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癸正年间,独羊与泯国接壤的边陲之地,有一山谷,常年为浓雾笼罩,久居山麓的村中老人告诫后辈,切不可贪玩去至山中。究其缘由,数年前雾谷本与他谷无异,但不知何时起,竟被浓雾环绕,三尺之外不辨形貌。老人言说这山里,不知是住了妖亦或是仙,但无论是哪位,都是不能够被亵渎的。 春寒二月,大雪封山,天地万物皆是静寂,仍在舞动的唯有满天的雪片。远方一个人影徐徐而来,宛如被一个静止的弧形所包裹,肆虐的白雪不能近他半分。 不远处浓雾仿佛筑成一道屏障,将漫天雪色阻绝在外。 人影越来越近,依稀可见洗得灰白的衣袍,袖间露出的一方襁褓被脚大约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来人自若的穿过风雪与雾障,不知行进了多久,浓雾渐渐散去,露出谷中本来的面貌来。 蜿蜒的山涧溪水淌过低矮的洼地,耸起的高处育满芳草,凹陷的低处则汇为若干个小池,池内水色轻透,游动的鱼儿可一览眼底。 其之最深的水池名为「符」,符池的西南方有一缓坡斜上,坡后可见一方院落。 原本在院子里忙碌的青年见到来人高兴极了,连忙迎将上去叫道, “师傅,你回来了。” 来人却是不答,只信手将襁褓连同熟睡的婴孩丢给青年,便往院落中走去。 青年随手接着,但仔细一看,倏地手足无措起来。 “哎?师傅,这…” 他突然觉得头皮发麻,想挠一挠,又怕摔着了细皮嫩肉的小娃儿。 “好生养着,养肥就宰了吃。” 第一章 万府吊唁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祝书锦身姿盈盈,缓行细步跟在祝家人后,实打实的温婉淑女派头。瓜子大的小脸垂下去,眼观鼻,耳观心,不惊不扰,看起来虔诚又温顺。 “就跟个丫鬟似的。” 嗓音还很稚嫩,祝慕湉菱唇微掀,眼底飞扬的是张牙舞爪的恶意,面容上倒是不动声色,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是姐妹情深,在说些体己的话儿。 万家老太爷今儿个腿一蹬,去了。这京城里的为官的经商的,沾点亲带点故的都悲悲戚戚的来万府吊唁。 要说这万府,府中人官位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但前来吊唁的人却一波接一波的。 而灵堂中领万家人跪着的,麻衣白帽的妇人,也压根儿不姓万,姓邱,是当朝荆右相之妻。 下人通秉后,祝兴财作为家主,先行跪拜后上了柱香。祝夫人元如媚其后,跪拜后搭了祝兴财的手起身,凄凄的就往棺木的右侧迈步走了去。 “荆姐姐,你可要节哀,莫要——哭伤了身子。” 说着,元如媚竟哀恸的掉下几滴泪来,好似死的是自己的亲舅舅一样。 不惑之年的元如媚在乎容貌,将面容养得极好,蹙眉落泪都带着别种风情。反观长不了几岁的荆夫人,双目浮肿,细纹横生,已然色渐日衰,俨如一名知天命的衰老妇人,但这似乎并没能扰动到两人的情意,只见两人一来一去的相互宽慰,共担伤怀。 本来这万家和祝家,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但听说,元如媚是荆右相的远方表亲,同荆夫人走得近,再来祝家小少爷还将荆右相认作了“义父”,求了个亲上加亲,这会儿来吊唁万老爷子倒也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市井里流传说,祝家原本只是区区一介商贾,祝家家主祝兴财没有辜负二老取的名字,从偏远县城起底,一步步竟在京城落地生了根,再加上祝夫人元如媚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人事到位了,财运自然愈发亨达,家累万金,这祝家便在京城占了一席之地。 此时内堂中的两位夫人仍是素手交握,低低地哀声叹着。 身为小辈的祝书锦和祝慕湉两人,连进入内堂的资格都没有。祝慕湉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觉着无聊透了,悄悄的往后退了几步,跑得不见了人影。 祝兴财也不便打扰夫人们的言谈,一出来,只看见大女儿乖巧的在堂外候着,二女儿却没了踪迹,便低声厉问道, “湉儿哪里去了?” “妹妹她…兴许是如厕去了。” 兴许,兴许是什么?就是不一定。 “你也不用帮她掩饰了,”祝兴财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湉儿要能有你一半乖巧我也能省不少心了。” 掩饰?没有这回事的,猜疑的种子,不是已经传达到了吗? “妹妹还小,再大些就懂得分寸了,爹爹无须挂怀的。”祝书锦温婉的笑着安抚道,“爹爹要不放心的话,我这就去寻她。” “去吧。” 祝书锦把闪珠的缎裙细纱边打个结,赤裸着白嫩双足,径自踏入了清冽的池水中。池底斑斓的小鱼凑上来亲吻足底的酥麻感,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万家前苑见小,后庭倒是显山显水的。” 岸边站着个身长八尺的魁梧男子,黑色的披风系颈,斜斜的掩了半身,侠客的扮相。只是同样“魁梧”的脸,看起来不似侠客,却如盗匪,正气不足,凶狠侧漏。独独眼里尽是温和的笑意,散去了冷硬。 “万家老头为人谨慎,生怕贻人口实,前堂特意修筑得与他府无异,木隐于林,用以待客。再来他好山水,能进这宽敞地方的,自是亲系,显山显水却不显富贵,也免得遭人惦记。” “不显富贵?”祝书锦玩味的笑笑,“前苑灵堂前倒是锡纸青烟的,一墙之隔的外堂边上送礼都堆成小山丘了,那金的银的能全葬下去了?这死人坟头活人作戏可腻味得很呐。” 男子一乐,咧嘴笑道。 “你这不就溜出来找你那位妹妹了吗?咱们现在找去?” “找她作甚。” 祝书锦淌上台阶,细细的水珠滚落地上,留出些痕迹。她自若的在亭里坐下来,掏出块巾帕擦干了莲足,穿上葱绿的绣鞋,俏声笑道。 “师兄,咱们出去玩。” 男子持着她的手臂,几下纵跃,两人很快消失在万府外。 池子右上方是片葱郁的樟树林,其间正蹲着的一个人。那人一身质地上乘的玄色稠衫,腰间湖蓝的涡纹系带上,有着一个奇异纹路的镂空玉球,秀气十足。见两人走远后,才胡乱的嚼着一根狗尾草,从高枝上一跃而下,绕过那山那水,闪身进了一方院落。 院是荒院,树枯叶落,杂草丛生,院脚的石制桌椅倒出得洁净,这时还坐了个俊秀的公子。石质极糙的桌上,放置有精工细作的优良瓷器,细烟袅袅着两盏茶汤。 听得响动,那公子仍是眼也不抬,径自品着茶,直到清气入喉,才睨向那人,开口问道, “见着何人了?” 那人将所见所闻这么一番细说,公子哈哈大笑,直叹有意思。 “过去几番探报,只道祝家大小姐婉淑知礼、蕙质兰心,不曾想还有这般桀骜的模样,灵雾上人教出来的果真都是些个人中龙凤。” “什么鬼上人,那个糟老头子可恨至极。” 公子窥着挚友咬牙切齿的模样,笑而不谈。过了一会儿,又问道, “从敖,祝大小姐比你先入师门,按说功夫应该于你之上,她怎么没能发现你?” “这你就不懂了吧,武艺,重天资,这老头子门下,我也只略逊于符尘师兄罢了。” 姜从敖一时正儿八经的说教起来,眼中熠熠的光衬得一张英气峻拔的脸神采飞扬。 公子在一旁淡笑起来,心道这人的话只能信个半分。 “可这奇就奇在符尘师兄分明见着我了的,虽说我出了雾谷,但大家同门一场,情谊还在吧?这符尘师兄愣是头都没舍得点一个,反倒跟那祝书锦说道‘这儿没人’是几个意思?” 公子原本啜了口茶水,这会儿险些喷了出来,勉力沉住气,才没有出这丑。 “就是对你这么个大活人视而不见?”公子兴味盎然的调侃道,“看来你把你这师兄得罪得不轻啊。” 姜从敖眼神倏地黯淡下来,有些狼狈的说道, “但是不知为何,符尘师兄待那祝书锦,就像待清儿一般…” “别人家水灵的白菜被你拱了,还不许再找个情投意合的?” 姜从敖似是不愿再多提,默然无语的低头喝着茶水。公子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拔高了声音唤到, “苍卧。” 这时矮墙边凭空出现一道青色的影子,半跪着身姿恭敬的回道, “是,主子。” “派人再探食灵阁。” 第二章 食灵阁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符尘、祝书锦二人出了万府,也是直奔食灵阁去的。 要说这食灵阁,半年来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有心者,惊 疑它凭何凌空而出,归属谁人;无意者,贪啖罕有美味,流连忘返。概述,这食灵阁也就是一人多、吃饭的地儿。 两人从侧门进的,祝书锦不知上哪捣腾了个灰黑的帷帽顶着,以掩人耳目。在外堂耗了好一会,进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小碟儿小碗儿的菜肴布满了糙布的桌面。祝书锦随手把帷帽往墙上一挂,也不劳谁招呼,坐上椅子就痛痛快快的喝着吃着,窈窕倒还是窈窕的,但哪里还有淑女的样儿。 她呀,还真饿坏了。 今早起得稍晚了些,软糯鲜香的粥还没舀上几勺,祝家的老管家宗叔急急地就找上门了,说是一会要送出去的礼还没有着落,老爷托她去挑一些金银首饰给万家作礼,她的眼光一向好,老爷信得过,而后自那会儿一直折腾到方才,也是滴水未沾的。 “慢点儿吃,一会肚子又该疼了。” 符尘有些担忧,缓声劝道。 “师兄也吃,今天的菜色不错。这鱼,”祝书锦指了指独一的大瓷盘,含糊不清的说道,“可鲜嫩得很呐。” 符尘闻言尝了一口,有些挑嘴。 “汤汁不错,这鱼嘛,还是山里的好。” 祝书锦早料到他会说这番话,不置可否的轻笑起来。她低头抿了口茶水,突然问道, “师兄,万家后院的树上有人吧?” 符尘有丝丝窘迫,讶异地问道, “你发现了?” “倒影。”祝书锦指着茶水,笑着安抚道,“看得不真切,想来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师兄既然不理会,定是伤不了我的。但师兄放任那人,想必也是相识的,这一路只字未提,我也就好奇罢了。” 符尘粗犷的脸上,原本肃然的神色有所松动,吐了口气娓娓而道, “那人原本师妹也是识得的,但既然忘了,不提也罢。” “恩。”祝书锦嚼着饭粒,虚虚的应了一声。 她是忘了,忘得干净,连这待她极好的师兄都压根儿不记得。又或者说,哪里能是忘了,分明就是不认得,这天这地,于她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 但她牛掰啊。 祝书锦在心中暗自得意。 读书那会儿,国文屡屡低空飞过,可刚进祝家那几天,之乎者也不照样说得挺顺溜的吗?别说其他人,连自己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兴许是否极泰来的吧,她进祝家那会儿正巧赶上祝书锦学成下山,刚回府的那日子。听说这祝大小姐从小就身子骨弱,祝兴财托人给送到灵雾上人的门下做了徒弟,及笄才又给送了下来。 这不是全便宜了她么?身子骨弱、多病多灾的不是她,山里头吃苦受累、日晒雨淋的也不是她,末了,还免去她记忆对不上号,身份曝露的忧患,这会儿,还多了个武功高强、任劳任怨的师兄。感激不尽,临表涕零啊,这祝大小姐的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吧! 祝书锦这样想着,一时没能控制住心中激荡的心思,竟嗤笑出声。 符尘夹菜的大手顿了顿,确是不闻不问的。他这小师妹,自小就机灵古怪的,但以往若心里有事,会叽叽喳喳的讲给他听,但这会儿只顾着自个儿偷着乐——符尘暗叹口气,由着她去了。 祝书锦被自个儿的笑声惊扰,飞快的掠了符尘一眼,却见符尘如坐定的僧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下不由一松。 上哪再找那么好的师兄去? 祝书锦夹了一箸味鲜嫩脆的玉笋,搁到符尘的碗里头,十分乖巧的讨好着。 “师兄尝尝这笋尖儿。” 符尘浓眉一舒,罕见的细细品尝起来,一时只听得碗碟与筷箸碰击的声响。 一会儿工夫,祝书锦就吃了个腰浑肚圆,几乎就要瘫在那椅上。 “你坐会儿,我去让小二给包点儿酱肘子。” “恩。” 祝书锦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副不劳操心的样儿。但待人一离开,就拖着吃饱餍足的身子软趴趴的躺床上去了。 要师兄在,她可不敢这么放肆。她就躺一会—— 林深,山透冷翠。 小道间横陈着枯枝,踩上便嘎吱作响。 乌润的发间绑上小辫子,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只身走在冷寂的林中,细碎的小步子迈得谨慎,圆嘟嘟的小脸上毫无惧意。软嫩的小手抓劳过长的衣角,嘴里不住的嘀嘀咕咕。 不多一会,步子停在了几可见底的山涧溪水边。 “出来。” 清脆的孩童嗓音穿林而行,如滴水入镜面,荡了些波折,却没得来应和。倏地,几只鸦雀扑棱着翅膀,一晃飞到了另一头去了。 小女娃儿不满地轻哼了两声,霍地伸出手去,径自探向几尺高的灌木丛中。 掌风斜掠而过,地上多了道三尺长的青影,赤目碧身,十分骇人。但蛇口慑人的尖牙这会儿已齐根断裂,只余下斑斑血迹。 轻飘飘的小娃儿被那未褪的风势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跟包子褶一样皱到了一块儿。 青影旁不知何时站了粗布短衣的少年。说是衣短,倒更似人长,勉力笼上的一般。那少年剑眉凤目,如若初阳,不合称的粗布衣并未掩住一身朝气。只见他三五两下,便将战力大减的三尺竹青捆作团,打算带走。 小女娃儿见少年不理会她,心下暗骂一句,赶紧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拍去沾上衣裳的尘土,急急的扑了过去。声色软软糯糯,像极刚出锅的糍米,让人不舍得拂了她的意。 “师兄!背我淌水过去。” 瞥视着缠缚在自个儿腿上的小娃儿,少年神色游移,似在考量些什么。 “师兄,你要敢把我扔过去,师傅就会为了他被毁的灵药和被烤的莺鸟,扒了你的狗皮。” 少年眯了一双凤眸,看着挂在腿上的小小女娃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脱口而出的狂言妄语,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师兄生来反骨,最是受不得威胁,师妹。” “师妹。” “醒醒。” 一睁眼,连烛灯都已经掌上了。 祝书锦睡得有些迷糊了,掀开薄被,就着床柱坐了起来。符尘递过温润的茶水,示意她醒醒脑。 “酉时刚过,该回祝家了。” “嗯。” 祝书锦低头啜着茶水,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第三章 风波起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甫一进祝家的院子,祝书锦就被家仆叫去了前厅。厅堂内灯火通明,祝家能做主的都在,一看便是要几方会审的架势。 祝书锦只心道是这一晌贪睡惹了乱子,心下了然,碎步上前先给祝家老爷和夫人福了一礼,叫道, “爹,娘。” 主位上的祝家老爷脸色稍霁,但见祝书锦踩着夜色归来,便劈头盖脸的斥问道, “你上哪里去了?这个时辰才回来,像话吗?” “爹爹,女儿知错了。”祝书锦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丝,偏头瞧着坐在一侧的祝慕湉,释然一笑,有些疲倦的回道,“女儿只是遍寻妹妹不见,心中未免有些着急,这会见妹妹没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祝慕湉原本正尝着时下鲜香的瓜果,兴致盎然的看戏,这时闻言一惊,张口便否认道。 “胡说!我在万家的庭院中赏花,压根儿没见着你前来寻我!” 浪费可耻呀。 祝书锦可惜的瞥了一眼地上摔得稀烂的瓜果,仍是关怀的眼神瞅着祝家的三妹。 这祝家三小姐传得元如媚八分容貌,生得清秀可人,偏偏一份沉稳都学不来,年龄尚小,心性所致,还需打磨呀。 “在万家寻妹妹的时候,遇着一个石青稠衫的公子,似是妹妹旧识,他言说妹妹往府外去了,我见那公子生得一副大家气度,且衣质上乘,又是妹妹相熟的,定是不会欺我,才急急的出了万府寻觅。” 祝书锦又是往主位福了一礼,似悔似怨的轻声说道, “是女儿不好,让爹娘忧心了。” 听闻祝家有三子,但祝家幺子祝新少有回府,在她未归之时,祝慕湉在府中受尽独宠,再加之有一个右相作义父,性格难免骄横。 骄横好啊,没有骄横怎的能衬托出她的乖顺? 祝家这半年来她可是小心又谨慎,行事滴水不漏,人心嘛,总是容易偏移的,瞧,这会祝老爷阴转多云的脸色,显然是对她的说辞,已是信服了八分。 祝慕湉听了这番描述,心下一慎,却是怒目看着她。 不可能!她一直与那人在一起,那人也并未离开过半步,又怎会去指引大姊?难道,是大姊见着他们了? 祝慕湉惊疑的望着她,心底一思索,又暗自排除了这种想法。那时四方皆有守卫,大姊也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吧。 “我从不认识什么石青稠衫的公子。” 祝慕湉平日里寻不着她的纰漏,这时送上门来,自然不肯放过的。料定她在胡诌后,迅速的反驳道。 祝书锦暗叹口气,心里暗自嘀咕着。 啧,不知好赖,给你个软凳儿下还不领情,既然如此,我就把板凳腿拆了,您可站好了。 “既然妹妹这样说,那定是当姐姐的愚笨,受骗还不自知。” 祝书锦轻敲着额头,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样说道, “但那时,我见公子腰间挂了一个极其精致的香囊,觉得好生眼熟,想起那香囊竟与妹妹前几日绣成的银丝滚边莲花香囊一模一样,连线脚的‘湉’字都分毫不差,妹妹绣工了得,想必那香囊也是独一无二的,我确信不已,才着了那公子的道。” “香囊怎可随便赠与男人?”祝兴财听了祝书锦的话眉头直皱,转头对祝慕湉吩咐道,“湉儿,快去把你的香囊拿出来给你大姊瞧瞧,定是她看花了眼,祝家的女儿举止怎会这般轻浮?” 那香囊确实是她亲手交给那人的,现在叫她如何拿得出来? 祝慕湉听得祝书锦详尽的描述,本已是慌神不已,这时经祝兴财这么一提,更是骑虎难下,面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祝兴财见她坐着不动,急声厉问, “你怎的不动?那个香囊难道…” “老爷,来,喝口茶,莫要气坏了身子。” 一旁原本静然不语的元如媚见老爷有了怒意,体贴的递上茶水,柔声安抚道。 祝兴财也不好拂了夫人的意,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元如媚对祝兴财面露关怀,转向祝慕湉时,却略带薄责。 “湉儿,你也太不懂事了,都到了这份上,还不将原委与你爹爹细细道明吗?” “我…” “行了,你一会笨嘴笨舌,再气到你爹爹。”元如媚将她着急的神色看在眼里,便转头向祝兴财解释道,“老爷,几天前我与湉儿上山为老爷祈福,那庙里香火旺盛,人来人往的,湉儿一不留意就把那香囊遗落了,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次呢。” 元如媚言说至此,似乎觉得颇为逗趣,还执起质地柔软的巾帕捂嘴轻笑了两声。祝兴财听元如媚这般一说,脸面上顿时缓和不少,终是平淡的提醒道, “湉儿,女儿家的贴身物事要保存好,下次可不能这么大意了。” “是,爹爹。” 祝书锦仍是垂着眼,毕恭毕敬的听着。即使没正眼瞧着,她也能想象到三妹茫茫然的神情。心道这元如媚手段甚高,一场风波被她寥寥几语就平息了,假的能说成真的,真是厉害得紧。 “锦儿也累了吧,早点儿回房歇着去吧。”元如媚极是善解人意的说道,“下次也别再轻信他人言出府去寻你妹妹了,一来,深闺小姐,在外兜头露脸总是不合礼数的。二来,你尽管师从灵雾上人,但天外有天,你要有一丁点闪失,我怎么跟死去的韵姐姐交代呢?” 这话就高明了,堪堪掠过祝慕湉挑起的事由,明里暗里都在提点她的礼数不周和学艺不精。 “是,娘。” 祝府的院落称不上大,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打小方向感稀缺,要真进了那些个深宫大院里,估计得找不着北。再来,院落不大,只因着祝家是京城的小家,人口架构也称不上复杂,无需与那些个妖魔鬼怪斗法,这是最安逸的。偶尔耍耍小心机,权当调剂生活,要玩大了,她可不奉陪了。原由么,她懒。 祝书锦慢腾腾的走在回廊上,廊桥尽头便是居住的院子,敌不过困倦袭来,呵欠连连,不自觉的用手背搓了搓眼睛。 一阵夜风拂过,震得院外的叶子沙沙作响。 祝书锦下意识抬眼一望,符尘果然坐那树上等着她。 “师兄。” 符尘见了她,便从枝上一跃而下。那身行头见着着实厚重,落地却是无声的,可见其功力深厚。 “没为难你吧?” “哪能啊,”祝书锦打了个呵欠,带出两抹泪花,随手一抹,笑着说道,“嘴上功夫我是不会输的,拳脚功夫嘛,我打不过还不会叫师兄救命吗?” 符尘也笑起来,极为疼惜的说道, “累了吧?快去睡吧。” “师兄…” “怎么了?” 符尘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心生疑问。祝书锦皱眉想了会儿,又摇摇头说道, “没什么,我去睡了。” 第四章 醉月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一夜安稳。 天色清亮时,祝书锦已全然清醒,眼中再无一丝浑噩。 梳洗毕了,侍女柳儿才携着四层的雕漆食盒,推门而入,稳稳当当的放在桌上。 “柳儿,我师兄呢?” 说话的当头,柳儿已经将她披散的发熟练的挽了个简易的髻,一边恭敬的回道, “万里大侠昨晚连夜出了城去,事出从急,没来得及知会小姐,便托我给小姐带个话。” “何事出得这番紧急?” 祝书锦不放心的追问道。柳儿闻言,只一板一眼的回道, “详尽的情形,万里大侠并未向柳儿细说,小姐无需担忧大侠的安危,大侠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嗯。”祝书锦略微放下心,在桌旁坐了下来,常态的招呼着,“柳儿来,一起吃。”而后并不意外的听到柳儿这样应道, “谢过小姐,柳儿已用过早膳了。” 日日都是这番话,一腔一调,连声色都没起过变化。祝书锦嚼着甘脆的渍菜,有些无趣的想着。 柳儿在她用膳的时候,早已退到一旁去了。一袭青衣,印在暗处,极不起眼。 祝书锦没停下饱腹的动作,只不时拿眼扫过柳儿。 怕不是柳树成精了吧? 腰肢纤纤细若垂柳,偏偏总是站得一丝不苟、又直又立,就跟坚韧的枝干一样。年当妙龄巧目生波,偏偏又同个老嬷嬷一般严谨克制、平淡乏味,不似常人呐。 祝书锦在心底煞有介事的推敲了片刻,状似随意的问道, “柳儿是如何识得我师兄的呢?” “偶遇无妄灾祸,幸得万里大侠搭救。” 无妄?那指不定便是树身快遭砍伐时,被师兄救下了。 “那柳儿对我这般照拂,是为了报答师兄的恩情?” 柳儿大致是有些怔愣,静默片刻才淡淡的回道, “是。” 这…这难道是白蛇报恩的新篇——柳精报恩? 祝书锦在心里暗自咂舌,但未有滋生一丝惧意。自从见识过师兄飘忽若神的轻功后,她已是眼界大开,这会儿就算是腾空出了个什么精的,她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柳儿既是师兄放在她身边,定是不会害她的。 昨天她无端的念起昨日的那个梦境,小女娃儿若是祝书锦,那眉清目秀的少年便是符尘师兄了?怎的画风迥变呢。 祝书锦面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原本昨天夜里见着师兄那会儿,她就有心想问。但假若师兄遭逢巨变,这不就揭了他的疮疤吗?再来她也怕记忆对不上号,暴露了身份。只是师兄这一去,又不知是几个日夜。 “柳儿,送食盒来的是何人?” “是大侠的旧识。” 旧识么,那好办。 “那人若是再来,请他暂留片刻,我有事相托。” “是。” 午膳过后,祝书锦便央了师兄的旧识,将她带出祝府。这深院高墙的,她还真攀不过。 柳儿立在暗处,遥遥的望着两道飘远的身影。突然两指屈起作哨,哨音刚落,院庭中便多出一袭黑衣。 “跟上她。” “是。” 祝书锦与那食灵阁的伙计已是极为熟稔,一出府便直奔这里而来,熟门熟路的问伙计取了身男子衣衫换上,倒也像模像样的,唇红齿白,俨然一个俊俏小生。 从食灵阁出来,日头近乎没入黄土中,绕小巷暗道掩人耳目,片刻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醉月楼。 醉月楼,与食灵阁隔街相望,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花楼。五层构架,越往上越是隐秘,顶层为醉月姑娘香闺,更是无人能入。旁人不知,顶层视野极佳,能将周遭尽收眼底。祝书锦也不知,她踏入醉月楼的一举一动,已是被人看在眼里。 姜从敖不经意间拿眼一扫,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定睛一看,不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姐”祝书锦又是谁? “祝家大小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姜从敖拎了一壶酒,右腿就这样曲着,斜倚窗边独饮,满是不解的喃喃道。仍旧是那位俊雅的公子,端坐在精致的桌旁,啜着醇香的酒液,嘴角噙满兴味。 “深闺小姐花楼寻欢,这传出去可是惊世骇俗的。” 姜从敖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当朝皇子寻花问柳,这传出去怕是朝堂动荡的。” 那公子听他这么一说,笑意更深,对着侍立一旁的人低低的吩咐道, “醉月,去带祝小姐过来。” “是。” 厢房内红烛高燃,饰以胭红的细纱缀点,肆意造出暧昧哄诱的氛围。祝书锦颇觉新奇,一面用手搓了搓臂上冒起的小疙瘩。方才她甫一进门,便被两眼泛光的老妈子抱了个满怀,蹭了一身腻人的脂粉味,难闻得不得了。好在一个丫鬟过来,叫走了那位“俪娘”,才还了她的片刻清净。 房门在这时嘎吱一声开了,进了个腰肢款摆的薄纱女子。 “公子,俪娘叫玉蝶前来服侍您。” 玉蝶轻轻的掩上门,娇滴滴的笑着,就要坐上祝书锦的大腿。这举动将措不及防的祝书锦给吓了一跳,她赶紧往旁的凳上一挪,堪堪避让过玉蝶的热情。 亏得她反应快,这艳福她可消受不起。 “公子。” 玉蝶没收得住去势,坐上坚实的凳子时磕疼了自己,极是委屈的瞅着祝书锦。 该你疼的!你要不疼,疼的就会是姑娘我了。本姑娘的腿估摸着还没你的手臂粗,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全身的重量压过来,不得把本姑娘的腿给压折了呀? 祝书锦暗自在心里腹诽着,手腕一转,搁了一锭银两在桌上,压低声音喝道, “本公子自幼不爱与人亲近,你就坐那儿同我说说话就成。” 玉蝶欢喜极了,飞快的将银子揽进怀中,一面应承道, “是是是,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我问你…” 玉蝶收了银两,坐得规规矩矩,祝书锦问什么,她便答什么,这一来一回的,花楼不花楼,倒像个学塾了。 祝书锦问得正兴起,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俪娘走了进来,诧异的望住与祝书锦相邻而坐的玉蝶,急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祝书锦蹙着眉头,见玉蝶不答,心底一思忖,便开口道, “玉蝶合我眼缘,我便唤她前来服侍我。俪娘,若是不妥,我这边可以多给些银子。” “不敢不敢,”俪娘笑着,言语间多了些敬意,“祝公子,醉月姑娘邀您上楼一叙。” 在两人言辞间,玉蝶已是站起身来,不敢再放纵。待听毕俪娘的话语,更是刷白了一张娇容,她神色慌张的上前,拉住祝书锦的手臂,切切的哀求道, “公子,玉蝶将银两还给公子,恳求公子能够将玉蝶之事对醉月姑娘保密。” 祝书锦一脸肃然的拂去了玉蝶的手,神色有些不悦。玉蝶见这般情形,眼中竟有些惊惧。祝书锦高深莫测的别了她一眼,不急不缓的说道, “银子你收着吧,本公子应了你便是。” 第五章 酒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难不成这祝家大小姐原本就认得醉月楼的花魁?祝书锦心底存疑,一言不发的由着俪娘带上了五楼。俪娘这时全然没了原先轻佻的态度,十分恭敬的将祝书锦带到了醉月的香闺前。 “姑娘,祝公子带到了。” 片刻,房内传出一道温婉悦耳的嗓音。 “俪娘,请祝公子进来吧。” “公子,请。” 俪娘拉开精雕细琢的梨花木门,入目尽是层层细密的珠帘。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入幕之宾”? 祝书锦看不分明房内的情形,踌躇了片刻,还是踏了进去。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一双纤纤玉手拨开厚重的珠帘,巧目含羞的望向她。 “祝公子,请进。” 柳眉妙目,朱唇皓齿,身若娇花,语生烟波,虽无倾人倾国之姿,却有惑人心魂之色,举手投足之间亦是风情无限的。祝书锦暗自叹赞道,醉月姑娘果真有让世间男子为之痴狂的本事,这一举一动,旁人可学不来。 祝书锦信手掀起珠帘来,但瞧清情形后,心中一时怔愣。一来屋内两男子一温雅一狂肆,皆是俊朗非凡,着实养眼。二来么,她对醉月姑娘的用意有些揣摩不透了。 “醉月姑娘,这是?” “公子请这边坐,”醉月素手将玉杯斟满浓香的酒液,眼底藏羞,言辞间倒是坦然,“醉月与旧友饮酒赋歌间,见公子生得俊雅且气度不凡,欲与公子相交,望没得唐突到公子。” 她顶顶算上个清秀,何况还有这两位压着场面,也能入见惯风月的花魁的眼?祝书锦是全然不信的,但醉月夸赞在前,希翼在后,她要是不应就是驳了醉月的面子。 “能与醉月姑娘相交,是祝某的福分。”祝书锦在一侧落了座,却不碰盛酒的杯盏。“但祝某不会喝酒,望姑娘见谅。” “是这酒不够好,才入不了祝兄的眼?” 声似其人,如玉温淳,听得祝书锦忍不住抬眼望过去,心中直叹这人的声色真真是悦耳动听。 “这位兄台说笑了,内人管教得严,祝某是不敢带着酒气归家的。” “要家教够严厉,祝公子又怎会现身醉月楼?” 祝书锦听得这讥诮的话语不由眉头紧蹙,入住祝府这半年以来,与人交往莫不是一来一回的打太极,言辞之间都颇为委婉,独独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一点情面都不讲。拿眼扫过去,又只见那人就着壶口,懒洋洋的喝着酒,仿佛压根儿没开过口一样。 醉月见自家主子只顾用杯盏遮掩,假装抿着薄酒,在一旁窃笑,连忙开口打着圆场。 “祝公子若是归家不便,醉月可提供上等的客房供公子歇息的。” “醉月说的是,”宗政博堪堪掩去几分笑意,假意正经的规劝道,“人生得意须尽欢,祝公子既是少有来醉月楼,不如贪欢一场,纵情而作。” 啧,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句句都在拉人下水,也不知暗藏的是什么心思。 祝书锦轻抿一口,酒液极为顺口,入喉带有些微辛辣,回味却是酣甜的。酒是好酒,能做到这程度,应是价值不菲了。往日里师兄整日护着,她也没机会,这回也算得愿以偿。 而后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话,说道些无关痛痒的等闲事。一会功夫祝书锦便觉乏味了,欲往窗外探下夜色,又只能瞧见张口便是讽她,过后又静默不语的那人。 若是仇家,该是拿刀砍她吧?那不是仇家,难不成是冤家?祝书锦捏了捏鼻梁,心道真是醉了醉了,便寻了个理由向那两人告辞。 “不去送一送你同门师姐?” 宗政博方才示意醉月将祝书锦送出醉月楼,见姜从敖仍是坐着不动,便拿话刺他。 “我可没把人给请来。” “无情无情。”宗政博摇了摇头,似真还假的叹道,“姜二少竟是这般不顾念同门之情。” 姜从敖听得他话里有话,微眯了一双凤眸。 “你做了什么?” “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宗政博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嗓,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只是遇着一桩怪事。” “少废话。” 被姜从敖略带着急的话语这么一喝,宗政博非但不恼,反倒是笑得极其恶劣。 “先前我刻意探过祝大小姐的脉息,你的那位师姐似乎是内力全无的。” 姜从敖脸色愀然生变,修长的掌快速的借力一撑,如同一只劲猛而凌厉的鹰隼一般,自五层高的窗边一跃而下,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几乎是同时,暗器劈空而来,猎猎作响。宗政博火速的站起身来,错开两步,衣角还是溅染上了茶水。 “姜老爷子没教会这家伙节省口粮吗?”宗政博擦拭着绸衫上的水渍,一面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主子。” 听得房内哐啷作响,醉月连忙推门挽帘,桌上倒了大片的玉杯玉壶,一片狼藉,却没发现什么刺客踪迹,不由有些错愕。 “这顿酒钱算在姜二少的头上。记住,一文钱都不给少。” 被醉月从侧门送出来时,祝书锦神志都还颇为清醒。只是没走上一会,脚步渐渐虚浮起来,再过上半刻钟,她便气喘如牛,只能倚在墙上歇憩,再一会,已经全然不辨南北西东。 姜从敖四处几番寻觅,寻见祝书锦倒在一务农人家扎的谷堆里,心底忍不住暗骂两句,脚不沾地的跃了过去。 祝书锦原本束起的发几经波折早就散落开来,一张俏脸如熟透的果实一般待人采撷。 姜从敖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而后拍了拍祝书锦的脸蛋,打算将她唤醒。 祝书锦这会被困倦拉扯得十分痛苦,偏偏有人执意要将她从梦境中抽离出去,心下万分恼怒。一睁眼,辨了片刻,又认出这人,分明就是那个在醉月楼对她黑口黑面的无名男子,一时间更是怒火冲顶。 “你这人怎的阴魂不散哪?我掘你家祖坟了?” 要不是她疲软,没得力道,她指不定就一巴掌抽过去了。 第六章 被摆了一道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姜从敖哪听得这般指责,转瞬间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只见他面色一寒,冷冷的说道, “看来是我多事了,扰了祝大小姐夜宿谷堆的雅致,既是如此,在下告辞。” 此时夜色已深,远望只一盏孤灯在风里摇曳。祝书锦糊涂时倒没在意,只是这会被寒意一袭,混沌渐开时才惊觉自己处境非常、非常不利,这时又听闻这活生生的人要走,举动倒比思虑更为敏捷,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死死的拖住了姜从敖迈开的脚步。 “…” 祝书锦并不在懊悔,确是在庆幸的,心里暗道亏得她反应快,不然就让这人跑了。 姜从敖欲迈步,哪知这女人竟是使了大力,根本脱不开身,而后不满的嘲讽道, “祝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祝书锦这时方才听清男子口中的称谓,先是一惊,惊的是这人竟知晓她的底细,尔后一恼,恼的是这人明明知晓她底细还唆使她醉饮狂欢。 “不是要带我回去吗?” 恼归恼,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祝大小姐本领通天,自有妙招,姜某无意抢祝大小姐风头。” 姜从敖冷声说完,便又作势要走。 “小气鬼,喝凉水!” 祝书锦咯吱咯吱的磨牙,再也端不住往日从容自持的样子。 “你说什么?” 习武之人,耳力自是不差的。姜从敖将她的悄声细语听得一清二楚,又见她一面暗骂他,一面又顾忌着,将他的腿缚得更紧,心中已然无语。 “我说姜公子…啊!” 足上传来的刺痛让祝书锦惊叫出声,一时忘了抱紧救命的浮草。她脱下粗布鞋一看,原本光洁的莲足上竟起大片红肿,又疼又痒。 “别挠。”姜从敖早就回身,将她的手拦下,“破皮后毒素会蔓延,忍一忍。” 忍?祝书锦这会只恨不得把脚给剁了。伤口奇痒无比,挠心挠肺,把她急出一身细汗。突地,狭长的黑影迫过来,只觉身子一轻,她轻呼一声,已是被姜从敖凌空抱了起来。措不及防间,耳根子有些发烫。 嘿!她还未曾享过这种待遇! 风声在耳畔猎猎作响,祝书锦原本还有些担忧会摔下去,但见这人几番腾空也稳稳当当,便放下心来,一时也颇觉新奇。左顾右盼了一会,心思又活络起来,因着脚伤的痛痒,愈牵念只会愈难耐。 “姜公子既是碰了奴家的身子,”祝书锦刻意放柔声线,佯作娇弱,羞答答的说道,“就要对奴家负责呀。” “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姜从敖听得眉头紧皱,仍不紧不慢的回道,“更何况祝小姐既是扮男装独自出入花楼,对待男女之事,也当是极为坦荡的。” 祝书锦原本牢牢抓住他玄青的锦袍,生怕掉下去。这会听了这话,径自笑得眼儿弯弯,锦袍也不抓了,小手贴着丝滑的布料狠狠地摸了一把,顿觉手感极好,咯咯笑说, “姜公子说的是。” 不料这时周遭忽地静下来,原本被夜风纾解的伤口又开始发疼发痒。祝书锦瞥见两人正站立在一院屋的角脊上,心里暗道糟糕,一抬眼,就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黑沉了一片,映着月色,像要长出獠牙的厉鬼一般,正恶狠狠的瞪着她。 姜从敖此时仍是不敢置信的,他虽知晓这女人有些胆大妄为,却仍很难想见她竟孟浪到吃陌生男人的豆腐! “你是吃定了我不敢扔你下去?” 一字一句,其间好似阴风穿行,祝书锦只觉着后背生凉,这才悻悻的收回手,说道, “姜公子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 语气乍听倒是饱含诚意,只是这言辞听着是真真怪异。姜从敖脸色不见好转,暗沉沉的冷哼一声,洒脱的松了手。 听得冷哼时,祝书锦脑中一时警铃大作,双臂更是熟门熟路的挂上姜从敖的颈,借了些力,在他松手的那一瞬才险险站牢。只是大祸去了,小灾没能幸免。粗布的鞋子磨脚面,她早早的就丢弃在那谷堆了,这会裸足踩在屋脊上,硌得她嗷嗷直叫。 “尼玛!欺负弱女子算什么好汉行为!” “弱女子可学不来祝小姐的好本事,”姜从敖虽听不明白她愤怒的语气词,但大意是明了的,“祝小姐既然学不会求人的态度,还是把手从姜某的颈上放开罢。” 这厮!自个儿还不是出入醉月楼,装什么正经货色?祝书锦万分气恼,偏偏没胆松手,四下一望,无边夜色,更何况就算是这朗朗白日,她也不见得能找回去,只得断了自力更生的念头。 心中一杆秤,一边是骨气,一边为便利。 “姜公子,锦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无碍,服个软也不能少块肉不是? “嗯?” “锦儿不该以怨报德,占姜公子便宜。”哎,人在屋檐,哪能不低头。 “哦?” “锦儿…也不该口出恶言,糟践了姜公子的美意。”这厮未免有些得寸进尺? “还有呢?” 祝书锦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字字清晰的说道。 “劳烦姜公子能带我回祝家,小女子感激不尽。” “早只如此,何必当初。”姜从敖岂是瞧不见她满身郁气,但见这狂上天的女子吃瘪,心中只觉十分痛快,薄唇微挑,竟有些乐在其中。这心思一松,也就没再为难她,片刻功夫,就将她带回了祝家院落。 片刻,真真只如字面所述。祝书锦站在熟悉的院落里,双目蹿着火星儿,目送了转身一纵飞身而去的姜从敖。她一面在心底暗自宽慰着自个儿,这朝这代,诸多府邸构建风格雷同,不识自家前厅的屋顶不碍事的。另一面将这人,和着耍弄她的份儿,牢牢的记在了心坎上。 “小姐,”柳儿见她的贵客远去,仿若雕塑一般从暗处浮现出来,“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祝书锦深吸口气,平缓了气息,回身问道, “柳儿,今日府中可有要事?” “戌时老爷遣了宗叔来,似是有要事欲同小姐商议,我推说小姐身体有恙,已经睡下,便将宗叔打发走了。” 柳儿心细,这时已将祝书锦平日穿的缎面软底鞋带了出来,搁在她的面前。 “嗯。”祝书锦轻轻应了一声,换上缎面鞋,强忍着痒,磨蹭往屋内走去。 面盆内乘有温热的水供祝书锦梳洗,柳儿从袖中取出一只药膏,递给她说道, “小姐脚上的伤,用清水洗净后,抹上这个药膏,可缓解疼痒。” “柳儿。” 柳儿闻言一抬眼,却瞧见祝书锦感动得近乎热泪盈眶的神情,难得的有些惊诧。 “…” “你真好。” 祝书锦纯粹是一时上了头。醉月楼的际遇在前,姜从敖的戏耍在后,这时只觉柳儿贴心又体己,几相一对比便是云泥之别。 “小姐说笑了,柳儿不过做些本分之事。”柳儿片刻怔愣后,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模样,“小姐在外奔波一整日,想来也是累极,还是早作歇息罢。” “恩。” 祝书锦草草洗漱好,抹上药膏,便沉沉的睡过去。 第七章 蓝麟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翌日,祝书锦睁眼时,天色已大亮。起身梳洗毕,早膳时分,便唤着柳儿, “柳儿一起用膳。” “谢过小姐,柳儿已用过早膳了。”柳儿仍是立身在暗处,想了想,复又问道,“小姐的伤口可痊愈了?” 柳儿要不提,祝书锦还记不起来这物事,探头一看,恍然大悟。昨夜触目惊心的红肿这时早消散了,只余下几个不痛不痒的小红点。 “好了,”没了痒和痛,祝书锦心情颇佳,笑得两眼弯弯,说道,“多亏了柳儿的药膏。” “小姐无事就好。独羊天燥,夏暑时分,影虫横行,小姐便是被这影虫所伤,影虫喜凉,惯现于蔽处,小姐只身在外时,可要当心了。” “嗯,我记下了。”可不能只身在外了。 祝书锦用过早膳,便往祝家议事的前厅去了。昨日宗叔上门,必定不上小事,即是被柳儿挡了回去,她肯定也是要去问询下的。 “爹,娘,日安。” 前厅端坐着祝家的老爷夫人,祝书锦福了福礼,问候道。 “锦儿来了,”祝兴财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我正要差宗管家去叫你过来呢。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爹爹关心。” “别站着了,来这边坐。” 祝书锦依言坐到了元如媚的下方。元如媚对她极是慈爱的一笑,开口说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锦儿年岁也不小了,自打你回府,为娘的就一直愁着你的婚事,近来,托人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岳塘知州的儿子。” 元如媚悠然的抿了口茶水,又说道, “岳塘是祝家故里,那岳塘知州也是你爹爹的相识,你嫁过去不会受欺负,爹娘也放心。” 岳塘?往好的说,是山清水秀,往坏的说,就是穷乡僻壤。祝书锦在心里暗暗咋舌,这不是将她发配边疆吗? “婚姻大事,全凭爹娘做主。” 见着祝书锦的乖巧,祝兴财极是欣慰,他捋了捋胡子,开口说道, “待两家挑个良辰吉日,就把锦儿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祝书锦听得这话,只能在一旁陪着干笑,心里嘀咕半晌,心道,这祝家,倒是住不长了。 “锦儿这一嫁,湉儿也不远了。”元如媚低低一笑,“我看湉儿同那易尚书的二儿子感情倒也极好,若是婚事成了,也是湉儿的福气。” 这知州之子和尚书之子,可是天差地别呢。 祝书锦暗自摇了摇头,也没放心上去。没一会,听腻味了,问到她,她就敷衍的应两句,没问到她,神思都不知飘哪去了。 祝书锦挪着步子,又听见廊下树叶沙沙的响,心下不由一喜。 “师…” 呸。祝书锦看清那人的脸,面色愀然生变。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喝道, “来人…”啊,捉贼! 尖嚷的呼声戛然而止。祝书锦的喊声,就如同一根炮仗只点着了引线一样,哑在那儿。 姜从敖利落的点了祝书锦的哑穴,又将她拎上了树梢,他皱紧了英挺的眉,好似十分不满。 “你总这么不识好歹吗?” 祝书锦唔唔唔乱叫,气得直翻白眼。奈何她的双腿悬在半空中,也不敢过分用力的挣扎,生怕这人让她堕折了腿,得不偿失。 姜从敖心思颇躁,他搞不明白他为何而来。昨夜那煦酒,原本带了那么一丁点毒性,本就为有内功之人备的。练功者,内力阻了毒性,百利而无一害。独独祝书锦这种没得内力的人,才会浑身疲软,神志不清。那毒素,自然也会存留于体内。但,与他何干? 姜从敖见她气急,又担忧自身安危的模样,心中恼意消了些,刻意笑得狰狞。他自怀中掏出一枚朱红的药丸,低声说道, “这药丸是我刚刚炼制出来的,三天一痒,痒如万蚁蹿心,七天一痛,痛如筋骨齐裂,七七四十九天后七孔流血暴毙,我欲找个人试试药效,祝大小姐意下如何?” 祝书锦愈听愈是心惊,她瞪大眼,抬手便想拍掉姜从敖手中的药丸。哪知姜从敖手一翻,捏住她的颊骨迫她张口,小小的药丸已弹射而出,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入喉满是苦涩涩的药味,祝书锦恼极了,抽下束发的细带,打算跟这不要脸的贼子同归于尽。 “去!” 菘蓝的发带这会儿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劈空凌着风声,呼呼地往姜从敖的颈项奔过去。 姜从敖只当是寻常的暗器,徒手一抓,便将那菘蓝发带抓在手里。细看之下,突地没了声息。 发带的顶端嘶嘶吐着蛇信,发带的尾端盘踞而立!这哪里是寻常发带,分明是一条菘蓝的小蛇! 蛇身布满细细的菘蓝鳞甲,光泽十足。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小蛇的蛇头上竟生有小小的角,似龙似鹿,极其罕见。 小蛇悠悠地在姜从敖的右臂绕行,好似嬉戏,过了一会,又盘立起来,一人一蛇,四目相对。姜从敖屏气凝神,仔细的辨识着,墨黑的眸子越发的幽深起来。 “蓝麟。” 祝书锦原本正扯着身子,够过脸去,以期能见到师兄口中“龙犽幼仔,涂毒万千枯骨”的秘宝,能扑杀这肆无忌惮的小人。没曾想,这蛇竟亲切的绕着那人打转,不仅如此,那姓姜的竟还叫出了它的名儿!这下更是不得了了,那蛇竟跟只讨欢的狗儿一般,把菘蓝的蛇尾摆动来又摆动去,情绪颇高的蛇样。 叛徒蛇! 祝书锦震惊的后撤一步,汗涔涔的背脊直抵着树干。 她为何敢夜闯醉月楼那样的烟尘地?不仅与陌路人把酒言欢,还大着胆醉卧在那谷堆,肆意挑衅习武之人?还不是因为她自认手中握着蓝麟这杀器,心中丝毫不惧。符尘师兄曾提过,这蛇儿不喜生人,得了主子的令便是不死不休,他日若遇上歹人,蓝麟也能护她周全。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何今朝一试手,会变得这般模样? “蓝麟怎么会在你手里?” 祝书锦瞠圆了眼,不明就里的凝望着他——还有被他托在掌中撒着欢的蛇。这是演的哪一出? 姜从敖气息极难平复,伸手替她解了穴道,执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难不成这蓝麟是师兄从人手里抢的?祝书锦听得他话语中难平的怒意,这会儿没了蓝麟壮胆,气势转瞬间失了一大半。 “这是别人送我的,你还我!”祝书锦茶眸一扫,揣测不透这人晦明晦暗的神色,突然有了能屈能伸的担当,声色一时就如山巅到低谷般颠簸,添道,“…吧?” “你符尘师兄送的?”姜从敖一听,嘲讽道,“他还没这资格能把蓝麟赠与你。物归原主,蓝麟我带走了。” 说完,他后退两步,从枝丫上跃起,冷着脸从祝府离开了。 第八章 撕破脸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祝书锦很痛心呀。 师兄已经没了音信好几天了,这会又被抢走了蓝麟,这下她出府的资本是真真失尽了。 要说蓝麟这蛇吧,虽未能展现毒杀四方的能耐,还似在卖主求荣,但她也不愿舍了它呀。生成那般模样,看看便知世间罕有,价值连城的! 祝书锦心很乱,一时竟忘记害怕,只顾扶着树干唉声叹气。 “祝家小姐,我送午膳来了。” “行雀大哥,”祝书锦被他一脸惊诧的望着,不由的有些尴尬,“劳烦你带我下去。” 行雀倒也没将手中沉重的食盒搁下,足尖使力一蹬,摘果子一般从树上把祝书锦带了下来,稳稳落地。 “谢谢你啊,行雀大哥。”昨日外出,便是托师兄的旧识——行雀带她出的府,即是接触过,这会也不觉生分,“留下来用个膳再走吧。” 行雀同她走进苑里,一面将食盒放在院落的石桌上。听她这么一说,赶忙摆手推拒道,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进祝家小姐的闺房呀。 “欸,行雀大哥,我总劳烦着你,你就…” 祝书锦吐出的语句,好似什么妖魔鬼怪一般,行雀愈听,跑得愈快,末了,近乎是落荒而逃,逃离了祝府。 祝书锦简直看得呆了,心里越发有些郁郁不欢。想着今儿个就没一件事遂意,就更觉烦躁。 用罢午膳,祝书锦意味阑珊的托柳儿去寻了个大夫来,为她把了把脉。姓姜的话,她并不全信,那什么难忍的痛痒,估摸着都是吓唬她的。不过,谨慎些总是好事。大夫言说她脉息极平稳,小病小灾难不倒她,也算是给她喂了粒定心丸。 接着连了好几天都是绵绵的阴雨,下得人心思难定。行雀每每一来,她便前去问询师兄的音信,但几次三番都没得可靠消息,不由有些丧气,也就不再问了。 初九这日,天色微亮,祝书锦便被柳儿唤了起来。更衣理裳,净面挽发,末了,还欲往她脸上涂抹脂粉! “别别,”祝书锦闻不惯那些个胭脂水粉的异香,一手捂脸,连连摆手道,“什么日子呀?这么兴师动众的。” 她知晓今儿个祝家要去赴宴,只是这两天兴致不高,也就没放在心上。 “柳儿无意中见三小姐着了盛装,想必是个大日子,怕小姐随了性子,会挨祝老爷的苛责。” 等自个儿见着祝慕湉,祝书锦只觉柳儿的言语间保留了五分不止。 发间珠花鲜花,丛花竞艳。身别美玉脆石,环佩叮当。那衣…自是不必多说,内缎外纱,纷层叠起。 令人窒息。 祝书锦见着她,只觉自个儿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时正值夏历焦月,三伏天赤日炎炎,祝慕湉额上冒着细汗,但仍是兴致极高的模样。元如媚也显然精心装扮过,绫罗曳地行,簪随身姿摇,端得一副大家贵人的派头。 “大姊你可算来了,妹妹等你很久了呢。”祝慕湉亲切的挽住祝书锦的手,对祝兴财说道,“爹娘先上那车吧,我与大姊同住一车。” “也好。”祝兴财自然乐见姊妹情深,便一口应了下来。 祝书锦虽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自个儿好歹学会几手防身术的,虽说不怎么到位,对付不了有功夫底子的,但收拾祝慕湉这个深闺大院里的娇娇小姐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进了车厢,放下车帘,祝书锦就不着痕迹的挥去祝慕湉的手。她不愿离得太近,宛如靠了个火炉。 祝慕湉眼中划过一丝不满,却未表露出来,不知从哪来端出杯茶水,娇滴滴的笑道, “大姊,何必与妹妹这般生分?往日是妹妹做的不好,妹妹知道错了,这杯茶水敬大姊,大姊将这茶水喝了,咱姐妹俩前嫌尽释,从此相亲和睦,好不好?” 祝书锦极其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却又望向窗外,并不搭话。漠然的姿态传达出两个信息,你真多话和瞧着你还不如看风景。 祝慕湉这时倒也灵光,读懂了祝书锦的意思,气得不轻,再扮不出一副求和的样儿。 “大姊这是不领妹妹的心意了?” “烙蛇,出没关外,毒性烈,活物必追,一口毙命。”祝书锦今日灰暗罩顶,本就没了耐性,偏偏遇上这个不知情识趣的,很是厌烦,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妹妹可曾见过?” 祝慕湉神色略微不自在起来,辩道, “妹妹常居城内,哪见过关外的毒蛇呀。” “也对,”祝书锦自言自语道,“即是如此,妹妹也定是没见过双指宽的蜈蚣与手掌大小的黑蝎了。姐姐幼时常在山中嬉戏,这些毒物倒是见得不少的,”祝书锦说得兴起,一把抓住祝慕湉的手,兴致勃勃的说道,“妹妹,你常居大院,定是没体会过山里的乐趣,姐姐觉得蛇蝎配你正合适,就放入你院中,与你为伴,如何?” “姐…”祝慕湉一惊,下意识想甩开她的手,祝书锦偏偏不想如她的愿,祝慕湉只得软下声调,哀哀的道,“姐姐,你可别开玩笑吓着妹妹了。” “呵,我可吓不着妹妹,妹妹胆子大着呢。” 祝书锦一声冷哼,猛地松开祝慕湉的手。祝慕湉没料到她这时会松手,径自一个趔趄跌坐在软垫上,被茶水浸湿了外层的纱衣,连忙慌里慌张的掏出巾帕去擦拭。 “祝书锦,你!” “妹妹,实话告诉你吧,你的那些个毒物,姐姐瞧不上眼,你派人放进来的东西,也花了不少钱吧?全进了我那爱宠的肚子里。”祝书锦看着她愤然含怒的面容,乐得再次开口道,“我那爱宠可是个宝,不怕毒,还能以毒养毒,妹妹若想试试,知会姐姐一声便是。” 祝慕湉听罢,刷白了一张小脸,不敢再吱声。祝书锦眼带讥诮的别了她一眼,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说话。 祝书锦的话倒不假,烙蛇、蜈蚣和黑蝎是真真全进了蓝麟的肚子里。蓝麟不喜生人,更不待见闯入自家领域的毒物。祝慕湉让人放的毒物,还没能进到院里,就被蓝麟咬得稀烂。 蓝麟原先生有六对毒牙,平日里只现出两对门齿,一到进食时就原形毕露。再者蓝麟进食也十分怪异,跟犬类一般,用牙撕碎食物,再行吞咽。有几日里面,祝书锦亲眼见着蓝麟龇着牙,将两指宽的大蜈蚣嚼得咔嚓作响,不由的寒毛直立。 祝书锦暗自思忖,就凭这看家护院的本事,蓝麟也不能让人就这么给抢了去!明的打不过姓姜的,就出暗招,蓝麟既然是到了她手里,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第九章 荆家走一遭 1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正胡乱的想着,马车嘎吱地停在了一家府邸门外。府门正中赤红压底的匾额上,雄健苍劲地勾出一个“荆”字,显得极为大气。府外车马盈门,好不热闹。 祝慕湉在车厢中早就如坐针毡,马车刚停妥当,急赶赶地撩开车帘,就由丫鬟扶着下车去了。 荆家? 祝书锦脑中哐当一下,就像被大面锣鼓敲了个肉跳心惊。这半年来,祝书锦跟着师兄四处打转,几乎也走遍了大半个京城,虽然记不清线路,但这般大小的府邸全京城也找不出来几个,荆姓的更是只那一家! 荆家出了两朝丞相,荆家现任家主荆永新正是目前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而自己就在刚刚,得罪了他的义女,不仅撒了她一身的茶水,还威胁要她毙命!这祝慕湉下车这般匆匆,不能是急着打小报告去了吧? 祝书锦不由觉着有些头疼,缓了会儿才下了车去。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不是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堂堂右相,也不能因为义女的一面之词就草菅人命吧? 荆家门内,前头一个藏青交织绫锦衣的男子,领着身后一帮丛仆站着,似在接迎宾客。 祝书锦看了那人一眼,只觉清秀有余,英气不足,也没多在意。 “祝叔,元姨,湉妹妹,”男子极是熟稔地唤道,探见兀自躲于人后的祝书锦,笑道,“这是…湉妹妹的大姊吧?” 祝书锦敷衍的一笑,却没搭话。 “正是…” “天睿哥,她正是湉儿的大姊。” 祝兴财被抢了话头,面露不快,却是没斥责出声。荆天睿倒是看得分明,开口道, “家父久等了,祝叔元姨快些进去吧。” 祝书锦随祝家人进门时,又忍不住侧了那人一眼,只觉得相当面熟,往里走了没几步,顿时豁然开朗。 尼玛!她上次见着这男子之时,因着他的腰上挂那个香囊,还拖师兄藏在一旁,仔仔细细的琢磨了好久,怎能不面熟!她那日不就凭那个物什狠狠的坑了祝慕湉一把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灵灵,地灵灵,神仙救命我看行。 祝书锦跟个半仙一样,在心里瞎比叨叨,但面色如常,仍是打算混迹在祝家人后头凑凑数。这半年,她也随着祝家人赴了不少宴请,一直也就这么过来的。但是今日这… “三皇子到。” 皇族?不就是传说中的至尊黄金贵族么? 祝书锦今日心情浮动得厉害,不如往常一般安分。这时走在祝家人的顶后面,不由好奇的探头探脑,想看上一眼活生生的权力人物。 与人交谈的,应当是三皇子模样的人着月白长衫,侧脸俊雅非凡,转瞬将荆天睿的清秀压得涓滴不剩。 同荆天睿应付几句,宗政博就端起步子往里迈。只见前头着青岚滚边锦丝裙的女子步伐愈来愈碎,磨磨蹭蹭地与自家队伍脱了节,渐渐离他不过一尺半。 “…宗兄?” 祝书锦刻意压低声音,言语中仍带着方才见着三皇子正脸时的震惊。但震惊之余又有些喜不胜收,即使她脑洞再突破天际,也完全不敢想见逛个花楼还能结识当朝皇子这种云巅巅上的人物。当然她绝不是在看低自个儿,只是在这叫师兄不应,唤蓝麟不灵的当头,偶尔向权力低下头罢了。 宗政博面露疑色,似十分不解的答道。 “小姐,你认错人了。” 祝书锦秀眉微蹙,想要进一步提示道, “那日…” “我确实未曾见过小姐,”宗政博显得有些微恼,一脸肃然道,“望小姐自重。” 不同于祝书锦的碎声细语,宗政博这一句惊扰了走在前头的祝家人。祝兴财一开始没多在意,只听得个“重”字,扭头一看,见自家正挡在三皇子的前面,以为三皇子因此生恼,赶紧带着祝家人退到一边。 “三皇子,您请。” 祝书锦气极,在心里暗啐,直道这三皇子果然是那阴暗深宫出来的,表里不一,金玉其外,不是个东西。另一面倒是反应神速,甩尾一般又飞奔去了祝家的后头,装作并不知情的模样。 好在宗政博也没深究,领两个侍卫就先过去了。祝兴财舒了一口气,这才带着祝家人远远地跟了过去。 荆家老爷子寿辰,寿不逢十,省去了一些排场,但中堂仍是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足能窥见荆家在京城的份量了。 “祝老爷,许久不见了。” “易尚书,”祝老爷本是坐着的,这时连忙起身,一边唤道,一边与他相携入座。“来,坐这边。” 那头两个家主把酒言欢,这边两位夫人也是亲亲热热的坐到了一起,易夫人执起元如媚的纤手就是一番夸赞, “如媚啊,较上回咱姐妹俩碰面以来,你可又年轻不少了,教姐姐好生羡慕呢!” 元如媚执起巾帕,捂住嘴吃吃地笑道说, “那也比不上苏姐姐呀,苏姐姐看起来比如媚还娇嫩呢,嫩得呀,能掐出水来。” 末了那句声色被刻意矮了下去,可偏偏祝书锦耳力不错,听了个清楚明了,一时惊了。 好话是不用花银子,但对俩年龄加一起都快过百的人,能这么用吗?更何况,易夫人说的客套话好歹还点沾边儿,这祝夫人可就昧着良心了,嫩就过了,还能掐出水来!吸尽天地灵气的妖怪也不敢这么玩啊。 祝书锦不屑之际,又在一边暗自揣摩。收买人心实属难事,不花钱的买卖谁不乐意做。瞧这易夫人被逗得满脸褶子,这买卖还真真是有人买账的。 “祝老爷,这位是贵府大小姐吧?” “是啊,是我那大女儿,”祝老爷一边应着一边唤道,“锦儿,来,同易尚书打声招呼。” “易大人好。”祝书锦倒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起身行了个礼,脆生喊道。 “叫得这般生分。我比你爹年长几岁,这声伯伯还算担得起的。” 易尚书体态发福,故意皱眉说道。祝书锦听他这么一说,改口再道, “易伯伯好。” “好好好,坐吧,别站着了。”易尚书一脸和气,回头对祝兴财笑道说,“大女儿懂事乖巧,小儿子前途无量,还是祝老爷有福气啊。” “易尚书过誉了,贵府几个少爷哪个不是一表人才,前程似锦?” 祝兴财脸上不乏愉悦,但有人心里就不很痛快了。易夫人心细,拍着元如媚的手,望向祝慕湉笑说, “如媚,你看湉儿就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一天较一天出落得可人,这要长成了,还不又是个拥着花容月貌的大美人?” 祝家母女连连谦虚地摆手推说,脸上却乐得合不拢嘴。祝书锦听着却直冒鸡皮疙瘩,向祝兴财告备一声,尿遁走了。 第十章 荆家走一遭 2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厅堂内诸人言语间大戏唱太多,祝书锦嫌沉闷,出来闲逛透透气。她也没敢走得太远,今儿个来到荆家的地盘,是福是祸也不知晓,况且一会儿到了用膳的点儿还得回去呢。 “公主,万万不可呀。” “公主啊,你可别为难老奴了。” 祝书锦穿过朱漆的廊桥,只听得那院中哀鸿遍野,好不热闹。略微抬眼一扫,只见丫鬟奴仆的跪了一地,领头的那人她倒是在府门口见过,是荆家的大总管,这会儿苦着一张老脸,巴巴地看着中间的女子,哀声直叫唤。 那女子年龄与祝慕湉相仿,着了一件蕊黄印花挑线裙,模样生得娇俏,柳眉俏鼻,明眸皓齿,看起来极有灵气。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给本公主起来。” “羽芹深知违背公主的旨意是要掉脑袋的,但公主金枝玉叶,让公主踏足那不洁不净的泥泞中,要是让圣上知晓了,也是要掉脑袋的,既是如此,公主还不如现在就砍了羽芹的头,免得羽芹整日为这颈上总生不牢靠的脑袋担惊受怕。” 与荆家的大总管并排跪着,那叫羽芹的丫鬟委屈地说着,一边嘤嘤地擦起泪来。 “行了行了,”被众星捧月的女子极是无奈,正要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无意中瞄到树丛后方的一抹衣角,眼神一时凌厉起来,厉声喝问道,“何人在那儿!” 祝书锦原本正看得兴起,不期然地被这声厉喝吓得一哆嗦。但见那位什么的公主视线竟是直直地射向这一方向,暗道糟糕,心内立即打定主意,一会要是被问询起,就干脆装聋作哑,当个废人。 “悦儿快来。” 宗政博如同背后灵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祝书锦身后,不只如此,还高声唤着。 “这儿躲了个贼。” 喝!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 祝书锦又是惊又是气,连话都说不出,只顾着在心中将三皇子的祖宗拎出来问候了个遍,因为她清楚得很,这些话要说出口,她死八百遍都不够。 “三哥!”宗政悦见着他极是欣喜,兀自奔过来亲昵地挽住宗政博的手臂,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来找你的。”宗政博点了点她的俏鼻,疼宠一笑,又用眼神示意道,“这人如何处置?” 经他这么一提,宗政悦这才将目光转向祝书锦,打量了片刻,倨傲地问道。 “你是何人?在这儿做什么?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跪?” 祝书锦想,以这三皇子的劣根性,自己要是装聋作哑,估摸着会被当场拆穿,欺瞒皇家,死罪。她考虑片刻,一五一十地说道, “回公主,民女乃祝家之女,今日受邀,同爹娘来荆府作客,无意冒犯,望公主见谅。” 祝书锦言辞间颇有诚意,宗政悦眉头一松,本不欲再深究。 “我可见你站这挺长时间了?” 祝书锦眼尖,原本见宗政悦态度松动,心知这位公主倒不是个难缠的主儿,可公主不难缠,这皇子却不是个善茬。 宗政博这话,让宗政悦柳眉微挑,有些诧异的望向他,却没言语。 “回皇子,民女幼时被送上山,见识生得短浅,一时被公主的天仙之姿所摄住,民女虽知冒犯公主乃重罪,但实为人之本性所累,望公主能体恤民女眼界窄,减轻些民女的罪罚。” 祝书锦这番话虽说无耻,却也无可挑剔。奴仆丫鬟们方才没得宗政悦的令,这时仍是背对着这三人,黑压压的跪在院落那头,而宗政博的侍卫不知放哪吃草去了,也没带来,所以这番话能听着的,也就眼前这两人。 “…行了,你走吧。” 宗政博神色变得十分怪异,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方才执意将她留下,刻意刁难,这会儿像是巴不得拿根扫帚,赶她离开。 神经病! 祝书锦暗自唾骂一句,福了礼,生怕宗政博反悔,转身就走。宗政悦见她走得远了,极是讥诮的问道, “我可不知三哥还有窥视深闺小姐的癖好。” 祝书锦一走,宗政博忍不住嗤笑出声,听了宗政悦这番话,笑意更深,反问道, “悦儿此话怎讲?” “三哥自己若不是窥着那姑娘许久,又怎知那姑娘站这儿许久了呢?” “悦儿长大了。”宗政博坦然一笑,却没辩驳,指了指那头仍旧跪成一片的下人们,“让他们先起身吧,一会三哥再同你细说。” 再说祝书锦回到正厅时,筵席间宾客们推杯换盏,已是热闹好一会儿了。她同祝兴财敷衍了两句后,这才落了座。 可是祝书锦心内烦闷,只觉味同嚼蜡,吃了两口便撂下碗筷,就在一旁干坐着。 哎,说起来,自打符尘师兄走后,她便同霉运罩了头一样,尽遇上些衰鬼邪神,不约而同的找她晦气。这独羊的天上,怕是有神灵在盯她的梢吧。这过去的半年里,一直有师兄护着,她过得不可谓不舒坦,几乎可以说是快活赛神仙了,于是乎,这剩下的岁月里,就该轮到她也尝尝这人间疾苦? 那可不行。 祝书锦心里暗下决心,符尘师兄一回来,就让他将她带离祝府。再不济,就回那什么山里也行,这些府邸,表面光鲜,内里全都乱糟糟的,各个心怀鬼胎,不是地位高的,就是有功夫的,她一个都玩不过。 荆家主事的荆永新夫妇这会儿正在巡场,四处与宾客们寒暄,招呼着大伙儿吃好喝好。眨眼来到这一桌时,只见祝书锦木头似的呆坐着,心不在焉的模样,荆夫人身为主人家,便上前关切的问道, “祝家大姑娘怎的不动筷?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荆夫人,没有的事。”祝书锦回过神,佯装虚弱的回道,“书锦只是近来偶感风寒,故胃口不佳,劳烦夫人挂心了。” “睿儿,”荆夫人将荆天睿唤到前头来,细心的吩咐道,“你带祝家大姑娘去客房休息一下。” “夫人,不用麻烦了…” 不用这么热情好客吧荆夫人。 祝书锦忍不住在心底哀嚎,她的本意是这会儿先给打个预防针,一会午膳后,就借身体不适的理由提前回祝府。 “大姊,身子要紧。再说,义母的一片好心,你可别辜负了。”祝慕湉乖巧地在一旁附和道。她可是眼见着祝书锦刚耍过威风的,哪信她什么伤风感冒的鬼话。 祝书锦暗自白了她一眼,只觉这祝慕湉真是忘性大,方才还怕自己怕得要命,这会仗着身处荆家,又有底气了。祝书锦知道她在打什么注意,那什么的荆天睿是她情郎,自己要是落他手里,估计要吃点苦头了。早知这祝慕湉这么爱蹦跶,前些日子就该让蓝麟给她一口… 不过她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得到蓝麟这样的杀器会被人抢了去呢? 这种情形下,祝书锦要再推拒,指不定得被祝慕湉编派什么不是呢。她只得谢过荆夫人,不远不近的跟随着荆天睿出了前厅。 第十一章 荆家走一遭 3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荆天睿两人行进了一会,一路上皆悄寂无声的,偶有遇见一个奴仆,也是问候了自家主子,就匆匆忙忙而去的。祝书锦跟在后头,倒是沉得住气,一语不发。 言多必失嘛,她就想看看,这荆家三公子,是想玩什么把戏。 “听说祝大小姐回府也有好些日子了。” 荆天睿是开了口,但语气淡得很,就如同与空气交谈一般,别说与祝书锦并排走,就连头都不屑回,那宛如立在山巅上,目空一切的态度,明摆着确实没把祝书锦看在眼里。 祝书锦抬眼,看了个冷淡的后脑勺,又低下头去玩着葱白的指头。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祝书锦只觉得这人真是好生没得礼貌,想那什么三皇子,高高在上也就罢了,到底是个皇族。但这个荆天睿,不过就是祝慕湉的义兄,她祝书锦怎么说也是那祝慕湉的大姊,两人这不就是平辈咯?既然谈不上什么地位悬殊,这个态度,谁买他的账,切。 荆天睿本以为,这祝书锦不过是区区一个不受宠的祝家嫡女,对上身为右相之子的自己,也该是会服服帖帖,有问必答的。但谁知他左等右等,硬是没等来一句回应,心下顿时火起,转头喝道, “祝书锦,你是听不见本公子问你话吗?” 祝书锦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恍然大悟道, “原来荆三公子这话是同书锦说的!” “这里就你我两人,我不是同你讲,又是同谁讲?” “荆三公子你就有所不知了,尘世多繁杂,人间多虚像,问天问地问鬼神,皆不如扪心自问。书锦还以为荆三公子年纪轻轻就参理悟道,正佩服得紧,但没想到原来是书锦误会了,荆三公子哪有这样的慧根呢。” 祝书锦说得再正经不过了,但这荆天睿自小在相府大家中耳濡目染,自是不笨,哪里听不出祝书锦在拐着弯骂他。 “祝书锦,你好大的胆子!” 见荆天睿被气得双目圆瞠、青筋显露的模样,祝书锦暗道不好。这话到嘴边,一不留神就被它溜出去了。哎,也怪这荆天睿没得什么气场,让她一时半会忘了自个儿这会,可只是个没防护的弱女子。 自知失言,祝书锦也不乐见事态恶化,连忙笑着说道, “荆三公子,不不,说起来你也是湉儿的义兄,又长于书锦,书锦唤你一声兄长也不为过。刚刚书锦这个话呢,说得不是特别恰当,望兄长不要生了误会…” 祝书锦这头正绞尽脑汁挽回劣势呢,道路那一侧,一抹月白的身影正迎着二人走过来,不错,又是那三皇子宗政博。 怎么哪哪都有这人? 祝书锦每每遇上这三皇子就没好事发生,心里自然极不待见他。 “三皇子。” “…三皇子。” 宗政博点点头,假意没瞧见祝书锦那不情不愿的神情和要死不活的声音,径自问着荆天睿。 “三公子这是要去哪?” “哦,是这样的,这位祝大小姐身体不适,母亲便吩咐我送她去客房里 歇息歇息。” “这位小姐么,我先前见着她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一会功夫就身体有恙了呢?难不成,是太过活泼,扭伤了脚?那可得找个大夫看看了。” “谢三皇子关心。” 祝书锦咬碎一口银牙,言谢的辞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往外蹦。 这个三皇子,真真是个闲人。生于皇家,黎民苍生不去理会,偏偏就知道拆她的台。 “三皇子有心了,我一会就找个大夫给祝家小姐瞧瞧。” 宗政博淡淡地应了荆天睿一声,不动声色的掠了祝书锦一眼,便带着侍卫越过两人,走了。 荆天睿的怒意被三皇子这么一岔,一时也就压了下去,一路无言地将祝书锦带到客房,客气地嘱托她好生歇息,便掩门而去。 “天睿哥!”荆天睿往回走的途中,正遇上寻他而来的祝慕湉。“祝书锦怎么样了?” 祝慕湉这话假若是让路人听了去,莫不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家姊妹的身体状况,真真是重情重义。但实则不然,她之前的伎俩根本奈何不了祝书锦,还屡屡被治,好不容易到了荆家的地盘上,她还指望着荆天睿将祝书锦好好收拾一番,挫挫她的锐气。 “在客房里歇着呢。” “歇着?!”可祝慕湉到底心性小,这时就沉不住气了,有些不满地质问道,“天睿哥,你不是答应帮我教训她的吗?” “教训教训,说得容易。”荆天睿被祝书锦讽刺了一番,本身也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偏偏祝慕湉还来刺激他,这下可把他点着了,“你要是有这能耐,怎么对付不了她?还有,我可告诉你,别再去惹这个祝书锦了,有气有怨都给我憋好了,这女人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人,你要是闯了什么乱子,可别指望我给你收拾!” 郁气散了几分,荆天睿心底舒坦了些,也不再理会心生怨怼的祝慕湉,拂袖而去。 祝慕湉的被欺侮的帐没讨得回,还被心上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小脸泫然欲泣,心中五味杂陈,对祝书锦的怨恨,不由再深了几分。 这头的祝书锦对自个儿又遭人惦记上,却是浑然不知的。她哪知荆天睿已经失了对付她的心思,这时径自在荆家的客房里四处打转,如同一只警惕的动物,就差竖起耳来,聆听周遭的风吹草动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祝书锦本是在床沿上正襟危坐,这时身子一软,直直地倒在了客房的被衾中。 难不成,是被下了药? 那倒不是。 祝书锦凝神了好一会,着实耗了些气力,荆家的被衾又不知是何物织成,触手便顺滑柔软。她今早被柳儿唤起时,本就没睡足时辰,再加上诸事乱理,心生困倦,她这会儿是最最经不起这被衾的诱惑的。 睡意正浓,偏偏眼儿又不敢阖上,祝书锦怕这一睡,便再也起不来。想睡又担忧小命不保,不睡呢,又似乎格外难熬,祝书锦内心纠结个不停,只得在床铺间滚来滚去,压得床板嘎吱作响。 第十二章 荆家走一遭 4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祝书锦蹙着眉头,腾地从床上坐起,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教她有些兴致难耐。 荆家好歹是个世家大族,待客定是要体体面面的,这客用的雕花木床,想必也不应当差到哪里去。 木床上齐整的被褥被祝书锦一股脑地全掀了开来,她认定这床下,定是大有文章。可寻了好半晌,却发现异响的源头,不过是因着床板的榫卯没衔接牢靠。 祝书锦不由颓了口气,正要将被褥归位的当头,却被床脚的微尘攫住了目光。 尘土,本是随处可见,并不稀罕。但这荆家的客房,本应有专门的奴仆日日清扫,这床脚落下尘埃,可就不寻常了。实则这尘土,其实也不过是年岁久了,床板的榫卯有了空隙,再加上祝书锦在上方不规矩的动荡,让床脚移了位,才有了这些尘土。 好吧,这些均称不上是重点。 上好的木床该由工匠用心制成,床脚普遍被打磨过,即便是尘土的印记,也该是匀称的,可这里的印记不仅不匀称,还将地砖带出一条划痕。 这床柱脚下有东西。 祝书锦弯下腰探看,竟真能看到闪着金属色泽的物件。 “祝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阴恻恻的嗓音自后方响起,祝书锦先是一骇,小脸煞白,接着脸色红透,尴尬不已。 不问自取,视为贼也。更何况,自个儿还是在欲取时分被人撞见,祝书锦心里发虚,佯作镇静的起了身,抚平皱起的衣角,却也不急着转身,暗自酝酿着说辞。 脸颊边犹一抹清风拂过,来人一袭玄黑锦袍,墨发用白玉冠起,以狷狂的姿态自若地穿过祝书锦,略一屈身,右手施力,左手已然把床脚下的物什拾了起来。 “喂…” 祝书锦眼力及不上他飘忽的步伐,只能在他身后猛瞧,但她可是恍惚记得,荆三公子今儿个好似穿的是个藏青的衣服。那人一侧身,祝书锦只见一双熟悉的深沉凤目,正打量着手中极其精巧的金匙,专注思索的目光衬得沾染了尘埃的物什都熠熠生辉起来。 “怎么会是你!” 祝书锦惊声叫起来,不禁带了些恼意。这人可当真不陌生,分明是抢了蓝麟便再没出现过的姜从敖! “为什么不能是我?” 姜从敖慢条斯理得回道,一边正要将那金匙握在掌中。 “等等,姜公子,那可是我先发现的。” 祝书锦本不确定这物什的价值,但见他明了也要抢过去,顿时百般笃定这钥匙不同寻常,便更放不下了,怎么都想据理争一争。 “祝小姐的意思是,这该是属于你的物什?” 姜从敖将金匙捏在手中晃了晃,见祝书锦笃定的点了点头,不禁有些发笑,说道, “那祝小姐要能叫得应它,姜某便将它还于你。” “你无耻!” 祝书锦内心要呕血了,打是不敢想了,讲理吧,这厮又根本不同她好好说人话。 “姜某同祝小姐说笑罢了,祝小姐怎的还当真了呢。”姜从敖这时全然不同初见时般疏离,唇角勾笑,狂肆不已。“祝小姐寻获了一把钥匙,难道当真不欲知晓这金匙是如何使的吗?” “笑话,金匙银匙有何区别,不都是开锁的吗?” 姜从敖被祝书锦这么拿话一堵,不由失笑,再问道, “那祝小姐可知这锁在何处?” 虽说曾被姜从敖戏耍过,但祝书锦心里明白,若是这人真存有坏心思,自己也不能安好到现在。她是向黑恶势力低过头服过软,但今儿个姜从敖态度真真是好极,想这祝书锦本就是弹簧一般的人物,姜从敖一变,心思也飘了,一时恶声恶形起来。 “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 祝书锦眼见他跨步过去,将金匙放进一方极不起眼的菱花铜镜,听得咯登一响,放置铜镜的柜后,一扇小门应景而开。 暗门! 祝书锦原本还饱含寻宝的热忱,但只见暗门内一片黑乎乎,她强撑起来的胆魄,立刻仿若被绣花针扎到一般,正噗嗤噗嗤往外泄着气。 姜从敖见她眼里透着畏怯,半步不肯往前,凤眸中竟渗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他上前执住祝书锦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将她带进了暗色中。 “来吧祝小姐,这是你寻获到的宝地呀。” 暗室衔接暗道,暗道有岔,岔路几重,弯折繁杂,祝书锦早已是绕昏了头。姜从敖将她带入暗室后,没多一会儿便放开了她,倒是祝书锦死死的跟在姜从敖后头,一步不敢落下。愈往里走,愈是黑沉,祝书锦心一横,干脆揪紧了姜从敖的后袍角,生怕一个拐角的功夫这唯一的活人就失了踪迹。 也不知行进了多久,忽地,前方隐隐传来声响。姜从敖面色一凛,当机立断地拎起祝书锦的衣领,后退几步,闪入一方凹处中。 祝书锦糊里糊涂的当下,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衣领被人拿捏在手上,她只觉不适极了,正要呼出声时,姜从敖已然把她放下,一手捂住了她欲出口的呼声,低声警示道, “噤声。” 祝书锦一听,也没作声,心思全全都在紧贴在自个儿面部的手掌上,突如被热气醺着了,脸颊胀红成了一片。 对话声愈走愈近,竟生生在两人的一丈外停下了。沉重的石扉启阖声传来,很快,将一切隔绝在外。 姜从敖听得分明,正要跨步出去,却被绷紧的衣袍拉扯住了脚步。祝书锦这时才回过神,面上一尬,不由讪笑了两声。 两人僵持了片刻,祝书锦非但没松手劲,却还扯得更紧,似在表明自个儿不愿放手的决心。姜从敖佯作无奈随了她,两人一跨步一跟随,已挪移到了那石扉前。姜从敖用手触着石板,似在探着厚度。而矮了一头的祝书锦,在一旁侧着耳,却什么都也听不清。 “你听见什么了?” 祝书锦想自己几番狼狈模样都被这人看去了,也懒得再打官腔,扯了两下手中的衣袍角,轻声问道,殊不知这神态,却如十足十的小媳妇样。 姜从敖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波动得厉害,面色不由放柔,不答,只低头瞧着她,似乎想看透些什么。 第十三章 四师兄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祝书锦等了好一会儿,非但没等来回应,忽地就被姜从敖匆忙的步子带着走。似是比起来时省了不少功夫,祝书锦只觉两眼一抹黑,就又回到了开始的暗室里。不同于漆黑不见五指的暗道,暗室有些微的光亮透进来。 可,暗门却不知为何闭合上了,祝书锦心下一慌,立马丢下攥出汗来的衣袍角,一心想探过去寻觅暗门的开关。她身子还没扑得过去,就被一股力道从后方扯了过去,牢牢的钉在墙上。 姜从敖力道十足的手臂巧妙的制住祝书锦,让她根本动弹不得,侧过身轻柔又危险的问道, “要去哪?我有事问你。” 姜从敖棱角分明的面孔距祝书锦不过尺寸间,喷薄的热气让她极是不自在。祝书锦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敷衍道, “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我偏偏喜好这种交谈方式。” 祝书锦无语至极,她这会真是全然摸不着头脑。想那晚,她不过占了他一点点便宜,这姓姜的就如被夺去贞洁的黄花闺女般,阴沉一张脸,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谴责她,这会又是几个意思?精神分裂? 姜从敖见她蹙着眉似在沉思,唇角轻勾,淡极地丢下一句话,便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祝书锦的反应。 祝书锦此时心内惊雷响,洪水浪,乾坤移,总之闹腾得厉害。面上却强自镇定,回道, “真是好笑,我不是祝书锦还能是谁。” 姜从敖本就是在刻意试探,“你不是祝书锦,你到底是谁?”这番话一出口,是连她的一丝情绪都不曾放过的,祝书锦的逞强更是被他看在眼底。 “那为何我与祝书锦本有过一段情分,你见我时却好似未识?” 祝书锦瞪大了眼,这一字一字分开来她倒是懂,但这天方夜谭的说法她既不明白,也不相信,不禁脱口而出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 姜从敖低笑一声,离得更近些,故意干扰她的思绪一般,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顶了祝书锦的名,最怕被拆穿,你现在定是很好奇我是谁吧。” 祝书锦不知是否是因为背抵着冰冷的石墙的缘故,这时只觉脊背生凉。她张了张嘴,嘴硬地辩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本来就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得我,”姜从敖一听,朗笑了几声,说道,“但祝书锦是不会认不得自己的四师兄的。” “四师兄?!你是雾谷的人!” “不错,我十一岁进入雾谷,与小师妹相处已久,深知小师妹为人善良,心思单纯。我从未听过她背后讲人坏话,也更别提什么轻浮的举动。蓝麟是我捉来送她的,即便是心性大变,不愿认师兄,也不会用蓝麟来对付我,因为蓝麟又怎么奈何得了我呢?” “我何曾讲过他人坏话?” “那日万家后院里,你这是忘干净了?” “树上的那人是你!” 祝书锦回忆起来那时的场景,心下一惊,符尘师兄也那般说了,这个人难道说的皆是真话?她思及至此,只觉得大势已去,并非祝家人或符尘师兄,竟是这个不常碰面的四师兄给她带来了最大的难题! “四师兄,你或许有所不知,我回祝府后,曾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过,摔了脑子,现在有些人有些事,我是记不清的。” “原来如此。”姜从敖眼里闪着诡谲奇异的光,恍然大悟的说道,“既是这样,不如我领你去见符尘师兄,让他带你回师门给师父瞧瞧,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失忆症。”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姜从敖放开了制住她的右臂,左手却轻缓阴柔的抚上了祝书锦白嫩的颈项,似叹似恼地低声说道, “你若不是祝书锦,看我怎么收拾你。” 祝书锦被轻柔的威胁骇得毛骨悚然,一时也没注意到这姿势真真暧昧至极。 轻微的响动后,暗门陡然开启,暗室突地明亮不少。 “二少,有人往这边来了。” “嗯。”姜从敖应了一声,仍是对祝书锦柔声耳语道, “你回祝府收拾下东西,我晚点来。” 来哪里?做什么? 祝书锦眼睁睁地看他飘然而去,又不敢将疑惑问出口。不一会,房门上传来轻叩,荆府的下人谨慎的问道, “祝大小姐可是醒了?我家夫人请祝大小姐过去一叙。” “请你等一会,我这就来。” 此时祝书锦正紧张的四处翻找,但她终是发现,暗门合上了,但金匙竟被姜从敖拿走了!若金匙主人发觉到金匙没了踪迹,难保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祝书锦的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不发一言的随荆府下人去了荆家主院。但祝书锦所歇息的客房,似是离主院所在本就不远,没一会,荆府下人已是站在一扇大气典雅的房门前,极是恭敬的请示道, “夫人,祝大小姐带到了。” “请她进来吧。” “祝大小姐,请进。” 荆府下人躬身扬手作势,邀祝书锦进入房内后,便掩上门,退了好一段距离候着。 “大姑娘,坐。” 邱蕙心本在斟茶,抬眸瞧着她,极尽温润地一笑,嗓音虽轻情却切,将言辞中的情绪把握得恰恰好。 祝书锦与荆夫人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此前在万家,也不知是否因着丧事临门,祝书锦恍惚只记得荆家夫人极显老态,再没别的了。但这会儿,她倒像是见识了何谓右相夫人。 只见邱蕙心提壶悬腕,水流如柱,偏偏入盏时既不泛花也不起声,这般行云流水的斟茶,可见这人是修养极佳的。坐于那处,又如一株恬淡雅致的蕙兰,待人亲和却不趋附,端得是世家的风骨。 “谢荆夫人。” 邱蕙心极轻地将茶盏放置在她跟前,笑道, “来,尝尝这霖茶,三五更趁着露意采下,烈阳晒足七日,一注水,还犹刚摘下般青翠欲滴。” 茶浅酒满。祝书锦端起七分满的茶盏,轻抿一口,叹道, “进口时醇郁芳馨,如一股清流入喉,回味无穷。” 套话皆是信手拈来的,实则,在祝书锦的眼里,茶水,明里暗里都是一个味儿的。但,套话却往往能套中人心。祝书锦见邱蕙心的笑意加深几分,便知这回答得了几分。 “大姑娘果真聪颖可人,深得我心,但我听如媚说,你可是已经许好人家,三日后便将出嫁?” 三日后?!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祝书锦惊得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但她转念一思虑,又不知晓荆夫人是什么意图,怕只怕打草惊蛇,她连逃的机会都没了,就被打包送走了,只得咽下惊愕,回道, “是这样的,夫人。” 第十四章 作戏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毫无预警的接受了个重磅信息,祝书锦一时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急躁,恨不得立即赶回祝府,带上柳儿,逃婚去。 但随着二人交谈的深入,不得不说,邱蕙心确实人如其名般蕙质兰心。祝书锦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也丝毫不差。尽管祝书锦分了神,但谈话却愈见融洽。 “书锦这一嫁,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瞧,连称呼都变了。祝书锦勉力挤出笑,谦和地回道, “有缘自会相见的,夫人。” “我倒是觉得,我们不久就会再见的。”邱蕙心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时候也不早了,随我去前厅用膳吧。” “恩。” 再说说祝慕湉吧。今儿个本是荆家的大日子,她一大早便起身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本来想仗着“义女”的名分,在京城这片地儿里发光发热。但哪料先是被祝书锦威吓一番,又遭情郎无情嘲讽,午膳后连娘亲也不知所踪,整整一个下午,她只能同自幼算不上亲厚的爹爹在一块儿,心里一直闷闷不乐、气愤难平。 快要用晚膳的时分,祝慕湉见到自儿个的义母,几近温和地领着祝书锦走进来时,忌恨,一时如藤蔓般蔓延开来。 邱蕙心,这个她叫了多少年的义母,一直以来对她莫不是不咸不淡的态度。说好听点,便是客套有礼,说难听点,就是淡漠疏离,她祝慕湉那么多年,可一次都没见得义母这般温和地对她笑过! 祝慕湉在心底冷笑,她可不是稀罕这个义母,只是碍眼的两个人附和在一起,可真真是可恨之极。 元如媚姗姗来迟,入席后,便很快开宴了。 晚膳后,荆家安排了戏班子,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祝书锦听得困倦,正想同祝兴财请示,打算先行回府的时候,台上的大戏停了,只听见少女故作婉柔的嗓音说道, “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我同大姊特意为义祖父备了份大礼。” 戏台下的宾客大多都认得右相的义女祝三小姐的,即刻捧场的欢呼起来。 “诸位或许有所不知,我那大姊祝书锦师从高人门下,舞得一手好剑,慕湉虽比不上大姊能干,也略通音律,愿献上一曲琴音伴剑舞,博诸位一笑。” 祝慕湉在那戏台上话音刚落,祝书锦这边已然是来了个小厮,要将她请上台去,似是连时辰都掐好了一般。 这下好了,别说走不了,还要被拖上台去演猴戏。 祝书锦眼底泛着冷意,如一汪古泉清幽般望不见底。相识的、陌生的目光探射过来,要她临阵脱逃?办不到。不到最后,谁是那尽在掌握的耍猴人,谁被当作遛着走的猴子,还很难说。 荆家的大日子,多得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祝书锦挺着身姿,步子迈得极稳。前头的那小厮曲着身子,跟只老鼠一般穿行得飞快。 祝慕湉急,她可不急! 祝书锦偏偏就在后方缓步前行,端足了大家闺秀的姿态。挪啊挪,吊足了诸人胃口,才轻巧得迈上戏台子。 祝慕湉倒是早有准备,立刻请人搬来了一张古琴,又命奴仆捧了一方宝剑出来。 捧,倒真是捧。祝书锦眼瞧着那个身强力壮的奴仆,捧着宝剑的双手都在微微打颤。看架势,别提什么舞剑了,她连举剑都成问题。 “三妹,今日是喜庆的日子,舞刀弄剑的,不妥当。”对那方宝剑,祝书锦更是连碰都不碰就推拒了,“不过大姊下山前,恰好自师父那里学了点延绵益寿的掌法,本是想献给爹爹,但难得三妹尽孝心切,那就在此一同祝荆老爷子福寿安康!” 前头提过,这台下坐的,不乏高官富贾。愈是身居高位,腰缠万贯,愈是怕死。这会一听祝书锦要将长寿的掌法倾囊相授,各个都舍下事不关己的态度,台下立刻掀起浪潮一般的叫好声。 这叫好声,竟是把祝书锦怔住了。她几不可闻的蹙了下眉头,仍是忆不起自个儿讲出了何般值得台下掌声雷动的壮语豪言。 祝慕湉脸色一瞬挂不住了,催促道, “大姊我们快些开始吧。” “嗯,三妹,你琴艺高超,大姊呢,掌法说不上精通,可全靠你配合大姊了。” 宗政悦自小便受尽疼宠,如一般姑娘家精通音律女红,又异于寻常皇女习了好些武艺。此时她同宗政博坐于台下,被祝家姐妹的这一出闹剧,惊得目瞪口呆。 祝书锦身为平和时代的社会人,哪里会什么掌法。但此刻她最最感激的人,莫过于自个儿的祖母,让她能在这高台上,哼哼哈哈的比划了一套太极拳。 祝书锦打拳法也没得规矩,时急时缓,欲止还续,眼见要亮招偏偏两下带过,过渡时分又偏偏舞得虎虎生威。祝书锦这头肆意乱来,祝慕湉如何跟得上,琴音七零八落地乱在祝书锦的节奏里。台上的乱,连既不懂琴,也不会武的外行都能辨得清。 “咳,咳咳咳——” 宗政悦径自看傻了眼,一时竟被茶水呛住,咳嗽不止。宗政博疼惜又好笑的替她轻拍着后背,宗政悦缓了一会,向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意有所指的说道, “果真是个妙人。” 宗政博失笑,不由的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戏台上。 祝书锦只会简化的二十四式,所以将拳法打足了三遍。同一招式快慢不一,处处劲道全凭心情,明眼人都看得出,哪有掌法这般随性?这分明就是与弹琴之人过不去。 祝慕湉又何尝不知?琴自心出,心乱则琴音不匀。愈是弹,愈是急,愈是乱,愈是恨,琴弦终不堪其扰,蹦地一声,声色曳然而止。 这边弦一断,祝书锦立刻上前捧拳道, “献丑了!” 台下宾客窃窃低语,再无一人叫好。这底下坐的,个个都是人精,台上风起云涌,又何尝看不清? “祝小姐,我见你这套掌法颇能修生养息,你能否私下教授与我?” 清脆如黄莺出谷般的女音响起,众人皆是一惊。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荆家的表小姐,皇帝宠爱的九公主宗政悦。 “谢公主赏识,这是书锦的荣幸。” 随着风势一转,台下即刻叫好声四起。毕竟,区区右相义女与最受宠的皇女,这分量傻子都拿捏得清。 祝书锦虽没料到这九公主会相帮,但既然有了台阶,也就顺势行礼迈了下去。 第十五章 闹脾气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如此一番闹剧就这样暂落帷幕。回府的路上,祝慕湉心中恨得要命,自是不愿再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坐上了祝兴财夫妇的马车。 祝书锦瞥见祝慕湉望向她时淬毒的目光,还以为所乘的马车会被人动手脚。但所幸一路上有惊无险,平平安安的回到了祝府。 祝书锦这会或许还不晓得,何谓命硬。她只是颇为惊奇,自个儿当众给了祝慕湉难堪,竟没人来找麻烦。她心急火燎地回了居住大半年的院子,但始终不见柳儿迎上来,连同整个院落也空寂一片。 “柳儿?” 祝书锦心中咯噔一声,不安自幽暗中滋生出来,她掌了灯,从烛台下拾起一封信来,一手娟秀的字迹,祝书锦却并不相熟,就像她从不知柳儿识字一般。 “承小姐关照许久,柳儿本愿当面辞别,奈何为事所迫。此番一别,江湖路短,有缘再会。” 寥寥数字,连笔迹都显着急迫。祝书锦阅完了信件,仿佛失了一位友人,心内不是不低落的。 刚进祝家,祝夫人便送过来一个叫纱玉的侍女,祝书锦去到哪跟到哪,一步不落。被人监视的滋味可不好受,祝书锦便寻了个理由把那侍女退了回去。但没几天,符尘师兄便把柳儿带来了,就说柳儿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让祝书锦一定要将她留下来。祝书锦一听,便招数都使尽了,才说服祝老爷让柳儿留下来服侍她。 这一侍奉,就是大半年,撇去符尘师兄,柳儿也算得上是她最亲近的人了,这一辞别,又如何能不感伤呢? 当然,也不排除是祝书锦的日子太过顺遂,如今自己的亲友纷纷离去,才会有孤掌难鸣的寂寥。祝书锦呆坐了会,又飞快地起身来收拾自个儿的物什。如今无依无靠,还不趁着夜色,速速离去。 祝家的墙并不算高,但祝书锦又没有飞檐走壁的能耐,对着障壁还是犯了难。不过寻了半晌,找着了一颗凭墙而立,又能下脚的树。祝书锦拎着包袱爬上树,耗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哼哧哼哧地跨坐墙头上休息。 此时已是三更天,街头巷尾空无一人,偶有夏夜清冽的风穿堂而过。祝书锦腿儿有些颤,生怕一不小心就从墙头坠了下去。 “喵~” 祝书锦正思虑的时分,不知从哪冷不丁的飘来一声猫叫,将她吓得寒毛直立。偏偏她侧过头又连猫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才是最最骇人的。 祝书锦坐在墙头骑虎难下的模样落入了一个人的眼里。姜从敖仍是那身玄黑衣袍,隐于夜色中,不细看根本无从分辨。他依稀忆起曾经也有个小女娃,偷丹药的时候卡在房门的间隙间进退两难,那焦急的模样与这会墙上的人竟是分毫不差的。 “师妹,要下去是吧,我帮你。” 祝书锦的右肩没防备的被力道一冲,直直的就从墙头栽了下去。短短一瞬,她的呼声噎在喉间,面色死灰,双目涣散,仿佛是被牛鬼蛇神勾走了魂魄。 姜从敖在她落地之前,已施展轻功将她抱住了。他本意只想吓吓唬唬她,但见她这番异状,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由的慌了神。他探了探她的脉息,又是一点异常都没的。姜从敖有些挫败的喊道, “喂,小师妹,别演了,快些起来吧,我认输了。” 姜从敖本以为她会志得意满的一跃而起,再对自个儿骗过他的伎俩沾沾自喜。但没料到臂弯的人仍是不闻不语,不止如此,还将眼睫木然一闭,径自晕了过去。 祝书锦正跨行在一匹棕黑的马上,不,那时她还名叫卓诗灵。那马又瘦又矮,脊骨嶙峋,骑上去唯一的感觉便是硌人。但卓诗灵仍是面带笑意,眼泛柔光,那是一个深闺小姐趁着烈烈日头,将世故抛之脑后,追逐爱人的决意。她的深情,统统都映在摄像机里,只等着视之大众。 这是卓诗灵龙套多年捞着了的一个女二号,自是万分用心,连马术都学了几分,只求亲自驾着马,不假人手。但马突如其来的发狂她是没料到的,卓诗灵无措的被甩了下来,惊声惨叫起来。 “师妹,师妹,醒过来。” 耳畔传来的轻唤,冲破了重重黑雾,才让祝书锦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一睁眼,便看见姜从敖锁着眉头,焦急和关切不加掩饰的堆在俊脸上。 这人不是疏离和轻佻,便是黑沉这一张脸,祝书锦倒没想过竟能看见他对自己露出担忧和关怀这番情深义重的神情来,觉得诧异又新奇。不过转瞬一想,若不是这人将自己从墙头推下去,她又怎么会重温前世坠马而死的惨相?明明自己未曾想起过,也未曾梦见过,大致已是非常遥远了。 祝书锦心下一时又恶劣起了。她猛地坐起身来,敌不过脑子仍有些晕眩,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姜从敖伸手欲扶,却被祝书锦不客气的挥开了。他从女子的眼中读出抗拒,眸子不由的暗下去,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姜公子,你能否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在雾谷对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教你要这般对我?若有,书锦这条命,你拿去就是,何必三番五次的刁难戏弄?要我死可以,给个痛快话。” 祝书锦气恨之下,口不择言的撂下一番重话,一时间,屋子里十分寂静,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 姜从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藏于衣袍中的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强健的躯干甚至隐隐有些微不自觉的颤动。许久,他吸了一口气,有些艰涩的说道, “对不起。” 姜从敖很快推门而出。祝书锦望着那人的背影,心思有些复杂。 若真是同门一场,她这番话确实说的未免重了些。 但若只是同门一场,为何那人却好似为情所伤,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 难不成她寥寥几句话,还能伤了个大男人吗? 第十六章 赌气的男人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接连的好几天,姜从敖也没再出现过。但祝书锦住那儿,下人用心伺候着,饿不着渴不了,就是少了点乐趣。 祝书锦也纳了闷,就算是被她气跑了,也不能把她扔一陌生的地儿不闻不问吧,什么人啊这是。 这天祝书锦用过了膳,闲着没事干,就满院子瞎转悠。 院落小了点,连祝家的一半儿都不到。来来回回几个奴仆,没见着主子模样的人物,估计只是个别院。 祝书锦四处乱窜也没人阻止,但经过一间房的时候,心念一动,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有人吗?没人我就进去了啊。” 祝书锦意思意思的喊了两嗓子,果真连个鬼影都没有。她也不客气,推开门就迈了进去。 哎,她自个儿也知道这举动不恰当,可,当她望见书柜前挂着的精致小雕笼时,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雕笼中间横着一根栖杆,上头盘着菘蓝的一团东西。 “蓝麟!” 祝书锦欣喜坏了。难怪她的脚步方才就一直在门外打转,每每欲走开,都像被不知名的牵引力拉回来,这屋里藏着的,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至宝吗! 蓝麟本在打盹,乍听一声熟悉的呼唤,晃两下头,又摆两下尾,热情的不得了。 久别重逢,蓝麟毫无保留的亲昵,多多少少让祝书锦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会救你出来的!” 祝书锦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把雕笼观摩了个遍,连栖杆的纹路都没有放过。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一刻钟的光阴过去了。 祝书锦只觉头疼,近乎快被雕笼的纹路迷花了眼。终是扯了扯嘴皮,同小蛇打着商量, “蓝麟,你那个…能自个儿出来吗?” 见小蛇晃了晃尾巴,祝书锦就当它是欣然同意了。蓝麟再张嘴时,六对毒牙泛着阴冷的寒光,如出鞘的剑芒,一出便斩金截玉的架势。 如一道菘蓝的闪电划过,蓝麟一口咬住了笼条。 祝书锦只听见咔的一声脆响,心道这雕笼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是有些厉害。回神一看,蓝麟的头正耷拉在笼底,一侧搁着几片碎刃模样的东西,白的。 “…” 祝书锦无言的看着蓝麟心灰意冷的蛇样,惊了,探头过去上下打量着那根笼条。 乖乖,别说咬断了,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蓝麟,张开,我看看。” 进食才能维持生存。祝书锦害别个断了两根生存的利器,内心不是不愧疚的,看小蛇垂头守着两片断齿,声调不由放得轻柔,哄着骗着,才让蓝麟不情不愿的张了口。 四对后齿全谨慎地缩了回去,被笼条磕落的,好巧不巧是两对平日里示人的门牙,蓝麟这会看起来落魄得很,看得她怪心疼的。 “请问,你家主子在吗?” 祝书锦转了一圈,好不容易逮着个活人,便开口打探着姜从敖的去向。 “我家主子一会就过来。” “那劳烦你替我转告一声,让你家主子尽快找我,我有要事相商。” 祝书锦把要事两字咬得极重,听得下人也是神情一肃,恭敬的回道, “小的一定为小姐转达到。” “多谢。” 求人办事,祝书锦先把礼做足了。但她转身而去,倒没留意到那位下人眼中的讶异。 惊风自幼出身贫贱,曾遭尽白眼,而后进了姜家,跟了二少数十载,身份不同往日,也水涨船高的受了不少敬仰。可这云泥之间,只觉得看惯了世人见风使舵的本性。 但方才,在本分的小事上头承了这一声谢,祝家小姐的态度,有别于谄媚的敬意,恍惚间,让惊风感觉自个儿有血有肉,也是个人。 “惊风。” “是,二少。” 惊风推开身后的门,旋身跨了进去。 “傻站在外面做什么?”黑檀木的文案后,久未露面的姜二少正一手撑着头,认真的翻阅着书册。 “祝家小姐来了,说是要同您商议要事。” 惊风老老实实的应着话,但他心里看得明白,自家主子眼神在书页上,心思却是飘的。从他出去的那会儿到现在,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主子手中的书册可是一页没翻呢。 “嗯。” 姜从敖淡淡的应了一声,凤眸却依旧胶在书页上。 “二少,我看祝家小姐神色着急,您还是去看看吧。” “你今个儿话还挺多的。” 姜从敖终于舍得挪开书页上的视线,却是恶狠狠地剜了属下一眼,说话间,已经起了身,走出房去。 挨了骂,惊风倒是不痛不痒的。毕竟,这虚张声势的眼神,比起前几日自祝家小姐房里出来时,被人刨了祖坟一般的阴郁神情要友善得多。 自那日起,二少虽回别院,却也不去招待自己请上门来的客人,只交待了别院的柴总管顾好那位姑娘。 惊风在姜从敖后头一步不落的跟着,可是瞧着瞧着,姜二少就要跨出别院的大门了。 他本以为,二少待祝家小姐总是宽厚,这么几天气也该消了,自己搭再把手给二少找个台阶下,这事就了了。 可谁知,姜二少别扭的心思被属下一挑破,恼了,惊风越是这么劝,他越是就跟惊风杠上了。 “二少,二少。” 柴总管年近花甲,老人家步伐不稳,眼看着主子要走,赶忙急声唤住, “祝家小姐今日进了西面的厢房,我进去清扫时,发现…发现蓝麟的牙全断了!” 柴总管急得满头大汗,不停用巾帕擦拭着。西厢房那小蛇一看就不是凡物,那雕笼也是域外来的贡品,他深知金贵,从来连西厢房的清理都不假人手,亲自上阵,可主子明明让他看顾好那姑娘,出了这样的事,难不保自己会落下个看顾不力的罪名! 静—— 静得只听见老人家忐忑的微喘。 半晌,惊风又窥见了主子阴晴不定,复杂难辨的神色。这情形几日来屡见不鲜,每每都在柴总管匆忙赶来汇报府内的事务的时候。 “二少,今日祝家小姐日间呆在东厢房,哪儿也没去,只是主院的鸢尾少了几枝,好似被人连枝折了。” 姜家院里有大片的纯白鸢尾,开得极盛,二少看着喜爱,特地让惊风移了几株过来,别院的下人别提摘了,怕是碰都不敢碰的,那摘花之人岂不就是… “二少,祝家小姐今日在东厢房外绕了一圈,我去给赤甲喂食的时候,发现赤甲不见了,听厨子们说祝家小姐让炖了…” 赤甲是半年前二少途经某地,花几百两从渔夫手里买回来的,当初觉着那鱼红得极喜庆,还特意取了名,没成想还是免不了口腹之灾… 两日时间,已足够惊风适应祝家小姐生是非的能力和二少默不作声的态度了。 第十七章 吵嘴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祝书锦回了房里,这会正摆弄着瓷瓶里的鸢尾。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心道这别院的下人效率还挺高,这么快就把他家主子请过来了。 惊风走上前去,轻叩两下,唤道, “祝小姐可是醒着?我家主子来了。” 祝书锦忙开门把两人让了进来。姜从敖一进屋便冷冷清清的站着,一如醉月楼倚栏自酌时孤高的姿态。 “听说祝小姐找姜某说是有要事相商?” 姜从敖许久没同她打官腔,这客气至极的话语竟让祝书锦有些不适应。祝书锦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几不可闻的蹙了下眉头。 “恩,是有要事。” “祝小姐若信得过姜某,但说无妨。” “姜公子,信得过,信不过,有何分别?” 前些日子还言道是情分深厚的师兄师妹,这会又是生分疏离的公子小姐,祝书锦听得刺耳,心生烦躁,便恨恨地道, “姜公子将书锦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书锦一介弱女子,做个什么事还不是只能凭仗姜公子的心情。” “你这是怪我把你带到这儿了?”姜从敖听这指责也有些恼了,“那晚你无故晕过去,我若没将你带回来调生养息,还容得你在这势头十足的指责于我。” 惊风跟随姜从敖跨进门来,就一直侍立在一旁。听他这般赌气的话,不由有些怔愣了。 世家大族,言语戒慎,更何况二少向来孤身自立,对待寻常人等总是寡淡,连在姜家也极少见二少与人争辩。 这同姑娘家斗嘴的哪是他家二少…分明就是心智未开的孩童! “什么无故!我曾从高处坠落,险些丧了命,若非是你,我又怎会重温梦魇,惊吓过度晕厥过去!” 暗室时,祝书锦虽提过从树上坠落,失了记忆。可这连八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言辞,姜从敖自然没当回事。但那日她面如土色、惊惧万分的模样,却也是装不出来的。 “这么说来…你是当真记不起从前的事了?” 祝书锦将那日的事由说出来,无非想让这人心存愧疚,今后好吃好喝款待着,走北朝南的伺候着。可谁知这人的关注点调转得极快,害她一腔义正言辞全堵在喉间,只能讪讪的回道, “不记得了。” 姜从敖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的站了片刻,像是说得口干了,径自在桌边坐了下来,饮了口茶水,才轻声道, “那日我请大夫来为你把过脉,大夫说你身体并无大碍,调养几天就好了。” 随着姜从敖一落座,屋子里原本风雨欲来的对峙霎时便消弭于无形了。对方软了姿态,祝书锦自恃一个讲理的文人,也不好再挑衅滋事。 “我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镇日在这宅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趣得很。” “是我怠慢了,”姜从敖听了这明里暗里的抱怨,自知理亏,沉吟片刻,唤道,“惊风,来,把账算给贵客听。” “是,二少。”惊风上前一步,惯常使刀剑的手不知从哪掏出一个乌木的算盘,嗒嗒嗒地拨弄着珠子,一面回着话, “祝小姐,鸢尾的植株是姜家老爷三年前从蛮商手里买回来的,那时花了五十两银子,近三年涨势喜人,已经快两百两一株了,您折下三株,总共是六百两银子。赤甲,哦,就是您让厨子炖了的那条红鱼,二少年前买下时花了一百两,但那样的红鱼不易成活,二少很是费了些心思才将它喂大,粗略估算也值五百两银子,加起来一共是一万一千银子。蓝麟的牙要想续上,少不了琮山的木香龙蛇草,这草长在深山中,十年一遇,万金难求。” 姜从敖见火候差不多了,闲闲的补上一句, “木香龙蛇草我倒是可以派人四处打听,不过这笔账,你是打算给现银还是打欠条呢?” “娘也,你这鸢尾怕浇的是琼浆玉液,你这鱼怕吃的是山珍海味吧!” 祝书锦彻底炸了,几朵破花,一条死鱼,开价一万两银子!黑商的心都没这么黑! “你这是打算赖账了?” 姜从敖似讥似嘲的抬眼看她,嘴角微微勾着,挂了丝不明显的笑意。祝书锦气愤地猛拍了下桌面,喝道, “你这是狮!” “嗯?” “狮…师兄啊,”祝书锦紧挨着姜从敖坐下,拎过一旁的茶壶,为他续满茶水,诚恳的道,“大家兄妹一场,谈钱就生分了。” “你这师妹,”姜从敖冷哼一声,“我可认不起。”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这般小家子气! 祝书锦窜到姜从敖身后,捏捏肩,捶捶背,极尽狗腿之能事。 “师兄啊,消消气。那日是我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师妹计较了。”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笑声。 原本祝书锦也自觉挺丢人的,这时更是犹为敏感,立马挺直了背,掐起腰气势汹汹的喊道, “谁!是谁在笑我!” “真是太不像话了,惊风,你出去。” “…是,二少。” 惊风嘴角一抽,应声推门而出,替两人阖上了门。 “惊风,二少还在发火吗?” 柴总管离得老远,见惊风从房里出来了,连忙迎上去问道。二少来时卷着携风带雨的气势,看似要来问罪,让老人家狠狠替客人捏了把汗,放不下心便一直在外头等着。 “柴总管放心吧,二少心情不错,正与祝家小姐叙话呢。” 惊风正同柴总管低声说着话,宽慰心善的老人时,屋里赫然传来一声惊嚷。 “真真是蓝麟自个儿咬断的!” 接着便是一声嗤笑,讥讽的男声不留情面的说道, “那雕笼千年玄铁制成,利刃切不断,真火熔不掉,蓝麟幼时就是在这笼中被困伏的,若非接到主子愚钝的指使,怎会拼着断齿之痛也想破笼而出?” 接着便嘀嘀咕咕地,听不太分明,但片刻后,明朗的女声又传来, “师兄啊,这力道合适不合适?” “…往左移些,再用力一点,手别停。” 惊风瞧见柴总管双目圆瞠,张大着嘴合不上的模样,身为二少最得力的下属,脸色连带的都有些赧意。 “这…这是”我们英明神武的二少吗? 无须柴总管说完,惊风很是理解的拍拍他的肩,说道, “柴总管,我们走远一些罢。” 第十八章 祝书锦之死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时节已至初秋,别院里偶有树叶从枝头蹁跹下来,被下人用扫帚聚到一起。 忽地,一道人影刮过来,带走了几片落叶。祝书锦提拎着裙摆,步履匆忙的从廊下快步穿过。片刻功夫,柴总管追了过来, “祝小姐…二少,二少真的不在院里呀。” 祝书锦充耳不闻,一会便把柴总管甩得没影了。她远远的瞧着惊风站在门口,便暗自放慢了步子,顺带理了理些许凌乱的裙裳,轻盈的挪着步子,好似方才狂奔的另有其人。 “惊风!你家主子呢?” “祝小姐。”惊风颔首致意,“二少出门,还没回来。” “那你在这做什么?” 祝书锦垫着脚,越过惊风宽厚的肩部,欲从门缝隙中窥个究竟。惊风不动声色的用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应道, “二少让我在这等着祝小姐。” “特地命你在这候着,让你同我说他出门去了?”祝书锦点了点头,叹道“那我回房去等他。” 一阵秋风吹来,祝书锦在凉意中瑟瑟发抖。惊风瞥见女子纤细的背影,心下竟有些不忍。 “师兄,你果然在这儿!” 雕花的红漆木门被人猛地推了开来,姜从敖着了一件玄月的夹袍,仍是在文案那头,扬起凤眸,淡淡地数落道, “惊风,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连个姑娘家都拦不住,说出去不丢人吗?” 惊风苦笑道, “祝小姐演技实在高明,是属下轻敌了。” “兵不厌诈,惊风,承让了。” 祝书锦笑得两眼弯成了月牙,如浸了春光,极有朝气。 “二少,”柴总管姗姗来迟,一张老脸俨然皱成了梅干,“二少我拦不住祝小姐。” “嗯。”姜从敖看着气喘吁吁的老人家,摇了摇头说道,“柴总管先下去歇歇吧。” “是,二少。” 祝书锦笑眯眯的望着柴总管离去,忽地,一阵风势袭来,轻飘飘的物什,罩在了她的头上。祝书锦顺势一扯,拿在手上,是件深褐色的下人衣裳。 “换上,我带你出门。” 八珍楼。 京城中与食灵阁齐名的食楼,祝书锦虽略闻一二,但从未有来过。食灵阁她去了千八百遍,连地形都摸熟了,自然总是在食灵阁转悠了。 “师兄,怎么不去食灵阁?” 姜从敖抿着茶水,冷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人多。” “有道理。” 祝书锦一想,自己现在是逃婚的祝家小姐,自然是要行事低调,掩人耳目的。 “师兄,”祝书锦心里实在好奇得紧,“今个儿怎么愿意带我出府了?” 想她前两日,日日央着姜从敖带她出去,可谁知这四师兄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今朝更甚,装作不在院里,让柴总管同惊风拦住她,打定主意不让她再用出府的事滋扰他,可这怎么眨眼间,就二话不说将她带了出来? 姜从敖好笑的望着她,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次没成,就有下次,总让柴总管陪你折腾,我看着不忍。” “我也不想折腾老人家,”祝书锦无辜的说道,“师兄这般了解我,一开始就同意了哪有这些事。” 姜从敖摇了摇头,懒得再同她争。没过多久,祝书锦钦点的佳肴一样一样的上全了。饶是平淡如姜从敖,也微微瞪大了眼。 “我在别院里少你吃的了?” 八人坐的圆桌,被精致的盘子碟子放置得满满当当,其间的分量估摸十个壮汉都吃不下。祝书锦挠了挠头,也有些苦恼, “在别院呆了太久,一时欣喜就多点了些,没料到竟有这么多。” “罢了,我们此去辞京,路途遥远,快的话也得半个月之久,颠簸中可不比这般安适了。” 辞京? 祝书锦嚼着鱼肉的动作一顿,不明就里的问道, “师兄,我们要去哪里?” “这京城容不下你。”姜从敖眉间有一丝沉重,“我们得寻着符尘师兄,让他带你回谷去,先避一避风头。” “不就逃了婚吗。”祝书锦有些不舍的建议道,“大不了我舍了祝书锦这身份,改头换面重新过活。” 她生来就爱凑热闹,活了两世,依旧是学不来姑娘家的娴静和安稳的性子。住了那么些日子,京城也算是一个相熟的地儿,这时又要适应另一方土地,她心里是不肯的。况且这祝书锦的身份本就不是她的,若是舍了更自在些。 姜从敖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窗外远远的传来了鞭炮声,劈啪作响,震得人心神不定。 “吃吧,吃了我带你回祝府看看。” 祝书锦没想过有再回到祝府的一天,当她心生逃离的时候,与祝家人的牵扯就断了。呆了半年的祝府,于她,还不如师兄的别院里舒坦。 祝书锦虽不解师兄的用意,但到了几天不见的祝府,却有些怔愣了。 白幡素布,青烟黄纸。 祝家死人了。 祝兴财又衰老了些,站在门口迎着来往吊唁的客人。祝兴财的一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是祝书锦从没见过的。这个年纪的祝家人,她从未见过的只有一个,便是那被荆右相带在身边的三弟,祝新。 元如媚着了白衣,从侧院里走了出来,与祝兴财耳语几句又离去了。 “师兄,换个地方。” 祝书锦面色有些凝重,扯着旁边人的衣袖,低低的嘱托道。姜从敖带着她,离了枝头,轻盈的跃进了厅堂后。 祝书锦到底在这地方住过,熟门熟路摸到一侧,开了窗户,正看见祝慕湉跪在棺椁前头,哭得正伤心,一旁吊唁的妇人,甚至为她的重情重义感动,用巾帕掩面而泣。 祝书锦如坠冰窟,寒意猛地袭上心头。祝兴财、元如媚、祝慕湉,就连祝新都在,那么,死的是谁? 姜从敖望着女子眼中的难掩的惊惧,心中满是不舍。他揽过打着寒颤的祝书锦,很快从祝家闪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祝府的人对谋害她的事策划了多久?不然为何她才从祝府离开,短短几日,就寻好了一个替死鬼?若是她没被带走,那现在,躺在棺材里头的,是不是就是她了? 没有人不怕死,再活过来一次的人更是如此。祝书锦有些后怕,她虽知人心险恶,但那些日子有符尘师兄和蓝麟护着,没能体会得如此深刻,那样一个吃人不吐皮的地方,她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生路,就又断了,差一点,她又要重新堕入那黑沉无边的深渊里! 第十九章 同祝家再无瓜葛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祝书锦被姜从敖带回了别院,一路沉寂得过分。 此时姜从敖心底尽是悔意。祝家同荆家想对祝书锦这个大小姐不利,清儿的想法太过单纯,带她去祝府,不过是想让她看清楚祝书锦这个身份,在京城这个地方已是行不通了。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即是改头换面,一朝暴露便会惹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可清儿这会被他护在怀里,却像置身冰天雪地中,身子不自觉的打着哆嗦,让他心里万分难受。 姜从敖让下人将热水打来,替她擦着额上的细汗,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轻声的安慰着, “清儿,别怕。” “我在这。” “没人伤得了你。” 低声的抚慰仿佛来自原野上的风,轻轻地,又无所不在,吹着她,让她的心神不再躁动,渐渐地安宁下来。 好半晌,埋在姜从敖臂弯里的脑袋动了一下,闷闷地问道, “师兄,你叫我什么?” 姜从敖见她好了些,玩性起了,白玉般指尖缠裹着布料般丝滑的墨发,爱不释手极了。 “你从来就不是祝书锦,你也不属于祝府。” “师兄…” 祝书锦听得这话,焉地想起自己不过是占了别人身体的外人,心中划过一丝落寞。秀眉不由的蹙起来,想要坐直了身子。 可,姜从敖偏偏不如她的意,不仅不放,手掌更是深深陷入发间,手腕略微使力,便将她带得更近,近到眼眸中映着彼此。 祝书锦似乎看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潭底涌动着旋涡,将毫无防备的她卷了进去。 “清儿。” 看着女子迷蒙又可爱的模样,姜从敖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两下。他气息不稳的唤了一声,压制不住地将薄唇贴上了去。 属于男人的气息,排山倒海的压下来,微凉的薄唇在女子的樱口上不断的辗转碾压,携风带雨,一路攻城掠地。祝书锦被太过亲昵的感觉惊醒,脸上润着酡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男人!这男人怎么敢! 姜从敖不但敢,还轻而易举的制住了她的自卫,甚至撬开了贝齿,蚕食她的青涩,将她的惊呼和气息尽数吞没。 良久,祝书锦被热气熏晕了一般,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使不上气力,姜从敖才放过她。 祝书锦又羞又恼,既恼遭人轻薄,更恼自己竟被吻得晕乎乎的,脑子都转不动了! “我把你当师兄!你竟然这样对我!” “清儿,清儿,你是忘了,当初天天追在我身后,说喜欢我,让我娶你回家。”姜从敖眸里闪着点点星光,头轻轻地靠在她肩上,暧昧的吐息,“这师兄么,我才不想当。” “胡说八道。”祝书锦蹙起眉来,伸出葱白的指头,将他的头推下肩去,嫌恶的喊道,“拿开拿开,重死了。” “清儿啊。” 明明轻薄的是她,偏偏这男人嘴里一直清儿长清儿短,让祝书锦心中不痛快极了。先前的羞意恼意怒意郁结成气,全喷发了出来。 “清儿清儿,谁是清儿,我不认识什么清儿,轻薄人还要打着认错人的旗号,无耻之极!” 姜从敖扳过祝书锦气得偏过去的小脸,皱了皱眉,却又焉地笑起来。 这一笑便失了往日的锐气,如晓月春花,灿烂之极,祝书锦虽知这个四师兄生得一副好皮囊,但从未见他这样开怀的笑过,竟一时看得呆过去。 “你笑什么?” “清儿,你不介意我亲你,却是介意我口中唤着其他女子的名儿吗?” “我没…” “清儿,你是失了记忆,才一直把自个儿当成祝书锦。你可知,祝书锦这身份,是师傅的二弟子?” “什么意思?” 她不是祝书锦?祝书锦其实另有其人? “你是师傅最小的弟子,符清。” “怎么可能”祝书锦瞪他,这天方夜谭的说法未免太过诡异了。“祝府的人,岂会认不出他们的大小姐?” “祝书锦生母早逝,自小被师傅带到山上,这个小姐于祝家可有可无,又怎么会有人关心她长成了什么面貌?符尘师兄带你下山,送你进祝府,他说你是祝书锦,那你便是那祝书锦了。” 符清。难道她真是符清? 不知为何,她知晓自己不是那祝书锦,不免好受了许多。 她想,若是祝书锦本人,明明冠着祝姓,却遭家亲这般对待,会是哪般的心灰意冷、伤痛欲绝?替祝书锦受了这一遭,也好过二师姐再承受苦痛千倍百倍。 姜从敖在一旁没说话,就静静的瞧着她。秀气的眉,灵动的眼,小巧的鼻,粉润的唇,若说从前的那张小脸可爱讨喜,那现在可谓是清丽无双。 他都喜欢。 姜从敖凤眸微眯,像只邪魅狡诈的狐狸。 符清这时已将祝家的事抛到了脑后,焦距对上了男子的脸,不由的警惕起来, “你明明认得我,那为何前几次总是黑着脸,不给我好脸色看?” “清儿同分别时长得不一样,我没认出来。” “长得不一样...那你凭什么这般肯定我就是符清?”符清眼神中透露出怀疑,“尚不确定就亲别人,下流!” “清儿,你信我。”姜从敖眼里划过一丝深深的无奈,“我本以为你仍在雾谷中,便没往这方面想,否则你即便是换了千千万万张面孔,我也能将你辨识出来。” 姜从敖握着她的手臂,神色凝然,竟是那般的认真,教她不得不信。符清本就被那个吻乱了分寸,这言语中又有如夹杂千千万万的情愫,这时只觉得极不自在, “你先放开我。” “你不信?” 姜从敖凤眸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脸上不加掩饰浮现出浓浓的失望。 “我信!” 符清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竟露出这样的神色,好像她做了什么恶毒的事一样。这般、这般脆弱的神情,竟然让她有些罪恶和不舍。于是她赌气似的又喊了一句, “我信了!” 姜从敖眼中原本将息未息的火光一时乍亮起来,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那你也相信你曾那样的喜欢我?” 矜持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没皮没脸的求别人娶她?哪怕是这人长得这般好看,也...! 符清羞恼的喊了一声,摔门而去。 “你去死吧!” 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十章 斗地主儿子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昱升城,距京城数百里,是上京的必经之地,南来北往的商贩集结于此地,让这城中布满了生机。 而今日又正巧赶上一月一次的市集,贩货的,赶场的,看热闹的全聚在一块,从清晨到日中都不曾停歇,处处只见人头攒动,热闹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西面的一角,颇为简陋的小摊前,数十个小孩子围成一圈,眼也不眨的看着。正中间的老头手中拿着精致的小铜勺,铜勺里盛着棕黄色的糖液,动作娴熟的左描右画,手腕翻飞间,很快就做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围着的小孩子们立刻捧场的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矮不隆冬的小孩子中,突兀地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藕粉的细纱长裙外罩着件淡青色的银丝缕绣花外裳,小脸由月白面纱罩住,只余下一双带笑灵动的妙目,如同俏立风中的莲一样。 “老伯,请给我一根糖人。” “三文钱一个,姑娘自个儿从草把上取吧。” 符清付了钱,从草把子上取了个糖人,拿在手上把玩。 真怀念,当她同这些小鬼头一样大的时候,也总是守在摊前眼巴巴的看呢。 符清摇着脑袋,自嘲的笑了笑,正抬脚要走,却不小心扫视到一道道羡慕的小眼神。 这些小鬼头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穿得破旧,买不起糖人,只能凑在旁边巴巴地望着。见有人爽快的掏钱,买走了糖人,艳羡得紧,便一直盯着那人猛瞧。 符清接收到这些信息,心中有些无语。片刻。从衣袖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老头,嘱咐道, “老伯,我把银子放这,你一人给他们做一根吧。” “姑娘真是心善。” 老头笑皱了尽是褶子的老脸,不知是为符清所感动,还是因为赚了些银两。 听着耳边尽是奶声奶气的嗓音,唤着姐姐,兴奋的表达着谢意。符清的心不由的柔和起来,暖声道, “若是儿时我能被这般对待,我肯定也会很高兴。” 话刚落音,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杀人啦!” 市集一片祥和突地被打乱,人潮迅速的往声音出处蜂拥而去。符清挑了挑眉,也不怕死的跟了过去。 她一面往喧嚣的中心走,一面留心旁人的议论声,将几人的身份大致拼凑了出来。 那正中央躺着个气绝身亡的老头,一旁搂着尸身哭哭啼啼的妙龄少女是死者的女儿,两人一直以杂耍为生计来糊口度日。旁边与奴仆抚掌大笑的狰狞男子则是杨家的少爷,向来穷凶极恶,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我听说,那杨公子垂涎小姑娘很久了,今个儿还同下人说,就算抢也要抢回去呢。” “有一日,我在这街上卖些胭脂水粉的时候,就听见那杨公子就说要买下这姑娘,可老头不愿意,就说宁死也不会卖了自个儿的闺女。” “哎,杨家在这地方就是土皇帝,一个杂耍的戏子又如何对抗呢?竟然被石头活生生砸死,真是作孽。” “小声点,你就不怕被土皇帝的耳朵听了去。” “你说说,这父女俩混口饭吃,胸口碎大石也就让大家看个乐子,石不石的又有谁去较真呢?偏偏这杨家的狗崽子非说人骗钱,要自个儿捞块真石头试试他的能耐,结果把人锤得吐血,没两下就撒手去了,留下一个女儿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多惨呀!” 裹着头巾的老妪们见不得这般惨事,哀戚的叹着气,用衣袖拭泪。这时,被围在中央的杨公子仿佛笑够了,几步跨过去,将哭红了眼的少女粗鲁的扯了起来,嬉皮笑脸的问道, “小娘子,哭够了吗?哭够了就跟小爷回家,你没了爹,多可怜,小爷会好好疼你的。” “放开我!你杀了我爹!你是凶手!你会遭报应的!”那少女身材娇小,看起来弱不禁风,被杨公子搂在怀里,急红了眼,拼了命想要挣开,却总不能如愿。 “哟哟哟,小娘子还挺倔的,跟你那死了的爹一个性子,”杨公子轻佻的拍了拍少女的脸,恶声恶气的说,“你爹要是早答应把你卖给我,能落到今天这地步吗,是不是?这下好了,你爹一死,你又没银子把他埋了,肯定要卖身葬父吧?小爷这就把你买下,让你当小爷的暖床丫头!” 杨公子的嗓音极其刺耳,张狂邪肆的笑着。正得意之际,一团黄影飞了过来,黏在他的脸上,正一路流下黄褐的水迹。杨公子下意识的往那处一摸,只觉得黏糊糊的一团。 “他妈的!是哪个…” “乡亲们,这个姓杨的光天化日草菅人命,强抢民女,是个狗娘养的,砸死他,让他一命偿一命!” 符清高声喊着,不断煽动起群众心里的怒意,一面从身侧的菜篮子里捡出两个蛋,一股脑的朝杨公子身上招呼。 杨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要什么给什么,教杨公子早就狂上了天,他压根儿不懂压迫和反抗的道理,也压根不信有人敢动他,被符清连扔了两次,已然傻了眼,连那姑娘趁乱挣脱开,跑离了他都没在意。 普通的民众被大家大户欺压得久了,心里的愤慨早就积得又深又厚,符清这把火烧掉了他们脑中的克制,又起了个头,法不责众的道理大伙心里明白,这时接二连三的将东西向那恶霸投掷过去。民众手边有什么扔什么,手边没东西的,干脆脱下鞋子砸了过去。 “停手停手!” “再不停手把你们都抓去吃牢饭!” 官府的人原本是坐在一旁喝茶,这时候见事态控制不住了,怕杨家的少爷受伤才赶紧跳出来,把普通民众逼停了手。民众见官兵出现,生怕自个儿被抓住,背上罪责,飞快一窝蜂似的全散开了。 杨公子气得跳脚,胡乱的抹了把脸上混杂滴下的蛋液和血,怒不可遏的喊道, “他妈的!给我抓住那个穿粉衣服的死丫头!” 他瞧得清楚,分明就是那个粉衣服的丫头带头扔他。真是好大的胆子,落在他手里,非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清一听,跑得更快,可跑着跑着,觉得这周遭的景物不退反进,自个儿的衣领好似被人抓在手上,几乎将她整个人提拎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示弱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跑什么?嗯?” 符清被一把拎到眼前,与那人正对上眼。 “师兄…” 眼神真的好危险… 她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发虚。但,她被姜从敖转了个身后,视线却正正对上穷凶极恶且越来越近的追兵!符清一惊,猛拍他的肩尖叫道, “师兄,快走快走!你扛着我,我们先离开这儿!” “走?为什么要走。” “你先别问那么多,总之,” 符清急得脸儿通红,因着两人一问一答间,追兵里头脚力好的,已然赶了上来,眼看着,就要越过姜从敖去抓她。 “啊!” “噗。” 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但这一声,很快被重物落到地上的声响给掩住了。符清方才根本没看清姜从敖是如何出手的,但只见那打头阵的人“咻”地一声飞出去,再重重落下,这时,更是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哎呀!师兄好厉害!” 符清看得呆了,欢喜地在一旁拍了拍手。姜从敖似乎对她的称许极为受用,点了点头说道, “知道就好。” 一阵凉凉的秋风吹过,被姜从敖的非凡气势所慑住的追兵们,一步,两步,三步,悄无声息地的挪回了杨公子身边,附在他耳边低语。 “废物!”杨公子听罢,怒火交加的给了那丛仆一耳光,而后以毒辣的眼光直逼符清两人,“你们俩给小爷等着!”撂下一番狠话后,才极不甘心的捂着仍在流血的额头离开了。 “等着就等着!”望着这群人逃离的身影,符清只觉扬眉吐气,“是吧师兄。” “被人追着跑,好玩吗?” 姜从敖笑得生硬,刻意牵起了嘴角,眼底却没一丝笑意。符清看得有些害怕,因着姜从敖这般模样就跟前世知晓的恐怖玩偶没什么两样,让人心中渗然。 “师兄…你别这么笑,我好怕。” “怕?你也会知道怕?”姜从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厉声训道,“让你同惊风在城外候着,一眨眼你就诓惊风帮你买东西,自个儿跑得没了影儿!来了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一点都不懂得安分!若是方才我没赶到,你打算如何收场?!” 姜从敖额上青筋暴起,看样子真是被气极了。符清听着这疾言厉色的叱责,自知让师兄和惊风担心了,小脸上满是愧色。 “师兄,我知道错了,”符清喏喏的补了一句,“我这不是想着,有你在吗。” 姜从敖深吸口气,脸色不禁好看了许多。可被一句话取悦这样的事,于七尺男儿来说未免太过丢人,他怎么可能展露在人前?于是仍虎着脸问道, “若再有下次呢?” “不会有下次了,”符清赶忙保证道,“我再不偷跑害师兄为我担心了,若是想做些什么,便央着师兄带我去,反正师兄不管哪般拒绝,最后一定会带我去的是不是?” 符清这番话说得直白,姜从敖神情木然,好似风声太大,压根儿没听见这话一般。但心底却暗自有些羞赧,他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竟是这般没有原则的人吗? 过了好半晌,连符清都快忘了,自己前头说过什么话的时候,姜从敖才生硬的低低回了一声。 “…嗯。” “二少,清儿小姐。” 惊风远远见着两人走过来,赶忙迎了上去。但在看向符清时,眼中划过一丝不满。 “嘿嘿,惊风,我回来了。”符清不傻,自然是看得出来的。惊风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对她甩掉自己只身犯险很是不理解。她讪笑了一声,突然闻到惊风手中油纸包里飘出的阵阵香甜诱人的气味,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哎,惊风,你手里拿着的,不会是凤悦斋的金丝软枣糕吧?” 符清在京城的时候,有幸尝过几次那香甜的糕点,那之后,便一直忘不了香糯松软,微甜不腻的口感。 她眼巴巴的看着惊风将油纸包打开,里头四四方方的,金丝勾边,黄澄澄的松软糕点,不正是她念念不忘的金丝软枣糕吗。 “天啊。” 符清小心翼翼的,从还存着些许温热的油纸包中取了一块,迫不及待咬了下去,一脸圆满的模样,把惊风都看笑了。 “看你那不成器的样儿!” 姜从敖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道,一面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块巾帕,轻柔地擦去了她嘴边粘上的糕点渣子。符清似是习以为常,也不觉不自在,消灭了一块,眼瞅着又拿了一块,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两人的自然,倒是看呆了一旁的惊风。 饶是知晓自家主子待清儿小姐宽厚,但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般动作实在是有损二少高大威武的形象呀。 惊风环视四周,望着这熟悉的城池,不由的暗叹口气。想他常年奔波各地,昱升城这个地方,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之内便能到达,可从京城出发时,清儿小姐死活不愿乘坐马车,二少拗不过,便由着她去。一日的马程,硬生生花去了四天时间,他急惯了,倒有些不适应这游山玩水的闲适。 “惊风,这是你特地去买的吗?” 符清吃得欢喜,不由的笑弯了眼,含含糊糊的问道。 “是…”二少买的。 惊风正欲老实回应,但被主子眼神一扫,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符清这么一听,只当是惊风买来的,心里更是愧疚了几分。 她欺瞒他偷跑开,害他失了职,也不知他有没有挨师兄的责骂。惊风不但没得怨言,还特地去将金丝软枣糕买来,给她压惊。惊风待她这般真心实意,她竟次次利用他的信任来戏耍他,她真的很对不住惊风。 姜从敖好似想到了什么,立刻声厉色荏的喝道, “惊风,你下次若再是连个小丫头都看不好,我也不想留你了。” “师兄!” 符清一听,急了,扯了扯姜从敖的衣袖,两人立刻往一旁走了数十步,同惊风离远了些,才停下。惊风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 “师兄,你别怪惊风了,是我不好。”符清不想连累了惊风,诚恳的认着错,“你不要责罚他好么?” “我从不留无用之人。” “师兄,”符清嗓音如糯米一般,故意又软又黏,扯着衣袖左晃右晃,娇气的问,“好不好嘛。” 符清从前有演过娇滴滴的小姐,撒娇示弱还不拈手即来,只是对上这个人,扭扭捏捏的动作做着做着,自己倒先羞红了脸。 第二十二章 又闯了祸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约莫一盏茶后,惊风终是才等来两人。 自家二少满面春风,眸底是掩不住的得意,清儿小姐则颊上晕染樱色,含羞带怯。 怔愣间,姜从敖已然把白玉般的小手裹在掌心,堂而皇之的往前头去了。待两人走得远了,惊风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了上去。 “姐姐。” 小孩子独有的脆甜嗓音,穿透了符清因着娇羞而有些混沌的脑子。拦下他们去路的是个扎小辫儿的女娃,脸尖尖,眼圆圆,煞是惹人喜爱。符清屈下身子,笑问道, “你是在叫我吗?” “嗯!”女娃极乖巧的点了点头,指着前头一个卖馄饨的小摊,说道,“姐姐给燕燕买了糖人,娘说要请姐姐吃馄饨。” 符清往那小摊一看,只见一位穿着粗布裳的妇人正冲她点头,友善的微微笑着。直道盛情难却,她正要开口应允时,却有一道男性嗓音先她响起, “不去了,赶路要紧。” 小孩子心性单纯,最是藏不住情绪。只见失望难过瞬间布满了燕燕的小脸,看得符清心下很是不忍。 “师兄,去嘛,一碗馄饨而已,不会耽搁太久的。我们吃完就离开,好不好?” 可姜从敖仍是蹙着英眉,一声不吭。惊风见状,心中不由暗想,看来有馄饨吃,还不错,他爱吃。 微凉的秋意中,喝一口浓香味鲜的汤汁,趁热咬下皮薄馅嫩的馄饨,符清立刻满足的呼出声, “好吃!” 惊风十分沉寂,默默的吃着碗里的馄饨。姜从敖见符清吃得香,也跟着尝了一口,眉头稍稍舒了些,眉峰却仍是蹙起的。 妇人见状,局促的搓着手,有些不安的问道。 “公子,是馄饨不合口味吗?” 姜从敖在心底叹口气,面上却客气有礼的回道, “没有的事,馄饨很鲜,很好吃。” “那就好了。” 符清先前跑得起劲,耗了些体能,这会似乎胃口极好,没多一会,一碗馄饨就下了肚,连汤汁都没剩下。姜从敖见她吃得尽兴了,才开口问道。 “饱了?” “嗯!” “那走吧。” 符清同妇人道了谢,三人才从馄饨摊离开。然,没走上几步,符清却发现姜从敖所走的,并非出城的路线。 “师兄,不是要赶路吗?” 姜从敖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 “今天不能离开这里。” 燕燕乖巧的在一旁目送几人离开,直至几人的背影都消失在街角,才扯扯妇人的衣裳,清脆的唤道,“娘。” “燕燕,怎么了?” 妇人摸了摸女儿的头,慈爱的问道。 “娘,你看。” 燕燕将一直合起的小手打开,白嫩的小手掌中,竟躺着一块黄澄澄的金子。妇人瞳孔微缩,一把用大手将金子盖起来,声音微颤的问道, “燕燕,你,你哪来的这东西!” 妇人脸带惧色,神色间有些惊魂不定。这大街上,只求温饱的人比比皆是,一锭金子足够贫苦人家一年的生计,燕燕手中的金子若教人看了去,难保会惹来祸事。 “是同姐姐一起的那个哥哥给我的,哥哥说,让燕燕等客人都走了再给娘。” 妇人这才稍稍安下心,这时确实已近昏色,原本喧嚣的市集上清冷了不少,再加上燕燕身形较小,被馄饨的桌案遮得严实,应当是没人见着。妇人将金子仔细的收起来,对着小小的女娃认真的叮嘱道, “燕燕下次不许再收别人东西了。” “燕燕知道了。” 昏黄的日头越来越偏,渐隐于山峦之间。越是夜,街中穿行的路人便越是零星。妇人忙活了一天,这时已准备收了馄饨摊,回家歇息了。 巷口这时响起密密的脚步声,听起来人还不少。接着,浩浩荡荡的从街尾扫过来,黑压压的停在混沌摊的前面,带头的正是先前走得匆忙的杨少爷。 哐—— 煮馄饨的大口锅被杨少爷一脚踹翻过去,乳白的汤水洒了一地,几只白生生的馄饨也跟着滚落地上,沾了些尘土,而这大动静,也将稚幼的燕燕吓到,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老女人,”杨少爷咬牙切齿的问道,“那个粉衣服的臭丫头在哪里?” “求求你,”妇人死死地搂住被吓坏的燕燕,哀求的说道,“我不认识你说的粉衣姑娘,求求大爷饶了我们吧。” “知情不报,你好大的胆子。”杨少爷脸上浮起一丝野蛮的笑意,手臂一挥,高声喊道,“给本少爷砸了这摊子!” 杨家丛仆得了命令,立刻一拥而上。 “杨少爷,你是在找我吗?” 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暂时制住了这场暴虐。街角的阴影走了出来,正是符清三人。姜从敖眼神扫了过去,沉声肯定的说道, “她们没受伤。” 符清舒了口气,小脸上却布满阴霾,独独留在面纱外的一双美目中,肆虐着风雪。 是她愚钝,这会儿才看出师兄的用心,可为时已晚,杨家的狗儿子已经找上了无辜的燕燕母子,所幸的是两人并未受伤。 “师兄,三比…十,十一…二十一,二十二,我们仨比二十二条狗,几成胜算?” “胜算?”姜从敖摇了摇头,极不赞同的说道,“我一人足矣。” 自符清仰起小脸的视角望过去,姜从敖脸庞刚硬的线条英气逼人,凤目中的神采,隐隐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看上去竟是那般耀眼,那般…让人心动。 真糟糕!这要紧关头,她竟然心猿意马起来了。 符清暗暗鄙视着自己,小手捂住乱跳的胸口,对杨公子一众人喊道, “杨公子,欺负女人和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你不就是想抓我吗?你要是抓得到我,我任凭你处置,你要是抓不到我,就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叫我三声祖宗如何?” 杨公子哪受得这屈辱,当下暴喝道, “臭丫头!我要杀了你!” 二十余人在杨公子的一声令下,喊打喊杀的就朝着三人狂奔了过去。 姜从敖见符清激将有效,当即揽了她的腰,脚尖点地,往城外飞了去。惊风则迅速往巷末窜了过去,与两人分了开来。 杨公子眼中只有惹恼他的人,对惊风倒不甚在意,一伙人风风火火就追着符清去了。 气势汹汹的人潮卷走一片尘土,待微尘沉寂后,惊风才从巷尾钻出来,背着人流去的方向,往馄饨摊去了。 第二十三章 打靶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师兄,你飞慢点,他们跟不上了!” 一炷香的功夫,符清二人已偏离了昱升城好几里路,进了一片黑影幢幢的密林中。 月光的清辉洒下来,但符清的身侧不断有热气透过衣裳传导过来,在看似阴暗的林中,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安定。 杨公子一行人两条腿走路,哪比得上姜从敖飘忽若神的步伐,远远的就被甩在了后面,再加上树影暗丛的遮掩,已然看不清那两人的身形了。 整个密林方圆五里,一行人失了准头,便像无头苍蝇一般,一直在林中打转。扭曲的树影,凄厉的风声,兽类的低咆,让人不由的心生恐惧,这片苍翠的林子,在月色下越发阴森,好似妖魔的群聚地。 “少爷…要不然我们回去吧,等天亮了再过来找那个女人。” 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仆抖着声音建议道,虽说不争气,却是道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杨公子这时满心被雪耻两字所占据,找不到人,气得要死。杨家的下人又这般的畏首畏尾,添油加柴的,心中的怒火就越烧越大。 火气一上来,他当下啪地一耳光抽得那家仆陀螺般原地打转转,再补上一脚,将那家仆踹倒在地。怒斥道, “你们给我听着,谁再敢劝我回府,就跟他一个下场!” 密林幽静,怒声斥责的响动传的老远。符清二人距那一行人的距离,在她的刻意调控下,其实并不算远,只是一行人让树影枝丫迷了眼,看不见而已。 “呀!” 女子的呼声在不远处传来,一行人听得很清楚,立刻兴奋的说道, “少爷,他们在那里!” “追!抓到那个死女人重重有赏!” 听了这话,众人眼中的惧意一扫而光,相替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行人争先恐后的冲着声源处奔了过去。 穿过矮丛,众人眼见着符清二人此刻距他们不过数十步,便如饿狼一般扑了上去。 半刻钟的时间过去了,谁也没发现,那数十步的距离从未缩短过。一行人让奖赏冲昏了头,耗尽了体力,越跑越慢。 “嘿嘿。” 符清本是伏在姜从敖背上,这时微微转过身,狡黠的笑了出来,纤细的指间上下抛着一些小石子。 咻咻咻—— “打你的猴脸。” “打你的猪鼻。” “打你的狗嘴。” 若是放在平日里,这些人可能压根看不上这不入流的暗器,因着他们轻易就能躲过了。 可他们在这丛林中磕磕绊绊跑了那么长时间,四肢无力,行动迟缓,相比之下,符清脚不沾地,精力旺盛,一打一个准,他们躲不过,迎面上去就只能给符清当了活靶子。 众人吃了闷亏,苦不堪言,只能分神来对抗这些石子的暗袭。这时的情形更是喜人。 只见拳头大的石头飞过去,正要迎面撞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仆时,那人以极诡异的扭身避开,而后庆幸的拍了拍胸口,后怕的叹道, “还好老子反应快。” 须臾,身后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唤。杨公子被那锋利的石头砸了个正着,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流注了满脸,看上去极为骇人。 杨公子习过武,虽说武艺不精,但这么大个暗器袭来时劈空的风声还是听得见的。可他前头有个大块头,就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谁知… 杨公子气急败坏的扯住那人的腰带,一脚踢向那人的腿间,精准而阴毒。这下饶是再魁梧、再反应敏捷的家仆,被踢中了脆弱部位,也只能躺在地上打滚哀嚎了。 “他奶奶的,你让什么让啊!” 可眨眼间,另一块石子又呼啸而至,也是拳头般大小。一个身材瘦小的家仆也是反应极快,立刻飞身挡在了杨公子的跟前。只听一声压抑的脆响后,两行鲜血汩汩而下,鼻梁骨的断裂痛得那人惨叫出来。 “你挡什么挡,你把老子当猪吗?老子自己不会躲?” 杨公子这下只觉怒火更盛,狠踹了捂着鼻梁蹲下的家仆一脚。前头中招,是他失了警惕,这个舍身救主,于杨公子看来,分明就觉得他躲不过,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咯咯。” 少女的嘻笑声,比银铃轻响更为动听。穿过微凉的夜风,回荡在幽深的密林里。 符清并非是想火上浇油,只是这出狗咬狗的戏码,让笑意从心底冒出来,她强压不下,便由这红唇溢出来,轻飘飘的滑了出去。 在杨公子一行人停下时,姜从敖已是把符清放下来,以狷狂的姿态将她护住。在符清看戏看得目不转睛时,她并没有发现,望向她漆黑如夜的凤眸里,溢满似水的柔情。 这时,密林的八个方向出现了急而密的脚步声,伴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看样子,是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来了。 “少爷。” “少爷,你在哪啊?” “冕儿,听到爹的声音了吗?听到就应应爹。” 原本蔫成小白菜的杨公子一行人,听到声音立刻同注了水一般,鲜活起来了。杨公子立刻声若撞钟的高呼,全然顾不得扯动面部时脸上疼痛难忍, “爹,爹,冕儿在这里,你快带人过来!” 杨公子的呼喊,让火光很快照了过来,符清一看来人还不少,正呈四方之势围抄过来,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师兄?” 姜从敖伸出大掌在她头上揉了揉,轻声宽慰道, “不怕。” 符清眉头轻解,一点点不安立刻让厚重的安全感重重包裹起来,再没留一丝痕迹了。 火光渐渐点亮了阴暗的林子,来人约有七八十,领头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爹…” 杨公子立刻迎上去几步,见道自个儿的亲爹出现,他委屈得眼泪花都快掉下来了。 想那杨家本就在昱升城权势滔天,再加上杨冕前头只有几个姐姐,是家中唯一能继承香火的,自小受尽专宠,有谁敢给他苦头吃? 可他今天流的血,比从小到大加起来还要多!追又追不上,打也打不过,心里苦巴巴的,眼见至亲,自是真情外露。 来人正是昱升城城主杨升荣,杨升荣望着杨冕血流如注的脸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细看之下更是怒火冲天, “冕儿…冕儿你怎么…这是谁伤的你?!” 还没等杨冕开口,一旁的下人们倒是忍不住了,有杨家家主壮胆,七嘴八舌的指着符清二人说道, “老爷,是那两个人!” “就是他们,打伤了少爷!” 第二十四章 被算计的姜二少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杨升荣闻言立刻怒视过去。 只见男子着一身月白云锦衫子,面庞如温润的玉,盈盈于月色之下,恍若九天飘忽而下的谪仙。那怀中的女子身姿如弱柳迎风,一袭粉衣堪比芙蓉春盛,巧目无波无痕,却如沐天地灵气而生的花妖。 这一仙一妖,乍闻道途有别,可印在画中,竟说不出的登对。 敢伤吾儿至此,必要让两人血溅当场! 杨城主自是抱着这副歹毒心思转的头,可看清了两人模样后,脸色一青一白一紫一红,交替得好看之极。 “姜二少爷,”杨升荣胸口的气似是不大顺,缓了缓才说道,“犬子性子顽劣,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爹!” 杨冕几乎不敢置信,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爹非但没帮他雪耻,还向那对狗男女服软! “闭嘴!”杨升荣严厉的喝止了他,可瞧着宝贝儿子的惨相又心疼得紧,便吼道,“你们还不把少爷带回去?” “是,老爷。” 杨冕即使心怀不甘,但迫于自个儿亲爹的威势,终是由他的丛仆搀着再一次匆匆离去。 “杨城主,”望着一行人远去,姜从敖收起一手,负于身后,不起波澜的说道,“打伤了贵公子实非本愿,小辈在这里赔不是了。” 是我打伤了你儿子,但是打都打了,我就只肯说句对不起,多的再没了。 这是符清从姜从敖淡然的姿态中读取的信息,杨升荣浸染官场多年,约摸着看出也是这么个意思。 想发火?不能够。这人乃堂堂左将军之子,别说是自己的儿子,即便是“误伤”了他杨升荣,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往肚里咽。 在杨家的靠山还未枝繁叶茂之际,姜家这尊佛,他开罪不起。 “这肯定是个误会。”杨升荣下了一番定论,又和和气气的说,“这夜色也深了,姜二少爷难得来昱升城,不如在杨家小住几日。” “不劳杨城主挂心了,我们明日就起程。” “既然姜二少爷主意已定,那杨某也不多相劝了,就此别过。” 杨升荣的心头肉被剜了,心里肯定不痛快,又不能明着发火,邀两人去杨家也不过是客套,姜从敖应他不去,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像怕两人反悔一般,杨升荣这话说得如河流般湍急,飞也似的便带着余下的家仆离开了。 符清神色有些迷离,身形一晃,歪歪斜斜的倒过去,被姜从敖一把捞在怀里。 “困了?” 泉水般清冽的声音传入符清的脑子里,才从她如浸了雾水一般的眸子里牵出一丝清明。她喃喃的应了一句,声色中带着困意袭来的娇软, “嗯。” 姜从敖心里满是怜惜,将她打横抱起来,哑声道, “睡吧。” 夜里,符清始终被浓厚的暖意包围,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直到窗棂上透进明亮的光,才将她从沉眠中唤醒过来。 符清盈睫轻扇,睁了眼,欲起身梳洗,可好似被结实的藤蔓缠绕住了一般,总使不上劲。 她纳闷得动手亲探,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沿着腰肢上的桎梏摸啊摸,手感丝滑而温热,越是探好似也越符合心中猜想。 与女性娇嫩的肌肤不同,触感结实强劲,充满力道,这这这…这是男人的肉体! 这时,一股强势的力道将她翻了个身,迫得符清只能瞪大了眼,仰面躺在床榻上。 她也只能看着悬宕在她上头,没有一丝遮蔽的健硕胸膛,她也只能听见披散着墨发,处处透着勾人的俊朗男子有些困扰的说道, “你再摸下去就要出事了。” “师兄啊,”符清的脸上一霎间热得烫人,她赶紧捂起来,声音抖了又抖,才又说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符清的衣裳倒是齐整的穿在身上,只是被揉得起了皱。 姜从敖无言的翻身下来,翘起二郎腿,同她并肩躺在床榻上,无奈的说道, “难道你更乐意见到我不穿裤子?” 不…不穿裤子? 符清一听这话,思维立马跑偏,稍加联想,只觉着鼻血都快下来了。 “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 姜从敖有些古怪的问道。 “师兄你怎么可以跟我躺一张床上?” “昨夜你睡得极熟,手臂又圈在我颈上,我怕一折腾你会睡不好,就由着你和衣躺下了。” “那你的上衣去哪了?” “打小养成的习惯罢了。”姜从敖受着她的质询,不由将英挺的眉蹙了起来。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难不成,你怕我会趁你不甚清醒时,对你做些什么?” 符清眉头也拧成了川字,心中暗道,我怕!我怕意志薄弱的我会对你做什么!可这话,教她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可姜从敖这头开始较真了,腾地起了身,非要问个明白, “清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符清抿了抿嘴,答不上来。 “虽说那些事,我迟早会对你做,可若是到了那一天,我也要你清清楚楚的看着。” “师…师兄,”符清嘴都快合不上了,她正惊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师兄他,他好像说出了什么骚得不像样的骚话!“你刚说什么?” 姜从敖叹了口气,问道, “清儿,我同符尘师兄于你而言,可有不同?” 那自是不同的。符尘师兄于她,似兄似父,总给她至亲般的温情。至于四师兄么… 符清脸上又飞起红晕。 她并不看他。 她的羞意并非因他而起。 姜从敖的心不由紧紧的揪了起来,垂在床榻上的手因着心中的猜想紧握成拳,连求证的言语间都充满着涩意。 “清儿…你,你喜欢符尘师兄?” 符清猛地抬起头,对他这般结论惊讶至极。可瞧见姜从敖竟为了她口中的一个答案而紧张得脸色发白时,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符尘师兄于我似父似兄,是我的至亲,我自然尊他敬他。” 听她将心绪娓娓道来,姜从敖的原本的晦涩一扫而空,夜色般的凤眸渐生出期冀的光彩。 可半晌过去,符清的嘴中再没蹦哒出半个字。 姜从敖俊颜上的神情从期冀,到疑惑,再到焦急,如孩童般一变再变,末了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清儿,那我呢?” 符清小脸抽动了两下,再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算计一次四师兄实是难事,符清当然不会放过。她可仍记得三番两次被他欺压的账,这下便一次全讨了回来。 第二十五章 心迹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戏子都笑场了,姜从敖这下若是还不明白,那他就是个傻子。 “清儿,你竟然耍我!” 姜从敖旋即欺身而上,一双大手上下作乱。他深知,他的清儿自小到大,最最怕的,就是有人挠她痒痒。 果不其然,符清立刻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反驳道, “谁…谁叫你,你…哈哈哈…之前老是,老是欺负我。” 可没一会,别说反驳,她快连笑的气力都快没了,眼角挂着两抹泪花,可怜兮兮的讨着饶, “哎…师兄,师兄…别,别挠了…呜…” 姜从敖听她连说话都带了哭音,便收了手,心中却止不住的悔。哪怕知道她是装哭,也舍不得。 修长的指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欲叹气,出口却是轻哄, “别哭了。” “欺负人!”符清同只小兽般呜咽着,“前头几次三番那般待我,还不让我讨些利息!” “怪我,没早些把你认出来。” 姜从敖老老实实的认了错,又拿糖哄小孩一般说道, “那清儿回答我一个问题,此后我任你欺负可好?” “说。” “清儿喜欢我是不是?” 符清这会不闪不避,直直的看入凤眸里,字字清晰的吐道, “你在心中如何看待我,我便在心中如何看待你。” 一双幽黑的凤眸中霎时迸射出赫赫的光来,耀眼得让人炫目。 “此话当真?” 这人不加掩饰的狂喜,让符清的心尖也欢喜的打颤。分明不是什么直白的话语,却如同庄重的誓言一般。她认真的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嗯!” 这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竟也是这般看待他? “清儿…” 这世上哪有比两情相悦更让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姜从敖俯下身,将女子薄如花瓣的樱口含住,如品尝珍馐一般,或轻或重的舔弄着。 符清能感知男人的来势汹汹,但神志却飘忽不定,脑子也被热意熏着,红唇溢出一丝轻吟,仿若一种邀请。 灵活的舌长驱直入,霸道又专制的缠住了她的思绪,不断汲取她口中的津液,那种感觉亲昵得可怕。 唇舌交缠的甜蜜,似乎仍是制不住姜从敖想要更加亲近她的渴望。大手从衣衫下摆探入,轻抚凝脂般纤细的腰肢,正磨蹭着往上。 微凉的手心惊醒了沉浸其中的符清,她一低头,瞧见衣衫底下手背起伏的痕迹,耳根都红了,一把按住衣衫中乱来的手,惴惴的说道, “别…” 女子被情意浸润,娇容似含苞欲放的春樱,看得化身为狼的男人心尖直打颤。 姜从敖轻啃着她软嫩的唇瓣,流连了好半晌,才放过符清,伸手替她整理着乱掉的衣装。 好危险…她对这个人竟没半点抵抗力。 符清脸色赧色未褪,只用手轻轻的梳理着有些散乱的发丝,一面暗暗心惊。 “惊风,东西都收拾好了?” 符清的手一顿,不敢置信的问道, “惊风…他一直在外边?” “你还未醒时,他就在外面了。” 符清深吸一口气,手指抖了抖,一脸惊色的在姜从敖和门的方向来回指,颤抖的说道, “他…惊风,他就在门外,你还…你还这样…” 先前她沉醉在这人颇负技巧的吻里,晕乎乎地不知溢出了多少嘤咛。隔着那么薄薄的一扇门,惊风又是个习武之人,岂不是全听了去? “害羞了?”姜从敖见她脸上红白交替,忍不住逗她,“那你酒醉的夜里,怎么那般摸我又一点都不臊?” 符清嗔视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回道,“你那夜装得好比贞洁烈男,这会却对我上下其手呢?” “那夜是我不知,我心心念念守节的对象,就在眼前。” “咳——” 姜从敖同她说了几句话,符清听后,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果真看见惊风犹如木人般站在外头,全身僵直。虽说面上强装镇静,可脸红却蔓延到了颈项,可见是听进了不少。 符清实在有些忍俊不禁,推门前,姜从敖压低声音同她说了一句话, “即便是让惊风听去了,也没关系,惊风啊,比你还怕羞的。” 惊风眼不瞎,看得出来,二少与清儿小姐的感情似乎又迈进了一步。几日下来,两个人镇天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他便总是远远的跟着两人,免得听了不该听的话,面红耳赤不自在。 山一程水一程,夜幕作被星伴眠。 由于符清执意不肯乘坐马车,这一路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也不少,但姜从敖将一切都妥帖的打点好了,即便是在荒郊野外过夜,也没有过多的不适应。 可这天夜里,夜空一片灰暗,连颗星星都瞧不见。往日此起彼伏的细碎虫鸣,也没了声音。寂寥无声的荒林里,平静得让人有些心乱。 符清蜷在温暖的怀抱里,却怎么都没有睡意。她的心,竟有些略微的不安。 “师…” 她未吐出的话语断在嘴边,很快变为一声惊呼。符清的领子一紧,被人捞了起来,往后一抛,让惊风接了个正着。 “带她走。” 姜从敖一改往日的恣意,神色肃然,面上若罩有寒霜,泛着冷光的利刃微微出鞘。微凉的夜风吹起玄色袍子,从他的周身如波纹一般荡漾开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符清有些怔愣,那人,她方才还赖在他怀里,可此时,她却好似不认得一样。 惊风脚不沾地,匆匆而去,在她愣神间,两人已经离远了那片林子。这时,她才如反应过来一般,在惊风的手上猛地挣扎起来, “惊风,惊风!我不走!他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为什么我一定要走?” “二少是为了你好。” “那我就更不能留他一个人了。”符清脸色有些苍白,姜从敖而今面临着怎样的险境,她一点都不清楚,可越是未知,越让人恐惧。她几乎是哀求的望着惊风,“惊风,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惊风何尝不担忧二少的处境,终是压抑不住的高声呵斥道。 “你回去有什么用?不会功夫,回去只会连累二少!” 符清脸上血色尽褪,这一句话,如木桩般钉进了她的心头,反反复复的提醒她,她想同他并肩,不过是在拖他后腿。 她无法去辩驳这句话,也停止了挣扎。或许她更配合一些,惊风便能更快回去帮持姜从敖。 她将脸埋在发间,不声不响。惊风提了气力,周遭物事闪得飞快,只余下树的残影。 第二十六章 敌袭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符清和惊风飞身离开的一刹间,林中已是金石交鸣,战成一片。 若非是虫鸣消匿,姜从敖还没看出端倪来。 以他的功力,都没能发现来人,可见其身手不凡,他须以十二分精力对待,若是分了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衣人身法诡谲,染着清光的剑锋步步紧逼,径直劈向姜从敖的面门,丝毫不掩悍然嗜血的劲道。 姜从敖反手格挡住剑势,错步一让,利刃只指那人喉间而去。那人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当即飞身后跃,已然躲过了姜从敖的攻势。 姜从敖立刻闪身上前,刀光剑影间,两人已过数十招,身手竟是伯仲之间,难分难舍的缠斗着。 正当双方鏖战时,一股力道劈空而来,势头极猛地向着姜从敖的背间袭去。姜从敖正欲错身闪躲,避开来自身后的凛凛的劲道时,前头那人却使剑缠住他,由不得他脱身。 噗嗤—— 锐利的箭刺破皮肉,箭头上的毒素以几不可闻的速度蔓延,不多会,姜从敖的使招的身形愈见缓滞,毒发后很快便倒在了林中。 黑衣人收剑入鞘,也不再理会倒下的姜从敖,只徐徐朝射箭的那人走过去。见那人的眼光仍是落在地上,便低声问道, “怎么?舍不得?” 那人明亮的眸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的率先出了林子。黑衣人迅速跟上,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却说这边惊风脚步不曾停歇,终是将符清带到了和玉城的一家府邸之内。两人落步于正院时,浑厚又不乏威严的男音已然厉声问道, “何人夜闯我府?” “李大人,是我。” 堂中转瞬跨出一位方脸的中年男子,待看清两人模样后,惊问道, “惊风!怎么是你!” “李大人,二少在几里外的林中遇袭,事出从急,容不得我在此多做解释了。” “惊风,你说从敖遇险了?”一袭白衣从男子身后闪出来,是位容貌冷艳,面若娇花的女子,此时她清冷的面上染了急色,开口便迫问道,“那你为何不留在他身边…” 可当她看向惊风怀中的女子时,倏地噤了声。 “曼筠,有事,晚些再问。”中年人转头对着惊风吩咐道,“惊风,你把这位姑娘带到客房去,我夫人自会照看她。我们立刻起程去寻二少。” “爹,”白衣女子主动请缨道,“这位姑娘我来照看,你和惊风快去寻从敖吧!” “这样也好。” 惊风将符清放置在客房里,便同李大人一起离开了府邸。符清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吓人,仍是埋在发间,全身如坠冰窟,身子止不住的打颤。 耳边传来潺潺的声响,青幽的茶水蕴着热气,流入杯底。 “你是…从敖的小师妹符清吧,”李曼筠将茶水放置在她的面前,温言细语道,“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 符清轻抚透出温热的碧玉杯身,借由茶水驱散些心中的冷意。 “你也无需太担心,从敖做了这般打算,自是有他的道理。” 李曼筠见她不语,语调轻快了些,似要打破屋里的沉闷, “你不曾习武,即便留下也帮不上忙的。” “你安然无恙了,他才能凝神抗敌。” “从敖时常同我说起你这小师妹呢,说你打小便爱闹腾,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连熄灯就寝的时候,也常常在我耳边念叨你的事。” “有时连我都妒忌你呢。” “哎呀,一不留神多说了些,你受了惊吓,应该多歇息的。” 李曼筠见她总是不答,似乎有些懊恼自己多了嘴,依依不舍的起了身,在门边停留片刻,说道, “那你好好歇息吧,我先出去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曼筠都没听见符清的回应,甚至,感应不到她的呼吸。 在李曼筠认为她不会开口,正要退出去时,倏地,细碎的低喃传进了耳朵里。 “你到底是谁。” “我们应该见过的,或许你忘了,”李曼筠将落下的碎发勾入耳后,清冷的脸上带有一些羞意,“我是从敖的未婚妻。” 房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半晌,才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回应, “恩。” “那你好生歇着。” 李曼筠轻声嘱咐着,体贴的带上了房门,盈捷细碎的步子很快消失在门外。 他的未婚妻…未婚妻啊… 那日和玉城恰逢初雪方至,她从雾谷走得匆忙,还只着了轻薄的裙裳。 一双璧人立在卖首饰的铺子前。数日不见,男子的脸庞依旧俊朗非凡,犀利的眸光一扫,迅速从商家的盛具中捡出一只莲花造型的发簪,轻柔的放入了女子的发间。 那只玉莲,如绽开在女子的墨发间一般,美极了。 男子的俊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低头附在女子的旁边耳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女子万般羞涩,娇媚万千的嗔了男子一眼。 男子牵起女子的柔荑,细心的裹在掌中,不让她受一点风吹。 一路皆是相熟之人,每每问到他身侧的女子,男子便十分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解释道, “这是我的未婚妻李曼筠。” “我姜从敖非筠儿不娶。” “有了筠儿,我哪还看得上其他的女人。” 她远望两人走远的背影,将肩上的袍子裹紧,低声一笑,对守在身后的大汉说道, “师兄,你该换件袍子了,这一件,一点都不暖和,我好冷啊。” 符清痛得手脚痉挛,本就苍白的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的胸口,刺入了一把尖刀,不停的在跳动的血肉里翻搅。她的脑中有千根针扎,有什么东西正上赶着,要挤破她的脑袋。 剜心的痛,让她滚落地上。 她要死了。 不然怎会听到,如鬼魅一般的邪恶嗓音在她耳边,惑人的说道, “很痛苦吧。” 若是她应了,是否就此堕入炼狱,万劫不复? 符清自暴自弃地嗤笑一声。 两处的痛楚已耗去了她大半气力,偏偏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真是…让人生气。 仿若凌迟的剧痛,仍如潮水般涌来。贝齿生生咬破了唇瓣,却倔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捱过一阵痛楚,符清才一个字、一个字费力而冷冰地吐道, “关、你、屁、事。” 空寂的屋内,扬起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第二十七章 毒发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来人将手覆在符清的额上,她只觉一阵冰凉。 麻辣隔壁,她不是真撞鬼了吧。虽说心很痛很痛,但她还没活够本,真的一点都不想死。 符清猛地睁开眼,眼神难得有片刻的清明。 那人蹲在一旁,低头看她。刀削般的五官,薄唇一见便是寡情之人,偏又生了一双狭长的勾人双目,此时浮上小孩恶作剧般的笑意,在阴暗的内室里越发邪魅深邃起来。 符清伸手,抓起几缕垂落在她脸上的发丝,雪般白净中又带了些枯黄,仿若营养不良。 她依稀记起,方才额上那只死人般冰凉的手传来暖意,浸入了肺腑之间,脑子里的痛楚倏地减轻许多。胸口虽仍有隐痛,但她好歹能动弹了。 符清一把丢开发丝,从凉意沁人的地上爬坐起来,戒备的问道, “你又是谁?” 那人站直身子,一头银丝散落脑后,眼中散去了波澜,了然无痕。他就这般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隐约带着些震慑。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姜从敖是谁。” 符清捂住心口,原本有些平复的钝痛又窸窸窣窣的窜了上来。 “他那般对你,你很痛苦是不是。”那人低声的平叙中透了些恶质的兴味,“可他中了毒,快死了,唯你能解,你可会救他?” 这人竟真把别个的煎熬当趣味。 “我爱救不救,与你何干。” “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那人不屑的讽刺道,“你听,有人来了。” 应了他刚落的话语,寂静的院子竟嘲杂起来。符清将房门开了个隙缝,听着外头的动静。 “曼筠,快去将妙手堂的吴大夫请来,二少中了箭,得快些拔出来!” “李大人!二少的伤口周遭泛着黑气,箭头应是抹了剧毒!那毒素极为霸道,似乎已经窜至胸腹,我俩先行联手封住二少的穴位,若是入了脑,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二少!” 错不了,这是惊风的声音! 符清猛地将房门合上,面如土色的瞪著屋内的另一人。 “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倒是爽快,”那人轻扬衣袖,三根雨丝般细的银针便插入符清头顶三处大穴,他悠悠然的说道,“只是想让你顺路帮我带点物什罢了。” 此时的内堂中气氛紧绷,李启源同惊风两人急得满头大汗。 前头他们封住了二少的大穴,总算等来了医术精湛的吴大夫。可头发花白的老者探过脉象后,脸色却极是难看。 “箭上的毒虽烈,但能解。可箭上的毒不过是引子,伤者早前所中的毒十分霸道,不仅将箭上的毒尽数吞噬,还进一步在体内发作。如今伤者毒延至腹腔,老头医术不精,只能勉强用银针封住毒素的蔓延,但始终撑不过三天。” “这世上,可有人能解?” 李启源青筋腾起,厉问道,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能解之人必是有的。”老者叹口气,“只是时限太短,就怕这位等不到那日了。” “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这庸医竟敢诅咒二少!二少怎么会死呢?即便天涯海角,他也定要将能为二少解毒的人找出来! 惊风气得面红耳赤,抬脚便要踢翻老者。 “惊风!别冲动!”李启源理智尚在,惊风的心急他能体会,可吴大夫要是去了半条命,谁来保二少?“你这一脚下去,二少连最后三天都没了!” “连你也这么说?!” 惊风满眼血红,怒瞪着李启源,面目狰狞,如一只择人而噬的兽。 “惊风。” 一抹水绿的身影出现在内堂门外。墨发未簪,面色如霜。来人正是从客房出来的符清。 “清儿小姐。” 二少垂危,命悬一线,惊风便将她忘在脑后。这会忆起,好歹也该派人知会一声,若是她,还是有资格知晓二少的境况。可以即便是知会了,又有什么用呢? “立刻为我备马。”符清进了内堂,极随意的说道,“三天,绰绰有余。” 女子与二少一起时,脸上总是纯真,大半时间皆是灿笑若春花初放。此刻,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却带浓重的肃杀威势。 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惊风面色一怵,立刻飞身为她备马去了。 “姑娘这般自信,可是识得什么高人?” 老者面色凝重的问道。 “高人?只认识一个糟老头罢了。”符清低声一笑,眼底却是玄冰未化。她纤细的手指着气息微弱的男人笑道,“这人,我既是决定救他,他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姑娘,何以放此狂言?” “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你信与不信与我有何干系。”符清无谓的笑笑,“不过我啊,却信不过你。” 符清从袖中掏出一把花纹古朴的匕首,信手一拈,锋寒光冷的小刀便从刀鞘中滑了出来。 吴大夫慌忙起了身,站在他认为最为理智的李启源身侧。李启源父女俨然也是看愣了神。 “你以为我举着匕首便是要伤你?”符清觉得莫名奇妙,便瞪了吴大夫一眼。接着也不再看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锋利的刃,贴进了细腕上的白皙肌肤。轻轻一比划,殷红的血便微微渗出。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符清却是置之不问。触目惊心的血痕从纤细的腕上,全数流入了姜从敖微启的口中。 一时间,内堂众人仿若被施了石化的咒术,纷纷僵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惊风备了几匹上好的宝马,匆匆赶来复命时,才打破了内堂里的气氛。 “清儿小姐!你这是…!” “惊风,你看他是否气息平稳了些。” 惊风一听,立刻上前把住脉息,接着面上一喜,二少的脉息相较之前,竟真是稳了好些! 众人也是一惊,上前一探,竟真如符清所言。 她的血,竟有如此功效! 符清见量份差得不多,再者之前耗了气力,再损些血估计就走不出这里了。 “惊风…帮我将伤口包扎起来,我们…该上路了。” 她起了身,身形一晃,若非惊风手快,已然瘫在地上了。惊风眼见二少还昏睡不醒,清儿小姐身体有恙,心里急得不行。 “清儿小姐,你这般身体状况,经不住舟车劳顿的!” “姑娘,你为二少操劳过度,身体需要调养。”李启源劝道,“不如你将地方告知我,让我同惊风跑一趟。” “不,我必须亲自去。”符清断然拒绝道,“他的伤皆因我而起,解了这毒,他是生是死便于我再无干系!” 第二十八章 回到雾谷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和玉城位于独羊东境以南,距泯国不过数百里,是为咽喉要地。 城郊七十数里外山势绵延,构架成天然的障壁。山道曲折绵延,巨木齐天而立。 几匹良驹卷惊雷之势,掠一丈风尘,呼啸而过。 李启源、惊风等人不眠不歇,打马疾驰已一日有余,遥遥隐约能见有如几重白纱层层纺上的山势了。 这一日间,符清偶有清醒,但大多是闭眼假寐的。失血过多教她内体虚弱,穿行颠簸教她辗转难眠。 惊风极担忧符清的身体,每每提议歇息片刻,均被她一口回绝。不仅如此,连峭石丛生的山路也是她指的,只为尽快赶到雾谷。 她的血虽够那人撑下三日,但人命关天,即便是心里带恨,也不想因为片刻差池,让那人死在她的手上。 “清儿小姐,雾谷到了。” 惊风勒马而止,谨遵她的吩咐,低声唤着。 自那日符清舍血救人起,惊风的态度俨然已是带了十分的敬意。哪怕是引路认道,病体犹伤,却仍是未有过差错,教人不得不信服。 惊风的话语传进了符清的耳中,她眼皮微动,过了片刻后,才缓缓睁了眼。 原本清波浮动,水色潋滟的一双眼,此时竟若在赤艳的血池中浸足三天三夜,红得骇人。而寒如霜的面容,让符清带有一丝邪意,如食人精气而生的嗜血妖魔一般! 哪怕是见惯战场上血雨腥风的李启源,也不由为之一骇! “清儿姑娘!你…” 惊风此时翻身下了马,伸出手,打算将同骑的符清带下来。待看清马上的人时,也是一惊, “清儿小姐!” 蕴染风霜的冷清侧颜,血痕斑斑的赤红双目,这女子哪里还有被二少护在手心里的那个娇弱小姑娘的影子? “我没事。” 符清借着惊风的力道下了马,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回道,一面往浓重的雾气中而去。李启源与惊风眼含担忧,疾步跟上,寸步不离的一左一右护着她。 几人入了雾色里,弥弥之间,那雾仿若有了灵性,越发的浓厚缜密,如铺天盖地的网,将几人裹了起来。 “浩瀚朦纱能遮天,幻世迷眼莫妄辨。”符清瞥见两侧,李启源、惊风二人已然消失无踪,便稍稍拔高了声音,喊道,“破老头,别玩了。” 话音刚落,符清的眼前起了微弱的光,影影绰绰的,能分辨出个精瘦的人影,在那头扑腾,头上的小辫一晃一晃的,极为惹眼。 “臭丫头,你还舍得回来!” 符清走了大半个年头,吃了些苦头,碰了些壁头,可在外伪作的坚毅,在听了这熟悉的佯骂后,鼻尖一酸,所受的千万般委屈溃堤而涌,堵得心口难受,连吐个字都有破碎的哭腔。 “爹。” “哭什么哭!你爹我还没死呢!”白须白髯的瘦老头在原地跳了两下,再眨眼,已是站在了符清跟前。拉住她细细的看,这一看,双目便泛了红,眉毛竖了起来,有些生气的说道,“我让你下山,你就这般作践自己?” “爹…” 符清结结巴巴的叫着,眼一眨,盈透清凉的泪簌簌而下。都说泪水最是冰凉,可那泪划过冷若冰霜的脸时,却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傻丫头!” 老头如鲠在喉,咋巴了几下嘴,却再讲不出苛责的话。 却说李启源与惊风这头,两人的功力虽不说名满天下,却也是为人称道的。 可这谷中的雾气恍若迷阵,饶是较常人要聪敏五分的耳目,在这迷蒙中也听不清晰,看不分明。 没多一会,雾意越发的浓厚,待两人回过神时,他们还在原地,可那道柔弱的青影却没了踪迹! “清儿小姐,你在哪!” “清儿姑娘!” 两人心中着急,却又深感无力。若这滞碍是铜墙铁壁,两人即便是拼得皮开肉绽,也要试上一试。偏偏啊,偏偏是这无形又无隙的东西,教人心生绝望。 也不知被困了多久,惊风心中不安越盛,几欲发狂。 二少卧病于榻,小姐不见踪影,自己却被困与这邪雾中,不识今夕何夕,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啊!” 惊风只觉体内气血翻腾,不由仰头嘶吼一声,喉间腥甜,竟生生要吐出血来。 “惊风!” 李启源手掌翻转,连忙渡了些真气给他。这穷途之境,若再倒下一人,岂不是雪上加霜? “哪来的疯猴子!”一袭灰白的衣袍闪身于两人前头,横眉竖目,厉喝了一声,“在我谷中叫嚷什么!” 李启源见惊风气息稳了些,才抱拳歉声说道, “我这小兄弟为事所急,心中忧虑,惊扰了前辈,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同小辈一般计较。” “哼!” 符仓眼中虽有薄怒,却也看不上这两个小辈,不愿低下身段同他们计较。 他袖袍一挥,方才困住李启源二人,让他们百般不能脱身的磨人雾气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仿若那无形无隙的桎梏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启源和惊风见这手段,面上不由大惊失色,眼中顿生警觉之意,手则暗暗放在了刀鞘上。 “你们那些刀啊剑的,就别在老头面前比划了,”符仓极是不屑的冷嗤一声,讥笑道,“要是惹老头一个不痛快,把你们全给就地埋了。” 惊风在一旁静默了半晌,突然恭敬的开口道。 “老人家功力高深,在这雾谷之中,有如此实力的人,想必唯有灵雾上人了。” “你倒是有点眼力劲儿。” 话乍一听,是在褒奖他眼力好。可符仓望向两人的眼神,分明是在责备他们的愚钝如木。 知晓是姜从敖的师父,两人更加不敢造次了。惊风越发恭敬的垂下头,问道, “敢问上人,清儿小姐可还安好?” “她回到家中,已经歇下了!”符仓须白的长眉一扬,只觉他们多话,模样极是不耐。“行了,带上这东西,滚远些吧!” 幽碧的残影弹射过来,撕得风声猎猎,李启源连忙伸出双手去接,小玩意正入了掌心。可谁料到,那玉杯大小的瓷瓶,竟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东西能保伏宁那小子一条小命。”谈及此,符仓神色有些阴郁,面上仿若乌云罩顶,“但是让他离老子的闺女远远地,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师徒情分!” 第二十九章 那人的身份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伏宁哥哥,那日,符尘师兄带我去山间摘药草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好大的山洞,洞中泛着蓝盈盈的幽光,好看极了!” 韶光初开,寒露依在。 原本圆润的女娃褪去些童稚,下颚瘦出了轮廓,一双大眼眨巴两下,极是惹人疼爱。 嫩黄袍裳的小丫头端了一个矮凳,坐在旁边,用小手撑着脑袋,一面同劈柴的俊秀少年说着话, “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不想去。” 只见少年掌化为刀,手起柴落,动作不停,无情拒绝。 “为什么!”小丫头晃了晃脑袋,“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吗?” “不好奇。” “可我好奇呀!” 话音方落,小丫头瞪大了眼,飞快的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哎呀,她怎么一不留神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少年望了她一眼,黑眸中满是无奈。 “就这么想去?” “想去!” 小丫头听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生怕他反悔似的。 山洞深邃,冷冰而幽寂。那光荧荧如月,竟将洞内照了个分明。 “伏宁哥哥,你看,发光的,竟然是这只蛋!” 小丫头惊喜的叫着,小心翼翼的,探出嫩白的指头,轻轻碰触着光滑的壳。 “啊!” 在挨上蛋壳的那一瞬,指心焉地传来说不出的刺痛感,收手一细看,指心竟冒出一滴蓝幽幽的血珠子。 来不及讶异,耳边立刻又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那枚蓝荧荧的蛋动态频生,外壳一时破碎得如同玻璃碴子,其间盘踞着一条摇头摆尾,生着细角的小蛇。只见小蛇极是欢悦,冲两人扑了过来。 “蓝麟!” “清儿小心!” 少年面色惨白,如疾风掠过,飞身将小丫头扑倒在地。小蛇腾空之间,寸寸拉长,再眨眼,竟变成了成人臂粗的一丈巨蛇。 蛇目恍若燃着巨焰,利齿狰狞着刺入脊背,一口,便足以让少年面如死灰,气息微弱。 眨眼间,小丫头俨然变成了水绿纱裙的少女。少女看得愣了,呆坐在一旁,手心不知何时紧握着,一把花纹古朴的匕首。 刃尖划破白皙的手臂,却毫无痛觉。鲜红的汁液一滴一滴,渐渐褪却了少年的死灰面色。 等少年睁眼时,俨然又成了一个丰神毓秀的青年。只见他眸光清明,全无方才濒死迹象。 他起了身,却对坐地上的少女视而不见,一言不发的跨出洞去。少女神色颇为不解,急急的追了出去。 洞外又是一片天地。山环水绕皆已不见,坦阔大道路宽几丈。入洞时依稀初秋,这会却飘飘扬扬霜雪一片。 青年身影渐离渐远,旁侧依偎着娇姿媚态的冷艳佳人,双双携手,款款归去。 朦朦胧胧,睁了双眼,昏昏沉沉,犹在梦境。 窗外仍有光亮,大约…不是夜间。符清无意识的蹭了蹭绵软的被褥,竟有些不愿起来。 这软褥,也不知是老头从哪里抢来的,害得她从小到大,未曾早起。 身下万年红木床,雕上雅致繁复的纹样,可保千年不朽,散发沁人心脾的清香。床前的落地青纱帐,轻盈匀顺,是天蚕丝织就而成,价值不菲。 那老头,总是嘴硬心软,可她用着的,都是最好的,比起富家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头每每总是忸怩,就说,姑娘家,就要有排面。 这间屋子,确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爹!” 符清从堂外探出头来,老头发上的小辫似要飞了一般,一摇一晃的。枯木似的手中抓了只泛着油光,黄澄澄的鸡腿,正心满意足的啃着。 不看还好,这一看,看得符清直咽唾沫,眼睛都快发绿了。符仓戒备的护住那根鸡腿,大声说道, “锅里给你留了大半只,你可不许抢我的。” 符清一听,立刻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将半只酥黄的烤鸡端了出来,一面走一面啃,吃相极为粗鲁。 “可把我饿坏了。” 那肉,又焦又酥又香又嫩,好吃得符清快飙泪了。 “你睡了三天三夜,能不饿吗?” 符仓没好气的哼哼。 她回雾谷,闭眼一觉竟是睡去了三日? 符清啃食的动作缓了下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反反复复,还是问出了口, “雾口的那两人…可是回去了?” 符仓听她的语义,心头有火,可对着自个儿捧在手心的闺女,又舍不得说什么重话。没法子,只得恨铁不成钢的回道, “不回去,等着老子留他们过年吗?” “爹,我也只是怕那药浪费了,好歹割了我半碗的血呢。” 符清越是这般说,老头的脸越是阴沉,黑成锅底,看得吓人。 她心里只打突,心道是三天三夜的昏睡睡坏了脑子,这话不是火上浇油么?老头肯定越听越来火。 “诶,爹,你认得这个吗?” 符清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放在手里把玩着。 那日在客房里,当银针扎入脑中半寸,遗失半年有余的东西,全数回到了脑子里。 粉雕玉琢的总角之年,软嫩讨喜的髻年之发,她的二世,与扭曲阴郁,妖魔乱窜的京城祝家无关,自小便长在山明水秀的雾谷,这里完完全全的属于她。 可,那日霜雪漫天的和玉城后,她又为何失了记忆,去了祝家呢? 这一点,符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是…符尘师兄送她去了祝家,在那个骇人的地方活了大半年。符尘师兄…符尘师兄竟会害她? 怀疑的念头方才浮现,已被符清掐灭了。十多年亦兄亦父,符尘师兄对她可谓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她全心全意依赖的师兄,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尤其是对她。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符清这头正想得入神,匕首不知何时,被符仓夺了去,老头的脸色变了几变,问道, “这刀是谁给你的?” “是个白发的男人。” 符清依稀记得,那莫名其妙的人,让她把刀交在雾谷的死老头手中,说他看了后,自会明白。 “白发…那臭小子竟不惜动用了催寒草!” 符仓又惊又怒,眼中划过担忧、怒意、寂寥、悔恨、震惊…其间神色万般复杂,是符清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爹…那人是谁?” “也许在那之前你未有见过,”符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又如古井平淡无波。“那是你的哥哥,符幻。” 第三十章 硬闯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哥哥?” 咳—— 原本软嫩的肉块,在这时倒成了难捱的折磨。那鸡肉卡在她喉间不上不下,憋得符清满脸通红。 手忙脚乱的倒了杯茶水,才仿若获得了新生。她面色有些怪异,窘迫的开了口, “爹,您真真老当益壮,我这下山才半个年头,你就寻着第二春了?” “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 符仓胀红了一张老脸,约莫是气的。手掌总是刺痒,想给她后脑勺来一下,可水灵灵的闺女又不同于那几个抗揍的小子,打坏了怎么办?于是梗着脖子喊, “我对玉儿可是忠贞无二的!” “可是我长这么大,怎么从不知我有个哥哥?” 符清只觉下山半年,世界都玄幻了。 若说她真是借了别人身体,比如那个冒牌的祝书锦也就罢了。别说多了兄弟姐妹,就是多了爹娘都不稀奇。可从襁褓到这会,真真全是她自个儿,那到底是打哪冒出个哥哥来呀? “而且…”那人若真是她哥哥,又明了她的身份,怎么待她阴阳怪气的呢?符清埋头想了想,又不打算将这事抖出来,“他让我送这玩意回来,是要做什么?” 符清的手刚要在匕首上头比划了两下,就被符尘挥开了。 “别碰这东西,锋利着呢。” “哦。” 她自是知道的,毕竟亲身体验过呢。 “他…你哥哥是如何同你说的?” “他只说你会给我一个东西,我把那东西送下山便能换龙犽草。” 符清小口的喝着茶水,没发现周遭立刻如死一般的寂静。 好半晌,她一直未得到老头的回应,才奇怪的抬头一看。 “咦——” 老头的头顶上,竟冒出缕缕白烟,好似水沸蒸腾的雾气一般。 符尘想,那小子与他斗气,十数年连雾谷都不再踏入,取个物什还要指着自家妹子,替他回谷取去。他的闺女,在外头漂了半年,回头见着他就哭,不晓得是受了多少委屈,可还是心心念念要替伤她的那小子解毒。 他真是…真是! 符仓再是听不下去,撩袍起身就走。他若是再呆下去,几十年的修为估摸就要废之一旦,这兄妹俩能耐大,简直能将他气得走火入魔! 山外秋风瑟瑟,落木萧萧,寒意渐重。 “世之浊,未有清。世之清,未有名。” 符清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册,眼也不眨的看。 “…与之复枯行无门,倾其境,苞于玄冥。” “叮——叮——” 摇铃起了声,就未停过。非但不停,还愈传愈烈,扰得人无法静心。 “爹,什么声音?” 老头面色也极为不耐,自然是被这铃烦得。 “是些不入流的喽啰,看爹出去教训他们。” 话音未落,外头更是闹腾,轰地一声响,似乎是将什么炸出了一道缺口来。 符仓一听,一跳八丈高,眨眼就消失在符清眼前了。 谷口,五个身着道袍的老者凝神闭目,神色极为严肃。原本浓稠的雾看似稀疏了不少,三尺外几乎可见轮廓。 五人正待进一步破阵时,阵势却陡然生变,雾愈见浓厚,还伴着烈烈风势,将五个老者一下就掀得老远。 “几把老骨头,就想破老子的阵。”符仓自雾中穿行出来,嘴里止不住骂骂咧咧。 当他看清地上因破阵而损坏的金铃时,脸色无比难看,气得直发抖。他指着不远处高大的人影大声叫骂道, “你个臭小子,老子不是不让你上来了!你还联合起你那混账师兄破老子的阵,皮痒了是不是!” “师父,许久未见了。” 那人身在雾中,缥缈似仙,一袭深紫素面锦袍,深刻五官有如刀削,未簪的墨发无风自动,美中不足的,便是面色仍带着大病初愈的白皙。来人,正是那李家一别数日的姜从敖。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符仓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竟然带些杂鱼进了山,来破你师父的法阵!” “师父,我不过是想见清儿一面。”姜从敖从雾中跨步出来,向来如星的明眸中有着沉痛,“犽毒发作,我昏迷数日,一醒来却不见了清儿踪影,惊风说她回了雾谷,我一来,师父便处处阻碍,我才出此下策。” “你还敢提清儿?你把清儿折腾成那般模样,你还敢来见她?”符仓气极,对女儿发不了的火气,在这会儿一并点个正着,“清儿那日一见我就哭个不停,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若非看在多年师徒情分上,若非是怕伤了清儿的心,老子早把你毒死了,一了百了!” 她哭个不停? 姜从敖心中一紧,拳头握得发白。 清儿能将惊风等人带回雾谷,那说明她的记忆定是恢复了。这老头视女如命,清儿若是愿意见她,他即便阻拦千万般,在清儿面前也形同虚设。 可为什么,她竟不愿见自己? 他和清儿的空缺,无非是年前下山到清儿进祝府之间,再来便是那日遇袭至今,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清儿对我生了误解,你即便是要毒死我,也让我同清儿解释清楚,行吗?” “哼,清儿说,过往如云烟,痴怀无果,便再不留念。”符尘拂了拂袖子,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这小子,脾性傲,比同龄人总是稳重不少。即便是切磋,胜得自若,败也不恼,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折,每每看得他心痒又焦躁。他想看这死小子面色灰败、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如此时这般。 可,他也不愿自家水灵灵的姑娘,再被这混账小子拐跑! 想到这,符仓又蔫了,兴致阑珊的挥挥衣袖,便回了谷里。 “你走吧。” 那一袭紫影,便笼在雾里,越离越远,直至看不见。 符清被那响动扰乱了思绪后,便再也静不下心。纤细的柔荑仍是捧着那书卷,眼神却飘忽着,落在了书橱的木盆上。 那日她进了柴屋,从角落里翻出一粒珍珠大小的种子。闲来无事,便找了个盆,挖了些泥土进去,日日浇水,悉心照料。 可大半个月过去了,那土里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不过,想来也该是如此的。既已深秋,她到底是做何迷梦,要让这冻僵了的花种,在瑟瑟秋风中抽芽吐绿呢? 符清摇了摇头,为这无妄的痴想,也为心底将熄未熄的火光。 第三十一章 出山前夕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谷中无四季,即便谷外银装素裹,这头却是融融暖意。 符清有时在想,自己这身体,大致是极畏寒的。不然怎么在谷外时,每每一到霜降雪飘的日子,就冷到了骨子里去。 一日,符清握着竹枝,在清幽的林间比划着。一招一式,在符仓的指导下,竟如掌着宝剑般威势十足。 一时竹间,竟只余下细枝撕空,落叶尽碎的声响。 “好好好!不过你这招鱼戏浅水劲势虽好,可拘于一念,未免有些僵直。”符仓一针见血的指出不足,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幼时让你学武,你总是百般不愿,这次从外头回来倒是开了窍,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看,爹没骗你吧,你若是肯学,便是突飞猛进的势头。” 符清不语,却将老头的话记在脑子里,凝神屏息把那一招一式又练了一遍。 这一次,碎叶簌簌,蹁跹若蝶,可聒噪的老头却默然无言。 符清方觉奇怪,一转头,旁侧哪里还有那老头的踪影!她将竹枝一收,正要寻那个臭老头去的时候,几尺外却有细微的响动。 不得不提,自习武以来,她的感知器官着实敏锐了好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正往她这边靠过来,不由让她生了警惕。 只见竹枝如刀光一闪,就要戳穿枯叶下潜行的活物。可那东西竟也极是灵活的,非但躲过了符清的劲道,还顺着竹枝缠绕了上来。 “小东西!” 蓝麟刚从枯叶中露了个头,符清就看了个分明,这才止下攻势,由着它攀了上来。 “你怎会在这?” 小蛇自是不会应她,只欢喜的缠在她的小臂上,十分黏人。符清用指尖轻刮它的下颚,小蛇看起来好生惬意,连六双毒牙都藏不住了。 符清看着蓝麟龇出来的几双利齿,眼中闪过极是复杂的光。 晚间,符仓从灶房里端出一锅飘香的肉汤。汤汁呈乳白,伴之葱花缀点,肉质鲜嫩,只消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符清盛了两碗汤,撒上些提味的香料。符仓自觉地接过一碗,眨眼便见了底,喝完还不忘砸吧着嘴。 “鲜!极鲜!喝完后口齿留香,回味无穷。想那被万事妖魔惦记着的唐僧肉,若煮成汤喝也不过如此吧。” “爹,哪来的野味?” 符清镇日练功,食量渐长,虽求知问解,可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 “嘿嘿,就你练功那会,不知从哪窜出个傻狍子,我一看晚饭有着落,就追了过去。” 符清夹菜的动作有片刻缓滞,但终归保口腹之欲要紧,便垂下眼眸默默的进食。符尘吃得开心,嚼得带劲,他向来就好这一口,一面吃着,一面还劝, “快吃,一会凉了就散鲜了。” 蓝麟的出现不见得招老头待见,符清便把这小东西放入衣兜,可她这会只顾一手端碗,一手执筷,压根忙不上顾及它。 小东西一点都不老实,灵性地自兜里钻了出来。沿着花梨木的桌腿,没一会儿便堂而皇之的登上了桌面,约莫也是被那锅肉汤吸引了。 只见符仓的老脸笑着笑着就僵住了,直指着盘在桌上的不速之客,惊疑的问道, “这小东西打哪冒出来的?” “就我练功那会儿。” 符清有些无语的望着他。 老头先前若是在那林间,蓝麟可不敢过来,更别提是钻进落叶底下这种把戏,老头一个误伤,把它锤扁了都说不准。 那头狍子来得未免太是时候…或者说,巧得太刻意了… 调虎离山。 看来,那一头傻狍子不过是诱饵,将他引开后,蓝麟才能溜回主人的身边去。 符仓面如土色,口中的山鲜一时索然无味起来,他恍惚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狍子。 旭日初升,霞落西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符仓也似乎一日较一日病重。 “苔白,气滞,脉沉弦。”符清将手从老头的脉上放开,道出病状,“爹,你煎豆吃多了。” “疼死老子了。” 符仓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仿佛又老去十岁,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符清将放银针的布包仔细地收起来,叹道, “自我说要下山那日起,你不是牙疼难忍,就是采药扭伤,面部失常,头发枯黄,一天换一个花样。” “下山下山,还不是为了那个谁。”前头分明还病卧床榻,哀声连连的老头,瞬间生龙活虎起来,望着她气呼呼的说道。”一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那个臭小子。” “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被龙犽咬伤,年年复发经脉逆行之痛,”符清抿了抿嘴,妙目转向一边,言语却十分坚定,“龙犽草我定要拿到,那是我欠他的。” “兄妹俩都倔得跟牛一样!老子的话从来就没人听!”符仓气得双眼发红,气急败坏的一把扯过松软被褥,把整个身子裹了进去。从被褥里传出的声音闷闷地,带些小孩子的脾性,“都走都走,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了,管不住你们,翅膀硬了,飞吧!飞!” 符清听他这赌气的话,心里也极不好受。 “爹,”她拍了拍隆起的被褥,放柔了嗓音哄着,“你跟我一同下山,好不好?” 符清见那一坨停止了抖动,心知有戏,再接再厉的劝诱道, “爹,你既是费尽心思传我功夫,不同人比划比划不就浪费了?可我只身在外游荡,你又放不下心,不如你带我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至于雾谷嘛…我看符尘师兄倒是心里时常挂念着,我们寻着他,让他回来看着就行了!” 那坨被褥沉思了半秒,伸出个花白的脑袋来。符仓眉间尽是褶子,极度嫌弃的问道, “就这么想出去?” “爹,”符清挑了挑眉,假设道,“若你正是如若初阳的年少时分,却被困于这谷中终老,你是肯还是不肯?” “这么说来也不是全无道理。”符仓盘起腿,从床榻上坐起,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认真的思虑了一番,“但你得跟爹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必须老老实实跟在爹身边,不能偷偷跑掉。” “没问题。” “第二,不许再去找伏宁那小子。” 符清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 “可我得为他清除犽毒。” “解药配好了,派人送去就是了。”符仓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坚持,“总之,你不能去见他。” “那好吧。”符清拧不过他,只得松口应允。“第三呢?” “暂且保密。” 第三十二章 锅从天上来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古项城,位于泯国的西北方。此时正值初春时分,寒气仍重,路旁的行人纷纷裹紧了暖身的袍子,神色匆匆。 唯有一家名叫跃名庄的店子,烟雾缭绕,人头挤挤,将正中的一张长桌围得水泄不通,眼色欲癫欲狂。 数百双贪婪的眼,直愣愣地看着,右边那俊雅风流的公子哥前,堆起的一摞摞银票和金子。 进赌坊的人,谁不作赚个盆满钵盈的梦,可他们没做到的,这公子全做到了。 那公子仍是微微笑着,一旁的丛仆不失时机的递上热茶,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各样的眼神中,却仍气定神闲,犹如在自个儿的家中。 一只骨节嶙峋的手,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伸向了桌缘的一张银票。眼看就要得手时,却被一双手从人堆里给拖了起来。 “万五,你好大的胆子,连这位爷的主意都敢打。”赌坊的管事文二爷摸了摸小胡子,冷笑道,“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吧?” “文二爷,别,我一时糊涂,求求你,放了我。” 万五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跪在地上求饶时就像只人人厌弃的老鼠。文二爷嫌他碍眼,撂下一句话便进屋去了。 “脱光了丢出去。” 赌坊的打手都是些人高马大的壮汉,输光银两的人见得多了,做这种事也利索。没一会就听见噗地一声,万五就跟被剥光皮的鱼一样被扔在地上。 “狗仗人势!” 万五面带怒意,又不敢明着来,只敢压低了声,悄悄地骂上一句,便踉踉跄跄地向街头走去。 一辆载满粮食的手推车嘎吱作响,也恰恰是自那头驶来,离得近了,才发现前头有人,闪避不及,便连人带车一起翻到在地上。 正巧,这时几个衙役正追着个小贼,从那头一路冲过来。小贼没留心脚下,一不小心绊在粮食袋上,手中的赃物也跟着飞了出去,落在茶水摊的桌前。 那可是一小袋黄澄澄的金子。 小贼费了好大的力,才从有钱人家偷出来,这时难免犹豫了片刻。可他犹豫的时候,那几个衙役已然追了上来。 若是被追上,抓进牢里,不知还有没有命出来。 小贼这样想着,一咬牙,朝茶水摊吼了一嗓子,便飞也似的逃命去了。 那茶水摊极小,两张桌子八条长凳,还全都破破烂烂的。斑驳褪了色的长凳上,有两人分坐一方,气氛有些许的僵滞。 背街而坐的是个妙龄女子,墨发用红线缚起,随意的挽了个结,身着淡烟色的轻衫,底下是一抹同色长裙,脸上粉黛未施,却似出水芙蓉,端得娇容妍丽,清芳褪俗。只是她白皙的脸上泛着微红,神色间是薄薄的怒意。 “我下山,本就是为了还他的人情,若是他死了,我岂不是要欠他一辈子?” 女子的右上方,坐的是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老者虽是一身寻常可见的石青布衫,却似风骨道韵,只是头顶若干小辫,实是有些怪异。 “清儿,你可是答应过爹不再去找他的!” “若他好好活着,我自然不会去找他!可而今他战败,生死未卜,”那绝色女子正是几日前下山的符清,此时她着实有些气恼老头的执拗,“我也曾说过,我医好犽毒之前,他不能死。” 先前父女俩赶路时,忽觉口干,便就这小茶水摊坐了下来,喝茶解渴。旁的那桌是几个城主家的下人,借着出府采买的机会,也是坐下来嗑瓜子闲扯淡。 “诶,前几天我在马厩喂马,你们知道我遇着谁了吗?” 见那人一脸神秘,其他几个也极是捧场,纷纷问道, “谁啊?” “狮虎将军!” “狮虎将军?就是一月前把独羊的姜家军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位大人?” “没错,就是他。” “那位大人可真是厉害,独羊的姜家军可鲜有败绩啊。” “而且,我还听到个内幕。” “快说。” “卖什么关子呀。” “那场大战可是酣畅淋漓啊,不仅打溃了姜家军,连他们主将也被打跑了!这会都没找到人呢!”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那主将是独羊姜家的少爷呢!” “独羊的姜家可是能震慑不少人呢,这下连自家少爷都丢了,可不是要在独羊要失势了?” “那不是正好?我听别人说,那些当兵的,上阵打战不怕,就怕遇到姜家军。” “哈哈,这下可是好得很。” 这一番话,符清听得一字不漏,面色一变,当下就要去边境寻人。符仓哪里肯,劝道这些下人听风便是雨,闲谈笑语,不足为信。符清救人心切,符仓坚持己见,父女俩谁也不愿让步,自日头正盛之时僵持到已近黄昏时分。 此时,那几个衙役已是快步上来,于两人的桌前,将那个装金子的皮囊拾拣起来,拍了拍上头的尘土,一边暴喝了一声。 “你们两个,跟我们走一趟。” 符仓劝说不住自家姑娘,本就在气头上,又遇着个来寻衅滋事的,火大得很,当即吼了回去, “滚远些!” 领头的是个小队长,官虽小,但大小也是个官,在手下面前被个老头子叱骂,面子上自然过不去。 “大伙都听到了,先前那个窃贼同这两人喊,说让他们收好这赃物赶紧跑,到了老地方再三人平分,可见是那人的同伙,现下立刻将这两人抓捕归案!” “是!” 那小贼脑子倒是灵活,怕自个而腿短跑不过这些兵,便一朝祸水东引把麻烦事甩给了别人,自己跑了个没影。 都说对手,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这些人哪有心思抓贼,莫不是图个交差,小贼既然那般一吼,真相如何已不重要,不管这两人参没参与行窃,先抓走再说。 身材魁梧,八尺有余的壮汉几个跨步便立在符清身后,伸出有力的掌,抓鸡崽一般想把她逮住。 在那手掌距她不过半寸时,明晃晃的匕首自符清袖中弹射出去,如同一道闪电,以千钧之势狠狠地穿透了大汉的手掌。 “啊——” 大汉怎料得到这变故,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握住血流如注的右手猛退了几步。这时,一抹倩影于他眼前一晃而过,穿透手掌的匕首不见了,掌心处又一阵撕裂的痛楚传来。 符清不知何时已跃于木桌上,她垂眸漠然审视着沾染了血色的刀刃,冷冷地说道, “别碰我。” 第三十三章 挡刀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余下几个衙役被这一手狠绝慑住,心中泛起难以言状的惊惧。 女子迎风而立,轻衫翩飞,乍看之下遗世而独立。可白洁的柔荑却握住的是染了世俗腥血的霜刃,这一反差,尤为骇人。 茶水摊斜对一家雅致的茶楼,这时二楼包厢的窗棱咯吱一声开了,只听有人惊呼一声,低声叫道, “符箫!” 符仓不由面色一变,也跳上桌子,扯住她衣袖低喝一声, “走!” 话音刚落,两人几个纵跃,已是离了好几米远。那小队长这时才如梦初醒一般,喝道, “追!别让他们跑了!” 突地,疾驰的马蹄卷起沙尘,从另一头呼啸而来。那人驾于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一袭幽暗的铠甲裹身,若是天色晚间,一人一骑几乎可与无月夜相融。 那人在几人面前勒马而止,威严如潮水般涌散开来。 “发生了什么事?” 衙役几个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面生敬畏,结结巴巴的回道, “报…报告将军,有一…哦,不,是三个贼人胆大包天,偷了陈家的金子,我们正在捉捕那几个小贼。” “就凭你们?”那人用力一夹马腹,黑马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回去吧。” 衙役几人目送一人一骑远去,双腿竟止不住的发软。 “队长…狮虎将军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不就是怪他们没用,跟个废物一样,连贼都抓不到。可居然还有个蠢货听不懂!让他再复述一遍! 小队长眼中闪烁着凶光,狠狠一巴掌抽向那个求知好解的衙役,吼道, “狮虎将军的意思是,那两个小毛贼有点三脚猫功夫,怕我们累着,决定屈尊纡贵抓贼!懂了没?” “哎!将军可真真是菩萨心肠!” “…” 却说符仓父女俩这头,甩开了小老鼠,却招来了大老虎。 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立于两人路前,负手而立,身姿若竹,眼神炯亮,飘然于世。 符仓年近花甲,可行径心性仍若顽童。前头这老者已近鲐背之年,劲势却丝毫不输后生。 老者不过是不言不语站在那儿,已给了符清无尽的威压,她不自觉紧了紧匕首的柄。 符仓脸色难得有些严肃,一抬手,便将符清护在身后。言犹在口,却又阖上,好半晌,才艰涩的吐出两个字, “师父。” 老者点了点头,漠然道, “你还记得。” “不敢忘。” 即便发已鬓白,符仓此时的模样,却仍若当年做错事的孩童一般。老者清明的眸子有了片刻混浊,淡然问道, “这些年不见,武艺可有精进?让为师来试上一试罢。” 话音刚落,原地早失了两个人的踪影。几十米外,一道青与一道褐在屋檐上交织得飞快,只余下衣角残影。 这般高深莫测的对决,符清只能参略一二。 她心里微微一紧,饶是看不分明,可她感觉得出,那位名义上的师祖,使的皆是杀招。 一百招下来,符仓气息微乱,趁着两人分开的间隙,脚尖一点,向城外飞驰而去。老者衣袍微动,足尖发力,也是跟了去。 符清正欲飞身上去与老者拉扯,以期能助符仓脱身,却突感后方寒气袭来,连忙回身以匕首相挡。 锵—— 匕首的霜刃与刀锋相撞,符清若非用十二分力道阻挡,匕首必会被震飞几米外。饶是这样,她的虎口也是被震得裂了开来,殷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晧腕往下,染红了烟色的袖口。 那人身姿凛然,战神般跨坐在高大的黑马上。马背上的凌空一击何其强劲,见长柄的刀口竟被堪堪挡下,藏于盔甲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但那也不过一瞬。 马上的人旋身而起,借马背一使力,已然是跃到符清后方。后背空门,被强劲的力道驱使,长刀的锋芒如闪电般闪过,在血肉间,竟瞬间划开半尺来长的血痕! 那人凛身执长刀而立,刀尖活血的温热,已在风中点点冷透。一阵古怪的笑意从铁甲中冒出来,渗着邪意, “哎呀,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欲取她性命的强敌,仍毫发无损的立在眼前,符清的神色却有些呆滞。凝脂般的柔荑上沾着殷红的血液,那是刚从伤口溢出来,还带了些难言的温热。 温热飞快自躯体中流逝,饶是再健硕的人,也越发冰凉。一向飞扬的眉间如染了风霜,惨白得吓人。连总是耀闪着星光的璀璨黑眸,也如蚌壳般紧闭,不肯再睁开。 犹忆起,方才他飞身过来时,那双凤眸却真真切切的望进了她的眼中。那里面,不乏深情和思念,既沉痛又落寞,只那一眼,他就像是诉说了离别之后的万万千千。 不是说,打了败仗后下落不明吗? 那么,为何会出现在泯国,为她挡刀?自和玉一别,又一次倒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要让她前债未清,又添一笔? 她明明不想再欠他的情,明明不想再同他扯上关系,明明不想再见到他—— 明明以为她已经把心收了回来。 可又是为何,这时却仍是为了这个躺卧在血泊中的人,无法抑制的狂跳起来。 “混账!” 符清低咒一声,不知是骂强敌,伤者,还是自己。抑或是都有? 在那阵狂肆的笑意中,她脸色微白,指尖轻点,立刻封住了姜从敖周身的穴道。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拿开瓶口的塞子,倒出几粒圆润的药丸喂进他的口中。 那朱红的丹药效力惊人,渗血的伤口很快便凝结起来。只是失血过多,姜从敖的身躯仍是发冷,星眸也不曾启开。 那人不知何时又跃回黑马上,看得无趣,刀锋竖立,好似不发一语又要横劈下来。 符清心中暗自发狠,算计着若是那刀砍下来,她拼着受伤,也要把匕首刺进那人的手筋里,教他再也拿不动刀! 战火一触即发之际,街头远远走来个气质矜贵的俊俏公子,他眼角微微上挑,脸上挂着游仞有余的笑意,语调不紧不慢,却极认真的劝阻道, “将军,且慢。” “原来是薛公子,你此番过来是有何见教?” “这两人是我府上的贵客,将军可否看在薛家的面上,网开一面?” “哦?”那人嗤笑一声,也不犹疑,同来时一般,去得也飞快,“薛家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第三十四章 符箫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一人一骑,飞尘远去。 那姓的薛公子步到两人跟前,笑颜仍旧不改,仿若能借以融却冰寒,好让人顿失戒备。 “姑娘,这位公子伤势颇重,不如去我府上,请个大夫好生看看。” “不用了,我自个儿就是大夫,这伤虽重,却不难治。”符清垂眸,掩下眸中的极复杂的光芒,“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可是在等人?”薛凤阑晶亮的眸在男子的脸上一晃而过,眼中笑意更深,“可是在等符仓老前辈?” 符清闻之一肃,立刻抬眸望他,眼中审视意味极重。 “你是何人?” “诶,姑娘,别冲动,”薛凤阑指了指她紧握着匕首的纤手,又是笑叹道,“我没一点功夫的,您可别伤了我。” 男子的嗓音就如松间明月,竹上清泉,缓而不慢,徐徐而至。这样恰到好处的示弱,倒教符清难以发作。 “薛府虽小,但历年搜寻了不少宝物,姑娘远道而来,若是要寻什么珍贵的草药,不妨去薛府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龙犽草! 这人明里暗里提点了她的底细,又知晓她的目的,十之九成是符幻派来的。说真的,那个所谓的哥哥,她实在是不愿多接触。可这时… 符清的眸光落在怀中煞白的俊脸上,一变再变,终是缓声道, “那就麻烦薛公子了。” 薛府,姜从敖被安置在客房里。 符清写下药方,请薛府的下人去药房抓了药,亲自煎好,给伤患喂下,待他睡熟了,才从客房退了出来。 正如那位薛公子所说,薛府虽小。说小,还真不谦虚,站正门望一眼,薛府的格局全映入眼帘。 那客房门前,有一张石桌,几根石凳。符清寻了一方坐下来,眸光落在自个儿的右手上,发愣。 手心仿佛仍被温度熨得发暖。 该说那伤患的生命力,真真是旺盛得让人叹为观止。明明伤得不轻,在她喂药的中途竟又悠悠转醒了过来。 迷蒙地睁眼,见是她,惨白的薄唇微张,就要开口说话。 “我不想听。” 她冰冷又疏离的抗拒下,病患原本就雾蒙蒙的凤目中氤氲出一层湿意,如同遭人厌弃的小动物,好像难过得快哭出来。 可又似乎很听话,她不愿听,他就一声不吭,只是用那样的眼神凝视着她。 那是一个狠招。 那专注的眸光下,可怜兮兮的、憔悴不堪的、委屈难受的俊颜,是她从未见过的伏宁,那样卑微的男子,全无往日的神采飞扬,看得她鼻头一酸。 光是喂药就喂得如此艰难,等好不容易喂完了,她的手已经握得发白。将药碗收一收,转身离开这样压抑又难受的境地。 一声压低了的痛呼后,床榻嘎吱一声,她的右手被轻轻牵住,带了一丝未言明的渴求。那只大手轻如柔羽,即便是孩童,也能轻易甩开。 可她…连个孩童都不如。 甩不开,放不下,竟被这看似轻巧的牵绊吃得死死地。直到那人陷入沉眠,才得了闲走出来。 “符姑娘。” 薛凤阑从暗处走出来,长发用一顶玉冠束起,看起来极为温雅。 先前在外时他头顶一方兽绒毡帽,遮得严严实实,此时取下了帽子,符清才看了个分明,他的发丝竟如雪般透亮,是异于常人,如明珠般耀眼的银发。 薛凤阑闲适地在她一旁坐了下来,脸上温温和和的,淡笑道, “是心事重重,辗转难眠,所以在这里赏月吗?” 头顶一层暗沉黑幕,连零碎的星光都没有,赏哪门子的月? “我在等你。” “啊,”薛凤阑眼中划过惊喜,勾唇道,“能教符小姐这样的清丽佳人在此等候,薛某也是福分不浅了。” 符清却不接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道, “符幻在哪里?我爹,又在哪里?” “符姑娘倒是直截了当,”竟是一点也不愿同他观景谈心。 薛凤阑佯作有些遗憾,却仍是无可奈何的回道, “幻公子不在此地,不过他将您的事全全嘱托于我,您要的东西,也就在这府中的。” “旻文玉,我带来了,”符清从腰间解下一块青白的玉珏,放在石桌上,“龙犽草,现在就给我。” “符姑娘何必如此着急,就这般信不过薛某吗?” 薛凤阑难得敛了些笑意,极是认真的劝道, “姑娘此番来泯,风尘仆仆,今日又生了些变故,想必已是累极。况且姑娘即便是要取龙犽草配药,此时夜深,药坊也大多闭店,何不养精蓄锐,明朝再作精细打算?” 符清眉头微锁,心道不过偶遇的路人,谈何信任?连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她也是不信的,更何况是他的相识? 龙犽草极为难得,她自是怕夜长梦多,能拿在手上是最好的。但他说得通情达理,而龙犽草也在他手上,她不知放在何处,强求也强求不来,于是便淡漠的应道, “那就明日。你还没回答我,我爹在哪?” “符仓老前辈么…他武艺高深,自是没事的,符姑娘放心好了。至于他现身处何处,薛某确实不清楚。” 符清这才放下心来。想那符幻也是爹的儿子,虽说爹每每一提到他,总带着难掩的怒意,但似乎感情极为深厚,既然他的人都说没事,那大抵是无需挂心了。 “薛公子,”符清黑白分明的巧目直直的望向他,带了些说不出的锐利,“我遇袭的地方近乎城郊,人烟稀少,你,为何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恰好出现?” “没想到符姑娘竟谨慎至此,” 薛凤阑摇了摇头,叹着气,脸上不由带了些不被信任的涩意, “昏色时分我正在跃名庄中小赌,听到外头传来动静,便托小厮前去打探,没等到小厮回来,却听闻有人惊呼‘符箫’。” 薛凤阑一眼望穿她眼中的迷茫之意,便又解释道, “符姑娘手中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便是‘符箫’,想必符仓老爷子并未与你提及,这匕首关乎泯国皇家隐晦的往事,他定是不愿同你细说的。” “什么…” “这件事我也只知个大概,若是符姑娘心中有疑,得问符仓老爷子去,我若是同你说了,怕是小命不保。” 薛凤阑知晓她欲追问,便遗憾的推辞道, “那时我便追了出来,可已不见你们身影,那将军询问了衙役后打马飞去,我跟了去,可我没你们那般了得的轻功,到那里之时便已是蓄势待发之势了。害符小姐受惊,薛某在这里赔不是了。” 第三十五章 没钱寸步难行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薛凤阑说得滴水不漏,符清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看来是我多虑了,望薛公子多多包涵。” “把事情说清了就好。” 薛凤阑倒是大度,也不同她计较。似乎眨眼就翻篇,把不愉快全数抛之脑后,脸上又浮现出淡雅的笑。 “夜色深了,符姑娘心中的疑问也解了,想必是能安然入眠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将龙犽草取来,拿给姑娘。” “那就麻烦薛公子了。” 符清拱拱手,也不欲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进了姜从敖的客房,打算在雕花的梨木椅将就一晚。 薛府是真小,就一间主厢一间客厢,总不能让她去同薛凤阑将就一晚吧?再说了,这伤患,她还得顾着… 正就如薛凤阑所说,她也真真是累极,斜斜倚在梨木的扶手上,便昏沉地睡了过去。 日头正盛,小路上,灵动娇小的少女正伏于长手长脚的少年背上。少女抓野兔的时候崴了脚,掉了些泪,这时乖巧的趴着动也不动。 “清儿,还痛吗?” 少女小巧的耳朵贴在宽厚的背上,听着从胸腔那头传来的宽慰声音,饶是有些隐痛,也如被抚平了一般。 “不痛了。伏宁,你的犽毒好些了吗?” “师父说过,只需一年喝一次药可就可以了。” 少年想起几年前他被大蛇咬伤后,足足昏睡了八天,再醒来时清儿正趴在他床头熟睡,一双眼肿得如核桃一般,不由划过一丝心疼,便忍不住多说了些, “那药真是难闻,带着腥味,但是我一滴都没剩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好了,你别担心了。” 他正说得眉飞色舞,却只觉得后背一凉。原来是少女直起身来,把他背上的衣服掀了,正细细看着伤口的恢复程度。 那时少年脸皮还很薄,被少女这么一搅和,只觉耳根子泛红,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清儿,你不可以这么掀男人衣服的。” “我就看看。” “看看…看看也不行!” 谁知少女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怒道, “为什么不行?我这么喜欢你,既然要嫁给你,迟早也是要看的,早看晚看不都是看?” 少女的这一番抢白,堵得皮薄的少年哑口无言。又是好半晌,才羞赧的回了一句, “你要嫁我,那你可不能再掀其他男人的衣服了。” 少女抱着他的脖颈,吃吃地笑,还歪过脑袋悄悄的看他,问道, “你打定主意要娶我了?” “不娶你娶谁呢。” 不娶你娶谁呢。 我姜从敖非筠儿不娶。 我是从敖的未婚妻。 梦,不够美满。符清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只是懒得睁眼。 心里微微有些气恼,为何总是三番五次梦见幼年在雾谷里的无忧岁月,那时的逍遥自在却只能反衬现今的不尽人意。 “清儿。” 仿若春意盎然的暖风拂过,这嗓音自梦中开始延续,符清当然不陌生。但,越是熟悉,越不想理会。 姜从敖近乎痴迷的,望着床榻上闭眼不应的女子。 期年不遇,女子的五官又长开了一些,面若璞玉,唇若娇花,比那时又多上一些柔媚,看得人心动不已。 可,女子面容难掩的疏冷,也正是因着他。 “清儿…” 符清和衣躺在松软的床榻上,想了想,自个儿昨晚好似是打算在那木椅上凑合的… 一时心绪复杂而烦乱,听了这苦巴巴的叫唤更是气恼,忿忿地睁了眼,从榻上直起身来,愤然问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总算愿意看我了。” 姜从敖脸色仍是苍白,俊颜却浮起说不清的宽慰,如同吃到糖的孩童一般欣喜地望着她。 符清很快将视线转开,被褥一掀,便下床往外走去。 “你新伤旧疾,还是好生躺在床上静养。龙犽草我很快就拿到了,煎成药喝三日,纠缠你多年的毒也就差不多解了。” 姜从敖也起了身,背对着她,语调再不复此前和缓,显得极为森冷沉重。 “然后你就欲同我一刀两断?” “错。”符清顿下脚步,唇角微勾,眼色却十分凛冽,“我们的情分,几年前就断了。” 话一落音,客厢中便是空谷般寂然。让人的心口仿若遭泰山压顶,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这气氛使人极是难忍,符清抢先几步,迈了出去,掩上门扉的瞬间,听到极低极低的一个字,从那方传了过来。 “好。” 下一瞬,门扉哐地一声遭人粗暴合上。 符清甫一出门,便见薛凤阑小心地捧着一株药走过来。盈透雪亮的银发还未束起来,显得极匆忙。见她正从房里出来,唇角便自然带上一抹笑意。 “符姑娘。” 符清视线径自落在那株药上。根深三尺有余,叶细长,其间蓼蓝如米粒大小的果实色泽饱满。 她本以为,就符幻的性子,随随便便扔一颗晒干的龙犽草便了事,可竟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若干倍,这分明是刚从土中挖出的新鲜植株,入药的效力自是好上十分不止的。 薛凤阑捧药的手没由来的一抖。 不知怎的,他能感到符姑娘心情不佳。 哦,不,是极差。 她落下的视线如刀般锋利,好似下一秒他捧药的十指就要离他远去。 薛凤阑骇得胆颤心惊,此时他手中极轻极轻的草药,却像是一口烧得烫红的大锅,让他迫不及待想丢出去。 他走上去两步,想让符清将草药接过去。 “符姑娘,这是您要的龙犽草。” 符清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瞪着,仿佛在她眼里,那价值连城的龙犽草,不是治病救人的解药,而是毒药一般。 “符姑娘…” 符清眼眸微转,望向薛凤阑可怜兮兮的神情,尽管有些茫然不解,但还是将龙犽草接了过来,随意的握在手中,左手解下玉珏扔给了他。 薛凤阑接住玉珏,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说道, “符姑娘,我这就差使个下人带您去药坊抓药。” “不必了,我自己去。” 符清此时心里盘算着抓了药,再找间客栈住下。这薛府毕竟是别人的地头,住得也不舒坦。 “…您身上可有盘缠?” “…” 还真没。 死老头为了防止她偷跑,将银两全都收了起来,由他亲自保管。所以这会她不仅连抓药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更别提说是住客栈了。 第三十六章 君子爱财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薛凤阑见她面露难色,赶紧解围道, “符姑娘放心,幻公子交代过了,这一切都由薛某为您打点妥当,龙犽草起了效,才能收您的玉珏。” 川凤娇那些药材不值几个钱,既然是名义上的哥哥,这便宜占了也就占了。可龙犽需与川凤娇、紫归令等药材,连续三日,取活水相煎,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漏。就是说,她还得在薛府住上三日以上。 若是那老头久久不归… 符清不由暗暗骂道。 “薛公子,那就劳烦你了。” 她嘱托薛凤阑取清水将龙犽草养好,便与薛府的下人出门取药材去了。 薛凤阑也算是上心,薛府下人带符清去的药坊,是古项城最大的,药材最齐全的药坊。幼时符尘师兄一入山采药,符清总是跟屁虫一般缠着,耳濡目染的,对药材的灵敏度颇高,细细一辨识便知好与坏。 这药坊的干药材,虽比新鲜的药草差了些,倒也还看得过眼。 符清将写好的药方递过去,药徒拿着个小秤盘便在大药柜前忙碌起来。 这时,门外步伐匆匆,很快走进了个约莫五十岁的老者。本来药坊人来人往,这个人的到来并不醒目。 可原本在案桌后眼也不抬,嗒嗒嗒拨着算盘的药坊掌柜极是热情,起身迎了上去,客气的寒暄,倒让符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老者衣料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面色急切赶来药坊,自个儿的精神头又不错的,那八九不离十就是与自己相关的谁得了急症或重病。 “严总管,又来拿药了。城主家小公子的病可有好转?” 姓严的老者摇了摇头,叹气道, “老爷悬银千两,请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都说治不了。” 悬银千两。 之后的话符清就听不清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又隔得不远,只存于听或是不听。 符清心智乱了,此时心眼里尽是闪闪的千两白银,后面的话自是一个字也进不去耳朵里。 “姑娘,您的药材捡齐了。” 哎,可药徒这话,符清又听见去了。 毕竟药齐了,就能回去煎水,等药水煎好,她就得了空闲,得了空闲,就能去城主家,治好了小公子,就有了千两白银,等有了这千两白银,逍遥日子近在咫尺! 这须臾间都是钱,她耽搁不起。 所以当薛府下人还在给药材钱时,符清已跑得没了影。 “符姑娘,你回来了。” 薛凤阑笑眯眯地站在客厢房前,极是有礼。只见他怀中抱有一只瓷白的托盘,盘内是以清水相喂的龙犽草。 符清恍若未闻,如同被穷鬼上了身一般,卷起一阵风浪从他旁边飞速掠过,掀动了他稠衫的袍角,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别提是回应他了。 薛凤阑额角微抽,低头一看,人在盘在,独独龙犽草被那阵狂风卷走了。 短短的一炷香后,又是一阵疾风,刮进了客厢。再眨眼,又刮出了客厢。徒留一个满脸黑线的伤患,死瞪着一碗泛着热气的药碗。 趁热喝,告辞。 客厢大门微敞,这五个字很快消散在风中,却死死的扎进了某人的心里。他额上青筋爆裂,真想一巴掌掀翻那只药碗。 姜从敖越想越气,一怒之下便扬起大手,一把抄起那只碗,将苦涩难闻的药汁喝了个精光。再一挥手,空碗被挥在雪白的墙上,摔得粉碎。 再说符清在城内一路问询,终于来到金库门口。 古项城城主的府邸,此时朱漆的大门紧闭。符清上前轻扣着门环,好半天才有下人前来应门。下人将门开了一个小缝,在门后暗暗打量着来人。 “你找谁?” “我听人说贵府正广询名医,想必是府上有重症之人,我正巧习了些医术,能否让我看一看?” “你?”下人见她一个单薄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又长得如花似玉,估摸是哪家的千金,逗他玩的,自是不信。想也不想,便要关门赶她离开,“声名远播的陈大夫都治不好,你一个小姑娘,能干什么?快走快走,别寻我乐子了。” “哎,你就不怕这一关门,堵上了你家小少爷的生路吗?”符清伸手将门一拦,说道,“你家小少爷不是谁都治不好吗?你将我带进去,我若治不好,你便说是你救主子心切,才放我进去的,你老爷自是不会责怪于你。但我若治好了…” 那就是大功德一件。符清也不说完,话留一半,任君想象。 这下人显然被说动了,这浅显易懂的利益谁都懂。当即便不再阻拦,亲自将符清领到了城主面前。 “老爷,这位姑娘说是能治好小少爷的命。” 宽大牢固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看得出来,他正为儿子难缠的病症焦心不已,一点不似铁血凛然的一城之主,仿佛只是个心疼孩子的普通父亲。 古诚毅坐在客厅的主位,用手扶着额头,眉头紧锁,闭目苦思。这时下人的一句话恍若天籁,将他从理不清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他睁开的眸中不乏欣喜,可当他看到下人旁边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时,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犹疑。 符清将那丝犹疑瞧了个分明,却一点都不觉得气恼。毕竟嘛,若是对换角度,她也会对自己有所怀疑。 她只是略微有些好奇,接下来这个城主,会如何对待她呢?是立刻赶出府门,还是…? 古诚毅从主位上起了身,符清才发现这位古项城主身材高大,壮硕得像头熊,他步履稳健,宛如一堵墙立在她几寸外的地方。 他面色极是肃穆,符清暗自心惊,不由自主的覆住衣衫里的匕首,做出随时出招的准备。 “大夫,彦儿就拜托你了。” 古诚毅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就是一场豪赌,那些人都治不了彦儿。若是赌输了,那便是彦儿命当如此,但若是赢了,说不定还能为彦儿带来一丝生机。在这生死的关头,他看得很通透。 符清承认,她就是冲着赏银来。 可她真真是没想到,这个一城之主,堂堂七尺男儿,会为了自己染上恶疾的孩子,对一名女子弯下笔直的腰杆。 不,或许他屈尊的对象,是一名医者。即便这个医者,是一个女子。他给了她足够的敬意,反而让她对自己的企图心暗暗有了羞愧之意。 而后,符清对古诚毅郑重的点了点头,神色难得认真, “我定竭尽全力。” 第三十七章 好好说话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姜从敖的伤口渐渐长合了,犽毒也渐渐解了,只是心里内伤了,胸腔的火气越来越大,快烧了薛凤阑的住所。 两日间,符清只在端药之时出现在厢房里,还逃窜得跟兔子一样快。 符清这几日确实忙得脚不沾地,也就顺带暂且逃避开了,那些横亘在她面前的感情障碍。 古城主的小公子自摔了一跤后,便镇日疼痛不止。 她那日问询过了病状,也参考了其他大夫的诊断结果,怀疑小公子并非是跌伤导致的气血瘀滞。 她虽自小能辨识药物,但这医术,不过研习于最近的一年间,且专注于犽毒。旁的么,也顺带学了些,只能到老头的六、七分,最要紧的,她在谷中,实练的机会太少。 那么多个大夫,也治不好小公子的顽疾,足以说明情况有多棘手。 可符清觉得受了城主的敬重,也便越发对小公子的病情上心,稳中求进,这两日小公子面色好转了些,也算是很有成效了。 犽毒的解药不假人手,小公子那里又来回奔走,两日下来,符清身心俱疲,每每一回薛府,就请下人抬来一桶水。 薛凤阑呢,不知到底是为了尽主人的情谊,还是察觉薛府充斥战火硝烟,将主厢房让给了符清,自个儿躲外面去了。 他这一躲,倒教符清松了口气。她真真是不想对上客厢里的男人,况且,累了一整日,她也急需纾解。 譬如,泡汤。 热气氤氲,仿若身处仙境,暖意柔波,足以洗净疲累,唯有此刻,可谓圆满。 若无人叨扰的话。 朱漆的雕门上传来轻叩,接着便嘎吱一声开了。符清不由惊愕,这府中,有这般大胆的下人? 答案是没有的。是她疏忽了,那脚步声一听便知,来人习武。 “别——!!!”进来。 “滚出去!!!” 现在就是一个窘境了,符箫放置在桌上,她又裸着身子,施展不开拳脚。 “那就不出去了。” 门被轻轻掩上。 来人只是玩玩文字游戏,倒没显露什么狼子野心,径自坐到桌旁的凳子上,闲适的喝起茶来。 浴桶与茶桌间隔有屏风,倒不至于两两相望。 可符清她泡汤,肯定是光身子的呀!就在她的不远处立了个男人,这叫什么事嘛? 白净的小脸被热汤润了色,这会更是要滴出血来。 “姜从敖!你这是几个意思?” “嗯?什么意思?” 姜从敖察觉到她的怒意,心里顿时平衡了,口气越发淡然起来。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奶奶的,这男人还同她装傻充愣! “没什么意思?那你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姜从敖抿了口茶水,只觉心旷神怡。末了,干净利落地拒绝道, “不。” 告非!她要被气吐血了。 “姜从敖,你真真是好样的。你不走,行,我走!” 好在,屏风上,搭有她换下来的衣裳。她霍地从水中起身,打算先将敝体的衣物穿上。 但眨眼间,符清又蹲回水里去了。因为原本坐于桌前的高大身影,这会竟瞬移到浴桶前了! 这、这、这男人竟连轻功都用上了! 那惊人的速度,害她压根来不及穿好衣裳,甫一披上又躲进水里,这会,连敝体的衣物都湿了! “姜、从、敖!” 被大声喊出名字的男人显得极为无奈,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何必这样?我不过是想同你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 到底是怎样的正经交谈需要人光着身子? 符清被逼得窘迫,暗自磨牙,同占尽优势的对手打着商量。 “你先容我穿上衣服,我一定同你好、好、说、话!” “不。” 可她哪知对手实在难缠,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的合理要求,坚持要她裸裎相对,还言辞凿凿的说道, “这几日你若是同我好好说话,也不会出现今日的情形了。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你不会乱跑乱跳,安安分分地,听进我说的每一个字。” 符清简直要被气笑了。 暗花缎长袍质感厚实,即便浸了水也不通透。她用袍子遮身,手肘撑在木桶边缘,淡定了不少,红唇勾着讥嘲,笑道, “不知说姜二少是人才好呢,还是蠢材好呢。欲搭上话,就在别人沐浴的时候闯进来,以此来让我束手束脚,你就只有这能耐?” “…” 姜从敖凤眸中掠过一阵暗芒,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苍蓝绸衫的暗扣上,慢条斯理的解开领口。 “或许,你可以亲身体会下,我是不是只有这能耐。” 淡雅的嗓音下,暗涛汹涌,话语中太过明显的暗示,让符清身子一僵。随束缚的解开,眼看健硕的躯体坦露得越来越多,她终于扛不住了! “好好说——!”她面色着实不好看,别过头恨恨地说道,“我同你好好说,别脱衣服了,行么?” 姜从敖望着她气鼓鼓的小脸,眸中是止不住的柔意和疼惜。他蹲下身,把她的小脸转到自己的方向,迫她只能望向自己。 “我和李曼筠没有关系。” 符清口中敷衍好好说,但心里不乐意得很。 本来不想听的,可那个名字,几乎成了她所有噩梦的起源。平日深藏在无波无澜的水底,挖出来便是一团抹不开的污黑。 符清挑挑眉,将心底的痛楚小心的藏好,事不关己地调侃道, “姜二少倒是洒脱,好歹未婚夫妇一场,就算没成,百日恩没有,十日恩总有的吧?这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啧,男人,果真是绝情。” “那不过是作戏!” 姜从敖下颌紧绷,脸色十分严肃。 “戏么?我看到了,演得不错。相熟那么多年,我竟是这般眼拙,不知二少演技高超。” 他回答得愈认真,符清愈是止不住的冷冷嘲笑,她假意瞧不见那张风暴将至的深刻面孔,越说越是顺溜, “哎呀,还是说,正是因着这么多年,二少总拿我练手,才能对如何撩动姑娘的芳心驾轻就熟?” “呵,这么说,我还是功臣了?” “二少呀,既然我有功,你要不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如何?” “这么些年了,再是新奇的玩物,也该腻了吧。” “不如就——” 就?就什么? 符清小口微张,那些刺人的话卡在喉间,双目圆瞪,似乎被可怕的景象吓坏了脑子。 第三十八章 好喜欢你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主厢房内水汽氤氲,温热的汤水淌了大半间屋子。 参楠木制浴桶,结实又厚重,前头差了三个壮年男仆,才给抬进了厢房,这会遭到狂暴的对待,四分五裂的散落地上。 屏风不过用于遮蔽,并不结实,两面都是纤薄的素纸,上头绘着树石花木、彩云瑞鸟,这会被击倒在地,精致的画作浸入水里,晕开,再不见先前的清雅别致。 总之,原本齐整的厢房中一片狼藉。 娘也,这男人的破坏力可谓是很惊人了,他一怒之下竟把参楠木捏碎了!符清还未反应得及,就如一只活蹦乱跳的虾子一样,被大手捉了起来。 “乖乖的不好吗?” 符清手里紧抓着长袍,努力遮挡着娇嫩的肌肤。她清楚的看见,姜从敖黑眸里跳跃着盛怒的火光,那阴森冰冷的语调,无异于是在问她,活着不好吗。 她先是讶异,而后审视,接着沉思,末了木然又淡漠的问道, “你在生气?为什么?是因为我道出了真相,惹得你恼羞成怒了?” 头低多了,还是会酸。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够让出去的。 姜从敖没看漏她的神情,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清儿还是清儿,骨子里犯犟。想那年,才五岁的小丫头片子,就因老头子硬要逼她习武,绝食了三天,谁劝都不好使。 平时么,看似总在妥协。一旦认定些事,谁都拧不过她。 姜从敖从没有硝烟的战场中跨出来,轻巧地把符清放在床榻上。从一侧寻了块干净的巾帕,一撮一撮,细细的汲干柔软发丝中的水。 隔着巾帕,轻柔的摩挲,带着些微暖意,一点都不像粗手粗脚的大男人。符清很久之前就不懂,为何伏宁总与老头和师兄不同。 雾谷里除了她都是男人,老头和符尘师兄每每处理她的发时,不是扯疼了她,就是把辫子梳得怪模怪样。老头那时耐性极差,怕麻烦,几次三番威胁要绞了她的发。后来伏宁来了,接过了这一重担,老头才终是放过了她。 正如此时,仿若对待珍宝般的呵护和爱意,始终溢着脉脉温情,才会让她无法割舍下。 一时,厢房内少了些剑拔弩张的气势。 姜从敖很快察觉到,怀中的女子敛起了一声示警的棘刺锋芒,黑眸中闪一抹了然的笑意。 “清儿,湿衣服披在身上,会着凉。” 头顶温温热热的吐息,周身也被雨后般清新气息包裹,这般温柔的攻势,符清倒是再端不起针锋相对的态度。 她低垂着眸子,眼中不自觉染了氤氲,有些泄气的说, “你转过去,我自己来。” 姜从敖也并不刻意为难,将另一块巾帕递过去,坦荡荡的背过身去。 符清披着湿沥沥的缎袍确实不大舒服,浸水的缎袍在床榻上留下不少水渍,她把缎袍扔在了地上,用巾帕擦拭着身上的露珠。 她眸光极为复杂,打量着前头苍蓝的笔直背影。 方才湿沥沥的缎袍缚身,她却并不觉得冷。在伏宁替她擦发之时,能感到暖意自头顶下来,沁入到四肢五骸中去,才能让她在湿衣服下,仍旧是暖意融融。 看先前的气力,而后又催动内功供她取暖,他的伤约莫好得差不多了,毒也解了六、七分,只需再一天的量,就能摆脱剜心破骨之痛。 男子站在那里的姿态,犹如清风朗月下的幽竹。看似冷清寡淡,又笼罩着月色的柔光,使得一身锋锐隐去不少,伴有醉人清风的微抚,迷离的惑人。 符清微顿的动作,没逃过竖起耳朵,听后方动静的某人。 “好了吗?” 姜从敖泉水般温润的嗓音低沉问着,可一面还在发问,一面已经转过了身。符清飞速将柔软的被褥扯起,蚕茧般牢牢的裹在自个儿身上,只余下颗小脑袋露在外头。 她面色划过一丝羞恼,狠狠的瞪了姜从敖一眼。 女子的脸蛋呈现出诱人的红润,眼波微潋,似饱含少女的羞赧和情意,欲说还休。只一眼,就让人心猿意马,心底的阴霾即可一扫而光。 “清儿。” 姜从敖走去,将蚕茧抱在怀里,黑眸中遮掩不住的喜意。其声淳淳,若温水似美玉。 “我喜欢你。” 符清被他突如其来的绵绵情话,糊了脑子,白玉的耳也染上红晕。可很快脸上飘过一抹异色,挑挑眉,讥诮的问道, “你对你的筠儿,也是这般讲的吗?” 姜从敖不认同的摇了摇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轻述道, “李启源是我父亲的老部下,跟随父亲征战多年,在朝廷也说得上话。姜家在京城势头过于强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辜负李曼筠,导致两家决裂,自断一臂,这便是自保的手段。” 符清心中一紧,静默半晌之后,犹疑的发问, “你同李曼筠之间,是假的?” “你仍是不愿信我。”姜从敖沉痛的望向她,眼中尽是涩意,“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我待你如何,你心中当真一点都不清楚?” 符清望见他眼中不被信任的痛,不由一阵心惊,心上犹若压上沉沉的巨石,有些难受,不自觉的将目光转向一边,不敢看他。 片刻,小脸又被强有力的劲道扳了回去。 樱口被携着雷霆之势的薄唇覆上,带着气怒、痛楚、眷恋、痴迷的复杂情思,滚烫的舌头撬开女子的贝齿,在温热的领域里侵略扫荡。 炙热的气息侵占了女子的感官,搅动着她的津汁,好似要与她的气息相融,密不可分。 符清的纤手需攥紧被褥,才不会让它顺着细滑的肌肤落下去。这时,徒劳的伸出一只手欲抗拒。 但柔荑还没落下,就被男子掌握在手中,使着巧劲,让她既不能挣脱,也无法抗拒。 符清的脑中一片火热,交缠的动作偷走了她的思维,让她变得神志不清,甚至连挣扎变得绵软无力。 火热的吻变得绵延而细密,顺着白嫩细致的颈项,一点一点,将酥麻的触感往下推移。 符清没想过,自己的推拒,反而暴露了更多细嫩的肌肤,就这样,成了男子攻掠的突破口。 白嫩的香肩上落下细细密密的轻咬,混淆着怒意和怜惜,带来些许细微的疼痛,但更多的,是骨子里传来的陌生酥痒。 意乱中,符清全然没察觉到,用于遮掩的被褥,已悠然落下。 第三十九章 我不准!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符姑娘,您在里面吗?” 厢房门外突兀的轻唤,把符清从迷欲般的泥潭中生生拉起。 这时,她一低眸,便看见埋首于细嫩娇肤间的墨黑头颅,双颊爆红,用了些力道,才将毫无防备的男人踢下床去,一面又用被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谁…”符清方一开口,朦胧中带了些许柔媚勾人,嗓音与往日里差得不是一丝半毫,把她自个儿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才又问道,“谁啊?” “少爷专程为您寻来了子目草,让我给您送过来。” “请等一下。” 符清请那人在外等候,便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换下的和欲着的衣裳,都湿透了,无语又羞恼,终是嗔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男人。 本应狼狈坐在地上的男子,此时屈起右腿,凝着她,嚣张又狂妄的模样。好似身下并非冰凉的地砖,好似他并非是被粗暴的请下床的一般。 神色适然之极,就如同正坐于青翠欲滴的草丛中,闲适中闻风观云,薄唇间还需衔上一根狗尾草,以表怡然自乐的心境。 “…”符清简直无言以对,而后努了努嘴,说道, “还不去拿进来?” 姜从敖眸子划过深色,乖巧地起了身,将房门一开。 “符姑娘,这是…” 那人正垂头恭敬的说着话,手还未伸出去,药包已被大力拉扯了过去。 这个下人正是带符清去药坊的那位,符清一向待他温淑有礼,这突如其来的粗鲁的态度让他不由吃了一惊,抬头看了去。 啊!他认得的,这男子便是住客厢的那位生病的公子。性子似乎不大好,每日将药碗砸得乒乓作响,而此时,更是黢黑的冰冷俊颜,仿佛是从森罗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眼中闪烁的是要吃人的暗芒,能把胆小之人生生骇死! “告…告辞。” 那人结巴的抖出一句,立马如针扎了屁股一般,一溜烟的跑掉了。姜从敖面色不善的盯着那人的背影,片刻,才又转身关上了门。 “清儿,我拿进来了。” 再眨眼,姜从敖的春光般的灿烂笑颜仿若能够消融坚冰,方才那副恶鬼模样好似只是他人的错觉一般。 “放桌上,”符清纤手一指,而后也笑意盈盈地说道,“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姜从敖笑意敛了些,俊挺的英眉微锁,依言将草药包放在桌上。而后往床榻走了几步,蹲下高大的身子,缥缈的凤眸深邃地望住她。 “清儿,我错了。” “错?错在哪?” 符清仍是裹着被褥,如尊菩萨一般坐在床榻上,美目微闪,音色却不似此先的淡漠。 姜从敖身姿放得很低,蹲在床榻前,宛如一个忠诚的信徒般,让符清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不得不说,符清很是受用。 她向来比伏宁矮得不是一星半点,个子只能到他的胸口,一朝方位更替,能以这般高姿态对着伏宁,她心底不由有些暗爽。 “…”姜从敖蹙眉深思,说道,“惹清儿伤心,便是错。” 唔,认错态度还算诚恳,可对过失并未拎得清啊。符清默然片刻,吐了句, “伏宁,下月底不妨来雾谷喝杯喜酒,我要同符尘师兄成亲。” “我不准!” 姜从敖眼瞳一缩,站起身来,如同一座挺峭的山岳屹立在床榻。脸色阴沉,如同激剧炸裂的雷暴。 “你凭什么不准?” 符清佯作没瞧见他那难看至极的神色,不痛不痒的又添了一句。姜从敖见她连看也不看他,心中又慌又乱,又痛又怒,如只饿狼般扑上去,宣誓主权。 “你是我的!” 符清早有提防,裹着被褥,侧了下身子,把扑上来的风势躲了过去。转眸,睨着只压住了被脚的男子,说道, “骗你的。” “什么?” 姜从敖几乎是被气昏了头,一时没理得清她话里的意思。不懂这个骗,是骗他说非他不嫁,还是骗他要同符尘成亲的事。 “我没有要成亲。” 姜从敖因着这话眉间一松,接着又是一紧。他此时灵窍顿开,领悟到了符清的意思。 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即便知晓这不过是个误会,可其间的痛楚、忧戚、难堪、气恼、委屈种种心绪并非一言两语便可言尽的。并非一句抱歉,便可就此揭过,一切随烟。 他所经受的不过方才一瞬,便几欲发狂,可他的清儿,可是被这般难熬的阴霾覆灭了无数个日夜。 难怪她会在老头面前哭个不停。 难怪老头对他那般气恼。 难怪她始终不愿见他。 是他…没有护好她。 符清仍是坐在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的神情。 伏宁多聪明,想来这般浅显的道理,很快便能想得通透。她既然舍不下,又明了那不过是个骗局,也不愿多计较。 只是给他提个醒罢了。 可,她看见,原本仰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这时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死一般的静默。 她觉着奇了怪了,便挪了几步,够着身子去看他。 男子侧着的伟岸身躯微微发颤,就如本身极怕冷的人,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被丢进了冰天雪地一般。大手紧攥着胸口的衣料,仿佛十分难受。 那样的感受,她亲身体会过,也不禁有些难过了。 她痛过,也恨过。但当云破日出时,看他为自个儿对她的误伤,如此自责的模样,她又不禁有些懊恼,既然已经翻了页,就不该再用不愉悦的事,反反复复的折腾彼此。 符清轻轻的靠在他身上,柔声的开解道, “伏宁,我已经不气了。” 男子的身躯一震,转过头,凤目中难得有些凄迷的望向她。 “所以别再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了。那样,好像错的是我。” “对不起…” 姜从敖伟岸的身子转过来,将符清连同被褥一起抱住,不断在她黑漆的墨发上印下轻吻,似宽慰又似歉意,眼波深沉,不住的重复着那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符清樱口微张,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呵欠。男子低哑柔声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际,好似催眠曲。她所依靠的结实胸襟,又充盈着安稳的气息,让她的眼皮止不住的坠了下去。 好半晌,姜从敖平缓了心思,才发现护在怀里的人,已然睡得极香甜了,心尖不由一松,泛起柔软又怜惜的情绪。 第四十章 药很苦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这夜符清睡得极是安稳,久缠不休的噩梦也没再来叨扰她。天色微亮时,已然醒了过来,只觉神清气爽。 绵软的被褥下,紧紧缠缚着两人,呼吸间,尽是男人清冽的气息,让她不由生出些羞意。 慢着… 若是没记错,她昨晚,分明是赤条条的裹在被褥里的… 符清一惊,掀起一个被脚,见自身着了件衣衫,不由松了口气。 可心思一转,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衣衫…谁给她穿好的? 狐疑的望了眼一侧熟睡的俊颜,干脆把被褥掀了三分之二。 靠之… 符清脸部僵硬,面色绯红,赶紧把被褥抓了回来,覆上,借以掩饰自个儿的窘迫。 本来姜从敖睡得极沉,毕竟日夜相思的娇躯束在怀里,难得一场好眠。但符清在这边折腾来折腾去,即便是猪,也给她弄醒了。 凤眸微睁,带有一丝未睡醒的迷离。姜从敖倒是一点也不气恼,他一睁眼,就能望见心仪女子如花似玉的容貌,恍若梦境,只觉心里如灌入了蜜浆,甜甜的,又很充实。 “清儿,早。” 姜从敖手肘支在枕上,撑起头,慵懒又带一些沙哑,低沉的说道。缕缕晨光洒下来,男子被笼罩在柔光中,仿佛朦胧,却又诱人。 被褥随他的动作滑下来,落在腰腹处,可见结实的胸膛,平滑的肌理,紧绷的线条,再往下… 符清好似想起了什么,娇容变得十分不自然,红润似血,手忙脚乱的急急越过了他,下床找自个儿的衣衫穿。 可,脚还没沾地,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娇小的身躯不偏不倚的落回温暖的怀抱里。 “你在躲我?”姜从敖蹙着好看的眉,万分困惑的问道,“清儿,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 符清讪讪的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让她如何坦白?难不成,要告诉他,是因着一早撞见了生机勃勃、蓄势待发的某物,才不敢对上他的吧。 “我当然原谅你了,我这正要去给你煎药呢。” 姜从敖眉头仍是皱起来,深思了片刻,极不放心的问道, “那若是把我治好了,还一刀两断吗?” 清儿性子顽劣,别的事,他都可以由着她疯闹。但唯独这件事,一点让步都不能有,非得问个明明白白,不让她耍赖。 “你是我师兄,同门情分怎么都断不了的。” 符清嘿嘿一笑,并不正面应他。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姜从敖饶是猜到她的反应,也仍是十分不满,“那年我就把你订下了,你只能嫁给我,可不许耍赖” “明明我把你订下了。”符清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接着又义正言辞的说道,“可订下了有什么用?结果你还不是背着我,让其他女人享用了我的东西。” “是我不好…”姜从敖一听她提起这个,又蔫了。“清儿,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符清脑中千转百回,望向他,妙目间全是盈盈笑意,问道, “若姜家下次再有这般谋划,你要怎么做?” 姜从敖一低眸,便望见女子的笑颜,心底一松,很快应道。 “会事先同你商量,你若不应允,我就不做。” “若有外敌来犯?” “赶走。” “若有禄山之爪?” “剁了。” 符清噗嗤一乐,埋入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姜从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眷恋的揽住纤细的腰肢,将她环得更紧。 好半晌,符清才仰起脸来,含笑的面容如若初绽的娇花,美得炫目。 她直不起腰来,羞恼的嗔了姜从敖一眼,才让他松了手劲。符清找了件碧蓝团花锦的直领斜襟袄,在帘后换上,很快,便推门出去煎药了。 一炷香后,符清端着温热的药碗,稳稳的踏了进来。她把药碗递在姜从敖的手里,一面说道, “快喝吧,我要出门了。” 姜从敖喝了一口,眉尖微耸,愁眉苦脸的抱怨道, “药很苦。” 符清神色怪异,瞟了他一眼,说道, “可这药你都喝了两天了。” 听她这么一说,姜从敖就委屈了, “可那两天你都没有守着我喝药。” 还溜得很快,像只泥鳅,抓都抓不到! 符清不禁有些无言以对,转身又去端了一盘蜜饯回来,耐心劝道, “快喝吧。” 姜从敖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光亮,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将药给饮尽了,一气呵成,动作利索之极,把符清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说苦吗? “喂我吃。” 姜从敖把药碗一放,便涎着脸来讨赏了。符清无奈,信手拈了一颗色似琥珀,果味香浓的蜜饯递在他嘴边。 谁知他把蜜饯推了开,略微不满的看向符清,用指头点了点薄唇,要求道, “用这里。” “…” 符清将装满蜜饯的瓷盘往桌上随意一放,转身用手钳住他的双颊,趁他未反应过来之际,将蜜饯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要吃就吃,哪这么多事。” 符清好不容易从薛府脱身出来,便径直去了古府。 朱漆的府门外正站着个老者,正是那日药坊所见的严总管。只见他面色极为恭敬,躬身候着。远远地见符清来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了笑意,恭声问候道, “符大夫,您来了。” “严总管,”符清落落大方的回礼,轻声说道,“天儿冷,您不必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不冷。”严总管摇了摇头,又恭敬的说道,“今儿也要麻烦符大夫了。” “严总管言重了。” 寒暄几句,两人便往府里面去了。 符清进了古彦的房间,惯例的问询了些症状。根据两日下来的诊断,她的心底有了推测。 前头的那些大夫,给古彦服了数百帖活血的药,若他真是气血瘀滞,定是早就痊愈了。 符清看他左手弦脉见水饮,右手滑脉辨虚火,估摸着是痰火,若无误,一帖化痰的方子便可药到病除。 可若是误诊… 是药三分毒,即便清热的方子药性温和,她也得再问问古城主的意思。但她扫了一眼,却发现古城主没在房间里,不禁有些意外。 这两日,她看诊的时候,古城主都在一旁候着,对她这位大夫,敬意十足。 当然,也不排除许是信不过这个娇小的姑娘家,在一旁监视。 但,今天竟是不在的。 第四十一章 那是伏宁该受的!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古夫人,” 符清对一侧温婉大气的妇人微微颔首, “小公子的病,极有可能是痰火引起的,若无误,一帖就可药到病除了。但这情况较为罕见,也不排除可能会诊断失误。您看,是否要让小公子喝帖药看看?” 古夫人闻言,柳眉微蹙,看起来极为犹豫,好似拿不定主意。 符清心中了然,城主夫妇膝下只古彦一个独子,定是不希望他有闪失的,想至此,便温声劝道, “清热的药方一般来说药性不烈,但是药,便有三分毒素,古夫人最好同城主商议一下。” 这想法与古夫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立刻点了点头,极有礼的说道, “那请符大夫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诚毅。” 古夫人离开没多一会,符清也走了出来。向古府的下人问了路,便往另一头去了。 半盏茶的时间后,符清从茅房钻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 她沿来时的路往回走,一面打量着古府的构造。 古府占地颇宽,庭院假山小池,比祝府要大得多,较荆府小一些,但也相去不远。 这教符清有些疑惑,泯国一介城主的权势,能同独羊的右相比肩?听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正胡思乱想,前头的路上闪过一道黑影。符清眼尖,即便是隔得老远,她也认出来了。 一身漆黑,跟块煤炭似的,不是那个狮虎将军又是谁? 符清一见到他,眼都红了,胸口燃上一团熊熊烈火。那人伤了伏宁,这仇不能不报。 她脚尖轻点,迅捷的跟了上去。符清那日是见识过此人功力的,丝毫不逊于自己,怕跟丢,便提力加速。 只见那人闪身进了一方小院,她刻意滞留片刻,再跟进去。 符清不打算硬来,若讲单打独斗,即便功力不相上下,男女体力的天生差异,也注定会败。 老头给了她一些毒药防身,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符清甫一进院门,门侧斜刺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携烈烈风声,迎面而来。她一惊,身子迅速向后侧翻过去,堪堪避过攻势。 但人是过去了,几缕墨亮的发丝悠悠落下,可见其惊险。符清心下不由暗松一口气,估摸着中了这一刀,鼻子都要被削没了。 短短一瞬,如豹般迅捷的身影扑了过来,掌风向下,往她的纤腕抓去。 符清迅速拿手臂一挡,那人又调转方向,去抓她的手臂,符清见招拆招,防得滴水不漏。两人一攻一守,僵持了好一会。 “跟我来。” 暗黑的铠甲后,传来刻意压低了的急声。符清一怔,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被那人握着手臂,带进了院后的厢房里。 进了门,那人极细致的环视了一圈,确定没人见着,才将房门掩上。 符清似乎全然忘却了,这人方才还是她以命相搏的仇敌,这时呆愣愣的在桌边坐了下来,不自觉的攥紧了百花素锦的桌布,指甲泛白。 “为什么?” 她的眼中满是不解,惊怒,怨怼等诸多情绪,极是复杂的眸光直直射向盔甲后的人。 那人也全没了此先的凌厉,静默片刻,也在一旁坐了下来,拎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哑声道, “师妹这手功夫真是俊,分离不过一年数载,快及得上我了。” 符清双目微微泛红,抬手便将茶杯挥落在地,伴脆响一声,月白的衣袖也沾了水渍。 “为什么把我送进祝府?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要同姜家军交战?为什么要卷入战火硝烟?为什么要手沾鲜血?” 她的胸口,此时犹被千斤巨石压住,痛得喘不过气来。一字一字,如惊雷炸耳,清晰又痛苦地问道, “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壮硕的身躯猛地一震,将漆黑的头盔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浮云一别,魁梧的男子看似没起多大变化。 可,当真初心未改? 符清目光灼灼,似刀刃锋利。符尘心底一颤,似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好一会,才轻声解释道, “师妹,我没有要杀你,狮虎将军并非只我一人。” 可符清即便是听进了这句解释,心湖仍是沸腾不止,丝毫静不下来,又厉然反问道, “那师兄岂不是与对我怀有杀心的人为伍?” 符清在此之前就很疑惑,为何那什么劳什子将军,方一策马上来,出手便是凛厉的杀招。 她本就并非那小贼的同伙,退一万步,即便是同伙,也不过是偷窃论罪,罪不当诛。可那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一刀劈下来,要是寻常百姓,这会尸骨都已然凉透了。 符尘被驳斥得哑然,复又十分坚定的承诺道,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可他伤了伏宁!” “那是伏宁该受的!” 符尘声调倏地拔高,在符清面前向来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怒气和厉色。但他见符清一张俏脸转瞬布满冰霜,叹了口气,又说道, “又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伏宁那小子受得住的。” 符清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符尘师兄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师兄,带她进山时,遇见受伤的鹿子,会为它敷上草药,放它归林。 下山总在帮持山脚的贫苦人家,那些农家莫不对他感激涕零,每每回谷,都会带回许多推辞不掉的农家馈赠的东西。 她的师兄是战火下遗留的婴孩,极厌恶战火硝烟的地方,他说宁愿在雾谷呆一辈子,与世无争,闲适怡然。 她的师兄嫉恶如仇,侠心义胆,是柳儿口中的大侠。 可是眼前的这人,掺和在尸体和死亡里,一身腥血披载归来。她虽未能亲眼见到,但如今,连用利刃重伤了同门,都能这般风轻云淡,那被残酷战火洗礼,如冷光寒风的铁石心肠,几可想见了。 符清恍惚地站了起来,觉得已无须再问多一些了。 “师妹。” 符尘见她面色有异,心中着急,也跟着站起身来。符清恍若未闻,拉开房门径自迈了出去,纤薄的背影透出决绝。 符清并未就此出府去,她还有要事没做完。她走了没多一会,就看见严总管立在厢房外。见着她,眉头一松,迎了过来。 “符大夫,您没走真是太好了。城主在小公子房里等着您呐。” 第四十二章 那我就不说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符清冲严总管微微颔首,抬脚迈了进去。 “古城主,久等了。” 古诚毅闻声回过头来,见是符清,刚毅的脸上难得带了抹笑意。 “符大夫,听说彦儿的病情有着落了。” 符清点了点头,缓和了脸色,说道, “相信古夫人同城主细说过了,我就不再赘述,古城主考虑得如何了?” “嗯,那就请符大夫为彦儿开帖清热的药方了。” 古诚毅打定了主意,并不怎么犹豫,直言道, “彦儿这病也拖得有些年月了,长此以往,身子也受不住,若是这帖药下去,彦儿能痊愈,自是再好不过了。若不能痊愈,就有劳符大夫再为他调养下。” 古城主能这般想,是最好的。符清怕就怕他不允,那她就没辙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请严总管拿了纸和笔来,开了一张清热化痰的药方,嘱托道, “小公子病了许久,身子骨弱,不宜药性太强,这帖药十分温和,但起效也要慢一些。今日取了药材煎水喂服,早中晚各一次,我明日再上门看看效果。” “那就劳烦符大夫了。” 严总管将符清送到古府大门,极恭敬的看着她远去。 符清并没有回薛府,兴致不高,死气沉沉,便胡乱走着,累了,就坐在穿城而过的小河边发呆。 河水湍急,浊浪滚滚。 与雾谷中清漪见底的潺潺溪流比起,差远了。 那时,符尘师兄只略挥衣袖,便激起一道水幕,水里畅游的鱼儿,眨眼就躺在岸上蹦来跳去。 她便晃着小辫,把那些活鱼全捡起来,搁在竹篮里,只是想着有鱼吃,便开心得不行。即快乐又满足,单纯得美好。 可如今呢,徒留物是人非的难景。 “想什么?” 符清闻言,斜斜地睨了一眼,在她的旁侧,自若地坐下的人,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 “你不在,我呆不住。” 男子仅以侧脸相对,也没看向她。黑眸中是粼粼的水流,好似波光闪耀。嗓音既低也柔,淡淡地,带有一丝依恋。 就像没断奶的孩子。 符清联想到这个比喻,脸上出现一抹怪异,但心底也柔软了起来。 估摸是女性本能在作祟。 “你可是他们口中的独羊将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胆子也太大了吧。” “那不是我。” 姜从敖若有所思的看向她,开口解释道, “他们口中下落不明的将领,是我的大哥。” “你大哥?” 符清蹙起眉,狐疑的问道, “那你潜入泯国,是为了寻你大哥的吗?” “不,”姜从敖唇角微弯,轻声坦白道,“我是来找你的。” 比风更为轻柔的言语,却教符清脸颊止不住的滚烫,她的思绪缠作一团,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转瞬,又疑惑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姜从敖的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犽毒也解了大半,俊颜早已恢复了此前的丰神隽秀。但这时,他极不自然的侧过脸去,不敢望向符清,面容上还浮现一抹尬色,好似做错事被抓个正着的模样。 这异样的表现,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问题。 其实以姜从敖的城府,面上不动声色,眼神无波无澜,于他并非难事。但他不愿去欺哄,又不便开口,才会是这般踌躇犹豫的态度。 符清伸出纤细的腕,把姜从敖偏开的脸扳正了,才对上他,严肃的问道, “不许瞒我。” 见她娇俏的小脸极为认真,姜从敖只道躲不过了,眼神不由微微闪烁,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你不许生我的气。” “不行。”符清立马瞪大了眼,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你做了错事,还敢讨价还价。” “那我就不说。” 说着,姜从敖又将脸侧了回去。 幼稚! 符清暗自腹诽道。她沉思片刻,清了清嗓子,说道, “若事态小,我便不生气。” “那什么叫大事态?” 姜从敖求知欲倒是挺强,立马转头问了一句。符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恨恨地说道, “李曼筠就是大事态!” “哦。” 姜从敖点了点头,状若恍然大悟。紧锁的眉间也是一松,顿觉警报解除,极轻巧的坦白道, “是符幻说的。” “符幻?” 怎么哪哪都有这个人。 符清挑起了眉头,灵动的眼眸微眯,又问道。 “他可并非什么无故做善事,积福积德之人。” 换言之,那人可不是个善茬。 “确实不是。” 姜从敖倒极认同她的眼光,伸出大手,将软乎细嫩的柔荑从自个儿脸上扒下来,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他帮我,自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符清立马接话问道。 绕了老半天,这句,才是她想要探出来的东西。 而姜从敖这边,既然起了头,也就是不想再瞒她,没怎么犹豫,便解释道, “大败姜家军那日,上战场的是我。” 难怪符尘师兄说,狮虎将军并非只他一人… 难怪姜家军向来鲜有败绩,但一个月前被打得落花流水… 难怪泯国犹如天助,一夜便势如破竹。 难怪伏宁不用去寻他的大哥… 这话如晴天霹雳,将符清慑在原地,之前的许多疑点,全都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也正因如此,倒让她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 有些事清晰起来,另一些却乱作一团。 为了见到她,伏宁通敌叛国,向亲大哥挥刀,手中沾满族人的血,让姜家的声誉自此,在独羊一蹶不振… 思及此,符清顿时面无血色,心中极是恐慌。 这时,一股巧妙的力道,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入怀里,呼吸之间都是让人安心的气息。 男子低低的叹了口气,宽慰的话自她的头顶响起, “我将事情告诉你,本就是不愿你多想。这次大哥所带领的姜家军内,诸多的内鬼,正好借此机会,一柄铲除了。挤出脓疮,并不会伤及心肺,所以,不要有负担。” “你是说,”符清思虑一番,琢磨着问道,“姜家失势只是暂时的?” “嗯。”姜从敖柔声应道,“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那你大哥去哪了?” 伏宁这般淡定,极有可能是知晓他大哥的下落的。但她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姜从敖也不瞒着,一五一十的答道, “别担心,大哥并没有下落不明。他性子刚烈,过直易折,不适合诡谲的战场。我把他打得失去自信,他才会安心回去做个文官。” “…” 第四十三章 亲手教导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听他这么一解释,符清心安了不少。毕竟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她欠的就是整个姜家了。 符清耳边传来沉稳又有力的心跳声,思绪终是缓缓沉淀了下来。 倏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立即用手臂撑开姜从敖,使得两人之间有了距离。唇角勾起一抹娇笑,嗓音刻意放得又低又柔,如丝弦般顺滑,可愈听愈是让人毛骨悚然。 “狮虎将军除了你,符尘师兄,还有谁?嗯?” 姜从敖一听她这话,便知事情暴露了,眼神闪烁不已,俊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尬笑。 符清一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一时复杂至极。 既气他伙同符幻作戏,恼他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惹她为他焦心。又心疼他抗下的重负,疼惜他所受的伤,动容于他无怨无悔的付出。 瞧,他这会还极担忧她会生气,那般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望向她。 让她如何气得起来? “笨蛋!” 晧腕如藤蔓一般缠上了精干的腰肢,符清眼眸中映着翻腾的河水,看起来也是水泽氤氲的。 “嗯,我是笨蛋。” 见她不生气,姜从敖心中极是欢喜,连忙好脾气的应道, “笨蛋才喜欢你。” “…” 符清眉头又蹙起来了,微微仰起头,疑惑的望着他,问道, “伏宁,你从前可害羞了,我说要嫁你,你都会脸红红的,很可爱,怎么现在脸皮变得那么厚。” 害她再也调戏不动了,反倒处处受压制。 一朝风水轮流转。 那般滋味,让她挺不爽的。 毕竟满打满算下来,也不过几年河东,若她和伏宁长长久久走下去,就是几十年河西。 那她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岂不是很亏。 姜从敖垂下眼睫,望向她娇俏的小脸上,好似闪着坚毅的光芒。足够清晰的透露出来她的意图:想掌权,要作主。 黑眸越是深沉,闪过一丝难耐的意味。他嗓音些许喑哑,沉声道, “还有机会。” “嗯?” “我说,你还有机会掌握我。” 姜从敖声音极为低沉,这时更带了些迷离和诱惑,很是勾人。符清的心狠狠跳了两下,被摄人的目光盯得有些局促,结巴的问, “什…什么机会。” “别急,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教导你,”姜从敖轻笑一声,眉眼间染了些邪气,补充道,“亲手。” “…?” 快近晌午之时,二人回了薛府。 让符清颇感意外的是,连着几天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薛凤阑,竟是出现了。 薛府本是他的地头,回来也不稀罕。但这时机…还真是巧妙。 朗月清风般的人坦然一笑,解释道。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窝。还是家里住的舒坦。” 符清瞅了姜从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符幻的想法倒是挺到位呢,时机一到就送作堆,真能算计。” 薛凤阑消息倒是灵通,她同伏宁才刚和好,就立马回了薛府,估摸是让她俩在客厢挤一挤。 这一会下来,符清只觉这薛府有数双眼睛,明里暗地里窥着他们,极是不爽。 ;“呃…”薛凤阑看两人态度,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解释道,“幻公子不忍有情人别离,才出此下策。” “你家幻公子是哪种人,我心里自然有数。” 符清挑高眉,意味深长的说道。 “老头也是他引走的吧?” “符姑娘不必担忧符老前辈的安危,幻公子是他的儿子,自是不会害他的。” “呵。”符清嗤笑一声,不客气的揭穿道,“你那天不是说,不知道老头身在何处?” “薛某的确是不知,”薛凤阑说得极真诚,“可幻公子定是知晓的。” 符清无言以对。毕竟薛凤阑义正言辞的说,符幻虽是主谋,可没告诉他老头的位置,她也无法辩驳什么。 “那符幻身在何处,我自个儿去问。” “幻公子路上有事耽搁了,三日后才能到古项城。” “真的?” 符清随口一问,犀利的眸光,却在细细打量着薛凤阑笑眯眯的面容,想要探出些虚实。 “薛某自问,并未骗过符姑娘。” “哦?可你说,符幻不在古项城的时候,他可是在我面前亲手伤了人。” “唔…”薛凤阑应对自如的说道,“但幻公子随即就出了城门,符姑娘问询我的时候,已是夜间,那时幻公子确实不在城内了。” “算了。” 这个薛凤阑,油盐不进,无趣得很。 符清摆了摆手,不欲同他多说什么,拉扯着姜从敖回了房里。 她此时暗自推测道,封闭了她记忆的人,也是符幻。那日他特意出现在独羊李家,以伏宁的伤相胁持,替她解开禁锢,让她带旻文玉,到泯国来。而后又以帮伏宁见她为由,让伏宁为他所用。 这个善恶难辨的符幻,到底想要做什么? 虽未伤及性命,但这被人把控的感觉,不大好。她对这所谓的哥哥,可真真半点都喜欢不起来。 午膳后,符清煎了药水,让姜从敖喝下,软硬兼施的,才终是让他在厢房中躺下。 那半尺长的刀伤,本是好得差不多了。但那日他生生捏碎了坚实的参楠木桶,使得伤口迸裂,又延缓了痊可的时间。 符清眼见他睡得很熟了,才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这人清醒时,她根本脱不了身。 符清出了薛府,是往古城主府邸去的。 伏宁并非为符尘师兄所伤,这一认知教她舒了口气。她打算寻着师兄,将事情问个明白。 从薛府到古府的路径,符清穿行得熟了,走的尽是捷径,以期能快一点。 刚到巷口,就望见几个衙役正在街边巡视。 可她一没作奸犯科,二没放火杀人。内心坦然,堂而皇之的就走了过去。但很不巧的是,那几个衙役对她可不陌生,领头的正是那日的肖队长。 “队长,巷口那个女的,是前几日的那个不?” 肖队长的下属功夫不咋地,独独就是眼尖。 肖队长闻言,立马转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十分激动,随手抓了个腿长,跑得快的人出来,细细嘱咐道, “你赶紧去通知那位大人,就说他要找的人,找着了。” 那人应了一声,刚要跑开,但想了想,又退了几步问道, “队长,那你做啥?” 肖队长为这快到手的功劳,眼都快急红了。偏偏这人磨磨蹭蹭,还尽问些智障问题,气得不行,便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怒斥道, “你管老子做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不是啊…队长,我把那位大人领来,一会上哪找你去?” “老子当然会留下个人,告诉你那女人在哪,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猪吗?” 肖队长嘴中骂骂咧咧,连踢带踹,下了几脚狠的,那手下才飞快的跑了。 第四十四章 全城追捕?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本来符清并不很在意这几个衙役,可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莫名的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目露凶光的肖队长。 而肖队长这凶狠的眼神,是教这猪一样的手下气得。还没来得及敛下,就让符清瞧去了。 充斥肃杀之气的眼神,让符清没由来的一阵警醒。加之这衙役着实有些面熟,便细细的回想了一番。 靠之。 那该死的小贼难不成是窃取了国宝吗?不然怎么招衙门的人这样惦记?光是惦记惦记也就罢了,还将无辜的她牵连其中。 符清在心底暗骂,不动声色间,人已经飞窜出去了。 肖队长惊了,他还不清楚,是哪里暴露了自个儿的意图。但于他眼中,符清一跑,等同于带跑了他的升职机会。 那位京城来的大人,明里暗里表示,若是抓到了这个女人,就提拔他做大官。 “追!” 肖队长双目猩红,厉喝一声后,便一马当先的追了过去。今个儿,他就是把腿跑断了,也得把这女人抓起来! 符清朝先前途经的一条小路奔了过去。她依稀记得,那里有几个摆放整齐的酒桶,可供她踩上,轻巧的跃上高墙。 好在这些衙役身手很普通,一点不会轻功。她只须沿屋檐一路踏过去,他们就逮不着她了。 但没多一会,本被她遥遥甩在后头的肖队长,不知从哪抢了马,正劈风御流的追过来。 轻功固然好,但损耗的是她的气力,坚持不了多久。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符清也不禁有些着急。提了一口气,将速度提到极致。 肖队长骑在枣红的大马上,目测两人距离不过咫尺间,便径自徒手抓去。可一抓,连片衣角都没捞着,符清陡然提速,转瞬又拉开了差距。 “臭丫头!你别跑!” 肖队长怒火陡生,想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教个小丫头戏耍,颜面往哪放?不过,在符清看来,这句气话听起来,才是真真脑残。 她七拐八拐,才终是摸到那条摆放了酒桶的小路。几步迈过去,借桶施力,翩身立于高墙上。 细柔的风拂起衣角,身姿纤细雅致,于巍峨的高处好似谪仙倏降。 但…面容实在有些狼狈。白洁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胸口起伏剧烈,破坏了恬静的画卷,气喘如牛,吁声不止。 肖队长在高墙下停马,瞪向符清,呵斥道, “你给我下来!” 符清暗自平缓气息,一面以看神经病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撇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肖队长肺都气炸了。因着那俯瞰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屑、质疑、轻蔑和藐视。 “你不仅犯下偷窃,还袭击衙役,现下全城搜捕,你跑得了一时,跑得了一世?” 符清望向气怒交加的肖队长,觉得很是可笑。干脆在墙檐上蹲下来,捧着脸,装傻充愣地嘲讽道, “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偷的?” “那小贼早已被抓进牢中,他指证你和那个老头也是同伙!” “那就奇怪了,我和那小贼素不相识,又无仇无怨的,他为何指控我?别是你想把脏水往无辜百姓身上泼吧?” “事实在那里,你还想抵赖不成?”肖队长恼极,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即便你行窃是假,刺伤衙役也赖不掉!” “哦。” 符清敷衍的应了一声,小手揪着落下的一缕墨发把玩。忽而又灵动的笑起来,漫不经心的回道, “一个小小衙役,当着上头的面,都敢调戏良家妇女,我看不下去,替你动手教训了他,还不谢我?” “放肆!” 肖队长显然经不起激,侧身翻下马来,抽出佩刀,也欲在桶上借力,给符清一些颜色瞧瞧。 符清飞快的站了起来,腾身而起,一脚踏在肖队长的脸上,任他如浮萍般坠下去的同时,借力一点,稳稳跃坐于马背上。 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动后,符清嬉笑了两声,讥诮的数落道, “哎,你这衙役怎么当上去的?底子不好,技巧也不会,身处低处,临着半空的敌手,也敢迎面上,没长心眼吗?” 肖队长此时气血翻腾,胸口钝痛不已。凌空坠下本就会负内伤,加之符清踩踏的力道,伤势必定不会轻。听了这番讥讽的言辞,更是呕出一口鲜血。 符清见状,几不可闻的耸了下细眉,但神色肃然,问道, “你伤及肺腑,不及时救治,活不过半个月。但若你老实些,我可以给你两粒药,护住心脉,回头再找个大夫看看,伤愈了,照样活蹦乱跳。” “你…”肖队长甫一出声,便牵动了受伤的经脉,疼得脑门直冒冷汗,歇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想,想知道…什么?” “犯了偷窃,全城搜捕?骗三岁小孩呢。”符清眸色冷冽,话语更是直点中心,“说吧,是谁派你来抓我的?” “是…”肖队长犹豫了片刻,颤声说道,“是狮虎将军。” “呵。”符清冷笑一声,夹紧马腹,调头往巷外走去。“你还是在这等死吧。” “等…”肖队长见她要向外走,有些着急,忍着剧痛说道,“是…是京城来的大人。” 符清勒止了马,回过头,不动声色的问道, “叫什么?” “叫…”肖队长极是为难,说道,“我只知,只知他是蒋大人,其他的…其他的我哪够资格知晓。” 符清思虑片刻,从腰间取出两颗丹药,赤红圆润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异香。她指尖轻弹,药丸便如划了道弧线,落于肖队长曳地的衣袍上。 “你的这些话,我只信五分,便只给你五分生机。这两颗药,均有护心脉的药效,但其一为残次品,有奇痒难忍的副效,半月发作一次,发作越多,毒素积聚,爆体而亡。” 肖队长听得心惊,连忙将两颗丹药抓在手上,细细探看。但那两颗药丸宛如复刻,竟没有丝毫差别,他琢磨了半晌,仍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一横,抓了颗药丸,就要往嘴里送。他想先前护住心脉,解了燃眉之急,即便是中了毒,再请大夫也不迟。 “但你要是将实情说出来,我把无毒的指给你,你也不愁毒发了。” 他的想法,符清了然于心,淡淡地添了一句, “那毒为我所研,自然只我能解,但若你敢欺瞒我,定饶不了你。” 第四十五章 - 这妃有毒 - 一世琅 肖队长手上的动作不由一滞,心底越发惊惧。 他没料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竟把他人的心思琢磨得这般透彻。 言辞看似平淡无波,可隐于其间的威胁却昭然若揭。若今日他说了假话,即便侥幸逃过一劫,日后这女子也必会找上门来,教他生不如死。 情势强过人,肖队长略一思量,便将自己知晓的,一股脑抖了出来。 符清听得直蹙眉。 她不过是个山里的孩子,怎么甫一进城,就遭人盯上,围追堵截的呢? 京城蒋家?什么太尉?都哪跟哪呀。 肖队长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歇歇停停,才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事关自个儿的安危,符清给足了耐性。听罢,她若有所思的牵扯过缰绳,一言不发的往巷外走去。 肖队长眼见她要走,心底简直快骂娘了,憋足了一口气,才弱弱地道, “我已经把晓得的全告诉你了,你可不要言而无信!” “哦,对了,”符清好似恍然大悟,也没回头,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残次品我从不带身上,那药丸你哪颗顺眼吃哪颗,都一样。” “…” 肖队长又呕出了一口鲜血。但符清已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远去了。 眨眼间,符清虽是出了巷弄,却停在街口,踟蹰不前。她心里有些踌躇,不知往哪一边去。 此时她在明敌在暗,更何况又全然不知,那人到底布控了多少人手来找她。若贸贸然回了薛府,可能会连累到薛府的人。 可古府…细思之下也行不通。 虽说她医治了古城主的儿子,但一来古彦还未痊愈,算不上什么功德。二来嘛,她冲什么去的,古府定是心知肚明,钱财关系最为浅薄,会不会帮她还很难说。 再说了,即便是古城主仗义,肯出手相扶,但遇上的是京城的来人,官大一级压死人,难不保就把她交出去了。 既然去哪方都不妥当,符清干脆挥鞭,往城外去了。心想先避避风头,再另作打算。但事总不如人愿,她还没行上几里路,后方呼拉拉的跟了一大堆人。 这最坏的结果,还不得怪她一时没考虑周全。马儿虽快,可目标太大,沿路都是线人,一问,便追着她过去了。 符清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一点,当机立断的矮下身子,一策马,又进了林子。林子嘛,树木葱郁,便于隐蔽。枝杈横生,有利攀援。 这林间平日有人经过,开拓出来的路径不少,但符清另辟蹊径,尽挑茂密疯长至齐人高的灌木丛里钻。她身姿刻意放得低,拐了大队伍在林子里打转。 却说符清身后的追兵,其间有几个正是肖队长的手下。他们大多都是托了相熟的人,才能在衙门捞个闲职当。 往日里不过走街窜巷,寻个机会就摸鱼打盹,最累也不过抓抓小贼。这会追着符清在歧路上颠簸,没一会就头昏眼花,腰酸背痛,哪哪不得劲。 但那位京城的大人极为严厉,若是抓不到那女子,别说差事,连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因了这般,他们的视线才坚定不移,死死的锁在前方马背妃色的身影上。 驰骋和追逐中,符清的马似乎有些累了,逐渐的缓了下来,与后方的人距离越来越近。 那几个人见状,眼前一亮,立刻如注了水的秧苗般鲜活起来,振奋得不得了。 路啊,总会到头。劫难,总会渡过。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兄弟们,冲啊! 他们或许体能不忍直视,但抢功劳却是一绝。此时争先恐后的,犹如饿极的秃鹫一般,欲抢下前头这块肥肉。 离得愈近了,十尺…六尺… 再眨眼,那抹妃影松了缰绳,轻盈无比地飘了过来。 他们怔愣间信手一抓,便将柔软滑腻的布料捞在手上,再一看,那匹枣红的马歇了脚,正停在一棵树下旁若无人的吃草。 “人呢?” 几人不可思议的互望一眼,面露惧色。他们分明盯紧了这女人,何时马上只余下件衣衫了? 其间一人顿生寒意,莫名的望向后头,这才发现,原先还跟在后头的那位大人,以及他的丛仆也不见了踪影。 真是不好糊弄! 符清听着后头窸窸窣窣的声响,知是有人追来,不禁暗暗咬牙,提了些气力,拼命的跑。 她将那外衫系在缰绳上,悄然下马,攀附在一颗巨木后头,明明望见追兵们全跟了过去,才与他们背向而行,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但没得意多久,这些人竟是又追来了。 而且,最糟糕的是,之前有些零散的马蹄声,可见里面混了些杂鱼,经她这么一淘汰,余下的这些反倒全是素质过硬的精兵。 再使金蝉脱壳已然行不通了,况且她也没那么多衣服脱。 符清自个儿倒是很清楚,这样下去迟早被逮着。故一路放眼鸟瞰,竖耳细听,寻找脱身的机会。 半盏茶后,淙淙的水流声传来。飞身跃出林子,见着水质有些浑浊,与古项城内的河水相差无二。符清大约是摸到了那河的上游来。 符清这时,可再不嫌河水不够清澈了。她在河岸上跑了两步,噗通地扎进了水底。 追来的人落于岸边,似在等候着指示。其间一个壮硕的中年人蹙起眉头,随意指了一个,喝道, “你,下去看看。” “是,大人。” 那人应了一声后,毫不犹疑的跟着跳入了水中。不一会,离他下水数尺外的地方焉地浮出血色来。 “大人,您看!” 中年人微微颔首,估料是手下为了避免符清再溜掉,刺伤了她。 “下去将那女的带上来。” “是!” 又是扑通一声,说话那人也跟着下了水,向方才冒出血水的地方游过去。片刻功夫,那人从水底托了具尸体上来,面上掩不住的讶异。 “大人,那女的跑掉了!” 中年人闻言,脸色青厉,难看至极。他确实是小瞧了那丫头,难以料想,她竟有这般能耐! 他的手下,身手如何,他清楚得很。更何况他想,那丫头被追了大半里路,也该精疲力竭了,但这般境遇下,竟还是让她溜掉了! 那丫头,即便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也该是越睿明教出来的徒弟。 中年人的眼中划过一丝狠绝,随即扬声喝道, “分成两队,一队往上,一队向下,沿着河岸来回巡视。发现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