫们直骂娘,每天光给这几匹马拉架就够半条命的,闹不好还得被这几个畜生给误伤了。 马夫们心说了,这两匹马要不是团长的心肝儿,早他妈把它们给弄死了,受处分或关禁闭都认了,总比天天少半条命强吧?好不容易休息会儿,不远处就隐隐约约出现了杨龙菲和刘平的身影,马夫们不敢怠慢,赶忙起身继续忙活。他们还指望着哪天团长把它们调离马夫班呢,就是去伙房帮厨也比在这鬼地方舒坦! 杨龙菲走近马厩后轻声嘱咐道:“这喂马的草料一定要最新鲜的,你们马夫班每天的工作量也不大,能把这几匹马给我喂好就算是完成指标啦。唔,尤其是中间这两匹马,这可是老子的宝贝,可别把它们给我饿瘦了……” “你就放心吧团长,就是把我们吃不上饭也保准儿饿不着他们……”马夫班班长葛老六笑着回道。 “看来杨团长除日常工作和指挥打仗外,还有点儿业余爱好,对这几匹军马倒挺照顾的嘛。”刘平颇感蹊跷地问道。 杨龙菲苦笑道:“没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嘛,仗也不是天天有的打,可是总得过日子吧。既然要过日子,再没点儿别的兴趣那活着还有啥意思?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现如今国难当头,打扮讲究咱是不敢想啦,也就只能养几匹马打发打发时间啦。” “我有个疑问,这个马厩里总共有六匹马,你为什么单单让战士们对中间这两匹马给予特殊照顾呢?从体格上看,中间这两匹马跟其他几匹比起来实在占不得什么优势,这里面有什么道道,杨团长方便告诉我么?我正好也学习学习。” 杨龙菲冷笑着挖苦道:“哟,原来这世上还有刘政委不知道的事儿呢?早就听说刘政委不是凡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叫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你别是在这儿跟我假谦虚,等我一会儿说得起劲的时候,再往我身上泼冷水,好当着战士们的面儿讽刺挖苦我吧?” “什么话?你把我刘平当成什么人啦?我有什么话大可跟你直说,有必要跟你兜这个圈子么?照的意思,我是闲得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咱们独立团的伙食还没搞到这份上吧?” 杨龙菲抿抿嘴笑着点头说道:“嗯,刘政委要是这么说我就信啦。我就说嘛,要是当政委的都人品不好,那咱还就真没啥能信得过的人啦……刘政委,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两匹马么?不瞒你说,这是两匹蒙古马,是在去年七月份打小曹庄据点时抢来的战利品。其中有一名被俘的日本翻译告诉我说,这是两匹蒙古马,是由驻扎在东北的日军‘满蒙拓荒团’送到山西这边来的。哦,这个‘满蒙拓荒团’还有个别名,叫‘满蒙屯垦军’,不知道刘政委听没听说过?” “这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刘平苦笑着摇摇头道,“唉,这个东北什么、什么日本屯垦军,为什么要单独把这两匹蒙古马送到山西来呢?这个小曹庄据点是什么背景?” 杨龙菲解释道:“咳,哪儿啊?这个小曹庄据点就是鬼子交通线的一个……操,这叫啥来着?就跟他娘的那个大车店一样,差不多就那个意思。那个被俘的翻译交代说,这马是送给日本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和他手下两个日本军官的。最开始送来的时候不是两匹马,是三匹,这路上估计是水土不服,运马的火车还没开到山西就病死了一匹。就这两匹马当时我看到的时候,也是没精打采的。这不嘛,我给弄到团部后山让团里的马夫好吃好喝养了几天,这才慢慢见了好。你看这俩现在,大半年过去啦,活蹦乱跳的,跟他娘的成了精似的……” 刘平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调侃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从鬼子司令官手里抢来的马喽?那我得祝贺你啊杨团长,这两匹马可真成咱独立团的宝贝啦。好家伙,日军司令官相中的军马落到了咱们团的手里,这在八路军可是破天荒头一份哪,咱们129师都跟着沾光。” 杨龙菲得意地说道:“那是,咱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要真换成是个日本佐官的马,咱还真不一定看得上。咱也不抢别人的,既然是鬼子司令官的马,那不好意思,咱不抢白不抢,谁让你他娘的官儿大呢?” “唉,那你给这两匹马起名字没有?这自古以来好马可都是有名字的,你像当年吕布的赤兔马,刘备的的卢马,那都是有讲究的……”刘平追问道。 杨龙菲一脸坏笑道:“名字好办,我早就想好啦,左边这个叫冈村,右边这匹叫板垣。嘿嘿,缺点儿份量的名字咱还真不惜得用。没办法,要说打,咱是打不着人家,只能拐着弯占占鬼子的便宜啦,咱没事儿的时候也能享受享受骑在日本大官儿脖子上的滋味不是?” 刘平乐了,继而问道:“要是那匹路上病死的马也在的话,你准备给它起个啥名?怎么着也得配个山本五十六吧?” “嘁,还他娘的山本六十五呢。最后那匹马要活着的话,怎么着也得给它配个日本天皇的名字,正好老子还缺个挑大粪的,也不能太委屈它们啦……”杨龙菲不屑地说道。 刘平听后忍俊不禁,拍着巴掌大笑起来:“我真是服了,早在来之前就听说独立团的战士各个嘴上有活儿,两三句话就能把人噎成哑巴。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关键是你这个团长起的带头作用。你呀你,打仗骂人两不耽误,这就叫两头冒尖儿!” 杨龙菲对此似乎很受用,还抱拳致意道:“难得听到一句鼓励的话,刘政委还真给我杨龙菲面子……” …… 1942年4月中旬,驻山西日军突然结束了短暂的休整期,几乎所有作战部队都在同一时间进入到一级战备状态。日军各基层部队也开始赶制干粮,并按照基数分发弹药。中日双方的高级指挥官在这片由广袤平原和密集山区所组成的山西版图上可清晰地看到:驻阳泉日军下辖之独立混成第4、第8、第9旅团开始由东向西朝太原方向靠拢;驻太原日军下辖之独立混成第3、第14旅团及第5独立警备队也陆续由北向南朝临汾方向逼近;驻临汾日军下辖之第108师团则同驻长治日军第36师团接轨,搭建起了一道将近两百公里的封锁线。其战略意图旨在于要将八路军驻晋东南、晋中和晋西北地区的部队完全隔开,使其分离,随后便要对这三点进行逐个打击,力求能于此役将八路军总部及麾下各主力部队全部吃掉。 不光是山西,整个华北的日军都像是发了疯似的,各作战区域内的日军,不管是一个旅团还是一个中队,哪怕是驻扎在某个偏远村庄或乡镇“维护”地方的日伪军警卫部队也全都集结起来了。大到各区县乡镇,小到各村野农庄,所到之处,凡是能和八路军沾边儿的,无不遭到灭顶之灾。所谓血溅七步、尸横遍野,其惨烈之景象让人不忍直视。华北地区,眨眼间便被鲜血和黑暗所笼罩,充满绝望的哀嚎响彻云霄,震破苍穹…… 国军89团团长铁海川手持一副放大镜贴在地图一角的上方,脸色惨白地感叹道:“天哪,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整个华北的鬼子都运动起来啦?看这架势,简直就像是一场大决战。日本人发得哪门子狠劲儿,怎么突然调集了这么多部队?十余万精锐部队会师华北,他们想干什么?” 团参谋长刘冰河站在一边说道:“情报处正在搜集有关资料,请团座稍安勿躁,等最新情报送过来,一切也都明朗了……” 铁海川阴沉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恐怕没这么简单,日本人这次是大手笔,仅仅是在华北地区就调集了十余万主力部队,其备战区域也大都安置在山西,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以我对冈村宁次的了解,此人绝不会轻易地神经过敏。你想想看,敌华北方面军麾下十余万部队挥师华北,单从兵力上就足以引发一场大型战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从敌人的进军态势上看,无论是从太原、阳泉还是临汾,日军的重兵集团都不约而同地对准了一个方位,称其为众矢之的亦不为过。” “卑职愚昧,还请团座明示,此番日军所围绕的作战重心究竟在什么位置?” 铁海川沉吟片刻后喃喃地说道:“八路军总部驻地———太行山。” 刘冰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晋西北八路军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铁海川表情显得有些落寞:“我想敌人的目标应该不仅仅局限于驻扎在晋西北地区的八路军,一旦战事爆发,恐怕晋中、晋东南地区,以及八路军的冀中部队和晋察冀边区都不能幸免。冈村宁次是想借前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的‘囚笼战术’余热未散之际,继续展开对八路军各主力部队的围剿运动……” 正在这时,一名手持电文的士兵跨进作战室的大门,立正敬礼后汇报道:“报告团座、参谋长,重庆军政部无线电总台刚刚向我部发来了一则密电,这是译后的情报,请团座过目!” 铁海川接过译电读了没几秒钟,原本恢复血色的脸庞再次变得煞白,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手臂也开始不自然地抽搐……他一边将电报递给参谋长刘冰河一边喃喃自语道:“冰河兄,你我的设想同军政部得到的消完全吻合,看来此次华北日军的首要进攻目标必定是八路军总部机关无疑了。情报上说明,日军仅仅在山西一省就集结了足有五万大军,其装备之精良、单兵作战素质之强悍,别说是那些连枪都配备不齐的八路军,就是把当年中央序列的几个德械师调来恐怕也无济于事。冈村宁次这回是下了血本儿啦,大有股子不灭八路誓不还的意思。平心而论,若是抛开我们和日本之间的仇恨不提,单从战略眼光和作战手段来看,多田骏比起冈村宁次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单论魄力,冈村宁次就要比多田骏强得多……” “团座,情报上说敌华北方面军所实施的战略部署分别为‘九路围攻’、‘十面夹击’与‘铁壁合围’。这前两项完全就是旧伎重演,倒也好理解,只是这‘铁壁合围’究竟是何战术?这在咱们以往的对日作战中都是闻所未闻的,莫非又是出自冈村宁次的手笔?” 铁海川艰难地点点头,努努嘴后说道:“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大概就是指一个重兵集团将敌人困在其腹心位置,四面部队实施交替包围。其外围守军从中抽调出一部分主要兵力,由四个方向朝敌人的纵深*,快则刀斩乱麻,慢则步步为营,总之其战略意图不会改变,那就是将敌人的防区一点点蚕食掉,进而将对方围困至狭小区域予以彻底歼灭,从而达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战略目的……” “团座,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如果敌人达成此战略意图,恐怕华北日军的下一目标就该是我们了……团座,卑职不知有句话当不当讲,虽然我们和八路军的信仰不同,可逢此国难,我们毕竟还是在同一面军旗下作战,还是要同仇敌忾,共临大敌的。假使鬼子借此机会吃掉了八路军总部及其主力部队,我军也就彻底孤立了。哦,这倒不是我同情八路军,只是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吧?团座,您看是不是派人把情报给八路送去,就算没有军事上的援助,咱们也算尽到了一份心意。也好让他们早做些准备,只要八路有能力打破敌人的封锁线,对咱们国军来说也是件好事,最起码华北日军今后不会把主要目标全部集中到国军的身上。您说呢?” “只怕情报送到以后也无济于事,因为敌驻晋第一军已经设下了这道包围圈,无论八路军是否能够得到情报,该损失的照样无法幸免,面对敌人的九路围攻,八路军想要左右逢源、不耗费一丝元气就冲出敌人的包围圈那纯属扯淡。另外,八路军内部的情报部门也不是吃素的,我想此时他们应该也接到了类似消息,他们目前的处境很险恶,除了自救,谁都帮不了他们,闹不好还得把自己给卷进去。能不能冲出敌人的围堵,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我们目前能做的唯有睁大眼睛拭目以待,在即将爆发的战斗中去观察日军所运用的新型战略战术,尽可能避免今后步入八路军的后尘。” 第十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驻太行、太岳军区的反扫荡战役正式打响前,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特地将就近的八路军部队团级指战员全部召集到总部驻地开会,趁此机会传达一下由总部机关制定的突围计划。 负责总部机关右翼保卫工作的独立团也接到了通知,杨龙菲以军事主官的身份深入到位于太行山腹地的八路军总部参加此次会议,独立团暂由政委刘平代管,指挥权也由他暂时掌控。 对于此次反扫荡战役,杨龙菲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鬼子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老子们刚在正太路一带搞了几场破袭,打劫了几支日军的运输队,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鬼子这就受不了啦? 后来的战事证明,杨龙菲将一切都想简单了。正如铁海川所说,这是敌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的一次大手笔,目的就是为了倾其麾下所有兵力将八路军总部机关和下辖之主力部队一网打尽。 是役,八路军总部机关、北方局、党校及新华日报社等中央系统都遭到了空前的打击和破坏,八路军各主力部队也损失惨重,险些面临崩盘的窘境,这在八年抗战中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会议上,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正襟危坐,由副参谋长左权宣布突围计划。其中,独立团负责北方局机关和129师师部的警卫工作,突击顺序在全师最前沿。也就是说,一旦战斗打响,独立团将充当开路先锋的角色,不惜一切代价掩护北方局机关和129师师部转移。对此杨龙菲感到很满意,他正因近来无仗可打而发愁,难得能从十几个主力团中抢到了主攻任务,他激动得差点儿没从凳子上跳起来。 宣读外突围计划后,副参谋长左权伏案说道:“同志们,事态的严重性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应该多少都有点儿数。此次反扫荡不同以往,日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在太原、阳泉、临汾和长治等多个地区动用了五万大军,计划对我太行根据地实施‘九路围攻’。按照总部制定的突围计划,战斗将于明日上午八点整准时打响。届时,八路军总部机关、129师师部、北方局、党校及新华日报社的同志们将分散突围。为了避免敌人趁我军突围后对根据地的群众进行报复,经政治部再三研究,我们决定将距离总部机关二十公里以内的地方群众全部转移。具体领导工作将由各地妇救会、区小队、儿童团代为主持,县大队负责掩护。有一点大家必须清楚,总部机关的决心是要各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护送群众安全转移,这是基本原则。同志们,这样一来咱们要顾及的问题也就多了。平心而论,我个人对此战的前景并不乐观,仅从敌人的兵力上就可以看出,此役的规模将是空前的。但我不希望这会成为你们思想上的包袱,要是仗还没打就认输了,那你们就不配成为一名军人,更不配穿上这身军装!同志们,一旦战斗打响,我希望你们无论是远距离作战还是和敌人短兵相接,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你做什么,都要无愧于自己作为一名军人、一名八路军指挥员的荣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面对敌人打来的子弹时,上前迎接的部位应该是胸膛,而不是后背!” 杨龙菲和一众团级指战员纷纷鼓掌,五尺男儿们的眼眶中都注满了泪水。副参谋长左权也未能免俗,多年后这些曾经与会的指战员们还曾讨论过这件事,他们清晰地看到泪花在参谋长的眼眶内打转…… 彭老总随即站起身来,幽默地说道:“同志们,具体情况已经由参谋长同志给大家说明白了,我不需要再重复。我知道今天与会的各位同志里面不乏有些愣头青角色,在山西这一亩三分地诨打了这么多年,你们彼此也很熟悉了,具体是哪些人我就不挨个点名了,你们比谁都清楚……” 指挥员们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彭老总很快便收敛起了自己的笑容,很快便转变成一张严峻的面孔说道:“……你们都是各团的核心人物,是我党我军久经战阵、屡立战功的优秀党员干部,是悍将。无论是指挥作战还是争夺战利品都是把好手,听说队伍里还为此流传着一个新词,叫两头冒尖儿。不瞒你们说,每年光是越级告到我总部机关来的官司就不下一沓,始作俑者也都是我的老部下啦,其中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就是你们的代表……同志们不要笑,也许你们以为我是在给你们做战前动员,或者是讲几个俏皮话缓解缓解气氛,我现在可以负责地告诉各位,不是这样。我要说明的问题对在座的各位来说恐怕是老调重弹了,同志们,换作平时,一场无关痛痒的小型伏击战,你们只要不违反八路军的纪律和原则问题,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我知道你们,为多攒个仨瓜俩枣的战利品,各兄弟部队之间都能打成仇人。以前的事儿可以避而不谈,我全当没发生过。但从今天开始,在总部机关和各主力部队尚未突出敌人包围圈,抵达安全地带之前,任何人、任何部队都必须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无条件完成总部机关下达的命令!在此期间,如果有谁在为那么点儿蝇头小利跟我耍二皮脸的,不服从总部命令的,我二话不说,直接枪毙。值此危急关头,就是我的家人也不能免俗,更不用说你们啦,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指挥员们齐声怒吼道:“听明白啦!” 会议结束后,杨龙菲同129师的几位老战友站在院子里抽烟,老哥几个凑一起难免不说上几句片儿汤话,彼此之间不开几句玩笑就浑身难受。 772团团长王近山拿杨龙菲打镲道:“老杨,你小子这回可真是老太太碰电门———抖起来啦。好家伙,参谋长一声令下,你们独立团就成了全师的开路先锋啦?我说,这仗你们团要是打不出个彩来,咱们129师的老兄弟非把你小子骟了不可,谁让你不给咱长脸呢……” 771团团长徐深吉笑着附和道:“没错,这仗可是咱们师入春以来的头一回集体行动,这叫开门红。我就不明白啦,你小子也不是咱红四方面军出来的,顶多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咋刚入门就享起方丈的福来啦?我这还没啥反应呢,他他妈的就飞鸟化凤啦?好嘛,堂堂主力师几万人给你狗日的在后面撑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娘的是师长呢!” 769团团长郑国仲也不甘示弱,跟着起哄道:“都吵什么呀?弄得跟自己多明白似的。你也不看看咱是谁,搞情报的老手啦。你们知道老杨这小子为啥有这么大面子么?说出来就怕你们不信,人家在咱们师的野战医院里面有人……” 王团长一听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脸坏笑地看着杨龙菲道:“我明白啦,闹了半天老杨这小子还有点儿西门庆的味道。要我说,也只能管你叫西门庆啦,说武二是抬举你,说你像武大郎吧,你他妈又没人家那手艺!唉,我说,等打完这一仗,咱们老战友得抽时间帮老杨张罗张罗这事儿。你看他平时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其实心里就跟那猴爪子挠似的。咱们努把劲儿,帮这小子把这个山头拿下,那也是功德一件呀!免得他一个没忍住就犯些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咱们可都是老战友啦,关键时刻不能撒磨,该拉就得拉上一把……” 杨龙菲边走边笑骂道:“他娘的,老子算是看出来啦,总部把主攻任务交到我们独立团身上,你们这一个个都眼馋,就开始对我进行挖苦讽刺和人身攻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饭的掉了棍儿———净受狗欺啦。你们平时少整些歪风邪气的,多向咱这种思想进步的同志靠拢学习,用不了多久你们也都能当上主攻。再说了,佯攻、助攻和预备队也没啥不好啊,咱是不敢松懈啦,不像你们,抽着烟喝着酒的工夫就把仗给打啦,两不耽误,多好。” 徐团长没好气地回击道:“老王,你听见没有?这小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他娘的抽烟喝酒的工夫就把仗打啦?你当我们唱戏呢?我们771团负责师部的侧翼保卫工作,对面就是鬼子的一个独立混成旅团,兵力都快撵上咱们一个师啦。真要是打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句心里话,咱们一旦和敌人交战在一起,形势肯定对咱们不利。他鬼子的炮弹可不管你士兵的战斗意志有多坚定,在人数和火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一切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都是扯淡……” “我们772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团的出击顺序在全师最后,一旦敌人从后面咬上来,老子可就被动啦。妈的,虽说只有一个联队,可这毕竟是突围战,和敌人交火的同时还得安排撤退,你说咱啥时候受过这种憋屈?要不是老总下了死命令,老子还真敢带队伍调头,跟他娘的小鬼子拉开架势干上一仗,就是突围也得从敌人的正面突围出去,不然就成了放羊的啦,人家怎么赶,你就得怎么走,主动权在敌人那儿,咱们就只有挨揍的份儿啦!” 郑团长也叹了口气道:“你们呀还都别叫苦,要说委屈,我们769团最委屈……你们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事实摆在眼前嘛。你们这一个旅团一个联队的,老子们对面那可是鬼子的一个满编师团。参谋长说得没错,咱八路军自整编那天起到现在,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呢。以往打个伏击、搞场破袭、干他二三十个鬼子、缴获几支三八大盖就能把咱喜得不轻。这回可不管啦,敌人一个重兵集团,五万多人把咱们封锁在包围圈内,咱们师所有外围部队集结起来还不够人家兵力的一半。论机动能力、火器装备、后勤保障,还有他娘的那叫什么……地空火力配合,咱们哪样都沾不上甜头。” 杨龙菲歪着脑袋冷笑道:“这是怎么啦?刚才还一个个嘴咧得跟荷花似的,这会儿咋就皱起眉头来啦?你就是把肚子里那点儿热乎气全都吐出来又管个屁用?他鬼子会因为咱叹气就退兵咋的?要我说,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囤!不瞒你们说,我反正就这么个想法,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咳,外围的小鬼子不是有五万多人么?咱干掉一个是一个!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咱赚一个,要再往上翻一番,咱还能多弄几个垫背的,真要是到了阴曹地府,咱见了阎王爷也有面子不是?” 王团长抱拳致意道:“好样的老杨,这话听着提气。本来嘛,咱在晋东南打了这么多年鬼子,早他奶奶的够本啦!真要是倒在冲锋的路上也没啥可惜的,我是铁了心啦,就是真有什么不济,临走前也得再搂他几个小鬼子下来,打到最后留一颗子弹给自己,宁死不当俘虏!” “对,就这么干。要我说,咱们几个老战友之间现在就立下个君子协定,你们说咋样?当年29军不是有句话叫作‘宁作战死鬼,不当亡国奴’吗?依我看咱们八路军队伍里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娘的,小鬼子又怎么样?照样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过去照样见红。老杨说得没错,就是真突围不出去,临走前也得多拉几个鬼子当垫背。唉,咱得把话说明白,要是我老郑运气不好栽了,弟兄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别忘了到咱坟上打声招呼,也算是个意思……” 还没等郑国仲团长把话说完,徐团长便接过话茬嚷道:“什么话?你老兄要真出了什么问题,老子我背也得把你给背出去……不然你以为呢?照你的意思,咱这么多年老战友算白交啦?放心吧老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丢下兄弟你不管的!真要是被敌人咬死啦,咱哥俩儿就一块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时间不早啦,我还得赶回驻地安排突围的事儿,兄弟们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王团长冲杨龙菲等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而肃穆。 徐团长和郑团长也一齐冲杨龙菲敬了个军礼,临走前也不忘再来上几句:“老杨,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唉,说好啦,兄弟们这次要都活着出来啦,一定抽空帮你小子好好张罗张罗今后的大事儿,要真出成了的话,你小子可得请喝喜酒!” “成成成,只要弟兄们能安全地冲出来,别说是这事儿,再大的事儿咱都干啦……老王、老徐、老郑,多多保重!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杨龙菲肯定请你们几位喝酒,还是正宗的山西汾酒,到时候弟兄们尽管招呼,我绝不心疼……” 返回团部前,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特地把杨龙菲叫来谈话。但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竟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谈话。多年以后,时光荏苒,杨龙菲依旧对这次谈话的情景记忆犹新。因为就在这次谈话结束后不久,他便和这位平易近人的参谋长人天永隔了…… 左参谋长笑呵呵地问道:“杨龙菲,算算日子,咱俩也得有很久没见面了吧?” 杨龙菲点头道:“哟,还真是。参谋长,这要细算下来,咱俩都得一年多没见面啦。” 左参谋长叹了口气道:“可以理解,咱们平时都很忙,就算有什么任务也大都是由你们旅长或师长代为传达的。怎么样?杨龙菲,去医院住了小半年,都快养出毛病来了吧?唉,身体都好利索了么?不耽误今后成家立业吧?” 杨龙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参谋长,这点我得跟您说明白,您可别听信那些谣传,都是没影儿的事儿……说白啦,这是我们师一帮老战友好久不见了,趁这次开会的空隙彼此之间开几句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卖乖,别忘啦,我可是侦察参谋出身,没影儿的事儿我会乱说么?别说,你这家伙眼睛可够贼的,人家姑娘出身书香门第,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是医院的干部,你呀就别在这抻着了。咱们军队的党员干部又不是清教徒,只要符合部队的规定就有权去考虑个人问题。咱们八路军有多少干部的眼睛都瞄着那一亩二分地?你小子比我清楚。说句不好听的,狼多肉少啊,别人都敢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的想法,你也少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柳下惠!” “参谋长,您就别跟我开玩笑啦。人家就是在医院对我特殊照顾了点儿,那还不是冲我身上那重伤员的身份?不瞒您说,我这伤刚见点儿好,人家就跟我翻脸啦。烟酒不让沾不说,啥时候吃饭,啥时候睡觉还都得听她的。咱还不能有气,不然人家就要去师长那打我小报告。您了解我,您说,我这一个人自由自在惯啦,哪被人这么管过?要我说,这个人问题还是再拖几年为好,咱是有屁股不愁挨板子,我要真到活到抗战胜利后,没说的,该咱办的事儿咱肯定一件不落,要真到需要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您还得来给我当证婚人呢……” “行啦,行啦,没谱的事儿呢还……言归正传吧,这次你们独立团担任全师先锋,领衔突围,这可是老总和我亲自点的将。想想你们团也挺不容易的,百团大战结束后就开始只要负责总部右翼的保卫工作,属警卫部队性质,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整期,无仗可打。对此你也不必隐讳,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么安排你思想上有意见也可以理解。这次把主攻任务交给你们团,主要因素就在于老总和我想看看,你们独立团这把钢刀经过将近一年的雪藏后有没有卷了刃?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锋利?此次战略性突围事关重大,开头一仗打不好,后面的战斗就会举步维艰。日军是想在他们设置的包围圈内将咱们的总部机关和主力部队一口吃掉,据说此次反扫荡,日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会亲自前往一线阵地督战,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战争期间,部队的士气是需要一气呵成的。古人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有道理的。因此,你们独立团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必须把明天战斗的第一枪打好、打漂亮!记住,这不是拜托,而是命令!你也不要说什么尽力而为,这句话一出,首先在气势上就输了,我要的是你杨龙菲全力以赴,不折不扣地去完成这次任务。我想令行禁止的道理你是懂的,不要让我和老总失望……” 只见杨龙菲仰头挺胸,两脚一磕,刷地一个立正敬礼道:“报告参谋长,独立团全体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绝不辜负总部首长的信任!” 左参谋长欣慰地笑着点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这心就放下去一半啦。杨龙菲,你是个好兵,虽然在有些问题上略显执拗了些,可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名优秀的八路军指战员。我有种预感,如果生命可以善待你的话,你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有朝一日,你们会比我们这些人走得更远。当然啦,既然是走路就不能保证永远是康庄大道,总有淌水过河走独木桥的时候,这没什么。我军的发展历史向来以坎坷著称,将来等你们身居要职的时候就会知道,咱们的军队将来还要走更多的路,铁流两万五千里不过是小意思罢了,这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历史使命。作为你的上司,我希望你能牢记于心。” 杨龙菲皱着眉头问道:“参谋长,我听您这话有点儿怪怪的,以前倒没听您说过这些。您是怎么啦,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 “废话,我能有什么事儿,有感而发罢了。好啦,时间也不早啦,马上赶回部队去吧,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恶仗要打,提前做准备总是没错,有备无患嘛,去吧……唉,慢着!”左参谋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尚未开封的香烟,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你小子是杆出了名的烟枪,要是没烟估计能少半条命。唉,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38年年初,独立团奉命调到山西,当时我还开玩笑说抽时间要请你吃饭呢,谁成想这一拖就是四年。这样吧,这盒烟算是我没能信守践约的赔偿,等这次反扫荡结束以后,我亲自到你们团去一趟,给你好好补一次!一是完成当年未能履行的践约,二是庆祝你们独立团顺利完成任务!” “好,只要我杨龙菲到时候还活着,我一定赴约,参谋长保重!”杨龙菲接过香烟塞进口袋后,又冲左权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持续了大概有五六秒钟后,便转身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看着杨龙菲渐行渐远的背影,左参谋长的脸上再次涌现出淡淡的微笑。笑容中除了欣赏、欣慰、爱护以外,还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 天黑之前,独立团下辖各营连单位已全部归建,三个主力营也全部集中到团部驻地左家沟附近驻扎。其中,二营和三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到达团部的,一营因为要突破伪军的两道封锁线,路上稍微耽误了会儿,比二、三营晚到了将近半小时,不过总算是在濒临集结时间结束前赶到了。 自钱里远和曹光进门之后,杨龙菲就发现了一些端倪。时隔半年多没见,这两个家伙身上的装备可算是翻了个番。钱里远腰肢外侧各挂着一支德国二十响盒子炮,枪身是用崭新的牛皮枪套包裹住的。肚皮前还围了一圈*,杨龙菲飞快地数了数,不多不少,总共八只*。 曹光的配枪则从最初的盒子炮换成了一支精致的转轮手枪,他似乎有意在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器,放着好好的枪套不用,硬是把枪别在自己的武装带上。若不是他身上穿着八路的衣服,很容易让人把他当成一名土匪对待。 杨龙菲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几天不见,你们一个个打扮得咋跟他娘的上门女婿似的?就差配朵大红花给你们啦……曹光,你小子混的可以呀,连快慢机都懒得背啦?老实交代,你这转轮手枪哪弄来的?” 曹光一脸得意地说道:“团长,您眼可够尖的,一下就注意到我这配枪啦?不好意思,一个月前拔掉了一个鬼子炮楼,从一个小鬼子中尉手里抢来的。美国货,枪身轻不说,使着还顺手,反正原来的手枪咱是看不上啦。唉,我听说老毛子就喜欢用这枪,好像还特地弄出来个游戏,叫他妈的‘俄罗斯轮盘赌’。据说爱玩这游戏的人各个都是亡命徒,等哪天闲着没事儿啦,咱也跟人赌一把,那滋味儿绝对没说的……” 钱里远对此嗤之以鼻道:“团长,您别听这小子在这儿胡诌,他也就是嘴上利索,其实比谁都惜命。要么说三营的战斗力一直撵不上一营和二营呢,闹半天是把训练的功夫全放到嘴上去啦?曹光这小子,正儿八经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 杨龙菲说道:“看来你们一个个都出息啦,这营长当得比老子这个团长都洋气。我印象中你们俩平时生活都挺随意的,都是不讲究穿戴的人。怎么看上去这军装都像是新的似的?你俩该不会打劫鬼子的同时,又把咱们师的被服厂给打劫了吧?” “团长,这您就有所不知啦。这两年弟兄们可都没闲着,但凡是敌人用来运送补给的车辆路过我们营的防区,那就别想平安无事地离开啦。那句行话怎么说的来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我们三营的防区过去,还想抠搜地不留下点儿过路钱,那咱能放他走么?要说这小鬼子也真够邪性的,每次给咱送来的东西还都不一样。除了罐头、被服以外,还有不少洋玩意儿,像什么陈皮梅、指甲刀、鸡蛋粉,花样多得我都快数不过来啦。您不是问我这衣服咋这么干净么?不瞒您说,这是洋胰子的杰作,当初只是听说这玩意儿用起来效果不错,这回亲自上手试了试,还真不假,咱也算当了回地主不是?”曹光接过话茬便继续吹嘘道。 “这些都不重要,作为一团之长,我最看重的是兵力和武器装备。怎么样,这回带了多少人来?平时你们他娘的都遮遮掩掩地不愿意往上报编制,这回各营连全都归建啦,也该轮到你们亮亮各自的家底儿了吧?二营长,你先报,我倒要看看你们都捡了多少洋落儿……”杨龙菲开门见山道。 “团长,那我可就直说啦……我们二营目前兵力不到一千五百人,当然啦,这是作战人员和非作战人员加在一块后的整数。抛去非作战人员的话,也都有个将近一千二百来人吧……至于这武器装备,我得跟您说明一下,因为这次战斗主要用于突围,咱们团又担任全师的开路先锋,途中肯定是轻装上阵的好。所以在来团部之前,我就把我们营七十毫米口径以上的炮全都给炸了,不然这一路上带着实在麻烦,放慢行军速度不说,到最后闹不好还得原模原样地还给小鬼子,倒不如炸了,大家都别用。现在我们营除了七八门迫击炮、掷弹筒外,重武器基本上就没什么啦……哦,我想起来啦,我们营还有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团长,您别嫌我那啥,我从小苦日子过惯啦,好不容易弄来几挺重机枪,我实在舍不得连那炮一块炸啦,只能一块儿带过来啦。” 杨龙菲抿抿嘴唇后说道:“重机枪留到全团出击序列最后,一旦情况有变,可以用于掩护主力部队突围上。除了重机枪以外,你们二营其他武器呢?像什么歪把子、捷克式,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报上来,我也不择食,有多少都照单全收啦!” 钱里远坦白道:“巧了,歪把子、捷克式各有三挺,加起来一共六挺。” 杨龙菲不动声色地冲曹光一挑下巴,用眼神告诉他说:轮到你啦! 曹光会意地笑道:“我们三营和二营基本一样,仅剩的那两门九二式步兵炮都被我给毁啦。重机枪一挺没有,轻机枪加起来一共六挺。” “嗯,一共十二挺轻机枪?好家伙,你们几个兔崽子还真成了精啦?分兵前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才过了多久?各个都混成他娘的地主老财啦?光是两个营就凑齐了整整十二挺轻机枪,这种火力装备一个团都够啦。唉,咱也得让师长和旅长看看,咱们独立团不光牛皮吹的响,当先锋也照样不含糊!十二挺轻机枪组成的火力网,就是钢板儿也能给它打成筛子……” 杨龙菲说得正兴奋,只见副团长张山正和另外一人勾肩搭背地走进会议室,众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迟到”的一营长谢大成。 张山亲切地招呼道:“团长,您看谁来啦?” 杨龙菲对准谢大成的胸口上来就是一拳,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操,你狗日的活得挺好啊!我说,盂县战斗一别有一年多了吧?你他娘的到底没忘了来团部的路?” 谢大成“嘿嘿”地笑道:“这话说的,左家沟是我们一营的老家,咱能忘了么?当初还是团长您亲自下命令倒换驻地的,咱这回也算是故地重游啦!” 杨龙菲认真打量了一下谢大成本人后发现,这小子浑身上下沾着不少尘土,身上还浓郁着一股刺鼻的*味儿。 “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来的路上没少遇到麻烦吧?老实说,这次归建回来带了多少人马?” 谢大成不无得意地说道:“遇到点儿小麻烦,连续过了两道伪军的封锁线,不过对咱来说算是小菜一碟啦,全当是例行公事罢了……至于我们营的兵力嘛,嘿嘿,说出来就怕您不信,除去非战斗人员外,能扛枪的一共有一千六百零八人。说句团长您不爱听的,您别看我现在挂的是营长的衔,可我过得是团长的日子。两年前分兵的时候我们营才五百人不到,这才过了多久?兵力翻了三倍还多,以前的事儿都成老皇历咯……” 副团长张山惊叹道:“我的乖乖,我说你们一营为啥一直神出鬼没的,闹了半天是把这心思全都放到招兵买马、发展队伍上啦?团长,你说说这帮家伙,也太不像话啦。咱们原来还担心部队突围的时候兵力不够,这下可好啦,人数比分兵前扩充了近三倍,看来明天的第一仗咱们是不用担心啦!我就不信,整整三千多张嘴巴,还咬不开敌人的一个口子?” 谢大成得意之余不忘补充道:“这还只是我们营的基本兵力,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我们一营的火器装备也换了个样,光是歪把子轻机枪就有五挺,捷克式轻机枪三挺,九二式重机枪两挺,其余的就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啦。像什么三八大盖、中正式、*就不说啦,迫击炮、掷弹筒加起来也够装备一个炮兵排啦。我想凭借这个火力,想突破敌人的包围圈应该不成问题。” 杨龙菲点了点头继而问道:“政委去哪儿啦?不是说好八点准时召开作战会议么?全团连级以上干部都要参加,他干什么去啦?” 张山解释道:“我刚在村口见过政委了,政委说他要带侦察连去前沿视察一下,一会儿就回来。没办法,入伍十多年的老毛病啦,每晚不去查个哨就睡不着觉,您就多理解吧。” 杨龙菲冷笑道:“这个刘政委可真是个闲不住的人哪,以前是视察各连队的工作和训练,现在连前沿阵地都纳入他的考察范围啦?他一个政委把他职责范围外的事儿都给干啦,看来我这个团长该让贤啦……” 第十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八点钟召开的作战会议如约进行,地点就选在了团指挥部的大院内,警卫员李神枪为此特地点了盏油灯,给眼下黢黑的环境送上了一缕亮光。会议开始前,杨龙菲就呆呆地望着这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油灯,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他心想,这盏油灯就好似部队目前的态势,在数以万计的日军所展开的重重合围下前途未卜。他想起了老总在会议上的讲话;想起老战友临走前的约定;想起左参谋长临走前对自己的嘱托……杨龙菲是一个容易神经敏感,且直觉性很强的人,通过上午参加总部会议前后的种种,他心底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感,之前的坦然和洒脱也逐渐被担忧和顾忌所替代。冥冥之中,好像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 副团长张山见杨龙菲有些心神不宁的,于是慢腾腾地走到他身边轻声提醒道:“团长,政委已经回来啦,各营连干部也都到齐啦,您看是不是就开会?” 杨龙菲仿佛从幻觉中走出,他声音幽幽地说道:“哦……嗯,开会吧……” 张山冲院子内坐着的,聊得热火朝天的干部们挥挥手喊道:“都吵什么呀?这次把你们叫来不是让你们开茶话会的,有这扯淡的工夫倒不如把这院子给扫扫!行啦,大家都安静安静,都坐坐好,马上就要开会啦……唉,侯老四,你小子耳朵塞驴毛啦?你他妈怎么坐的?弯腰驼背跟个虾米似的,有病是怎么着?赶紧坐好,别惹老子骂人……同志们,既然大家都到齐啦,那就开会!现在由团长讲话,大家欢迎!” 干部们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响成一片…… 杨龙菲摆摆手道:“行啦行啦,鼓两下行啦,咱这又不是政治部,不讲究这排场,差不多得啦……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叫到这儿来,什么原因我想你们大概都清楚啦。没错,鬼子对咱们的根据地进行了扫荡,据可靠消息,敌人这次一共在咱们根据地的外围布置了三道封锁线,出动兵力超过五万人。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不做任何隐瞒,实话说吧,不论是这次扫荡的规模还是鬼子出动的兵力,在以往的战斗中都是从没有过的。因此,这次的战斗势必会比从前要更加艰苦,突围也会更加困难。但是同志们不要抱有思想包袱,只当这回是逛回鬼门关啦咱独立团从上到下,从干部到士兵,谁没去鬼门关走过几遭?对于军人来说,这不算什么。细细一想,有什么呀?不就是他娘的子弹擦头皮、大刀顶鼻梁吗?既然你们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坚持走下去。如果有同志要问,说团长,那这条路走到哪儿是个头啊?我的回答是,只要你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还能拉开枪栓、拽开*的弦儿,就还在这条路上,你就必须继续战斗下去!除非让敌人的子弹打进了胸膛,你才有资格退出!弟兄们,我现在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怕死吗?” “不怕!不怕!不怕……”干部们齐声吼道。 二营三连指导员马宝斋站起身来嚷道:“团长,我们都不怕死,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怕死就不当八路军啦!” 杨龙菲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口气转为平静地说道:“我理解大家的意思,不过话虽这么说,可我不太相信。当然啦,我不是怀疑大家的勇气,我只是向同志们说明一下我的看法。要说死,我估计是个人多少都有点儿犹豫。尤其是成了家的人,临死前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自己的兄弟,这一想可能就不敢死啦。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但是没办法,这世上总有些规矩是没有道理的。作为一名老百姓,怕死不丢人,咱们八路军的待民传统向来如此,为了掩护地方群众撤退,咱们的部队甚至需要付出比老百姓多出几倍的代价。我心疼呀,可是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军人呢?还是那句话,既然穿上了这身衣服,就必须做好随时丢命的准备。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是后勤部农场的猪羊,喂大了以后照样避免不了被宰杀的命运。但是军队不是养猪场,在面对敌人进攻的时候,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相反,咱们还得拼命,跟敌人刀剑相拼,以命相搏!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必须战斗到底,直到被敌人的最后一颗子弹打死。这不为别的,就因为咱们是军人,也是男人,咱们不能对不起身上挂着的这两张牌子。如果非要用性命来换取主力部队的成功突围,那就从我杨龙菲开始吧!我倒下来啦,后面的人自动补缺,直到独立团全体阵亡为止!同志们,你们有没有勇气和胆量给我拍这个胸脯?” “有!有!有———”干部们的声音明显又向上涨了一个新的高度,每个人心底蕴藏着的热血都因团长杨龙菲的这番话而变得激荡翻腾,干部们的眼眶中都注满了泪水。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随时愿意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而掩护主力部队成功突围…… “好,既然你们都敢向我拍这个胸脯,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句话,只要战斗打响,全团自我以下所有人都必须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敌人的子弹,咱们独立团没有一个软骨头,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现在由我来分配任务,为了节省时间,我只说一遍,被点到名的同志自觉记好属于各自连队的作战任务……赵文柱!” 一营三连连长赵文柱“倏”地从马扎上站起,两脚一磕,挺胸立正:“到!” “你们一营三连负责团部左翼的警卫工作,战斗打响前属警戒部队性质,只要枪炮声一响,你们三连就要立刻组织火力配合突击队对敌人的包围圈猛攻,必须在十分钟之内突破敌人的封锁线,听明白了吗?” “是,请团长放心,我们三连保证完成任务!” 杨龙菲继而嚷道:“姜志兴!” 二营一连连长姜志兴起身的同时怒吼道:“有,请团长指示!” “你们一连负责团部右翼的保卫工作,具体性质和三连一样,战斗打响前,只要不脱离建制,你们爱干嘛干嘛,我绝不过问。可只要战斗一打响,你们一连就必须立刻进入到作战状态,协同突击队以最快的速度突破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听明白了吗?” “是,听明白啦,我们连保证完成好任务,绝不辜负团长的信任!” “三营四连连长段铁柱、五连长朱永河……你们主要负责师野战医院的警卫工作,出击顺序在全团最后。师野战医院的安全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一点儿岔子,听见没有?” 段连长对此安排感到不满:“团长,能不能给我们连调换一下任务?既然其余兄弟部队都在前沿,也不多我们四连一个,您干脆把我们四连也拉到前沿去算啦。就是轮不上主攻任务,当作预备队也行呀,让我们连负责野战医院的保卫工作,实在是不过瘾……” 朱连长也紧接着附和道:“就是,团长,实在不行您就把侦察连和警卫连跟我们连对换一下,我们五连不怕流血牺牲,不怕打残建制,可就是别把我们甩到后面看西洋景,我们比一连和三连差到哪儿去啦?凭啥他们能到前面吃肉,我们连喝汤的份儿都没有?我想不通。” 此话一出算是捅了马蜂窝,听似一句不太入耳的牢骚话,却不知不觉地把早已分配好作战任务的一连、三连,甚至是尚未分配任务的侦察连和警卫连都稍带着一起得罪了。警卫连连长史刹海一听就火了,他站起身来就是一通夹枪带棒的埋汰话:“哟,老朱,这是说谁呢?我们警卫连招你惹你啦,咋一有不露脸的事儿就往我们警卫连身上推呢?我们这还没说话呢,你们就急着先入为主啦?这不合适吧……” 侦察连连长许友忠也话里带刺地回击道:“就是,上来就这么大喘气,也不怕咬了舌头?敢情这独立团最有战斗力的连没我们侦察连和警卫连啥事儿了,倒成你们几个外来户说了算啦?是这个意思么,老朱?” 朱连长也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老史,老许,你们要这么说就是误会兄弟我啦。你们警卫连和侦察连都是团部的直属连队,得随时跟团部看齐,比咱这些外来户要金贵。我这也是为咱们独立团将来考虑,我们这些基层连队打光了拼光了不要紧,要是把你们这两支主力给打残了,那就该轮到团长伤心啦。咱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要不这样吧,咱们都各退一步,我们连也不管你们的任务是啥啦,咱们调换一下位置,等我们拼光啦,你们再补上,闹不好就直接捡现成的啦。” 史刹海一听这话就翻了,他一手便将帽子摔到地上,气哼哼地嚷道:“操,这话说得跟老子们警卫连占你多大便宜似的?我们警卫连这几年跟着团长大小仗加一块打了也有上百场啦,哪次不是冲锋在前。轮到你这儿,我们他妈倒都成了捡漏的二皮脸啦?你小子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眼看争执不下,政委刘平立刻从板凳上跳起,指着史刹海和朱永河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地臭骂:“史刹海,朱永河,都给我坐下!添什么乱呀?团长在这儿分配任务,你们在下面唱堂会,哪有点儿干部的样子?我警告你们,这种情况只许一次,下回再让我发现你们这样,全部回去给我写检查!检讨不深刻,我就关你们禁闭!现在都给我闭嘴,继续听团长分配任务……” 史刹海和朱永河被骂得瞬间没了脾气,只得灰头土脸地坐下继续听团长杨龙菲安排任务。 讲话前,杨龙菲特地督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刘平,心说这个政委脾气可真够臭的,自己还没发火呢,他倒先骂上啦?啧啧啧,这政工干部跳起脚来也真够唬人的,吓老子一跳…… 杨龙菲幸灾乐祸道:“好受了吧?接着吵呀,怎么都不说话啦?撸胳膊挽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拉开架势干一仗似的,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成草鸡啦?土包子,斗气儿也不分场合时候,没看见咱刘政委最近心情不好吗?别在火头上找骂,都听见没有,要么改天抽空让政委给你们上上课,告诉你们什么叫作令行禁止……都不说话啦?好,那我继续啦。还是那句话,之前的部署照旧,谁要是有意见,可以在会后找我单聊……哦,差点儿忘啦,老子没时间跟你们单聊,等分派完任务,所有干部各自归建后,部队就要连夜出发,有什么事儿等打完仗再说。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老总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的,头一仗要打不出个彩来,闹不好就得把老子我送到军法处去。老子要是进了军法处,你们一个个也没好果子吃,我得在我走之前把你们全都给毙了!题外话我就说到这儿,你们自己掂量掂量,现在言归正传,我继续点名……魏大刚!” 三营一连连长魏大刚啪地一个立正道:“到!” “你们三营一连担任预备队,突击队打光了你们自动补上,三营二连、三连担任第二、第三梯队,同样的道理不变,前面的部队打光了自动补齐,都听明白了吗?” 史刹海对此则提出了疑问:“团长,您这预备队和后续梯队都安排好了,可这突击队到底从哪来,是哪个连队?您倒是跟我们说清楚呀,咋一直卖关子不说呢?您这不成心吊咱的胃口么?” 杨龙菲乐了,笑骂道:“就你小子怪话多,人家都不着急,就你急?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把这次的突击任务交到了团特务连,你们警卫连和侦察连这回就靠边儿站吧,其他人就更别想啦。警卫连和侦察连的任务是时刻跟随在团部机关身边,保护政委、政治部和机要人员的安全,至于别的,你们这回就少操心。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异议,等仗打完以后再说。说句不着边儿的,你们现在就是想打老子我一顿,也得暂时把拳头收好,等部队突围后到了安全地带,老子陪你们单练……沈建民,你他娘的别跟我在这儿‘讨口的摆堂戏———穷开心’,这次把突击任务交给你们连是经过团党委慎重研究后决定的,你们特务连责任重大。你必须拿脑袋向我担保,你们特务连一百一十五名战士没有一个人会活着撤出战斗,就是死也要给我死在冲锋的路上!当然啦,我也不难为你,全团所有轻机枪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挺,我全部配给你们特务连,弹药给养也优先补充,听明白了吗?” 特务连连长沈建民起身后立正敬礼道:“是,团长,请您和团党委放心,我们特务连保证完成任务!” “用不着你保证,这次突击队由我亲自指挥,我也给自己来个火线降职,老子堂堂主力师的团长来给你们特务连做突击队长,你们连面子够大了吧?就是冲这面子,你们也得把仗给老子打好,不然的话老子非揍死你小子不可!” 此话一出,院内顿时引起一阵骚动。首先是政委刘平坐不住了,他再次从凳子上跳起来质问道:“团长,你这话什么意思?谁批准你参加突击队啦?你知道你这样做可能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么?万一你出点儿什么岔子,独立团怎么办?部队谁来指挥?你这个命令我不能接受。” 杨龙菲谄笑道:“不能接受就算啦,咱也没逼你,是不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唉,有意见可以提,但是命令必须执行,这是咱们师政委定的规矩,你我都不能破例……再者说啦,咱要是真倒下啦,不是还有你刘政委吗?早就听说刘政委不是一般人,当年在鄂豫皖混打了这么多年,军事素质和指挥能力自然不在话下。这样吧,我要是牺牲了,你政委直接顶上我的位置,指挥权给你,也算是满足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啦!” “你扯淡,什么叫满足我一直以来的心愿?照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觊觎你团长的位子啦?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坚决反对你参加突击队的编制,你是一团之长,不是亡命徒,你的安危关系到独立团的前途。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上级交代?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那我只好越级给师长打电话啦。我的话你不听,师长的话总不能没用吧?”刘平厉声喝道。 杨龙菲狠狠地瞪了刘平一眼后转向面前的营连级干部们,怒吼道:“看什么看,看西洋景呢?各营连的任务都分派完啦,都滚吧,别他娘的在这儿碍老子眼!还有啊,原定计划不变,部队今晚准时开拔。我再次提醒,谁要是敢给老子掉链子,看我不扒了他狗日的皮,都走吧!” 干部们陆续离开后,杨龙菲便话锋一转冲刘平说道:“你也少给我讲那些大道理,老子不吃你这套。我杨龙菲长这么大,怕的东西不少,可我唯独不怕别人威胁。你别说是去找师长告我状啦,你就是跑到总部首长那去打我小报告,我都等着。嘁,不就是个政工干部么?说白了也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你装什么老资格?红军出身了不起咋的?还跟我这儿充起大头来啦?你不同意,你不同意管啥用?还管起老子来啦?老子当年跟小鬼子玩命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你以为你伏击个民团、保安队就成精啦,就叫会打仗啦?说句实在话,那种乌七八糟的队伍,连他娘的土匪都能把他们给收拾喽,这完全就是兵员的素质问题,与指挥能力无关,你以后也少给我摆什么军事主官的架子。只要咱俩的职务照旧,你就少跟老子讨价还价!还是那句话,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好就行啦,其余的事儿你就少掺和,别越了权!” “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意思?你这阴阳怪气地骂谁呢?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不然老子跟你没完!”刘平听后大怒,他愤起一脚便将旁边的凳子踢飞,竖起食指对准杨龙菲的鼻梁咆哮道。 “你少在这儿跟我指天骂地、日爹操娘的,这次总部开会把主攻任务交到我们独立团手上,老子心情不错,让你骂两句就骂两句啦。但你心里最好有个数,别骂顺了嘴,不然老子就不会拿课本上的东西跟你讲道理啦。你没事儿也去战士堆儿里打听打听,连你的前任肖政委都没敢常当我面儿骂脏话,你也最好给我省省,我不想让战士们在背后议论,说老子我欺负外来户……”杨龙菲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眼见两人针尖对麦芒似的久持不下,副团长张山、参谋长林志国和三个主力营的营长纷纷上前拉架。张山见状不禁在心里暗自叫苦道:这俩真是上辈子欠下的,这辈子八成是寻仇讨债来啦,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才说上几句就又掐上了…… “团长,政委,大战在即,咱们都冷静冷静。你们不都说了么?这次战斗是咱独立团唱主戏,全师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咱可不能后院起火,那让人家笑话。都压压火,千万别动怒,有话好好说……团长,我觉得政委说得有些道理,您是一团之长,是咱独立团的主心骨,撕口子的事儿交给突击队去做就是啦。要是您真出点儿岔子,上级怪罪追责不说,咱独立团下一步路该怎么走?这连个拍板儿的人都没有,确实不太合适,你看呢?” “你小子少在这儿和稀泥,这不是参加突击队的问题,是他娘的这个团到底该谁说了算的问题!这是基本原则,在独立团这一亩二分地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老子!除非老子死啦,不然谁他娘的说话都没用!就是旅长和师长来啦,老子也是这句话,谁要是有意见就趁早滚蛋,堂堂三四千人的大团也不差这一两个人的编制,老子这儿用不着卖狗皮膏药的……”杨龙菲一把将张山推开,咆哮道。 刘平正要发作,一营长谢大成赶紧堵在两人中间继续规劝道:“这话就说重啦,团长,我也觉得您最好还是再考虑考虑,毕竟这突击任务不在您的工作范围内。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来带突击队,您暂时撤到第二梯队,等我们突击队打光啦,您再补上就是啦!您和政委各退一步,这总行了吧?” 杨龙菲那如同火山喷发时的怒气终于在谢大成的嬉皮笑脸下恢复了平静,他斜瞥了对方一眼后默许似地点了点头,看来谢大成的话在杨龙菲那儿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谢大成眼看团长这儿松口了,便顺势又将目光转到了政委刘平的身上。只见刘平轻轻挪开被二营长钱里远挡住的手臂后,继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也算是同意了自己所提出的意见。 夜幕下,战士们成群结队地集结在村子内的每一处角落,或是检查武器装备;或是打包行囊;或是围成一圈谈天论地。这是部队分兵近两年内的第一次集体归建,其中不乏有许多久别重逢的老战友。不得不说,战士们之间阔别多年后的见面礼也很有意思,不是照着对方的胸口捶上一拳,就是照其屁股上踢上一脚,要么就是将老战友家里所有的女性长辈统统问候一遍,换来的也大都是嘻嘻哈哈的回骂,没有一个人会为此而翻脸。 部队出发前,杨龙菲带着警卫员李神枪专门去了趟警卫连的连部,因为没能抢到主攻任务,警卫连连长史刹海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杨龙菲上前二话不说,照着他的帽檐就是一巴掌,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你他娘的少摆这副臭脸给老子看,老子都从突击队的编制撤出来啦,你还啥气不过的?” 二人路过一班阵地的时候,代理班长钟北山如同火箭般从地上窜了起来,冲杨龙菲立正敬礼道:“报告团长,警卫连一班正在检查武器弹药,请您指示!” 杨龙菲满意地点了点头后说道:“你小子干的不赖呀,才入伍一年多就干班长啦?我差点儿忘啦,参加八路前你就已经是有好几年军龄的老兵啦。照理说以你的资历,给你个连长干都不为过,可是没办法,咱们目前条件有限,暂时没法给你提干。你小子好好带兵,等战斗结束后,我组建一个骑兵连,到时候让你去当连长。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在晋绥军的时候就是骑兵出身,到时候也算是重操旧业啦。” 钟北山努努嘴后双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呆滞了足有一分多钟都没开口,想说的话又被他给憋回去了。望着团长杨龙菲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的无耻行径,心说自己不过是日本人的一条走狗,又有何德何能让团长对自己如此器重?平心而论,团长对自己真心不错,虽然自己身上那老兵的身份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不能否认的是,自打见了第一面开始,团长就对自己照顾有加,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每日的训练中都尽心为自己考虑周全。不夸张的说,团长就如同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可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特务、叛徒、泄漏情报……每一个罪名都足以让独立团遭受灭顶之灾,也足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打心眼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他不奢求被原谅,但求某一天能用自己的生命来赎罪。钟北山的心里在滴血…… 杨龙菲走回团部后不久,就被迎面赶来的参谋长林志国堵住了去路。林参谋长汇报说,就在团部的出击命令下达到各基层连队后没一会儿,那支由去年被俘的几名日本兵所组成的队伍就突然不干了。一番解释后才知道,这几个日本兵倒不是消极怠战,而是对团部规划的出击顺序表示不满。根据会议上的内容,不着重点名的连队将全部划到中间靠后的出击顺序,这支日本战俘班自然未能免俗。也就是说,他们不光轮不上突击队,就连第二、第三梯队和预备队都没他们的份儿。对于一向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兵来说,即使是做了俘虏,接受了八路军政治部的改造,加入了反战同盟,但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武士道精神却没有因此而削弱。在他们看来,只要他们还是一名军人,就必须冲到最面前,用自己的心脏去迎接敌人的子弹,最后唯有一死以告慰自己的长官。 杨龙菲对此表示嗤之以鼻,他并不认为自己对日本人存在偏见,小鬼子没一个好东西,这是他的基本看法。当年淞沪会战时,自己手下多少好兵都倒在了日本人的枪口底下?估计连他这个当团长的都数不清了。不说别人,就是自己这一身的战创,也都是日本人的杰作,小日本儿最他妈坏了,坏得都他娘的流油…… 杨龙菲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根本不去考虑别人心里的滋味儿。 “我说,你们几个嚷嚷着要求参加主攻,该不会是想趁战斗打响后好往对面跑吧?咱们直说吧,你们几个对团里的情况虽然谈不上知根知底,可毕竟也在这儿生活了一年多,多少也了解了一些事儿。要是你们趁乱逃回老部队,把被俘说成是潜伏,再跟你们的上司稍微汇报点儿我们这儿的情况,那就该轮到我流眼泪啦。不瞒你们说,我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再说啦,你们这个班是师部钦点过的,是重要照顾对象,我要是把你们派到前沿去,真要出了点儿什么事,我可没法跟上面交代。”杨龙菲居心叵测地看着面前那十名日本兵,话里有话地说道。 日本兵们面面相觑地讨论了接近一分钟后,由班长山本代言,班副佐藤翻译,他们表示既然不能被编入突击队的战斗序列,那就请杨龙菲把他们划到第二或第三梯队,并再三声明称,既然他们十个人已经参加了反战同盟,就绝不会背叛自己的选择,更不会背叛目前所在的部队。经过一年多思想上的改造,他们希望能够为独立团做些什么,这才无愧于他们每天所吃的粮食和所接受的特殊待遇。 杨龙菲被这几个日本兵烦得没办法,索性便将他们划到预备队的战斗序列,并在临走前嘱咐参谋长林志国说,一定要派一到两名精干的战士盯着他们,老老实实跟随大部队行动则罢,要是他们胆敢动反水的脑筋,就立刻干掉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几个小鬼子重新回到他们的老巢去。 第十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总攻打响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无论对双方谁来说,都是具有一定纪念意义和极大的心理影响的。就连现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和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也未能免俗,这两个战争狂人早已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所吸引,以至今晚彻底失眠。冈村宁次在办公室徘徊了几圈后,百无聊赖之际,便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话筒,要通了拨往岩松义雄中将办公室内的电话…… 岩松义雄今年正好五十六岁,早已步入到中年人的行列,加上每天所要接手的巨大的工作量和日常所要处理的繁琐事件,体力和脑力都有些过度的透支,身体的健康情况也是每况愈下。往往还没等到日落,岩松义雄就会感到一阵晕眩,一双眼皮也会极不自然地抽搐,代表困倦的哈欠声不绝于耳。若在平时,岩松义雄会直接放下手头的公务,继而转回房间小憩片刻。可现在不是时候,他清楚目前的形势,这次光是在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外围就一次集结了五万多人马,清一色机械化部队,坦克、装甲车、摩托化集群、地空火力配合作战……在岩松义雄的印象中,自打他接任第一军司令官后,还从未指挥过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平心而论,如此规模的战役在帝国军队同国民党军的正面战场上早已是司空见惯,双方先后进行了十余次大型会战,动辄就是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人的厮杀,五万多人不过是小数目罢了。可这种情况放在同八路军作战的敌后战场却极为少见,甚至称得上是破天荒头一回。 坦率地说,虽然八路军装备低劣、兵员素质落后、部队协调能力、通讯手段都还处于原始状态。但有一点不可否认,这些常年穿梭于深山平原之间,以游击作战著称的队伍的敌后破坏力极强。他们爱好昼伏夜出,擅长各种伏击手段。埋雷、绑票、劫道、打闷棍、扒火车……凡是能使出来的手段几乎全用上了,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岩松义雄常常在心里嘀咕着,这种队伍与土匪何异?想归想,骂归骂,可这帮土八路就好像缠上了你似的,咬住了就绝不松口,别说是公路线和各交通要塞,就是那些乡间小路都有人等着你。你若是派地方上的宪兵队下乡扫荡,人家直接就躲到深山里去了,你要是跟着进了山,闹不好就成了对方的口中食。 从宏观上看,这些拥有土匪性格的八路截获两三辆运输车辆倒也没什么,中国有句古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大不了再去乡下如数征来就行了。但从微观上看,倘若这些土八路打劫成瘾,见了运输队就截,见到火车就扒,照此情况累积下去,势必会给华北日军的后勤补给造成极大的影响。粮草、弹药、被褥是持续战争的三大必备物品,缺一不可。但这帮土八路却像是疯了一样,见着东西就不要命,有什么就抢什么,这还了得?反过来想,总不能把那些农民的粮食全都抢来吧?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农民长期遭受各种各样的压迫,虽说有些奴役作态,但也不好把他们逼上绝路。光是强制征粮这一条就已经遭到了他们的不满,要是把他们的口粮全部征完拿走,这不是逼着他们起来拼命,公然反抗帝国军队的统治么? 岩松义雄的想法有些狭隘,但也最接近于事物最本身的含义。他认为,真正能够让帝国的勇士们毫无顾忌地在正面战场上同国民党军作战的唯一方法,就是将这群隐蔽于深山丛林之间,天天以“打劫”为生的八路军一网打尽。为了能够达成这一战略目的,即使动用整个华北的日军兵力也在所不惜。不然的话,冈村宁次司令官实在没有必要耗费如此大的心血去制定所谓的“C号作战计划”。 “喂,我是岩松义雄……唔,是冈村司令官?您好,司令官阁下。恕我冒昧,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您怎么还没有休息?” 电话那头传来了冈村宁次的声音:“岩松君不也同样坚守在岗位上么?请问又是什么原因导致阁下失眠的呢?我听说岩松君那里新到了一批从东京来的歌舞伎,阁下失眠想必与此有关吧?” “冈村司令官说笑了,大战在即,鄙人实在没有那么好的雅兴去观看那些歌舞伎的表演。相反,鄙人今年已经五十有六,可以说在生理上已经不具备这种需求和喜好,仅存下来的不过是对于民族特色的一种欣赏罢了。我想的是,如果明天的战斗可以顺利进行,并最终能以我第一军的全胜而载入历史史册的话,鄙人倒是很乐意将这些远道而来的歌舞伎送给我麾下立下战功的少壮派军官们。事实证明,他们比我更需要这些歌舞伎……” “言归正传,岩松君,我想知道有关明日作战的部署及相关细节都布置得怎么样了?据田边参谋长说,阁下已经做好了亲自出征督战的准备,我想确认一下可有此事?” “到底是华北方面军的参谋长,有关情报的搜集简直成了手到拈来。是的,冈村司令官,我确实已经做好了亲临一线督战的准备,我想明天的战斗将是空前惨烈的,这将直接影响我们和八路军未来的前途走向。因此我必须亲自到场,目睹这场将决定两支军队未来的战斗,这对双方都会有一定的纪念意义。”岩松义雄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嗯,说得没错,此次扫荡关系重大,倘若能够一鼓作气将山西境内的八路围而歼之的话,起码会给创造我们两个有利的条件,其一便是八路的敌后战场将不复存在,其二,待消灭八路后,我军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和支那政府军在正面战场上一决雌雄,此为一石二鸟。相反,如果此战失利,或者让八路主力侥幸逃脱的话,我华北陆军将来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沉重的……”冈村宁次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同样是话里有话。 “恕鄙人愚昧,还请冈村司令官明示,司令官阁下所说的代价究竟有何指向?”岩松义雄微蹙眉梢问道。 “岩松君,你应该明白,帝国军队此刻的敌人不单是支那一方,自昭和16年起,东南亚及太平洋群岛都相继陷入火海,帝国军队的铁蹄也早已踏遍整个亚洲。不光是帝国军队,就连我们的两支盟军也不甘寂寞,先是德国的非洲军团率先介入北非战场,并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攻占了瑞典。此后德军又挟胜利之威于乌克兰境内将苏联西南方面军的六十余万人马全部吃掉。而德军在去年九月底发动的‘台风’行动更可谓是大手笔,矛头直指莫斯科。当然啦,帝国军队自然不落下风,我军在珍珠港事件和马来亚战役中也频频得手。不得不说,比起墨索里尼的保守战略,帝国高层还是很有魄力的,至少我军向来讲究的是主动出击。可是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虽然帝国军队目前在各个战场上相继得手,迄今鲜有败绩。但随着战争的消耗,帝国军队的兵源和国内的资源都在渐渐枯竭。我想的是,一旦战争的天平开始向同盟国的方向倾斜,我帝国军队是否能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争的泥潭?恐怕不能。事实上,帝国军队的五大战略集团早已陷入这潭深不可测的沼泽,一时难以自拔。我们目前要做的便是未雨绸缪,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为自己减少一些压力和负担。根据我对八路的了解,他们目前还处于发展中状态,完全不具备能与我华北陆军正式抗衡的实力。因此,八路将成为我帝国军队首先需要解决的目标……岩松君,这是我就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后亲自操盘实施的一次大型扫荡运动,希望结果不会令我们失望,我要看到的是让整个太行山变成一座焦土。有可能的话,我倒想亲眼见识一下那位八路军副总司令,最好是用我的军刀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岩松义雄揉了揉自己疲劳的太阳穴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请冈村司令官放心,鄙人绝不辜负您并华北陆军同仁们的期盼,定将八路主力悉数歼灭,请静候佳音!” “好的,有你岩松君做担保,我相信明天的战斗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时间不早了,岩松君,早点休息吧。身为驻晋第一军最高长官,又肩负明日作战指挥的重任,没有一个好精神可不行,我在北平恭候你的捷报,祝你旗开得胜,再见!”冈村宁次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 凌晨三点左右,独立团先头部队已经率先进入环形工事,后续部队也在赶来的路上。天亮前,杨龙菲特意又到一线阵地视察了一番,担任突击任务的团特务连连长沈建民向他汇报起了情况:“团长,据前沿来报,目前突击队正面的敌人是皇协军独立混成第15旅团第3大队,两翼方向分别是日军山田师团下辖第3、第5步兵大队,其中这个第5大队属骑兵性质,没有携带重武器,您看我们突击队的主攻方向放哪儿合适?” 杨龙菲眯缝着眼反问道:“独立混成第15旅团?这个番号很耳熟嘛,咱独立团以前是不是跟这支部队打过交道?” “团长,您可真是好记性,没错,这是咱老熟人啦。去年在俞家岭战斗中,这个第15旅团手下的一个大队就跟咱们独立团撞上过,咱本想着能敞开肚子吃顿大餐,结果战斗进行不到三个小时,敌人就撑不住啦。那个伪军指挥官硬是报销了一个中队的兵力才逃出咱独立团的手掌心。打那以后,敌人就一直躲在据点里不敢挪窝。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年,这帮二本子还成精啦,仗着他日本主子给他撑腰,从张集据点到这儿一路烧杀,还在老百姓堆儿里放下话,说是专揍八路军385旅独立团。团长,咱是不是得给这帮狗日的一点儿教训?不然的话,我怕他们真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杨龙菲一拳擂到对方的胸口上,笑着说道:“看来咱俩想一块儿去啦,这就叫‘瞎猫撞上死耗子’,既然撞上啦,那咱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娘的,就这么几个痞子,靠手里那三条半枪还想揍老子的独立团?扯淡吧。老子倒要看看,这过了一年的时间,这帮小狗日的有没有啥长进。就这么说定啦,先揍这伙二本子!战斗打响前,我会安排炮兵先给对面敌人的阵地加加温,等两轮急速射结束后,你们特务连就要像出膛的子弹一样,突突地就得给我冲上去!唔,二十挺轻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就是他娘的钢板儿也能给它砸烂啦!我的要求也不高,集中火力对准敌人一个点狠揍,先撕开个口子再说!” “是,请团长放心,我们特务连保证完成任务,如果不能按时撕开口子,您砍我沈建民的脑袋!”沈建民“啪”地一个立正敬礼,气势如虹地吼道。 杨龙菲又来到了位于二线的炮兵阵地,团直属炮兵连的战士在连长宋勇生的带领下正在为火炮标定射击诸元。看到杨龙菲到此视察,战士们纷纷起身敬礼致意。 宋勇生拍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后,立正敬礼道:“团长,您来啦……” 杨龙菲点头笑道:“还不错,看到你这个当连长的亲自出马,我这心里就有底啦。战士们的状态都还好吧?老子可是把这开门红的任务交到你小子手里了,你这头一炮要是打不好,别说是老子我啦,就是团里的战士站在那些友邻部队的面前都未必能抬得起头来。怎么样?跟我透个底儿吧,两轮炮火过后能干掉多少敌人?” “团长,您这话问得……我可没法给您打包票。我也不知道对面的敌人是什么路数,您这也没给我个参考啥的,我说得没错吧?这么说吧,要是对面的敌人都是鬼子精锐的话,我这两轮急速射过去还真没多大把握。您看到这小钢炮没?九十毫米口径,有效射程三公里,同型号的*一炸就是一个大坑,要换成*的话那就是一片火海,这威力不小了吧?可敌人有招儿啊,这还是那几个日本俘虏给我说的,他说同一门火炮在位置和射击诸元不变的情况下,先后打出的两枚炮弹是绝不可能落到一个弹坑内的,除非你有能力组织一场地毯式轰炸,否则仅仅只靠一个炮兵连的火力,想都别想。听说小鬼子还专门把这套写进了他们的《步兵操典》里,专供他们士兵学习和运用于实战……” 杨龙菲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地问道:“还有这么个说法?别是他小鬼子糊弄你的吧?” “对呀,起初我跟您想法是一样的,觉得是小鬼子蒙我呢。这不,我年初去了趟总部炮兵团学习,把这个想法跟同志们交流了一下,结果总部炮兵团的张团长不信,非说我扯淡。我说既然争执不下,那咱就试试呗,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当时我们就直奔后山试着打了三炮,您猜怎么着?确实不假,三枚炮弹一共炸开的三个弹坑,每一个弹坑之间的距离还都不一样,最小的相差八米,最大的相差二十三米,当时到后山观摩的人都傻眼啦。等我回来以后就去找那几个小鬼子问话,人家说啦,这算什么呀?日本一百多万陆军,最起码有八十万人明白这个道理,野战部队就不用说啦,这是基本功课。所以在以往跟咱八路军的战斗中,只要咱们动用炮火支援,人家那边会立刻做出反应,在炮弹落地之前,人家会不断跳入新的弹坑,这样就会有效减少炮火覆盖后造成的巨大伤亡。相反,咱们的部队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就连总部炮兵团的同志听了以后都还懵着呢。您看咱八路军以往的战例,小鬼子不用炮兵还好,一旦用了炮兵咱们就褶子啦。我曾经看过师部做的一个有关我军在过去战斗中各伤亡原因汇总的材料,上面明确写到,在同一场战斗中,咱们的战士栽在敌人炮兵手里的数量是倒在鬼子枪口下的将近三倍,多少人都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丧命的。团长,咱们得警惕啦,总不能老被一块石头绊倒吧?那就有点儿说不过去啦。” 杨龙菲表情沉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不过现在传达下去已经来不及啦,战士们已经按照原定计划进入防御位置,就算要通知也得等撕开敌人第一道封锁线以后再说……看来你小子这个炮兵连长还真没白当,还挺有心眼儿的,都能给老子我上课啦。不错,不错,继续保持,虚心学习嘛。唔,看来这几个小鬼子还真有两下子,关键时刻也能起到些作用,老子我还真小瞧他们啦。” “老实说,那几个日本战俘倒没有咱想得那么坏,人还不错。他们其中有个翻译,我没事儿的时候跟他聊过几句,听说他们都是啥学校里的学生,年纪轻轻就被强制应征入伍啦。按照您的说法,这帮家伙还都是群十八九、二十啷当的生瓜蛋子哪,毛还没长齐就来当兵啦,够可怜的。” 杨龙菲斜眼看着宋勇生,话里充满着不屑:“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听你这咋有点儿替鬼子说话的论调呢?小鬼子还能有好人?他们最坏啦。你小子以后嘴上带个把门儿的,别他娘的什么话都往外说。这话在我这儿到此为止,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传出去,当心政治处找你小子谈话。” 就在各作战部队检查装备、磨砺刀枪的同时,独立团供给处、通讯排、炊事班、马夫班也都在摩拳擦掌。杨龙菲遛了一圈后发现,这些出击顺序被排在全团最后的“非作战人员们”也都没闲着,他们居然蹲在工事内准备白刃战时要用到的冷兵器。炊事班的伙夫们更在原地磨着菜刀和斧头;马夫班的几名马夫正拆卸一把铡刀,还有一部分人正津津有味儿地往马鞭上撒尿;通讯排的战士则从供给处那借来了几支火铳、扁担和马蹬子一通胡乱比划。 杨龙菲走到马夫班班长葛老六面前,只见对方正挥舞着一把刚被拆卸完毕的铡刀,很是招摇。对方看到杨龙菲朝这儿走来,便殷勤地向他打起了招呼:“团长,您怎么得闲来我们这儿啦?” “闲下了就过来看看,每次战斗打响前都得到各个单位走上一遍,这是老子的习惯,免得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说老子是区别对待,偏心眼。老子自己也得做到公平公正,不能厚此薄彼,授人话柄……”杨龙菲说道,“我说,你抱着这个铡刀干啥?我记得这玩意儿之前是用来切草料树枝的,你现在把它卸下来是啥意思?” 葛老六一本正经地说道:“团长,这是我们老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说法,砍人脑袋光用一般的大刀片儿不行,容易惹鬼上身。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就必须得用这喂过血的狗头铡来砍小鬼子的脑袋。这小鬼子坏得流油,思来想去他们也就配得上这狗头铡啦,再说这刀也锋利些,正好送狗日的小鬼子上路……” “我说你小子是耳朵里塞驴毛了,还是成心把老子的话当放屁?老子在团部召开动员会议时就已经说清楚了,这次战斗性质不同以往,主要是突围和阻击,根本没时间跟敌人短兵相接、刺刀见红。我刚去各阵地遛了一圈,人家别的连队都已经陆陆续续把老子的命令落实到位了,就你狗日的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全团都做好突击准备啦,你他娘的还惦记着跟鬼子拼刺刀哪!我说,是不是有日子没揍你啦,你小子皮痒还是咋的?”杨龙菲照着葛老六的屁股就是一脚。 葛老六一边揉屁股一边憨笑着呲牙道:“团长,这就是您的不对啦,虽说我没执行好您的命令,可您也不能上来就动手呀,这不是打击咱的积极性么?再说啦,您把我们马夫班排在全团出击顺序最后本来就存在偏心眼的嫌疑。我听说您把全团的轻机枪都配给了特务连那帮家伙?您别怪我说话直,说真的,他们才打过几仗呀?也就是近两年才发展起来的,论资历还不如我们马夫班的呢,凭啥好处都是他们的?要是您肯把配给他们的武器匀一半给我们的话,这主攻任务还轮得到他们特务连?” “行啦,行啦,别跟老子在这儿扯淡啦。蹬鼻子上脸,还越说越来劲啦?我看你小子就是欺负咱根据地的税务局转移了,不然总局的卢局长非问你小子要这吹牛税不可。我可警告你,这次战斗是由咱八路军总部机关直接指挥的,连老子都不敢跟上面打折扣,你也别跟我讨江湖啥的。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因为个别人的问题影响了整场战斗,老总拿我杨龙菲开刀,我自然也放不过你们,听见没有?老子这不是开玩笑!” “是,团长,您就放心吧!”葛老六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马夫班全体坚决执行团部的命令,绝不给主攻部队拖后腿!” 杨龙菲缓和了下口气,指指不远处的那两匹蒙古马道:“还有件事儿,我要跟你说明……告诉战士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也多留意一下这两匹马的情况。尤其是在突围的时候一定要多注意,千万不要伤着老子的马,更不能把它们丢下不管。这可是老子的宝贝,平时就靠它们撑场面啦,给金子都不换……” “是,保证完成任务!” …… 破晓的天际浮起了一道鱼肚白,淡青色的空中还镶着几颗依稀可数的残星,大地表面仿佛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过了不知多久,一缕耀眼的金色曙光透过云层普照大地,万籁复苏之际,荒凉的崖壁上空忽地闪过一只来回盘旋的雄鹰,它那尖锐凌厉的眼神此时正目睹着一场即将被载入史册的惨烈战斗…… 日驻晋第一军下辖之独立混成第三旅团已经在山西晋中某地构筑好了防御工事和前沿指挥所,由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担任总指挥,桥本平川少将担任参谋长,木村特工部指挥官木村次武大佐也陪同前往。 三人驱马并肩而行,百无聊赖之际难免要说上几句充满各种潜台词的官话。 首先是桥本参谋长对眼下各主力部队的分兵布局进行一段简单的概述:“岩松君,目前我军已将晋东南八路军之主力悉数围堵在辽县一带,据悉八路军总部下辖之第129师、第385旅、新编第1旅并太岳、太行军区皆在我军包围圈内。按照我第一军战前谋划,设置在辽县外围的第一道封锁线由我军第36师团及第69师团下辖之主力负责防守,井关中将和井上中将亲自坐镇;第二道封锁线由独立混成第4、第8、第14旅团负责防守,由上野、中村、原田三位少将亲自坐镇指挥;第三、第四道封锁线则分别由独立混成第1、第3、第9旅团和皇协军第一支队驻防,指挥官分别为松崎、宫崎、小林三位少将及皇协军第一支队司令蔡雄飞少将。各作战部队均严格按照冈村司令官一手制定的战略方针,凭借我军在机动能力上的优势,对分布在辽县一带的八路采取多路密集的‘拉网式’战术。就目前来看,我华北陆军的这一革新战法还是初见成效的。” 还未等岩松义雄开口,木村次武便颇带讽刺意味地回复道:“桥本参谋长这一战术手段的确高明,抛开别的因素不谈,单就此战所动用的兵力数量来看,就是支那军队的数倍,称之为人海战术亦不为过。从我华北陆军高层所安排的战前部署中就不难看出,在支那军队毫无后勤补给、机动能力和近距离空中支援的情况下,我第一军各攻击部队却配备有坦克、装甲车和清一色的摩托化集群等现代化战斗车辆。另外,此次扫荡我第一军几乎动用了除海军以外的所有技术兵种,而支那军却只有最基本的步兵和少量骑兵。在我军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恐怕整个辽县的老鼠都足够死上三次的了。从这点上看,所谓‘拉网式’和‘梳篦式’战术倒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外强中干了……” 桥本参谋长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儿,遂反齿相讥道:“木村君,恕我直言,鄙人对阁下这一言论不敢苟同。对支那军队实施割裂和封锁政策,并适时对其创造无人区和开展‘铁壁合围’、‘十面出击’式扫荡运动,是华北方面军最高长官冈村宁次将军亲自制定的战略方针,并非他人捉刀。倘若木村君对这一方针表示怀疑,大可亲自到北平越级向冈村司令官汇报,作为军人,我除了服从以外别无他法。倒是木村君年轻有为,思想和头脑都与我等腐朽之人不同,如果木村君真想为华北陆军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倒不如带领阁下的特工部就此深入到支那军腹地,最好能将那位有名的八路军副总指挥抓来,到那时我想冈村司令官定会到天皇陛下那儿为阁下请功的。” “很抱歉桥本君,我那支刚过百人的突击队在这片如此广袤的作战区域内实在显露不出什么手脚,同桥本君麾下之精锐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我特工部的最大用处便是夜袭和刺杀,不适用于决斗。若是要我同对手面对面展开交锋,在双方均没有火力支援的情况下,恐怕我的部队撑不到半天就全完了。依照我的性格,在战局完全不利于我的情况下,我会率领我的部下采取非常手段,即‘玉碎攻势’,通俗来说便是‘自杀式攻击’。相反,桥本君麾下拥有两个满编师团的兵力,就算是要和支那军队以一比一的伤亡代价来算,阁下也是稳赚不赔的。与其如此,鄙人倒不如将这个机会留给桥本君手下的士兵,毕竟他们向来是以为天皇效忠为毕生荣誉的。”木村次武面不改色地回应道。 正在这时,被晾在中间的司令官岩松义雄便顺势打起了圆场,他用一种稍显柔和的方式对桥本参谋长说道:“算了,桥本君,木村大佐是我军为数不多能在多瑙河边喝过黑啤的少壮派军官,是曾在菲尔德山脉与死神正面接触过的勇士,比起我们这些早已习惯了清酒味道的传统军人来说,木村君的大脑里则注入了许多的欧洲思想,从言谈举止到战略构思甚至是每日的起居都早已变得西方化。就专业而言,桥本君主攻山地作战和城市攻坚,而木村君身为我军特殊作战的先驱者,擅长所谓‘夜袭’、‘刺杀’战术也就无可厚非了。无论是从宏观还是微观上看,你二人所倾向的战略战术并不冲突。我想的是,诸君都是在同一面军旗下作战,都信奉‘武运长久、八纮一宇’,最重要的是我等都具备随时为帝国和天皇陛下献身的勇气和精神。因此,我希望诸君今后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小节而费大事,那样才是有悖于冈村司令官对我第一军同仁的重托……” 话音未落,忽地一阵炮声隆隆传来。没过一会儿,一名日军前沿观察哨便驱马赶来汇报道:“报告司令官阁下,被围困在辽县桐峪镇的支那军主力正在向我军外围实施炮击!” 岩松义雄直接问道:“炮击对象是哪支部队?” “报告,是皇协军第一支队下辖独立混成第15旅团第3大队,其阵地位于辽县东南方向,看样子支那军是有朝麻田镇突围的动机和意向!” “土八路倒是很会选择进攻目标和突围方向嘛,从枪炮声中不难听出,对方似乎是动用了一个团的兵力用于突围,看来辽县腹地内确实藏着一条大鱼……传我命令,负责第一道防线的皇协军第3大队破开一条口子,待八路主力突出第一道包围圈后立刻将口子堵住,改由独立混成第4、第8旅团唱主戏。告诉上野和中村旅团长,要他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支那军队之主力悉数咬死在麻田镇一带,继而实施左右合围,绝不能放走一兵一卒,否则他二人唯有剖腹自裁,以谢天皇,这也算是我为土八路高层送上的一份大礼吧……”岩松义雄一锤定音道。 第十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战斗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枪炮声有如惊雷般隆隆作响、震破苍穹,激烈的场景在望远镜的观测下一览无遗:八路军先头部队如同潮水般向皇协军第3大队的防御工事涌去,并对其精心构筑的掩蔽处、散兵坑和火力支撑点发起了猛烈进攻。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而第3大队的封锁线却已被撕开了好几个口子,大队一千多名士兵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第一道包围圈眼看就要被八路军冲破…… 皇协军第一支队司令蔡雄飞少将猛地将手里的望远镜甩到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妈的,这帮八路到底是疯了还是上赶着去投胎?老子手下两个机炮连往那儿一摆,连他妈蚊子都够呛能躲开,他们居然还敢这么不要命的往老子的腹地里冲,这他妈不是找死么?” 参谋长郭援任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没这么简单,这帮土八路猾着呢,你没看见么?第一道包围圈外围总共就有三支部队,其中两翼方向都是日本人在把守,唯有这个东南部位是咱们的队伍。他八路要真是不要命,为啥偏偏从咱们这个方向突围,这不摆明了欺负咱们不如日本人战斗力强么?” 蔡雄飞气哼哼地在半空中擂了一拳,呲着牙恶狠狠地咆哮道:“奶奶的,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过去!传令下去,让炮营上,对准敌人的火力重心给我狠狠地打!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啦,这帮土八路再牛他也是娘生肉长的,又不是铜头铁臂,我倒要看看,他们身上那些零部件能扛得住我几炮?给我打!” “是不是在考虑考虑?现在敌我力量已经完全交织在一起了,虽说没有短兵接触,可双方之间的距离太近,如果对前方阵地实施炮击,只怕我们的士兵也要跟着一起遭殃。像这种毙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实在有些拿不出手,要是传了出去,我怕会让下面的弟兄们寒心的……”参谋长郭援任建议道。 “那你说怎么办?”蔡雄飞焦急地问道。 “要我说,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得啦。反正外围还有三道包围圈等着他们呢,咱们也算是尽了一份力。要是把咱们支队的兵力都给拼光了,将来这地方上的治安问题谁来操办?日本人心里明白这点,咱们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又不是真给他小鬼子卖命。再说啦,万一这次跟八路结了仇,将来他们要找咱们算账可咋办?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八路可不光就眼下这点儿势力,他天南海北多着呢,咱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凡事不能做的太绝,意思意思就得啦!” “你的意思是开道口子放八路过去?” “嘁,哪还用咱开口子?你没看到么?光是东面的防御工事已经被八路撕开了三四个口子啦,看这样子是直奔麻田方向去的,现在咱就是想收拢兵力也来不及啦,八路根本不会给咱们这个机会,要我说能保证建制完好就不错啦。咱们权当是做个顺水人情,就算是要消灭这伙八路,也得让日本人背这个锅,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算啦,就按照你说的来吧。你说的没错,咱们惹不起还躲得起,他八路将来就算要报仇,也算不到老子头上。话说回来啦,老子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凭啥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嗯,就这么办,传我命令……”蔡雄飞有些不甘心地嘟囔着。 话音未落,一名伪军士兵就一溜烟地跑到蔡雄飞和郭援任面前,左手持文件右手敬礼后汇报道:“报告长官,这是岩松司令官送来的急电!” 蔡雄飞和郭援任面面相觑后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将军手谕:即令皇协军第一支队司令蔡雄飞少将以最快之速度告之麾下第三大队,命其向两翼方向散开,放支那军队之主力成建制突围,待对方进入第二道包围圈后立刻将原路封锁,并配合第4旅团加速对支那军队的围剿。此为驻晋第一军前沿指挥部出示之最高电令,皇协军各部务必严守命令,如有违者严惩不贷!” 郭援任苦笑道:“看来他岩松义雄也是个聪明人,跟咱想到一块儿去啦。蔡兄,这样一来咱们既可以避免和八路正面对抗,又不用担抗命的责任,倒也是件好事。” 蔡雄飞却笑不出来,反而是一副严峻的面容:“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没听出来么?前沿指挥部的意思是要我们等八路的主力突围后就立刻封锁对方的退路,事后还要配合第4旅团围剿,这他妈跟让咱们自己干有什么区别?到头儿这笔账还得算到老子的头上!” “嗳,此言差矣。蔡兄,你想呀,日本人只说让咱们配合他们参与围剿,并没有对作战部署和结果作出具体要求。他前沿指挥部只是要我们遵照命令行事,至于八路是否能够冲出我们的包围圈,那他妈谁知道?依我看咱们还是按老规矩,把各连接点围住,八路要从咱们的地盘过那咱就打,打得过打不过另说。要是他们不从咱们的地盘上过,那咱们就隔岸观火、看热闹,反正这电文上也没明确指出,说要咱们把包围圈里面的八路干掉。回头日本人要问起来,咱们就拿这字眼儿跟他说道,我看他日本人也不敢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拿咱们开刀,不然的话整个山西的治安他也别想有一天安宁!” “对,就这么办!再怎么说老子好歹还挂着个‘省公署警备处长’的牌子,谅他日本人轻易也不敢把我怎么着。要是把老子逼急了,就反了他娘的啦!说真的,老子早就穿够这身皮了……旗语兵,旗语兵,给我过来!愣什么神儿呢?睡着啦?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快,通知山下的部队,让他们给八路开道口子,放他们过去。要再这么死守下去,老子这点儿兵力非被拼光了不可!” 在伪军部队接到命令并逐渐开始朝两翼方向散开时,独立团特务连已经将对方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守军各小队的建制几乎被打残。与此同时,特务连伤亡人数也达到了三分之二,连长沈建民、指导员王根生相继饮弹身亡,负责突击队指挥任务的一营长谢大成腿部也中了一弹,混乱中栽倒在地。由杨龙菲带领的第二梯队立刻顶上,负责两翼警卫工作的一营三连和二营一连也很快同第二梯队连成一片,重新组织火力向外冲锋。 杨龙菲在奔跑中将自己的配枪插入腰间,并以最快的速度将瘫倒在地的谢大成扛在肩上,一边闷头向前急奔一边咆哮着命令战士不要落队,按照事先制定好的方向继续突围。 谢大成不争气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抽泣地恳求道:“团长,你别管我啦,把我放下来,给我留一颗*,您带队伍突围出去,别让我拖累弟兄们……” “给老子闭嘴,你小子是个男人,别他妈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老子负伤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抢着要背老子出去,同样的事儿放在老子身上也一样!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告诉你,这样的日子以后还长着呢,只要老子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丢下一个弟兄……”杨龙菲喝道。 第二梯队刚刚冲出第一道包围圈,负责前沿侦察的战士便调转方向回跑过来:“报告团长,前面有个口子被堵住啦,是鬼子的一个沙包工事,上面还架着重机枪……” 杨龙菲大吼一声道:“二连长,去,给你十分钟,带几个战士去把鬼子的重机枪干掉,把口子撕开,快!” 二连长姜志兴领命后便带着连里尖刀班的战士顺着那道口子的方向冲了过去……到达目标位置后才知道,这是一道三叉型的道口,两边都是土堆,就像是一条环形工事的连接点。在此驻防的日军一早就选定了这个地点作为最佳阻击工事,对于从两翼方向突围的八路军部队来说,这个路口绝对是必经之地。因此,在此架设一挺九二式重机枪阻击过往的八路军足矣…… 姜志兴先是打算用*打掉对方的机枪阵地,但却无济于事,因为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日军的机枪阵地足有五十米之远,若想对其工事进行瞄准投掷,就必须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射击视线内。这样一来战士们可能还没来得及将*甩出,就已经被鬼子的机枪打成筛子。光是投掷*这一项,尖刀班就已经牺牲了两名战士。 “李保庆,把*包给老子拿来……”姜志兴将武器插入枪套内,一边向后伸手一边露出半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敌人阵地的同时还喊着尖刀班班长的名字。 班长李保庆说着便从旁边战士的手里抢来了一只*包,低吼了声“连长,我去……”以后便抢在连长姜志兴的前面率先冲出了工事。只见李保庆怀揣着*包左突右撞,动作灵敏地躲避着子弹的侵袭。但枪炮无眼,还没等到他冲出十米远,整个人便被日军的机枪击中,整个人在弹雨中抽搐了几秒后便猝然倒地。 “班长———”战士们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陆续冲出工事以血肉之躯去挡住敌人的子弹,后面的战士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夺回那只沾满鲜血的*包,重新站起身来准备冲锋,尖刀班的战士们相继倒下。在最后三名战士倒下前,连长姜志兴也在怒吼声中冲出工事,抢先夺回了那只“幸存”的*包,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十五米、十米、七米、五米、三米……姜志兴迎着敌人的枪口做出最后的冲刺,在重机枪的弹群将他的胸膛和后背打穿的同时,姜志兴拼尽最后一股力量猛地拉开了*包的引信……只听得“轰”的一阵爆炸声传来,姜志兴的身体连同工事内的日军士兵和那挺重机枪都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当中…… 仅仅是一个沙包工事,硬是报销了一个尖兵班战士的性命!杨龙菲的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刚才的那次冲锋,团直属特务连一百多人几乎全部阵亡,然后就是这个只有三名日本兵把守的机枪工事,硬是用一个班外加一名连长的血肉之躯才得以将其摧毁……杨龙菲咬着牙心说道,他娘的,这回真是邪乎了,老子八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何况还是栽在伪军那种杂牌部队和三名日本兵的手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部队刚刚冲出了敌人的第一道包围圈,还没等喘口气的工夫,来自第二道包围圈的猛烈进攻也随之而来。日军的坦克、装甲车在广袤的平原上横行穿插,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的工夫,半个陈家峪陷入火海,杨龙菲眼看正面突围已无希望,只好临时改变突围方向,改走水路绕道向麻田镇方向靠拢。老实说,这次战斗无疑是将贮藏在杨龙菲心底的那股掩埋许久的激情重新点燃了。不得不承认,自从淞沪会战和南京战役结束后,杨龙菲本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险恶的境遇,就连当年的十里铺战斗和百团大战期间的盂县攻坚战,都没有让他感到如此之大的压力和刺激。他来不及多想,日军先头部队步步紧逼,后面的伪军也在层层施压,事态已经严重到无法给他考虑的时间。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打破原先制定的突围方向,组织部队改道开赴至涉县南艾铺境内,再做安排。 第二梯队的战士在抵达渡口时才发现,原先架设在渡口中间的桥梁已经被日军的炮弹全部炸毁,现在的桥梁不过是几杆支离破碎的木头罢了。杨龙菲在战斗打响前就曾派侦察连来此计算过该河流的深度,最深的位置大概有一米六左右的高度,大部分战士下去顶多也就没过脖子。对岸距此也不过只有一百多米,加把劲儿就能过去。 政委刘平站在渡口边上高吼着指挥战士们下河,却发现马夫班的战士却迟迟不动。他着急地冲到马夫班班长葛老六面前质问道:“怎么回事?没听到命令吗?为什么不过渡口!” 葛班长指着身后两匹蒙古马喊冤道:“政委,不是我不服从命令,是这两匹马一直不肯下去,我刚撵了几次,结果这俩畜生蹄子还没碰水就又退回来啦,我没办法呀……” “什么叫没办法?撵不动就用鞭子抽,再不动就把这两匹马给我毙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大部队行进速度,执行命令吧!”刘平怒吼道。 葛班长一听这个脸马上吓得铁青,他赶忙护在那两匹马面前劝阻道:“那可不敢,政委,这可是团长最喜欢的两匹马,临走前团长特意嘱咐过,要我说什么也不能丢下它们,更别说枪毙它们啦!不行,不行,您要是杀了它们,团长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扯淡,这他娘的什么狗屁命令!两匹破马再金贵能有总部机关的安全重要吗?你不动手是不是?给我闪开……”刘平一听就炸了,他左手猛地将葛老六推到一边,右手迅速地从枪套内拔出配枪,也不瞄准上来就扣动了扳机…… 只听“叭!叭!”两记枪声过后,那两匹体型健硕的蒙古马便在一阵嘶叫声中猝然倒地,枪声同样惊动了正在另一边组织战士过河的杨龙菲。他见到此状不禁大怒,他拨开人群发疯了似的冲到现场,看着那两匹瘫倒在地的蒙古马,其腹部各有一口血洞,已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样子肯定活不成了。 杨龙菲的太阳穴处爆起了青筋,上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心底压抑着的不快和怒气骤然释放,直冲头顶。他说着就从枪套内掏出了一支驳壳枪,左手勒住刘平的衣领,右手便持枪顶在了对方的胸口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他娘的,谁让你开的枪?开会的时候你跟老子动手动脚的老子就忍啦,你他妈的现在还敢杀老子的马!操,老子……老子他妈崩了你!”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怒吼倏地传进杨龙菲的耳朵里:“杨龙菲!” 杨龙菲将脑袋偏到一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旅长陈锡联。看着骑在马背上的陈旅长,一副做老好人的架势,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杨龙菲现在可不管这些,他只感到这会儿有股无名火“蹭蹭蹭”地往上冒,要是不能消了这股火,别说是旅长了,就是师长来了也不顶用,自己非憋死不可! “旅长,你也看到啦,这不是我惹的事儿,是这狗日的杀了我的马,我今天非问他讨个说法不可!要是不论清楚,将来倒在他枪口底下的就是我,今天这事儿你别管,我他妈今天非崩了他不可……” “你敢!我看你敢开枪试试?他娘的,还管不了你啦?好赖不分的东西,还跟我玩起先斩后奏这套来啦?你小子想造反哪?还掏枪,你想干什么?把枪给老子放下,把手松开!再敢胡来,老子我撤你的职!” 杨龙菲恨恨地将枪口挪开,松开刘平衣领的同时还使劲地推了对方一把,已泄心中之气。 陈锡联的口气稍显缓和了一点儿:“刘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该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走吧……” 刘平冲陈锡联敬了一个军礼,遂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回头看了看杨龙菲后便跑开了。 杨龙菲死死地瞪着刘平离开的方向,嘴里喘着粗气,像极了一头饿狼。他心里嘟囔着:要不是旅长掺和这事儿,老子今天非把姓刘的这小子撕碎了不可…… 陈锡联没好气地看着杨龙菲,呵斥道:“看看你小子这副德性,像个指挥员的样子么?战斗打响不到一个小时,你他妈的就又给我老调重弹了是吧?我警告你杨龙菲,别怪我没提醒你,想想老总昨天在会议上都说了些什么话?这人要是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三回,那就不存在是什么自控能力的好赖啦,那就是这本人的脑子有问题,不长记性!大战在即,为了全局考虑,我有随时撤销你主攻任务的权利,到时候你他妈的别跟我有的没的讨价还价!我就是这句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陈旅长便驱马奔向了眼前的渡口。 望着旅长渐行渐远的背影,杨龙菲猛地将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此时此刻,委屈和愤恨几乎充斥了他整个身体。他心说道:妈的,这俩人到底是从红军部队里出来的,真偏心眼…… 葛老六从地上捡起帽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杨龙菲面前,轻言轻语地宽慰道:“团长,您消消火,为这点事儿动气不值当的。” 杨龙菲从葛老六手里夺过帽子,狠狠地攥在手心里,攥得都变了形。他头也不回地骂了声:“滚!”后便气哼哼地走开了。 上岸后的战士们一边脱下军装拧水,一边议论纷纷起来,主题都围绕着团长杨龙菲和政委刘平之间愈演愈烈的恶劣关系而起…… “唉,我说你们刚才都看见了么?政委把咱团长的马给毙了。嘿,我心说了,你说他毙什么马不好,非毙那两匹?那都快成团长的心头肉啦。这下你们䞍好吧,咱独立团今后有好戏看喽……” “我说也是,咱团长脾气就够爆了吧?没想到这政委也不是省油的灯。连前任肖政委都没敢跟咱团长针尖对麦芒过,这个刘政委倒好,才到咱独立团一年就敢这么涮咱们团长,我看往后他俩有的架打……” “嘁,这有什么奇怪的?这自古以来但凡有点儿本事的人哪个是好脾气?再说啦,咱这刘政委是老红军出身,听说长征之前就已经是红四方面军的师长啦。这回屈尊到咱独立团来当政委,心里自然不平衡,他不拿团长撒火拿谁撒火?” 战士们之间的对话传到二营长钱里远的耳朵里,他忙不迭地跟走在一旁的三营长曹光嘀咕道:“我说,看样子咱团长这回是褶子啦,平时说一不二惯了,结果遇上这么个活王爷,上来就把那两匹马给宰了,我看以后团长有的气受啦……” “我看也是,一个是团长一个是政委,咱们这当营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得罪谁都不行。不过你还真别说,我倒有点儿佩服这个刘政委啦。你想呀,自打独立团成立以来,除了旅长师长以外,谁敢这么对咱团长?就是那些平级干部相互骂上两句也是彼此之间操着玩,谁也没动真格的。咱这政委可倒好,这才来多久就敢跟团长叫板,一旁还有旅长给他撑腰,把你顶南墙上都没说的,还必须得乖乖受着。咱这政委,有种……”曹光摇头苦笑道。 …… 晌午时分,部队终于进入到南艾铺境内。成功突围第一道封锁线的总部机关立刻寻找空地架设天线,并重新启动电台与其他各机关部门及作战部队展开联络。谁承想,还没和下面的部队联络上,电台所发出的波段却被日军的电讯侦听部门捕捉到了。日军情报部门立刻向岩松义雄汇报这一消息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那道曾被驻太原电讯情报室重点关注的波段在河北涉县的一个叫作偏城镇的地区出现了…… 直到晚上八点半左右,这道被认定为是八路军总部电台发出的波段终于坐实了准确方位,就在偏城镇西北部方向的南艾铺村! 岩松义雄在露天指挥室内观察着地图,手持望远镜寻找着南艾铺村这个奇怪的地名。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在整幅地图上居然连个芝麻大小的位置都没有,以至于让岩松义雄浪费了许多精力,直至他感到双眼疲劳时才得以摸索到这个叫作南艾铺村的地域。 从地图上看,该区域同山西辽县相连,属太行山东麓,晋冀豫三省交界。往细了看,此处紧靠辽县麻田镇区域的十字岭地带。虽然挂着村庄的名称,但却属于实实在在的深山区,纵深足有二十多公里,四面仍是群山叠峦。东部同老爷山、东郊山、古脑为界;北部与武安接轨;南面与磁县毗邻;西面则同大寨垴、黄栌垴、黄花山相连。难怪八路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作为临时指挥部,一旦情况有变,他们即可立即潜至深山,在周围几座密林中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同第一军围剿部队展开拉锯战和所谓的游击战。 岩松义雄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他摘下眼镜一边用嘴哈气,一边用绒布慢慢擦拭镜片。他心里正盘算着:那位作战风格以勇猛著称的八路军副总司令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虽然他的士兵善于藏进山林里打游击,但帝国军队的勇士也不是吃素的。不要忘了,日本的国土面积有百分之七十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地。早在中日战争打响以前,从日本本土征召过来的年轻士兵们大都已是经历过山地作战训练的“专家”,各个都训练有素、善于攀登和野外生存,况且帝国军队的士兵还更具吃苦耐劳和奉献精神,对长官唯命是从。倘若告诉士兵们,八路军总部的临时指挥部就在涉县境内的南艾铺村一带,可想那些对嗜血充满渴望的士兵们此时会爆发出多么大的激情,去坚决地超负荷地完成对八路军总部驻地的围剿! “传我命令,第4、第8旅团掉头朝涉县方向靠拢,第14旅团迂回至涉县东南方向,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一定要将八路军总部死死地困在中间,绝不能放过对方一兵一卒!” 传令兵谨慎地问道:“将军阁下,是不是可以给一个准确数字,司令部到底需要第4、第8和第14旅团各推进多远距离?以便三位旅团长获悉。” “没有具体数字,三位旅团长大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压缩包围,凭借他们自身的军事实力向前推进,最好能把八路军压缩成一块铁片大小。我想三个满编旅团的火力足够将整个涉县从地图上抹去了……”岩松义雄意味深长地说道。 日军第4旅团指挥官上野村正在向部下传达司令部命令的同时又加上了一条他自己额外制定的作战方针:第4旅团先头部队从军官到士兵一律脱掉皮鞋皮靴,换上适合登山的布鞋,连夜进山搜索,一旦发现八路军总部的踪迹就立刻实施包围。旅团下辖六个满编大队依次呈“梳篦”式队形展开,如果八路从哪个大队的防线突围,该责任人当剖腹自裁,以谢天皇。 与此同时,日军第8、第14旅团也陆续对偏城镇方向实施战略性合围,计划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将驻扎在南艾铺村地带的八路军部队全部吃掉。日军此次的意图十分明显,旨在集中兵力彻底摧毁掉八路军总部机关,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以至于八路军下辖各主力部队大都成了漏网之鱼,在天黑前依次突破敌人的外围防线,早已不见了踪影。 独立团暂时驻扎在一座早已败落的名叫石窑村的庄园内,为了防止敌人发现踪迹,村庄内无人生火,持续了将近一天战斗的战士们也早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此时也顾不上舒坦不舒坦,成双地席地而坐后相互倚靠着便进入了短暂的梦乡…… 浩瀚的夜空中弥漫着滚滚狼烟,没有人知道明天会遇到怎样的险境,就是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都不好说。战士们此时早已忘记了自我,忘掉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只想在濒临死亡的关头在好好享受一把活着的滋味儿…… 杨龙菲静静地坐在院内的一处磨盘上抽着香烟,没吸几口便猛咳不止,还吐出了几口黑痰,估计是早晨指挥战斗时吸进嗓子里的炮灰,现在居然化成脓痰还给了自己,真他奶奶的晦气!他继而又想到了今天中午发生在渡口边儿上的事儿,心里就倍感窝火。他娘的,多好的两匹马,那可是老子的宝贝,竟然就这么被那个姓刘的狗屁政委给打死了,结果旅长还向着那狗日的说话,这他娘的什么世道……想到这儿,杨龙菲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猛地甩掉才抽到一半的烟蒂,脑子里一阵骚乱,此时此刻他真想撸开袖子找个人干上一架,一解心里的怒气。他心说:妈的,老子干这么多年军事主官,从国军到八路军,还从没让人这么欺负过,等以后有时间了,老子再跟刘平那个兔崽子好好算笔账,老子的马不能白死…… 谢大成跛着脚拄着根木棍儿一瘸一拐地走到杨龙菲面前,手里还端着碗水道:“团长,您累一天啦,少抽点儿烟,喝口水缓缓……” “拿走,老子不喝。我说你小子别撅着腚眼儿望天———有眼无珠的,没看见老子正烦着呢么?我丑话说前面,别在老子的火头上找骂,到时候等老子脏话出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大成对杨龙菲的这种说话方式早已是司空见惯,若是普通战士敢这么跟他讲话,他早就大嘴巴子扇上去了,可团长要这么说他的话,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颇有些成就感的。谢大成将手里的那碗水放到磨盘上,自己则坐到一边和杨龙菲背对着互侃起了大山。 “团长,您呀也别太较真啦,咱这政委就这脾气,在你俩见面的第一天起,那张副团长不就跟您透过底儿了吗?人家之前一直做的都是军事主官,这回分到咱独立团来是头一回干政工,容易上火也正常。政委这次做的是有点儿过了,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啦。搭档嘛,既然被分在一起自然免不了摩擦,牙齿和舌头还不得经常碰上两下么?您呀就当回老好人,权当是积德行善啦!” “放屁,老子又不是化缘的和尚,凭啥光要老子我积德行善?我他妈有病是怎么着?你说,老子那两匹马平时跟那啥似的,老子看到它俩比看到美人还眼热。那小子倒好,二话不说就把老子的两匹马给崩了,多好的马,老子几辈子才遇上这么一回,他他娘的说毙就给我毙了!奶奶的,还他娘的穷苦出身呢,就这么糟践东西?个败家玩意儿……”杨龙菲激动地嚷道。 “不是我说,团长,您呀这脾气也得改改啦。我不是说您脾气差,我是这么个意思,要是换作以前,随便您怎么着,全团上下没一个人敢说些什么。可现在不一样啦。我算是看出来啦,上级派这政委过来可有那么点儿‘半夜叫大姑娘门’的意思,来者不善呀。您说就您这急脾气,跟这刘政委的直性子撞上能有个好么?现在还不算啥,你俩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哪天要真打起来的话,闹不好就是个两败俱伤。我打听过了,这刘政委当战士那会儿就被分到了团部侦察排,后来又被分给首长当警卫员,不说是什么武林高手吧,可最基本的擒拿术还是手拿把攥的,和您也算是棋逢对手,半斤八两,哪天要真掐起来,我看谁都落不着好。” “就他?扯淡吧。顶多也就是比老子我多走了点儿路,你要说他脚丫子利落我倒信,要论拳脚功夫,再加一个帮忙的他也不是老子的对手。嘁,你以为就你知道?老子我早就把这小子的履历翻遍啦,这小子在红军的时候根本就没打过几仗,长征以后就被联络局调去干地下工作了。也就是参加过几次苏区反围剿,要论阵势能跟罗店保卫战比么?你看他那土老帽儿样,土得都掉渣了,估计是他娘的当年给地主放牛的时候,让牛蹄把脑袋给踢傻啦。还擒拿呢?三脚猫功夫还差不多,狗肉上不了席的东西。” 杨龙菲正说着,负责师部医院警卫工作的三营四连连长段铁柱和五连长朱永河也风尘仆仆地从村口赶来汇报任务。杨龙菲打量了一下二人的穿着,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满面尘灰、衣衫褴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儿来的两个叫花子呢。尤其是五连长朱永河,杨龙菲特意把目光放在他的胳膊上还停顿了几秒,这小子的袖口处浸染着的鲜血正如同一条小溪般涓涓而下,似乎是手臂受了重伤。 段铁柱“啪”地一个立正道:“团长,按照您的指示,三营四连、五连已顺利护送野战医院转移,并把他们安排在距离石窑村西南十公里左右的胡北庄休息。我和五连长特来请示,不知道团长是否还要下发新的作战任务?” “总院和分院的同志都转移啦?伤亡情况呢?”杨龙菲问道。 “是,都转移啦。总院卢院长和分院的高院长他们,还有医院政治部目前都在胡北庄休整,伤亡情况……伤亡情况还好,建制基本完整。”段连长和五连长朱永河相互看看后说道。 杨龙菲一歪脑袋,似乎已经看出了对方在撒谎,干脆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建制基本完整?我看不像吧?你看你们俩现在的模样,像是刚被人从煤堆儿里刨出来的,衣服都烂成条啦,这总不会是子弹打出来的吧?怎么着?你俩才刚当连长没几天,就学会蒙老子啦?敢情老子这么多年打仗都是白打的?我告诉你们,自打你俩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这回伤亡肯定小不了!老实说,到底伤亡多少人?要是还不说实话,看我不揍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段铁柱一听这话,突然“哇”地一下哭了,他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啜泣道:“团长,不是我们有意瞒您,是我们实在有点儿说不出口,我们没脸见您……我们四连这次的突击顺序虽然在全团最后,可我们损失的兵力却一点儿不比突击队要少。鬼子这次追得实在太紧,他们的炮弹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按照我们撤退的路线不断进行延伸轰炸,战斗打响不到一小时,我们四连就伤亡将近三分之一。敌人就像是疯了一样,一旦咬住就绝不松口,加上这次主要任务是护送师部医院转移,他们携带的药品和行李实在太多,马车不够拉就得靠人力,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放慢行进速度。最后在张家峪跟一伙伪军打了场遭遇战,战斗进行没一会儿,鬼子的飞机又来了。我们和伪军阵地相距不到五十米,可鬼子的飞机却不管不顾,照着敌我纵深就是一通狂轰滥炸,我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团长,这回是咋啦?跟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都悔死啦!” 杨龙菲不耐烦地嚷道:“你少给我在这儿寻死觅活的,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们四连现在还剩多少人?” “算上三名重伤员,还剩八人……”段连长颤颤巍巍地说道。 杨龙菲尽可能地压制住自己恶劣的心情,咬着牙将目光转移到五连长朱永河身上,冲对方一挑下巴问道:“你们连伤亡情况怎么样?” “团长,我们连的情况也不太乐观……” “你少跟我咬文嚼字的,直接说结果,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没时间听你叫苦!”杨龙菲厉声打断道。 “战斗减员超过三分之二,我手底下的三个排长都牺牲了,李指导员也负了重伤,我们连现在还具备作战能力的兵只有十来个人啦……”朱永河低下头喃喃地说道。杨龙菲艰难地闭上眼睛,痛苦地冥思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阎王殿把他手下牺牲的战士全都抢回来。他在心底暗自叫苦道:我的老天,这他娘的打得叫什么仗?就连负责医院保卫工作的两个连队都快被敌人给打光了,两百多名战士打到最后只回来了不到二十个,这比战斗前预估的伤亡人数还要多!这他妈打得什么窝囊仗? 杨龙菲睁开眼睛,眼白中布满了血丝,他瘫坐在磨盘上自言自语道:“唔,两个连的兵力,打到最后还剩下不到一个排,要是战斗再向后延迟几分钟,恐怕都用不着我来撤你们的编啦,你们自个儿就给交代啦。既然战斗已经结束了,再让你们像往常那样去做什么战报也没什么意义啦。你们了解我,我这个人不爱玩虚的,趁政委不在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两个连的伤亡情况严重到这种程度,为啥刚才还问我有没有新的作战任务?我想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能跟我说说么?” 段铁柱低声说道:“我……我想的是如果能在之后的任务中把自己这条命豁出去的话,也算是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弟兄们啦,也对、对得起团长您啦……” 杨龙菲继而看向朱永河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朱永河偏过脑袋看了看仍在一旁啜泣不止的段铁柱,缓慢地点了点头:“团长,您处分我们吧,多大罪过都可以,就是真要撤我们连的番号也没说的。我就一个请求,如果有作战任务,求您一定优先考虑我们连,让我们跟狗日的拼啦!把这条命拼没啦,我去阴曹地府给弟兄们赔罪,他们都是我的兵啊!” 第十一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眯缝着双眼仰望星空,嘴唇微张着喃喃自语道:“一场战斗下来,两个连的建制都快打没啦。如果我没记错,四连和五连的战士也算是团里的老人啦,老兵人数超过连队编制的三分之二,这在咱们独立团的战斗序列中算是少数。如果这次战斗中牺牲的都是些缺少实战经验的新兵,我倒不觉得奇怪,可这回阵亡的却大都是些具有几十次作战经验的老兵。要是放在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按照我的脾气,我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悄悄地跟你们说话,我会在团党委和政治部找你们谈话前先骂你们一顿,闹不好还得踢你们几脚。可我现在没心情跟你们算账,我也不讳言,现在不光是你们,就连我也是一脑袋糨子。老实说,这仗打得确实有点儿乱,我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缓过味儿来,至于战报的事情就往后放放吧,等部队完全突围后再说。你们回去吧,部队重新整编一下,连长当不成就当班长,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们补充兵员,先将就着吧,一切事情等仗打完以后再说。但有一点你们必须给老子记住,你们的连队建制虽然没啦,可它照样是独立团的武装,只要还剩一个人,就还属独立团战斗序列。只要队伍里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必须战斗到底,就绝不能当俘虏。你们两支连队的荣誉都是靠那些死难的战士用性命换来的,不要给他们丢人。我就说这么多,去吧……” 段铁柱和朱永河心情复杂地看着团长杨龙菲,刚要张开嘴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此时两人只感觉千斤坠顶,脚脖子上好似缠了秤砣一般,走起路来显得举步维艰。 谢大成冲二人使了个眼色,挥挥手道:“别跟这儿杵着啦,快回去吧。有什么话先去跟你们营长说,有什么具体情况也去找他汇报,走吧……” 两位连长皱着眉低着头刚走两步,就又将身子转向杨龙菲,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抬起自己强而有力的臂膀,冲团长敬了一个标准又庄重的军礼。礼毕后,遂挺直腰板儿转过身,踱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大成啊,这次战斗中你们一营什么情况?战斗损耗和伤亡人数都统计过了么?”杨龙菲的声音有些恍惚。 “都统计过啦,是常教导员亲自下到各连队进行的统计,情况不太乐观,伤亡人数也……”谢大成嗫嚅道。 “我说你小子跟谁学的这套?好歹也是一营之长,就不能爽快点儿么?情况不太乐观?这句话就跟放屁似的,等于没说。要按我的理解,死一个人和死一百个人是一个意思,都算不太乐观,我要是往好了想,那这次战斗你们一营就只伤亡一名战士,是这个意思吧?”杨龙菲冷笑着问道。 谢大成苦笑着摇摇头道:“什么都瞒不了您呀,那好吧,既然您问到了,我就跟您实话说了吧:这次战斗我们一营一共阵亡了五十七人,重伤员三十四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大部分都丧失了战斗力,很多伤员连枪都端不动啦。战斗减员和非战斗减员加在一起凑吧凑吧也得将近一个连啦,有的连队建制已经打残啦,排长和班长全都牺牲了,连长在代理排长,战士们化零为整后,士气多少也受到了些影响。” “娘的,一个突围战打成了这副熊样,伤亡情况比老子战前预计的一倍还要多。这还是事先经过周密计划后导致的结果,要是没有战前部署,全靠他娘的临场发挥,老子这个团还不得被鬼子一窝端啦?操,我现在都有点儿晕啦,越往这上面想就越头疼,这脑袋就跟快要炸开似的。啧,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要说阵仗,照罗店和光华门那儿差远啦,可伤亡人数却一点儿不比那两次战斗要少。我刚才了解了一下,二、三营的伤亡情况跟你们一营差不多,计算下来全团死伤的战士已经超过了四百人。四百人,一场战斗下来就损失了四百人,奶奶的,老子都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亏啦……”杨龙菲两眼空洞洞地目视着前方,显得有些失神。 谢大成劝道:“团长,结果已经这样啦,您就别多想啦。趁着夜深赶紧休息吧,咱们现在待的是啥鬼地方估计连咱自己都说不清楚,林参谋长已经在村口安排了潜伏哨,您多少睡会儿。目前我们的外围起码还有敌人三道封锁线,您得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几场恶仗等着咱呢……” “我现在哪还睡得下?要不想清楚这其中的原因,明天的仗怎么打都不知道了……娘的,老子自打当兵以后大小战斗打了上百场,啥阵仗没见过?倒是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弄得老子现在啥都不想干了,真想现在就把这指挥权交出去,不然再照这样折腾下去,独立团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家当非造完了不可……”杨龙菲情绪显得很是低落。 “团长,您这是咋啦,您别吓我好不好?您这个时候说这话,我这咋听着那么不是滋味儿呢。在咱独立团,除了您配当这个团长以外,谁还有这个资格?我们都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我们能有今天都靠您的栽培。您千万不要动这种念头,要是您这会儿把指挥权交出去,那咱独立团就真成了没头苍蝇啦,下一步该咋走都不知道,那我们还活不活啦?您放宽心,别多想啦……”谢大成神色紧张地劝道。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炮响,天的另一头顿时火光冲天,黢黑的夜空在火光的照耀下恍若白昼,大半个天际都亮堂了起来。几乎就在第一枚炮弹落地爆炸的同时,杨龙菲和谢大成便猛地从磨盘上跳起,表现出了一个职业军人的机警性和反应速度:两人从跳起到落地还不到一秒钟,完全出于下意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其灵敏性令人咋舌,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老兵优异的军事素质。 杨龙菲习惯性地将手摸向胸口,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佩戴望远镜。正在这时,政委刘平、副团长张山、参谋长林志国也一前一后冲进院子。刘平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番后便递给了杨龙菲道:“炮声是从南边传来的,从火光发起的位置看,好像是偏城镇方向……” “没错,是偏城镇方向。枪炮声都混杂在一起啦,连枪炮型号都分辨不出来,看样子敌人肯定不在少数,一个旅团都算少的……唔,三面都在冒火,敌人好像是分三路人马包抄偏城镇的。林参谋长,各作战部队的突围路线你不都记下来了么?查一下咱们八路军哪支队伍在偏城镇一带休整……” 参谋长林志国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开后刚看到第一页冷汗便下来了,他双唇颤抖地汇报道:“团长,按照事先部署,在偏城镇一带休整的有769团1营、北方局机关、新华日报社、党校、政治部……还有……总部机关……” 糟了!杨龙菲和刘平心底猛地一沉,这场突围战打下来把他们的脑子都给带糊涂了,竟然把总部机关驻地都给忘了?真他妈该死!刘平神色慌张地看着杨龙菲道:“坏啦,看样子敌人是有备而来,我想总部机关的位置大概已经暴露了,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 “临时抱佛脚是来不及啦,鬼子不会给咱们考虑的时间。传我命令,把战士们全都叫醒,各连排单位迅速归建。目标偏城镇,趁着天黑三个营给我集中火力对准敌人的封锁线狠揍,必须在天亮前结束战斗,掩护总部机关安全突围,都听明白了吗?”杨龙菲火速下达作战命令。 张山等人立刻领命出发,杨龙菲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后刚要离开院子就被政委刘平拦住:“团长,这次咱们还是按照战前部署来,你去第二梯队,我带突击队上!” “不行,敌我态势在发生变化,鬼子抄了老子们的后路,再按之前的部署打就全乱套了。情况紧急,老子今天就独行专断一回!原突击队负责人谢大成负伤,没法再执行突击任务。放眼全局,目前突击队队长一职,全团上下没人比我更合适啦。团长不去让政委上,传出去让人笑话,战士们会说我这个团长是缩头乌龟。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谁要是有意见,大可在战斗结束后去找师长、旅长去汇报,但是现在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不然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刘平追问道:“杨团长,你是不是还因为我毙了你那两匹马的事儿跟我记仇呢?我承认,这件事我做得的确有些欠妥,我需要向你道歉。但我也请你理解,当时过渡口时情况很危急,我们需要和敌人抢时间,不能因为两匹马而耽误后续部队过河,我没办法。就像你常说的,有些时候遇到这种事儿我来不及多想,我必须保证队伍的完整性,要是因为这两匹马耽误作战部队行进速度,那会出大事儿的……” 杨龙菲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话你要是当时就给我说,咱俩没准儿就不用在旅长面前出那洋相啦。你放心,我杨龙菲也不是个喜欢跟别人斤斤计较的人,既然话说开啦,我要再死咬不放倒显我小气啦。这件事暂时先不提啦,要是战斗结束后你我都还活着的话再谈,要是在这个关头结下仇怨,影响了以后的工作,得意的是鬼子。现在我再重申一遍作战命令,由我带领突击队冲锋打开缺口,要是我们打光了你们第二梯队顶上,这是经过团党委慎重研究后作出的最后决定,令行禁止、无可更改,希望政委同志能够服从命令,还有问题吗?” “好吧,这次我听你的。定好了,这次战斗结束后咱们找时间好好聊聊,如果可以的话我请你喝酒……老杨,保重好自己!” “没问题,只要战斗结束后我还活着,我一定赴约,决不食言!”杨龙菲大大咧咧地说道。 …… 被日军集中兵力围攻的南艾铺村内部早已乱成一片,刚刚在此休整不到三个小时的八路军总部还未整理好各机关的文件档案,无线电台和天线才刚架设好没多久,且还没能和各突围部队取得联系,就又要重新组织兵力趁着夜色向外突围了。 彭老总刚从769团一营的前沿阵地回来,刚跨进总部院内就大声嚷道:“各机要部门以最快速度处理好手里的文件,尤其是加密过的档案,一定要保管好带走,绝不能落下留给敌人;话务员,话务员,快,立刻拆线,话务连随外线部队先行突围;通信连长,带着你的兵把天线拆了,然后带着电台跟着话务连一块转移;参谋长,参谋长……唐连长,看见参谋长了吗?” 警卫连长唐万成回答道:“报告老总,副参谋长刚去了趟新华日报社的驻地董家垴,传达进一步作战命令,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的老天,我这个参谋长是不要命了么?从前天夜里到现在就一直没合过眼,现在又围绕周边几处驻地来回十几公里的折腾,真够难为他的。你这样,等参谋长回来以后,先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要是他回来了,你直接派人到政治部找我,等那时候我再过来……”彭老总对唐连长一通嘱咐后,刚转身准备离开,结果还没走出院子便同从新华日报社赶回来的副参谋长左权撞了个正着。 左副参谋长赶忙问道:“老总啊,这会儿过来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如果是在以前,我会立刻下令要你回去休息,可是目前情况出现了变化,我也只好特事特办了。据前沿消息,日军的三个满编旅团正从三个方向对我根据地进行夹击围攻,外线的包围圈也在不断地向内压缩,包围重心就集中在偏城镇一带。我已经安排各机要部门分散突围,要他们尽可能避免同日军短兵接触,最好是直接进山,只要是进了山就算安全了一半。我的想法是让769团的一营负责掩护总部话务连、通信连和北方局先行撤离,负责处理文件的同志断后,等所有文件陆续处理好后,由总部警卫连掩护他们撤离,你觉得呢?” “我同意你的意见,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撤离。目前敌我态势犬牙交错,外线各作战部队虽然已相继突围,但是被敌人包围在涉县一带的非作战部队还有很多。像北方局、政治部、后勤部、新华日报社及党校的大部分文职人员还在敌人设置的封锁线以内,人数虽然超过了七千余众,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作战经验,有些甚至连枪都没碰过几回。总部目前又与外线的主力失去了联络,想要突破敌人的包围圈绝非易事。这样吧老总,趁着天黑,我让唐连长带着警卫连先掩护你和政治部的同志突围,我留下指挥参谋们处理文件,等天亮以后我们再撤!” “不行,一旦天亮你们就彻底暴露啦,如果敌人集中力量将驻地围住,那你们就是枪靶子,想躲也躲不开。这个提议我不能接受,你是参谋长,必须同总部机关一起撤离。这样吧,我把总部直属队也从前沿阵地调来,配合警卫连掩护总部机关一同转移,咱们一起突围,至于文件让机要参谋们一起带上,路上一块处理,你的安全绝不能马虎。我宁可落下两份文件给敌人,也绝不能让你亲自冒这个险!”彭老总果断拒绝了左参谋长的建议。 “老总啊,情况紧急,你我就不要在这种关口上争论啦。时间紧迫,前沿部队已经和敌人交战在一起啦,这次敌我兵力悬殊实在过大,我想仅靠一个营的力量顶不了敌人多久。既然避免不了流血牺牲,就必须得让战士们牺牲得有价值!那些机要文件集中了我八路军各部门的诸多信息,其中涵盖的要害问题关系重大,这些情报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老总,这件事情就不要再坚持啦,你身为副总指挥,个人安全关乎全局,绝不能有半点儿闪失。作为你的副手,我留下指挥战斗责无旁贷。你必须撤退,趁着天黑先行突围,我随后就来,这是党的命令,你我都必须服从……” “既然如此,那你把电台留下,如果陷入敌人的包围圈,你想办法通过电台和外线各部队取得联络,请求增援!”彭老总终于松了口气道。 “老总,我想电台还是跟在你身边合适,需要同外线的主力部队联系时用得上……不过我建议在突围的过程中暂时不要开启电台,只要总部机关还没有脱离敌占区,最好是让电台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状态。通信连可以不间断地接收外来信号,但尽可能避免向外发出信号。通过这几次战斗我发现,敌人总是能够准确地锁定总部驻地的方位并迅速发起攻击,我怀疑我军的电台信号已经被敌人锁定,再由对方的电讯侦听部门确定方位,以至于敌人每次的攻击重心无一例外,全部集中在了总部机关的落脚点上。除了这个可能性,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老总啊,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还是暂时关掉电台吧!” “好,听你的,我会根据敌我态势适时启动电台……参谋长,我要跟你声明的还是安全问题,你我在这三亩薄地一起共事了将近五年,平常你在我身边,我这心里总会感到很踏实。此次反扫荡运动的险峻程度不同以往,无论是比较以往作战的规模,敌我双方动用的兵力都将是空前的,这也是你我唯一一次分散突围。对此我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你必须安全冲出敌人的封锁线,我会带着警卫连先行进入北艾蒲村建立临时指挥部,等你这边整理好文件后立刻过来与我会合!你听好,对你我只有这唯一一点要求,必须安全突围,记着,我在辽县等你……”彭老总伸出布满老茧的粗糙的双手,同左参谋长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朵朵泪花在老总的眼眶中泛滥着。 左参谋长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握住彭老总的一双大手并在半空中用力地晃了几下:“放心吧老总,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啦,也不差这一个半个!三八年晋东南反九路围攻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敌人的三个师团十几个野战联队把咱们包围在这二亩薄地里,那时候多难呀,可到头咱不照样硬生生地给他闯出来了么?这回也不能免俗,你我就权当是和敌人进行的一场例行游戏罢了。当年咱们怎么冲出敌人的包围圈,这回咱们照样能冲出去!老总,快走吧,趁着天黑尽快突围出去。我这边处理好文件后就从十字岭绕道去北艾蒲村与你会合,你在那儿等着我!” “保重!”两位实际上的八路军最高指战员再次用力地晃了晃他们紧握着的双手,双方的眼神中充满着对彼此的信任、勉励和赤诚相待的战友情怀,这分开前的最后一次握手势必将成为一种无言的永恒,无论生与死,将永远寄托在二人的内心深处…… 日军第8旅团旅团长中村喜南少将接到了岗哨的汇报,说是在他们包围圈的外围突然遭到了一伙土八路的猛烈进攻,目标由西向东对准第8旅团的防御纵深一路狠冲狠打,似乎是想撕开一道口子掩护被包围在偏城镇一带的八路军总部成功突围。与此同时,中村少将通过电台得知,不光是他这边遭到了八路军主力的进攻,另外三个方向的守军也陆续遭到支那军队成建制地猛烈攻击。 平心而论,中村少将倒有些佩服这些手持原始武器、军事素质低劣的土八路们了。早年他还是日军某联队的大佐指挥官时,就曾率领麾下官兵参加了名震一时的太原会战,总的来说,虽然敌中央军和晋绥军的装备及战斗力要远远胜过八路军,但他们部队的协同作战能力和友军之间相互配合的默契程度却表现得极为糟糕。这主要都是归咎于中国军队内部派系林立、各地区势力水火不相容的复杂现象,即所谓的“派系论”。 往大了说,像以蒋介石为核心的嫡系中央军;或以阎锡山为中心的山西晋绥军;再就是分别以李宗仁和冯玉祥为主导人物的广西桂军和西北军部队;之后如“西安事变”后便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东北军、由刘湘和杨森所领导的川军团、以龙云和卢汉为首雄踞云南边陲的滇军、视余汉谋为最高长官的粤军部队和以王家烈为主要人物组成的黔军大部等……各地方势力错综复杂,虽说都冠以国民革命军的称谓,统一听从重庆军政部的指挥,但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既想达到在战争中表现出自己麾下部队的作战英勇的目的,又时刻抱有保存自己,消耗他人军事力量的想法。在战斗打响前,大家各自嘻嘻哈哈地凑在一起一通慷慨陈词,自作聪明地去和对方打哈哈的同时,还总要自以为是地把别人当做傻子,彼此间总爱拿诸如“老兄若有困难,兄弟自当拼死支援”的鬼话来增进双方的感情,听着是真让人感动。可这种话也只能当作是一种高层们之间的客套和玩笑,谁若是当真那才是脑子有病。一旦在战场上被围,你通过电台向周边地区的友军求援,那你就慢慢候着吧,也许在你最后一道防御工事被攻克,主峰阵地被敌人占领时援军都不会赶到。相反,对方还会不断地想出各种能让援军停滞不前的理由,继而用一种相对委婉的语气通过电台告知友军部队:原定增援计划不得不延后进行,甚至就此搁浅,希望友军部队尽最大之可能坚守阵地,等待援军的到来…… 这种情况在过去的诸多战役中早已是司空见惯,国军各派系的高层之间似乎达到了某种默契,彼此对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也都做到了心照不宣,所有人都跟明镜似的,谁也别把谁当傻子。例如淞沪会战期间,日军在金山卫一带登陆,正好赶上中国守军兵力空虚、防御薄弱,日军先头部队窥伺良机果断出击,主峰阵地反复易手。可就近驻扎在拓林和乍浦两地的国民党守军眼看着金山卫一带的友军即将覆灭,却照样是按兵不动,既不增援友军,也不组织兵力绕至侧翼偷袭日军登陆部队,宁可错失这一难得的战机也绝不肯放手一搏。最后的结果便是导致日军彻底击溃金山卫一带的中国守军,并顺利拿下守军在滩头建立的防御阵地,继而成功接应后续部队登陆。至此,淞沪战场的我军形势急转直下,日军一招得手便死咬到底,最后连拓林和乍浦两地的阵地也没能守住,守军官兵只得弃工事北逃。 再就是武汉会战期间,日军主力向防守新店一带的国军第42军发起进攻,位于该军主峰阵地左翼的第30师、第37师在外围防线没有任何敌情顾虑的情况下,仍旧放弃了这一天赐良机,照样按兵不动、待阵观望,被42军指挥部派来的联络官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两个师的指挥官照样冥顽不灵,部队也好像是钉死在驻地内似的,无论联络官怎么劝就是不挪窝。其中一名师长还颇具风趣地引用了毛主席早年写下的一句诗回应道: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事后结果可想而知,日军在42军毫无支援的情况下很快便击溃了其主力部队,待占领了新店阵地后又挟胜利之威,转移兵力一鼓作气将国军第30师和第37师的主峰阵地全部吃掉,也许这两个师的指挥官在败退的过程中都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也许还没有像“为党国尽忠”的口号那样能够深刻地印在国军指挥官们的心中。 相反,八路在这方面的表现确实值得称道。其实想想也并不奇怪,这些来自*,手持原始武器,军事素质、单兵训练都无比落后的队伍除了自力更生,自强不息外,大概没有所谓“友军”会为他们提供一些实际的帮助,重庆军政部和二战区长官部巴不得他们自生自灭。即便八路内部的战斗编制不太正规,像独立团、独立支队、游击队、决死纵队之类的番号多得恐怕连八路军总部都数不清,几乎到了快要烂大街的地步。但每逢战斗打响,他们总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增援受困的兄弟部队,有些时候甚至并没有向他们的上级请示便擅自行动,就算是背上掉脑袋的罪名也在所不惜。这种能显示一个集体或一个团队相互扶持合作的战斗精神,在八路军队伍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从这点上看,这帮八路的骨气丝毫不逊于日本军队,就团队精神来说,双方已经到了一个足够齐肩的高度。 一名日军少尉来报,称第8旅团设置在外线的防御已经被八路撕开了一个口子,目前八路正在拼命向内渗透。中村旅团长的笑容愈加强烈,他表示让负责外线防御的第3大队给这伙八路让开一条道路,放他们进来,待八路攻击部队进入包围圈后便立刻将道路封锁,并趁机将此部队和被围的八路军总部一举歼灭。 敌我两军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状态,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在炮火的衬映下恍若白昼。日军第8旅团下辖之第3步兵大队接到命令后立刻向两翼方向散开,杨龙菲只顾带领部队一通猛追猛打,却未能注意这一情况。倒是政委刘平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日军一个满编大队的兵力,又属野战部队,就算是遭到了独立团的突然袭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向两翼方向溃逃了吧?这不像是日军的作战风格,不是敌人疯了就是有什么阴谋! 刘平果断叫住了正抱着一挺轻机枪冲锋的杨龙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杨龙菲听后一愣,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在心底暗骂道:操,老子只顾着向敌人的纵深*,差点儿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刚拿起悬于胸前的望远镜便又果断放弃,在这种时明时暗的环境下,望远镜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只能凭借自己以往的作战经验去判断敌人的动机。看这样子,似乎敌人不是溃逃,而是有意放自己进去,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一个叫作欲擒故纵的古老的故事,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小鬼子胃口可真不小啊,既想把驻扎在偏城镇一带的八路军七千余众一锅端掉,又想在吃掉这顿大餐前拿老子的独立团过过嘴瘾,哪来那么好的事儿? 杨龙菲和刘平的心里早已有了新的打算,既然已经看穿了鬼子的圈套,再带着队伍往里扎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倒不如给敌人来个反其道而行之,顺着日军的“溃逃”路线追过去打,反正四个方向皆有战斗,跟鬼子拼命的队伍绝不止老子独立团一个,打到哪儿算哪儿,最好是能将敌人早已散开的封锁线越扩越大,这样一来既能打破敌人的围歼计划,又能有利地减轻总部首长们突围时的压力。嗯,就这么办! 杨龙菲无形之中发现,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心底倒有些佩服这个跟自己不太对路子的政委了。刘平这小子能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迅速察觉到敌人的意图,又能及时制止住自己带领部队向敌纵深贸然推进,确实很不一般。无论是从作为一名军人的魄力还是军事水平来看,刘平这家伙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第十一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倚在一把靠椅前,双手食指轻揉着自己脑袋两侧的太阳穴部位,以此来缓解因未能按时休息所带来的疲倦。下辖各师团、旅团、联队都已相继发来电文,内容大致相同,大都是“各参战部队进展顺利,八路军各作战部队节节败退”之类的信息。看来此次扫荡带来的效果还是颇为显著的,岩松义雄不禁在心底窃喜,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局:八路军副总指挥和副参谋长被五花大绑地押到自己面前,然后再由自己用指挥刀亲手砍掉他们的脑袋,八路军各主力部队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八路军总部也将不复存在…… 一名日本通信兵手捧一封最新的文件汇报道:“将军阁下,第14旅团传来最新消息,被困在偏城镇一带的八路军部队已经冲出我军第二道包围圈,从对方的人数上看并不多,似乎只有一个连的建制……” 岩松义雄的笑容凝固了,并很快转变为愤怒,他恼火地拍着桌子咆哮道:“只有一个连的建制?第14旅团坐拥四千人马,属第一军战斗序列中为数不多的机械化部队,居然在敌我人数相差四十倍的情况下放过了八路的一个连?简直荒唐!这种指挥官根本就不配只会一个旅团,完全就是帝国军人的耻辱!原田旅团长对此作何解释?” “将军阁下息怒,原田旅团长给出的解释是,在第14旅团对驻扎在偏城镇内部的八路军部队发起进攻后不久,四下便遭到了多股不明身份的敌人的进攻。由于敌人是从背后突袭,致使第14旅团攻击严重受挫,多个防御连接点都遭到了破坏,目前已经被外线的敌人撕开了多个缺口。原田旅团长通过对敌人尸体的鉴别后判断,这几股来路不明的敌人应该是身处外线的八路军主力部队。他们就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朝第14旅团的防御纵深猛打猛攻,虽然伤亡惨重却依旧未能阻止住他们试图打开缺口的作战意图,从而致使八路军的那个连得以冲出第二道包围圈。据悉,像这样的战斗仍在继续,有些部队甚至已经展开了白刃战,双方均伤亡惨重……”通信兵继续汇报道。 “摸清楚这几支八路攻击部队的番号了吗?” “很抱歉,将军阁下,位于偏城镇外围的我军三个旅团目前已全面陷入混战,但就目前为止,我们的部队还没有抓到敌人一个活口,因此有关番号的问题我们无从得知!” 岩松义雄冲通信兵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后便拿起桌上的话筒,并要通了拨往第14旅团指挥部的电话。接电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旅团长原田北川少将。从话筒那侧不难听出,原田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也许是指挥战斗时嗓门儿用力过大所导致的。 “喂,原田君,你那边怎么样?我在这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你们第14旅团的不太好的消息。现在的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八路各攻击部队的番号都弄清楚了没有?” “将军阁下,我的部队此时已是四面受敌,土八路就好像疯了一样不断对我旅团阵地发起猛攻,从这场遭遇战打响开始到现在,土八路的外线部队已对我旅团阵地进行了连续八次的不间断攻击,土八路虽伤亡惨重,但其锐气却丝毫不减,我旅团下辖各主峰阵地也反复易手多次。目前北面的八路已经同我麾下第一步兵大队展开白刃战,对方的一个连已被我大队全部消灭,但迄今为止却仍未抓到对方一个俘虏!对方在进入白刃战前已有所准备,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能击退我们,因此他们每人身上都携带有*或*包,一旦面临被我军俘虏的窘境就立刻引爆*,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被俘。直到这一刻,我们仍然无法确定对方所属部队的番号……” “原田君,请你牢记我在战斗打响前对诸君的训示,倘若有谁指挥不力,放走了八路军机关首脑,当剖腹自裁,以谢天皇。我要说的是,这项命令到现在依然有效,原田君好自为之吧!”岩松义雄“啪”地一声便挂掉了电话。 “喂,木村次武大佐现在在做什么?”岩松义雄将帐外的通信兵唤来问道。 “报告将军,半个小时前我看到木村大佐正在第22战车联队的驻地向吉野联队长请教问题,据说是有关步兵战车同摩托化集群之间的战术配合,两人聊得很投机,估计双方目前仍在讨论过程中……”通信兵说道。 岩松义雄笑道:“真是蹊跷,据我对木村君多年来的了解,早就判定此人是个桀骜不驯、恃才傲物的家伙。怎么今天他反倒务起虚来,主动找人赐教了?而且请教的问题还是同他所推崇的特种作战毫无联系的有关机械化兵团之间的战术配合?这样,你去把他叫到我这儿来,木村大佐要是问原因,就说我也有些问题需要向他赐教,去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木村次武出现在了岩松义雄的营帐外:“报告司令官阁下,木村奉命到来,请问有何指令?” “木村君的精神不错嘛,听说你刚刚正在向吉野联队长请教有关步兵战车同摩托化集群之间的战术配合问题,着实让我有些吃惊,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哦,木村君,请坐……” 木村次武正坐在岩松义雄对面,挺胸正视对方说道:“谢谢司令官阁下……实不相瞒,确有此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对这方面的战术问题产生了兴趣。司令官阁下应该知道的,虽然我早年就读的专业是步科,但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一名好学生,甚至有些荒废了自己的专业。若不是当年欧洲战场上有关特种作战理论的兴起,也许我现在麾下之部队将不会只局限于那支不足百人的特工部,而是一个满编联队,甚至是一个独立旅团的编制,毕竟我那些昔日的同窗现在大都跻身于将官行列。也许是领导特工部实施敌后作战的时间长了,头脑和思想变得多少有些麻木。直到此次扫荡运动的打响,我才得以有空变换一下自己的思维,这才向吉野联队长请教有关大兵团作战的战略战术问题。” “让我想想你此刻内心的想法,木村君,你该不会是想将你所掌握的有关特种作战的理论同机械化兵团作战理论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支具有特种作战标准的机械化兵团吧?” 木村次武笑着摇摇头道:“司令官阁下说笑了,不可否认,在中日战争打响初期,我曾经动过这方面的脑筋,有时甚至有股冲动,想直接将这一想法上报给华北方面军最高长官。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具有足够的资源、人力和物力去完成有关这样一支部队的建立。但就现在的形势来看,这种想法多少显得有些不切合实际。自1937年起,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打了整整五年,无论是资源、兵源、人力还是物力,都已经达到了相对匮乏的状态。如果在此时我再提出这一想法,无疑是给态势微妙的华北战局雪上加霜。我的想法是,如何将华北陆军的机械化兵团的战斗力提高到一个全新的层次?在此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数据报告,我发现在我军同八路作战中,敌我双方伤亡比例为9比1,也就是说八路需要用九名士兵的生命来换取一名日本士兵的阵亡,这种代价对八路来说无疑是沉重的。但我第一军同仁目前所要争取的则是如何将这一比例继续扩大,将现在的9比1扩大到15比1,甚至20比1、30比1。从宏观上来看,蒋先生的‘积小胜为大胜’和‘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构思确实高明。中国地大物博,国土面积是日本的25倍,很难想象,如果再不加大针对我军大兵团和机械化部队战斗力的提升,光靠这步步蚕食,这场战争究竟要打至何年才能宣告结束?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但作为军事主官,我不得不为帝国军队的前途表示忧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是否能耗得起这场战争?” “木村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类似问题你向我提过不止一次,我一直记在心里。而且你也曾多次点明,希望改革华北陆军目前的战法,参考盟军在欧洲和北非战场上使用过的战略战术,以最快之速度有效提升我帝国军队的战斗力,这一点我也同样铭记于心。只是目前华北陆军高层暂时还没有引进新式战法的打算,无论是多田骏司令官的‘囚笼政策’还是冈村宁次司令官的‘铁壁合围’战法,都属于我帝国军队独创,而非盟军捉刀那种。我身为驻晋第一军司令官,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也许你不相信,光是一个维护地方就够让我焦头烂额的了,更不必说加快速度改革华北陆军战法了。特殊情况下,我们无法在既定时间内完成某项工作也无可厚非,形势所限,现实并不如理想那般美好,有些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去放弃某些东西,无论是从宏观还是微观的角度。但有一点请你放心,即使将来要承担责任,也绝不是你我,你明白么?”岩松义雄一边用绒布擦拭着镜片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说,上峰暂时并没有革新战术的想法,即使将来追究起责任,也是由上峰来担这个刚愎自用、不懂变通的罪名,而我们则可以置身度外?” “是这个意思,革新战术战法对我军目前的情况来说是一个较为深远的话题,帝国军队已在战争的泥沼中陷得过深,此时如若对战法进行大幅度的变革,恐怕会引起蝴蝶效应,且存在一些深不可测的变数,这种变数往往会让理想适得其反。因此,我军此时拥有的战略战术还是以宜静不宜动为好……木村君,咱们换个话题讨论好不好?你是否可以就眼下战局做出某种分析,指出我军在战术配合上出现的某种漏洞?” “司令官阁下,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倘若有一天我军要同支那军队展开决战,从战略学的角度来看,我军应首先采用怎样的作战手段为好?” “当然是集中最强大的火力,在我军所有兵种的协同配合下对准敌人的防御薄弱点进行猛烈进攻。现任德军驻非洲装甲集团军司令一职的隆美尔将军就曾在任战术教官时所写的著作《步兵攻击》中提到:数量劣势之军可以采取更多地使用自己的武器,或者更加迅速地发挥强大火力的方式来压制数量优势之军……” “既然如此,司令官阁下是否真正将此战略构思运用到实战当中来了呢?此次针对八路军敌后根据地的扫荡运动,我第一军之部队几乎派出了现役的所有兵种,如步兵、骑兵、炮兵、宪兵、工兵、山地兵、装甲兵和军医,可唯独有一个兵种被排除在外。我想请问司令官阁下,我们的航空兵在什么地方?整个第一军的精锐全部出动了,难道单独要他们置身事外,躺在太原机场的警卫站内看歌舞伎表演么?” “对不起,木村君,这是我在指挥和调度上的失误,事实上我在战前是有将航空兵调往一线阵地上空的打算的,也许是因为战况愈演愈烈的原因,加上我这两天公务繁忙,有些昏了头,才把这事耽搁了。你说得没错,土八路在扎进深山后,我们的坦克战车就不再具有威慑力,唯有利用空军对其腹地进行火力覆盖后方显成效……”岩松义雄要通了拨往驻太原机场警卫站的电话,厉声命令道,“我是岩松义雄,我要你立刻通知在机场内待命的所有航空兵,要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事物,以最快的速度登机起飞,目标涉县偏城镇,具体任务由飞行编队总指挥菅井中佐亲自下发,就这样!” 岩松义雄挂掉电话后,木村次武便从靠椅上站起身来,挺胸收腹立正道:“司令官阁下,既然飞行编队即将出发,我也该亲临一线阵地去观摩这即将到来的壮丽景象了。如果司令官阁下同意,我倒是可以指挥一支机械化部队去阻击八路的突围部队,毕竟我刚从吉野联队长那学到了一些有关机械化兵团之间战术配合的知识,正打算找个对手试试深浅……” “你先去吧,木村君,如果情况合适,我会批准你带队阻击的。我想,再过不到五个小时,这场战斗的平衡点就要被我军强大的炮火所打破了。我有种预感,八路军内部的一两条大鱼也许将在我第一军的地空火力配合下葬身火海,八路军各主力部队也会遭受池鱼之祸,其元气势必遭到重创,如果能于此战中彻底击溃八路的精神和有生力量,我第一军在山西的敌后战场将永无后顾之忧!” …… 独立团围绕着涉县周边地带像只没头苍蝇般左突右撞,打到最后连坐标和方位都闹不清了,部队陷在一片深山内进退不得。周围时不时想起一阵枪声,但还没等你寻着枪声的源头便再次销声匿迹。杨龙菲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在心里暗骂道:这他娘的是怎么带的路?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从最初发起进攻的羊肠小道冲进了这一座座深不可测的深山老林里来啦?就目前所处位置来看,杨龙菲隐隐感到自己有股子被鬼子带进沟里来的意思。周围一片黑灯瞎火,连个具有分辨方向的树轮都没有,真他娘的晦气! 杨龙菲只要一发火,首先就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警卫连长史刹海无疑成了由他泄愤的工具:“史刹海,给老子过来……你他娘的是怎么带的路?刚才冲锋的时候数你们警卫连跑得最快,照着敌人的防御纵深就他娘的猛追,跟火烧屁股似的。你猛追猛打也就算啦,你狗日的倒是把路给带对了呀,本来路就不好走,天又黑,你个兔崽子倒好,直接把队伍给带到山里面来啦!” 史刹海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脸拉得老长,极力埋怨道:“唉,团长,您说话可得凭良心呀,刚才冲锋的时候,是谁喊破嗓子嚷嚷着要我带队伍照着鬼子的纵深狠揍的?这突击命令可是您下的呀,我这可都是按照您的意思来的,咋这会儿又成我的过错啦?” “放屁,老子啥时候下过这种命令?明明是你小子指挥不当,抱着挺机枪就啥也不顾啦,跟个苍蝇似的闷着头就往鬼子屁股后面撞!老子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呢,你狗日的倒先一推四五六啦?你再敢跟老子抬杠,我他妈揍你……”杨龙菲暴怒道。 史刹海不识趣地笑道:“团长,您这可有点儿以权压人的意思,您不能仗着自己是团长您就欺负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呀,您那身份往我们面前一摆,就是挨了揍我们也不好还手,这太不公平啦。要是职务扔到一边,咱一对一单练,您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杨龙菲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要解皮带,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老子有心让他闭嘴吧,他他妈的还越说越来劲了,当着战士们的面儿就这么顶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不可……还未等他将腰带解下,负责清点人数的政委刘平便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其拦住:“老杨,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史连长你也是,团长正在气头上,你拱这火干嘛?这皮带要真抽你身上就老实啦,难不成你还敢还手?有点儿眼色,别在火头上找骂!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跟团长要商量点儿事儿!” 刘平听后忙不迭地冲杨龙菲和刘平一阵点头哈腰,临走前还被杨龙菲撞了下肩膀,杨龙菲用忿忿的眼神瞥了眼同自己擦肩而过的史刹海,心说小兔崽子你等着,等战斗结束后老子再找你算账…… “都清点完啦?”杨龙菲开门见山地问道。 “都清点过啦,除去团特务连和二营三连那几个在今早突围时就被打残的连队外,其余连队的建制都基本完好,不过各部队所携带的那些重武器,像九二式重机枪和九七式迫击炮也大都在突围时被战士们遗弃了。没办法,这也不能怪他们,战斗打得太激烈,敌人在后面又死咬着不放,弹药也来不及补充,为了避免落队,战士们这么做也可以理解。我们现在的主要武器恐怕就是战士们手里各种型号的步枪和几挺轻机枪啦,战士们的士气虽然未受影响,可弹药补给却成了最大的问题,一旦和敌人近距离作战,我们恐怕连半个小时都撑不住,到那时只有跟敌人刺刀见红啦。”刘平回答道。 “得想办法先走出这座山再说,现在晚上看不出来啥,到了天亮就说不准啦。敌人要是发现咱们困在这座山里找不到出去的路,正好来个搂草打兔子,到时候咱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全团都得他娘的被敌人当成兔子给宰啦!坐以待毙不是独立团的风格,这个关头也别想能有什么支援,全都打乱啦,就差不分敌我啦。娘的,老子还从未触过像今天这种霉头,让鬼子给老子带沟里来啦。我的想法是全团分成三队,从三个方向分散突围,这样把握性大一点儿,总有一两个队伍能冲出去。要是全团战士都朝一个点走,到时候出去的路没找到,人先累死啦,这种赔本不讨好的买卖咱不能做。” “我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分散突围,冲出去的几率要比全团一块突围的可能性大得多。那队伍该如何分组呢?还有队伍一旦突围,该通过什么方式和对方取得联络?这是个问题,得好好讨论一下,总得有个目的地才行,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啦!”刘平表示双手赞成。 “分兵的事儿好办,就按照之前的编制来,以营为单位,各连排迅速归建,侦察连暂时划到三营,由你和三营长全权指挥,侦察连里大都是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地头也熟,关键时候能起大作用;团直属队编入二营,指挥权交由林参谋长和二营长代管;至于警卫连就跟着我和张副团长一块加入一营的编制,特务连那几个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兵,我看你也别要啦,我把他们划到警卫连的战斗序列,一块并给一营。至于队伍间的联络方式,我看就免了吧。现在四处都在打仗,你就是对着头顶放上两炮我那也未必能听得见,闹不好还把敌人给引来啦。实在不行,咱们就定个集结点,我在天黑之前仔细研究过地图,在我们发起突围的方向附近应该有个叫百家镇的地方。虽说现在困在了山里,不过我想只要出了山,寻摸寻摸应该能找到这个地方。嗯,咬死啦,这就是咱们之后汇合的地点!” “没问题,我立刻去三营下发这项命令……”刘平不折不扣地点头说道。 杨龙菲乐了:“真是怪啦,你老刘难不成也是个属顺毛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要是在刚来独立团那会儿也是这个态度就好啦,咱俩也不至于闹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刘平笑着反驳道:“什么话?还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说得我跟滚刀肉似的。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一身毛病,但有一点容不得别人做假,那就是我本人是最烦卖狗皮膏药的,有本事的人永远能获得我的尊重。你如果在指挥上出现失误的话,我会及时纠正,要是指挥得当,我也会举双手赞成,绝无二话……不然你以为呢?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你发难,我吃饱了撑的?咱八路军的伙食待遇还没好到这份上吧?” 杨龙菲坏笑道:“看来政委对咱独立团的伙食不太满意呀?没关系,等这次战斗结束以后,我找个时间给你好好张罗一桌,大鱼大肉随便你造,要是你旁边再坐个戴红褂头的小媳妇就更好啦……” “去你娘的吧,老杨,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咋的,才说上几句就又开始不着调啦?我说,该不会是你往那方面动了脑子,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然后把这事儿放到我身上好过把嘴瘾是吧?” “别扯淡啦,你也太小看老子我啦,老子是那种人么?咱在这方面向来讲究主动出击,还用得着在你狗日的身上过把嘴瘾?闲话到此为止,有事儿等突围以后再絮,各连队归建后立刻动身,趁着天黑赶紧往外走,等到天亮就麻烦了。” …… 正如杨龙菲所说的那样,仗打乱的不光只有他独立团,就连前两年被调到冀鲁豫边区决死二纵的老三团团长方罗成部,也稀里糊涂地带队进入到了晋察冀边区的三省交界处。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方才告一段落,老三团先头部队才暂时躲进了一座不知名的村庄内进行暂时的休整。 团部的参谋们铺开地图唧唧喳喳议论了许久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主要原因就在于队伍目前所处方位一直未能得到准确的判断。几个作图参谋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此处是位于晋察冀三省交界处的王家堡一带;有人则认为此地应该是位于辽县境内的栗城乡一带;还有的参谋却坚持己见认为队伍应该是误打误撞进了深山,从地图上看,部队目前所处位置应该是靠近阜平县的一座名叫歪头岭的山坳内…… 在一旁抽着旱烟的方落成只感到耳边好似一群苍蝇嗡嗡嗡地乱叫,他露出一副极不耐烦的表情当即打断了参谋们的争执,一通臭骂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跟他娘的驴叫槽似的,吵什么吵?议论,议论个屁!一个个撅着腚眼望天———有眼无珠的,老子迷瞪一会儿也不行?吵、吵,都给老子滚!” 参谋们眼看团长发怒,只好识趣地向四下散去。副团长龚建林见状立马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团长,这是咋啦?我记得你得有半年多没发过这么大火啦,不就是一次反扫荡么?至于动那么大肝火么?鬼子是照瓢画葫芦,这么多年也没玩出啥新花样来,咱们早就适应啦。不就是被敌人包围了么?打出去不就是啦?” 方罗成缓和了下语气后说道:“照理儿说是没啥,像以往这种形式的扫荡运动,咱们大致也经历了得有几十次啦。可是这回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我也说不上来是啥感觉,总觉得这仗打得有点儿不太对劲。按照原先的部署,咱们团应该是沿着同蒲路一直向西突围,现在可倒好,战斗打了一天一夜,最后连咱们团的参谋都摸不清目前的具体位置在哪儿,这可有点儿荒唐啦。最让我发愁的是怎么才能跟上级部门取得联系,哪怕是和旅一级或纵队级的首长联系上也好啊……唉,他奶奶的,老子真后悔以前打仗时没能缴获来个电台,现在就是想联系别人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现在还扎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山坳里,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真他娘的憋屈!你说,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啥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龚副团长也开始犯愁道:“是啊,这次战斗打得确实有点儿问题。你看啊,咱们决死二纵在战斗打响前明明已经制定了一套相对完整的作战方案,各部队的突围路线也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可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鬼子的火力要比以往更加凶猛,敌人的围剿部队就好像一只铁桶似的把咱们包围在他们的封锁线内,要想撕开一道口子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伤亡,想要保存建制完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刚才和柳参谋长清点了一下,这次战斗光是非战斗减员就超过了三十人,担任突击任务的侦察连伤亡过半,其余连队也各有损伤,这还只是今天一场战斗,往后的情况也许会更加糟糕,谁也把不清鬼子的脉,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发的哪门子疯,跟一群恶狗似的,咬住了就没轻的,不扯几块肉下来似乎就没有松口的打算……” “老龚,你刚才说这次战斗光是非战斗减员就超过了三十人,什么情况?你详细跟我说说。”方罗成问道。 “是三营的一个排,从排长到战士共三十七人全部失踪。我调查过,这个排在以往作战中的积极性就不高,从来没有担任为主峰任务,这次又集体脱离建制,我想不排除有叛逃的可能,咱们还要提高警惕,避免再度发生类似情况。” 方罗成瘫倒在几只沙包上,来不及擦拭满面尘灰的脸庞,便艰难地闭上双眼,咬着牙进入无声的深思。他的心里百味俱陈,除了对战斗前景的悲观外,还有那么一丝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苦涩。他在心底自嘲道:老子带了这么多年的兵,干了这么多年的团长,经历过大小上百场战斗,刀尖顶鼻梁上都没怕过,这回是咋啦?以往被当作是看家本事的游击战竟在此时变得不堪一击,娘的,一群玩鹰的老手反倒让鹰给啄了眼睛!还有那个已经和主力部队失去联络的排级编制,愣是在这次战斗中出现了集体脱离建制的现象,还一下跑了三十七个人?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到底是士兵意志力薄弱、贪生怕死还是老子这个当团长的治兵无方?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还不够别人笑掉大牙的,尤其是要让杨龙菲那小子知道了,非得拿这个当笑话传得全师上下人尽皆知不可……诶,这老兄现在干啥呢?总不会混得跟老子一样吧? 第十一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唉呀,也不知道我那几个老伙计听说以后会怎么笑话老子……他娘的,老子自打当兵以后就图过三样东西,一是枪炮、二是粮食、三是脸面,现在可倒好,前两样折腾没了不说,连他娘的脸面也快让那几个小兔崽子给我丢完了。这事儿要真传了出去,老子是真没法混啦,带兵无方,手下人出了叛逆,当了逃兵,闹不好上级还得找我算账。尤其、尤其是那个……咳,算啦,不说啦,说多了这心里就他娘的窝囊!” 龚副团长接过方罗成的话茬儿试探性地问道:“团长,您是想说您的老伙计杨龙菲吧?” 方罗成意味深长地看了龚副团长一眼后,冷哼一声道:“除了这小子还能有谁?他娘的,杨龙菲这家伙,自打老子认识他没几天就看出来啦,这小子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没处倒。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打瞎子、骂聋子、专给瘸子下绊子,放屁嘣坑、撒尿和泥、专揍没主的狗。这小子天生就不是个能安分的主儿,要是没当上兵,你信不信?他他妈闹不好敢去落草当山大王!不光这样,杨龙菲这小子还是个倚疯撒邪的主儿,事事争先不说,还容不得别人跟他较劲。你就说下棋吧,就他那臭棋篓子牛皮吹得震天响,在人家高手面前用不了一会儿工夫就本相毕露了,眼看着自己快输了怕丢面子,这小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就把那好好的棋局全给‘呼拉’乱啦。等你反应过来,得,这小子早就没影啦。我算是看出来啦,像他这种类似滚刀肉的毛病还真跟他娘的瘟疫似的,把他手底下那些干部战士全都给传染啦。跟敌人耍心眼也就算啦,结果这小子跟兄弟部队的也放赖。还没等战斗打响,他他妈的连封条都写好啦,就等着战斗结束以后好抢战利品啦。我太了解杨龙菲这号的啦,要是让这小子知道老子现在的处境,他狗日的不在全师的干部堆儿里传个满城风雨就不算完!” “听您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啦,这个杨团长倒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难怪咱们师里经常传着这样一句话,说是独立团从团长到战士,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脾气硬不说,嘴里的怪话也多得不得了。对此好像还有人专门统计过,说是咱全师流传的所有小道消息有超过一半都是从独立团战士们的嘴里传出来的。我之前路过独立团的时候见到他们的参谋长林志国,就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可您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是啊,外面怎么传的你就怎么听呗,这也是咱的本事。嘿,我当时一听就傻了,闹半天人家还当成是啥露脸的事儿呢。结果还没等我开口,人家又说啦,说这是老总给他们的评价,夸他们是两头冒尖儿,打仗冒尖儿,说闲话也冒尖儿。我心说了,还老总给的评价?要按照老总的脾气,非把你们这帮人的嘴都给锔上不可!” “这没啥可奇怪的,杨龙菲的兵嘛,人横口气自然小不了,要不这么说还真显示不出他杨龙菲那点儿能耐。唉,也不知道杨龙菲这小子现在怎么样啦?别是跟老子我一样,净被他小鬼子当兔子撵呢吧?”方罗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龚副团长脸色平静地说道:“我估计他们那边儿的情况比咱这儿也强不到哪去,按照鬼子这次的进攻意图来看,独立团所处位置应该正是敌人集重兵进攻的地方。真要是论起来,咱们这儿倒成了鬼子包围圈的薄弱点。虽然暂时和师部失去了联系,但好在部队的建制得以保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出一个有利于我的突围方向,只要能冲出这座山坳,再去寻找大部队就要容易得多。” “王参谋长,王任穷,过来!”方罗成左右摆头在人群中寻找着团参谋长王任穷的身影。 王参谋长听到呼叫后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一刻没敢耽搁就飞奔至方罗成的面前,立正敬礼道:“团长,您找我?” “我问你,出去探路的战士都回来没有?” “暂时还没有,我是从侦察连抽调了八名战士分别往四个方向前去探路的,规定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临走前我嘱咐过他们,只要是算着时间快要到啦,不管有没有发现出去的路都得立刻掉头往回赶。现在距离我要求的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咱们还是再等等吧,我想总有一个方向能绕出去。”王参谋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怀表,定睛望了眼时间后说道。 方罗成听后不由得沉吟了半晌,随后开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扫视着周围,他舔舐着干燥的嘴唇,时不时咂巴起了嘴,随后伴随着一阵长长的叹息声,方罗成有气无力地冲王参谋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方罗成突然感到半个钟头的工夫是如此难熬,眼看着天快要亮了,如果前去探路的战士不能如期而归,就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落入敌手,或者是发现出路后放弃回来报信,选择了集体叛逃。这样一来,部队依旧无法选择出一条安全的出击路线,这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岂不就成了拖垮全团战士生命的死亡枷锁?越是到这个关头,方罗成心里就越没底,正所谓大限来时方显人心,要是连出去探路的几名战士也都趁机叛逃的话,那自己这个团长真就别干啦,就是上级不处分自己,那些昔日的老战友、老伙计们的口水也够把自己给淹死啦。 正在这时,村子北面的一处灌木丛内忽地引起一阵骚动,负责站岗的士兵们立刻举枪瞄往声响处,一边踱步向前靠近一边厉声警告道:“别动,什么人?慢慢出来,敢乱动就开枪啦……” 话音未落,那两团在灌木丛内颤抖着的黑影便蓦然倒地,随即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战士们见状纷纷上前将其包围,凑近一看才发现,刚才那两团可疑的黑影竟是两个小时前出山探路的战士!只见两人满面尘灰,脸颊两侧都沾满了鲜血,从伤口形状上看,好像是被树枝划烂的。再看他们身上的军装,也早已沾满各种污垢,变得破烂不堪,就好像是从煤场滚了一圈后回来的,两个人从外观上看都显得格外落魄。 方罗成和龚建林也闻讯赶来,经过一番检查后发现,这两名探路归来的战士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二人目前仍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干涸开裂的嘴唇一直在不断地抽搐,面部肌肉也时不时出现痉挛的现象。老三团的编制内没有卫生队和随军护士,备战期间向来崇尚“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的作战原则,直到现在才发现当时的这个口号还是存在不少瑕疵的。真到了需要大夫的时候,面前站着的却是一副副五大三粗,只会大眼瞪小眼,连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起来的面孔。 方罗成在心里嘀咕着:算啦,死马当活马医吧,既然只有这两人回来啦,要真是救不活他们,自己也必须孤注一掷!天亮前部队必须开拔,要真等到让敌人发现目标后再动身就全完啦,老子们就是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 “晋生,把水壶给我……”方罗成将其中一名战士的上半身缓缓抱起,目不转睛地喊着警卫员的名字。警卫员路晋生手里拿着水壶迟疑道:“团长,咱就剩这半壶水啦,这还是您省下来的……” 方罗成骂道:“你他妈废什么话在这儿?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把水壶拿来!”说着便从路晋生的手里抢来了水壶,拧开壶盖后缓缓地将水喂入那名战士的手中,灌到一半后遂将水壶递给了副团长龚建林,指着另一名平躺在地上的战士吩咐道,“把剩下的水喂给他……” 喂水以后又过了将近十五分钟,其中一名战士终于从昏沉中慢慢苏醒过来。他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周围一片都灰蒙蒙的,犹如地狱般阴暗无光。又过了将近五分钟,眼前的情景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团长、副团长、参谋长和一众战士把自己围在中间,眼神中充满了各种表情,有焦灼、有担忧、有急躁,还有不形于色的喜悦…… “你叫什么名字?”方罗成见战士逐渐清醒后忙不迭地问道。 战士习惯性地准备抬起右手冲对方敬礼,却发现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整条右臂的力量显得是那样脆弱和不堪重负。此刻不光是敬礼的动作无法完成,就是将手掌攥成拳头似乎也要耗费巨大的能量才能勉强做到。 方罗成扶住战士想要抬起的右臂,继续问道:“兄弟,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我问你几个问题,要是对你就挠挠我的手心,要是不对你就不动,能明白我什么意思么?” 战士抿抿嘴唇后,遂用脆弱的食指在方罗成的手心处挠了两下。方罗成会意后笑着问道:“我看你们俩是从北边儿回来的,怎么样,找到出去的路了么?” 战士的双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脆弱的食指又在方罗成的手心处挠了两下。 “出山的路上有没有敌人设下的路卡?” 方罗成的手心处又感到了一阵隐隐的瘙痒。 “好,兄弟,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我谢谢你!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部队必须连夜撤出这片山坳。这次要走的路途应该会很遥远,也会很艰辛,但我不能丢下你们。你听好,我会让几名战士用担架抬你们撤退,如果路上显得颠簸,尽可能地忍一忍,实在忍不住了想办法找人通知我,我再想办法,听明白了么?” 战士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他听懂了方罗成的命令,但他却并不接受。他心里明白,以后几天的路将更加难走,他绝不能因为自己和另一名战士那不争气的身体而耽误大部队行动。一旦在撤退过程中和鬼子交上了火,自己就会成为部队的累赘,战友们若要保卫自己的安全,就势必要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敌人的子弹,那他就成了间接害死弟兄们的罪人,他绝不能这么做! 方罗成又照搬原话问了一遍,那名战士仍是无动于衷。方罗成似乎看透了这名战士的心思,但他绝不能遂了对方的心愿,将他丢下。这两名战士已经为大部队找寻出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若是在此时将他们丢在这片荒山野地内,弃之如敝履的话,那自己岂不就成了众人口中所说的那种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人了?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连他都会看不起自己这种行为,那他妈还是人么?方罗成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绝不更改,别说是拿担架抬,就是用背的,他也要将这两名战士背出这座大山! “来几个人,把他们俩抬到担架上,动作轻点儿,他们还很虚弱,警卫排负责掩护,全团注意,准备战斗……”方罗成蓦地站起身来,从枪套内拔出那支简陋的布满刮痕的驳壳枪,怒吼道。 …… 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长途奔袭,独立团一营终于冲出了面前这座大山,不幸的是,他们不慎闯入了毛乌素沙地的一块分支。这是晋西北地区内的一处自然条件极为恶劣,荒漠化极为严重的死地。若不是形势所逼,部队急于走出这片大山,也不会误打误撞闯入这个鬼地方来。沙地内沙土飞扬、寸草不生,还有一座座海拔不超过五六米的沙丘。没过一会儿,许多战士就因水土不服、体力不支而倒地,昏厥、猝死、休克者不计其数……就连向来以精兵自居的警卫连也未能免俗,不少战士都因疲劳过度而放弃了急行军,队伍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多数人只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就好像蛀满了铁锈的轴承般,每动一下便会吱吱作响。团里已经断了粮食,就连人体内最需要补充的水源也成为了此时最为棘手的问题。 那些殊不知“沙漠综合症”为何物的战士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感染上了类似疾病。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又要面对如此炎热的天气,战士们因缺乏针对沙地作战及野外生存的经验,陆续出现了幻觉、幻听、脱水等现象。起初大部分人还会咋呼几句,嚎两嗓子,可没过一会儿,那些倒地不支的战士就开始由最初的挣扎转变为之后的无动于衷。他们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空洞,呆滞的目光和一成不变的表情,惨白的脸部几乎就要被滚来的风沙所掩埋。这让从未经历过“长征”的杨龙菲第一次饱尝了如此不堪的艰难疾苦。老实说这种情况在他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回可算是体验到啦。 杨龙菲勉强支撑着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身体,举步维艰地向前走着,时不时还要用舌头舔舐一下因缺水而干裂开口的嘴唇,舔舐的时间长了,鲜血便从开裂的唇皮处流淌出来。每到这时,杨龙菲反而来了精神,他不顾疼痛地舔舐起了充满腥气的鲜血,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舌头和口腔湿润起来。杨龙菲用脏兮兮的袖子揩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整张脸被沙垢沾染得东一块西一块,活脱一个小丑的打扮。似乎也已患上“沙漠综合症”的他在心里盘算着,希望这嘴唇里流出来的血能多一点儿,全当成水来喝啦,反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子喝自己的血别人管得着么?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却不知自己竟无意中走上了一处海拔足有六米高的沙丘,走至丘顶没几步脚下便突然踩空,整个人就如同一辆失灵的汽车般顺着沙丘的斜坡就滑了下去,在向下滑的过程中还因惯性被迫连打了几个滚,待落地后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警卫员李神枪见状大惊失色,原本一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他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猛地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杨龙菲倒地的位置。副团长张山和一营长谢大成等人也赶紧凑上来,替杨龙菲擦去刚被蒙在脸上的一层沙土。几个人试着呼唤道:“团长,团长,团长……” 在众人不断的呼唤中,杨龙菲的鼻翼微微触动了一下,舌尖仍在忘我地舔舐着嘴唇上残留着的鲜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昏厥中慢慢苏醒过来,同那名老三团的战士一样,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色彩与生机。杨龙菲用一种朦胧的眼神扫视着眼前把他围成一片的人们,他的脸色逐渐变为平静,他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正准备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迎接死神的到来…… 副团长张山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命令警卫员李神枪将团长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赶路,刚一转身便立刻呕吐不止。老实说,如果是他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他也许会选择放弃,但作为一名中级指战员,他若是放弃便意味着整个部队也将彻底放弃,团长已经倒下了,带领战士们走出这片沙地的责任就全部压在自己身上了,自己必须撑住,不为别的,只为保住这支伴随自己已久的队伍,保住独立团就意味着希望……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嘈杂的枪声,听声音好像是装备给国民党军的七九步枪和少量的三八大盖。张山和谢大成等人回眸一督,也许是因为出现大面积飞沙走石的原因而遮蔽住了众人的视线,以至于枪响处却不见人影。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是伪军,是他妈的二本子……” 一营长谢大成步履蹒跚地走到张山面前问道:“咋的,咱干不干?” 张山果断放弃了回击的打算,他准备趁此施上一计,同命运搏上一把。只见他从腰间猛地抽出自己的配枪,用手臂外侧擦开保险后枪口朝天就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张山那撕心裂肺的咆哮:“独立团全体注意,前方十里外就是百家镇,但凡是能喘气的就努把劲儿跟我走!等冲出这片沙地后,再给他狗日的二本子送一份大礼!没法喘气的,不能动弹的,想就地等死的也给我听好,既然你们放弃了冲锋,这儿就是你们的坟地!不论如何,我要你们时刻记住一点,身为独立团的兵,从参军入伍的那一天起,就意味着你们将同怕死二字完全脱节!独立团的兵,从来就只有战死的,没有被俘的!警卫连长……” 警卫连连长史刹海在沙尘中挺直腰板回吼道:“有!” “立刻组织部队继续向前推进,至于那些放弃行军的,走不动道儿的,给他们每人发一颗*,把拉环挂在他们的指头上,一旦被敌人包围,让他们自己解决后事!我张山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他们的杀身之恩!独立团全体,准备出发———” 由政委刘平和三营长曹光带领的突击队伍则要幸运得多,临突围前他们绝没有想到,三营的突围方向不光是冲出那片大山的唯一捷径,而且道路直对着战前约定好的集结点———百家镇。队伍一路走来,既没有遇到敌人也没有碰上任何阻击,几十公里的长途奔袭显得格外坦途。部队直到进村后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支伪军小队在此驻扎。刘平和曹光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决定,尽可能采取无声战斗,不费一枪一弹就俘虏这伙伪军,避免把在周围驻扎的日伪部队吸引到这边来。 正所谓祸不单行,正在这座村子内休整的伪军小队今天已经连续遭遇了两次“洗劫”,第一次是在队伍开拔进山时被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给抢了粮饷,等返回至大本营报失后,就又重新领了一批粮饷继续赶路,可没想到队伍刚走到一半就又遭遇了一伙八路的围困,对方虽然只有一个连的兵力,手里也没有重武器,但苦于对方人多势众,这支伪军小队只好再度认栽。待粮草二次被劫后,那名伪军指挥官思虑再三后决定继续前进,自给自足,就是从老百姓手里抢粮也绝不能返回大本营舍着脸去要粮啦,且不说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要是让主管后勤调度的日本人知道了,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这名少尉指挥官走到几名士兵起的炉灶旁督了一眼后脸就拉了下来,他不满地问道:“怎么?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其中一个士兵指着锅里焖着的几个干窝头道:“可不,除了这还能吃啥?长官,这是附近一带出了名的无人区,这鬼地方说是百家镇,其实连个鬼影也没有,人早就跑光啦。就咱现在几个窝头还都是半道上从那几个穷老百姓手里抢来的,要是没遇上他们,咱们弟兄全得喝西北风去……” 伪军少尉一听这话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只见他捶胸顿足一顿破口骂道:“妈的,这他奶奶的到底什么世道?你说八路欺负咱们,抢咱们粮也就算啦,这连他妈的土匪都不把咱放在眼里,你说咱弟兄们活着还有什么劲?” 另一名正在添柴的士兵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谁说不是呢?我前几天遇到我一叔伯兄弟,人家都劝我啦,说要是有稍微过得去点儿的营生,就尽早脱了这身皮,说啥也不能给日本人卖命呀。我那叔伯兄弟还说啦,说是老百姓给咱们这号的又起了一个新的诨号,叫‘三遭’。我当时还问他呢,说啥叫‘三遭’啊?你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你想呀,自打你们穿上这身衣服后,有人正眼瞧过你没?一遭鬼子气,二遭百姓骂,三遭八路打。操,我一听好嘛,还真他奶奶的是‘三遭’。唉,排长,你说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自打干了这么个差事,我都快半年没回家住啦,一回去我爹就拿拐棍敲我,媳妇气得连炕都不让我上,这还不算,就连我们村的野狗见了我也嚎叫个没完,你说怪不怪吧?” “我说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好像就你是这么个处境似的。你半年没回家也好意思说?老子我都快两年没进家门儿啦,最近一次还是在两年前,进村以后那人都躲着我,要么就给老子白眼珠看。老子我当时还只是个大头兵,还惦记着立功受赏呢,我当时心说了,这他妈不是公开跟日本人作对么?这还了得?可反过身来一想,算啦,乡里乡亲的,真要是让日本人抓走个俩仨,我在这带算是没法混啦,晚上走夜路都得小心着点儿,保不齐路上就挨一闷棍,再给你往野湖里一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嘿,奶奶的,老子自打投靠了日本人,这气就一直没顺过。每天跟孙子似的跑前跑后,可到头人家还把你当奴才,从来就不正眼瞧你。老子算是过够啦,实在不行就他妈的脚底下抹油,老子就是去天津六号门扛大个儿,也比搁这受这个窝囊气强呀!” “唉,排长,你哪天要是不干了,记得提前告诉兄弟我一声,我也不穿这身皮啦,跟您一块奔天津六号门扛大个儿去,累死也比被人唾沫星子骂死强吧?”那个绰号“三遭子”的兵一脸憨笑道。 还未等少尉来得及回答,另一名伪军士兵高大明就话里带刺儿地噎了他一句道:“得了吧,就你这身子骨,还想去码头扛大个儿?你瞅你这身揍性,别说扛大个儿啦,你他妈去窑子里给那帮*们当大茶壶都没人要你……” “嘿,斗气呢是不是?怎么说话的?老子不配,你配?你看你这德性,猪不啃狗不叼的鸟样,要不是因为这一个脑袋四条腿,谁他妈能认出来你是个人呀?嘁,老子再不济好歹也能跟窑姐屁股后面跑跑腿,干个大茶壶,怎么的也得弄到点儿茶水钱。你呢?揍性的,连给人守院子人家都嫌丢门脸儿!”三遭子反唇相讥道。 “我操,你他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听听?你看老子不把你嘴给你撕肿……”听到三遭子对自己一通夹枪带棒的糟蹋,高大明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怒气冲冲地指着三遭子的眼睛鼻子厉声威胁道。 三遭子明显不甘示弱,他将帽子拿下后便随手甩到一边,呲着牙恶狠狠地回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再说一遍怎么啦?让弟兄们评评理,是哪个狗日的先咬人的?怎么着老高,几天没见你小子还涨行市啦?排长还在这儿呢,你他妈假充什么大爷?你他妈比日本人还牛是吧?老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你他妈冲我嚷嚷什么?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咱俩就过过拳脚,顶多也就折两三根肋骨的事儿,谁怕谁呀?你他妈敢么?” “谁不敢谁他妈是孬种……”高大明大吼一声后便一拳捣在了三遭子的胸口处,只听得一声闷响后,三遭子咧了咧嘴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同高大明厮打在一起。二人从站着打、跳着打一直到将对方撂倒在地后滚着打,咬人、踢裆、捶后脑勺等动作几乎全带上了,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二人似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大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站在一旁观战的伪军士兵们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在心底嘀咕着,我的老天,这他妈哪是过招?这是玩命啊!招招都照着人要害部位下手,这也太狠了点儿吧?人群中一些老资格的中年士兵见状自然就当仁不让地充起了和事佬的角色,其中一个外号唤作“老冯头”的中年士兵就苦口婆心地劝起了架:“我说你俩有多大仇多大怨这是?打两下有那么个意思就行嘞,哪至于这么豁出命的干呀?二位兄弟,听老哥一句劝,收了吧,差不多得啦!都一口锅里搅勺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那么大仇气这是?这窝头都快好啦,准备准备开饭了就……”老冯头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处于心虚状态,老实说,他也只敢站在距离那两人七八步以外劝架,根本不敢靠前。这两个小兔崽子心狠手毒,上来就是杀招,要是拉架的时候不小心挨上他个一拳两脚,我还活不活啦?老冯头五十多岁的人啦,忍气吞性干伪军这行本来只为养家糊口混日子,他才不愿意拿自己这把老骨头去跟那几个年轻的生瓜蛋子硬杠呢,要伤了自己可就太不值当啦。 当然了,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分两极化的,既然有劝架的一拨,自然就少不了观战的一拨。那位姓沙的伪军少尉排长就属于一个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最近正为各方面的事务感到头疼,仕途、人缘、上下级关系几乎都到达了冰点,结果这俩小子倒挺懂事儿,趁着老子心情不畅时上演了一场*,正好给老子我解解闷子。沙排长对老冯头这类有些虚伪的劝架人表示不满,劝什么劝?最近老子们都快闲出毛病来啦,好不容易有场热闹看,给老子们解解闷,劝架干嘛?吃饱了撑的? “我说老冯头,你少在这儿充好人,显着你啦?别管他们,让他们打,不都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么?正好他妈活动活动,也好消消食不是?打,照死里打!唉,今儿要是不把人脑子打出来,都他妈不是人揍的,打!谁要是打赢了,今儿中午加餐,输的那个人窝头都是他一个人的!”沙排长在一旁火上浇油的同时还不忘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眼看二人的打斗进入白热化状态时,便立刻跳起脚来激动地嚷道,“高大明,你他妈怎么打的?你小子要是差点儿准头就别乱出腿,人行家里都说啦,手似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就你小子这三脚猫功夫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唉,三遭子,你小子眼长屁股上面去啦?你没看见高大明那小子下三路都空着呢么?把你刚才那股愣劲儿使出来,招呼他呀倒是!你刚才要是照他裆下来上一脚,这架就算完啦,还打什么劲儿呀?嗨,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要气死老子我啦……” 两人在沙排长的撺掇下愈战愈猛,从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村口一带的哨兵没挪窝外,几乎村内所有的留守人员都集中到了斗殴的现场,这倒在无形中为八路军独立团三营临时制定的突围计划创造了极佳的条件。 侦察连从村子两翼迂回至村口方向,刚好发现一名伪军哨兵正挎着一支七九步枪在村口处来回踱步,侦察连的一名战士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刺刀,跳进一个坑道内匍匐前进,一步步靠近那名在村口放哨的伪军士兵。要说也是轮到那名伪军士兵该死,他本人的侦察能力和对待敌情的防范意识实在差劲,按理说村口一带有一条先天性的坑道,他应该适当加强戒备或注意观察才是,可结果呢?他只顾着挎杆步枪,抽着香烟遥望远方的景色,远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至倒计时状态了…… 那伪军士兵正颇为享受的抽着香烟,只一个转身的工夫,一道寒光倏地一下从他眼前划过,随后他猛然感到颈部传来一阵钻心之痛,眨眼间的工夫,鲜血便将他的脖子和衣领全部染成了红色。那名偷袭他的八路军战士只一下便用刀刃将他颈部的颈动脉彻底割断,在每秒钟83.3毫升心脏泵血的强大压力下,那名伪军哨兵的鲜血从伤口处喷射出来。他下意识地要想用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好以此来缓解失血速度,可这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只过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失血量就已经超过了一千毫升。 被刺的哨兵喉管也被割断,此时已无法张口求救,只得用弥留下来的最后几秒钟的时间倒在地上做无谓的挣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偷袭的他,甚至连偷袭者的面孔都没能看清,眼前便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整个世界就如同坠入到了幽暗无边的地狱…… 眼见偷袭成功,政委刘平不禁大喜,他冲站在身后的战士们一挥手,大部队便犹如排山倒海般冲进了这座早已被日军划入无人区管辖范围内的破落村庄。对此,聚集在村内观看围殴的伪军士兵们却毫不知情,他们将扭打成一团的高大明和三遭子围在中间,攥着拳头跳着脚地起哄叫好,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两人这场架能闹出人命来,如此一来也许就会演化成两个家族或两户村民之间的争斗,那样的话可有好戏看啦! 冲在最前头的侦察连连长宋永忠听到一阵杂乱的叫好声后便伸手示意部队缓慢前进,他以为村子里有伪军的大队人马,一旦就此暴露身份,两支部队交上了火,激烈的枪声说不定会把驻扎在线外的鬼子也一并引来,这样的话我军可就被动了。 先头部队踱着慢步朝叫好声集中的一座院子缓缓靠近,宋永忠拿下自己的帽子,待脑袋慢慢伸高至超过外墙后不禁松了一口气,闹了半天是这伙伪军正聚集在一块看人打架,难怪刚进村就听见这么大喊声,闹了半天是在这儿起哄架秧子呢。正在这时,一名看热闹正起劲儿的伪军士兵突然感到一阵尿急,想去院外找个犄角旮旯处方便一下,结果刚出院门就看到了一群身着灰布军装的人齐齐地躲在院外,手里的家伙也参差不齐,有拿三八大盖的、汉阳造的,抱歪把子轻机枪的,还有背后挎着大刀片,手持红缨枪的……这名士兵猛地打了个哆嗦,不好,八路! 可还没等他还出声来,就感到背后生起一阵阴风,一把沾满鲜血的刺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背部,锋利的刀刃一下就贯穿了他的心脏,瞬间便要了他的性命。正在院内看热闹的伪军士兵听到声音不对,立刻持枪警觉,但一切都晚了,八路军的一个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这区区一个小队的伪军了,就是只老鼠也休想逃出这座院子。 很快,以沙排长为首的伪军官兵便识趣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在这种情况下,就是绝地反击又能怎样?照样得成这伙八路的刀下亡魂。沙排长清楚八路军的规矩,只要放下武器不予抵抗,并老老实实按照八路说的去做,别的暂且不谈,至少命是可以保住的。 “快,把枪放地上,靠墙站好,谁都不要乱动,谁动打谁,站好……”侦察连连长宋永忠吼道。 政委刘平和三营长曹光也随后赶到,上来便问这伙伪军的长官是谁?沙排长踌躇了几秒钟后不得已地从人群中站出,一通点头哈腰、毕恭毕敬道:“长官,我是他们的排长,他们都归我指挥,长官,千万别开枪。逢此乱世,弟兄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咱们可都是中国人哪……” 刘平懒得听他扯淡,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少废话,我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作百家镇的地方?” “百家镇?长官,这就是百家镇呀!”沙排长不敢马虎。 “那在我们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另外一支八路军部队在此经过?”刘平继续问道。 “没有,没发现。长官,我们奉日本人之命在此驻扎,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除了半道上遭遇了一伙土匪和一群八路兄弟外,还没见过别的队伍。唉,长官,您这是……” “这是什么这是?让你说啥你说啥,不该问的别问,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三营长曹光喝道。 刘平冲曹光摆摆手后,耐心地问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沙排长谨慎地看了眼站在一旁冲自己瞪眼的曹光后,低声问道:“长官,看您和弟兄们这样,好像是从山里刚出来的?” “何以见得?”刘平饶有兴致地问道。 “您看您和手下兄弟们的衣服和打扮,一看就没少在山里面来回折腾,您看那几位兄弟,那衣服都成条啦,一看就是让树枝挂的!唉,长官,您吃了么?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儿还有几个窝头,原本留给我们当午饭的,您要是没吃的话……” “算啦,这窝头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问你,百家镇北边的那座深山叫什么名?总共有几道出口?” “报告长官,您说的那座山叫虎首山,里面地形非常复杂,有悬崖峭壁不说,还有峡谷和沙地,外围一带全是树林子,路又不平。至于出口嘛,四个方向都可以,不过北面和西面都有日本人把守,要想从这两个隘口出来不太容易,最安全的自然就是直对着百家镇方向的南面和东边那块沙地啦,这两条路最保险,还不容易被日本人发现!” 听了这话以后,刘平的心脏不禁嘣嘣直跳起来。他心说,糟啦!二营就是从西面突围的,如果这个伪军排长所言不虚,那二营这一遭岂不是送到虎口里去啦?还有一营,他们的突围方向虽然没有日军把守,但却是一处情况复杂的沙地。在这种无比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一营的战士们是否能坚持挺过来?突围的人里面还有团长杨龙菲、副团长张山、一营长谢大成和警卫连长史刹海等人,他们是否能避过飞沙走石的摧残,成功冲出那片沙地呢?这一系列的问题犹如千斤坠地般压在刘平的心底,让他激动的心情短时间内难以平复…… 刘平的心正揪着,村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枪声。刘平下意识地感觉到,极大可能性是一营到啦!他当即下令道:“宋连长,带着战士们看住俘虏,其余人跟我去村口阻击,给我上!” 战士们掉头冲往村口后发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警卫员李神枪和被他扛在肩上的杨龙菲。一名战士兴奋地喊道:“政委,是团长,团长他们到啦,还有副团长他们……” 刘平听后不禁大喜过望,他一个箭步冲到李神枪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团长这是怎么啦?” 此时的李神枪早已是精疲力竭,长期缺少水份的他同样未能免俗地患上了“沙漠综合症”,背着杨龙菲跑进村子的这段路完全是靠他坚韧的意志和强悍的身体素质硬撑下来的。他的嗓子已经开始发炎,满脸尽是热汗,他试着想张口说话,但还没等发出声音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累得几乎岔过气儿去,已无法再将最后一丝体力用在说话上,只见他头一歪,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一营在三营战士们的帮助下,已陆续冲进村庄。部分战士干脆就埋伏在村口一带的坑道内,同那些从沙地一路追赶到这儿来的伪军士兵展开阻击,那伙伪军似乎也发现了对方人多势众,自知不敌后便果断撤退,战斗随即进入尾声。 第十一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清晨七点钟左右,天已大亮,日军围绕偏城镇方向发起的战斗从打响到现在已经持续了整整九个小时,在八路军外线各主力部队的节节抗击下,日军的三个野战旅团虽未付出较大代价,但其锋芒和锐气却已见削弱,各主峰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也大不如战斗刚打响时那样顽强和凶悍。 此时,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同总部直属队已安全冲出敌人的第二道包围圈,并迅速抢占了麻田镇境内的北艾蒲村作为临时指挥部。彭老总忽然想起左参谋长在和自己分手前所提出的建议,便当即下令通信连暂时不要启用电台,依旧保持无线电静默状态不变,至于何时可以重启电台,还需等待总部的命令。 彭老总找到了随行的总部警卫连连长唐万成,要他按照事先标注好的路线,立刻带队返回偏城镇,并要以最快的速度护送左参谋长和机要科的文职人员们安全撤离。此命令十万紧急,片刻都耽误不得。唐连长深知重责在肩,不敢轻怠,在他向老总拍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后,遂立刻组织全连集合,待各排归建并完成报数后便立即掉头,集中火力向南艾蒲村方向发起了局部反攻…… 日军的守备部队刚刚结束同八路军各外线部队的战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遭到了八路军总部直属警卫连的猛烈进攻,由于八路军此次是突然发起进攻,属于避其锋芒、以逸待劳,而与之交战的日军则属于劳师以远,经过将近一天一夜连续不停的战斗,日军的守备部队早已兵困马乏,战斗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其防御工事就被八路军警卫连撕开了一道口子,八路军部队趁此良机加大了对日军阵地的进攻力度,日军短时间内来不及将分布在两翼的兵力回笼,只得放这伙八路军小部队过去。 不过此事却引起了负责该阵地防御工作的日军第14旅团旅团长原田北川的注意,原田旅团长感到有些蹊跷,他在心里嘀咕道:这支部队貌似就是之前从自己的防线内突围出去的八路军队伍,而且从对方的兵力和火力密度上看可以证实就是一个连的建制无疑。可他们再次冲入我第14旅团包围圈的目的是什么呢?原田旅团长陷入了沉思……突然,一个电光火石般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在心里暗自叫了声“不好”后立刻拿起指挥部桌上的话筒,要通了拨往第一军前沿指挥所的电话,接通电话的人正是司令官岩松义雄中将。 原田旅团长喘着粗气汇报道:“将军阁下,我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刚才我第14旅团设置在偏城镇和麻田镇之间的封锁线突然遭到了攻击,通过使用剪形镜对敌情进行观察后确认,这应该就是在今天凌晨时分从我阵地突围的那支八路军小部队,兵力为一个连。据前沿来报,此股敌人装备精良,战斗力应属八路军内部较高水准之部队,其进攻锋芒也相当凶悍。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并不是在向我防御阵地进行局部蚕食,而是集中一点向我防御阵地内部进行冲锋,相当于将自己重新陷入到我旅团的包围圈之内。此举不但蹊跷,其动机也值得我们怀疑……” 岩松义雄冷静地问道:“原田君,你有什么想法全都说出来吧,在我这里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构思,我洗耳恭听就是。” “将军阁下,我怀疑该八路军小部队此举应该是返回至被我军重兵包围的偏城镇一带,救出被困在其中的某位八路军高级军官。此时此刻,似乎没有比这更说得过去的解释了。将军阁下,我有个直觉,在我军精心布置的这张大网下,应该还有几条大鱼陷在其中,您说呢?” 岩松义雄惊喜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原田君,你给出的这个消息十分准时,也十分到位,我会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及时下达最新的作战命令。倘若此次能够将这张渔网内所残留下来的几条大鱼一口吃掉,我定会在冈村司令官那里替你美言,为你请功的!”言罢,岩松义雄便“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他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些什么,长期的战争生涯虽然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但暗压在内心深处的兴奋和激动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熔岩般在心底蠢蠢欲动,他静思了一阵后突然抓起了桌上的话筒后问道:“喂,桥本君,我是岩松义雄。唔,是这样,我想问一下,由菅井中佐率领的航空队是否已按照前沿指挥所的要求顺利抵达至既定位置?” 话筒另一头很快便传来了桥本参谋长的回话:“报告司令官阁下,我第一军航空队已于二十三分钟前顺利抵达既定地点上空,目前飞行编队正盘旋于偏城镇垂直上空一千五百米处,由于零星战斗仍在持续,枪炮声仍不绝于耳,因此飞机所发出的轰鸣声并不是特别清楚,许多不了解情况的士兵甚至准备好了雨衣……” 岩松义雄听后不假思索地命令道:“告诉菅井中佐,前沿指挥所要他对偏城镇地区进行一次短期的水平轰炸,轰炸时间为十分钟,十分钟后停止射击,战机可视实际情况适当降低飞行高度,大约控制在距离平面上空500到1000米之间的高度即可。如果出现八路军大股部队集中突围,可对其实施一两次俯冲式轰炸,俯冲过程中要多加小心,避免土八路趁此机会对处于俯冲位置的战机使用机枪。还有,如果出现八路军部队成功突围的现象,尤其是位于南艾蒲村的八路军部队要格外关注,一旦他们集中火力向第14旅团的包围圈发动攻击并成功突围出去的话,航空队务必在敌人逃往北艾蒲村方向的十字岭一带将其截住,这是他们此去的必经之路,务必集结于此将其全部歼灭!这是我第一军前沿指挥所最新下达的一号命令,飞行编队务必完成任务!” “是,司令官阁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唔,我刚看了下地图,十字岭地区恰好就在我飞行编队的巡航半径之内,就是立刻对该地带实施轰炸也不成问题。司令官阁下请放心,我会立刻将您的命令传达给菅井中佐,请静候佳音!” 总部警卫连在连长唐万成的率领下终于赶到了被日军团团包围住的南艾蒲村一带,刚冲进一所院子就同副参谋长左权撞了个正着。左参谋长看到唐连长后的表情充满了诧异,他怔怔地问道:“唐连长,你怎么带队伍回来啦?你不是应该在老总的身边么?” 唐连长将立正敬礼等繁文缛节全部抛之脑后直奔主题,只见他火急火燎地说道:“参谋长,老总和总部直属队已成功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临时指挥部就建立在辽县境内的北艾蒲村一带。目前鬼子的主要攻势全都集中在了你们这儿,老总那边儿已无战事,所以老总派我带警卫连过来护送您和机要科的同志们转移……” “现在还不到撤离的时候,目前总部遗留下来的文件还没有得到完善处理,除去部分已焚烧掉的资料外,还有一些需要带走的重要文件。这些文件都事关我八路军内部重要机密,一旦落入鬼子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样,你先带队掩护后勤部和新华日报社的同志们突围,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所属部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文职人员,大都没有作战经验,你们警卫连务必保护好他们的安全。记住,掩护他们突围之后不要再折回来找我们,等机要科的同志们将文件处理好后,我们会同769团一营一起向既定路线转移!我再重复一遍,警卫连的营救任务在掩护新华社及后勤部的同志撤离后就要宣告结束。听着,你们的岗位不在我这,而在老总和总部参谋们的身边,一旦发现敌情必须拼死抗击,绝不能让老总的安全受到任何威胁,听到没有?” “参谋长,您就听我一句劝,赶紧撤离吧!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鬼子的外线部队就已经开始压缩包围圈啦!老总给我下的是死命令,要我以最快的速度护送您安全转移,您就别再硬扛啦!要是文件不好处理,就全部装箱一块带走,就是掖在文件包里也成啊!参谋长,我求您啦,赶紧撤离吧,您的安危要有半点儿闪失,老总他非枪毙了我不可!”唐连长急得都快从地上跳起来了。 左权猛地一掌打在桌面上,连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还连带着掀起一阵尘埃。左参谋长厉声喝道:“唐连长,我说话你听不懂是么?这一沓沓文件整理起来有多麻烦,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还装箱带走?你说的倒轻巧,真要能这么干的话,我和机要科的同志还用得着为处理这事忙前忙后一晚上?我告诉你,现在情况紧急,我没工夫跟你扯淡!怎么?我说话不好使是么?我说过啦,你们警卫连的岗位不在这儿,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好老总的安全!除此之外,用不着你们操心!唐连长,我命令你立即撤退,老总那儿怪罪下来由我顶着,与你无关!你如果还在这儿给我浪费口舌,那就是动摇军心,我现在就可以对你执行战场纪律!” 唐连长极不甘心地长叹了一口气后,遂大手一挥,便带着警卫连的战士们转身离去。左参谋长望着战士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蕴藏在内心深处的顾忌和忧虑却一阵阵此起彼伏地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竟浮现出一股隐隐的不安和踌躇,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日军的攻势显得愈加猛烈,负责向偏城镇纵深推进的日军坦克、战车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如入无人之境。镇子的门户已经被日军先头部队打开,一堵堵围墙、一幢幢民房在日军炮火的侵袭下轰然倒塌、沦为废墟。八路军769团1营无论在火器装备还是作战水平上都明显处于劣势,其下辖之特务连耗费一天一夜才构筑完毕的防御工事在日军飞机的轰炸下,眨眼间便化为乌有。松软的泥块儿被日军航空兵投下的*分解成了一颗颗沙砾,日军第8旅团下辖某中队的日军士兵迅速抢占了八路的阵地。 主峰阵地易手后,一营的二线防御也变得岌岌可危,在日军强大的火力下,战役的局势已全面失控。负责蹲守二线防御的一连、二连被日军数挺机枪所构成的火力网死死地压制在坑道内,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待日军的枪声稍显平息后,一连的战士刚将脑袋探出工事准备实施反击,日军的飞机却蓦地从上空呼啸而过…… 只见五架零式战斗机呈战斗队形忽地略过二线阵地的上空后,遂又掉头朝阵地纵深方向俯冲而来,机身上装载着的两挺7.7毫米机枪对准八路军阵地进行俯冲式扫射,隐蔽在工事内的八路军战士还没从日军坦克战车的横冲直撞中反应过来,便又遭到了这一致命打击。战士们犹如被镰刀割掉的麦子般相继中弹倒地,中弹位置大都集中在头顶、后颈和脊背处,不少战士的天灵盖都被日军的机枪打掉了半个,战况惨不忍睹。 一连长张志全满身煤灰地跑到营长李德生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请示道:“营长,鬼子的火力实在太猛,二线防御肯定守不住啦!营长,咱们撤吧!” “不行,我接到的最新命令是坚守此地三小时,现在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离总部规定的坚守时间还早!时间不到,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这儿!就是真要提前撤退、放弃阵地,也必须等到副参谋长下达的命令才行!告诉你的士兵,不管鬼子的火力有多猛,你们连只要还剩下一个人,就必须给我死扛到底!谁要是敢擅自撤出阵地,那就是扰乱军心,我他妈非亲手毙了他不可!快,回你的阵地继续指挥战斗,你要是指挥不利,我照样毙你,快去!”营长李德生手持一支驳壳枪,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咆哮道。 张连长领命跑开后,教导员王亚朴一拳便捣在了旁边的泥块上,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这鬼子是让狗咬了吧?这才刚天亮没多大会儿就又他妈的没完没了地打,漫山遍野的步兵还不算,还有这么多坦克和大炮,上头还有飞机!他们也就是欺负咱们没有这些东西,要是老子会开坦克,我非把他一个个鬼子碾碎了不可!” “老王,这么打下去可不是办法,敌人这回是有备而来,作战风格也与往日不同。自打咱八路军整编以来,经历过的扫荡不少,可像这次这种形式的扫荡还是头一回见。鬼子的兵力和火器弹药,包括……你看,你看他们的战斗队形,就连他们的战术队形也都出现了很大的改变。老王你看,在你我的正前方大概五百米的位置,看清楚了么?五百米的距离大概……你仔细看下敌人的攻击队列,从西到东呈扇形展开,你说那像什么?”李营长指着对面远处的日军攻击梯队,嘶声问道。 王教导员一边挠头咧嘴一边为难地摇着头道:“这、这不是……唉,这脑子都快让鬼子的炮弹给炸迷糊了!我这脑子里有印象,就是说不出来,这是,这不就像咱……唉呀,你就别卖关子啦,我真有点儿迷糊啦,你快说吧……” 李营长一语点醒道:“是耙子,是当地老乡用来归拢柴草的耙子!你再看他们的队形,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咱们正面的鬼子采取的是纵向的攻击队形,和两翼间隔的距离最少有五米多。你再看他们的纵队,后面密密麻麻的一片黢黑,肯定是鬼子的主力,再往后就是他们的东西炮群!鬼子手里的这只耙子可不像老乡手里的耙子那么软乎,他们是当成榔头使啦,想硬生生地凿开咱们的阵地,好一口吃掉我们!” “你这么一说我明白啦,我说咱们在这儿阻击了半天都没能挡住敌人的前进速度呢?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从表面上看,敌人的队形是呈纵向朝前推进的,兵力看似分散,可一旦发现咱们有要突围的打算,他们可以立刻收拢兵力,进而压缩包围圈后将咱们彻底吃掉。他娘的,鬼子的胃口可真不小,刚占领咱们的主峰阵地没一会儿,就又打起咱们营二线防御的主意来啦?老李,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么死守下去啦!咱们的兵员正在枯竭,弹药也撑不了多久,几个连队全都伤亡惨重,建制都快打残啦。鬼子是以逸待劳,仗着有飞机坦克作掩护,可咱们不行呀!要再死守下去,用不了半小时,咱们营的老底子就要拼光啦!” 李营长揩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后说道:“这样,老王,你带着警卫排撤进村子,看看副参谋长那儿都收拾好了没有?最好是把咱们营目前的情况告诉参谋长,是掉头突围还是继续坚守,让他尽快做出定夺!如果接到的命令是继续死守的话,那我这条命就算是提前预支啦!如果总部改变了主意,你就带着警卫排和几个区小队集中火力向十字岭方向突围,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撕开一道口子出来,掩护参谋长撤离!我这边你不用操心,要是嫌派传令兵过来通知麻烦,就朝天上打颗信号弹,我这边儿会安排专人盯着,只要信号弹上天,我会立刻带队撤出阵地!事不宜迟,你赶紧回去,我在这儿等你信号……” “老李,保重!”王教导员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李营长的肩头后,遂带着警卫排掉头扬长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有关加密档案和相关文件的归置工作已基本结束,总部机要科的同志正在进行最终的善后工作,停留在院内的一辆驴车上载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军需物品,除少量的武器装备和粮食被服外,还有许多农作工具和大刀长矛等冷兵器,皆被大包小包地捆扎在一起堆在车上,很是凌乱。 左参谋长捋开袖口看了眼时间:上午九点三十七分。他心说道:眼下机要科的任务已经完成,总部机关集中兵力向外突围的计划也已成熟。在此之前,由彭老总带领的总司令部和野战政治部已于昨夜突围,由总部警卫连负责掩护的北方局机关和新华社的同志也在两个小时前撤出内线阵地。到目前为止,除去以自己为领导班子的临时总指挥部外,总部直属卫生部、军械部和军工部仍旧处在日军设下的包围圈内,同外线的敌人展开拼死抗击,但其效果却并不理想,各部门均伤亡惨重。 左参谋长正准备下达总突围令,就遇上了刚从二线防御阵地撤下来的769团1营教导员王亚朴和其麾下的警卫排。左参谋长观察了一下战士们的面容后发现,里面大部分人都有伤在身,负伤的部位也是从头到脚各有不同,有的负伤早的已经缠上了绷带,渗出的鲜血也已将绷带染红浸透,有些刚负伤没多久的战士则因绷带的匮乏,从而得不到良好的治愈条件。为了避免流血过多,战士们只好将破旧的军服袖子整个扯下,系成一个布条后紧紧地扎在其受伤位置,用以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王教导员,你怎么过来啦?李营长呢?”左参谋长径直问道。 王教导员用袖子一抹脸上的血污后说道:“参谋长,北面方向的鬼子攻势实在太猛,其主力已经夺去了我们营构筑在庙王庄一带的主峰阵地,现又对我二线防御一连实施了五次集团式冲锋,我们一营损失惨重,建制都快打残啦。李营长派我过来向您请示,我们营之后的任务是撤出现有阵地还是继续坚守,希望您能尽快给个答复,不然再拖一会儿,队伍恐怕就要拼光啦……” “我正准备派人到你们营的阵地通报,正好你来啦,我现在就把命令交付于你。你听好,一营全体接到此命令后立刻撤出环形工事,随总部机关及主力部队沿十字岭方向突围,由军械部的同志负责打开缺口。你现在立刻回去,把这件事通报给你们营长,时间紧迫,要他尽最大之努力保存好队伍的有生力量,全营分成前后两队相继撤出阵地,千万不要乱,听明白了吗?” “是!小张,过来……”王教导员将通讯员小张交到自己面前后交代道,“按照之前定好的方案,你去北面的坡顶,就那个位置,看到了么?你赶到那个位置,打上一颗绿色信号弹,然后找个位置隐蔽,随时准备接应营长他们,听清楚了吗?” “是!那、那教导员你呢?”小张迟疑道。 “我和营长说好了,只要接到了提前突围的命令,我会带着警卫排配合主力部队率先向敌人的包围圈发起进攻,执行命令吧!”王教导员说道。 “是!” 军械部的战士和769团警卫排临时拼成了一支突击队,集中火力开始向日军第14旅团的防御阵地发起猛攻。信号弹上空后,负责阻击日军第4旅团先头部队的769团1营也相继撤出工事,朝总部机关撤退的方向赶去。日军第14旅团在遭受到八路军的攻击后不久,旅团长原田少将便将电话打到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那里,将眼下的战况如实汇报给对方。 岩松义雄听后当即下令,要第14旅团守军部队让开一条从涉县通往辽县的道路,放突围的八路主力过去,随后再由菅井中佐率领的航空队唱主戏,在八路军必经之地的十字岭一带为他们煮上一锅钢铁熬成的肉汤,力求能将十字岭的山头削平,让从此地突围的八路在炮弹的气浪中化作一片尘埃…… 原田旅团长将命令下达至前沿后,由站在制高点位置的旗语兵负责向外线的日军守备部队传达。外线的日军指挥官看到后便立刻率领部队佯装溃败状朝两翼方向散开,八路军先头部队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阻拦便顺利突出重围,前至以参谋长左权为首的总部机关和军械部,后至卫生部和迎面追赶上来的769团1营,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便从南艾蒲村一带冲至十字岭方向。 十字岭,这座位于河北涉县和山西辽县交界处的山岭注定要被载入历史史册。其正岭呈东西走向,连绵数十里,其副岭则呈南北走向,山路崎岖、悬崖峭壁等悉数可见。两脉山体交叉成一个“十”字,海拔高度超过1300米,一条羊肠小道自南艾蒲村一路通往山上,道路曲折蜿蜒,从村子到山顶足有五里之遥。若要下山,则需从山顶一线向下便可直达北艾蒲村和南延沟等村庄,即辽县境内。毋庸置疑,这条天然构成,凶险异常的蛇形山路既是从南艾蒲村通往北艾蒲村的必经之地,也是唯一可以直达的路线。 军械部和警卫排的战士们打开日军包围圈缺口后便开始组织队伍朝十字岭方向进军,在崎岖的山路上,负责拉车的骡马也显得焦躁不安,很多时候都是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正好应了赶着不走,打了倒退这句话。以往让战士们拿皮鞭照马屁股上抽两下也就好了,可今天却不知为什么,骡马们就好像是约好了似的,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挪窝,哪怕是用皮鞭抽都没用,顶多是用蹄子在地上跺几步也就算了。 路才赶到一半就遇到这种状况,马夫班的战士们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心里嘀咕着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大部队的进军速度被这帮畜生给拖累了,再让后面的鬼子追兵撵上来,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啦!正在众人百愁莫展之际,日军的几架战机从十字岭上空呼啸而过,随后又掉头朝地面上的队伍俯冲而来。装置在机翼两侧的机枪在战机进入俯冲状态后便对八路军部队进行了第一轮扫射,密密麻麻的弹群像是迎面挥来的镰刀般将战士们一排排撅倒在地。由于日军飞机居高临下,战士们根本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因此第一轮扫射刚结束,军械部和警卫排的兵力就已折损大半了。被机枪打成筛子的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路边,硝烟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日军战机飞远后,左参谋长和幸免于飞机枪口下的干部们继续指挥部队开拔,但队伍班子却早已乱作一团,战士们人心惶惶不说,就连运载杂物的骡马也在日军飞机的呼啸下受了惊,有两辆马车竟失控地冲下了悬崖…… 左参谋长急忙跳到一处土坡上,朝眼前的队伍用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嘶声吼道:“快,同志们快撤,队伍不要乱,快撤……” 几名机要科的战士也爬上土坡附和着左参谋长的口号一起呐喊,不想刚刚飞远的日军战机却又突然折了回来。由菅井中佐带领的航空队似乎在冥冥之中得到了某种预知,他们竟放弃了使用机枪对地面进行俯冲射击,而是选择将五架战机内仅存的十枚*全部投下,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在距离地面八百余米的高空,日军飞行员一边通过陀螺仪瞄具来测定当前战机的运动状态,一边根据当前的飞行高度和风向风速,通过大脑迅速计算出最佳的弹着点位置后,飞机底部的弹舱慢慢地打开了。五枚60公斤重的*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弹舱内落下,垂直砸向了被云层笼罩着的地面。还没等*落地,又五枚*从弹舱中落下…… 水瓶抛下的弹群直接命中了八路军队伍的突围路段上,飞溅的弹片、掀起的气浪、涌起的炮灰将整个十字岭都覆盖住了……769团1营教导员王亚朴看到副参谋长左权正在土坡上指挥部队撤退,不禁大惊失色,他拼命地冲左参谋长挥手道:“首长,快卧倒,有敌机,快卧倒……” 还未等他喊完,一枚六十公斤重的*便径直地落在了距离左参谋长不到十米的位置。*引爆了,落地后掀起的炮灰将左参谋长整个人都吞噬掉了,飞溅而来的弹片准确地撞进了左参谋长头部的太阳穴处,胸部和腹部也均有弹片拉伤,而那致命一击便是这太阳穴位置。 这一天被永远的载入了历史史册,公元1942年5月25日,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在向辽县麻田镇十字岭突围过程中不幸罹难,年仅37岁。 这一天,残阳如血,血如残阳,万籁俱寂,天地沉默…… 第十一章 5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昏睡了近一个小时的杨龙菲眉头猛地一紧,微闭着的眼皮缓缓展开的同时,模糊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恢复。这场短暂而平静的梦仿佛把他拉到了遥远的十字岭战场,冥冥中他看到了左参谋长站在一块土包上卖力地挥舞着大手,用自己接近于嘶哑的声音指挥部队向辽县方向突围。紧接着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砸在了左参谋长站着的土包旁边,顿时掀起一阵巨浪吞噬了正在指挥战斗的参谋长。待硝烟散去,早已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左参谋长斜躺在土包下方,在场的干部战士好似潮水般向他的落难处涌去,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十字岭阵地的上空…… 醒来后的杨龙菲显得有些沮丧,还未等起身,腰后就传来一阵扎心的剧痛。这是当年的旧伤了,由于部队简陋的医疗条件,加上连年大小战斗不断,缺少良好的治愈环境,几年前遗留下来的战创多次结痂,又多次开裂,也为之后养下了毕生都难以根治的疾患。 对杨龙菲来说,腰后的旧伤一旦复发,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拿刀剜自己的肉似的,稍微动一下那发自心结的剧痛遂遍布全身,使他整个人都会处于短暂的麻痹状态。每到这时,杨龙菲总会忍着这锥心之痛吸上几口凉气,豆大的汗珠从粗糙的皮肤中渗出,顺着脸颊直溜溜地便淌到了下巴处,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警卫员李神枪见状忙问道:“团长,你咋啦?” 杨龙菲绷着脸硬撑着摇摇头道:“没事儿,估计是腰伤犯啦,老毛病,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李神枪追问道:“团长,您这是以前的旧伤,在医院的时候没养好,要再不好好调理,以后非落下病根儿不可,那往后的日子可有您难受的。团长,一会儿等部队出发的时候,我找两名战士用担架抬着您走。” “抬个屁,老子既不是伤员也不是病号,不缺胳膊不少腿儿的,上什么担架?老子好歹是一团之长,一点儿小毛病就躺在担架上挺尸,传出去让战士们笑话。我告诉你,老子腰伤的事儿不许传出去,要保密,尤其别让政委他们知道,要是泄露出去,老子非捶你小子不可……” 李神枪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杨龙菲的腰部,呆滞了接近半分钟后,方才木讷地点了点头。 “去,把政委和张副团长他们找来,我有事儿要跟他们说。”杨龙菲命令道。 三分钟后,政委刘平和副团长张山来到杨龙菲面前。刘平蹲下问道:“老杨,你醒啦?他娘的,你可是吓掉了我刘平半条命,刚才李神枪把你背进村子里的时候你就一直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让敌人打了黑枪了呢……” 杨龙菲苦笑道:“老天爷保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咱本想着能在你老刘面前风光一把,可没想到稀里糊涂地让敌人给抄了后路。他娘的,以前都是老子揍别人,现在是不灵了,风水轮流转,连那些不入流的伪军都敢追在老子屁股后面打,丢人呀。唉,老刘,三营伤亡情况怎么样?” “和分兵前一样,自从出山以来还没遭遇过大股敌人,除了刚才阻击了一支伪军小部队外,还没经历过什么像样的战斗。不过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在刚才的战斗中放跑了几个伪军残兵,我估计那几条漏网之鱼是去搬兵去了。老杨,此地不宜久留,为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为好。”刘平说道。 “二营呢?二营有消息了么?” 刘平沮丧地摇摇头道:“没有,据我们俘虏的一名伪军排长交代,咱们之前待的那座山叫虎首山,四个方向都有出口,但西面和北面都有日军把守,只有东南方向可以畅通无阻。按照分兵前制定的方案,一营和三营分别从东南方向突围,只有二营是向西面突围的。从目前情况来看,那个伪军排长的话应该没错,从突围到现在快七个小时了还没消息,我想二营恐怕是遇上麻烦了。” “那个伪军排长呢?把他叫过来!” 那名姓沙的排长被左右两名战士赶到杨龙菲面前后,连忙一通抱拳作揖道:“八路长官,您有何吩咐?” “我问你,虎首山的西面有多少鬼子驻扎?” 沙排长的眼珠滴溜溜一通乱转后说道:“报告长官,大概有一个中队。” 杨龙菲点头后继续问道:“是什么样性质的鬼子?是属野战部队还是属普通的戒备部队?还有,这伙鬼子有没有配备重武器?” “实不相瞒,长官,驻守在西面的鬼子是从临汾方面调过来的地方部队,不属于野战编制,战斗力也算不上此番扫荡日军的精锐。中队里大都由步兵组成,还有少数的骑兵和炮兵,手里的家伙除了三八大盖和九九式小铳外,也就是几挺轻机枪、掷弹筒啦,没配备啥重武器。”沙排长回答道。 杨龙菲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给鬼子当善民的滋味儿怎么样?整天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混,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享福自然不在话下。可话又说回来啦,小鬼子再横也总有打跑的一天,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给日本人卖命?就没想过别的出路?” “长官,咱也不想给日本人卖命呀。可人生在世,总得找个活路不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现如今这年头,要想混个温饱,只能在日本鬼子手底下做事儿。话又说回来,咱在桌面上说是替日本人卖命,其实也就是维护一下地方上的治安,可不敢跟各位八路长官结仇。咱也是拖家带口的人,总得过日子吧?一家老小都指着那份儿工钱糊口呢,咱要是不给日本人当差,这家里几张嘴都得喝西北风去。”沙排长诉苦道。 “过日子?你要有本事,去哪儿不能过日子?到哪儿不能赚那一两个子儿的糊口钱?说句不着边儿的,你就是去他娘的山上当土匪也比干这个强呀!没事儿的时候盯着鬼子的公路线干上几档子买卖,也比你给鬼子当臭虫强呀!你们这些人,就是他娘的爹妈生你们的时候少给你两个胆,见着鬼子就撒磨摇尾巴,见着老百姓就吆五喝六,二五八万的。我问你,你是日本人生的么?”杨龙菲一阵夹枪带棒地挖苦道。 沙排长一听这话脸就挂不住了,他勉强维持着笑脸略显尴尬地说道:“长官真会开玩笑,说真的,咱要是日本人生的倒真省心啦,哪还用得着过这种阿猫阿狗的日子?早就躺家享福去啦。谁愿意平白无故地穿着这身皮让老百姓戳咱脊梁骨骂?您说是不是?长官。” “行啦,行啦,别给老子扯淡啦!我问你,这附近除了驻扎在北面和西面山口外的鬼子,还有没有其他日伪部队在周围一带活动?” “这我可不太清楚……不瞒你说长官,这次扫荡性质和以往不同,所有扫荡部队都没有固定的巡逻点,队伍都是流动性的。战斗打响前上头会在地图上画个圈,所有参加扫荡的部队都必须在这个圈里活动,走到哪儿算哪儿。所以说,这附近一带究竟有多少武装,我这心里也没底。”沙排长犯难道。 “那你们之间通过什么方式取得联络?是电台还是通讯兵?” “长官,您真是抬举我们啦。您说就我这一个排的编制,那日本人能给我们配电台么?他鬼子的电台又不是秤砣,说给谁就能给谁的?是这样,临出来前我们团长说啦,一旦发现敌情……哦不,一旦发现贵军的踪迹,就立刻鸣枪示警。只要听到枪声,就近活动的部队就会立刻朝两军阵地靠拢,到时候就……”沙排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直接哑口。 “你们排有多少人?”杨龙菲继续问道。 “加上我和副排长一共三十五人!” 杨龙菲重新陷入了沉默,政委刘平扭头对沙排长说道:“你先下去吧,如果有事我们会找你,去吧……” 沙排长一阵鞠躬作揖忙道:“唉,谢谢长官,有事儿您尽管招呼,那我先去了……” 刘平转过来问道:“老杨,你是一团之长,必须尽快作出决定,咱们现在是要和敌人抢时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个耽误就有可能使咱们再次陷入困局。要不这样,我把一营和三营的党员干部都叫来,大家统一下意见,看看下一步路该往哪儿走,你说呢?” “老刘,现在不是开党组会的时候,七嘴八舌的浪费时间不说,吵上半天也拿不出个主意。你一言我一语,到底听谁的?你刚才也说啦,我是团长,部队接下来该怎么走由你我说了算,咱俩交换一下意见就行啦。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按照天黑时候那样,各营分散突围,再选出一个新的集结地,等部队突围后就到指定的集结地汇合。”杨龙菲说道。 “好吧,我同意,就按你说的办吧。尤参谋,把地图拿来……”刘平从作战参谋的手中接过一张略有破损的军事地形图后,将其展开并铺在地上,“老杨,你看,这是百家镇,就是咱们现在的所处位置,百家镇周边地带三十公里范围内都是平原,只有出了这个圈子以后才能进山。你再看这儿,这是黎城,距离百家镇大概有五十多公里的路程。按照鬼子的兵力布置,黎城应该是他们重点包围的地区。不过经过将近两天的战斗,原驻兵此地的386旅并太岳军区已全部撤离,所以此地对日军来说已经没有继续扫荡的意义了。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向东迂回,淌过浊漳河以后就直取黎城。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进可直出平原,退则藏至深山,而且黎城一带还有相对稳定的群众基础,其中也有不少堡垒户人家,也能帮上咱们些忙。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想甩掉敌人的围堵,只能进山据守,还得是咱们熟悉的地方,这样既利于将来开展工作,也能避免哪天鬼子进犯根据地时,弄得队伍班子手忙脚乱……” 杨龙菲硬生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是这么回事儿,从全局角度来看,除了黎城这个点外,方圆百十公里以内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方便部队以后开展战略运动的地域啦。老刘,没看出来呀,你还真有两下子。当年你刚来独立团的时候,我差点儿把你当成卖狗皮膏药的。谢天谢地,幸好当初我没把你给挤走,不然光靠我一个人,遇到这种事儿还真是没底。老刘,不是我拍你的马屁,你他娘的还真有两把刷子,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啦。”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他妈自打见你第一面时就看出来啦,在人面前永远是一副撅着*望天的熊样,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小子是有眼无珠。黄埔出身……黄埔出身的就了不起?黄埔出身的军人多啦,咱们八路军总部就有好几个,比你小子官儿大、职务高的也有不少,有多少是像你这么牛哄哄的?动不动就以黄埔自居,唉,我这就奇了怪啦,那黄埔是你家开的么?照你的意思,没上过黄埔就不能带兵打仗杀鬼子啦?我问你,黄埔出身的要背后挨上一刀他死不死?”刘平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杨龙菲挠着头皮憨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不过具体也要看人。要是咱们团炊事班的战士姚承柱,一刀下去估计够呛。可要是换了我杨龙菲那可就不好说啦,咱明人不说瞎话,想当年咱也是练家子出来的,溜溜地跟在师傅后面学了好几年,虽说算不上啥武林高手,可也不是泥捏的,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还是有谱的……”他继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后吹嘘道:“……你看看,咱这身子骨能是一般材料做的么?这还是当年我在庙里帮师傅挑水劈柴时偷学来的,闲着的时候就拿根棍子往胸口上夯,夯的时间长啦,这骨头就跟铁打的似的,说出来就怕你不信,咱这可是正宗的铁布衫功夫……” “就你?还练武呐?我是真没看出来。就你这身子骨,也没看出来有啥特别嘛。嘁,我都不好意思揭发你,仗着练过几天擒拿术就敢假充什么世外高人?要我说,你也就这一会儿来劲,看着和总部失去联系,你天高皇帝远啦,就开始跟我在这儿胡诌八扯。行啊,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你小子以前那点儿光荣历史,白活吧,等把你肚子里那几两香油抖落完以后,我看你还说什么?我可告诉你,你现在要是不把天上的牛吹死,想等部队突围以后你再吹的话,当心咱晋察冀边区税务局的秦局长找你收税,吹牛税。吹呀,接着吹呀,怎么不说啦?不当众揭发你,想给你留点儿面子吧,你还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起来啦。生怕别人把你给忘了是吧?还偷着跟在人师傅后面学了几年武,你要是学过武,这世上就没五了,全改成了六啦!” 杨龙菲环顾了下四周后,乐呵呵地冲身边的干部战士说道:“听听,咱政委这小嘴儿也变得越来越厉害啦,跟小媳妇似的。嗯,这主要得感谢我,是我平时熏陶得好。唉,这就好比是教书的先生,有事没事就在学生耳边念上几句诗,一来二去学生也快成他娘的诗人啦。咱独立团的传统向来讲究冲锋在前,不光人横,嘴上也不能服软,哪儿都不能落下风,这叫两头冒尖儿。” “行啦,行啦,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言归正传,既然你同意我提出的建议,那就还按照夜里的部署,兵分两路,我和三营长带着队伍从北向南突围,你和张副团长带着部队由西向*围,目标黎城县,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要是过程中遭遇了敌人,恐怕就要等到天亮啦。总之一个原则,尽可能地避免和敌人短兵相接,就是非打不可,也最好把战斗转移到山里进行,只要脱离了平原,一切都好办啦。老杨,你还有问题么?” “我这边没问题,就按你说的执行吧……哦,老刘,有件事儿我得跟你通个气,把那支被俘的伪军部队划给我们一营,你看行不行?” “你要被俘的伪军干嘛?什么理由呢?” “理由暂时保密,现在不方便告诉你,我有我的打算,你就说放不放人吧?” “你别一根筋行不行?跟我还有什么可保密的?我可提醒你老杨,这支伪军现在是咱们的俘虏,党内针对俘虏的政策你是知道的,这不需要我多说,你可别脑子一热,你、你玩火……那是要犯错误的!” “你看你看,到底是搞政工的,动不动就把政策纪律拿出来说事儿。要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抓俘虏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俩不往外露,别说是总部和政治部啦,就是旅长也不会知道。老子尊重你,现在是征求你的意见,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烦了老子,我就让警卫连先缴了你们的械,等把俘虏抢过来以后再还给你们,老子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 “我说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 “这跟讲不讲道理有啥关系?老子就这个脾气,这辈子就这样啦,改不了也不想改。我可不像你们这帮老干部,动不动就爱搞什么民主发言、意见统一,老子又不搞政治,弄那套虚的干啥?仗该怎么打,全凭军事主官一个人说了算!老子是一团之长,部队该如何行动,战斗该如何指挥,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们来给我上课。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俘虏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你要是给,咱们好说好散,等全团汇合以后,答应你老刘的酒咱照喝不误,我杨龙菲绝不撒磨。你要是不给,不光是答应你的酒免啦,老子还得把你绑起来。别忘啦,你小子还打死老子两匹马呢,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杨龙菲是公报私仇!”杨龙菲火了。 刘平气得浑身发抖,他无奈地笑骂道:“他娘的,你这哪是团长?简直就是个混蛋嘛!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跟你这种人做起了搭档?咬死了,等这次战斗结束以后,我非得向上级请示,把我调离独立团,不然净受你狗日的气了……” 杨龙菲得意地笑道:“彼此彼此,咱这叫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你放心,等这次战斗结束,只要我杨龙菲还活着,我肯定好酒好菜地给你摆一桌,老子说到做到,就是从鬼子手里抢,老子也给你抢来一桌给你狗日的赔罪。等你气消了,就踏踏实实地给我当这个政委。只要师长不说话,你就别惦记着能逃出我杨龙菲的手掌心,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 刘平估计得不错,团参谋长林志国和二营长钱里远等人带领队伍刚到山口,就撞上了据守在附近一带的日军守备部队。正如那个姓沙的伪军排长所说,这伙日本守军只有一个中队的编制,兵力约一百八十人,其中除了一百四十多名步兵外,其余的都是由少数骑兵和炮兵组成的队伍。此前曾说过,这支部队是日驻晋第一军司令部从临汾借调过来的,隶属于日军第8旅团第17步兵大队管辖,属戒备部队性质,战斗力算不上一流。此次扫荡活动打响前,该日军中队也只是所谓的“维护”治安的地方部队罢了,就连中队长石垣大尉的脑子里现在都是一团浆糊,他貌似都记不太清楚,上一次参加的战斗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当这支日军中队和准备出山的八路军部队狭路相逢时,原本守备涣散的日本兵们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按照战前部署,他们此次所要执行的并非战斗任务,而是据守在此山口处构筑阵地,随时阻击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八路军主力或地方部队。石垣大尉对此命令表示不满,他觉得上头简直是在乱弹琴,虽说自己的部队算不上野战部队性质,但战斗力总是要比一般的八路军部队强吧?仅凭这一点,就是把自己派到前沿执行扫荡追击任务也不过分。这下可倒好,别的部队在前面和八路打得热火朝天,照着对方的防御纵深一追就是上百里,可自己和手下的士兵呢?竟然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隘口坐冷板凳,这上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和八路军独立团二营交上火后,石垣大尉才放弃了此前的想法,此时他脑子里积攒着的怨气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他还以为是上头有意为之,特别将困在山里的八路撵到自己的防区里来的。石垣大尉也懒得想这么多,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来到了鄙人的辖区,要想不费一枪一弹就走出去是不可能了。就是想突围,起码也要留下指挥官的脑袋才行。 只见石垣大尉军刀一挥,麾下日军士兵一并发起进攻,五挺轻机枪组成的密集火力网呈梳篦式将试图冲出隘口的八路军士兵全部堵截在了山里,二营放出两个连阻击山外的日军,直属队和工兵排则就地挖掘坑道、构筑阵地,以备和日军打持久战。 石垣大尉通过望远镜大致摸清了对面八路军部队的情况,从对方的火力密度上看,大概有不到一个营的兵力,除了三挺轻机枪外,其余的火器也大都是各种型号的步枪,有三八式、九九式、中正式和七九式等等……至于*嘛,光从其爆炸后造成的杀伤力就可以看出其劣质性,毋庸置疑,土八路们用的肯定是所谓的“边区造”无疑。 石垣大尉心中大喜道:虽然对方有接近一个营的兵力,但其装备的火器和应战能力都显得极为低劣。反过来看,我石垣中队虽然在人数上不及对方,但要论火器装备和手下士兵的作战能力,不知道要比眼前的八路军士兵强上几倍。因此,他很快便放弃了向在周边地区活动的日军部队求援的想法。这一锅肥肉既然是误打误撞进了鄙人的防区,就该由鄙人及手下士兵一同享用,其他部队过来插上一手算怎么回事?想归想这么想,虽然石垣大尉并没有向周边的日军部队发放求援电报,但愈打愈烈的枪炮声却迅速暴露了此地的情况,正在附近运动和休整的日伪部队听到枪声后,便立刻集结兵力向虎首山西面山口处靠拢进发。 枪声同样吸引了正在朝此地靠拢的独立团一营。按照同政委刘平事先商议好的突围计划,一营是从百家镇西面迂回,随后向东面的黎城县方向突围。但没过一会儿,副团长张山、一营长谢大成,包括警卫员李神枪在内不少干部战士渐渐发觉路程有些不对。部队一路西进,走了将近三里地也没发觉有要迂回到东面的意思,团长是怎么啦?这路带得怎么越走越偏啦? 警卫员李神枪跟随在杨龙菲身边,满脑子疑惑得不到解答,心里如猫爪子挠的他忍不住问道:“团长,咱们是不是走错路啦?咱们临行前不是和政委商量好了,说是要绕道奔黎城的么?可咱脚下这条路是直奔西边儿去的,黎城在咱东边儿呢。” “傻小子,你以为咱们真要绕道去黎城?我那是和政委打哈哈呢。二营目前下落不明,根据那个伪军排长的交代,我估计二营是被鬼子布置在山外的守军给拦住啦。咱们独立团自打整编那天起我就说过,不管仗打得有多难,都不能丢下一个战士。现在可不是一个战士,那是一个营的兵力,一千多人马。部队发展到今天不容易,我杨龙菲必须带人把他们救出来。要是因为咱们的见死不救,让敌人把二营给吃掉啦,那老子可就亏大发啦。”杨龙菲捂着后腰强忍着剧痛苦笑道。 “那您刚才为啥不跟政委明说呢?让一营和三营合并到一块,咱有劲一处使,这样突破鬼子包围圈的可能性还能大一点儿……” 杨龙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骂道:“你小子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老子混到现在总共才攒了这么点家当,两个营都弄来,老子还过不过啦?现在周围到处是敌人,咱能不能扛到明天日出都难说。他娘的,小鬼子这回是急眼啦,咱们在他们背后搞了几场破袭,说白了这根本算不上啥正儿八经的战斗,谁知道他小鬼子还是群不论秧子的主儿?一口气把飞机坦克装甲车都弄来啦。老子在晋西北的地盘上晃荡了这么多年,打过的小仗不断,大仗几乎就没有过,当年学来的看家本事都快忘完啦。咱政委是个人才,能文能武,有啥不懂的事儿一点就通,三营交到他手上我放心。要是一营和二营都打光啦,刘政委也有能力重建独立团。只要独立团的牌子不倒,咱们的魂就还在!” 李神枪无声地垂下了脑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向来以乐观著称的李神枪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发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团长说出这样的话,这位驰骋疆场多年,长期带领全团战士在血水里摔跤的铮铮铁汉此时竟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和无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曾经作为一名意气风发者的悲哀。团长曾经是那样的自信,曾经在他眼里从来就没有服输二字,可这次的战斗却是将他心中的那份骄傲无情地击碎,替代那份骄傲的则是漫天的黑暗和无助…… 杨龙菲瞥了李神枪一眼后问道:“怎么?怕啦?” 怕?李神枪感到自己好像遭受了某种侮辱,他当即抬头硬梆梆地回答道:“怕死就不干八路军啦!” 杨龙菲点点头自嘲道:“这话我信,唉呀,当个男人不容易呀,当兵以后的男人更不容易。流了汗不能叫苦,见了血不能喊疼,伤了病了不能淌眼泪,心里难受还不能说出来,不然让人家笑话。这啥事儿都得憋在心里,得学会忍。当兵以前要是怕死那没什么,老百姓怕死不丢人,可要是穿上这身军装以后再说怕死,那脸可就丢大发啦。跟敌人狭路相逢的时候,不管这心里有多瘆得慌,但还是得咬紧牙硬扛下去,血溅七步、刺刀见红,直到自己倒在对手的刀下为止。不然的话,老百姓骂咱们不算,鬼子也要笑话咱们。仗打到今天,不管国军还是八路军,都在跟鬼子争那一口气,咱们也不能落队。小鬼子看不起咱们,他们有飞机、坦克、重炮,咱们除了手里那三条半枪外啥都没有,有的就只剩下那一口气啦。这口气要再不能从鬼子手里争回来,咱们中国军人就真他娘的成了敌人眼里的孬种啦,别人我不管,老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关于部队进军路线的问题,副团长张山也有所察觉,他以为路线问题是团长有意为之,便没太放在心上,可眼下这条路却是越走越偏,早已超出了分兵前计划的进军范围。张山越想越不对劲,他收起手中的地图揣进兜里以后,挨着一营长谢大成的肩膀问道:“我刚才看了下地图,咱们目前的行进路线可有点儿问题,和政委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路线完全就对不上,整整偏离了七十度。团长这是要带咱们上哪儿?” 谢大成感到奇怪地看了一眼张山后反问道:“你问谁哪?路是团长带的,你该去找团长。团长的心思我哪儿知道?问谁你也问不着我呀……” 张山讥讽道:“你他妈平时不是挺能的么?闹了半天这世上还有你谢营长不知道的事儿呢?嘁,我说你以后还是务点儿虚吧,别他娘的弄得自己跟孔夫子似的,显着你啦?” “唉,我说老张,你说这话啥意思?你是看我腿受伤啦,存心斗气还是怎么的?我告诉你,你别趁老子在火头上你找不自在。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啥揍性?整个一滚刀肉!揍你吧,你他妈又总爱装出一副倒霉相,看你怪可怜。这不揍你吧,你又老跟这儿奓刺儿,找不自在。我可警告你,别有事没事就在老子面前摆你这狗屁副团长的臭架子,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着点儿,指不定哪句话说错,老子的拳头就上来啦。老子认人是不假,这拳头可不论秧子,除了咱团长以外,咱有一个算一个,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老子就不姓谢!”谢大成双手扶着手里那根拐杖,颇具威胁性地警告道。 张山一听这话就乐了,他笑骂道:“行啊你,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呀?你小子还是个敢放这话的主儿。知道你这叫什么行为么?你这叫犯上!咋的,当了几年营长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啦?我记得我老早就跟团长反映过,你小子脑袋后面长着反骨,难以教化,当时团长还不信。妈的,我说你小子还真是涨行市啦?分兵还把你分出毛病来啦?连团首长你都敢打?” “你少跟老子卖狗皮膏药!还团首长?狗屁!你也好意思叫得出口,咱团长还没说话呢,你倒来劲啦?滚滚滚,找个僻静地方待着去,别在老子面前晃悠,看得老子心烦!” 张山指着谢大成边走边警告道:“你小子以后留点儿神,哪天老子把你小子的腿给你打断……” 第十一章 6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张山追上杨龙菲后询问道:“团长,咱们现在的进军路线好像有点儿问题,这条路我刚才在地图上看了,是条直道,两翼都没有交叉,跟咱们之前和政委他们议定的路线偏离了整整七十度,咱们应该是走错路啦。” “没错,是我有意带队伍走这条路的。”杨龙菲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什么原因呢?”张山急切地追问道。 “原因很简单,咱们脚底下踩的这条路,是目前能够直接通往虎首山西面的所有路线中的最近的一条。” “虎首山西面?团长,您是要带队去支援二营?”张山顿时恍然大悟。 “怎么?不行么?难不成这种事儿还需要跟你张副团长请示一下么?”杨龙菲冷笑着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团长,我是想说咱们就这么没声没响地去增援二营,政委他们还蒙在鼓里,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咱们恐怕没法向政委交代……”张山低声喃喃道。 “这点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儿,责任都由我杨龙菲一个人担着,与别人无关……老张,要是我没记错,从你来独立团报到那天算起到现在得有将近七年了吧?”杨龙菲转移话题道。 “可不嘛,细算下来也有六年多啦,不过那会儿部队还属中央军战斗序列,咱们团的正式番号为国民革命军第18军第67师25团,我刚到团里时您就是团长。” 杨龙菲乐了:“门儿清。我知道你老张当时是来我们团执行特殊任务的,听说你在红军时期就已经干到副师长啦,要不是中联局临时把你从作战部队调去搞情报工作,我估计在抗战爆发前你小子怎么着也能混到个师长当当。等到抗战爆发以后,部队进行了统一整编,原先的队伍也开始向下压缩编制,不少当年的师长、副师长都成了现在的旅长、支队长和军分区司令员,最次的也能混个正团级职务干干,可你小子却偏偏给我当起了副手,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是个副团长。当年十五六岁就敢抄起扁担参加队伍闹革命的红小鬼,混到今天还不如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心里多少得有点儿不平衡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也不瞒你,这些话我一直放在心里,今天趁这个机会我想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就怕以后没这个机会啦……” “您千万别这么说,团长。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张山自从在老家参加了自卫军,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打算。您知道我,我是穷苦出身,在我们那儿,谁家的孩子要想念书,一家老小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在咱们团炊事班的伙食里,那稠糊糊的野菜汤够清淡了吧?可它放在我们老家那就是宝贝!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咱是穷惯了的人,享不了那份福,这辈子也不想升官发财。说真的,那会儿与其说是参加队伍闹革命,倒不如说成是瞎胡闹。您想呀,那会儿我才十五,正是瞎屁不知的年龄,革命俩字咋写我还不知道呢。那会儿主要是在家里闲的,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吃饭睡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腻歪。我心说这种日子过得有什么劲?也是巧啦,有天我正坐我家院子里吹风呢,结果门外进来俩人,是我几个同乡。他们告诉我说这两天有人在城外拉队伍准备打县城,问我要不要入伙?我当时一个愣没打就答应啦,原本以为参加队伍后能发给咱个家伙啥的,起码得是个汉阳造吧?顶不济也得发杆火铳吧?结果我那俩同乡直接冲我摆摆手说,你以为咱们是国民党的正规军呢?咱这是新成立的队伍,要入伙得自带家伙,等攻进城以后要啥有啥。我当时就犯起难来啦,心说这家里面光秃秃的,有啥可带的?您猜我那俩同乡咋说?我那俩同乡说,你他妈死脑筋啊?要真想找的话,啥找不到?菜刀、斧头、耙子都行,实在不成就把你家熬汤用的大铁勺带上,怎么着也有那么个意思。后来我一咬牙,抄起墙边的那根扁担就跟我那俩同乡奔了西张店。我记得我当时的上级姓徐,他一见我就拍拍我的肩膀问我,小兄弟,怎么这么点儿年纪就来参加自卫军啦?我当时也不知道咋啦,直接问了他一句,说长官,俺现在也算是投奔队伍啦,能不能给发点儿军粮?咱好给家里的爹娘送去,俺爹娘下顿饭还没着落呢。当时那个姓徐的长官一听我这话眼泪就下来啦,然后就对我说兄弟,你放心,只要咱们打下了县城,所有老百姓都能有粮吃。结果仗打了没几天,自卫军就把县城给打下来啦,我当时记得特清楚,队伍进城后第一个奔的地方就是县里的粮仓。要我说那些地主老财也真是坏得流油,成山的粮食堆在那木头房子里,宁可生虫也不肯分给老百姓一点儿。等我们把那粮仓的门用榔头凿开以后,所有战士就开始各忙各的,分袋装粮,能装多满装多满,装不下了就系根绳扛回家。我当时一个人就得扛了有将近四十斤重的粮食,那也是我们家唯一过上的几天富裕日子,四十斤粮食呀,还是高粱米,换作平时,多少年都吃不上一次。当时我爹我娘捧着那一碗还没封顶的米饭,眼泪哗哗的流,止都止不住。就那么一碗饭吃了得有一个多钟头,没办法,饿怕啦,一粒米巴不得分成几瓣来吃。不瞒您说,我当时看到老头老太太这样,这心就更硬啦。我当时就拍着胸脯对我爹说,说爹你放心,这粮食咱可劲儿吃,等吃完以后儿子我再扛一袋回来,从今天起咱家的苦日子算是过去啦!” “那次的事件我多少也听到过一点儿,好像你们攻占县城没几天,国民党第12军教导师就赶来增援啦,你们自卫军缺少训练,战士缺少作战经验,论兵力、火器和战斗力都不如人家,没撑几天就又撤出去啦?那后来两位老人家是怎么安排的?” “咳,还能咋安排?敌人来得太突然,咱们又没有跟人家进行正面对抗的经验,打不过就跑呗。当时敌人在每个村都安置了哨兵,每条道上也都设上了路卡,没办法,除了进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当时有几个人趁半夜想回家看看,结果刚进村就被敌人的潜伏哨给打死了。我当时一咬牙一跺脚,心说算啦,回去也是个死,以后再找机会吧!就这么着,队伍在山里休整了三个多月。后来有一天队伍趁夜色又杀回了黄麻老家,当时国民党教导师还驻扎在城里,所以大部队基本都在城外活动,这下就轮到各村的地主老财倒霉啦。家里的书画瓷器几乎被我们砸了个干净,各家的粮食也都被清光啦。这回我装得不多,还不到三十斤,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给家里送粮。自打那以后,队伍就一路南下,最后队伍就一直在鄂豫皖根据地一带活动。”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回过家?跟二老回过信没有?” “团长,瞧你说的,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您还不知道么?我大字不识一箩筐,能把自己的名字写成样就算不错啦。我爹我娘就更不用说啦,从我记事起,我爹娘每天除了下地撸袖子干活就是去后山给地主家放牛,累死累活还吃不饱饭。有些时候饿的,连自个儿叫啥都不知道啦,哪还有功夫认字?我就是找人代写也是白搭。不瞒您说,我们那个村就没几个念过书的,脑袋顶上清一色高粱花子,信寄过去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纸好使……” “想家了吧?要是老人家知道你混成现在这样,没准儿还要替你高兴呢。可惜呀,这次鬼子加强了扫荡力度,动用的兵力、火力都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咱独立团自打进入山西以来,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让敌人包了饺子,到时候咱们团这几年辛苦攒下的家业可就全完啦。家业没了倒也没啥,我最担心的是人员和战斗力的问题,以目前的伤亡情况来看,主力团的牌子咱是挂不上啦,部队伤亡超过接近三分之二,非战斗减员也有不少。未来几天估计还有几场恶仗要打,我现在就想着,老天爷能给咱个面子,别等到战斗结束以后我杨龙菲成了光杆司令,要是独立团混到最后连县大队都不如,总部首长非把咱们团的编制给撤了不可,老子可丢不起那个人。” “团长你放心,只要我张山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独立团被敌人打垮,小鬼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他妈不是神仙,刀枪不入咋的?一刀过去照样是个血窟窿,咱当年在罗店和光华门没怕过,今天在晋西北照样不会怵他狗日的。还是那句话,脑袋掉了留下个碗大的疤瘌,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得揍他狗娘养的!不给狗日的点儿厉害瞧瞧,他们还真拿咱中国军人是泥捏的啦!”张山掷地有声地说道。 正在这时,前沿观察哨忽然来报,部队行驶前方一公里处发现日军扫荡部队。话音刚落,杨龙菲立马来了精神,他当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自己则迈开步子冲上了一座山坡。 望远镜中,一支日军部队正在对面的山坡上进行巡逻,兵力大概有三百人,周围的树丛中躺着不少零零散散的百姓尸体,处在队伍最后的几名日本士兵正用手中的刺刀检查尸群中是否存在活口。 杨龙菲手里拿着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伙鬼子是他娘的什么来路,正事儿没有,就会拿地方上的老百姓出气,什么东西……” “团长你看,这伙鬼子身上的衣服干净得跟他妈新的似的,装备和队形也很整齐,我估计这就是日军一支普通的扫荡部队,就算是经历过战斗,十有八九也是零星战斗,不然早就灰头土脸的啦……唉,您再看,团长,这伙鬼子好像没有配备什么重武器,除了屁股后面的几门迫击炮,也就是三挺机关枪啦。团长,我看这是个机会,咱干他一家伙不干?”张山同样拿起自己的望远镜观察着。 杨龙菲乐了:“他娘的,还真是煞有其事呀。干,机会来了当然得干!这条路是咱们去往虎首山的必经之地,也是目前唯一一条可走的山路。与其绕道而行倒不如主动出击,老子索性给他狗日的来个釜底抽薪!传我命令,部队沿着这条路向前推进,能推多进就推多进,直到跟敌人交上火为止。机枪手和投弹手也立刻就位,争取在二十分钟内结束战斗!这次的作战原则与以往不同,咱们实力有限,不能硬拼,也不能和敌人粘在一起。不求全歼,只要能杀出一条路就成!” “是!”张山和谢大成等人领命后相继下去分配任务,李神枪则拔出了那把挂在自己背后的大刀放在地上,解开裤腰带掏出那活儿就开始往上尿。杨龙菲狠狠地嗅了下鼻子后破口大骂道:“李神枪,撒尿你也不找个好地方?离老子这么近干啥?你个兔崽子……” “团长,我这是为一会儿拼刺刀做准备,小鬼子命贱,我怕脏了我的刀,这不么?去去晦气……”李神枪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故作享受地说道。 杨龙菲皱着眉头嚷道:“谁给你说一会儿要去跟鬼子拼刺刀的?老子说了么?我的原话是让部队向前推进,争取在二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你小子耳朵里塞驴毛啦?你小子,典型的案板上的黄瓜———找拍的货!” 李神枪勒了勒裤腰带后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 一营的机枪手和投弹组抢先在主力部队前占领了合适的阻击位置,弹药手趴在机枪手右侧,正抠抠索索地往*内压子弹,嘴里还不忘唠叨几句:“唉,一会儿开火的时候,别上来就打连发,省点儿子弹,咱们剩下的弹药本来就不多,留着点儿回头突围时用,你可不能只顾眼前痛快!” “我说你哪那么多废话?你弹药手就只管给我当好勤务员就完啦,这事儿是你该操心的么?放眼全营,没有比咱这儿更好的位置啦。只要我这儿一开火,对面的鬼子就得先撂倒一片,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干他一家伙还等什么?”机枪手不满地说道。 一营仅剩的两门迫击炮也已就位,炮兵正在标定射击诸元。 杨龙菲左手将望远镜放下,右手顺带着拔出了束在腰间的配枪。他先是用枪口顶了一下自己的帽檐,遂又向前伸出大拇指目测先头部队和日军之间的距离。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杨龙菲便将枪口朝天,持枪的右手食指猛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叭!”的一声,两枚*便迸膛而出,在空中划过两道白色的弧线后便应声落地,日军扫荡部队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仿佛遭遇了一场八级地震。有十几名日本士兵直接被炮弹落地后掀起的气浪撕成了几半,还有不少士兵被飞溅而来的炮弹碎片击中后倒地。还未等受袭日军展开队形后实施反击,隐蔽在各山包后面的八路军战士便纷纷探出头来开火阻击,据守在各制高点位置的机枪手也陆续开火以示回应,战斗迅速进入至白热化状态。 杨龙菲将望远镜丢给李神枪后,左手捂住腰部,右手持枪从原地站起后,便冲团部通讯员说道:“告诉史连长,不要和敌人纠缠,警卫连改作突击队,照着敌人的防御薄弱点狠揍,争取十分钟之内咬开一道口子,其余各连排单位火力掩护,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对面敌人的包围圈,快去!” 通讯员走后没一会儿,杨龙菲又因腰伤复发瘫倒在山包上,李神枪脸色大变,立刻伸手去扶。杨龙菲绷紧嘴唇,强忍着剧痛冲李神枪摆了摆手,示意要他别碰自己,这种伤得由他自己慢慢缓过去才行,不然越碰越疼。 待伤痛稍显平息以后,杨龙菲的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牙床也让自己给咬破了,鲜血染红牙齿的同时还顺着嘴角流淌出来…… “娘的,这种旧伤最难整啦,不疼不知道,真疼下去能要人半条命……扶我起来!”杨龙菲向李神枪伸去了手道。 李神枪抓住杨龙菲的手后,身体呈弓字步缓缓地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道:“团长,您还是上担架吧,我找两个兄弟抬着您,我怕您要是再这么走下去,身子会吃不消……” “算啦,把那几个担架留给团里的重伤员用吧,我没那么娇贵。这个伤分时候来,疼也就疼那么一会儿,咬咬牙硬撑过去也就算啦。还有,记得一会儿见到张副团长,不要提这事儿,听到了没有?你小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铁打的身板儿兔子的嘴,你这张破嘴犯错误也不是一次两次啦。哦,还有件事儿你得替我记着,一会儿见到谢营长,就告诉他,让他给底下的战士下个命令,所有行动方便的战士轮流照顾团里的几个重伤员,担架也要进行交接,多长时间换一组人让他根据战士们的身体情况定夺,听明白了吗?” 李神枪撇着嘴嗫嚅道:“您不是嫌我话多不让我多说话的么?一营长就在前面,距离咱俩顶多不超过五百米,等一会儿见到他以后,您自己跟他说不就完啦?” 杨龙菲骂道:“他娘的,你小子还学会钻老子的空子啦?老子让你少说话,是让你少说废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提。老子每天要记的事儿比你小子吃过的粮还多,一时半会儿脑子里塞不下这么多东西,你身为警卫员帮忙记一下那是你的本职工作,你小子懂不懂?” “您可拉倒吧,从夜里到现在别说粮食啦,我连一滴水都没沾过,不瞒您说,我这肚子现在还叫着呢。要按您那逻辑,我这肚子叫槽,您那脑子里估计也塞不了啥东西……” “娘的,你个兔崽子还出息啦?老子说一句你顶一句,看把你小子能耐的!还跟老子扯起逻辑来啦?我要是没记错,你李神枪当兵以前好像是放牛的出身,虽说练过几年武,可顶个屁用?照样得乖乖地给地主老财放牛撵羊!你小子头顶高粱,脚踩大粪,吃混合面儿,睡光板儿床,天生就是个土包子,还跟老子论起道理来啦?再敢发牢骚,看我不踢你!” “团长,这就是您的不对啦,我这是实事求是。本来嘛,部队从昨天夜里突围前就已经断粮啦,全团又来回几十公里地折腾。战士们嘴上不说,牢骚全在肚子里。咱们团以前啥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没事儿就堵在鬼子的公路线干上一票,稍微弄来几车粮食补给,咱就能过上个肥年。慢慢的咱们团战士的胃口都被小鬼子的给养给调上来啦,冷不丁地肚子里没了油水,换了谁谁不着急?换作是您不也得急么?”李神枪憨着脸讨好似的笑道。 “粮食断顿倒没啥,硬撑个几天也能熬过去,主要是老子的烟已经断顿啦。老子就馋这一口,这你小子知道。不管战斗打的有多激烈,只要能抽上一根烟那精神就来啦。这玩意儿就好像是裤裆里那活儿,都他娘的快成了老子的命根子啦。要是没有了这玩意儿,这身体里就总感觉缺了点儿啥。”杨龙菲的嘴唇慢慢开始抽搐。 “这好办,一会儿突围的时候,我去鬼子尸体上找找,看能不能翻到个一包半包的,咋说也不能让团长您断顿不是?”李神枪大包大揽地说道。 “不行,部队必须尽快突围,不能停留。咱们必须抓紧时间冲出去,此地距离虎首山不到三十里,让战士们再加把劲儿就能赶到,等和二营汇合以后再考虑弹药和粮食方面的事儿,凡事得有个主次之分,得分轻重缓急,咱不能因小失大!” …… 二营同对面日军的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负责指挥战斗的参谋长林志国和二营长钱里远远没有想到,他们这里枪炮声一响,在附近一带执行搜索任务的日军部队几乎全都围上来了,日军的一个骑兵大队、两支步兵中队和三个皇协军连队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他们并不知道此处只有八路军区区一个营的兵力,而是当作八路军主力部队在此活动,心想着能够吃上一份大餐。 混战中,二营长钱里远的肩胛骨中了两枚机枪弹,绽开的皮肉中白骨清晰可见,黑红色的鲜血犹如小溪般从伤口处涓涓而出。由于失血过多,钱里远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他已无力再拿起手中的配枪并扣动扳机,整个人如同一扇破裂的大门仰面倒地,开始了短暂的休克…… 一连长如同飓风般冲到参谋长林志国身边后吼道:“参谋长,鬼子的火力太猛,他们已经连续向我们连的阵地实施了三次冲锋,我们要顶不住啦!” “顶不住也要顶,你们连的防御一破,鬼子就直奔我们主峰阵地来啦,到时候咱们更被动!告诉同志们,给我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会儿,我这边马上组织突击队实施突围!” “是……”话音未落,一枚在空中高速旋转的子弹“嗖”地一下便撞进了一连长的太阳穴部位,当场毙命。 林志国一拳砸在面前的沙包工事上后破口骂道:“我操他个姥姥……通讯员,把二连长和三连长给我叫来……祝老六,把机枪给我,他娘的,跟狗日的拼啦……” 与之交战的日军中队长石垣大尉连续接到三封电报,分别来自第8旅团第3骑兵大队、第14旅团第9步兵大队下辖第5、第6中队和皇协军第4混成旅工兵营,电报内容大都为增援部队已在路上,很快便将抵达战斗位置,希望石垣中队长能够坚守阵地,不要放跑被困的八路军部队麾下一兵一卒。 石垣中队长将电报随意地扔至一边后说道:“八路的前沿已被我炮兵摧毁殆尽,命令第1、第2小队向前进行抵近射击,我们也来个步步蚕食,告诉山本、龟田小队长,不必急于拿下对方的阵地,只需通过抵近射击来消耗对方的弹药,等四周的援军到达后再对其主峰发起总攻!” 此命令下达没过一会儿,日军观察哨又传来最新情况:据悉,对面的八路似乎有要放弃其前沿阵地的意思,其主力正由两翼方向朝八路的二线防御阵地靠拢,好像是在为部队集中火力向外突击做准备。 石垣大尉拿起望远镜观察一番后发现,果不其然,原先驻守在前沿阵地的八路早已没了踪影,究竟是撤光了还是拼光了这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八路的这个营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两军阵地相距不到一百五十米,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八路各连排单位正在按基数分发弹药,他们的步枪前端也已装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其中仅剩下的两名机枪手也都占据了有利地形,看来这伙八路真就打算要和我石垣中队作最后一搏了! 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石垣大尉临时修改了作战命令。他翻遍了整张地图后发现,距离虎首山西面大概两里地的位置,有一处名叫魏王庄的村落。石垣大尉心想,就算八路从此地突围成功也不要紧,魏王村那片地域是第8旅团下辖之第3骑兵大队来此增援的必经之地,事实如此,任凭他土八路的脚掌再快也快不过帝国军队的铁蹄! 石垣大尉心说,自己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对面的八路主力引诱至魏王村后再一举歼之,这样一可以避免八路再次进山和自己打游击,二来也算是送给第3骑兵大队指挥官吉野中佐的一份见面礼了。 第十一章 7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在日军的佯攻下,二营突击顺利,日军枪口组织而成的火力网似乎有意将二营逼往通向魏王庄的路上。迫于日军密集火力展开的压制,二营在参谋长林志国的带领下只好将突围目标改至魏王庄一带。眼看对方上钩,日军大喜过望。毋庸置疑,八路军此举可谓是正中石垣大尉的下怀。石垣大尉当即命令中队停止进攻,按照八路的逃亡路线火速追击,务必要将其全部困在魏王庄内,绝不能放走一名八路士兵! 二营进村没多久,闻声而来的日军第3骑兵大队也已按照石垣中队指定的坐标顺利抵达。与此同时,第14旅团下辖的两支日军中队和皇协军第4混成旅工兵营也在迅速逼近这个叫作魏王庄的村落。此时的魏王庄早已被四面而来的日伪部队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在这些日本军官看来,这座古老的村落很快就要成为这伙八路的葬身之地,它将亲眼见证这支八路军部队的覆灭。今天别说是一个支那士兵,就是一只鸟、一只老鼠也休想能活着逃出魏王庄。 骑兵大队指挥官吉野中佐骑在马背上,手举望远镜观察着村内的结构和八路军部队的阵地格局。他发现八路的主要兵力大都集中在村子中心地带,利用院墙作为掩体,还有不少八路士兵爬上了房顶,想以此作为制高点对村外的日军实施火力压制。 吉野中佐大手一挥,早已准备就绪的日军骑兵便纷纷拔出挂在腰间的马刀,在阳光照射下的刀背散发出耀眼的银色寒光。每一名日本骑兵的脸上都写满了冷峻、残酷、嗜血和无动于衷。作为一批热衷于用冷兵器来解决对方性命的部队,这些颇具中世纪骑士风格的日本骑兵对个人的生死看得很淡,长期接受军国主义思想的他们对进攻和鲜血似乎带有一种天生的渴望。试想一下,一群能将自己的生命视同草芥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别人的生命? 骑兵们在距离魏王庄右翼不到三百米的位置便开始冲锋,胯下战马均以每小时三十五公里的时速向前奔驰,这眼下的区区三百米不过是小意思罢了。当驻守在村内的八路军战士发现日军骑兵的攻击意图后,对方距此已不到二百米,作为开路先锋的五十名日本骑兵正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呼啸而来,八路军战士感到手忙脚乱之余只得匆匆发起反击,但效果却不佳。 由于日军战马的奔驰速度过快,移动性较大,原本平衡的准星很快就变得飘忽不定,常常是对方的战马已经跑近几十米都未能准确锁定目标。负责阻击日本骑兵的二连三排排长郑奎民细数过后发现,一通爆竹声般的枪响过后,只有三名日本骑兵从马背上摔下,还都只是中弹负伤,无一人毙命。郑排长气得一拳凿在身下的房梁上,心说真是他妈见了鬼啦,刚才那阵枪声起码浪费了有十五发子弹,可愣是没干掉一个敌人!看那样子,对方骑兵的中弹部位并不在要害,那三个落马的鬼子只是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没过一分钟便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了,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郑排长不由得在心里琢磨起来,十五发子弹是目前三名战士的储弹量,也就是说,刚才那一阵枪声过后,将间接导致三名战士手中的家伙成了烧火棍!稀疏的枪声仍在继续,一枚又一枚失去价值的弹壳从抛壳窗内飞出,每落地一次,郑排长的心脏就要剧烈跳动一次…… 倘若部队的粮弹面临枯竭,那就意味着这场战斗即将步入尾声,彼此利用火器对峙交战的情景将在刹那间不复存在。这也同样暗示着冷兵器的最终对决就要来临,双方早已是剑拔弩张…… 日军骑兵已从侧翼顺利攻进村子,沿途砍杀在周围蹲守阻击的八路军战士,胯下战马在村庄内横冲直撞、纵横穿插,如入无人之境。内部的防御屏障算是被彻底粉碎,幸存的战士纷纷进屋据守,其自创的*战和挑帘战也纷纷登场。院门口、树丛中不知被八路的伏兵埋下了多少*,爆破声一阵阵响起,又一次次落下帷幕…… 和骑兵大队不同的是,石垣中队进村后并没有将此地闹个天翻地覆,而是呈“三三制”的战斗队形在村口通往后山的小道上谨慎地巡逻着,并慢慢活动至各民房及院内。在这个过程中,堆积在路边的那几座屈指可数的草垛和那几口早已干涸的枯井,自然就成为了日军扫荡部队的重点搜查目标。几名手持步枪的日本兵先是将一堆柴草垛围住,随后便用刺刀狠狠地朝里面攮去,攮完后抽出再攮,反复几个来回以后,遂收回武器转移至下一个目标继续展开搜查。 负责检查枯井内是否藏人的日本兵也不含糊,他在靠近井边的同时顺手摘下一枚97式*,在拔掉撞针的一瞬间猛地朝头盔上一磕,随即便将已经触发的*狠狠地扔进了井里,没过几秒钟井下便掀起一阵巨浪,日本兵见状也没多想,拍拍屁股便扬长而去。 石垣大尉在望远镜中看到,村内的敌情已基本扫清,接下来的搜索重心便是村内的民房及大小建筑了。他决定亲自带队对各个房间进行抵近搜查,最后是能抓到几个八路活口,他急需要知道这支八路军部队的番号及所属部门。 参谋长林志国和几名战士扛着正昏迷的二营长钱里远躲进了一间茅草屋,将院门用门栓销死后便扒在窗户处准备阻击。林志国一边往*里压子弹一边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他娘的,看来今天是难逃一劫啦。算啦,既然走不脱,就在这儿干他妈一仗,临死前老子再拉几个垫背的,绝不能便宜了小鬼子……” “放心,参谋长,我们跟您一起干!既然鬼子把咱们逼上了绝路,那咱索性就跟狗日的拼啦!我当兵到现在参加的战斗也有十几起啦,还没尝到过死是啥滋味儿呢,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对,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啦,咱还怕个啥?干吧!给二营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林志国欣慰地拍了拍战士们的肩头,眼眶有些湿润了:“好样的,弟兄们。团长早就说过,咱独立团的兵没有一个孬种!在座的弟兄们都是有卵子的汉子,就是死也得堂堂正正地死,咱们跟鬼子拼啦!真要是拼不动啦,咱们就一块上路,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啦!”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一阵沉重的砸门声。林志国和战士们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回到各阻击点就位,看来,日军的搜查部队已经到了,最后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果不其然,来自石垣中队的几名日本兵正在用两只铁榔头凿门,很快门板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又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门板的上半部分就已经被砸出了巴掌大的破洞。一名砸门的日本兵将手中的榔头递给别人后,便抬起脚跟儿缓缓地将右臂伸进门洞,并试着想去拿掉门栓。谁知手臂刚伸进去没几秒,一枚突如其来的子弹便撞进了他的右臂关节处,强烈的剧痛在眨眼间的工夫便传遍全身,中弹的日本兵抱着受伤的右臂痛苦地躺在地上打滚,打滚的同时还伴随着瘆人的嘶叫。 门外的日本兵见状不禁又喜又怒,喜的是这间屋子里确实有八路藏身,怒的是眼看着自己人受此重创,在地上痛苦打滚的狼狈模样心有不甘,遂停止了继续凿门的动作,从赶来支援的皇协军处调来了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哒哒哒……”重机枪喷吐着灼热的火舌,迸膛而出的弹群眨眼间就将面前的门板儿打成了筛子。一名挂着少尉军衔的日本军官下令停止射击后没两秒钟,便上来两三个日本兵用脚将其踹开。爆豆般的枪声再次响起…… 三名率先冲进院内的日本兵还未作出任何反应,便被蹲守在屋内以逸待劳的八路军战士用枪打翻在地,一命呜呼。日本少尉打算生擒屋内的几名八路残余,遂没有调炮兵过来增援。只见他冲站在身旁一名会说汉语的日本翻译一挑下巴,翻译心领神会后便上前一步喊道:“里面的八路军士兵听着,我奉劝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不要再做这无谓的困兽之斗。只要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停止抵抗,我们将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里面的八路军士兵听着……” “叭!叭!叭……”回答这名日本翻译的依旧是稀疏的枪声,喊话的翻译和日军官兵急忙朝院外躲避,但还是有两名日本士兵饮弹身亡。 枪声很快便停息了,周围再次恢复了平静。日本军官对八路的“不守规矩”表示愤怒,他当即命令手下士兵放火烧房,他就不信这几个八路宁可被大火烧成炭块也不投降。 二营长钱里远也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的肩胛骨处因子弹撞击而遭受重创,导致大量失血。整个人早已没了负伤前的精神,变得面无血色,已是奄奄一息。钱里远心里明白,要照这个失血速度,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但他绝不愿就这样窝窝囊囊地等死,就是死了也要像个军人一样,就是死也得再拉几个日本人当垫背的,等到了阴曹地府再跟狗日的算账! “老林……”钱里远的声音恍若游丝,就好像是从远方的山崖对面传来的呼唤。 林志国见钱里远醒来,不禁大喜。他弓着腰冲到钱里远面前笑骂道:“老钱,醒啦?感觉咋样?” “让鬼子给堵死了吧?怎么着,被人围着打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你老林也有今天……”钱里远有气无力地苦笑道。 “你小子真是他妈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都这个关头啦,还他妈笑得出来?你他妈得意个啥?我可告诉你,老子我就是要死,也得拉着你小子一块,保管不给你狗日的叛变的机会!”林志国一抹嘴后骂道。 “扯、扯淡吧,老子好歹是一营之长,我、我他妈……我他妈的能叛变么?老子可不能……不能让一营和三营那帮兔、兔崽子看笑话,就是死……老子也得死在……跟、跟敌人拼命的路上……”钱里远正吃力地说着,眼前突然晃过两道红光,好似有什么重物砸中了房顶,顿时落下一地的灰尘,熊熊烈火烧起来了…… 钱里远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几乎就要烧空的屋顶,自嘲道:“鬼子这是急眼啦,想把咱们给、给烤成烧鸡。老林,扶我起来,我不、不能给独立团抹黑,我钱里远清清白白地来,更得堂堂正正地走……扶我起来!” 林志国用手抱住钱里远的后腰,两人相扶相持,慢慢从地上站起……黑色的浓烟在屋中弥漫开来,战士们不甘窝在屋内坐以待毙,纷纷踹开房门冲出屋子与敌决战,短兵相接、刺刀见红。三分钟后战斗结束,三名八路军战士和两名日本士兵同归于尽。 日本少尉望着躺在地上的八路军战士的尸体,又扫视了一眼面前这座已经蔓延起大火的房子,正准备派人进去检查一下是否还存有活口,眉心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少尉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心里还在想:咦,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院外的日本兵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望着长官的尸体,日本兵们发疯般地吼叫起来。叫声吸引来了四周的援兵。没过五分钟,这座院子外围就聚集了不下三十名日本士兵。赶来增援的石垣大尉望着眼前的火情心说,看来里面的八路是铁了心不投降了,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成全他们……一个电光火石的想法从他脑海中闪过,只见他大手一挥,用沉重的声音命令士兵向破落的屋内投掷*。 两名日本士兵手里各攥着一枚已拔掉撞针的97式*,刚冲进院子准备向屋内投掷,只听的凌空传来两记清脆的枪声。一名日本士兵还未将*扔出便中弹倒地,另外一名日本士兵成功将*投掷进了屋内,但腿部却中了一弹,倒地不支。 望着那枚滚落进屋内的*,钱里远无神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他几乎是以一种下意识状态将身旁的林志国本能地推到了一边,自己则猛地扑向了那枚正冒着白烟的*…… 只听地“轰!”“轰!”两声,屋内和院内几乎同时发起了爆破,已被大火烧掉半边天的房梁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被一张木板儿压在下面的林志国的腹部和膝盖处各中了一枚弹片,浑身上下除了沾满炮灰外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味儿。耳朵里、鼻孔处都淌出了黑红色的血水,因*爆炸后掀起的气浪使得林志国的脾脏遭受到重创,每过几秒钟他的喉管处就会涌上一股充满腥气的液体,掺杂着其他呕吐物的鲜血染红了林志国的整张脸,从近处看显得有些吓人。 林志国歪着脑袋看向钱里远倒地的位置,地上早已是一片狼籍,残肢断臂被粘在墙上、地上和即将烧空的房顶到处都是,唯一保存完好的只剩下那支被随身佩戴在钱里远身边的驳壳枪了……林志国伸手去够那支已经失去主人的驳壳枪,费劲地卸下*后发现里面还剩下三枚子弹。他又费劲地卸下自己配枪里的*,定睛一看后不禁在心里苦笑道:不多不少,正好也是三发。这是老天给自己最后的机会,让自己在战死前还能再干掉六个鬼子! 林志国攥紧了两支配枪的握柄,用大腿外侧擦开保险后便开始活动身子,试着从地上站起来,一次次不支倒地,又一次次重新来过…… 望着眼前这座被硝烟环绕的草房和躺在地上的八路军战士的尸体,石垣大尉不由得感到一阵阵颤栗,这些八路虽然倒在了自己的手下,但其勇气却值得自己去尊敬。也罢,尸体就留给他们自己的部队来收殓吧。 日本翻译小心翼翼地走来附耳说道:“中队长阁下,面对这样的轮番进攻,此处不可能再有活口了,您看是不是换个地方继续搜查?” 石垣大尉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许可,待院外的日本兵准备收队撤离的时候,突然又响起了两声枪响。“叭!叭!”两名走在队伍最后的日本士兵后背中弹,倒地毙命。 石垣大尉感到无比诧异,怎么?还有活口?他立刻带领手下一众士兵再次将这座院子围住。石垣大尉皱紧眉头观察着屋内的动静,示意士兵暂时不要开枪。 突然,被大火烧的满目疮痍的屋内突然走出了一个浑身被*和鲜血包裹住的“黑人”,他身上的衣服已是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头发就好像院内的野草般显得极为杂乱。日本兵们都看呆了,眼前的这个家伙似乎除了眼白以外全都是黑的…… 林志国犹如一个铁人般矗立在日本兵们的面前,此时他正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鬼子兵,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太阳穴处爆起的青筋正在剧烈地跳动着,嗜血的渴望犹如点着的大火般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燃烧起来…… 一段充满兴奋和挑衅的声音从林志国的口中喊出:“喂,小鬼子们,有敢换命的吗?!” 话音未落,林志国便猛地抬起手中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眼前的日本兵便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叭!叭!叭……”爆豆般的枪声响起,瞬间便打破了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左右的寂静…… 日军也开始举枪反击,从对面打来的弹群呈破竹之势撞进了林志国的身体,林志国的身子好像触了电门般在弹雨中拼命地抽搐着、抖动着,他的胸口和腹部绽开一朵又一朵鲜艳的血花,无数血洞遍及全身…… 远方的天际忽地飞过一片鸦群,正从魏王庄上空掠过,此情此景可谓尽收于眼底,鸦群们不由得齐发出一阵颇有些易水悲歌的哀嚎…… 是役,独立团二营从参谋长林志国、二营长钱里远、教导员靳学忠再到下辖各连排干部和全体基层战士无一幸免,全部牺牲。二营全体官兵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自己参军时的誓言,宁作战死鬼,不当亡国奴! …… 就在二营全体阵亡的同时,一营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杨龙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带领队伍照着鬼子的扫荡部队那么一通乱打,居然将四下的日伪部队全部吸引来了。就在一营的防御阵地外围,日军的扫荡部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纵深穿插足有百里。日军第36师团下辖的一个骑兵联队、两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中队外加皇协军第一支队所属全部主力,共计一万余人将独立团一营的四个方向围得水泄不通。坦克、装甲车在广袤的平原上横行,途中无论是遇到避祸的百姓还是溃败的部队一律开火射杀,绝不留情。 副团长张山冲到杨龙菲面前吼道:“团长,咱们不能再往前走啦,现在四面全是鬼子伪军,再硬打下去,一营的老底子就要拼光啦!” “那二营怎么办?那是咱们独立团的武装,是我杨龙菲一手攒下的家业,不能丢下二营不管!” “来不及啦团长……现在独立团正是走背字儿的时候,连一营都自顾不暇了还咋管二营的事儿?下命令撤退吧团长,再不撤,二营救不出来,一营也要完啦!” 杨龙菲那对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前的战况,眼白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日军的步兵几乎堵死了附近所有的山头,无论是远处的山梁还是近处的平原,身穿黄色军服的日伪士兵随处可见,多得就像是秋天的蝗虫般数都数不过来。他一咬牙一跺脚,拖着长音极不情愿地喊出了一声:“撤!” 各连队接到命令后随营部一同朝南面突围,从枪炮声的密集程度上看,敌人建立在南面的攻势最为薄弱,枪炮声的密集程度也不如其他四个方向,因此会更有利于在突围过程中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三连长,快,带你的人给我堵住这道口子,出了任何问题我拿你是问!”张山在混乱中叫来了三连长肖宝柱。 “是,三连的都跟我来……”肖宝柱当即带领战士们将刚刚突破的路口堵死,负责阻击从正北方向压上来的日军主力。让张山没想到的是,那支被临时划入到警卫连编制的日本战俘班居然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脱离了编制,擅自留在原地配合三连打起了阻击战。 “咳,你们他妈哪个连的?谁让你们来的?”肖连长见状忙吼道。 为首的日本兵咿咿呀呀地说了不停,肖连长这才明白过来,闹了半天原来是他妈的那个日俘班。他歪着脑袋一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个人。肖连长当即便阴阳怪气地说了起来:“怎么着?小鬼子,看着老子们让你们同乡给包围了,又惦记着改弦易帜回日本国了吧?我丑话可说前面,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他妈给老子放老实点儿,敢他妈乱动我就宰了你们……” 日本兵们依然是咿咿呀呀叫嚷个不停,一边朝对面举枪射击一边冲肖连长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手势,丝毫没有要住嘴的打算。这可把肖连长气得不轻,作为此时守卫该阵地的最高指战员,他需要绝对的清静,或者说除去枪炮声外他不想再听到从其他地方传来的任何噪音。可旁边这几个日本兵却很不识相,就跟当地老乡的婆姨似的,一扯起淡来就唧唧歪歪没个完。 “我说你们他妈能不能闭嘴?老子又没种地,学蝲蝲蛄叫咋的?说的他妈什么鸟话,跟草驴叫槽似的……”肖连长气哼哼地骂道。 旁边一名战士提醒道:“连长,这小鬼子好像真有话要说……” “咱们连的文书呢?把他叫来,他不是学过几句日本话吗?让他听听,看看这小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连部的马文书赶到以后,为首的日本兵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般,肢体和语言都显得格外激动。马文书听了个大概后遂转身向肖连长汇报道:“连长,他说他们既然已经成为了俘虏,就不会再抱有倒戈的打算,日本军队不可能重新接纳他们。因此他们决心与我们共患难,要突围一起突围,要战死就一起战死……” “操,小鬼子行啊,才上了几天政治课也学会咱中国人这套啦。唉,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是真心实意跟着我干,那我举双手欢迎,要是你们敢借着这个名义给我耍花招,可别怪我手里的家伙不认人!” 战斗持续不到十五分钟,三连储备下来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不少战士手里的火器都成了烧火棍,面对从四面包围过来的日军,战士们除了静静地等待以外别无他法。在广袤无垠的平原战场上,日军的枪炮火力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超过三分之一的战士都是因为弹尽粮绝,从而丧失作战能力后被日军逐一射杀的。不得不承认,日军的队伍里有不少具备狙击手潜力的士兵,他们其中部分人甚至可以在超过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外,且没有装备瞄准镜的情况下对进入到他们准星内的“猎物”进行挨个点名。因此,许多八路军战士都是在毫无遮掩物的状态下,将自己整个人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及射程内后遭到了射杀。 日军的骑兵在坦途的平原上疾驰,很快便将三连仅存的最后三十四人堵在了一个狭小的包围圈内,并开始慢慢地缩小包围圈的范围…… 肖宝柱拿起头上的帽子往地上一扔后,从地上抄起一支装有刺刀的步枪便跳出了工事:“弟兄们,见血的时候到啦,把家伙都准备好……” 战士们接令后纷纷上起了刺刀,并相继跳出了工事,战士们背靠背地围成一个圈,怒视着将他们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日本骑兵,每一名战士的眼睛里都泛着寒光,此时他们不再是谁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独立团的老兵,而且是一群即将用生命来见证血性的老兵! 在逼近八路军战士不到五十米的位置,日军的骑兵们又一次放慢了前进的脚步,并在两军相距三十多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开始围绕着一个大圈转弯,好像是在有意地戏耍被包围在圈内的八路军战士。 在日本骑兵的眼里,这伙八路俨然成为了他们的口中食,至于什么时候吃下去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对于这场战斗的胜利者来说,他们所考虑的不只是吃下这顿美餐,而是在吃下这顿大餐前先好好地欣赏一下,或者说还需要在心里研究一下,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吃掉它? 日军骑兵联队长末弘永毅是一个老牌的日本军官,他的嘴唇上方蓄着一撮八字胡,佩戴着标志有大佐军衔的领章,腰间还挎着一把比起其他日本骑兵都更显精致的指挥刀,胯下一匹白马在众多由棕褐色马群组成的骑兵队伍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末弘永毅驱马向前走了几步后,冲身边的翻译官嘟囔了几句后,翻译官遂冲对面的八路喊道:“对面的八路你们听着,我的指挥官末弘大佐告诉我说,他可以破例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们老实交代自己所属部队的番号和你们长官的姓名,你们便可以得到宽恕。对于你们之前的抵抗也可以既往不咎,并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听明白了吗?” “去你奶奶的,小鬼子,老子们几十条人命就摆在这儿,有本事你就来取,少他妈废话!”肖宝柱恶狠狠地回骂道。 骑在马背上的末弘永毅听后冷笑道:“拒绝合作?不识抬举。就这么几十个人,也想做困兽之斗?我倒想见识一下,到底是这些支那士兵的脖子硬,还是我骑兵联队的马刀锋利?骑兵联队全体,听我命令———进攻!” 听到命令的日本骑兵好像打了鸡血般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便冲向了对面的八路军战士,双方很快便交战在了一起,刀枪的撞击声、骨骼的碎裂声、士兵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刀锋劈向之处无不残肢飞溅、鲜血淋漓,脚下的黄土被染成了一片殷红。 战斗持续不到两分钟,参与混战的日本骑兵遂重新归位。许多骑兵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八路军士兵的……细数下来,在刚才的混战中,倒在日军刀下的八路军战士有二十四人,其中有四人是战俘班的成员。可悲的是,在这场近距离格斗中我八路军战士只干掉了三名日本骑兵,而侥幸活下来的连同肖宝柱在内的十名战士也都负了刀伤…… 翻译官再一次开出了纳降的条件:“几名八路士兵你们听着,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只要你们如实告诉我你们所在部队的番号和你们长官的姓名,我以日本军人的荣誉向你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将得以持续。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认真考虑,不要执迷不悟!” “小鬼子,你也太不了解我们中国人啦!老子们要是怕死,还会在这儿等着你吗?到了这个份上,咱也别玩虚的,一句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到头儿你也别想撬开爷爷的嘴!小鬼子,爷爷已经准备好上路啦,你们呢?!” 翻译官失望地摇了摇头后对末弘联队长说道:“大佐阁下,看来这几个八路是铁了心啦,你我都别想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任何情报,您看是不是……” 末弘永毅沉重地点了点头后便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马刀,怒吼道:“骑兵联队全体,听我命令———再次进攻!” 沉寂片刻后的日本骑兵再度沸腾起来,奔腾的马群如同潮水般涌向了只有区区十人的八路军部队……日军的攻击部队很快便将势单力薄的八路军队伍淹没了,随即又是一番激烈而短暂的拼杀,刀剑铿锵、血肉横飞……战斗结束后,三连全体算上连长肖宝柱在内共一百一十五人全部牺牲,日本战俘班连同班长坂本一郎在内共十人全部阵亡…… 这支刚过百人的普通连队在拥有十余万兵力的八路军部队中到随处可见,无任何特别之处。到不可否认的是,这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连队从连长到战士,硬是拼尽了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和血性,履行了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责任和担当,也维护了自己所属部队的荣誉和尊严。 这支由一百二十五人拼凑而成的作战部队用全体阵亡的代价拖住了敌人长达半个小时的进军速度,为大部队突围争取了一定的时间…… 第十二章 1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八路军385旅旅长陈锡联在临时指挥部内踱着快步,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躁、坐立不安。只见他又是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跺脚骂娘,又是对着眼前的桌椅板凳一通乱踢乱踹。此时此刻,似乎再没有第三种方式能让他更好地去宣泄自己内心的压抑和急躁,旅部仅存下来的一部电台依旧在连绵不休地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参谋长范朝利搓着巴掌便大跨步地走进了指挥部大院。未见其人,其声音便先传来:“旅长,旅长,有新消息……” 陈旅长一听这话立马冲到对方面前,急忙问道:“怎么样?各团都有消息了么?” “通讯员带来的最新消息,769团除1营外已全部突围,目前正在李家峪休整;770团也于今天晌午撤至冀中根据地休整;警备2团、7团也在两个小时前突破鬼子最后一道封锁线,眼下正在祁家村一带整兵。由于各部队都是刚突围没多久,具体的伤亡情况还未来得及统计。不过根据通讯员带来的消息,基本可以确定一点,此次参与反扫荡的各部队伤亡损耗均不太乐观,有不少基层连队还存在有非战斗减员的现象发生,战士们的士气也有些低落……” “独立团呢?杨龙菲的独立团冲出来了么?”陈旅长似乎对以上消息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想知道独立团目前的情况如何。 范参谋长无奈地摇摇头道:“这也是我刚要说的,目前全旅上下各团几乎全都有了消息,单单缺了杨龙菲团。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八十五个小时,距离我们和独立团失去联络也有将近三天啦,可直到现在还没有独立团一丁点儿消息……旅长,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独立团已经让敌人给……” “好啦,不要说啦……”陈旅长伸出粗糙的右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只见他在原地停滞了几秒后便冲出指挥部大门,大声吼道:“传我命令,通讯排集合!” 分散在各院内及院外的通讯员们听到喊声后一个愣儿也没打,均以飞快的速度跑进院内列队集合,并依次报数,最后确定通讯排除去十三名牺牲的战士外,剩下十七名战士已全部到齐,听候上级首长的指示。 “从现在开始,通讯排进行重新整编,原一班战士不动,若兵员不足就从二班抽调几名补满。另外由于兵员问题,三班需要压缩一下编制,原三班战士暂时编入二班。现在听我命令,通讯排全体战士呈三三制依次出发,一班战士负责通知769团、警备2团和警备7团的团长来旅部开会。二班战士负责通知771团和772团,要他们做好战斗准备,随时等候上级下达的作战命令。另外在宣布完命令后记得告诉各团的团长,此命令十万火急,片刻耽误不得,若有违反军法从事,绝不姑息!都听明白了吗?”陈旅长耐心且郑重地交代着执行该任务时需要注意到的细节,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战士们齐声吼道:“听明白啦!” “所有人记住,在前往各团驻地的途中,我不管你们会遇到多大的困难,哪怕是让敌人在自己的胸口戳上一道血窟窿也必须按时完成好这次任务!马累死了,就跑步通知到!鞋穿烂了的,脚底板磨出泡来的,自己想办法!原则只有一个,就是用爬的也必须把旅部下达的命令给我一字不漏地带到!这也是我给诸位下发的死命令!通讯排全体———出发!” 通讯排离开驻地后,范参谋长感到有些蹊跷,忙过来问道:“旅长,您怎么突然想起来把各团指战员都集中到旅部来啦?是不是有什么作战任务?” 陈旅长沉重地点了点头后道:“再等等吧,等该来的人都到齐后,我会就这项命令做出一个解释给你们……这样,先从旅部派出几个观察哨,沿四个方向撒出去,让他们密切注意鬼子目前的动向,其中以敌人的重兵集团为首要,重点观察日军联队及以上作战单位的去向。如果对方处于作战状态,尽可能搞清楚与其交战之部队的番号,如果敌人是在收缩兵力,就着重记录一下日军的具体坐标和撤退方向。就这样,按照我说的执行吧!”说完遂又转身走进屋内。 三连全体阵亡后,一营的建制也算是彻底被打残了,全营上下外加团直属警卫连共计兵力还不到三百人。趁敌人的扫荡部队还未追上,队伍迅速转移至北家坡一带进行暂时的休整。 难得挤出个能让自己忙里偷闲的时间,杨龙菲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抽烟,可他翻遍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口袋,愣是一个烟盒都没找到,这可愁坏了他本人。要知道,在这种生死关头,没饭吃没水喝都成,可就是别没烟抽,这玩意儿要真断了顿,可真要自己小命啦! 杨龙菲扫了眼趴在自己身边的战士后,话到嘴边就又收了回去。他心说自己好歹也是个团长,哪能这么没皮没脸地去问战士们要烟抽?这也太丢份儿啦!他又反复想了想,最后在心底拍板儿道:算啦,找不到烟抽就算啦!权当是老天爷发善心,要是能借此机会把烟戒了,那也是功德一件!这样一想,杨龙菲那原本被阴霾所笼罩的心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百无聊赖之际,杨龙菲解下了那只束在自己腰间的武装带,随手丢到一边,心里想着终于能舒坦得待会儿啦。望着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武装带,杨龙菲不禁在心里骂道:操,本来这两天就没咋进过食儿,让这玩意儿给勒得别说往外显肚子啦,都他妈快发展到往里缩啦!要再照着眼下这形势发展下去,都不用鬼子来打啦,饿就能把老子这一班人马给饿死! 他心里正琢磨着从哪儿能弄来点儿粮食,眼前就来了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颇有副散兵游勇架势的警卫连连长史刹海正晃荡个身子在环形工事内闲逛,手里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不说,耳廓内侧还夹了一根,要不是穿着这身军装,史刹海这小子完全就是个现形的三青子角色。 要说史刹海这家伙是真不像话,路过团长这儿不打声招呼也就算啦,居然还当着杨龙菲的面儿人五人六地晃荡着身子,最后还把他丢到地上的武装带给踩了。嘿,这小子是想翻天哪?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非得给他提提醒不可! “嗳嗳嗳,干啥呢?这还没天黑呢,你小子跟个夜游神似的,瞎晃荡个啥?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看见地上是啥东西你就踢,你个兔崽子……”杨龙菲不满地叫住史刹海后骂道。 史刹海扭头一看忙不迭地一通谄媚地笑道:“哟,团长,您咋在这儿呢?不好意思,我这儿正视察我们连的阵地呢,真没注意到您。不好意思,团长,您多担待……” “你少跟老子扯淡,老子刚才都看见啦,你是从西面的掩蔽处一路过来的,那是一营的地方,跟你们警卫连有啥关系?怎么着,莫非你小子嫌连长的位子低啦,想换个营长当当?”杨龙菲笑骂道。 “哪能啊?团长,您都想哪儿去啦?别人不了解我,您还能不了解我么?我史刹海从娘胎里出来那天起就不是为升官发财来的。咱这方面迷糊着哪,能像个正常人似的活着就知足啦,其他的暂时不敢想啦……来,团长,抽烟……”史刹海一个屁墩便坐在了杨龙菲的身边,顺手将夹在耳廓内侧的香烟递给了他。 杨龙菲接过香烟后没两秒钟便又甩给了史刹海,原因是这香烟上有股怪味儿,十有八九是这小子身上的体臭。杨龙菲毫不客气地骂道:“我说你小子有多长时间没碰水啦?这他妈身上都啥味儿啊这是?咋跟他娘的泔水味儿似的?你小子是真他娘的不懂规矩,就拿这哈德门来糊弄老子是不是?还有没有别的牌子的烟啦?有就交出来,交出来,看把你狗日的给能耐的,还学会吃独食啦,反了你啦?” 史刹海将自己军装上的几个兜掏了个底朝天,以示清白道:“真没啦团长,您连我的话也不信啦?现在不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么?这半包哈德门还是我从一鬼子尸体上摸来的,咱不断顿了么?要放在平时,谁他妈看得上这烟?喏,这是最后一根,你今儿就是把我毙了也找不出第二根来啦,您要不要?你要是不要,那我自个儿可抽啦……” 杨龙菲的眼珠滴溜溜地一通乱转后,便猛地从史刹海的手里抢过那根烟来,点火前还特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史刹海乐了:“嗳,这就对啦,俗话说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有总比没有强吧?要我说能弄到这哈德门就算不错啦,您别老惦记着那三炮台了。” 杨龙菲点燃香烟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后道:“娘的,老子这回算是虎落平川啦,打了十几年的仗,头一回让人给当兔子似的撵着。我刚才在地图上瞅了眼咱们目前的方位,和政委他们约定的碰头地点偏离了少说得有六十多度。你还别说,还真他娘的邪乎,咱这儿一搂火,周边的鬼子伪军就都围过来啦。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就咱们刚才那个位置,附近少说得有敌人两个旅团。咱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儿,老子还成了香饽饽啦。” “团长,要照您这么说,这方圆几十公里就只剩下咱独立团一支队伍啦?”史刹海问道。 “八九不离十吧,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周围一带的鬼子都在忙着收缩兵力。他小鬼子也是人生肉长的,咱们累,他们也舒坦不到哪儿去。敌人忙着往回撤,咱们的兄弟部队也都惦记着能尽快回到自个儿的防区去休整。偏偏咱们团剑走偏锋,硬是往鬼子的心窝子里钻,这回算是褶子啦。其实老子又不傻,明知道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咱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老实说,要不是为了增援二营,老子还真不触这霉头,就咱们团手里这三条半枪外加那点儿兵力还不够他鬼子塞牙缝的呢……” “也不知道二营咋样啦……”史刹海低着头喃喃道。 “八成是完啦,咱们不好过,他们那也够呛。我估计一营还在百家镇休整的时候,二营就已经跟敌人交上火啦,细算下来也得有大半天啦。他们那兵力本来就不多,粮食弹药都是问题,在没有其他部队增援的情况下,他们恐怕撑不了多久。娘的,鬼子这次算是下足劲儿啦,战斗打了三天,硬是拼掉了老子半个团还多,就跟他娘的狗皮膏药似的,粘住了就别想松口,一路追着打,真他奶奶的晦气!” “放宽心吧团长,咱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当年喜峰口战役,我所在的部队被军部编为先遣团,被派往山楂峪一带阻击日军服部旅团,战斗打了整整一礼拜,两边都杀红眼啦,从机关枪到大刀片儿,见着穿黄军装的啥都不说,挥刀就砍。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别说吃饭睡觉,屎都得拉在裤子里,哪儿顾得上别的?那会儿我们连实行的是轮流站岗,轮班睡觉。有一天晚上我刚从哨口下来,想进工事里眯一会儿,结果他妈刚闭眼,就听见一声雷响,当时就把我给惊着了。我抬眼一瞧才明白过来,嘿,这他妈哪是打雷呀?分明是他妈小鬼子开炮呢。您还别说,那天我命还真挺大,那弹着点离我得有五十米远,落地就是一个坑,除了溅我一身泥外,还真没把我给伤着。我当时火就来啦,心说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啦?这晚上是他妈留下来睡觉的,不是留给小鬼子开炮的!可骂归骂,火归火,咱到底还是得硬着头皮跟小鬼子干。小鬼子当时在山下久攻不上,急啦,索性就撤到山底下接着玩炮。那炮弹就跟乌鸦似的就砸过来啦。我那连长可不含糊,据说是从哪个讲武堂的炮科毕业的。当时鬼子一开炮,他就拿着铁皮喇叭弓着腰在工事里一通乱窜,边窜边嚷嚷着叫我们别窝在工事里,说让我们找个弹坑跳进去,这样就没事儿啦。我不是蒙你团长,这法子还挺管用!小鬼子几轮炮火下来,咱还真就没事儿,就是身上脏了点儿,差点儿让那土把我给活埋了。等炮火一停,咱跟那山药蛋似的晃荡晃荡从弹坑里爬出来,结果您猜怎么着?鬼子的步兵都到咱眼前啦,距离我最近的只有不到五米,一看我还活着,端着刺刀嗷嗷地就冲我来啦。那会儿我还是个新兵,没遇到过这阵仗,那鬼子的刺刀都快顶到咱鼻子上啦,我还搁那儿愣着呢。要不是我们连长冲过来反手一刀帮我解了围,我这条命早就交代在长城边儿上啦……” 史刹海一提起往事便住不了嘴,一通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半天愣是没觉着累,他正说得起劲儿,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粗重的鼾声。史刹海定睛一瞧后乐了,只见杨龙菲整个人倚靠着掩体,脑袋往旁边一歪便睡着了。这是史刹海进入独立团以来头一回看到杨龙菲的睡相,他拍拍屁股离开前还在想:团长这呼噜打得可够响的……还有,这团长睡个觉咋还长着嘴呢? 另一边,副团长张山正瘫坐在地上忙着手头的事儿。只见他一边叼着烟,一边费劲儿地给一营长谢大成那条负伤的右腿做包扎。那一根根从军装上撕下来的布条将谢大成的负伤部位扎得严严实实的,但很快就又被渗出的脓血浸透了。 望着张山那身少了一条袖子的军装,谢大成没心没肺地笑了。张山斜眼瞅了他一眼,又狠狠地勒了勒他腿上的绷带,然后边打结边骂道:“黄土都快没到脖子梗了,你他妈还笑得出来?吃了蜜蜂屎啦?有病是怎么着?” “老张,你说你扯哪块儿不好?非跟你那条袖子过不去。你看看你现在这身打扮,半拉长半拉短的,你这半边儿再撕巴撕巴就他妈该赤膊啦。按我们老家的话说,你这个模样打扮的就没个好人,倒像是地痞流氓的派头。”谢大成忍着笑拿张山打镲道。 “去你妈的,老子这半条袖子怎么没的你他妈心里没数啊?要不是怕你这条烂腿残啦,老子用得着跟自己衣服过不去么?我他妈倒想拿你衣服用呢,你干么?”张山一听这话就炸了。 “那不行,这可不算。咱虽然不是啥名门大户里出来的,可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对不对?我们家是有家谱的。咱是个讲究人,在我们那儿十里八乡不论男女,最看重两样东西,一是操守二是打扮。不瞒你说老张,你要是我们老家的人,平白无故穿成这样,你小子非挨你爹的鞭子不可……”谢大成一脸坏笑道。 张山狠狠地瞪了谢大成两眼后冷笑着问道:“谢大成,你知道老子的脑子里现在想的是啥么?” “这话说的,全团干部战士过遍筛子,还能找得出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么?这点还真不是吹牛,真要论起来咱团长都未必有戏。让我猜猜,你现在肯定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收拾我,是吧?在心里把我骂得跟那啥似的,巴不得找个机会让我出出洋相,要是条件允许,你再照死了捶我一顿,我还不好多说话,只能干挨着。没办法,谁让咱惹你老张生气了呢,是这个理儿吧?” “差不多是这意思吧,不过你好像少说了一个,要不你再想想?要依照我的脾气,还应该干点儿啥?”张山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道。 “你这是在跟我搞脑子了吧?咱又不是神仙,顶多就能把你刚才心里想的给说出来,这就够啦,对不对?咱都不是外人,差不离儿就得啦,至于那些弯弯绕,弟兄们之间就免了吧。” “嘁,就你这鸟样也敢放这种狂话?说出来还真不怕打击你,就你刚才列举的那几条,是个人都知道,还他妈用得着你说?这么说吧,我的想法很简单,要是团长同意的话,老子非拿把刀来把你小子给骟了不可,不然我还真怕那玩意儿以后耽误你狗日的前途……”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旁边却又有两名战士耷拉着脑袋倒下了。张山忙拍拍手上的灰尘跑过去看,能想到的法子都想到了,可都无济于事。无论是呼喊对方的名字还是用巴掌去打对方的脸颊,均得不到任何反应。 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了一句:“八成是饿的……” 张山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人群,似乎在责备刚才那个多嘴的家伙,真他妈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大成则回头问道:“肚子里超过两天没进过食儿的举个手,我看看……”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的战士都抬起了自己的左右手,有些已经饿得发昏的战士刚把手臂抬到一半就又放下了,不是为了给张山等人宽心,是实在是没力气举手啦…… “你们现在都最想吃啥呀?”谢大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战士们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用微弱的声音嘟囔起来。一名来自东北的战士喃喃道:“猪肉炖粉条……” 一名家住山东临沂的战士接话道:“煎饼卷大葱……” 家住河南的警卫连战士魏保胜咽了咽口水后说道:“能有碗烩面吃就中……” 老家在四川广安的三连战士彭二林则硬生生地回了一句道:“你龟儿子要求还不低咧,还惦记着能吃口热的?想啥子好事情喔?老子们现在饿的呀,这眼前都直冒星星,这会儿别说是烩面咯,就是老鼠你也得当成个宝喔……” 此话一出,竟然有几名战士出现了呕吐的现象,也不知道究竟是肠胃出了问题还是被刚才那个战士的话给恶心的。总之,呕吐就像是场瘟疫一样,居然在乱糟糟的队伍中蔓延开来。没过一会儿,刺鼻的异味就遍布了整块工事。 张山捏住鼻子气得照着谢大成身上就是一脚,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我说你他妈是嘴欠还是怎么着?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不说这还好,一提这茬儿全都来劲啦!你看看这一个个脸都绿啦,再这么下去非把他妈的胆汁给呕出来不可!” “得了吧老张,你也别在这儿装啥好人,我这是在帮他们。他们这一吐,就代表肚子里还有食儿,吐吧,等他们啥时候把肚子里那点儿渣子全都吐出来就好受啦。咱是想开啦,要么撑死,要么饿死,说啥也不当那半饱死鬼,想想都他妈腻歪!”谢大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顺手拿起一只缴获来的日制90式钢盔,递给身边两名战士道:“去,找点儿水去,我先眯一会儿……” 其中一名眼尖的战士接过钢盔提醒道:“营长,你这钢盔上有个枪眼,就是舀上一壶水也得漏完啦……” 谢大成听后定睛一瞧,忙又从另外一名士兵那要来一只完好的钢盔道:“这回成啦,两个钢盔叠一块儿,把那没眼儿的垫下面,这就漏不了啦。去吧,绕着周围一片好好找找,吃的喝的有多少弄多少。逢此光景,弟兄们都将就将就吧,去吧,我先眯一会儿,等你们回来再叫我……” 工事内除了几名哨兵依旧坚持在岗位上外,其余战士大都相互倚靠着进入到了短暂的梦乡。就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只有睡眠才能暂时缓解因饥饿所带来的不适,也唯有睡眠才能为下一分钟就有可能爆发的战斗积累一定的体力和精神。否则,真要等鬼子大队人马压上来,手里的步枪都未必能端得稳,连准星都是飘的,子弹出膛后都不知道打哪儿去了…… 相对于有些没心没肺的谢大成来说,张山却显得毫无睡意。他看到坐在角落处的营部文书正抱着一本儿略有破损的笔记本,低着头好像在写些什么,便好奇地走过去看。只见那身材瘦削的小文书正拿着支快写秃了的绘图笔一本正经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数字记录:有关于兵员统计情况;有关于弹药损耗情况;还有关于全营目前所配备的各种型号的火器汇总……老实说,这文书写的字实在是难看,就跟驴啃的似的,八成过两天连他自己都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张山将口袋里的空烟盒丢到一边,顺手撕开了军装一角,抖落抖落便从露缝处落下一堆黄油油的烟叶。这是他在离开驻地前特意在军装上破开一个洞后掖进去的,估计是早有预料自己的烟会断顿,便拿些烟叶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张山从地上捡起烟叶将其慢慢捋平后,一把便将文书手里的笔记本夺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对方写满字的那页纸撕了下来,准备当烟卷用。文书见状赶忙制止道:“唉,张副团长,您别拿我本子当烟卷使呀,我这留着有用呢……” 张山不屑地瞥了他两眼后,又顺手扯下来两张纸压在屁股底下留作备用,然后才肯将笔记本还给文书,嘴里还叨叨着:“不就一破本子么?又他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等一会儿跟鬼子交上手,老子给你放倒一鬼子书记官,还你一新的!” 文书轻声问道:“张副团长,你说咱啥时候能和大部队会合?想想跟鬼子打了前几场仗,我这心里就直发毛。我刚才特意清点了一下全营的人数,您猜怎么着?加上临时编入的警卫连就只剩下287人,还不如分兵前半个营的人多呢。照此下去,再遇上鬼子的扫荡部队,咱这点儿家底儿可就悬啦……” 张山扭过头冷笑道:“嗬,没看出来呀,闹半天咱独立团还藏了个军事家?小嘴儿说得头头是道的。唉,要不等归队以后,我跟上级反应反应,看能不能把你小子列为全军重点培养对象?最好是直接把你保送到邢台读抗大去,回头你要是干上了咱八路军总司令的位子,可千万别忘了咱独立团的老伙计。” “您看您这话说的,团长,我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不知道么?我呀这辈子能把这文书的工作干好了就知足啦,至于别的那想都不敢想。您别说是让我当总司令啦,你就是给个团长的位置咱也不敢接呀。”文书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张山颇有些卖弄地朝天上连吐了几个烟圈后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干吧小文,从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小子不像个凡人,哪天时来运转啦,别说是咱八路军总司令啦,就是蒋介石的位子都得你来坐……” 文书转移话题道:“团长,你那烟叶还富余么?给我也卷一个抽抽呗,我长这么大还没吸过烟呢。” 张山一听这个立马就翻了,他赶忙护住自己的烟叶后呵斥道:“鬼崽娃子毛还没褪干净,抽他妈哪门子烟?年纪轻轻学点儿好行不行?去去去,找个踏实地儿眯一觉去,保不齐鬼子啥时候就又摸上来啦。” “我倒想睡,可睡不着呀。我这饿得难受,两眼看啥都重影,我就怕我这一闭眼就过去了……” 张山将烟蒂戳至鞋底捻灭后,两条手臂抱于胸前,不紧不慢地说道:“睡不着?睡不着那就唱唱歌,我难得精神一回,唱支歌给自己提提气,闹不好这一唱就能把援兵和肉汤给唱回来啦……” “您拉倒吧,就这青黄不接的地儿,耗子都显腻歪,还肉汤呢?我劝您还是省省吧,回头您没把援兵唱到,倒把小鬼子给招来了,那咱们可就真崴泥啦。得啦,得啦,我凑合着眯一觉吧,您要唱就自个儿唱吧,恕不奉陪……”文书说着便四仰八叉地倒地上睡起了囫囵觉。 张山环顾了下四周后,便自顾自地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八路军军歌》: 铁流两万五千里 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旦强虏寇边疆 慷慨悲歌上战场 首战平型关 威名天下扬 首战平型关 威名天下扬 游击战 敌后方 铲除伪政权 游击战 敌后方 坚持反扫荡 钢刀插在敌胸膛…… 第十二章 2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769团团长郑国仲蹲在旅部驻地的一块岩石上抽着旱烟,只见他脸拉的老长,一副郁郁寡欢状。比起在一旁站岗的哨兵,郑团长的这身装束多少显得有些不修边幅。其实这并不奇怪,他手下的769团才刚冲出日军包围圈不到五个小时,抵达团部驻地也不过才两个多小时,接到命令后又匆匆忙忙赶来旅部,前前后后这腿脚压根儿就没停下来过。但他心里的郁闷绝不是因为自己这副蓬头垢面、满面尘灰的倒霉相所致,他是心疼在此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士,其中不乏有入伍三四年以上,具备多次战斗经验的老兵。不仅如此,还有不少营连级干部也在此次反扫荡战斗中阵亡,有不少连队打得只剩下五六个人。每每想到这儿,郑团长总是要垂下脑袋面对地上的蚁群发出无力的叹息声,那都是追随他多年的部下,结果一场战斗下来就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二,他的心在滴血…… 他正一口一口地吸着旱烟犯愁,不远处便来了一位熟人。此人名叫王健庭,原红25军73师的老兵,现任八路军385旅警备2团团长一职。 王团长一见到老伙计,原本平静的脸上便乐开了花,他连走带跑地来到郑团长身边寒暄道:“哟,老郑,跟这儿干什么呢?咱老战友得有好多年没见啦,最近过得好么?” 郑团长斜眼瞥了对方几秒钟后便又扭过头去,继续吸起了端在自己手里的旱烟,稍带着回了一句:“好个屁,穷得都要当裤子啦……” 王团长眼珠一转,便连叹了好几口气安慰道:“看你老兄这气性,队伍这回没少死人吧?嗳,看开点儿吧,兄弟。这年月,地方上的小老百姓都没地儿保命,咱们这些扛枪的就更别说啦。打了这么多年仗,你我还能在这儿说话已经算是烧高香啦,老天爷对咱就算不错啦。话说到这儿,我也多句嘴儿,你大概给我个数,这回你们团伤亡得有多少人?” “去掉尚未归队的一营,全团伤亡接近三分之二,估计一营也悬啦,十有八九是陷在鬼子包围圈里啦……”郑团长咬牙道。 “我们二团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瞒你说,我们团的连级干部全都打没啦,营级干部也差不多啦,三个营里边就回来了个教导员,其他人都牺牲啦。基层单位就更甭提啦,有不少排长在代理班长的职务,班长呢补起了战士的缺。他奶奶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老子头一回碰那么大损失,想想就觉得晦气!”王团长说着说着便一拳砸在了岩石上。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警备7团团长唐炳辉也漫步来到了二人的面前,一副不知所谓地模样主动打破僵局道:“哟,老郑、老王,都在呢?今儿是怎么啦?老伙计们咋一个个都聚到这儿啦?” “老唐,你小子该不是近视眼吧?咱们旅的编制里面可不止你我还有老郑手里的三个团吧?其他的都让你小子就着馒头吃啦?”王团长阴阳怪气地一通损道。 “嗨,我这多少不就那么个意思吗?这770团原先就算不上啥作战部队,平时也就在延河边儿上瞎晃悠,没事儿帮老乡割割麦子、纳纳鞋底啥的。听说这回反扫荡770撤到了冀中根据地休整,离咱这儿是远了去啦。诶,我说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呢?杨龙菲那小子哪儿去啦?咱们旅的老伙计搞聚会,能缺了他杨龙菲么?他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呀……” “你以为就你觉着奇怪?我和老郑还纳闷儿呢,鬼知道这小子哪儿去啦?杨龙菲这小子,向来是吃喝不落空,占便宜不让人,这回可算是……诶,这小子不会还陷在鬼子包围圈里呢吧?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团在突破鬼子第二道封锁线时,在小王庄撞上几辆鬼子的装甲车,那铁皮上还写着字儿呢,写的什么来着?哦,叫专打385旅独立团!我当时急着指挥部队突围,也没想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是越想越不对劲。唉,我说,谁把你俩喊到旅部来的?” “还能有谁?旅长呗。除了他谁能有这面子?我们团刚突围还没容我喘口气,命令就来啦。临了还让通讯员加了一句,说是接到命令后立刻动身,好像是有作战任务,还不准请假,谁要是敢在这要紧关头撒磨,就军法从事,你说说……” 唐团长忙打断他道:“那你们咋不进去呢?还跟这儿看西洋景?走吧,抓紧时间,免得旅长一会儿把火撒咱们身上。” 郑团长从岩石上跳下,活动了下略有些麻痹的筋骨后还不忘发句牢骚道:“这不他娘的一直在等你们呢么?老子刚落脚就遇上了政治部的刘*子,说是还有几个人没有到,非让我在外边等等,等人到齐了再一块儿进去。我说,除了你们俩还有别人没有?别一会儿过去再吃个闭门羹。” “你管他那么多呢?有任务咱就干,没任务咱就脚底下抹油,队伍好不容易冲出来,大伙都挺忙的,谁有闲心在这儿多待呀?” 三人推推搡搡地正准备往里走,就听到驻地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只见一群不知来自何处的散兵游勇正跟门口的卫兵起了争执,双方动手动脚、刀枪相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散兵队伍中为首一人表现的有些急躁,将他拦在门外的卫兵不过是按照规定询问了下对方是哪部分的,结果为首那人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个“老三团”的番号。严格来说,这种回答通常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在八路军的战斗序列中,番号为“老三团”的队伍实在是太多了,再怎么说也该把上级领导的名字或所属哪个师、哪个旅也一起报一下,方便核实确认。可为首那人却是个不论秧子的主,在卫兵不厌其烦地追问下只告诉对方自己叫方罗成,是老三团的团长。卫兵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买账,他是去年九月份入伍的,至今军龄还不到一年,因此,卫兵本人对129师下辖各团的具体情况都不是很了解。 对于眼前这支部队的真实身份所展开的甄别工作还没等开始便陷入了窘境,作为一个卫兵,在没有获知对方是否为安全人物之前,首要工作便是将其拦截在驻地之外。结果对方却不买账,硬是要往里冲。卫兵一见就火了,他一边嚷嚷着将附近的巡逻部队喊来帮忙,一边举枪瞄准对方以示警告。 “唉,我说了你不能进,你咋还硬闯呢?唉,你这人怎么回事,好赖话听不懂是不是?我不都跟说了么?我们需要请示……咳,快来人,有人要闯旅部,把他们枪下了,围起来!” 方罗成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心说自己才刚带着全团战士冲出鬼子的包围圈,误打误撞地来到了385旅的驻地,本想着能带队伍在此歇歇脚,喝口水、填填肚子,结果这个狗屁卫兵愣是个生瓜蛋子,一张口就冒官话!请示?请示个屁!老子们这张脸、这身衣服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娘的,还想下老子的枪?还反了你啦? 方罗成一个没忍住,扬起一只沾满泥巴和鲜血的大手便猛地扇了过去,不偏不倚直接抽在了卫兵的脸上,顺带着还骂了一句:“好长本事啦?小兔崽子,敢拿枪口对着老子?还反了你啦?” 卫兵平白无故挨了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一边拉开步枪的枪栓,一边放声高呼道:“来人,有人要闯旅部……” 话音未落,从四下赶来的队伍便冲过来将驻地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双方均剑拔弩张,丝毫没有要和解的打算。 郑国仲等人在后方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并看出了些许端倪出来。郑团长一拍脑门儿道:“唉,那人我怎么看着像是120师老三团的团长方罗成……” “我刚才好像也迷迷瞪瞪地听到那人报的是老三团的番号,唉,按照事先部署老三团应该随359旅奔富平呀,怎么到这儿来啦?”王团长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你管他是不是呢?是不是咱先去看看,两边儿都他妈不是省油的灯,别他妈再走了火,要真是自己人就难收场啦……”唐团长话音刚落,三人便一拥而上,朝双方对峙处走去…… 郑国仲挤进人群后没看两眼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赶紧伸出右手同方罗成寒暄起来:“哎哟,老方,多少年没见啦,我说你小子怎么也到这儿来啦?” 方罗成收起枪,同郑国仲握手道:“你好,老郑,是有好几年没见啦。这不嘛,我们团刚从俞家岭突围到这儿,跟他妈没头苍蝇似的满世界乱撞。路上遇到几个民兵,说是在这儿一带有咱们的队伍驻扎,就想着来这儿歇歇脚,可没成想让人给当特务似的拦在外面!不让进也就算啦,还他妈拿枪指着老子……” 唐团长把那个挨打的卫兵叫到一边呵斥道:“你怎么那么不长眼?老三团的番号没听说过么?行啦,别委屈啦,以后没事儿多去找你们连的老兵请教请教,把这方面的功课备足了,像你这样的,是蛋子是油子人家老兵一眼就瞧出来啦。记住没有?以后多留个心眼。” “行啦行啦,老方,都是误会。你老兄也是个实诚人,就别跟这帮小当兵的一般见识啦……来来来弟兄们,把家伙都收起来,收啦,收啦!保险也都关啦,别走了火。咱自己人碰头用不着这排场,该干啥干啥,都散了吧!”王团长两头招呼着,待战士们散去,遂又问道,“唉,我说老方,按照战前部署,你们团新设的防区不应该在富平一带么?怎么折回到山西来啦?你们师部知道么?” “知道个屁,战斗打响没一会儿就失去联系啦……唉我说,你们这问题以后再问成不成?先办正事儿,这儿有现成的吃的没有?我们要求也不高,能有碗野菜糊糊喝就管!老子算是知道啦,这冷不丁挨上几天饿,闻啥都是香的,见他妈啥都是好东西!”方罗成捂着干瘪的肚子,显得有些急不可待。 陈锡联旅长正站在一幅地图前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蕴藏在脑海中的计划已初具雏形,只待各团的指战员全部到位后即可付诸于实际。 参谋长范朝利进屋轻声提醒道:“旅长,几个外来户都已奉命赶到,另外120师的老三团也已进驻我部防区,我正安排他们在伙房吃饭,您看要不要把他们叫来?” “老三团?359旅方罗成的部队?他们不是应该西渡黄河进驻到富平一带么?怎么到我们这儿来啦?”陈旅长不解地问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经历了几场恶仗,不少战士的衣服都已破烂的不成样子,听说弹药也已耗尽,手里的火器大都失去了实际效用。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平白无故违反师部的战前部署,中途改变进军路线八成也有他们自己的难处。对于敌我两军来说,战争局势瞬息万变,孰胜孰败也许只在于一念之差。因此有些时候,部队不能按照事先筹划好的部署去执行,而是根据自身情况转为灵活机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看来这也是天意,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白白送给了我一个团的兵力。通讯员,传我的命令,立刻到后山去把那几个从各团赶来的外来户给我喊来,另外带我的话给他们,让他们别忙着叙旧啦,有什么悄悄话留着以后再说,让他们立刻给我赶到指挥部这边儿来,快去!”陈旅长大手一挥,通讯员便领命而去。 大概过了不到十分钟,四人便出现在了指挥部的门外。四人几乎同时跨入门槛、走进屋内,并一齐朝旅长敬礼问好。 陈旅长抬了抬眼皮,在四个人的身上挨个扫了一遍后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方罗成的身上。只见旅长冲对方一挑下巴问道:“你是怎么回事?这么没声没落的就带兵进驻到我的防区,听说还把我的卫兵给打啦?你小子牛得很嘛!咋回事?” “老旅长,这可不是我先动的手,您听我说……”方罗成急于解释道。 陈旅长手心朝外冲着方罗成道:“得得得,我现在没时间听你扯淡,这是我和你们旅长需要讨论的事儿。哪天闲下来的时候我得问问他,谁给他部下的权利?不请自来的同时还敢出手打人?我会让他在电话里亲自给我赔礼道歉,你就稍息吧……”遂又面向另外三位团长郑重地问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挺忙的,接近四天的战斗下来,有的部队伤亡过半,听说还有的部队已经混得连县大队都不如啦,这我都知道。说实话,要没有什么大事儿我还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来吧,都过来看看……” 四人顺着陈旅长的指向走到了那幅挂在墙上的巨大的军事地形图前,图上用红蓝铅笔勾勒出的敌我兵力分布及作战态势清晰明了,双方先头部队呈犬牙交错状纵横穿插,几乎占遍了整个山西。日军第36师团下辖的几个联队虽已收缩兵力,将进攻转为防御状态,但其锋芒却丝毫不减战前,在进入防御态势的同时仍旧与我军129师麾下的几个主力团保持对峙状态,看来是亡我之心不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据前沿观察哨提供的消息,目前敌驻晋第一军主力之第36、第69师团正在收缩兵力向北回撤,目前晋中地区的日军只留下了三个联队据守待命。另外根据我军安插在阳泉及潞野方面的内线来报,这两个据点的鬼子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突然派兵出城分别向西、向南急行军,兵力过千。而围绕在这一带的几个日占区内,城内的日本宪兵和若干伪军部队也相继集结至城门一带,关闭城门的同时并按基数分发弹药,似有备战嫌疑。经过最新确认,在这几处日占区内应该仍有我军队伍的存在,其爆发点有两个,一个在距离阳泉五十公里外的北家坡,另一个在距离潞野七十三公里外的大王庄。我想杨龙菲的独立团应该就困在其中一点……” 郑、王、唐三人听完面面相觑一阵后不禁吞了下口水,不出所料,这次来旅部报道果然是为了独立团的事儿来的,看样子是杨龙菲那小子出事儿了…… 四人当中唯有方罗成不明就里,只是愣愣地问了一句:“独立团?杨龙菲这小子又出事儿啦?” 陈旅长抿了抿嘴唇后说道:“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四天,可至今都没有独立团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独立团被鬼子消灭了,要么就是杨龙菲他们还困在包围圈内没冲出来。不管是哪个结果,我都不能坐视不理,咱们得主动出击。这次叫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要给你们分派新的战斗任务,该围点的围点、该阻击的阻击。另外我已电告386旅,要他们配合我们完成此次任务,771团和772团已经出发,分别对驻阳泉及驻潞野方面的守军实施佯攻,尽可能地吸引出城部队回防。至于你们四个团具体分布在哪儿,由你们自己决定,原则只有一个,就是坚守在各自阵地十个小时,十个小时不到,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用脑袋顶住,脑袋砸歪了就用肩膀顶住,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四位团长齐声回答道。 范参谋长担心道:“旅长,咱们在动手之前是不是先向总部反应一下?不管怎么说,385旅目前仍直属总部管辖,就算是有战斗任务最好也是向总部做个汇报。如果隐瞒不报,万一出了岔子,没救出独立团不说,倒把其他部队给搁进去啦。到时判我们个擅自调动部队、不服从指挥的罪名,这责任可不轻呀……” “没时间啦,但凡是有一点儿那方面的可能,我也会向老总做出请示。现在杨龙菲团生死不明,电台讯号也不稳定,要是等总部批准再出动,恐怕独立团已经被敌人吃掉啦!就此决定啦,原定计划不变,你们各自选定各自的防区,分段阻击,旅部直属炮营、骑兵营、特务营全部出动。各攻击部队不要有任何顾忌,给我放开了玩命地打!只要还剩一下一个人,也要继续进攻!总部怪罪下来,我来顶着!都清楚了吗?”陈旅长一锤定音道。 “旅长,我负责韩家潭,我想阳泉和潞野方面一旦打响,平阳方面的鬼子肯定闲不住。我向您和参谋长保证,死守韩家潭十小时,十小时之内,绝不让鬼子越过韩家潭半步!”郑国仲团长自拍胸脯请缨道。 “旅长,我们警备2团负责灵石的防御,这儿晋中的咽喉,一旦战事打响,我估计平阳方面的鬼子也会来分一杯羹,我就带着我们团盯死在灵石的公路线上,来到这儿容易,想从这过去没那么简单!”王健庭团长接过话茬道。 “那十里铺这个位置就交给我们7团吧,这儿离临汾方面的日军最近,真要是和鬼子的重兵集团交手,驻守临汾的鬼子肯定不会在一旁看热闹。咬死了,这地方归我,只要我们团还剩下一个人,就不会让小鬼子的膏药旗从我们这儿过去!”唐炳辉团长最后拍板道。 还未等方罗成发言,陈锡联旅长便点头表示赞成:“好,既然你们心里都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记住,你们目前现有的队伍全部都是从老虎口里冲出来的,兵力虽然不足,但剩下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应付这种情况,要学会灵活把握战机,绝不能跟敌人硬拼。我的一贯主张虽然是主动进攻,但我们目前还不具备和敌人展开决战的实力。此战如何收官,请你们在座各位审时度势。战斗结束以后,我请你们喝酒,正宗的杏花村!” “是!”郑、王、唐三位团长立正敬礼后便转身迈开大步离开了旅部大院,各司其职去了。 陈旅长再次将目光放置到方罗成的身上,颇有些神秘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打算么?” 方罗成两脚一磕,“啪”地一个立正道:“服从命令,听凭指挥!” “我知道你和杨龙菲的关系,你俩是老战友嘛,当年在一起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彼此间的感情自然浅不了。你俩嘴上不说,可我能看出来,见了面二话不说先是一通骂娘,骂急眼了就开始拿拳脚招呼。可一头要真遇上什么事儿,负伤、撤职、挨处分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关心和说情的也是你们,属贱骨头的,这我没冤枉你俩吧?言归正传,就周边日军的动作来看,独立团虽然是凶多吉少,但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被敌人吃掉。不然的话,阳泉和潞野方面的鬼子也用不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我单把你方罗成留下来是有一定用意的,我希望你能带队进入到北家坡一带,直接增援杨龙菲团。当然啦,我也不会让你和你的部下拎着烧火棍去跟鬼子拼命,我会按基数给你们配发弹药。另外,旅直属骑兵营也交由你来指挥,这仗具体怎么打那是你的事!我只有一点要求,不管独立团遭遇何种险境,它就是掉进了老虎嘴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杨龙菲那小子给我拽出来!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旅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方罗成挺胸收腹后,冲陈旅长行了一个更为标准的军礼。 “事不宜迟,带着骑兵营立刻动身,我等你的好消息!” “老首长保重!” …… 天渐渐黑了下来,负责追剿独立团的日军也开始放慢了行军速度。正如陈锡联旅长所说,经过了长达四天的战斗,敌我双方都已进入到了作战的疲劳期:粮弹不济、兵力稀缺、锋芒受挫、士气低迷……一系列将可能左右到这场战斗最终结果的问题也相继接踵而至,敌我两军都在战斗的最后关头咬紧牙关,力求能够撑到对手崩溃以后再倒下。敌我双方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谁只要能挺过明早的决战,谁就是这场战斗的最终赢家。 话虽这么说,但双方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确定对手不会趁着夜色朝自己的阵地发动袭击。因此,双方虽然收起了枪炮之间的对峙,但哨兵却依旧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执行着枯燥无味地蹲哨任务,以免对方抢先动手、首发制人。 两军工事之间相隔不过一百五十米,两军的哨兵与其说是夜游神,倒不如说成是没家没落没归宿的孤魂野鬼。为了给自己那仅有的一点儿精力提神,两人只能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工事外的空地上走来走去,漫步的过程中唯恐有变,彼此还要时不时地朝对面望上两眼。 在月光的衬映下,两名哨兵很快便发现了彼此的身影,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遵照着流传在两支队伍中的那条不成文的规定:今夜休战,养精蓄锐,以图明日再战。 两名哨兵就这样笔直地矗立在原地,怀抱着手中的火器一动不动地眺望着彼此。此时此刻,双方的内心都处于绝对的平和状态,像水一样。他们的眼神中早已没了曾经的杀气和戾气,彼此间的深仇大恨也仿佛在这个平静的夜晚中变得烟消云散,能看到的只是两张沧桑的面孔和失神的表情,还有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士兵在面临此情此景时所表现出的处之泰然和无动于衷…… 正蜷缩在工事内熟睡着的杨龙菲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后便从梦中惊醒过来,遂眯缝着双眼伸了伸懒腰。他特意松了松自己的衣服领子,却发现穿在军装内的那件衬衫竟然湿透了。杨龙菲心里犯起了嘀咕,心说这他妈衣服怎么湿啦?难不成是睡觉的时候淌出来的汗? 说到这儿,杨龙菲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熟睡时所做的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梦。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梦里和几个鬼子兵拼刺刀,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好的精力,面对四五个鬼子都不怯阵。相反自己的刀法见涨,每一刀的命中点都在鬼子的要害部位。可奇怪的是,无论自己怎么砍,那几个鬼子兵愣是跟没事儿人似的,既不见血也不毙命,自己手里那大刀片儿就好像是劈到了棉花堆儿上,任嘛威力没有,这他妈是什么操蛋事儿?不仅如此,那几个鬼子兵发现他们自己生了副刀枪不入的身板儿后,兴奋地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二话不说端起刺刀便朝杨龙菲的身体扎去。就在刺刀即将捅进自己胸口的那一瞬间,杨龙菲从梦中猛然惊醒,后来才发现自己竟淌了一身冷汗…… 杨龙菲用黢黑的手心将脸颊上的汗珠拭去后,本打算换个姿势接着之前的觉继续睡,可令他感到沮丧的是,因为刚才那场毫无逻辑的“噩梦”,自己竟就此失眠了。难不成是之前的觉睡踏实啦?杨龙菲掰着手指头算计一通后心说,不对呀,自己满打满算撑死也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家伙,老子三天三夜没合眼,现如今只眯上五个小时就算完啦?看来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儿!想想自己也是贱骨头,真他妈好打发,别的战士都睡得呼哈呼哈的,愣是只有自己一人失了眠,这他妈到哪儿说理去? 第十二章 3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杨龙菲梗着脖子望了眼四周后,便叫住了那名正四处走动的哨兵提醒道:“唉,我说,你这放哨好歹也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你现在站的地方连个死角都没有,你也不怕让对面的拿枪给你撂翻啦?鬼子的枪法可是不赖,你还净往人家枪口上撞。去,换个隐蔽点儿的地方去……” “没事儿团长,对面的鬼子哨兵我都看到啦,正耷拉着脑袋原地打转呢。您看,就跟那儿呢……刚才他好像也发现我啦,不过我俩都没开枪。”哨兵轻声笑道。 杨龙菲饶有兴致地从工事内爬出后感叹道:“还有这种事儿?嗯,这倒符合小鬼子的性格。你别说,虽然这帮混蛋坏事儿没少干,但在战场上还是很守规矩的。通常情况下鬼子不会主动打对手的黑枪,他们喜欢通过正面交手来干掉敌人。说句实在的,在面对同样的情况下,咱们中国军人的表现就不如鬼子那么爽快。像是我之前遇到过的几次情况,敌我双方都心知肚明啦,双方停止开火,一律改为白刃战,这就好比是彼此签下了某种契约,双方都得按规矩办事,要是突然毁约那就太不像话啦。去年也是鬼子下乡扫荡,我带着一个营被鬼子包围在一个隘口,硬拼是冲不出去啦,没办法,鬼子的刀都顶到老子鼻梁上啦,咱能当缩头乌龟么?我当时就命令全营战士走出工事,随时准备冲过去跟敌人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就是死咱也是死在冲锋的路上,对不对?可当时偏偏出了件糟心的事儿,你猜怎么着?我带的那个营有个战士,拼刺刀拼不过小鬼子,索性就端起机枪照着鬼子人群就一通突突。那小鬼子作战讲究三三制,背靠背彼此间有个照应,结果却让我们团那个小兔崽子钻了空子,一梭子下去硬是撂倒了七八个鬼子。我当时就火了,心说这不是成心让鬼子笑话老子不守规矩么?等战斗结束以后,我照着那小兔崽子屁股上就是一脚,还把他好一顿骂,最后让我给撵到炊事班打杂去啦。老子就这个脾气,不守战场规矩的就别在作战部队待,与其上了战场给老子丢人还不如去炊事班帮厨,也算是各得其所。” 哨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也是累啦,团长你看,对面除了那个日本哨兵,其余的鬼子也都睡啦。想想也是,咱们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咱们难受,他们也不好过,这会儿对面的小鬼子八成连说话的劲儿都没啦。” “嘁,活该,累死他个王八蛋才好!谁让他们死咬着老子们不放的?他们不好过?老子还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呢。他鬼子好歹还有个电台,还能随时联系外线的鬼子过来增援。咱们别说电台啦,连个能出去报信的人都没有,只能窝在这土沟里和鬼子打打阻击啦。事到如今,老子也想明白啦,等最后这点儿弹药打光,老子就带着你们去跟敌人拼刺刀,啥时候把人拼光了啥时候算完。”杨龙菲一说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团长,咱们真就等不来援兵了么?”哨兵两眼失神地问道。 杨龙菲摇摇头回答道:“八成是悬啦,咱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和身处外线的兄弟部队距离太远,倒是正好卡在了鬼子防区的咽喉部位,前后皆有鬼子的重兵驻防。咱们独立团这回算是真的进了老虎嘴咯,小鬼子惦记我杨龙菲不是一天两天啦,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能轻易放咱走么?恐怕没那么容易。咋啦?是不是想着这回突围不出去啦,怕啦?” 哨兵咬紧嘴唇,使劲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团长,我不怕。我只是在想,我这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就只剩下我老娘一个人啦。我要是死啦,我娘还不定啥时候能知道呢。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又不好,万一她再出点儿啥事儿,这身边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我这想想就不是滋味儿。啧、啧、唉……” “行啦行啦,别唉声叹气的啦。你现在就是把自个儿给愁死,他鬼子也不可能开道口子放你出去。碰上这么个世道,但凡是有点血性的人都去当兵打仗啦。老话怎么说的?叫忠孝不能两全,你娘既然肯放你来这儿当兵,肯定早有那方面的准备。你堂堂五尺男子汉就这么点儿出息?一说起家长里短就开始抹眼泪?我可警告你,现在是关键时刻,你要再这样那就是动摇军心,什么后果你该知道,把眼泪擦啦!”杨龙菲有些不高兴了。他正有些不耐烦地呵斥着这名哨兵的“怯弱”行为,眼前却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只见那簇黑影从工事内一跃而出后便弓着腰朝西面的山坳跑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身手绝对敏捷。值得注意的是,此人在逃跑的过程中并不是一条直道跑到底,而是不断地拐弯、调整速度和改变方向,似乎是在有意躲避随时可能从身后打来的子弹。 杨龙菲在看到那簇黑影的第一时间便迅速地掏出了自己的配枪,并顺着黑影的逃窜方向瞄去,充分显示出了一个老兵在处理突发事件时所表现出来的机敏和效率…… 从对方逃跑时自带的狼狈相上就不难看出,此人十有八九是因为承受不了目前的现状才选择脱离建制当逃兵的。这种人大都败在其脆弱的心理素质上,一旦在溃逃的路上被敌人俘虏,反水投敌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哪怕是在被押往日军审讯室之前还作出一副硬骨头状,但当那些长期负责审讯工作的日本宪兵亮出他们的刑讯器材后,相信大部分人都会闻风色变,甚至还未等上刑就已晕厥过去。 对于此类人的行为,杨龙菲有着自己明确的态度:可以理解,但不可以原谅,更不可以心慈手软。你别看那人可能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可他的肚子里没准儿就能藏着些所谓的“内幕消息”或者是“小道消息”,一旦透露给日本人,不敢说一定能给根据地带来危害,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是自己的部下出了叛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因此,除了干掉这个家伙外别无他法…… 只听“叭”的一声,出膛的子弹以每秒钟425米的速度在空中高速旋转着的同时,狠狠地撞进了那个逃兵的后腿处。子弹从后腿进入,前腿射出,剧烈的疼痛加上子弹撞进肌肉时所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使那个逃兵当即便栽倒在地。 也许是铁了心地想要逃出这个地方,那个逃兵在倒下后没几秒钟便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遂又一跛一跛地继续向前方疾驰而去。 杨龙菲再次扣动了扳机,但手里的驳壳枪却哑火了,卸下*以后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杨龙菲骂了一句娘后遂从那名哨兵的手里夺过一支汉阳造,重新瞄准射击。说实话,与其说这是支步枪,倒不如说成是支烧火棍,膛线磨平了不说,连枪栓拉起来都费劲,准星也显得有些飘忽不定,自己连开了两枪都没能击中对方,直到那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方肯作罢。 清脆而响亮的枪声不但惊扰了在工事内休息的一营战士,还惊动了在对面工事内睡觉的日本士兵,双方再度陷入至拉锯战状态,彼此剑拔弩张却无一人先朝对方开火。 副团长张山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闻声而来,感到蹊跷地问道:“什么情况?团长……” “他娘的,刚才有个战士从工事里跳出来以后,啥话也不说闷着头就往东面那片山坳一通跑,八成是当了逃兵啦。操,也不知道是哪个连的兵,把独立团的脸都给丢尽了!” “行啦,团长,你消消火。全营上下总共不到三百号人,查出这个叛逆是谁还不容易么?这样,您先找个地儿歇会儿,我召集全营重新点一次名,具体情况马上就见分晓啦……史连长!”张副团长拍拍胸脯向杨龙菲保证道。 警卫连连长史刹海跳出工事后两脚一磕,立正吼道:“有!” “传我的命令,叫醒所有战士迅速归建,所有人重新登记点名!登记完以后到营部文书那去一一对照,看看那个狗娘养的逃兵到底是谁?听清楚了吗?” “明白!” 十五分钟后,谜题揭晓,史刹海阴沉着脸举步维艰地走到杨龙菲面前,踌躇了不知多久才肯开口:“团长,查出来啦……” 杨龙菲面无表情地问道:“谁呀?” “是我们连的兵……去年入伍的……叫钟北山……” “钟北山?哪个钟北山?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杨龙菲严重怀疑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居然连自己手下战士的姓名都给忘了。 “团长,您忘啦?您去年伤愈出院的时候,回团里检查我们警卫连训练,你当时好像还夸过钟北山那小子几句……啧,就那小兔崽子,本地人,说是练过几年武,参加八路军之前还在晋绥军骑一师干过,您想起来了么?” 杨龙菲的记忆开始飞速回转,随着史刹海的一遍遍提醒,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几乎已经尘封在自己脑海中的名字:“娘的,我这个脑子现在就跟那浆糊似的,都快拧成一团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儿印象啦。这么说这小子还真是从你们警卫连出来的?那他现在有职务没有?是普通战士还是……” “是三排的副排长,今年三月份刚把他提上来……”史刹海嗫嚅道。 “这小子入党了没有?” “没有,政委新定的规矩,刚入伍的战士要想入党得先攒下三年军龄才行,但凡是能破格提拔的也都是立下过功劳的战士,正好这小子哪样都没沾上。” 杨龙菲沉默了许久后咬着牙狠狠地说道:“娘的,老子一直以为咱们团在全师的主力部队当中也算是比较抱团的,从独立团成立那天起到现在,多少年下来也没出现过像今天这样的事儿。造化弄人哪,现如今生生让人给打脸啦。之前兄弟部队手下出了逃兵,为此我没少笑话过他们,现在想想……真他娘的是报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没成想这种丢脸的事儿也轮到我杨龙菲头上啦。看那小子逃跑时的架势,看来琢磨这事儿也不是一天半天的啦,八成是早有计划,要不然也不会趁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逃跑,跑的时候还在不断地扭身子、拐弯儿,跟他娘的画龙似的,生怕自己后背被人拿枪给瞄上。奶奶的,我以前还真是低估钟北山这小兔崽子啦,没想到这小狗日的心思还挺复杂。你说这小子早不跑晚不跑,非得趁咱准备和对面的鬼子决战的时候才跑,这不成心影响战士们的士气么?要照他这个样再跑上几个,我杨龙菲可真就成了晚节不保啦!” 史刹海攥紧了拳头,两眼泛红,怒火中烧地吼道:“团长,您别说啦,是我的错,我带兵无方,我他妈当时瞎了眼,怎么就没看穿这个王八蛋的揍性?您放心团长,只要咱能安全挺过去这一关,我他妈不管上天入地,我非得活剐了钟北山这个狗娘养的不可,不能让咱独立团的名声就这么毁在这王八蛋手里!” 张山慢慢冷静下来分析道:“目前我们的外围各个方向都有鬼子伪军把守,要是这家伙能侥幸逃走或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敌人给打死倒也罢了。怕就怕这家伙运气不好,做了敌人的俘虏。依照此人的性格,他既然敢当逃兵,叛变的可能性自然小不了。这小子对我们目前的处境十分了解,一旦被俘投降,鬼子势必会大兵压境,要真是这样咱们可就真算是崴了泥啦。” 听到这儿,沉积在杨龙菲心底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只见他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后便放进嘴里狠狠地撕咬起来,待气性消散以后才肯松口,最后将那布满齿痕和裂纹的帽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距离一营所处位置的西面十五里处是一处名叫石峦庄的村子,该地及周边地区在战前已被日军划入至“千里无人区”的版图,并由一支日军步兵中队在此驻扎。该中队隶属于日军第36师团101联队管辖,属戒备部队性质,在此驻扎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一些无视政府法令,常抱有侥幸心理的平民在此地随意出入,与此同时顺便对周边的八路军部队进行抵近侦察,以方便获取对方最新的军事动向。 时间已进入到后半夜,空中弥漫着该时节特有的雾霭。迷茫的夜雾遮住了月光,也挡住了婆娑的树影,整座山脉被缭绕的雾色所笼罩的同时,也给眼下这处村庄带来了一番别样的朦胧。在距离村口不到三十米处的一片植被略显稀疏的树林内,两名年轻的日本军曹正站在一株银杏树前解手,完事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其中一个名叫松本的日本军曹刻意露出一脸坏笑问道:“喂,黑田君,你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另一个名叫黑田的军曹一边摇头晃脑地将腰带重新扎上,一边嘟着嘴回答道:“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松本颇显沮丧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上峰是怎么想的,居然把我们安排在这个鬼地方!这地方别说人啦,连只老鼠都没看到,我真不知道上峰要我们在此处扎营的目的何在?生理方面的需求得不到满足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日常的吃喝都成了问题。运输车开不进来,每天还需要专门派一个小队的人外出打猎,真不知道这种生活有什么乐趣?” “谁说不是呢?若是长期在此驻扎下去,恐怕我的刺刀都要生锈了。唉,真想赶紧回到潞野,平心而论,支那女人的味道远比从东京来的歌舞伎的味道要芬芳得多,而且那里的老板很懂事,凡是日本顾客光临都会给予比常人更好的服务,比挨着宪兵队旁边的慰安所好多了。既能使身心得到愉悦,还不用顾忌金钱上的开销,我都有些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了。” “黑田君,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能为财色所动的人,没想到你竟然也像第三小队那帮家伙一样龌龊。说定了,等再回到潞野时,你得请客!” “没问题,松本君,到时候我会特别交代那里的老板,给你最高规格的待遇。唉,我认识一个叫玉春的小姐,她是那里的头牌,回头我介绍给你认识,至于别的就只能劳驾你跟她单独切磋了……” 两人正推推搡搡、勾肩搭背地开着玩笑,突然眼前闪过一团黑影,还未等两人看清便又消失在了视线中。黑田将斜挎在后背的步枪端平,谨慎地嘀咕道:“松本君,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影?” “是有一个影子掠过,好像在那个位置消失了……黑田君,会不会是头野猪?”松本也收起了*的笑容,将步枪端平后便拉开枪栓瞄向黑影消失的方向,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 “我们要不要再喊些人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天太黑啦……” “不必,雨田中队长近来心情不太好,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最好不要打扰到他。如果只是一头野猪或是别的动物,我们俩直接就把它解决了,正好给今晚加餐。若真是有什么阴谋也没关系,到时枪一响,支那军队照样玩完!” 话虽如此,但两人依旧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向前搜索的。老实说,他们很讨厌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搜索行动,每前进一步都叫人心神不宁,还不如来场直接的正面战斗显得痛快。 大概前进了不到三十米,二人便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发现了端倪。两人上前定睛一瞧后不禁松了口气,刚才那团颓然倒下的黑影并不是什么野猪,也不是所谓的“军事阴谋”,而是一个倒地晕厥的男人…… 经过简单的搜查后,两个日本军曹又进一步确认了此人的身份。从对方的衣着和肩章上就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八路军士兵,而长在他手心和肩头处的一层厚茧更加巩固了这一判断的准确性。黑田的目光慢慢转向对方的下半身部位,很快便停在了对方的右腿处。黑田发现此人的右腿疑似遭遇到了枪击,并且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将裹在外面的绑腿布浸透了。 “喂,松本君,这个支那士兵的腿部受到了枪伤,已经昏过去啦……” “不管那么多,先把他带回营地,至于如何甄别此人的身份,就交给雨田少佐去办吧,这不关我们的事。”松本回答道。 二人达成共识后,遂站在那名晕厥着的八路军战士的两边,分别拽起对方的一只胳膊,就这样硬生生地将人拖回了营地。 当雨田少佐听闻部下抓到了一名因负伤而晕厥的八路军士兵后,可谓惊喜交加。惊的是,早在日落以前他就接到了有关八路军总部及各主力部队被驻晋第一军下辖之第36、第69师团击溃的消息,原本以为八路的武装已全部逃进了深山,可没想到在这荒凉的无人区内居然还出现了一条漏网之鱼。喜的是,雨田特有的直觉告诉自己,漏网的绝不只有这一条,这应该是道大餐,既然送到了自己的嘴边,岂有不吃之理? 雨田少佐派人叫醒了正在熟睡的军医,要他们连夜为这名负伤的八路军士兵做取弹手术。其余士兵也迅速进入到警备状态,所有人一律不得松懈,并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下辖三支小队各司其职,无论是哪个小队出了问题,责任人一律就地枪决,格杀勿论。 雨田少佐站在被临时改造成手术室的帐篷外面,一双黝黑的大手紧紧抱在一起反复擦拭着,脸上紧绷着的肌肉棱角分明,豆大的汗珠很快便从毛孔中渗出,没过多久就已是满头大汗。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直到一名中年军医不慌不忙地从帐篷内走出,这场手术才就此落下帷幕。雨田的目光迅速转移至对方佩戴着的那双沾满血污的乳胶手套上,他的心底下意识地感到有些不妙,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是微张着嘴唇一脸木讷地看着军医,一言不发。 军医摘下口罩后,两条胳膊耷拉在半空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弹头已从伤口中取出,经确认为点三零口径的手枪弹,常配用于德制毛瑟*。目前我们的兵工厂还从未生产过类似弹药,因此这个支那士兵可能是遭遇到了自己人的袭击后负的伤。” “自己人的袭击?”雨田少佐一脸茫然地问道,“那家伙醒来没有?” 军医点点头后劝道:“我不赞成你现在就对这名支那士兵实施审问,手术虽然结束,但我们还需要对他的伤口进行缝合。另外,在此次外出治安前中队并没有携带过多的麻醉及消炎药物,如果你坚持审问的话,我担心会对伤员不利……” “放心,目前我还无法确认此人是否具备接受审讯的资格,我只想简单问他几个问题罢了。就算真要审讯,也不会在这儿,而是在宪兵队,他们的审讯经验可要比我要专业得多。”雨田少佐冷笑一声后便扭过头冲正在对面烤火的翻译官嚷道,“喂,山本,跟我进来……” 由于中队部驻扎在郊外,又正好位于无人区的边缘地带,因此军方无法对该驻地进行正常供电。在原本漆黑一片的帐篷里,军医完全是在一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煤油灯的照映下完成的整场手术。正所谓“医生仁心”,虽然日本士兵在战场上表现得过于残暴,但这几名日本军医还是很守职业道德的。在他们用手术刀将伤员腿部的伤口慢慢剌开后竟忍不住地叫了一声“不好”,原因是那枚弹头正不偏不倚地嵌在伤员的右腿胫骨和腓骨之间的缝隙内,此时能做的唯有强行取出弹头,但这势必会对其腿骨造成终生都难以愈合的重创,即便将来好好调养也可能会留下残疾,甚至成为一个跛子。 走进帐篷后,雨田上前一步便拦住了正准备为伤口做缝合的军医,他招呼着那个叫作山本的日本曹长走到手术台前,充当自己和伤员之间的翻译。 伤员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被汗珠所湿润的鼻翼在煤油灯所散发出的弱光下轻轻地颤动着,嘴唇微张,欲说还休。苍白的面孔、呆滞的表情,面对眼前站着的雨田等人竟丝毫不为所动。雨田习惯性地用手背触碰了下对方的额头,这家伙竟然发起了低烧。雨田在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喂,你感觉怎么样?”雨田试探性地开口后,又由站在一旁的山本将其翻译成中文问道。 伤员似乎对这个问题表示嗤之以鼻,甚至都不屑于回答。他在心里咒骂似的回了一句:废话,你他妈像老子这样挨一枪试试…… 见对方不做出回应,雨田少佐和山本面面相觑了几秒后又问道:“请你清醒清醒,我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只要你给出我想要的答案,你就可以休息了……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姓名,还有你长官的姓名和你所属部队的番号;第二个问题,你负伤的原因及向你开枪的人的身份;第三个问题,这附近还有没有八路的队伍在……” 话音未落,那伤员便发出了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我要找驻、驻太原的日本特务机关……我要找那里的特……特务机关长植山……英武大佐。我……我是他的人,我只……只跟他说话……” 植山英武大佐?雨田顿时陷入了沉思,突然一个电光火石般的想法在自己脑海中闪过,这家伙刚才说他是植山英武大佐的人,若其所言非虚,那他岂不就成了来自驻太原情报机关的特工?对此雨田不敢有丝毫马虎,若此人真是植山大佐手下的特工人员,那他的肚子里肯定藏着不少秘密,否则又怎么会遭致同伙的追杀?不行,这种事儿片刻耽误不得,得立刻同太原方面取得联络。 令雨田少佐感到欣慰的是,战前配发给中队的那部无线电步话机很快便和驻太原的特务机关取得了联系。经过雨田少佐对那名伤员的体态及外貌特征所做的一番相对较细的描述后,话筒对面的驻太原特务机关长植山大佐当即便拍板道,没错,此人正是他手下一个名叫钟北山的特工!毋庸置疑,在得到有关钟北山的消息后,植山大佐兴奋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当即下令,要雨田少佐率部立刻动身,连夜返回太原。且在返程的途中一定要保护好那名特工的人身安全,此人身上存在的情报和秘密甚至有可能超过一个野战联队的价值,千万马虎不得。 双方结束通话后不久,伤员的伤口也已缝合完毕,军医们正忙着处理和清洗手术工具。雨田少佐环顾四周后下令,要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拆除营地内的所有帐篷,中队需连夜开拔至太原一带。对此士兵们非但没发任何牢骚,反倒是热情高涨起来,跳脚地拥护长官英明的同时还不忘高呼天皇陛下万岁…… 令雨田少佐没有想到的是,此次中队部的临时迁移虽然结束了这段枯燥无味的守备任务,却也在无形中使他错过了一场堪称精彩的好戏……殊不知就在此时,不光是山西,乃至整个华北地区都已乱成了一锅粥,八路军385旅旅长陈锡联的一个军事命令竟于无形中牵动了整个华北地区的敌我态势。当385旅麾下的警备2团、7团及769团相继出动后,连夜便同从各地赶来增援的日军交上了火。386旅下辖之771团和772团也在旅长陈赓的指挥下分别同阳泉和潞野的日军交站在一起,枪炮声此起彼伏、冲锋的号角也是响响停停。日军各增援部队前进受阻,并试图转移路线,却发现无济于事。 日军的几名指挥官焦急之余不禁感到有些纳闷儿,这些八路似乎对他们的增援行动是早有准备,否则队伍还未开至半路便遭到了对方的伏击,这又该如何解释?最让人头疼的问题还并不是这个,而是这伙八路的作战意图!据工兵反应,八路在增援部队的必经之地上都埋下了*,无论是数量和密度都极为庞大,甚至还出现了让工兵瞠目结舌的一幕:在一块还没有卡车轮胎大的面积中,居然埋了三颗大小不一的*。几名骑在马背上的日本军官不禁擦了把冷汗,看来这些八路并不打算硬拼,而是为了拖延时间,迟缓增援部队的行进速度。问题是,鬼知道他们在这条公路上埋了多少雷? 敌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向驻扎在各县城及据点的日伪军发报,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向北家坡一带靠拢,争取在天亮前就干掉那支被围的八路军部队。 可令这位自诩为老狐狸的司令官没能想到的是,他所下达的军事命令刚通过电台发布出去没多久,便被国民党驻重庆军事委员会的“特种技术研究室”所破译。当那位著名的密码破译专家池步洲将该电的译文送抵至他的上司毛庆祥的办公室后,对方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出于对该情报的重视和负责,身兼侍从室主任职务的毛庆祥连叫醒了已睡下的蒋介石。 据说,那晚蒋介石从房间里出来时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睡袍,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径直走进了一楼的会议室。站在会议室墙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形图前,蒋介石陷入了短暂的冥思……莫不是有人把天给捅漏了?满山西的日军都出动了不说,就连华北的鬼子主力也在蠢蠢欲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毛庆祥谨慎地提议道:“委员长,是否需要致电二战区长官部,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蒋委员长默默地点了点头后说道:“不管二战区长官部是否查明该事件的原因,驻扎在华北地区的国军均可根据自身情况,对就近的日伪部队实施规模不一的进攻或袭扰。无论是中央军、晋绥军、八路军还是其他地方武装,皆有审时出动之必要。倘若条件允许,可适当收回一些失地……” 此命令一出,原本只是暗流涌动的华北地区终于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四级海啸…… 接到命令后的中央军、晋绥军、八路军各部纷纷出兵响应,同就近的日伪部队展开了交锋,华北地区的上空被地面燃起的火光照得通红,这场混战很快便进入到白热化状态,敌我两军全都沉浸在战争的激情当中,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的同时却也是不亦乐乎…… 第十二章 4 - 近代战争 - 报国殇 接到命令后的中央军、晋绥军、八路军各部纷纷出兵响应,同就近的日伪部队展开了交锋,华北地区的上空被地面燃起的火光照得通红,这场混战很快便进入到白热化状态,敌我两军全都沉浸在战争的激情当中,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令蒋委员长没能想到的是,由他亲自遥控指挥的这场“战役”竟还真就打出了些名堂。虽是师出无名,却也在华北地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细算下来,从自己下达作战命令后到现在,这场围绕在华北地区所展开的混战竟已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值得一提的是,敌华北方面军各部对此也毫不避讳,几乎所有遭受到我军袭扰的日军部队都参与了反击。望着面前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形图,蒋委员长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心里暗自窃喜道:看来是那位老牌的日军司令官冈村宁次跟自己杠上了。与其说成是华北地区内的国军和日军所展开的斗争,倒不如说成是自己和冈村宁次之间的个人博弈! 从地图上标注着的敌我态势上不难看出,在整个华北地区陷入一片混乱的同时,邻省一带也遭受到了或大或小的影响……据最新情报显示,位于山东境内的八路军115师和地处冀中平原内的八路军120师也相继投入战斗,主要配合八路军129师各主力部队实施围点打援战略。与此同时,驻守在河南焦作一带的国军第一战区,和驻扎在湖北老河口一线的国军第五战区也纷纷投入到这场混战当中。起初,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和李宗仁都对这场突然打响的战役感到些许莫名和蹊跷。他们在心里思绪着,华北方面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此事重庆军政部和蒋委员长知道么?他阎长官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在未得到重庆军政部的书面命令前就主动掀起这样一场大型战役?二战区那帮家伙是疯了么…… 李宗仁和卫立煌甚至一度将电话打到了阎锡山的办公室内,质问他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华北地区的上空会像着了天火一样被烧得通红? 阎锡山回复得也很干脆,华北地区已陷入一片火海,邻省各友邻部队也纷纷投入战斗、配合作战。希望各战区同仁审时度势,及时出击,力求在这片广袤的作战区域内取得相对满意的战果。 战斗打至拂晓时分,就连那些啸聚山林,靠拦路绑票、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也卷了进来。据地方志上记载,那晚于山西境内的大小土匪头领和喽啰几乎全部参加了战斗。值得一提的是,就连当年那支曾蛰伏在山西边界打劫独立团未遂的青龙寨也不知是何缘由,居然也不明不白地陷入了这场混战。那位少了根小拇哥的土匪头子田玉庆是个名副其实的棒槌,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是阎老西麾下的国军就要把山西的鬼子全歼了,寻思着用不了几天抗战就要胜利了,他也得趁此机会分一杯羹,多捞点儿武器弹药和粮食被服之类的给养,山寨里有多少人都等着那仨瓜俩枣糊口呢。身为一寨之主,想来精于算计的田玉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自去年潞野失陷后,中央军89团在团长铁海川的指挥下又攻克了一座面积相对较小的县城———安饶县,并将临时指挥部建立于此。在接到二战区长官部的命令后,铁海川当即布置作战任务,89团麾下一营埋伏在正太线南段伏击火车上载乘的日军增援部队;二营负责阻击计划从北城关帝庙附近通过的日军第4旅团第15步兵大队;三营则需绕道至东集据点,向驻守在该地的皇协军第一支队下辖之警备一团发动进攻,力求在三个小时内结束战斗。 成功突围至黎城一带的独立团三营也连夜朝北家坡方向急行军,计划在上午九点钟左右赶到。政委刘平率领全营战士一边赶路一边日爹操娘地骂起了大街,几乎把这辈子学过的字,听过的词全都用上了,溜溜地骂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愣是把杨龙菲祖上的所有女性长辈全都问候了一遍,听得三营长曹光都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原来政委这嘴也够损够脏的,跟团长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围绕着北家坡外线所展开的一系列战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同时,于无形中掀起这场混战的主导部队在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后又再度交上了火。先是对头的日军朝八路军独立团一营的工事内一连投掷了几枚*,直接造成了十七名战士负伤,二十一名战士阵亡的惨重代价,一营随即向对面的日军阵地发起反击。 在弹药濒临枯竭的情况下,敌我双方从军官到士兵,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目前部队剩余的弹药还有多少,还能支撑多久那都是有数的。 一营长谢大成操纵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食指勾在机匣下方的护圈内,枪口瞄准阵地的同时仍不忘吝啬地轻扣着扳机。*内仅剩的不到二十发子弹愣是被他招呼了五分钟左右才全部打光。 谢大成似乎有意和这嘈杂的枪声赛嗓门儿,他一边呼唤弹药手的姓名一边怒吼道:“何百川,何百川,你小子耳朵塞驴毛啦?去给老子问问,那子弹还有富余的没有?还能不能抠出来点儿给老子我这儿救救急?” 弹药手何百川同样是以嘶声回应道:“没有啦,营长,您刚才打的已经是最后一梭子啦!现在就是把全营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到一颗点三一口径的步枪弹啦!营长,您自己想想办法吧……” 听完这话,谢大成只得将那支架在工事外的捷克式机枪撤下。在将其撤下的过程中他发现,机枪的枪管已经被打得通红,谢大成翻翻眼皮粗略地算了一下后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他在心里念叨着:我的老天,这支机枪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前后打出的子弹竟足足超过了三百发!而在此期间自己却将给机枪更换枪管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也该着自己命大,若是运气不好,待枪管打红后射出的子弹很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甚至殃及到距离自己较近的战士。 谢大成将机枪抱在怀里,嘴唇微张冲着通红的枪管呼呼地吹着凉气的同时不忘喊道:“何百川,看看还有好的捷克式机枪的枪管没有?散热片也成!你翻翻,找找看有没有?老子他妈忘了换枪管儿啦,看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废啦……” 何百川蹲在地上翻掇着他的“百宝箱”,里面杂七杂八的金属零件堆积在一起,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根同捷克式轻机枪配套的备用枪管,配套的散热片倒是找到了几个,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何百川一咬牙一跺脚,算啦,死马当活马医吧!想到这儿,他一把抓起包裹里仅有的几个散热片,攥紧在手心里后便冲向了谢大成所在的位置。 看到原本通红的枪管正在慢慢恢复原色,谢大成那焦急的面容也逐渐转为平静。就在他轻轻地将机枪放置在地上,并准备继续参加战斗时,日军的炮火再次响起…… 一枚六十毫米口径的*直接坠落到了距离谢大成不到十米远的位置。炮弹落地后掀起的巨浪将谢大成整个人卷到半空中的同时,溅出的弹片也毫不留情地撞进了谢大成的肉身当中。等他整个人落地以后,便已浑身是血,没了气息。 正往这边赶来的何百川亲眼目睹了谢大成被炮弹命中前后的全部过程,他伸出右手朝弹着点的方向狠狠地抓了一把,想借此来遏制这一惨况的发生,却也无能为力。不仅如此,炮弹卷起的气浪也将他本人掀了个倒栽葱,若不是与炮弹落地点还相隔着一段距离,恐怕自己也难逃和谢营长一样的厄运。 在鬼子最后一轮炮击结束后,逐渐恢复意识的何百川竟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他发现自己的耳朵似乎遭受到了人力所不能抗拒的影响和破坏,不论是战友的嘶吼声还是枪炮的轰击声,他全都听不到了……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失去听力将是多么残忍和痛苦的事情!何百川拼命地击打着自己那双失聪的耳朵,指望着能让自己听到个一声半响,却也无济于事。他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武器后便一瘸一拐地扑到了工事前,并很快就融入到了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去了。他口袋里的储弹只剩下三发,算上*内压着的一发,正好四发。这也就意味着他手中的这杆步枪将失去实际意义,双方一旦爆发起白刃战,他手里这杆哑了火的步枪可能还不如一根烧火棍的作用大。 谢大成牺牲的事,杨龙菲和张山也是在战斗结束后才知道的,他二人现在正忙着指挥作战。此刻不光是他们,但凡是还有口气的战士也全都参加了战斗,日军的储弹量虽同样面临枯竭,但他们在对敌射击上却毫不吝啬。日军队伍里不乏有许多拥有良好心理素质的特等射手,他们在每一次扣动扳机前都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如果不能保证一击必中,他们绝不会轻易开枪。 其中两名机枪手在众多日本兵中绝对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如果肯仔细观察他们的动作就会发现,二人在射击的过程中使用的几乎全部都是点射,而非连射,并且能精确地将每一次扣动扳机后射出的弹群控制在三到四发。 就拿其中一名操控九六式轻机枪的机枪手来说,他手里这种被中国士兵俗称为“拐把子”机枪的火器在当时绝对称得上是枪械中的异类。因为从外形上就不难看出,拐把子几乎就是捷克式机枪的翻版;可仔细观察后你会发现,安装在枪身上方的曲型可卸式盒状弹匣的设计构思,居然是从英制布伦式轻机枪那里取的经;若再往深了研究就又会发现,“拐把子”机枪的射击原理和内部结构竟再次返回到了“歪把子”机枪最初的设计风格;更为有趣的是,这挺机枪的前端居然可以像三八式步枪那样安装刺刀,这也就促成了在今后的肉搏战中,这类机枪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一样可以起到刺杀效用。 在这名机枪手的身旁放置着两根配套的备用枪管,每当枪管因弹药出膛过多而发烫时,他就会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毛巾,裹在发烫的枪管上并将其迅速拆卸下来,再将备用枪管装上即可重新回归至射击状态。整套动作下来用时才不过几秒,绝不拖泥带水。不仅如此,他本人还会根据自己的射击需求,及时调节机枪的准星刻度及风向修正。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在枪身的右侧安装了一支具有10度角视野的2.5倍放大型瞄准镜,可使自己通过瞄准镜近距离地观察到对面八路士兵的动向及所处方位,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射击精度及命中率。 而另一名操纵着歪把子机枪的日本兵无论是射击技巧还是作战经验,比起上面那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先是用左手扶住紧靠腮部位置的*,右手握住枪柄的同时留出一根食指来扣动扳机。 要知道,歪把子机枪的供弹方式和九六式机枪不同,它所使用的不是三十发子弹为一组的*,而是一次只能装备五发子弹的弹板,而位于枪身左侧的漏斗式弹仓内最多可容纳六只这样的弹板。如此一来,歪把子机枪每次的供弹数量虽然和其他机枪相同,但其供弹方式及步骤却要繁琐和麻烦许多,而这位老练的机枪手却有着他自己的一套供弹风格。在射击的过程中,他会首先采用点射的方式来减少子弹的消耗量,然后在打光十五发子弹后暂停射击,再由副射手取出弹仓内打空的三只弹板,继而将新弹板压进弹仓后即可恢复射击,整个过程用时不过十秒。其主副射手配合之默契令人叹为观止,若没有经历过长期的训练及合作,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战斗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倒在这两名机枪主射手枪口下的八路军战士就超过了四十人,新的伤亡仍在不断地增加,独立团一营明显处于劣势…… 其中一营二连的老班长由得贵在往自己的枪膛里压子弹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余光内竟出现了半个白花花的屁股瓣。定睛一瞧后不仅傻了眼,那半个屁股瓣的主人竟是他手下的一个名叫喜娃的小战士。 “咳我说,你小子演的这是哪一出?你打个仗还要露半个腚出来,你是恶心鬼子还是恶心我老头子?赶紧,把裤子提上,咱们二班不兴这个。再说嘞,你小子那活儿是用来生儿育女的,不是拿来臊小鬼子的,别弄混了,听我的,把裤子拽上去,听到没有你?” “班长,这也不是我把它脱下来的,就刚才我旁边落了一发鬼子的炮弹,那炸起来的土差点儿没把我活埋了。我起来之后这裤子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跟那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说嘛也提不起来啦。要不是这,谁愿意露个腚出来现眼?”喜娃委屈地说道。 “鬼崽娃子,瞧你那鬼样吧,还断了线的风筝?你那是纽扣崩掉咧。我要是眼神没偏的话,你这裤子八成是从哪个鬼子兵上扒下来的吧?被我说中了吧?鬼崽娃子,我给你们都讲了多少次咧?他鬼子的裤子不是啥好东西,你们就是不信,非说咱八路军的裤子掉灰,没有鬼子的穿着舒服。嗯,是舒服,舒服得连裤子都提不上咧,直接崩弦儿咧。” “这、你这也不好怪我嘛,这死人脱活人穿的,一直就是这么个道理嘛。再说咯,咱扒的又不是自己人的衣服,他既然是鬼子,还稀得穿衣服?赤条条地走就好了嘛。老班长,你行行好,想想办法,是不是能从哪儿找个麻绳过来把我这裤子给扎上,我又不好一直像这样露下去嘛……” “行嘞行嘞,等过会儿枪炮声停了,我摸到前面去帮你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再从鬼子身上扒一条裤子给你,凑活着穿吧,咱这回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一定呢……咦,你个鬼崽娃子,你脚上踩的这个鞋是咋弄的?那磨出来这么多血洞咧?得啦得啦,过会儿给你找裤子的时候顺便再给你弄来双新鞋,你别说,鬼子的马裤不咋地,鞋子倒还不错,不是皮鞋就是胶底,比你这千层底穿得可舒坦多啦……” 随着时间的推移,响彻在敌我阵地上空的枪炮声也越来越稀疏,这并非是双方的士兵抠门儿或节省弹药,而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经过一番统计,一营幸存下来的战士还有大概一百多人,所剩弹药则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不到二十发。照这种比例,就是把子弹揉碎了分成五份也不够装备所有战士的。杨龙菲索性破罐子破摔,心说去他妈的,这子弹再怎么捂着也生不出小的来,打光了散伙,打光了也就省心了!眼瞅着快要到最后的关口了,拼刺刀也是迟早的事儿,还管他妈那么多干嘛? 相比之下,日军的情况就要好上许多。他们的兵员虽只剩下了不到七十人,但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也不过才阵亡了四十人不到,而对面一营的伤亡人数则是日军的数倍。这其中除了体力消耗、精力是否充沛及弹药会否充足等客观因素外,还包含着单兵作战能力、武器使用熟练度以及对于阵地战的战斗经验等主观因素。对于独立团来说,客观因素与其说成是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剂良药,倒不如说成是用以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双方士兵都坚信,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只会以主观因素的形成而改变,而不会因客观因素的形成而动摇。死于这场战斗的人与其说成是不幸,倒不如说成是自己学艺不精,手艺不过关。而能活下去的人自然不必多说,必然是两军队伍中的精锐成员。 经统计,日军还剩下两百余弹药平摊下来一人两发都富余,跟对面的杨龙菲部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待枪声彻底平息后,双方随即进入至最后的休整状态。没人知道休息时间是多久,但这起码能留给自己一点儿喘气的工夫。这对于两边的士兵来说,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可即便如此,两边阵地中依旧有不少士兵会趁此机会将脑袋探出工事,这样做有两点原因,一是为了防止敌人偷袭,二是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去观察对手的动向,倘若真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正好用手里为数不多的子弹送他们一程。 令日军士兵没想到的是,对头八路的队伍里还真有一个“不要命”的。经过一番侦察后发现,有一名个头不高,甚至还有些驼背的“老八路”突然从工事内跃出,继而趴在地上面对日军阵地的方向匍匐前进,整个人就如同一条粗长的蟒蛇般在地上蜿蜒爬行。其中一名日军士兵在发现这名“老八路”的行迹后正准备举枪射击,却被一名鬼子曹长给拦住了。他一边将枪口放低一边命令道:“先不要射击,看看这个八路想干嘛……” 老班长的动作很快便暴露了他擅自跃出工事的目的,他先是爬到几个日军尸体前里里外外一通摸索,似乎是在寻觅着什么东西。没一会儿,那些遗落在日军尸体上的香烟、弹药、*、弹匣等一切能拿走的东西几乎全都进了老班长的口袋。翻掇完小部件儿后,老头儿才正式进入主题。他先是扒掉了两个日军尸体脚上的皮鞋,嘴里还不时地嘀咕着:“喜娃这个鬼崽娃子,真是人小鬼大,人不大点儿,脚丫子倒是不小,跟熊掌似的,咋长的这是……” 皮鞋到手后,他又用鞋带将其固定在一起。中间部分是用两根鞋带扎成的绳子,绳子两边各绑有一双皮鞋。老班长用中指勾在绳子中间,试探性地掂了掂两双皮鞋的重量后不禁苦笑道:“瓜怂的,哪能想到这两双皮鞋的份量还不轻嘛。” 话音未落,他又将目光聚焦在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鬼子兵的裤子上。遂匍匐过去将尸体翻身,整个人呈半蹲半跪的姿态迅速地解起了日军马裤上的扣子,嘴里仍连绵不休地嘀咕着:“我就说嘛,鬼子的马裤有啥好的?胯那么大宽,腿边儿又收得那么紧,咱又不是骑兵,又不穿军靴,图个啥嘛?穿上去人五人六的……” 很快,这条不伦不类的马裤便被老班长硬生生地从那个日本兵的身上扒了下来,这一动作在位于他身后的中国士兵们看来别提多解气了。甚至还有不少战士认为老头儿这么做还是偏手下留情了些,要换作是他们,扒掉外面那条裤子都算轻的,就是把小鬼子穿在里面的那只像尿片一样的裤衩给扯掉也不为过。难得有个羞辱小鬼子的机会,不干白不干! 但这一情景在日本人的眼里却被视作奇耻大辱,他们才不会承认八路士兵们所说的“活人穿、死人脱”的说法。他们的士兵一贯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日本军人侮辱别国军人的份儿,而别国军人却没资格侮辱日本军人。不管对方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支那人,皆是如此。而现在却恰巧有人在当着众多日本军人的面侮辱日本士兵的遗体,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原谅的。因此,这个触犯了日军所谓“底线”的老八路必须得死! 对于日军的气愤及预备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打算,老班长在跃出工事前就已有所准备。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他正忙着将那条刚从敌人身上扯下来的裤子折成几叠,然后夹在自己的胳肢窝里迅速离去。目前距离双方停火已将近十分钟了,若再耽误下去,这个介乎于双方阵地之间的中心作战区域很快就要再度变为两军阵地的靶场,而自己这把老骨头自然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日本兵的枪靶子。自己得趁着这段间隙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临走前,老班长又用余光扫了下就近的几名日本兵的尸体,他蓦地发现其中一名鬼子兵的胸部的口袋里鼓着一个包,像是塞了什么较为饱满的东西。难不成香烟?若真是这样,正好拿回去给团长抽,团长的烟可断顿得有一阵了。 等他将对方的口袋翻开后才发现,这他妈哪里是什么香烟?分明是一枚挂着弦儿的香瓜*!也罢,这玩意儿咋说也是个家伙,真要炸起来那可比兵工厂生产的边区造强多了。得,既然到手了就拿着吧,多少也是个用处! 殊不知,就在他准备返回工事的时候,日军的枪口已然悄无声息地瞄准了他的背部……终于,在他回撤至距离一营阵地还有不到五十米的位置时,爆豆般的枪声就如同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响成一片……“叭!叭!叭……”共有五发子弹击中了老班长的身体,其中一发打在肩头、另外四发分别打在后腰和小腿处。看来这是日军有意为之,并不打算击中对方的要害。否则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那些窝在工事内的日本士兵早就可以将老班长的肉身打成筛子了。 从工事内露出半个脑袋的日军少尉哪肯放过这一天赐良机?只见他伸出刀背般的手掌后便猛地向前一挥道:“快,冲过去活捉那个支那士兵,其余人火力掩护!” 倒地后的老班长因中弹所造成的大量失血,很快便陷入了短暂的休克状态,待他从朦胧的意识中醒来时才发现,两边的士兵已经重新交上了火。枪声虽然稀疏,但看得出来这已然进入到了最后的战斗。老班长心如明镜,若是这剩下的弹药也打光了,双方就只能通过冷兵器来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稀疏的枪声此起彼伏,唯有负伤的老班长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独自一人在枪林弹雨中匍匐穿梭。我军阵地内的三名战士相继冲出工事准备实施营救,却都无济于事,三人几乎都是在跃出工事后没多久便撞上了日本兵迎面打来的枪子儿。相反,日军在这方面却进展顺利。那名日军少尉一次就派出了七个日本兵,看来是铁了心想要活捉那名中弹负伤的老八路了。 日军的两名机枪手也在死死地盯着对面八路的火力集中点,并对其阵地实施强有力地火力压制,力求掩护那七名身处交战区内的日本步兵顺利抓住那名负伤的八路战俘…… 灼热的火舌从黑洞洞的枪口中喷出,在八路军的工事内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泥灰和尘埃,其中杨龙菲和张山所处的位置是日军火力的集中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面的鬼子不论是机枪还是步枪,竟全都朝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一通招呼,一时间迎面打来的子弹还真就压得二人抬不起头来。即便是调整射击位置也不行,那鬼子的枪口就跟长了眼似的,哪怕是你更换了射击方位,可还没容你开上两枪,立马就又被对头的给盯上了,紧接着就又是一通突突,最后被子弹掀起的泥灰溅染一身…… 五分钟后,一营的枪口彻底哑火了,中间休整时统计过的最后二十发子弹已全部耗尽。此时除了白刃战以外,恐怕再没有一种战斗能供杨龙菲等人选择了。全团战士均侧倚在坑道内,磨砺刀枪,准备肉搏。有刺刀的就给步枪上刺刀;有大刀的索性就将手中的火器丢下,改拿大刀;两样都没有的人只得就地取材,木棍、石块、树枝,甚至是从敌人手里缴获来的钢盔,此时都被当作是用来和敌人拼命的利器。值此关头,说再多都是废话,干吧!能干掉一个鬼子就是一个,仗打到这份上也不算亏啦!干他娘的! 白刃战打响前夕,老班长仍在拼尽最后一份力爬向自己的阵地,从脑后传来的嘈杂的踱步声也越来越近。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明白,自己这回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可自己拿命换来的这些东西该怎么办?给喜娃弄来的马裤和皮鞋,给团长备好的香烟,还有那些弹药弹匣,总不能还给日本人吧?那自己就是豁出这条命去又有何意义? 突然,一个念头犹如电光火石般从他脑海中闪过……老班长便迅速地将缴获来的大小部件儿放置在原地,大到马裤皮鞋,小到香烟弹药一律当作杂物丢在一起,并把自己那顶已是破烂不堪的军帽罩在上面。最后,他将自己的两只手插进军服右边的口袋里,随即便传来了一声疑似金属摩擦的声音。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七名日本兵趁此机会一拥而上个,很快便控制了老班长的身体,使其动弹不得。几名年轻的日本兵似乎有意要折辱一下这位胆敢挑衅日本军威的“老八路”,一番冷笑过后,两名日本兵便猛地拽起老班长的两条伤腿硬生生拖向他们的阵地。此时八路军已是弹尽粮绝,日本兵们仗着自身所占据的绝对优势,因此有恃无恐。一路上,七个日本兵推推搡搡,狂笑不止,甚至还对老班长的身体施以拳脚,以示报复。 尽管如此,老班长的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那堆被自己用帽子罩住的杂物,并在心里计算着自己和杂物之间的距离:十米、十五米、二十米、三十米……五十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班长的右手猛地从口袋里抽出,几名尾随其后的日本兵不禁怔住了……他们清楚地看到这个“土八路”的手里正攥着一只已被拉开了保险的九七式*! 日本兵们见状后赶忙向四下逃窜,但却为时已晚。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老班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里攥着的*狠狠地磕到了地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