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鸿雁 第一章 风雨欲来惊梦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北渝,盛京,渝帝羽枫珞登基第二十年。 这年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北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渝帝的母亲,在病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渝帝悲痛欲绝,并亲自为生母拟定谥号——孝康。 孝康太后的薨逝无疑像北渝上空炸响的惊雷,成了一连串大事件的导火索,为北渝的江山,拉开了寒冬的大幕。 深秋的夜里,一声惊叫打破了暗夜的寂静。 翊王府的侍卫燕荣疾步冲进屋内。雪青色的帷幔中,翊王羽枫瑾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明明是寒意渐深的晚秋,他却已是薄汗缠身。 “兄长,您又做噩梦了?”燕荣拿出火折子,燃起一旁的烛火。 他是已故燕将军的独子,与翊王羽枫瑾自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在外二人是主仆,在内二人却互称兄弟。 “没什么,又梦到母后了。二十年的习惯,不必大惊小怪。” 羽枫瑾掀开纱幔缓缓下床。燕荣立刻为他披上风袍,执起烛火照明前路。 “兄长,自从孝康太后薨逝后,您做噩梦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燕荣不安地看着他。 “二十年前,母后与还是莲妃的孝康太后做了一个交易:只要孝康太后在一日,就保我一日的平安。二十年的风平浪静转瞬而逝,从今往后,怕是又要过上步步惊心的日子了……”羽枫瑾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要拂去满目伤痛。 提起先皇后,羽枫瑾与燕荣都不由得神色肃然。 二十年前同样的深秋,同样的夜晚,羽枫瑾同时失去了双亲,从此便成了一个被囚禁在渝帝身旁的傀儡。 让他承受这一切的罪恶源头,不过是因为嫡庶之分而已。 先帝羽承楷育有九子,均是妃嫔所生。直到过了壮年,继后才为他诞下一位嫡子。先帝自然将其视若珍宝,在婴孩刚满一岁时便立为太子。 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决定,却惹来了塌天大祸,只是当下,先帝深陷老来得子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愤怒。 沛王羽枫琅善武,睿王羽枫珞善谋——这是文武百官对皇长子睿王和皇五子沛王的评价。在皇十子羽枫瑾出生前,睿王和沛王是皇位最炙手可热的皇位竞争者。一向合不来的文、武两派官员,也因此纷纷站队,在朝中形成两股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势力。 可随着羽枫瑾这个嫡子的诞生,沛王和睿王竟联起手来,在先帝龙驭上宾之日,发动了一场夺宫之变。 羽枫瑾的生母小玉皇后,用一个禅位诏书与睿王的生母莲妃做交易,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儿子羽枫瑾的平安。 在最后关头,善于谋略的睿王羽枫珞反将一军,成了这场皇位争夺赛的最终赢家,成为了当今的天子——渝帝。而后,他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铲除了朝中太子和沛王的势力,并将羽枫瑾圈禁在盛京城,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数十载的岁月,不过是弹指一挥、转瞬而过。空荡荡的大殿上,母亲挂在白绫上的身影,却始终存活在记忆的幽缝中,让翊王羽枫瑾难以忘怀。 渝帝登基至今已有二十年,如今四海平定、百姓富足,少年天子鬓边有了白发,黄口孺子已近而立之年。 羽枫瑾在莲太妃薨逝后,才获得王爵的封号——“翊”字由渝帝亲自拟定,意为辅佐。这不乏是一种警告——要他不要有任何痴心妄想,乖乖在自己身边做一个富贵散人。 “既如此,那兄长有何打算?”燕荣的询问,打断了羽枫瑾的思绪。 他拿起鎏金镂空的香炉罩,丢了一块香料进去,轻吐出一个字:“等。” “等?”燕荣微微有些怔忡:“等什么?” 羽枫瑾转头看向桌上的棋盘,轻声道:“这盘棋咱们已下了二十年,一定要等对方犯错之日,才是我们出手之时。” 燕荣皱了皱眉头,说道:“渝帝极其聪明,生性狡诈多疑。近日来,他总是明里暗里地试探您。而且,我们在御守司里的眼线又突然暴毙,我总觉得很是不安,担心迟则生变啊。” “渝帝聪明却刚愎自用。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在最得意时犯下大错。我们必须要耐得住寂寞!更何况,目前我们在朝中的势力薄弱,御守司和金甲卫两方势力,还不能为我们所用。时机不对、实力不足,现在动手就是去送死。”羽枫瑾苍白的脸上,漾着似有似无的愁绪。 提及此事,燕荣不由得垂眸叹息:“说来还真是可惜!咱们筹谋多年,终于在御守司有了宁远这个眼线,可惜为了平阳侯的案子,他操之过急导致遭人怀疑而被害。听说他受尽了酷刑,硬是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也没有吐露出半个字来。还真是个宁死不屈的勇士!” “宁远是忠良之后。本王一定不会让他白白牺牲的。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妹妹,一定要将他们妥善安置好,以免遭到有心之人的报复。”羽枫瑾低沉的声音里,已带了怒意。 “兄长放心吧,我早已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帮他们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了。”燕荣的双拳在袖中暗暗捏紧,咬着牙说出这些话。 “对了,宁远究竟是如何暴露的?”再开口时,羽枫瑾又恢复了平静。 燕荣稳了稳心神,正色道:“平阳侯该死!为了霸占区区几亩薄田,不但派人屠了整个村子,还暗害了插手此案的官员,致使弹劾平阳侯父子的奏折屡屡受阻,无法抵达御前。宁远想尽一切办法,才将奏折送到内阁首辅夏云卿的手上。也正是如此,他才会被平阳侯的人盯上而惨遭灭口。如果没有宁远,想必平阳侯做下的恶事,将永无见天之日吧!” 羽枫瑾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他不会白白牺牲的。这件事交到夏首辅那里是最为稳妥的。他一定会咬着此事不松口,逼着皇上处置平阳侯父子二人。平阳侯之子张亨是金甲卫指挥使,手中握有京城的禁军。一旦张亨被抓,金甲卫定会遭到清洗,那便是我们的时机!” “可是……”燕荣略微皱起眉头,担忧地说道:“平阳侯毕竟是孝康太后的亲兄弟,和皇上是一家人,即便有刚正不阿的夏首辅在,皇上真的会大义灭亲吗?” “我听说,此案好像还留有一个活口?”羽枫瑾又问道。 “嗯,兄长说的不错!”燕荣点了点头,又道:“宁远出事之前曾给过我密报,说找到了平阳侯案的唯一人证,并将其妥善藏起,正想办法带回京城。可惜,他很快就遭到迫害,这件事也没有下文了……” “这个人证事关紧要,想必平阳侯的人也在寻找,我们必须要在他们找到之前,将人带入京城,并在合适的时机送到皇上面前。接下来就要看夏首辅如何行动了,只要咱们在暗中相助,平阳侯和张亨就永无翻身之日。”羽枫瑾盘膝坐下,盯着香炉里几缕淡淡的青烟,缓缓说道。 “哎!”燕荣用手掌轻锤着脑袋,叹道:“我们的行动被限制在京郊之内,御守司的人整日监视着王府,府上能用的人也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这件事着实难上加难。” 他说的没错,御守司是渝帝登基后设立的特务部门,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眼线。它不属于六部的管辖,而是直接授命与皇上。 御守司的主要指责就是监视朝臣,替皇上收集情报。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而他们审讯的案件,连刑部和大理寺都无权过问。 犯人被捕后,直接被丢进诏狱里。御守司可以在审讯过程中使用任何手段逼供,只要最后犯人吐露出所有话!当然,这都是皇帝点头授意的。 不过,那都是场面话,御守司背着皇上暗杀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有传闻说,御守司的探子扮成各行各业的百姓,潜伏在京城中各处,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朝中每位大臣的言行。 连某位大臣一个月洗了几次澡,去过几趟青楼,皇上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据说,一位大臣下朝回到家后一直阴沉着脸,第二日他就被叫入宫中听训! “我倒觉得此事不难。”羽枫瑾往小火炉里丢了把柴火,将一个灌满水的锡壶放在上面,继续说道:“张亨那条疯狗一定会揪着此事不放,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人,这件事还是交给芳仪去做吧。” “芳仪?”燕荣圆睁双目,心中更加困惑:“她一个酒馆的老板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她摆平好色之徒还行,这件事她能帮上什么?” 羽枫瑾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看来你小瞧了酒馆和女人的力量。我记得芳仪开的潇湘别馆对面,是一个叫庄楼的地方吧。” “没错,那里是马帮在京城的分号。”燕荣顿了顿又问道:“莫非兄长想借用他们的力量?可马帮是江湖人,最不愿牵涉到朝堂的纷争,该如何让他们为我们效力呢?” 水烧开了,锡壶咕嘟嘟在冒着热气,羽枫瑾垫着一块白布提起锡壶,沏开两杯清茶,方道:“江湖人最重名誉和义气,我听芳仪说,马帮的人偶尔会光顾潇湘别馆。如何拿住马帮,她一定有办法。” 二人说话间,初升的朝阳已透过窗纸,照射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像是两军对垒的战场一样,战事一触即发。 二人围着方桌对坐,捧着热茶浅啜。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落叶从枝头飘落,又坠到地上的声音。 “对了。”放下茶杯,羽枫瑾的脸上又是一片波澜不惊:“今日的早朝帮我向皇上告假,就说我因为思念孝康太后过重,导致风邪袭体、卧床不起。”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也对。想必今日夏首辅一定会弹劾平阳侯,平阳侯是孝康太后的亲兄弟,兄长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皇上定会趁机询问您的意见,您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羽枫瑾看着窗外微薄的曦光,微微勾起唇角:“想必此时,众人已聚集在紫微城外,今日早朝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章 三分阵营暗较量(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刚过寅时,御街上已是熙熙攘攘,大批盛装的官员们或乘轿或徒步赶来,列队等在宣德门外。 三通鼓响之后,金甲卫打开了左、右掖门,放官军旗校先入门摆列,其余百官则在鸣钟后才被放进门。这些平均年纪五十多岁的官员,抱着牙牌站在清早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连彼此寒暄的精力都没有。 一阵马蹄声在街上响起,众人睡眼惺忪地望去。晨暮中一人一马急奔而来,枣红色的骏马在门前停下,一位身材高大、美髯飘胸,六十岁上下的男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昂首阔步地往宫门走去。 百官见到此人立刻抖擞起精神,并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供他穿行而过。因为来者正是内阁首辅兼任户部尚书——夏云卿! 先帝废黜了丞相,只设置了内阁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到了渝帝这一朝,内阁首辅的地位和权利已经等同与宰相了。 而提起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夏云卿,真是让人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他年少时就聪颖过人,是天下闻名的神童。十二岁通过童试,十九岁通过乡试成了举人,而后入选庶吉士。随后,凭借其过人的才智受到先皇赏识,从而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可首辅夏云卿性如烈火、刚直不阿,在政治上常常不达目的不罢休,有时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因此招致众人忌恨! 世人对于他的评价也两极分化:天下的莘莘学子将他比作圣贤,视若照亮北渝的长明灯,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权贵阶级却对他恨得牙痒痒,总是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一年里弹劾他的奏章,能堆满整间御书房。 说来也奇怪,即便渝帝再不喜欢夏云卿的个性,却始终没有撤去他的首辅之职。或许渝帝心中明镜——北渝能有今天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和夏云卿是分不开的! 更重要的事,夏云卿是平衡朝中党争那颗最重要的棋子! 首辅夏云卿在众人的注目中,目不斜视地穿行而过,他深知这些官员对自己是表面恭敬,内心却各怀鬼胎,可他毫不在意。他本就不喜欢拉帮结派,更不屑于讨好任何人。 “首辅大人!”一个沉稳而愉悦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夏云卿微微侧目,瞧见一位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背部微驼、须发灰白的男人,正向自己微笑施礼。 “满大人。”夏云卿拱手回礼,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 面前的人是兵部尚书——满庭芳。据说他出生时满园花开、满室芬芳,故而得此名。和心高气傲、遗世独立的夏首辅不同,满庭芳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 在朝政上,他常采用忍让的态度:没见他红过脸,也从未卷入过任何一场纷争。虽然他未曾在党争中站队,却能常游走在各个派系之间,而始终明哲保身。正是因为他的慢性子,才导致他的升迁之路并不顺利,基本上是九年任满一迁,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兵部尚书的位置。 兵部尚书满庭芳压低声音说道:“夏首辅,御守司指挥使宁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忠良之后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叫人悲痛和惋惜!” 夏云卿倏地脸一沉,愤愤道:“哼!这件事老夫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满庭芳四下看了看,小心的说道:“首辅大人要当心!宁远临死前将弹劾平阳侯的奏章送到您手上,这件事已经满朝皆知。既然他们能对堂堂御守司指挥使下狠手,我担心也会有人对您不利啊。” 夏云卿却捻须冷笑道:“哼,射向老夫的明枪暗箭还少吗?管他什么牛鬼蛇神,老夫统统不放在眼中,他们有什么本事尽管招呼好了!在平阳侯这件案子上,老夫绝不会退让半步,一定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试探道:“弹劾平阳侯的监察御史刚正不阿,倒有几分首辅大人的风采!不过……百官都在猜测,这位监察御史是您的门生,奏折也是受您指使,这样的传言对您不利啊!” 夏云卿却不以为意地笑道:“随他们猜去吧!老夫相信满朝文武,不都是如王肃那般——不辨是非、阿谀奉承之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位面容憔悴的男子,从轿中缓缓走下来。 此人时年六十有五,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两旁颧骨高高耸起、三角眼中透着阴鸷的目光,稀疏的发髻已花白一片。来者正是夏云卿在朝堂上的死对头——吏部尚书王肃。 说起他的一生,可谓是历尽波折、步步艰辛:他父亲是一位久考未成,又醉心于权力的人,便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 王肃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考了进士,也算是不负众望。可他刚选为庶吉士,就大病了一场,迫使他不得不退官回籍养病。病好之后,又赶上双亲接连过世,他不得不留在家中守孝。这些变故让他远离官场整整十年! 十年后,他再次受到朝廷重用。可他去赴任的路上,恰好赶上当地叛乱。遍地战火纷飞,他也顾不得官职,立刻逃离当地躲起来,这一躲又是五年。等他再次为官时已过壮年! 命运的曲折让他错过太多,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决定他命运的唯有天子一人! 从此,他为了博得圣恩而不断地失去底线——哪怕为皇帝背锅也甘之如饴。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吏部尚书王肃一只脚刚沾地,立刻有几个官员迎上去,满面堆欢地寒暄起来: “听闻王大人在吏部衙门处理朝政,至今已有五日未归家,真是辛苦您了!” “王大人如此废寝忘食、为国为民,真是卑职们的榜样啊!” “是呀,皇上还特地拟了一个表彰给您,让百官都学习您的勤勉呢!” …… 对于众人的恭维,王肃只淡淡一笑,便昂首往前走去。如今,他已做到了六部的最高长官,手中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和升调,实权在握、位尊名显,又是渝帝最宠信的红人!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众人的拥趸。 唯有首辅夏云卿昂首站立,眼皮都不抬一下,鼻子里发出轻蔑的一声。王肃对他的傲慢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搭理这个死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怒火。 兵部尚书满庭芳走上前去,向他笑呵呵一拱手,客气地道了声辛苦。王肃的脸上立刻转怒为喜,也向他拱手回礼。 “哼,装模作样!”夏云卿横了他一眼,讥讽道:“我说王大人,日夜呆在衙门里废寝忘食地工作,怎么不见你颁布过利国利民的良策啊!” 王肃面露不屑,昂然道:“夏首辅,此言多谬。自天子登基之后,哪一年没颁布利国利民的政令?这些政令里多有我的良策。莫非我提出良策后,还要先通禀您一声不成?再说,现在四海平定、百姓富足,自然不需再频频颁布新的政令,还是以平稳为主!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见二人有些剑拔弩张,满庭芳连忙圆场:“如今天下太平,王大人还能如此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实在令人钦佩啊!” 夏云卿横了满庭芳一眼,冷声斥道:“这话言过其实了吧!咱们天子只看得到,谁每日坐在衙门里办公。至于干了什么、干了多少正事,他却毫不关心!” 王肃阴阴地笑着:“听夏首辅这话的意思,是对陛下颇有不满啊!” 夏云卿不以为意地哼了哼:“你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御状,老夫可不怕!” 王肃脸色一沉,刚要出言相驳,却听满庭芳打岔道:“瞧瞧,这是谁来了?” 二人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一名矮个儿的老者正得意洋洋地往这边走来,他约莫六十五岁上下,五短身材、尖嘴塌腮,模样甚是刻薄。 此人的身份可大有来头:不但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更是当今国母的亲爹,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刘炳文! 此时宣德门前的气氛有些阴郁沉重,他的出现让气氛更加紧张。国丈刘炳文却一点眼色也不看,似要打破沉闷般响亮地喊道: “三位大人在说什么,怎么脸色都不好看啊?” 夏云卿冷冷一笑,冷嘲热讽道:“国丈还是关心自己吧!怕是今日早朝过后,你这个皇亲国戚要焦头烂额了!” 刘炳文没好气地说道:“老夫可不记得,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在手里!” 夏云卿捻须大笑道:“国丈大人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坐享荣华富贵,一向碌碌无为。试问礼部尚书既不做事,又何谈做错呢!不过老夫知道,你与平阳侯走得颇近,如果他失了势,你礼部尚书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刘炳文气得脸色铁青,一甩袖子骂道:“难怪百官都说夏首辅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老夫懒得和疯狗一般计较!” 说罢,他转身站远了一些。王肃也漫不经心的跟了过去,站在他身旁。 “瞧夏云卿那副得意的模样,看来他今日是为了平阳侯而来!”刘炳文瞧见他跟来,立刻愤愤不平地骂道。 王肃盯着不远处夏云卿的身影,低声道:“平阳侯小侯爷张亨处理得不彻底,宁远的奏章还是送到了夏云卿手上,夏云卿誊抄后又立刻呈到御前,看来这件事是瞒不过了!” 刘炳文忙问道:“你既然早知道此事,可有想出什么对策?” 王肃微微沉吟,慢条斯理地说道:“夏云卿那张嘴舌灿莲花,这朝中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今日只能见机行事。” 二人说话间,一名金盔金甲的御前侍卫疾步逼近,站定他们面前: 此人三十五六岁,横眉立目的一脸凶相,不像是侍卫反而活脱一个土匪恶霸。他便是平阳侯之子、金甲卫统领——张亨。 没有寒暄,平阳侯之子张亨直接开门见山:“我听闻夏云卿今日将有所行动,不知在朝堂上,二位大人会站在哪一边?” 王肃和国丈刘炳文相视一眼,随即说道:“小侯爷放心,平阳侯乃是皇亲国戚,你只管让夏疯狗说去,皇上必不会信他一个字!更不会对平阳侯下手!” 听到这话,平阳侯之子张亨勾起嘴角得意一笑,凑近二人缓缓说道: “这样最好,我可不希望再出现一个,宁远那样的叛徒!”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章 三分阵营暗较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众人说话间,已过卯时。官员分成两列:文官由左掖门,武官由右掖门依次入城。 随着几声清脆的鸣鞭后,文武官员在御道两侧列立两班、相向立候。纠察御史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唱名,如鹰的双眼仔细盯着每个人,记录下仪态不整的官员。 钟鼓司开始奏乐。宦官手执伞盖从东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右侧。御守司力士手执武备从西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左侧。 团龙金漆的龙椅上坐着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正是当朝天子。渝帝身穿明黄色缂丝十二章衮服,他不过四十五岁的年纪,生得龙眉凤目、天庭饱满、不怒自威,一派王者之相! 鸣鞭声再次响起,百官在赞礼官的口令下步入御道,向天子叩头如仪。 紧接着,一位头大体胖,身着茜色锦袍,五十多岁的公公,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捏着嗓子细声喊道:“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话音还未落,却听见“啪”的一声,一封奏折被扔到大殿正中。满堂霎时一片安静! 扔奏折的人正是渝帝。他那一双锐利的目光在万岁殿上一扫,低沉浑厚、不辨情绪的声音,随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朕今日收到一封奏折,上说:平阳侯以奏讨庄田、残盐买补、开设私店等手段攫取暴利、横行无忌、强夺民产……” 说到这里,渝帝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各位爱卿说说,朕该如何处理此事?” 殿下的朝臣似乎早知奏折上的内容,每张脸上皆是不以为然之色,均暗自掂量着:平阳侯是莲太妃的亲兄弟,与皇帝是一家人。其子张亨官职虽不高,却管理着大内禁军,拥有实权。而渝帝本人一向阴晴不定、心思更是难以捉摸。 倘若此时出头替平阳侯说话,皇上若真来个大义灭亲,那自己便是不明是非的奸臣,不但头上的乌纱不保,还有可能性命堪忧!若站出来疾言厉色地弹劾平阳侯,万一过几天皇上一家人和解了,自己便是拿着脑袋去逼皇上大义灭亲! 思来想去,众人虽没有交流却默默达成了共识——皇上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还是做个旁观者才最为稳妥! 却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沉默的人群中走出,义正言辞地说道:“启禀陛下,臣认为,平阳侯及其家奴横行霸道、草菅人命、不顾王法,有辱天家颜面,让百姓怨声载道,实乃罪大恶极!陛下理应严惩父子二人,方能平息百姓的怒气!” 听到这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但看清出列者,是一向眼中不容沙的首辅夏云卿,也就不觉为奇了。 国丈刘炳文却在一旁咬牙瞪着他,心里暗恨着:这老东西果然出手了!也不等别人开口,他一步走出列,反驳道:“陛下!臣认为,此奏折乃是监察御史刻意栽赃,陛下不但不该惩罚平阳侯,还应该严惩弹劾之人!” 话音刚落,夏云卿当下冷哼一声:“平阳侯为了中饱私囊,不但强行霸占百姓的田地,竟还派手下屠了整个村子!能做出此等逆事的恶人,刘大人还为他说情,反而去冤枉秉公执法、冒死上谏的御史,如此不明是非、黑白颠倒,就不怕激起民愤吗!” “满口胡言!”闻听此话,刘炳文气得大声驳斥道:“夏首辅老眼昏花了不成?这奏折上明明说,打人的是奴仆,仗势欺人的是族人!那陛下该罚的是这些人,并非平阳侯父子!你为何要针对他们父子二人!” 夏云卿瞪着他,沉声反问道:“敢问刘尚书,若没有平阳侯在背后撑腰,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有几个脑袋敢为非作歹?” “陛下!”刘炳文自知说不过他,便“噗通”一声跪在渝帝面前,痛心疾首道:“平阳侯贵为皇亲国戚!他家有良田万顷、金银无数,又怎会贪图那区区百亩良田而以身犯险呢?还望陛下详查此事,还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清白!” 夏云卿听到这话,即刻仰天大笑道:“平阳侯犯下如此重罪,刘大人还在强词夺理,竟连他占了多少田地、贪污了多少银两都清清楚楚。看来,刘大人和平阳侯交情匪浅啊!只是不知,平阳侯从百姓手中抢夺过来的财富,分给刘大人多少,能让你如此为他拼命?” 刘炳文气得火冒三丈,眼睛瞪得如铜铃般,鼻子也气歪了。他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吏部尚书王肃,不停地使眼色,催促他站出来帮自己说话。可王肃却低垂着眼眸,对他的眼色视而不见。 龙椅上的天子托着腮看他们争论,既不阻止,也不表态,脸上似笑非笑、神情莫测。 首辅夏云卿昂然看着身旁的百官,大有一副“谁敢出列反驳,就直接灭了他”的架势! 百官均知这件事的厉害,既不敢仗义执言,也不敢强词夺理,唯有静静观望。 没料到,竟有一人突然走出列,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个八字眉、杏子眼,五十岁上下,态度谦卑的刑部侍郎顾之礼,听他缓缓说道:“微臣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平阳侯定是受奸人唆使,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实在不该受到重罚!微臣以为,理应查明真相后,从轻发落!” 刘炳文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平日里鲜有交道的刑部侍郎顾之礼,觉得他不但有些脑子,还颇有胆识,不禁心生好感! 夏云卿立刻将矛头指向顾之礼:“顾大人怕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吧!这奏折上桩桩件件,哪一条是一时糊涂犯下的?” 顾之礼也不恼,只垂眸敛眉道:“微臣以为,是平阳侯受人唆使,一时糊涂侵占了别人的田地,失手误伤了人命。不如就多罚他些银两,偿还给那些百姓以示安慰。毕竟他是皇亲国戚,又已是耄耋之年,实在不必过于苛责!” 夏云卿突然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问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一个犯下滔天恶行的罪犯,竟罚些银两就解决了?那明日老夫命人去侵占你的宅子、打死你的亲眷,再给你点银子予以安抚。顾大人觉得可好啊?” 顾之礼被辩驳得一时无言可答,只好转头看向礼部尚书。 刘炳文当即会意,瞪着夏首辅怒喝道:“我说夏大人!老夫乃是当今国丈!连陛下都会给老夫三分薄面,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内阁首辅,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口出狂言、目中无人,你究竟将皇室的威严置于何处?” 随即,他立刻看向渝帝,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夏首辅字字句句针对平阳侯,半句解释也听不进去。依臣所见,想必夏首辅对平阳侯父子心生怨恨已久,怕是此次这封奏折就是他授意的!” 夏云卿也不恼,只剜了他一眼,正色道:“皇亲国戚又如何?历史上那么多朝代灭亡,都是因为庙堂之上,多是像你这样的朽木为官,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虽然皇上富有天下,却别忘了:百姓即天下!若最后百姓们反了,皇上没有天下了,我们还有官做吗?”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夏云卿一向以彪悍著称,最擅于纵横议论,并从无对手!他向来是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他常用最文明的方式,将对手骂得狗血淋头! 在场的官员尽皆失色,就连嚣张跋扈的刘炳文也终是无言以。渝帝本来一直在旁静听,始终一言不发。此时,他竟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的双喜公公顿时会意,立刻掐着嗓子大喊一声:“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再争辩了!天子在此,自有定夺!” 双喜公公的话很有威慑力,方才还熙熙攘攘、争论不休的万岁殿,瞬间就安静下来。夏云卿和刘炳文也各自退回到自己的位置,静候天子决断。 渝帝微一凝神,纵目一扫,忽然问道:“翊王何在?” 此言一出,却无人作答,众人纷纷四下环顾,却未见翊王的身影。 双喜公公躬身一揖,谨慎的禀奏道:“启禀陛下,翊王殿下因思念孝康太后过重而风邪侵体,他已派手下燕荣来告了假。” 渝帝微微皱了皱眉,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不免觉得可惜:既然国戚霸田案涉及皇家,他想借机让翊王来处理此事。一方面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一方面也可以稍作试探:若翊王觉得此事该严肃处理,日后便以此为例,挑他个错将他除掉;若翊王出言维护,便可拿此事严惩他,从而打压他。 可翊王今日不在,竟如此轻易躲过。 “今日就先这样吧!朕有些乏了,众位爱卿先散了吧……”渝帝顿觉心烦意乱,声音中有了些倦意。 夏云卿一怔,知道这是渝帝有意躲着,刚要出口拦下,却听到殿外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御守司鸣鞭驾兴。 转眼间,渝帝已从龙椅上站起身,由双喜公公陪同着退去后殿。殿中的其他官员也连忙趁机退出,生怕再生事端牵连自身。国丈刘炳文满面得色、趾高气昂地从夏云卿面前走过,鼻子里忍不住发出得意的哼声。 夏云卿不理他的傲慢,只沉重地叹了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 唯有兵部尚书满庭芳四下看了看,见人散去得差不多了,才走过来温言安慰:“今日就这样吧,夏大人!事关皇家,皇上也有难处。你若此时穷追不舍,必会惹得龙颜大怒。先回去想其他办法吧。皇上英明,此事早晚会有决断的!” 夏云卿却满目痛色,沉沉叹息道:“老夫只怕这事情再耽搁下去,就会如往常那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金灿灿的龙椅,无奈地转身离去。 满朝文武都有各自的立场和目的,便以为他夏云卿如此争强好胜,无非也是为了名利。可他心中清亮——自己所言所行皆是为了百姓、为了北渝、为了天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正是夕暮时分,红紫色的霞光斜斜地劈开翊王府上空轻纱似的轻雾。两个人影投映在书房的棱花窗上。 屋内二人对桌而坐,书案上明灯一盏、暖茶一壶、正中间摆着一个棋盘。一副《竹林七贤图》挂在正中的墙上,墙角的鎏金铜熏炉里,青色的雾气袅袅升腾。 “这是什么茶?我怎么没喝过!”燕荣捧起黑釉兔毫盏,轻啜了一口。 “皇上赏赐的入贡团茶,用银丝水芽精制而成,因其茶品色白如雪,故名龙团胜雪。”羽枫瑾解释道。 燕荣咂咂嘴:“果然是极品!皇上知道你是茶痴,这每一年的赏赐也愈见稀罕了。不过,可惜了……” 羽枫瑾挑了挑眉头,问道:“可惜什么?” 燕荣一撇嘴打趣道:“可惜你不爱酒!浪费了芳仪精湛的酿酒造诣。苦心钻研了这么多年的琼浆玉露,也没得到你半分青睐!”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贪杯易误事!还是茶能清心,乃君子所好。” 燕荣放下茶杯,百无聊赖地问道:“兄长,你准备装病躲多久啊?” 羽枫瑾苦笑着道:“看来京城第一浪子耐不住寂寞了。无妨,装病的是我,你大可以出去。” 燕荣一拍大腿,苦叹道:“我去的都是风月场所,如果皇上得知我在你生病时,竟有心情出去喝花酒,便知你在装病!罢了!我看还是挺一挺吧!只可惜我的那些红颜知己,多日不见必定相思成狂了!” 他余光瞥到桌上的棋盘,觉得有些蹊跷:只见棋盘的一端放置一黑一白两颗棋子,紧随其后放了十几颗黑子,又用几十颗白子将黑子围住。 “兄长,这是什么棋局?” “猜猜看。”羽枫瑾勾起嘴角,笑道:“给你个提示,这可不是普通的棋局,而是北渝的时局。” 燕荣听罢又仔细端详一番,恍然道:“如此说来,最前端的白子应该是清正廉洁的首辅夏云卿,黑子就是跋扈骄奢的吏部尚书王肃吧。” “不错!”羽枫瑾点了点头:“目前北渝的时局,基本上分成以此二人为主的两个阵营。” 燕荣却撇一撇嘴:“夏云卿太过孤傲自负,说话又不留余地,在朝中树敌无数,我看皇上忍不了他多久!” 羽枫瑾却微笑着摇头道:“这不过是表面。你可知为何皇上厌恶他,却还要他来做首辅?” 燕荣略一沉吟,不解地摇摇头。 羽枫瑾解释道:“渝帝最忌惮大臣拉帮结派、架空皇权。夏云卿虽性格耿直,却从不结党。这是渝帝最需要的!因为只有这样的首辅,才会只为他效力!所以,只要夏云卿不犯下大错,他的地位便无可撼动!” 燕荣拿起那颗黑子,问道:“王肃一直颇得圣心,他没机会坐首辅之位吗?” 羽枫瑾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时局如棋局,每一个棋子该在什么位置,是由执棋者来决定的。渝帝最擅长用计谋和手段,通过打击和分化朝中的势力来获得对全盘的掌权。” “你看。”他指着二子后面的棋子,说道:“这盘棋看似黑白二子旗鼓相当,实则不然。论身份地位,夏首辅代表的白子要略高于吏部尚书王肃代表的黑子,王肃后面的黑子则是品级较高的大臣,这些人大多是王肃的党羽。周围的数十颗白子是品级较低的言官,他们大多追捧夏云卿。这样的布局,你可看出门道了?” 燕荣盯着棋盘半晌,才道:“看似是黑子将白子分隔到首尾两端,可仔细一看,数量较多的白子也将黑子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难以突破的死局。” “不错。”羽枫瑾面露欣喜之色,说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黑白两子相互牵制、相互制约,任何一个党派都无法独大。所以王肃终究顶替不了夏云卿!毕竟,对任何一位执政者来说,时局的平稳才是重中之重。” 燕荣表情有些复杂,苦笑道:“不得不说,这棋局的确高明。任他们如何争斗,最后的获益者都只有皇上一人。” “是呀。”羽枫瑾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皇上多疑。他既重用贤臣又宠信奸臣,拉拢宦官时也不忘提拔外戚!二十年来,他始终把朝政紧握在自己手里,没人敢骗他,也没人骗得了他!” “兄长,您忘了还有国丈刘炳文和平阳侯之子张亨这一派啊?”燕荣忽然惊呼出口。 羽枫瑾喝了口茶,冷笑道:“刘炳文才疏学浅、性子急迫,又缺少政治主张,只因其是皇后的父亲,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自知难成气候,只能巴结张亨。不过,等平阳侯案一过,他就彻底失势了。” 燕荣看了看棋局,又问道:“那兄长你又身在何处?” 羽枫瑾略一沉吟,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棋盘外的桌上,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燕荣登时觉悟,忙道:“我明白了!兄长是观棋者!”他拾起那颗石头,又问道:“那依兄长看,宁远死后谁会顶替他的位置呢?” 羽枫瑾沉思片刻,方道:“御守司指挥使一向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会交给谁,就要看谁最能讨皇上的欢心了。” 平阳侯的案子一连闹了好几日,弹劾及伸冤的折子已堆满了龙书案。渝帝整日躲在寝殿内不见任何人,唯有双喜公公陪在左右。 要说最懂皇上心思的人,双喜公公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十二岁就入了宫,至今已服侍了两朝天子,因为其体贴周到,又擅长察言观色,所以深受两任皇帝的宠信。 先帝在位之时设立了内书堂,命翰林官教授内侍读书写字。双喜公公便是第一批学生。他聪慧敏捷、成绩突出。先帝在位时就让其进入了司礼监。 渝帝登基后又将他升为品秩最尊的掌印太监。他一时风头无限,成了紫微城内身份最高贵的宦官。 小心服侍了几日,见今日渝帝的情绪稍缓,他才趁机劝道:“陛下,您这几日不肯见百官,朝中大臣都急坏了。尤其是吏部尚书王肃大人,他每日都守在殿外等您传唤呢。听说,他担心皇上气坏了身子,所以拿了些好玩意儿来让您瞧瞧。” 听到王肃的名字,渝帝的口气稍缓:“让他进来吧!” 过一会儿,王肃稳稳地走进殿中,俯身叩拜:“臣王肃叩见陛下!” 渝帝淡淡道:“爱卿起来说话吧。” 王肃缓缓起身,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陛下,犬子前些日子游历四海寻得一个珍宝。臣以为此等珍宝天子才配拥有,便拿来请您过目!” 渝帝接过锦盒打开盒子,只见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个通体浑圆的夜明珠,珠子晶莹剔透,通身散发着暗绿色的光,仔细一看,正中间有一道细缝。 渝帝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是一颗夜明珠罢了。” 王肃呵呵笑道:“陛下,请您沿着缝隙将珠子分开再看!” 渝帝狐疑地将夜明珠分开,方才还通体发光的珠子顿时透明无光。他心中一惊,又将两半合二为一,珠子竟又散发出幽幽绿光。 渝帝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珍宝!” 王肃谄媚地说道:“陛下,此珠在夜间百步之内可照见发丝,若将此珠置于账内,即便夜晚起来也不必再点烛火!” 渝帝勾起嘴角笑了笑,多日来堆积在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一半。他倒不是个喜欢珠玉玩好之人,只是此时他需要找些乐子,让自己从烦躁中解脱出来。 他将锦盒随手放在一旁,叹道:“爱卿所献之物深得朕心。不过,爱卿位极人臣,家中更是堆金积玉,朕不知该赏你什么好了……” 王肃忙深施一礼,诚惶诚恐道:“能为陛下解忧是臣的荣幸,臣不敢要赏赐!” 渝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又问道:“王爱卿可知朕所忧为何啊?” 王肃垂下眼眸,谨慎答道:“臣斗胆揣测,陛下是在为平阳侯案而愁!” “那日在朝堂之上,不见爱卿出来说话,这些日子也不见爱卿的奏章,不知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渝帝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眼神却有些迫人。 王肃略一沉吟,方道:“臣以为平阳侯已年迈,无力管理家中之事,定是恶奴打着他的名义在外兴风作浪!皇上只需严惩恶奴即可。” “奴仆作恶,是平阳侯管理不善,朕该如何处置他?”渝帝又问道。 王肃再施一礼,道:“陛下,北渝的律法尚不罚七十以上的老者,平阳侯已七十有五,不应再受到苛责!” 渝帝眉头微微一动,又道:“即便你说的在理,怕也无法平息朝中的非议。” 王肃微微一笑,道:“陛下但可称病不理!时间长了,这件事自然就被大家遗忘了!” 渝帝终于露出笑容:“爱卿说得不错,可惜夏首辅虽然一心为公,性子却太过刚直。你身为次辅,可要从旁多多协助才是啊。” “是,臣谨遵圣意。”王肃恭敬应道。 “对了。”渝帝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儿子王璟可有官职在身?” 王肃叹道:“犬子一腔热血,早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报效皇上。只是臣身为掌管人事的吏部尚书,为了避嫌只得让他赋闲在家。” “嗯,这件事你倒是做的不错。”渝帝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他壮志未酬,不如就去御守司试试吧。御守司一向是朕最重视的部门,指挥使更是朕的心腹,朕想来想去只有他最合适。” “可是……”王肃故意皱起眉头,迟疑道:“犬子不才,怕难以担此重任!还请皇上准他从一个小役做起吧。” 渝帝淡笑着看向他,启唇道:“御守司的指挥使一向是朕亲自指定。放心,有朕的旨意在,朝中不敢有人非议此事!” “不过。”渝帝忽然盯着他,似警告又似叮咛般说道:“朕知道你在朝中的支持者甚多,你们父子二人今后要谨言慎行。正所谓站得高跌得重,朕可不想下次在弹劾的奏章上,看到你们二人的名字!” 王肃忙拱手一揖,忙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谨言慎行、戒骄戒躁。绝不辜负圣意。” 说罢,他稍稍抬眸看向盒子里的夜明珠,想着国丈刘炳文和首辅夏云卿在外争得你死我活,自己却凭着一颗珠子渔翁得利,未免更觉得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天空好似感知到凛冬来临似的,泛着苍白的颜色。就在燕荣大步走进翊王府的书房时,阳光刚好从云缝中穿出,照在桌面的一个白釉茶盏上。 羽枫瑾正盘膝坐在窗前,看着窗边的一颗梧桐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 “兄长,事情都办好了。”燕荣每次办正事时,都会收起一贯的轻佻,甚至比任何人都一本正经。 “嗯。”羽枫瑾收回目光,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他:“马帮已回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抵京,这段日子你注意着平阳侯之子张亨那边的动作。他要下手,城门外便是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我不知道马帮会来多少人,不过张亨这次是拼了命要挡下他们的,到时你得去接应一下,顺便把证人带回来。” “可张亨认识我,我担心……”燕荣面露忧色地接过信。 “张亨养了那么多打手,他才不会轻易出面呢。那些打手不认识你,只要你不留活口就很安全。”羽枫瑾拿起茶杯,在最后一缕热气消失前喝了一口。 燕荣点了点头,沉吟稍许才问道:“兄长,我不明白,江湖上有名的组织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马帮?” “你对马帮了解多少?”羽枫瑾放下茶杯笑看着他,眼神十分温煦。 燕荣想了一下,方道:“我只知道马帮是靠贩马起家,因为他们饲养的马儿各个膘肥体健、速度极快,不但适合长途运输还可当做战马。后来,他们用这些马匹将南方的货物运到北方贩卖,偶尔还帮人走镖。再后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马帮在许多城镇开了商号。因其讲信誉、守信用,才有了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 “嗯,那你应该知道马帮的创立者是谁。”羽枫瑾继续问道。 “有所耳闻。”燕荣思忖了一下,说道:“马帮帮主鬼力赤,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鬼神将军。手下有一支鬼神部队,号称有万夫莫当之勇。这只队伍曾和先皇征战沙场,每每都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当,几乎从无败绩。可自打渝帝登基后,这支部队就在一夜间消失了……” “他们不是消失了。”羽枫瑾垂着睫幽幽叹道:“是鬼力赤退出朝堂,带着手下退隐江湖了。并且他还发誓,此生都不会再涉足朝堂。从此,江湖和朝堂上就只剩他的传说了……” “以渝帝的个性,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燕荣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鬼神部队天下无敌,老将军也有很高的威望,若真要硬碰硬,渝帝未必能全胜。既然老将军发誓不会再参与朝政,对渝帝也就没了威胁,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燕荣面露敬佩之色,却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他不愿再参与朝政,若能招募到老将军这样的人才,那兄长此番事业则必成!” “不试试怎么知道。”羽枫瑾缓缓抬眸看向他,唇角微微向上一勾。 多年来的默契让燕荣登时心领神会。他哈哈一笑,拿起一个茶杯斟满茶水,敬向他:“好,那我就以茶代酒,提前预祝兄长成功。” 盛京城外,纤云翩跹。山间的小路上云烟氤氲,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之外,安静得格外出奇。忽的一阵马蹄声传来,惊得飞鸟冲入碧空。 三匹快马正朝着盛京城的方向飞奔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名少女,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一身胡服红艳似火。她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小马。马蹄飞起跑得极快,将同行的人甩在了身后。 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跟在她右侧,他生得面白须长、长眉细眼,带着一方靛色头巾,身上麻布宽衫洗得有些发白,腰间别着一把锃亮的铁尺。他的座驾是一匹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的栗色老马。 一位二十岁上下、粗壮黝黑的汉子跟在少女左侧。他身长八尺有余,穿着一件草灰色貂鼠皮袄,足蹬一双黑色獐皮靴。他双耳招风、嘴唇甚厚、满面钢髯,一副甚是彪悍的凶相!胯下一匹毛发黑亮的高头大马,也是灵巧敏捷、勇猛轻疾。 日头渐渐偏移,暖阳从山路上慢慢升起,射入郁郁葱葱的密林中。突然之间,树丛中一抹寒光闪过,刺痛了少女的双眸。 “师傅、托托!小心林中有埋伏!”红衣少女眸光一转,立刻勒马停下。 身后二人心下一惊,也即刻停了下来。三人拨转马头,稍稍调整队形,彼此背对着背摆成三角之势,神色紧张的四下观望。 老者冷冷一笑,故意扬声骂道:“鹿宁,信上说的果然没错,这一路上咱们可真是历尽千辛!眼瞧着到了门口,还是躲不掉这一遭!这已经是第八次暗杀了吧?” 名叫托托的黑脸汉横打鼻梁,大喝道:“第九次!有一次他们夜袭时你睡着了,是俺和小鹿将他们解决的!” 红衣少女鹿宁凝眸看向那片故作安静的树林,扬声喊道:“既然有人派你们来截杀,就不必藏着了!赶快出来咱们速战速决,省得耽误我们入城!” 话音落处,林中一片窸窣之声响起。十七八个黑影,从丛林中敏捷窜出。瞬间将三人三骑团团围住。 看着前来的人数,鹿宁和托托相视冷笑,似乎并不将其放在眼中。却不料眨眼之间,又有十来个黑影从天而降,将他们困在正中。 三人三骑被围在一片黑压压的人海之中,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鹿宁警惕地盯着面前这帮黑衣蒙面人,他们或手持板斧,或手提马刀,一个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势。 鹿宁咬了咬牙,冷喝道:“早知入京的路上会有埋伏,却未料到人数如此之多!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老者眯起眼,沉声道:“前几次刺杀还有人出来和咱们喊话。今日竟连喊话之人都免了,看来他们今日定要将咱们全部绞杀在此!” 托托却咧着血盆大口,狞笑着说道:“老头儿放心!这些小喽啰想杀了俺托托,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面前的几个黑衣男子听到这话,不由得狂妄大笑。他们并没把这三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个壮汉看着还像回事儿,一个女人外加一个老头儿不过蝼蚁而已。 两个黑衣人已经忍不住了,未等其他人动手,他们已经抡起开山板斧一跃而起,朝着鹿宁当头狠劈过去。 鹿宁却不慌不忙抽出一条银光闪闪的九节鞭,利落地抽开鞭头,套索于皓腕,猛力的一甩一抽之间,两个近身的刺客瞬间被掀翻在地,身上已是皮开肉绽,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好样的!”托托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狂喜。他单手操起一条百十来斤的金钉狼牙棒,迅速跳下马来,吆喝着:“让你们也尝尝俺的厉害!” 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微微一颤,抬眼间,托托已迈开大步,如一股黑烟般冲撞过来。他嘴里嗷嗷怪叫着,手里的狼牙棒灵活的左劈右砍。 霎时间,血光崩现、惨叫连连,四五个刺客已轰然倒地,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戳了七八个碗大的窟窿。 托托似乎越打越兴奋,黢黑的脸上被喷溅的血染红,他也只是随手一抹,让那张本就丑陋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 刺客们哪见过这样的怪物,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人已见吓得肝胆俱裂、开始连连后退再不敢上前。 一些刺客迅速转移目标,他们很快就盯上栗色老马背上,秀才模样的老头儿。看样子他的年纪最大、功夫最微末,应该很好对付。几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便立刻调转方向,手提着马刀奔他而去。 老头儿早已看穿他们的意图,已勒紧缰绳退开数步,向鹿宁和托托大喝一声: “鹿宁,托托!我先行一步!你们负责断后!” 说罢,他拨转马头一挟马肚子,马儿放开四蹄往前狂奔。此时,黑衣人才看到,中年男子的背后竟还藏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 女子看到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带上风帽遮住容貌,紧抓着中年男子的衣衫,全身颤抖不已。 “快追上那匹栗色宝马,那女的在马背上!”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七八名黑衣人立刻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正与刺客缠斗的二人闻听此言,心头一惊。鹿宁欲前去施救,可五六个刺客却还在与她缠斗,她心中难免愈益恼怒,不禁怒骂道: “可恶!他们见打不过咱们,就展开人海战术和咱们鏖战,还捡软柿子捏。真是不杀了他们不解气!托托,你快去救师傅!这边交给我!” “狗贼们,休想动俺先生!” 托托说话间又掀翻四五个黑衣人,旋即飞身上马朝老者急奔而去。 他虽然紧抽马臀,胯下黑马跑得飞快。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名黑衣人飞身跃起,高举起马刀向马上二人劈去。 “师傅!” “先生!” 托托和鹿宁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忽闻“嗖嗖”几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三支冷箭,带着猎猎风声,正中三名刺客的门面,三人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便应声倒地气绝而亡。 鹿宁看着地上的三具尸首,不觉暗暗担忧——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可面前的黑衣人太过凶猛,功夫之高远超过她的预料,人数之多又远胜于他们。一番车轮战下来,她已有些应接不暇,身上大汗淋漓、脸上略显疲态,已无暇再去想射箭之人。 瞬息之间另有三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与鹿宁纠缠不休的三人轰然倒地,很快便没了气息。 鹿宁暂时脱身也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拨转马头,用力抽打马屁股,急奔到军师身旁便抽紧九节鞭反手一甩。 这一鞭力道太过凌厉,瞬间击碎了一个近身者的头盖骨!又一个横扫千军,七八个黑衣人瞬间被打翻下马,几个人暂时脱困才稍稍喘口气。 “可看清冷箭出自何处?”老头儿勒马调头奔到少女身旁,皱眉凝着地上的尸身。 少女收起银鞭说道:“没看清,不过此人应该是来帮咱们的!” 正说话间,一声嘶鸣响起。二人循声望去,一位白袍男子正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急奔而至。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来者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右手提着一杆银丝铁枪,左肩上背着一把神臂弓,顾盼之间颇见风姿。他看到托托正在与余孽酣战,便策马扬鞭从鹿宁面前打马而过,提起银枪加入战斗。 这位天降救星让这群颇有章法的黑衣人,很快就乱了阵脚并显势,战局霎时被扭转。却没注意到,树丛中一道阴森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军师身后的女子。 随着那道目光蓦地收紧,一个威猛高大的黑衣人,挥舞着流星锤从树丛中倏地窜出。他手中的流星锤在头顶越转越快,快到看不清痕迹时,便朝着那女子狠狠砸了过去。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光已飞身猛扑过去,鹿宁双手缠住银鞭,奋力挡住这致命一击。流星锤的力道极其凶猛,鹿宁被击退数十尺才终站稳脚跟,双手的虎口被巨大的力道震裂开,铁锤和银鞭相撞的银花,刺得她睁不开眼。 那刺客也不客气,他一把拽回流星锤,在头顶轮了几圈准备再次发力。鹿宁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立刻反手一甩,随着一道银火舞出,笨重的流星锤终被打落在地。 鹿宁来不及缓口气,那刺客又叫嚷着抽出腰刀,疯了一般朝马背上的女子挥砍着。未等鹿宁再次出手,一股黑旋风从天而降,手中金光一闪,刺客还来不及看清来者,已被狼牙混棍削去了半个脑袋,猩红的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流得遍地都是,发出一阵阵腥臭。 三个人终于脱困,不禁相视苦笑。 鹿宁忙走到白袍男子面前,拱一拱手,嫣然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不知您尊姓大名,日后我定当重谢!” 男子连忙抱拳还礼,朗声大笑道:“姑娘客气了!是我们该感谢你们,帮我们把人带进京城才是!” 鹿宁微微一怔,问道:“这么说,你是翊王殿下的人?” 男子再次拱手,客气的说道:“在下燕荣,翊王殿下的贴身侍卫。王爷猜到你们入京时会有人奋力阻挡,特命我前来接应!好在,有惊无险!” 听到来者身份,鹿宁和身旁的老者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眼。 老者上前一步,拱手道:“原来是燕爷,您那百步穿杨的本事真是让老朽大开眼界。在下慕容延钊,马帮一个闲人而已,兄弟们抬举我叫一声先生。这位是我们新任的少帮主鹿宁。”说这话时,他指向身旁的鹿宁,言辞间甚是恭敬。 燕荣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才道:“没想到马帮帮主,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姑娘。听江湖上传闻马帮帮主英勇盖世、豪气干云,还以为是位男子!” “怎地!”托托双眼瞪等得像铜铃,说话毫不客气:“你说的人是马帮的老帮主,也是俺和小鹿的义父!别看小鹿是个女的,可武功厉害得很,是俺义父亲自指定的接班人!” “兄长。”鹿宁拉了一把托托,随即向燕荣歉然道:“抱歉,我兄长性子有些急,不过他心性单纯不是坏人。” 燕荣忙躬身拱手,苦笑道:“鹿帮主谦虚了!方才你的九节鞭柔中带刚、力道十足,就算是男子也使不出这般潇洒飘逸!” 他转向托托再次拱手:“托托兄别生气,我绝没有瞧不起少帮主的意思。你们这次将人带入盛京城,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鹿宁岔开话头,问道:“燕公子,不知这些刺客究竟是何人?瞧他们行动时颇有章法、手中兵器运用自如,想必来头不小。” 燕荣淡淡一笑,敷衍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们听罢。” 托托又瞪起眼,指着他喝道:“小子!俺们这一路凶险将人带回来!你却连刺客是谁都不告诉俺们!你觉得俺们现在还能和这件事脱开干系吗?” 慕容先生接过话头说道:“托托说得对,想必对方已经知道马帮参与此事,日后也不会放过我们!何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们讲明,我们也可以做好应对。这也是为了帮中兄弟的安危着想!” 燕荣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涉及朝廷,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讲清的。不如我带你们先入城去休息。待我向王爷请示之后,咱们再见面详谈,可好?” 几人见燕荣面有难色,便只好作罢。 鹿宁迟疑了一下,又问道:“燕公子,不知我们那位闯祸的兄弟……现在人怎么样了?” 燕荣笑道:“几位不必担心,贵帮的兄弟已被送回庄楼。王爷念在他是失手杀人,并非故意为之,并没有多加为难!” 鹿宁一拱手,正色道:“多谢王爷手下留情!不过,不管是否有意,杀人便是杀人。我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 燕荣笑了笑,又问道:“哦,对了,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鹿宁微微一笑,白玉般的右手轻轻一挥,一旁的慕容先生便转身将马上的女子小心地扶下马来。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蓬松的云髻、袅娜的纤腰,她娥眉紧蹙、粉面低垂,战战兢兢的走到众人面前,恭敬地万福拜谢: “民女寒烟,多谢各位舍命相救!大恩大德,我日后做牛做马来报!” 燕荣抬手虚扶了一下,忙道:“寒烟姑娘快快请起,这一路你受惊了!” 寒烟起身抬起泪眼,虽无十分的容貌,却颇有些动人之色。 燕荣见她衣衫褴褛、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甚是不忍,又道:“天色不早了,此地不宜久留!这些刺客刺杀失败,想必背后之人很快就会知道的。咱们还是趁天黑之前入城吧!进城后,我们会替寒烟姑娘安置妥当的!” 听到此话,众人也不耽搁,纷纷翻身上马,跟着燕荣急奔入城。 入城的一路上,鹿宁与燕荣并辔而行走在前面,托托、慕容先生带着寒烟紧跟其后。 “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燕公子指教!”鹿宁思忖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指教倒是谈不上,鹿帮主但讲无妨!”燕荣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 “我们帮中的兄弟在酒馆里闹事,误伤了人命。这件事怎么会和王爷扯上关系?”鹿宁有些不解。 燕荣斟酌了一下,才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手下闹事的那个酒馆,背后最大的东家就是王爷。” 鹿宁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尴尬:“竟是大水冲撞了龙王庙!看来我得亲自登门道歉才是!” 燕荣微微笑道:“不急,往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可少不了!” 转眼间,一众人已到了城门口,为了不让目标太过明显,燕荣带着寒烟姑娘在这里和三人拜别。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鹿宁却忍不住暗自叹息: 这里是天子脚下,想必他们往后的日子,必可不会好过! 春风初染盛京,烟柳画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盛京是北渝的都城,其布局十分工整,好像拿尺子量过一样,城中每条路都是笔直的,整座城市没有任何曲线和多余的设计,无论是建筑还是景致都完美利落,如同金漆托盘上的巨形盆栽一样。 以正北皇上居住的紫微城,及门前笔直的御街为中轴线,将整座城市分为东、西两个区域:西区热闹繁华,这里不但住着盛京的平民百姓,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各式商铺。 每家店门前成排的红灯笼,一到晚上便齐齐亮起,让整座城市即便入了夜,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才有了“不夜之都”的美誉。 除了百姓们日常所需的东西,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只要你有钱,便能整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与灯红酒绿,有三教九流出没的西区相比较,东区显然冷清了许多: 朝廷的官员几乎都住在东区,所以这里的建筑都高档大气,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象征身份的标志。 东区路上的行人少、马车多。偶见路边几家商铺,买的也是贵重的四方珍奇之物:古董花瓶、名人字画、千年雪莲、貂绒虎皮…… 除去这些,东区还有设有私塾,能进私塾里读书的都是官员的后代,哪怕是盛京城首富的后代,也没资格进来听课。 而这里的茶楼听得都是雅曲,里面常常有文人雅士在这里举办赛诗会,还有棋社、琴社等。时不时还有宫中的官员,在这里给一些学子讲经传道。 入城后,鹿宁三人按图索骥,在熙攘的街道上控马缓行。他们自北渝的边界而来,看惯了南疆荒芜的沙漠,盛京的一切都让他们觉得新鲜。 目之所及的都是青翠的树木、熙攘的人群、色彩鲜明的粉墙黛瓦,和路边一条条笔直的排水沟。 当然,他们在看风景的同时,街上的行人也如看风景般在看着他们——如此风尘仆仆、格格不入的三个人,无论从行为举止或装扮上,都写着异乡人三字。 三人穿过人群走到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停在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 这是一座五连进的大宅,门口蹲着一对气象威武的白石狮子,狮子旁的石坛中,竖着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红旗飘扬。旗正中绣着一匹四蹄腾飞的金色骏马,旗子随风招展,显得骏马奕奕若生。 朱漆铜环的大门,门顶匾额上郑重写着“马帮庄楼”四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盛京分号”四个小字。 鹿宁深吸口气——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日后自己要施展拳脚的地方。可如此恢弘的建筑,门前竟连一个守门人都没有,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转头向一旁的托托使了个眼色,托托立刻趴在大门上,右耳贴着门细细听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向二人点了点头,表示门内有人! 随后他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得到鹿宁的点头许可后,他刚要抬手,却眼珠一转,反而抬起腿一脚将大门踹开。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章 鲜衣怒马俏女郎(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喂!里面的人呢?你们的少帮主来了,怎么没人出来迎接吗?” 他一步跨进门去,山呼海啸的叫声,惹得门里门外的人纷纷侧目。院中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划拳、赌博,初见托托还以为是钟馗降世,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你们都在院里,为何不出来开门?” 托托扛起狼牙棒怒瞪着众人,全身都写着不好惹。 见来者是人不是鬼,所有人松了口气,也换上一张凶狠的脸,纷纷撸起袖子叫骂道:“你这厮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在这里撒泼?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这里是马帮!”未等托托回答,一个清脆又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话音方落,一抹红色身影翩然迈进门。鹿宁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站在众人面前,从腰间取出一枚金色牌子,置于众人眼前,冷声问道: “这次换我来问!你们可认得这牌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说道:“自然认得,这是老帮主的腰牌!” 一双盈盈妙目扫过众人的脸,鹿宁正色问道:“既然你们都认得此物,为何却不见有人行礼?难道说老帮主不在,你们就不把这牌子放在眼中?还是说你们都要退出马帮,自立门户?” 众人相互交换着眼色,心中难免愤懑:盛京分号百十来号人,各个在江湖上都叫得出名字。老帮主若要选择一个头领,大可以在这些人里挑选。 即便不在他们这里挑选,也不该派个如此年轻的丫头,来带领他们这些汉子。岂不是叫江湖上的人笑话! “见过少帮主!”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毕恭毕敬的向她拱手行礼。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又黄又瘦,长着一脸贫相,一条贯穿眉骨到耳根的疤十分夺目,丑陋又吓人。 “敢问兄弟贵姓?”鹿宁微笑着向他抱拳还礼。 “平四。”男人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她的脸。 “平四兄弟,嗯,很好。”鹿宁收起牌子,转头向慕容先生吩咐道:“先生,麻烦您带人将守门的几个人,拉出去各抽十鞭子。日后若再敢偷懒,就加倍惩罚!其余人立刻到议事厅集合,谁要是去晚了,就休怪先生鞭子伺候了!” 说罢,她一甩风袍,转身大步往正厅走去。 主厅议事堂在第二进,连接着两条长廊和一个方正的院子。平日里议会,只有几位长老级人物方能坐在厅内,其余弟兄都拿着马扎坐在院子里听训。 迈进正厅,鹿宁径自走向正中的主位上,一甩风袍,潇然转身落座。托托则扛着狼牙棒,威风凛凛地站在她右侧。 很快,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走进来,待几位长老走进厅内,所有人向新来的少帮主齐齐抱拳行礼。 鹿宁微微勾起嘴角,随即玉手一挥。一干人纷纷起身,却依然低垂着眼帘,虽然大家心中不服,却无人敢逼视这位,娇艳之中带有几分端严的少帮主。 她刚要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吟声,和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噼啪之声,听的众人心中一颤,都明白这是少帮主在给他们下马威。 收起笑容,鹿宁干脆利落的吩咐道:“去把那个大闹酒馆、害人性命的狂徒,给我绑过来!” 不过片刻,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高壮男子被推搡至厅中,托托阔步走到他身后,猛地抬腿一踢,那人一个趔趄,就在鹿宁面前跪了下来。 鹿宁也不说话,只凝眸细细瞧着这个人,心道:此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凶神恶煞之人,怎会做出如此残暴之事? 未及她开口问,一个白发白须,身材清瘦的老人已走上前来,说道:“少帮主,此人便是在潇湘别馆酒后闹事、误伤人命的王半山。不过,翊王殿下说了,此事他并非刻意为之,便只是略施惩戒,就将他放回来了。” 鹿宁淡淡一笑,抱拳问道:“老人家,请问您是?” 那老者微微一笑,昂首答道:“在下乃是马帮盛京分号首席长老,风宝南!”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神采飞扬,声音中气十足,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年逾七旬的老人。而帮中其他兄弟看他的眼色都毕恭毕敬。 “风长老,我出来匆忙,并不知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还得劳烦您细细讲来!”面对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鹿宁说话也柔和了许多。 风长老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王半山到潇湘别馆去喝酒快活,却因银两没带够而被歌姬嘲笑。他本就醉酒,羞怒之下推了歌姬一把,那歌姬恰好撞到石柱上,当场就香消玉殒了。潇湘别馆的老板娘二话不说,便命打手将他绑了起来,交给翊王来处置。翊王得知他是马帮的人,又不是故意为之,便训斥几句就将他放了回来。 鹿宁听完之后,盯着王半山,正色道:“虽然这件事你不是有意为之,可误杀也是杀!再加上你酒后闹事,坏了马帮的规矩。王半山,你知错吗?” 王半山全身被捆绑着所以动弹不得,却梗着脖子,昂然道:“我没错!是那小娘们儿口出恶言在先!我若不出手,难不成还要任娘们儿欺负吗?那才是丢了马帮的脸呢!” 听到这话,其他兄弟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鹿宁沉吟了一下,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一边走向院子一边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宁可流血,也不愿低头的硬汉,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虽为江湖中人,却是做生意的,讲究以和为贵。平日里跑马走镖最忌讳惹是生非。你也是老人了,这些规矩不是不懂,还说没错吗!” “哼!”王半山一扭脑袋,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说错就错吧!随你怎么处置,我是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看他态度始终强硬,鹿宁也不恼,只斟酌地说道:“按照帮规你本该被处死!但念在你是无心之失,便将你从轻发落。这样吧,就打你四十马鞭,将你逐出马帮,从此你不可再以马帮人自居!” 王半山扭过脸去不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少帮主未免小题大做了!”风长老突然缓缓起身,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半山乃是酒后误杀,而非故意为之!连王爷都没有苛责他,身为自己人却如此重则他,未免有失公允吧!” “哦?”鹿宁娥眉一挑,笑着反问道:“那依风长老的意思,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风长老捻须一笑,洋洋自得地说道:“老夫认为,应该先记下此过,打他十板子以示警戒!若他下次胆敢再犯,绝不轻饶!” 听他说完,鹿宁忽然脸色一沉,反问道:“依照风长老的意思,只因他是无心之失,咱们便如此袒护。那日后帮内的兄弟犯了错,是不是只要一句无心之失,咱们都要袒护到底?如此以往,咱们马帮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江湖?” 风长老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少帮主这样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吧!帮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我们对待每一位兄弟都照纲办事,完全不考虑兄弟的苦衷。长此以往又有谁敢加入马帮,那我们岂不是很快要散伙了?” 鹿宁听他这么说,知道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却也不急于责备,只淡淡道: “风长老,马帮自老帮主创立以来,一向做得是正经买卖。正是因为大家都兢兢业业、不辞辛苦,才有了今日兄弟们吃穿无忧、安稳平静的日子,这些都和森严的帮规分不开!如果今日我刚上任,就草草处理此事,不但会坏了帮规,让兄弟们越来越没规矩。事情若传出去,日后我们在江湖上,也难免会遭人轻视!”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得底下的兄弟面上也有了些许愧色。 风长老眯起眼,重新审视面前的少女,忽觉此女并非善类,竟是自己轻敌了。他不甘心被一个女娃娃压过头,立刻辩驳道: “少帮主此言差矣!以往老帮主每每处置兄弟之前,都会征求大家的意见。少帮主口口声声说要维护老帮主的帮规。可如今看来,少帮主却是不顾众兄弟意见,偏要执意而为了!” 鹿宁缓步走到主位上坐下,一字字缓缓道:“既然老帮主钦点我做少帮主,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说罢,她拿起身旁的茶杯,浅饮了一口。 见她这副架势,几位长老迅速交换了眼神,由风长老带头说道:“怕不是因为那潇湘别馆的背后是翊王,所以少帮主不敢得罪权贵,就拿自己兄弟开刀吧!” 鹿宁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是那句话——以和为贵!别馆的背后是权贵,可被打死的歌姬却是贫苦百姓出身。我既不想欺压百姓,也不想得罪权贵。我想在座各位都有这样的想法吧。” 底下的兄弟都低下了头,谁也不能反驳这话。 “再说。”不等风长老开口,鹿宁目光幽幽的一扫众人,继续娓娓说道:“东都盛京不比别处,在天子脚下做事,必然要事事小心些!咱们虽在江湖上有些虚名,却也斗不过朝廷势力。如果在座兄弟一时意气用事而害了性命,那苦得还不是家中的孤儿寡妇?” 放下方才的威严,缓和了口气,几句平平淡淡的话,让大家有些动容。 风长老见说她不过,便气急败坏道:“论资历,我风宝南乃是帮中元老,我说的话连老帮主都得给几分面子,如今我要保王半山,少帮主却固执己见,那不如就上报到老帮主那里,让他来评评理!” 鹿宁明白,自己的到来挡了他的晋升之路,所以他才会处处和自己作对,还特地用资历来压制自己。而自己最缺的就是资历,若一直顺着他争执下去定会落了下风,那自己说的话日后怕是没人听了。 “身为少帮主,我只能照章办事,如果风长老执意破坏帮规,虽然觉得惋惜,但我也只能按照帮规,将您和王半山一并处置了。” 她看着风宝南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口气中却带着不容轻视的威严。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章 倾国红颜掩神伤(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的话让风宝南气得脸色发白,下巴上的白须微微发颤。权衡利弊之下,他也只能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如巨石压身般缓缓坐下,射向鹿宁的目光毫无善意。 鹿宁缓缓扫视众人,随即淡淡一笑,温言道:“既然没有人要走,也没有人提出异议,那咱们日后就按照帮规办事!来日方长,我年纪轻没什么功劳在身,却也愿意效仿老帮主,尽心竭力为帮中兄弟着想,将咱们马帮发扬光大!” 到此时,众人终于心甘情愿地抱拳拱手,齐声喊道:“我等愿意追随少帮主!”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众兄弟回自己的岗位上各司其职。从今往后这酗酒、赌牌、打架的勾当不准再做,如果被我抓到有偷奸耍滑的人,我一定严惩不贷。”鹿宁挥一挥手,众人纷纷退下。 “平四兄弟,你先留下来,我有事找你。”鹿宁叫住了平四,并示意托托关上门到门外守着,慕容先生也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少帮主可是有和吩咐?”平四错愕地看着二人。 鹿宁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才道:“平四兄弟不要惊慌,我把你留下只是想让你和我详细说说,整个事情发生的始末。” 平四沉吟稍许,方启唇:“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日里咱们虽和潇湘别馆算不上熟络,可毕竟也是邻居,大家面子上还都算客气。案发那日恰好是潇湘别馆售卖新酒,我们几个兄弟就凑了些银子前去尝鲜。潇湘别馆的姑娘频频向我们敬酒,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结账时发现银子带的不够。以往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们要不就先赊着,要么就回来取。毕竟差的不多,又住在街对面,谁也不会为了这点小钱而翻脸。可那日也不知怎么了,听到我们没带够钱,几个姑娘就开始冷嘲热讽,还叫来了很多小厮一起羞辱我们。王半山兄弟毕竟年轻,恼羞成怒之下和他们动了手,谁料到一个姑娘竟撞破了头,就这样丢了性命……” “听你这么说,那姑娘摔倒时,你们谁也没有看到?”鹿宁打断他问道。 平四摇了摇头,说道:“王半山兄弟和小厮们打在一起,我们几个兄弟忙着劝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位姑娘。” 鹿宁又问道:“那姑娘可是当时就断气了?” 平四想了想,有些含糊其辞:“这个……她当时的确昏迷不醒,还流了一大滩血,不过当时应该没有断气。我记得他们还去请大夫过来,就七手八脚地将人抬走了。第二天,潇湘别馆的人就过来闹,说出了人命,要我们以命抵命。” 鹿宁微微颔首,继续问道:“他们过来闹时可有抬着尸体?” “有!”平四急忙答道:“他们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来。因为风长老不肯交出王半山,翊王的人很快就来了。他们强行带走了王半山,并将一封信交给风长老代为转交给帮主,只要帮主答应上面的事,他们就将人平安送回。” “这么说,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亲眼瞧见那女子的尸身,对吧?”鹿宁见平四摇了摇头,又看向慕容先生,问道:“师傅,这件事您怎么看?” 慕容先生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片刻才幽幽道:“与其说这是一场意外,还不如说是为我们下的圈套。看来,咱们中计了!” “先生的话我听不太懂。”平四皱起眉头,面露不解之色。 “很简单。”慕容先生沉声解释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翊王让潇湘别馆故意找咱们个错处,让咱们帮他们完成这次性命攸关的押送。” “原来如此。”平四点点头,惊呼道:“那这么说根本没有死人,我们岂不是冤枉了半山兄弟?” “他可一点也不冤枉。”鹿宁冷着脸说道:“我罚他是因为他违背了帮规!如果他不意气用事,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咱们也不会被人利用。他不但犯了错,还是大错!这件事如果只是简单的命案还好,就怕前头还有更深的阴谋在等着我们……” “我也有此担心。”慕容先生捻须插口道:“能让王爷忌惮的人定是来头不小,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只怕马帮往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可咱们是被人利用的!”平四听到这话,脸色也凝重起来,忙道:“如果那人找来,咱们和他们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解释?你要如何解释?”慕容先生挑眉看向他,冷声道:“你要告诉那个人,这件事是翊王在背后指使吗?那我们岂不是连翊王也得罪了?” 听到这话,平四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也不必太悲观。”鹿宁语气一转,曼声说道:“虽然我们尚不知翊王对咱是敌是友,那就不如往前走一步探探底。毕竟想在盛京立足,我们总要有个靠山的。听那位燕爷的言外之意,翊王对咱们似有拉拢之意,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们为何要拒绝!谨慎行事些就行了!” “你说得对。咱们现在骑虎难下,的确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慕容先生捻着胡须,缓缓点了点头。 鹿宁转过话题,又向平四问道:“平四兄弟,这翊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在盛京呆了这么久,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吧?” 平四搔了搔头皮,苦笑道:“这位王爷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旁人极少见到他的真容!对他的脾气秉性更是知之甚少,我知道的也只不过是一些传言罢了!” “什么样的传言?”鹿宁和慕容先生几乎同时开口。 “这个嘛……”平四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有关翊王的传言很两极分化:有人说他淡泊名利,整日醉心与品茶和书画,是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君子。不过,也有人说他生性狡猾,最擅长扮猪吃虎,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善者。” “君子和伪善者,这差距还真大。”鹿宁和慕容先生对看了一眼,又问道:“接我们入城的人叫燕荣,那百步穿杨的本事可是天下无双,他真的仅是个侍卫吗?” 平四笑了笑,说道:“这位燕爷名义上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可听说二人私下里却互称兄弟。燕荣是老将军燕洵之子,因为和王爷年纪相仿,所以从小就被送入宫中与王爷作伴。说是当做伴读书童,实际上不过是渝帝用来监视翊王的眼线。只是小孩子哪懂得什么监视啊,两个人反而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友。后来,翊王离宫立府,燕荣放弃了渝帝给的高官厚禄,甘心跟在翊王身边做了一名侍卫。” “看来他也是一个忠勇之人啊。”鹿宁面露欣赏之色。 平四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不过,少帮主还是远离他一些为好。这个人虽然忠勇,却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浪子,他的红颜知己遍天下。他欠下的酒债和情债更是不计其数!若有女子和他扯上关系,一准没有好事!”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对了,你再说说,那个潇湘别馆和翊王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平四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戏谑,他揉了揉鼻子,说道:“我也是听到的传闻,说潇湘别馆是翊王买下来,送给红颜知己的。虽然王爷名义上是东家,可他只有在别馆出事时才会出面,平日里,别馆都是由老板娘在打理。” 鹿宁和慕容先生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打趣道:“看来他们之间也有故事。” 说到这里,平四忽然来了兴致:“要说潇湘别馆的老板娘花芳仪,可真是位天仙般的美人!别馆中的佳酿都由她亲自酿制,并不对外销售,是天下独一份!所以他们的生意才会如此红火!不仅如此,她诗词歌舞、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就算是手里调教出来的姑娘,放到别处去也是花魁级别的!” 鹿宁笑着问道:“天下竟有如此美人,为何翊王不将其娶回去做老婆?” 平四搔了搔头皮,呲牙说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因为芳仪姑娘出身低微,却心高气傲吧!毕竟王爷至今还未娶亲,老板娘觉得自己做王妃不够格,做妾室又觉得委屈吧!” “二十多岁了还未成亲?”慕容延钊好似听到了什么新鲜事,揶揄道:“莫非这位王爷有什么隐疾?” 平四笑而不答,偷偷看了他一眼,暗道:二十多岁不结婚有什么稀奇的!五十岁打光棍儿的也大有人在,您慕容先生不就是一个吗!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想想,可是万不敢说出口的。 “好了,虽然信息不多,我心里也有些数了。”鹿宁长叹一声,看向平四吩咐道:“今日我们谈话的内容,不可和其他兄弟说。去将庄楼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咱们去会会那位老板娘。既然我说了要亲自道歉,这个过场可不能少。” “是,我这就去办!”平四立刻站起身,朗声应答。 “还有。”鹿宁想了一下,又嘱咐道:“平四兄弟对这里比较熟,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托托性格莽撞,容易闯祸,就让他留下吧。” “是,平四谨遵少帮主吩咐。”平四向她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日暮时分,正是潇湘别馆最热闹的时候。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各色宝马香车刚一停在门口,就有别馆的小厮前来,将趾高气昂的贵人迎进门去。转眼间,又有心满意足的客人,被花枝招展的歌姬送出门来。 一个二十出头、衣着整洁的小厮,正在门外招待客人。 瞧见鹿宁三人迎面走来,他小跑过去陪笑道:“欢迎光临!这位平四大爷小的熟悉,这二位客官倒有些面生,是初来盛京的吧?” 鹿宁淡淡一笑,向他一拱手客气地说道:“在下马帮少帮主,久闻潇湘别馆的大名,今日想过来喝几杯!” 听到这话,小厮连忙弯腰行了个大礼,笑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少帮主啊!您英姿飒飒,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的能见您一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难怪让他在门外迎来送往,还真是长了张会说话的巧嘴!鹿宁心中感叹着,拱手笑道:“那就请为我们带路吧!” “几位爷里面请!”小厮打了个千儿,殷勤地将几人引进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九章 倾国红颜掩神伤(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才刚一迈进门,鹿宁和慕容先生就站住了脚:早就听闻盛京繁华,可眼前这景致仍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潇湘别馆有东、南、西、北四座高低起伏、 檐角交错的楼宇,每座楼有三层高,楼宇之间有飞桥连接、明暗相通。 穿过大门三人步入一个方方正正、长约百步的廊厅,一个花岗岩造的水池嵌在正中,池中睡莲遍布,数十条锦鲤在莲叶下自由穿梭。 水池正对着一个天井,能从这里看到日月星辰之景、朝露晚霞之光。 廊厅两侧是一溜珠帘绣额、灯烛荧煌的小包间。每个包间里都有年轻俊美、花枝招展的女子,陪着贵客弹唱歌舞、烹茶品酒。 小厮将三人引到一楼西侧一个包间,鹿宁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听雪楼”三个字。包厢内的装潢得也是奢华中不失雅致: 梨花木的桌椅、唐三彩的瓷器,墙上挂着的都是名人字画。推开窗子还能看见一派落英缤纷、小桥流水的小园之景。 三个人围桌而坐。小厮擦了擦桌子,殷勤地问道:“几位爷,想吃些什么?” 鹿宁笑了笑,问道:“小兄弟可有什么推荐?” 小厮眼珠一转,忙道:“既然二位是初次前来,不如就尝尝我们的特色菜?” 慕容先生连连摆手,催促道:“吃的你安排就行,先把酒上来!我们要喝酒!喝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得嘞!小的叫贝小贝,您有事尽管吩咐!”贝小贝放下一壶刚煮好的茶,便笑着躬身退出。 平四连忙起身为二人斟茶,忍不住低声问道:“少帮主,既然是前来道歉的,您为何不直接找老板娘?” 鹿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莞尔道:“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再说吧。毕竟我们现在都在探对方的底,凡事不能太过急躁。” 慕容先生喝了一口茶,也笑道:“莫急!如果我没估算错,他们既然知道少帮主今日入城,就一定能猜到咱们今日来登门谢罪,怕是早有准备了。” 平四恍然笑了笑,说道:“少帮主和先生说得极是,是我鲁莽了!” 几个人正说话间,贝小贝再次挑帘而入。 看到他手中空空如也,既没有佳肴也没有美酒,平四不由得动怒:“我们少帮主不远万里前来,你们就是这般招待客人吗?是怕我们给不出银子吗?”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两个银元宝,重重地放在桌上。 贝小贝向三人一躬身,不紧不慢地笑道:“老板娘吩咐了,早知少帮主大驾光临,这楼下的酒菜恐怠慢了您,她特地为三位备好了一桌酒席,还请三位随我移步到三楼!” 听到这话,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都心照不宣:看来,翊王的人果然早有安排,正准备请君入瓮呢! 三个人也不多言,只跟在贝小贝身后,沿着楼梯一直走到第三层,听他介绍道:“这里的一层和二层都是普通待客区,三层是贵宾区和老板娘平日住的地方。一般都是很重要的客人,老板娘才会引到这里相见。” 话刚一说完,贝小贝就停在一扇房门前。鹿宁抬头一看,漆黑的匾额上写着“紫华斋”三个金漆大字。 “三位里面请,酒菜马上就送来!”贝小贝笑着为三人推开门,可还未等三人进门,他已消失不见了踪影。 三人刚迈进紫华斋,就被里面的奢华之景,惊得合不拢嘴:白玉铺设的地面,闪着温润的光芒。室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一个三米宽的云母屏风上,堆砌着数不清的玛瑙和翡翠。两株半尺高火红的珊瑚树立在左右,连门帘和窗帘是用等大的南海珍珠串制而成。 几个人呆立半晌,还以为是误闯了东海龙宫。 三个人缓过神刚坐下,贝小贝就带着十多个姿色妖娆的歌姬,端着各式的菜肴鱼贯而入,五、六个小厮捧着斗大的酒坛,吃力地跟在最后。 贝小贝指挥着歌姬,将菜肴有序的堆在三人面前,最后才当着众人面敲开一个酒坛的泥封,为三人逐一斟酒,笑着介绍道: “这叫醍醐酒,是从牛乳中提炼出的。平日老板娘只用它来招待贵客。老板娘吩咐了,请几位好吃好喝,千万别客气!”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叫人酒还未沾唇就醉了三分。 可三人大眼瞪小眼,都看着金盘上叫不出的菜,和白玉杯中乳白色的佳酿发呆,谁也没动筷夹菜,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这样的招待,一时让他们忘了自己是前来道歉的。还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家属! 鹿宁抬头看向贝小贝,婉言问道:“小兄弟,我们第一次前来就受到如此招待,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不知老板娘人在何处,我们可否见上一面。” 贝小贝似有准备般说道:“老板娘知道几位是因何而来。她说了,上次是贵帮兄弟无心之失,既然王爷不予追究,几位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更何况,王爷吩咐过,三位是贵客,今日这顿饭就算他感谢你们此番辛劳的!” 鹿宁和慕容先生交换了眼色:看来他是误将平四当成托托了。不过,这老板娘明显是刻意躲着不肯相见。 慕容延钊掏出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向贝小贝拱一拱手:“小哥,劳烦您受累,帮我们请老板娘过来吧。实不相瞒,我们特地前来就是为了当面致歉的。” 银锭子被放在金盘和玉杯旁,看上去有点弱小可怜。 贝小贝没有伸手去拿,有些为难地说道:“客官,老板娘有事不能前来相见,这我也没有办法啊。”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云母屏风。 这瞬间的眼色被鹿宁捕捉道,她忙起身走到屏风前,恭敬地拱手道:“在下马帮帮主鹿宁,带着两位兄弟特来道歉,还望姑娘能赏脸出来相见!” 话音落处,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慕容先生和平四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均诧异地看向她。 鹿宁向二人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其实老板娘一直就在这屋中。只是她不愿出来相见,看来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呢!” 二人心领神会,也连忙站起身来,向屏风齐齐拱手:“马帮慕容延钊/平四,特地前来向姑娘赔礼道歉,还望姑娘出来相见!” 然而,三人等了许久,并未见人走出来。 正当鹿宁以为自己错判时,屏风后忽然传来幽幽几下古琴之声。那琴声哀婉悠长,伴随着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缓缓吟唱着: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这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词句绮丽绝伦、文采飞扬!曲调钻入耳中,宛若天籁。沉入心底,令人动容。先生也忍不住闭上眼睛,随着小曲晃起了脑袋。 鹿宁却暗暗赞叹:这女子还真不一般,人还未出现已先声夺人! 她稍作思忖,便再次开口:“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我们一定尽量满足!还望姑娘能赏脸相见!” 然而,琴声未见波澜,屏风后面女子歌声如旧。 鹿宁便知——这是老板娘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自己就学诸葛孔明,给她一个三顾茅庐,看她还现不现身! 想至此,她再次提高了嗓音,朗声说道:“今日多谢姑娘的美意,可如果姑娘不肯给我们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这样的盛宴,我们是万万不敢受的!那我们也只能日日来登门道歉,盼着姑娘愿意早日相见了!” 话音方落,琴声突然止歇,一个慵懒而淡漠的声音从后传来: “鹿帮主客气了。若您是为了上次的事而来道歉,就不必了。殿下已将贵帮的兄弟放回,您也将他要的人带回,这笔账算两清了。鹿帮主不必再多虑。不过,既然几位今日诚心前来,就吃好喝好再回去吧!”她说话的语气中,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 鹿宁只好退一步,柔声说道:“既然姑娘将我们请来此屋,又在屏风后为我们抚琴,就说明姑娘并不是真的不想见我们,只想试探我们的诚意而已。” 说罢,她看向先生,说道:“师傅,让兄弟们将东西抬上来吧!” 慕容先生和平四立刻走出门。不过一会儿,八个马帮兄弟将四个硕大的檀木箱子抬进门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 鹿宁走过去将箱子一一打开,莞尔道:“我知道姑娘清高,不会将这些俗物放在眼里。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只能拿出这些俗物聊表心意。一来补偿死者的家属,二来为别馆中受惊的人压惊,三来也是弥补贵馆的损失。钱财虽不多,还望姑娘能收下,从此与我们马帮化干戈为玉帛!” 话音刚落,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嗤:“不亏是北渝第一商号啊!如此大手笔摆平一条人命,还真是财大气粗呐!” 鹿宁听她话中满是讥讽也不恼怒,只温言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们马帮做的是规规矩矩的正经生意,兄弟挣得也是辛苦的血汗钱。我们凑了这些金银出来,不是为了彰显我们财大气粗,只是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望姑娘笑纳!” 一个婉转的琴音响起,老板娘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既是血汗钱,那我岂能收下。省着被人骂我见钱眼开、小家子气。和堂堂正正的马帮不同,世人都说我们这里是销金窝。所以,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儿的金银。鹿帮主还是拿走吧。” 几番交流下来,鹿宁算是摸透了这位老板娘使小性儿的脾气。她思忖片刻,改换了策略:“姑娘,我知道这些金银不多,却是我们的心意!伤人者已被我重责后赶出马帮了。不然,我一定带他来此,任凭姑娘打骂以解心头之气!早就听闻姑娘是个大度之人,您就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如果最后您还是不满意,大可以命人将我们赶出去。我们绝不敢有半分怨气!” 话说至此,屏风后终于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作响,一个身姿曼妙、紫裙曳地的女子,从屏风后款步走出。 第一卷 鸿雁 第十章 倾国红颜掩神伤(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随着花芳仪莲步轻挪,慢慢露出真容,整间东海龙宫霎时失了颜色: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高鼻雪肤、柳眉樱唇、明艳不可方物。 虽然她流落在风尘,可那张肤如凝脂的脸上,却无半分风霜之色。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透着一种幽姿逸韵,完全在容色之外! 连同样身为女子的鹿宁也看傻了眼,不由得连连赞叹:这世间竟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 花芳仪看也不看几人一眼,径自走到几个箱子前,随意指着其中一个箱子,淡淡道:“小贝,这个留下,其余的给马帮送回去。” 说罢,她一双美眸睨了鹿宁一眼,冷道:“既然鹿帮主已将那人处置,此事便作罢。这箱金银我会转送给死者家属。别馆的损失不大,我们虽不如马帮财大气粗,也不差这点小钱!” 说完,她款款坐在桌旁,淡漠地说道:“既然想说的话都说了,想办的事也办了,几位就坐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吧!可不要浪费了王爷的心意。” 自从她现身后,其身上强大的气势已经掌控全场,慕容先生和平四只呆呆地站着,直愣愣地看着她,甚至忘了该有的礼数。 还是鹿宁轻咳了一声,才将二人神游的思绪拽回,看到花芳仪脸上微愠的神色,二人忙收回目光狼狈坐下。 见气氛有些尴尬,鹿宁连忙斟了一杯酒,举杯敬向花芳仪:“芳仪姑娘,虽然你大人有大量不予追究,我还要替帮中的兄弟向你赔个不是。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花芳仪却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冷冷地说道:“抱歉,我今日不宜饮酒。”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向平四一挥手,笑道:“平四,给老板娘添茶,既然老板娘不喝酒,那我就以茶代酒。” 平四连忙起身,拿起茶壶为花芳仪添茶。 花芳仪看着琥珀色的茶汤,从白釉茶壶嘴里缓缓流出,微微颦着眉略显不悦:“不是我不给鹿帮主面子,不过我真不爱喝茶。我看这些客套还是免了吧。菜都快凉了,大家还是先吃饭吧。” 说着,她指着桌上一个个闪着光的银盘,得意地介绍着这里的特色菜:什么螃蟹酿橙、双下驼峰角子、雪霞羹、广寒糕、水母脍等等。 可这些光听名字就让人垂涎三尺的菜肴,并没有勾起三个人的食欲,面对一个冷若冰山的美人,三人感到如坐针毡。不过既然知道了对方的目的,也吸取了前人的教训,三人的脸上并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少卿,慕容先生自斟自饮了一杯,笑着问道:“多谢老板娘不计前嫌,还拿出如此好酒、好菜招待我们。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死者家属,我们虽然赔了金银,仍然想当面赔罪!” 或许没预料到先生会提出这种要求,花芳仪脸色微微一僵,却很快恢复如常。 她看向慕容先生,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被你们兄弟毫无理由地打死了,我不觉得死者家属会想见你们,怕是恨你们还来不及呢。” “老板娘说得有道理。”平四接过话来继续说道:“既然家属不愿意见我们,那就让我们去坟前祭拜一下,给死者烧点纸钱聊表心意吧。” 花芳仪深深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她的尸身已被送回老家了。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几位真要不远千里跑一趟吗?” “这个倒不难。”鹿宁喝了一杯酒,幽幽笑道:“马帮的分号遍天下,只要知道死者葬在何处,可以让附近分号的兄弟前去祭拜,哪怕在灵牌前上柱香也行。” 三个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几句话就重新掌控了全场的气势。将花芳仪的气焰一寸寸压了下来。 花芳仪终于看穿几个人的目的,她微微勾起唇角,笑道:“好,既然鹿帮主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帮你打听一下这件事。不过,家属若不愿意告诉你们,我可就没法子了。” “好。那就多谢老板娘了!” 鹿宁淡淡一笑,仍举起酒杯敬向她,说道:“那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管以前有怎样的恩怨,我希望能从此一笔勾销。我初来乍到,盛京的规矩还不懂。不过,在我们那里,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邻居间更要守望相助!日后无论是老板娘还是潇湘别馆,但凡有用得着我们马帮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相帮!” 慕容先生和平四也纷纷举起酒杯,看向花芳仪,用迫人的目光在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我们已经知道了,面子也给足了!我们抱着善意没有揭穿,你也适可而止吧! 花芳仪虽然心中有些不甘,却自知理亏只好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她款款站起身,向三人微微欠身:“别馆正是忙的时候,我还要招待客人。几位请慢用,恕我不能奉陪了。” 三人识趣地没有挽留,花芳仪一挥水袖,翩然转身离去。 刚一出门,瞧见站在门外的燕荣,便立刻拉下脸来:“和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好的没学会,现在都开始偷听了!” 燕荣笑着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对你们说的话比较好奇,才听两句罢了。” 花芳仪瞪着他,嗔道:“是你对我办事不放心,还是王爷?” 燕荣连忙摆摆手,谄笑道:“我们怎么会对芳芳不放心呢!你多心了!”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必我再转述了,你快向王爷交差去吧!和这种江湖人打交道真让人受不了,我去休息一下。” 说着,她抬步刚要离开,却被燕荣拉住袖子。 “你干嘛?”花芳仪怒瞪着他,一把抽回了袖子。 燕荣打量着她的神色,好奇地问道:“王爷让你做做样子即可,怎么看你的样子是真生气了?你究竟在气什么?” “要你管!”花芳仪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问道:“王爷不是说,马帮帮主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吗?怎么来的却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把我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燕荣终于知道了她在气什么,只好苦笑道:“这你可怪不得王爷。我们也是在他们入城时才得知此事的。王爷猜测,盛京是天子脚下,或许老将军不愿再接触朝廷中人,才临时指定了新的接班人吧。” 花芳仪稍稍松了口气,又说道:“既然老帮主已经隐退,也无心再参与朝政,我看王爷还是放弃马帮另觅良驹吧。这天下能打仗的人那么多,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相信只要王爷一声号令,一定有很多有志之士慕名而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燕荣冷声打断她的话,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不悦地斥道:“平日你从不敢过问王爷的事,怎么在这件事上开始指手画脚?若王爷听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 花芳仪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柔声道:“是我失言了,我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这个少帮主看似年轻不谙世事,却是个厉害的角色。我担心王爷最后拉拢不成反被其利用。”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王爷心里自有分寸。这件事你最好少过问,问多了对你可没好处!你知道王爷的脾气。”燕荣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对了,那个该死的歌姬打发了吗?应该不会再被马帮的人看到吧?这件事可绝不能穿帮啊!” “你放心吧。”花芳仪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傻子才会再回来呢!再说,她知道别馆的背后是王爷,可不敢轻易撒野。” 燕荣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带回来的女人呢?可有安置妥当?” 花芳仪一挑黛眉斜睨着他,嗔道:“你到底对我有多不放心?她就住在这里,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什么事儿?” “你把她放在潇湘别馆了?”燕荣一声低呼,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这里人来人往的,张亨又是别馆的常客,她岂不是很危险?”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亏你还学过兵法呢!‘藏木于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是因为这里的女人多,大家才不会注意某一个女人。而且,把她放在这里,不管是你还是王爷要和她见面,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们只会认为,你们是在这里会见相好的呢!” 燕荣恍然大悟,忙拱手笑道:“厉害、厉害!没想到,今日竟让芳芳给我上了一课!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别叫我芳芳,肉麻死了!”花芳仪皱起眉头,满脸嫌弃地瞪他一眼。 二人正说话间,一阵笑声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两位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的美人翩然走上楼来。 她们瞧见燕荣便立刻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撒着娇:“燕爷,怎么到了这里也不找我们啊?你该不会是抛弃我们,另觅新欢了吧?” “怎么可能呢!”燕荣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搂住二人的纤腰,连连赔笑着:“其他女人哪有你们好啊!只是前些日子比较忙,我抽不开身罢了。你们看,我今天不就来了吗?正打算说完话就去找你们呢!” 说着,他拍了拍鼓鼓的钱袋子,那可是出门前特地向翊王要的。王爷很大方,直接将自己的钱袋子丢给他了。 “那你今天可不准走了!”两位女郎四目放光,马上一人挽着他一只手臂,腻在他身上便不肯再放开,生怕她们这一松手,燕荣就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也难怪她们会如此!和那些财大气粗却粗鄙庸俗的客人比,燕荣不但相貌英俊又出手阔绰,嘴巴还很会说话。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 虽然知道他花心,可潇湘别馆里的歌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服侍他,为此常常明争暗斗,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芳芳,今天的事我会告诉兄长。我现在有事先忙了啊!”燕荣向花芳仪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便搂着两位美人潇洒离去。 只留下花芳仪一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紫华斋的门,良久,才怅然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一章 梁上君子一笑扬(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淅淅沥沥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仍是一片阴郁的墨青色。暮霭罩着的翊王府,虽然位于盛京最繁华的地区,却仿若被遗忘的幽谷一般,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羽枫瑾趁着一天中最后的几抹余晖,将小桌搬到花园中烹茶看落日。院子里被雨洗涤过的绿叶格外显眼,可下雨前绽开的梨花却不堪风雨的摧残,从枝头坠落下来,铺满了湿润的地面。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越烧越红,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听着燕荣绘声绘色地讲着,马帮与潇湘别馆的初次会面,不时地露出笑容或皱了皱眉头。 等燕荣口干舌燥地讲完,羽枫瑾已将一杯煮好的茶放在他面前。他捧起茶盏便一饮而尽一解干涸。放下茶盏,他看向羽枫瑾,问道: “兄长,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你对此怎么看的?” “有趣。”羽枫瑾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有趣?”燕荣大为不解。 羽枫瑾深思了一下,放下茶杯解释道:“是我的失策,不该和传说中的鬼神将军耍诈。他一眼看穿我的目的,于是临时立了个新帮主,这样既不会得罪我,也没有违背他当时许下‘不再参与朝政’的誓言。” 燕荣急忙问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拉拢无望了?” “谁说没希望了。”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缓缓道:“那个少帮主看穿我们的诡计却不揭穿,明知我们的用意仍主动登门来道歉。一来,他们被迫陷入麻烦中,不得不选边站;二来,马帮也需要一个靠山,才能在盛京立足。不过他们不知咱们是敌是友,所以还在试探咱们的阶段。” 燕荣摸了摸鼻子,沉吟道:“听兄长这么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在芳芳的咄咄逼人之下,他们仍然礼数周到,看来那位少帮主的确有意与我们合作。而少帮主又是老帮主的代言人,这么说,只要拿下少帮主,或许就能请老帮主出山了!” “可以这么说。”羽枫瑾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燕荣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尽快拿下这个少帮主。” “说来听听。”羽枫瑾似乎被他勾起了兴致。 “这还不简单!只要兄长娶了少帮主,成了老帮主的女婿,他老人家岂有不帮自家人的道理啊?”燕荣向他眨了眨眼,一脸的讥诮。 “又胡说八道了不是。”羽枫瑾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只得苦笑一下。 “我可没有胡说啊!”燕荣坐起身子,兴致勃勃地说道:“论身份,她是将军之女,又是江湖第一帮派的少帮主,绝不会辱没了兄长;若论容貌,她也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美女,与兄长放在一起也算是金童玉女;还有,她那身功夫都是佼佼者,能随时保护兄长的安全;还有她那一身能号令群雄的气派,可不是普通的名门闺秀能比的!而且,她不但聪明还很会做人,酒席上看似芳芳处处占风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这位鹿帮主在掌控全场。如此能文能武、八面玲珑的女子,若是取回来当王妃,必定是个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厅堂的贤内助!” 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笑道:“难得听你如此盛赞一个女子。莫不是你看上那位鹿帮主了吧?你不是一向都喜欢江湖女子吗?” 燕荣却连连摆手,苦笑着摇头道:“别、别!这样的女子还是更适合兄长,我可是无福消受了!” “此话怎讲?”羽枫瑾有些诧异。 燕荣又喝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平日里和兄长谈天说地,却极少谈及女子。兄长有所不知,我最怕的两种女人,现在竟都出现在我身边了。” “哪两种女人?”羽枫瑾着实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燕荣砸吧砸吧嘴,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两种女子恰好就是花芳仪和鹿帮主。花芳仪是那种看上去清高冷漠,要把世间所有男人都踩在脚下,实际上却很脆弱,碰到深爱的男人还会死缠烂打,甚至付出性命;碰到这样的女人,你被她玩弄会很惨,被她爱上就更惨!而鹿帮主在男人堆儿里长大,她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强,她会将男人视为竞争者,即便碰到喜欢的也不会盲目追随,希望永远和男人保持对等的地位。若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是镇不住这类女子的,所以我只能敬而远之。” 他说完话,见羽枫瑾久久不语,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奇道:“兄长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羽枫瑾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揶揄道:“我在想……如果你爹得知他教了你那么多的兵法,却都被你用在女人身上,他会怎么想。” 燕荣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惭愧,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问道:“玩笑归玩笑,兄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想了一下,回到书房拿出一个请柬,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了几笔,然后盖上自己的私印,方递给燕荣:“马帮已经向我们展现了诚意,也该我们展现诚意的时候了。送上拜帖,我要与这位少帮主见一面。” “好。”燕荣接过名帖仔细收好,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对了,兄长,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说。”羽枫瑾淡淡道。 燕荣斟酌地说道:“怎么说呢,自从和马帮的人见面后,芳芳就变得很奇怪。虽然你让她装装样子即可,但我看得出她是真生气。” “是她在处处为难别人,还有什么好生气的。”羽枫瑾漠然问道。 “我也说不清,但总觉得她对鹿帮主很有敌意。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在吃醋?你也知道她一向小心眼儿,连哪个歌姬多看您一眼,都会受到她的责骂。而且,她还让我劝你不要和马帮合作,我担心……”燕荣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 羽枫瑾微微皱起眉,不悦道:“她那性子得改一改了,日后我们和马帮合作,她若使小性儿坏了事,我绝不会饶了她。” 燕荣忙温言劝道:“兄长,除了你之外,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看不如兄长和她好好聊聊吧,或许会有用。” “哎,她想要的不仅是我几句话而已,而是我永远也给不了的承诺……”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深深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燕荣就骑着他的高头大马,英姿勃发地来到庄楼送请柬。 四位劲装银枪的壮汉,分立在朱门两侧,他们一个个腰板笔挺、目光炯炯,尽显英悍之气。 燕荣在门前停下,飘身下马走到四人面前,拱手问道:“敢问鹿帮主可在?” 四人之一名叫胡来的壮汉走上前来,拱手回礼道:“燕爷,真不凑巧!少帮主现在不在,要等一会儿才会回来。” “真不凑巧!”燕荣砸了咂嘴,又客气地问道:“那不知可否让我在此等候?” 另一位叫高要的壮汉打开朱门,抬手比了个请:“少帮主吩咐过,但凡殿下的人都是贵客。您请随意。” “多谢、多谢!”燕荣笑着向几人拱一拱手,便大踏步迈进门去。 虽然潇湘别馆和庄楼仅有一街之隔,而燕荣又把潇湘别馆当成另一个家,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 这里虽然没有潇湘别馆那般奢华,不如翊王府那般雅致,却气派而古朴。马帮的兄弟或在清点货物或照料马匹,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见到燕荣也十分客气。他不觉心中更为敬佩。 就在他刚踏进一个方厅准备小坐片刻时,门外却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清脆的声音来自于鹿宁,另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燕荣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他刚要出门去看看,就看到鹿宁带着一老一少两位男子,往他所在的方厅走来,便立刻又退回到厅内。 现在,他终于想起那个声音是谁的了。那两个男人他都认识——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及其子顾纪昀。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来谈生意的?还是说,鹿帮主在盯上羽枫瑾的同时,又盯上了顾之礼? 燕荣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却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听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他抬头瞧见头顶有一跟粗壮的房梁,便顿时心生一计。只见他双足轻点纵身一跃,便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房梁上,然后他慢慢将身子平躺下,又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刚躺下来房门就被推开,鹿宁先走进来,落座在主位上,随后走进来一老一少父子二人,落座在鹿宁的右手侧。 燕荣在房梁上稍稍偏过头去,恰好可以看到三人,而房梁过高,下面的人只要不刻意抬头,就绝对发现不了他。 刑部侍郎顾之礼今年五十多岁,长着两道八字眉,一双杏子眼滴溜溜乱转。这位刑部侍郎的官运着实是大起大落,从曾经渝帝面前的大红人,到现在完全被边缘化,一切都因为他的升官之路如此与众不同! 他是个久考未中却醉心与权利的人,一直无法通过正常的考试而走入仕途,最后在进献了一个美人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随着那位美人在宫中越来越受宠,他的官阶也在步步攀升,最后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甚至连如今能呼风唤雨的王肃,当时都要看顾之礼的脸色行事。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谁料到,他进献的那位女子突然失宠,还惹怒了皇上被打入冷宫,顾之礼也从高位上摔了个人仰马翻,从此便一蹶不振。 渝帝虽然没有对他下手,却始终没有再理过他。朝中官员也见风使舵,慢慢将他边缘化。而他最后爬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也是用了十多年的光景,和不为人知的努力。 因他靠着女人而上位,所以在朝中风评很差,燕荣也瞧不上他,就更想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了。 而他身旁那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正是顾之礼的独子顾纪昀,他淡黄面皮看上去一副病容,却穿着一身铁灰色织锦长袍,显得整个人更没有朝气。 三人刚刚落座,还未等鹿宁开口询问,顾之礼就紧盯着鹿宁,激动地说道:“像!真是太像了!你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二章 梁上君子一笑扬(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从一见到顾氏父子,二人就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让她心生反感,而此时的话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只顾大人此话是何意?我究竟像谁?你们二人前来马帮又有何事?”鹿宁虽然心有不满,态度却依旧客气。 听到这话,顾之礼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听你这一说,莫非老帮主没和你提及过老夫?” 这没由来的一问,让鹿宁也是一怔,反问道:“这么说,顾大人认识我义父?” 顾之礼摇头轻叹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和老帮主算不上是熟识,只书信往来过几次。不过,老帮主说他现在年事已高、赋闲在家,让我们有事前来找少帮主。所以,我们闻言少帮主到了盛京便立刻赶来。没想到,老帮主竟从未提及此事!这让老夫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由顾纪昀递给鹿宁。鹿宁通过信上义父鬼力赤的私印,确实了顾氏父子的话,才稍觉安心。 她明白义父鬼力赤不愿意再接触朝廷中人,又不好直接拒绝,就只能推给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先听听看顾之礼的诉求再说。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二位大人也不必客气了。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但讲无妨!” 顾氏父子相视一眼,看来还是有些不甘心。顾之礼看着鹿宁又追问道:“少帮主,老帮主没向你提到过我,他也没提过十八年前的事吗?” 见鹿宁抱歉地摇了摇头,顾氏父子都露出失望之色。顾纪昀有些心急地刚要站起身,却被他父亲一把按住。 随之,顾之礼向鹿宁抱拳拱手,和蔼地说道:“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马帮出手相帮!” “顾大人请讲,若能帮上马帮定当竭力而为。”鹿宁微笑着一抬手,态度始终礼貌而客气。 顾之礼看了儿子一眼,顾纪昀便缓缓站起身来,向她深深一施礼,娓娓说道:“我父亲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二人从小就定下婚约。却不料,在二人成亲前,那表妹竟被皇上看中。父亲不敢违抗皇命,只能将心上人送入宫侍奉。可她入宫没两年就失宠,随后被打入冷宫,没过多久那位娘娘就殁了……” 说到这里,顾纪昀叹了口气,顾之礼接过话来继续说道:“表妹过世时,老夫在外做官,等赶回来时才知道,表妹临终前留下一个女婴,并托人送到宫外。可不知表妹因何惹怒了皇上,皇上将她草草下葬后,立刻封锁了有关她的一切消息。就连服侍过她的宫人,也全然不知去向,更没人知道那名女婴的下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顾大人是希望我们帮您找到那位女婴吧?”鹿宁可算听出了他们的委托,也明白了为何义父会刻意避开——此事不但涉及皇室,很有可能还隐藏着重大的皇室机密,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少帮主果然聪慧!”顾纪昀连忙向她一拱手,说道:“家父这么多年,一直暗中查找这名女婴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如今他年事已高,已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此事上了。可怀着对故人的思念和歉意,他很想找到那名女婴,让她认祖归宗,好从此有个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还请你能帮帮我们!” 说罢,顾纪昀向她拱手深施一礼,态度十分谦恭。 鹿宁随口问道:“那个女婴如果还活着,今年多大?” 顾纪昀盯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那女婴活到现在,应该和少帮主一样的年纪……” 顾氏父子对自己的态度,让鹿宁倍感不适,加上这个故事本身就疑点重重: 北渝皇室采选秀女的要求,是十四岁到十七岁没有婚约的女子,已有了婚约的女子,本就不在采选之列。再说深闺中的女子,平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居宫中的皇上,是如何见到此女的?又因何要强娶她? 再者,皇上的妃子所生子女均为龙种,为何不养在宫中,反而要任其流落在民间?这会不会和妃子被打入冷宫,又离奇死亡有所关联? 还有,既然已经找不到知情人,而女婴流落民间已有一十八年,在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又从何查起?就算派出马帮所有人找个十年八年,怕也会一无所获——因为无人知道这名女婴是否尚在人间。 总之,这件事不但棘手还涉及皇室,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会牵连马帮。 想至此,鹿宁轻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地说道:“顾大人,您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有难度!且不说当年的知情人早已不知所踪,此事又涉及到皇宫隐秘之事,我们怕是不好插手啊!” 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却含蓄地表达出来。 可听闻此话,二人并没有退缩,而是委婉地说道:“少帮主,我们也知此事很有难度,可这是一个老人家毕生的心愿。早就听闻马帮的人侠义心肠,还请你能帮帮我们,即便最后一无所获,我们也绝不会怪罪马帮!而且我向你保证,此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绝对不会给马帮带来任何麻烦!” 这种话鹿宁自然是信不得的,她支着脸琢磨着该如何婉言谢绝,才不会得罪两人。 顾氏父子见她始终沉默不应,顾之礼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鹿宁面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鹿宁一挑,她连忙弯腰搀扶,惶恐地说道:“顾大人,您何故行此大礼?” 可顾之礼没有起身,鹿宁连忙看向顾纪昀,急道:“顾公子,快将令尊扶起!” 没想到,顾纪昀一撩衣袍也跪了下来,向她郑重地拱手一拜:“鹿帮主,这件事唯有马帮能帮上忙,如果马帮不肯答应,那我们就只有长跪不起了!” 鹿宁毕竟年轻,见二人如此固执也慌乱神,明知道此事不好插手,也不敢再执意拒绝了,只能叹息道:“好吧,那我们就试试看。不过,究竟能不能找到此人,我们不能保证,还望顾大人到时不要责备!还有,这件事还请顾大人保密,若是被皇上知道,我也只能先保着自家兄弟了。” “多谢少帮主体谅,老夫真是感激不尽。”顾之礼再三拜谢,才在顾纪昀和鹿宁的合力搀扶下缓缓起身。 顾之礼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埃,再次向鹿宁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哦,对了。我们欢迎少帮主随时到府上做客,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顾大人客气!”鹿宁微笑着拱手回礼,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将父子二人送到门口时,顾之礼突然转过身问道:“不知鹿帮主入京之后,可否有人说你长得像某人?” 这让鹿宁又联想到二人刚进门时的怪异举动,不由得追问道:“顾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大人是觉得我长得像某个人吗?” 顾之礼捋着胡子笑了几声,向她一拱手:“鹿帮主别放在心上,老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还请帮主留步吧!” 顾纪昀也向鹿宁一揖,笑道:“还有找人这件事,鹿帮主也不必太过着急。日后若有贵帮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一定义不容辞!” 说罢,便搀扶着顾之礼缓步离开。 目送着二人离去,鹿宁坐下身来缓了口气,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抬眼看着房梁上,冷声道:“既然热闹都听完了还不肯下来吗?在梁上偷听可并非君子所为啊!” 躲在房梁上的燕荣全身一震,暗道:这女子果然厉害!如此说来,她该是一进门就发觉自己躲在此处,却始终没有戳破,一直等到此刻逼自己现身! 想着再躲下去也无趣,燕荣嚯的坐起身来,随即往下纵身一跃,如燕子般轻盈落地。他一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边尴尬地笑道: “鹿帮主果然敏锐,一进门就发现我躲在梁上!也要谢谢鹿帮主没有当场拆穿。毕竟我与顾大人熟识,若真被他发现我在偷听,那可着实给翊殿下丢人了!” “我倒是很好奇,燕爷为何要躲在梁上偷听?既然你们都熟识,何不下来一起说说话?”鹿宁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声音却隐隐透着怒意。 燕荣连忙向她一拱手,正色道:“实不相瞒,上次贵帮护送的女子关系重大,朝中各方势力都在寻她。我担心顾氏父子,是为了打探此女而来,才会躲藏起来偷听。失礼之处,还望鹿帮主海涵!” “看来燕爷找我又是因为上次的事?还是有别的事,需要马帮处理?”鹿宁的表情淡淡的,对于燕荣的解释不置可否。 燕荣面色尴尬,连忙从怀中掏出请柬双手奉上,讪讪道:“其实我这次前来是替殿下传话的。关于那个女子的事,他觉得有必要给马帮一个交代,所以希望能与鹿帮主当面详谈。还请鹿帮主能拨冗相见!” 看到请柬上的字潇洒飘逸、字字锦绣,鹿宁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淡淡道:“多谢殿下的好意,我会按时赴约的!” 燕荣终于松了口气,大笑道:“那就好,我这趟信差的任务圆满达成,这便告辞了!多谢鹿帮主大度,您请留步!” 说着,他转身往门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又站住脚,他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向鹿宁说道:“鹿帮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爷请说。”鹿宁心不在焉地说道。 燕荣容色一正,沉声说道:“方才那父子二人看似良善,实则狡猾,在朝中风评很差,鹿帮主和二人打交道一定要慎重!” 说罢,他向鹿宁拱一拱手,才转身潇洒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三章 梁上君子一笑扬(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潇湘别馆在东方既白时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歌姬和小厮们都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去休息,喧嚣了一晚上的别馆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一片狼藉。 唯有三楼的一扇窗子还透出微弱的光,一个美人的影子印在泛黄的窗纸上。 “雪雁,我是不是老了?”花芳仪看着铜镜中的容颜,哀伤地问道。 “小姐说什么呢!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正当年少,哪里就老了!” 雪雁帮她拆去满头钗環,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是花芳仪的贴身使唤丫头,别看她才十三岁,却是个能说会道、反应机敏的鬼精灵。 “美又怎样。他还是看不到,看到了也不稀罕。”花芳仪目光悲切地看着镜中另一个自己,好像在自言自语。 机灵如雪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安慰道:“小姐,别胡思乱想了。谁说殿下不稀罕,他只是不善表达罢了。您想想,这么多年他身边只有您一个红颜知己啊!而且他对您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是羡煞旁人呢!” “相比红颜知己,我更想做他的女人啊,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这是花芳仪的心里话,可高傲的她绝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雪雁服侍她上床后,便熄了灯去休息。花芳仪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前几日,她故意为难了马帮三人,羽枫瑾因此责备了她,然后就再也没来过别馆。这让她担忧之余,更多的是懊悔: 自己这是怎么了,初次见到马帮少帮主,心中就燃起一股无名之火。一想到羽枫瑾要拉拢马帮,日后就免不了和鹿帮主常常见面,她就妒火中烧,便忍不住为难了对方一下。 没想到,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羽枫瑾竟动怒了…… “哎!”她紧紧抱着被子,将脸深深埋进去不停地叹气。 一阵夜风猛地吹开窗子,黑暗中一个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花芳仪顿时惊坐起,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向大敞四开的窗子。 良久,见再无任何响动,花芳仪才迅速点亮烛台,披衣下床前去关窗。刚走到书案旁,她猛地站住脚,惊恐地盯着书案,全身的衣衫霎时被冷汗打透——书案上赫然放着一张大红的请柬,上书着“回帖”二字。 她颤抖地伸出手拿起回帖,迟疑了许久才敢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她倏地松了口气,连忙探出窗外四下张望。 可窗外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花芳仪咬着牙重新关好窗子,将那张回帖丢在书案上,步履虚浮地走回床边,双腿一软瘫坐下去。 这一宿,花芳仪再无半点睡意,她直勾勾盯着黑夜,愣是挺了一个晚上。 直到天光放亮,花芳仪就立刻差小厮带着这封从天而降的回帖,前去翊王府禀报。可直等到日上三竿,羽枫瑾才带着燕荣姗姗来迟。 燕荣见到脸色煞白、容色憔悴的花芳仪不禁一怔:“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如此憔悴了?” 花芳仪瞪着羽枫瑾手中的回帖,咬着唇嗔道:“这位鹿帮主真是好大的本事!有门不走硬要跳窗!有信白日不送,偏偏选在夜晚!什么行走江湖的侠女,我看不过是个小毛贼罢了!” 燕荣闻言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往外看了看,忍不住叹道: “为了防止采花贼潜入,这栋楼特地加高了许多,而且墙上也没有任何着力点。看来这个鹿帮主不但九节鞭使得好,轻功也着实了得!” 他关上窗子转过身来,却撞上羽枫瑾责备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僵:“兄长,我、我说错话了吗?” “还不快从实招来!”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去送请柬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这……您因何如此说啊?”燕荣脸上笑容一僵,有些心虚地敷衍着。可是见羽枫瑾面沉似水,不像在玩笑。他只好搔了搔头,失笑道: “哎,果然还是瞒不过兄长!那日我去马帮的时候鹿帮主不在,我就进去等了会儿。没想到顾氏父子突然来访,我情急之下只好躲在房梁上。没想到鹿帮主早就发现了我,却一直没有揭穿,直到顾氏父子离开后才将我叫下来!” “你太失礼了。”羽枫瑾板着脸,口气有些严厉。 “兄长别生气!”燕荣连忙奉上一杯茶,小心陪笑道:“我是担心顾氏父子是为了寒烟而来,才躲起来偷听的。事后我和鹿帮主也是如此解释的,她当时并没苛责啊!”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正色道:“先是人家登门道歉,芳仪却处处责难让人下不来台。后是燕荣送请柬,却躲在房梁上偷听人家说话!别忘了,是我们要拉拢马帮,不是马帮要投靠我们!你们这样做,会让他们觉得,本王的人都是不懂礼数、欺软怕硬之流!” 燕荣也不敢再辩解,只是抱着膀子沉默地站在一旁。 花芳仪却冷着脸,不满地抱怨道:“即便如此,这个鹿帮主也太过分了吧!如果无意与您合作,他们大可以直说,做出这样的事是在向您示威吗?”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忘了,尊重是相互的。鹿帮主这次半夜破窗送回帖,就是一种警告和提醒。既然是咱们做错事了,就得受着人家的责备!” 花芳仪咬了咬唇,不甘地说道:“认识殿下这么久,可没见您如此偏袒过谁!真不明白,您为何要偏袒那个帮主,莫不是您看上她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立时向她抛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冷道:“胡说八道!我至今都未曾见过她,何谈对她有意?而且我和你说过,大业未成之前,我不想在儿女私情上浪费精神,你难道忘了吗?” 花芳仪垂下眼帘,失望地说道:“我明白。在殿下心中,什么事都比不过您的大业重要!您放心,日后我绝不会再招惹鹿帮主!就算她来招惹我,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羽枫瑾神色稍缓,幽幽叹道:“这本就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以马帮的背景以及在江湖上的势力,想要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我们想让马帮,日后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就必须展现出比旁人更大的诚意!” 话说至此,燕荣和花芳仪相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了,寒烟姑娘怎么样?”羽枫瑾放缓了语气,转过话头问道。 花芳仪稳了稳心神,才答道:“刚来的那几日很不习惯,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总觉得有人要杀她。我每日好吃好喝地待她,这几日她精神状态好多了。” “嗯,把她带来,本王有话要问她。”羽枫瑾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她还没准备好见我,也不必太过勉强!” “是。”花芳仪微微欠身,袅袅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便带着寒烟又走进门来。 在她的示意下,寒烟怯生生地走到羽枫瑾面前,缓缓跪下身去,颤声道: “民女寒烟……叩见翊王殿下!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民女定会涌泉相报!” 羽枫瑾凝着这个目含秋水、我见犹怜的少女,温和地说道:“不错,还知道‘涌泉相报’这个词,看来是念过书的,这样的乡下女子可不多见。” 寒烟低着头,小声说道:“回殿下,民女的父亲是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谬论,只有女子识字读书,才不会被人欺骗。” 听着她侃侃而谈,羽枫瑾赞许地说道:“你父亲虽然只是秀才,却有一番真知灼见。他现在人在何处?” 提及父亲,寒烟突然眼眶泛红、咬着唇沉声不语,眼泪盈满了眼眶,她却死咬着下唇不肯哭出来。 看到她此番模样,花芳仪欠了欠身,婉言道:“殿下,寒烟姑娘的父亲……被平阳侯的人打死了……” 羽枫瑾放下茶杯,叹息道:“原来如此,是本王失言了。”他看向寒烟,柔声问道:“寒烟姑娘,你可否愿意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讲来?” 可寒烟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寒烟。”花芳仪耐心劝道:“你不是一直说,你的冤情似海却投诉无门吗?如今有殿下愿为你主持公道,怎么还不快说出来。” 寒烟慢慢抬起眼眸看向羽枫瑾,一字字问道:“殿下,您……果真愿意,帮民女主持公道吗?您不怕……得罪平阳侯吗?” 羽枫瑾不答,他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才幽幽道:“寒烟姑娘,追杀你的人有多少,功夫如何,想必你心里有数。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本王此次把你平安接入京城花了多大的代价。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本王,那本王也无话可说。” 说着,羽枫瑾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埃抬步准备离开。 “殿下息怒!”寒烟连忙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是民女不识抬举!还请殿下留步,听民女伸冤!” 羽枫瑾脚步微微一顿,复坐下身来,听她娓娓讲述整个事件: “我们村子有一大片水田,那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全部。有一次,平阳侯出门游玩时路过,瞧上了那片水田,非要强占过来盖他的新宅子。就派人找到里长讲明此事,里长却一口回绝了。平阳侯一怒之下竟派人将里长打死。 后来,他的人到处游说:交出水田就能获得一笔金银。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世面,听他这样说,就有人动心了,并和平阳侯签订了买卖合约。可恶的平阳侯竟偷偷改了合约——将八十两纹银,改成了八两! 那么大一片水田,竟然就给八两银子!别说全村数十口人了,就连一家都养不活。而我们这些人,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离开这片水田,又没有钱维持生计,那就是等着饿死啊! 这时大家才发现被骗了,就联合起来抵抗平阳侯,拒不认那不平等的合约。可平阳侯手中有了白纸黑字就立刻变了脸,将那些签了字又不认的村民一个个害死了,还带人过来要强行霸占田地。 村民们怒不可遏就联合起来,举家跑到水田里守着,谁也不敢离开半步,誓要和平阳侯抗战到底。平阳侯见我们如此强硬,便带着侍卫将全村的村民屠杀了。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惨死,流出来的血,将整片水田都染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四章 纨绔子弟黑肚肠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暮春三月,微风细细,柳枝斜斜随风起舞,枝上的柳絮已被风吹得越来越少。 清早起来,街上的人烟稀少,街道两旁家家门户紧闭。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惊扰了清早难得的宁静。 一群金盔金甲的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威风凛凛地停在马帮庄楼门前。四个守门的壮汉见来者不善,立刻合拢在门前挡住进门之路。 胡来指着对方喝道:“来者何人?” 对方的领头人昂首走过来,趾高气昂地问道:“你们帮主呢?刘大人和张大人来了,怎不见她亲自出门迎接?” 守门四人面面相觑,虽不知对方姓名,可看这架势便知其身份高贵。 守门的苏丙走上前去,拱手问道:“不知是哪两位大人,请报上姓名,我们即刻进去通禀……” 话音还未落,却听“啪”的一声,对方领头人一抬手给了苏丙一个嘴巴。打得他莫名其妙、晕头转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们家大爷的名讳!”对方的态度十分嚣张。 苏丙捂着脸瞪着他,虽然心中有气,可在不知对方的身份下,不敢轻举妄动。 他身旁的高要一拱手,赔笑道:“这位官爷,恕我们眼拙没认出您的身份。所以还请您赐下贵姓,我们也好进去通禀少帮主!要不然,少帮主不知道您的身份再有所怠慢,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那侍卫上下打量他一眼,鼻子眼里轻哼一声:“嗯,终于有个会说话的。去和你们帮主说,金甲卫指挥使张亨张大人,礼部尚书之子刘容刘大人前来拜访,让她赶紧出来相迎,可别失了礼数!” 听到张亨和刘容的名字,四人顿时心头一颤,立刻打起精神谁也不敢怠慢: 守门的范统和高要走上前来为二人打开车门,胡来引着二人前去正厅,苏丙转身进去向少帮主鹿宁通禀。 这二位之所以有如此的威慑力,一来是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着的皇室血统: 张亨是平阳侯之子,当今圣上的表兄弟;刘容是礼部尚书、国丈刘炳文之子,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皇上的小舅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别说贫民百姓,就算朝中一品大员,也要敬让二人三分。 二来,是因为张、刘二人是盛京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他们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盛京强取豪夺、欺行霸市、凶侈无赖、胆大妄为……几乎是无恶不作。 刚开始有受欺负的官员上疏弹劾二人,可每次皇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从轻处罚,让二人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久而久之,知根知底的人都远离此二人,宁可吃亏也绝不愿招惹。朝中百官尚且如此,百姓本就命贱,谁又愿意以卵击石呢! 胡来客气地让二人等在正厅,又命人送来了茶水和瓜果点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不过,二人在屋内才等了一会儿,就彻底失去了耐心。 张亨举目四顾,不屑地哼了哼:“都说马帮是北渝最大的商号,怎么如此寒酸?待客厅里连个像样的红木家具都没有,更别提古玩字画、瓷器花瓶了。” 他身旁的男子三十岁的年纪,下垂的眼角,短小精悍的身材,一口茶色的胡子甚是扎眼,正是礼部尚书刘炳文之子——刘容。 刘容喝了一口茶又立刻吐了出来,不满地嘟囔道:“这是什么茶啊?怎么这么难喝,竟不是用雪水煮的!” 他一脸嫌弃地放下茶盏,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向张亨问道:“张统领,你确定是马帮的人干的吗?” 张亨捻了捻胡子,冷哼道:“这还能有假?我手下的人追了他们一路,几次进行截杀,全他妈的被这帮人给宰了!我追查了很久,才查出他们的身份!” 刘容瞄了他一眼,讥讽道:“看来,大名鼎鼎的金甲卫也没有多厉害啊!我听说就仨人护送,其中还有一个女的和一个老头,你派出去那么多人竟没拦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亨怒目瞪着他,破口大骂道:“放屁!我的手下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杀手!连御守司前任指挥使宁远,都死在这些人的手下。可谁能料到,这些跑江湖的狗杂碎,竟有那么大的本事!” 刘容沉吟了一下,忧心地说道:“如此看来,他们的确有两下子!难怪张统领一改往日强硬的做派,竟突然来拉拢他们了!” 说着,将杯中的茶水往门外一泼。门外恰好一抹嫣红的人影翩然而至,看到夺门而出的茶水便轻盈一跃,恰好落在二人面前。 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二人顿觉心旌荡漾、喜上眉梢,竟毫不避讳地盯着少女痴看。然后相互交换了个色眯眯的眼神,表情甚是轻佻浪荡。 少女压制住满腔怒火,向二人一拱手,冷道:“在下马帮少帮主鹿宁!二位大人点名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听闻此言,刘容、张亨二人脸上霎时变色——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马帮的话事人。 二人再次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见她肌肤胜雪、身材婀娜、娇俏可爱,二人震惊之余又心照不宣地相视坏笑,心中不由得起了轻浮之意。 恰在此时,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传来。见到身姿魁梧、面目凶煞的托托,扛着一柄百十来斤的金钉狼牙棒,如天神般走进门来,站在鹿宁身旁。 二人立刻收起了戏弄的心,赶紧喝了口茶压了压惊。 放下茶杯,张亨率先开口道:“我是金甲卫指挥使张亨,身旁这位是礼部尚书之子刘容,不知道鹿帮主可有耳闻?” 鹿宁径自走到主位上翩然落座,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初入盛京,和朝中的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二人的名讳并不熟悉,还望见谅。二位官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张亨扬眼盯着鹿宁,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鹿帮主是护送一名女子来京城的,可有此事?” 鹿宁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心中暗忖道: 不妙!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到马帮的头上了。不过,见二人如此跋扈大可以派人来马帮大闹,却选择亲自前来问话,想必他们要么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要么就是和羽枫瑾一样,想趁机拉拢马帮。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她就绝不会承认,不能让马帮继续卷入此事! 她看向二人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说道:“入城时,只有我与师傅、兄长三人。不知大人所说的女子是何人?” 对于这个答案,张亨似乎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又道:“鹿帮主不必忙于否认,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之托,所以不得不替雇主保密!不过这件事情涉及朝廷,容不得外人插手,还希望鹿帮主能够交出这个女子。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鹿宁抬眸看着他,眼里充满迷茫和困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二位大人如此煞费苦心地寻找。不过,我们马帮行走江湖,靠得就是诚实可信的口碑。我说马帮没有护送过这样的女子,二位大人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刘容方才始终一直在旁听着,并没有插嘴。此时听鹿宁这么一说,立刻火冒三丈,粗声喝道:“你可别不识抬举!今日这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以为我们坐下来和你好好商量是怕你吗?我们这是给你面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们让你们马帮吃不了兜着走!” 刘容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托托霎时火起,他用狼牙棒指着二人,怒吼着:“喂!你和我们少帮主说话注意点,这里是马帮不是你的地盘,再敢大呼小叫,俺就让你尝尝金钉狼牙棒的厉害!”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虎啸,吓得刘容一身冷汗,方才的气焰霎时被熄灭,他转头看向张亨,想着他是统领千军的武官,却不料,张亨此时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说鹿帮主,门外可站着数十名金甲卫呢,若真动起手来,你们可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是很看中马帮,才会坐下来和你商量的。如果你逼我们翻脸,想灭掉一个小小的马帮,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亨翘起二郎腿也开始放狠话,以此来威慑对方,同时给自己壮胆。 “指挥使能灭掉一个马帮的分号,这确实不是难事,不过指挥使可要做好会被整个江湖追杀的可能!我劝您还是不要这样做!”面对二人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鹿宁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脸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至于您方才说的女子我没见过!我觉得张大人有必要检查一下这消息的来源,看这其中究竟是有人栽赃陷害,还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托托,笑道:“二位大人可别见怪。我们马帮的兄弟不比朝中的官员,没有念过书又从小混迹江湖,脾气难免火爆了些。要真是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这兄弟若真伤了二位大人,那可就不值当了!” 张亨咬着牙瞪了她半天,忽然狞笑道:“我张亨一向最敬佩江湖中人。不如这样吧,咱们交个朋友。这次就当鹿帮主给我一个面子。只要你交出这个女子。我就保着你们马帮,在京城一辈子富贵平安!”说完,他向刘容递了个眼色。 刘容立时接过话头来,恶狠狠地说道:“鹿帮主,你可得好好想、仔细想,把目前的局势想个清楚、想个明白!张统领是皇亲国戚,手下又统领着京城禁军。朝中多少人想和他攀上关系,他却把这个殊荣给了马帮!和他交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劝鹿帮主可莫要选错了方向、站错了队啊!” 鹿宁沉吟片刻,随即黛眉一扬,莞尔道:“承蒙二位大人的厚爱,我替马帮兄弟谢过二位!” 自以为已拿下鹿宁的二人,即刻满面得色地相视一笑。 却不料,鹿宁突然话锋一转,幽幽叹道:“不过,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二位身份高贵,岂是我们这种江湖草莽能攀附得起的!再者,我们马帮只想本本分分地做点小生意,并不想参与到朝政之中!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五章 纨绔子弟黑肚肠(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刘容和张亨:这两个一向横行霸道、说一不二的人,头一次遭到这样的侮辱,还是来自一名女子。 张亨干脆撕破脸,双目怒瞪着鹿宁,森然道:“我有意结交马帮,马帮却瞧不上我。既然咱们做不成朋友,那往后便是敌人了!和一个皇亲国戚为敌,你们马帮可做好准备了?” “我们马帮无意攀附权贵,更不愿与任何人交恶。可张统领偏要为难我们,让我们交出从未见过的女子,实属有意为难。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得不接招了!” 鹿宁的脸上还是淡淡的,不卑不亢、毫无惧色。然而,这样的无畏却更让二人火大,他们将此视作挑衅。 “盛京是天子脚下,我们和皇上是一家人,你惹怒了我们就是在挑战皇权,你果真不怕吗?”张亨的目光渐渐收紧,眼中杀意渐浓。 张亨、刘容二人缓缓起身,往鹿宁逼近了一步,托托见状也扛着狼牙棒往前挺近。守在门外的金甲卫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马帮的兄弟也不知不觉聚集在一起,庄楼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将此事闹到皇上那里去,皇上是个英明的君主,一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鹿宁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撇着茶叶沫子。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小心你现在逞口舌之快,到时候求佛无门!”张亨双目喷火,几乎快咬碎了满口牙龈。 恰在此时,慕容先生摇着羽扇迈进门来,看也不看张、刘二人一眼,自顾自地向鹿宁拱手说道:“少帮主,时候已到,该去赴翊王之约了。” 鹿宁微微一笑,应道:“知道了,送走二位贵客我便过去!” 听到羽枫瑾的名讳,张亨和刘容猛地相视一怔,旋即看向鹿宁,试探道:“你认识翊王?” 鹿宁风轻云淡地说道:“也算不上认识。只是庄楼与潇湘别馆是邻居,大家守望相助罢了。翊王听闻我来到盛京,便相约与我见上一见。怎么,二位大人如果有兴趣,不如一同前去?” 说罢,她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果然,二人虽不知鹿宁说的是真是假,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刘容忽然眼珠一转,阴险地问道:“原来你们是将那女子放在翊王身边了!难怪这么久我们都遍寻不到!” 鹿宁知道刘容是在诈自己,干脆顺着他说道:“又来了!既然二位不信我的话,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见翊王殿下,你们当面问个清楚不就行了?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呢?”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心中明镜一般:且不说都是皇亲国戚,即便不熟也得留三分薄面。再者,此事本就机密不易闹大,万一真惹怒了羽枫瑾,他告到皇上那儿,平阳侯的案子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见他们终于退缩了,鹿宁又笑着问道:“请问二位大人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恕在下就先行离开了。我可不敢让翊王殿下久等啊!” 二人心中虽有不甘,今日也只好作罢。鹿宁带着马帮兄弟,恭敬地送走了这群难缠鬼,才终于松了口气。想起方才的事,鹿宁忙向慕容先生问道:“师傅,方才燕荣真来催过?” 慕容先生轻摇羽扇,慢悠悠地说道:“并没有,不过若我不这么说,他们肯走吗?看那架势今日双方定会动起手来。咱们现在还没有根基,还是先不要惹怒他们比较好。” 鹿宁轻轻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叹道:“虽然把翊王拖下来十分不妥,却也是没法子的事了。否则就免不了一场流血战争。不过,我担心他们不会就此罢休,咱们和二人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只怕这个梁子早就结下了,翊王说过护送那女人的事极为机密,除了我们和他之外,只有杀手的背后之人知道。此二人不是翊王的人,那便是杀手的幕后之人了!所以,即便我们将人交出去,他们也必不会放过我们。”慕容先生微微眯着眼,面色有些阴沉:“不过,相对于他们,我更担心的是马帮。” 鹿宁微微挑起黛眉,奇道:“师傅此话何意?” 慕容先生瞄了一眼门外的兄弟,用扇子遮住嘴,低声道:“方才风长老的人一直在门外徘徊,将你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我来的时候,见他正和几个人偷偷议论着什么。来者不善,咱们要小心些!” 鹿宁叹了口气,无奈道:“早就看出他们有旁的心思,只是这几日我隐忍不发罢了。如果他们还是冥顽不灵,那我们之间早晚要清算一次!” 慕容先生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每一任新首领上台后,都会清洗一次属下,这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时间太短,我还没有探出这些人的底。真敌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假朋友。” “可眼下,只怕风长老不给我们这个时间了,那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鹿宁话音刚落,瞧见风长老带着十多名兄弟迈进门来,便立刻向慕容先生使了个眼色,二人迅速收住话头。 见来者面无善意,鹿宁冷声问道:“看样子,你们应该不是找我聊天的吧?” 风长老大踏步走过来,冷哼道:“敢问少帮主,为何要将兄弟们置于死地?” 鹿宁冷眸斜睨着他,问道:“风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风长老慢捻着胡须,愤愤道:“是少帮主说,马帮讲究和气生财,杜绝一切惹是生非!可今日,少帮主却得罪了盛京城中,最不能得罪的两个人。他们要除掉咱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这难道不是把兄弟们往死路上逼吗?少帮主前几日毫不留情地处置了王半山,那今日之事,你又如何向兄弟们交代?” 看着他义正言辞、正义凛然的模样,鹿宁不由得哑然失笑:“风长老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使得极妙!不过,我记得前几日,您还因为我忌惮翊王殿下而骂我趋炎附势,怎么今日反过来又骂我不识抬举了呢!还是说,在风长老看来,殿下是可以得罪的,此二人是不能得罪的呢?” 风长老霎时脸色一变,怒道:“少帮主,你莫要颠倒黑白!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翊王殿下已经放过王半山,你却仍要重责,这便是不公!如今两位皇亲国戚来拉拢马帮,少帮主不肯攀附就算了,还与他们结下梁子!这便是愚昧无知!我们马帮不需要一个愚昧不公的人带领。” “原来如此。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鹿宁敛去笑容,正色道:“风长老对我担任少帮主一事一直不服气,这段日子便一直处处为难,希望我知难而退,而我却没有如您所愿。所以,今日被您逮住机会就要公报私仇了。” “少帮主休要血口喷人!”风长老把眼一瞪,越发恼怒道:“我风宝南入帮二十年,一心一意为马帮着想,从来就没有私心!虽然少帮主是老帮主亲自委任,可我风宝南肩负着兄弟们的性命,必须要出来向少帮主讨要个公道了!” 鹿宁斜眸睨着他,冷冷问道:“你来讨要公道?马帮何时轮到你来出头了?当我和老帮主都不在了吗?” 风宝南挺起胸膛,振振有词地说道:“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每个人都可以出来讨要公道,我风宝南又有何不可?少帮主初来乍到就闯下大祸,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我们的全家老小都在此,恕我们不能和少帮主共进退,为你的过错搭上全部身家。” “那依风长老来看,今日的事该如何处理?”鹿宁脸上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却仍耐着性子没有发作。 “依老朽看,少帮主应当交出张亨所提及的女子,然后再带着兄弟们,亲自登门道歉以示诚意。如此一来,张亨才能与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我听明白了。”鹿宁垂眸摆弄着桌上的茶盏,面无表情地说道:“风长老是希望我们马帮投靠张亨和刘容二人,从此听凭他们的摆布。” “少帮主此话严重了。”风宝南得意洋洋地捻须微笑道:“我们双方是互利互惠、相互合作。别说盛京了,北渝有多少人想攀附张亨?这正是我们的机会,我们许多兄弟可不想错过。” 鹿宁终于沉下脸,一字字咬牙道:“没想到风长老竟是趋炎附势的软骨头!” “你!”风宝南双目一瞪,指着她刚要说话,却听鹿宁继续骂道:“如此臭名昭著的二人,我早就从老帮主那里有所耳闻。老帮主对此二人的秉性也颇为不齿,如果他老人家听到你今日一番言辞,绝不会轻饶!” 风宝南虽然脸上变颜变色,却咬着牙不敢辩驳。 鹿宁冷眸一扫几个人的脸,昂然道:“还是那句话,这里我说了算,出了事自然也是我负责,如果有谁不满大可离去,我一定分文不差绝不强求。马帮是老帮主一手创立,继承着他老人家的精神。我们头可断、血可流,从不轻易惹事,可有人来找麻烦也绝不逃避。可如果你们想以此来逼我向张亨等恶人摇尾乞怜,那就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了。咱们只好刀枪底下见真章!” 风长老带来的几人,被她的气魄震慑住了,已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风宝南也一时气血上涌堵住了脑袋,想不出更妙的回击方式。 鹿宁趁机起身和托托一并往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口,她站住脚背对着大家,向慕容延钊吩咐道:“师傅,我现在要去赴翊王殿下的约,我不在的时候这里一切有你指挥,但凡有不服管教的,直接赏他四十马鞭并赶出帮去!” 慕容先生恭敬的一拱手:“是。老朽知道该怎么做。” 门外,平四牵来了鹿宁的雪绒马和托托的小黑马,还拿了两套蓑衣笠帽。鹿宁和托托刚跨上马背,几滴雨就落在她白嫩的手背上。 “糟了。”鹿宁看着头顶的阴云密布,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并托托一起绝尘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六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盛京城外五里处有一山,其东、西两峰从平野上拔地而起,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因此得名凤凰山。凤凰东山锦绣如屏、西山翠岭如黛。 北渝的都城盛京城,正坐落在双凤展翅的怀抱之中,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防御屏障! 暮春三月,艳阳和暖,南风薰人,凤凰山上的桃花开得正艳。西山半腰处有一座古色古香、八面玲珑的亭子,名曰香雪亭。 远远望去,只见亭中赫然坐着两个男子:一个紫袍玉带、灿烂华贵,正坐在石桌的一侧,一手执棋,一手把玩着茶杯,脸上一片温煦的笑意,正是翊王。他对面的燕荣,一身白袍、腰悬宝剑、丰姿英伟。额头上密集的汗水,时而滴落两颗,砸在棋盘之上。 “燕荣,你终于赢我一次了!”翊王落下一子,微微笑道,眸光瞬间清亮了起来。 燕荣叹了口气,擦了擦额上汗水,赧然道:“咱俩虽并肩长大,可要我像兄长这样下棋读书,我真是不行!难得赢这一次,我都怀疑兄长在故意让着!” 翊王笑容可掬地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说道:“你不擅长下棋读书,正如我不擅长骑马打仗,咱俩平分秋色,我何必要故意让着你。我知道你不喜欢下棋读书,可这亭子中等候实在是无聊,我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若是被那帮主见了,怕也会觉得奇怪。” 燕荣诧异地看着桌上的酒壶,也自斟自饮了一杯,问道:“莫非今天这日头从西边升起了?兄长不是滴酒不沾吗,怎么喝起酒了?” 翊王拿起香炉盖,在里面燃起龙涎香,微笑道:“听闻那位鹿帮主十分好酒,既然是咱们邀请她见面,自然要尊重她的喜好。这是特地为她准备的蔷薇露。” 燕荣扬了扬眉,打趣道:“哎,只可惜兄长不喜欢张扬,否则就你这体贴又温柔的性子,得有多少女子为你痴心、为你疯狂啊!” 翊王苦笑着摇摇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不过是礼数周全罢了。” 燕荣一撇嘴,喝着杯中的美酒没有说话,心中却暗叹道:那别馆中不就有一女子,被翊王迷得如痴如醉、不可自拔了吗! 二人正说话间,天色忽然暗淡下来。燕荣连忙抬头看天,却见方才还艳阳高照、风轻云淡,只一盘棋的时间便风云突变、乌云蔽日。 他未免担心起来,道:“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还等吗?” 翊王也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再等等吧,鹿帮主许是有事耽搁了。” 少卿,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你上次说顾之礼前去马帮,希望他们找个小女孩儿?” “是呀。”燕荣开始收拾棋盘,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起来,顾氏父子那日的表现着实怪异!顾之礼说他十八年前,有个表妹被皇上看中并送入宫去。可不知为何,入宫两年后那表妹却突然暴毙而亡,皇上不但封锁了所有相关信息,连服侍她的宫人也不知去向,还将她刚出生的女儿送出宫去,至今流落民间。” 翊王静静地听着,微微皱起眉头。听燕荣说完,才问道:“此事涉及皇室机密,顾之礼竟这样将事情和盘托出。看来,他还真是信任这位少帮主。” 燕荣摸了摸鼻子,恍然说道:“我想起来了,顾之礼说他以前就和老帮主有书信往来,是老帮主为他引荐少帮主的。他们二人见了鹿帮主后,还一个劲儿地问她,老帮主有没有提及过二人或十八年前的事。” “那鹿帮主怎么说?”翊王凝眉问道。 “她没有听老帮主提及过。哦,对了。最怪异的是,顾氏父子一见到这位少帮主,就说她长得像某人。临走时还问她,有没有人说过她长得像某个人。听得那位少帮主云里雾里的。” 听到这话,翊王的眉头越来越皱,眼神渐渐深沉:“这对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确有些怪异。燕荣,你见过这位鹿帮主,可有觉得她长得像谁?” 燕荣搔了搔头皮,苦笑道:“她的确比大多数的女人漂亮些,可要说她长得像谁,我是真想不出来。” 翊王沉吟许久,终幽幽叹道:“哎,希望是我想多了……” 燕荣看出他的异色,顿生疑惑:“兄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翊王的目光沉下去,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轻声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待我见到这位鹿帮主之后再和你说吧……” 燕荣听他这样说,便不再追问。 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密,厚厚的云将整个日头都盖了起来,紧接着一道亮光在云缝中一闪而过。倾国佳人他们没等到,却等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暴雨! 这雨下得急,不一会儿便倾盆如注。亭中的石桌上和二人的身上也被飞溅的雨水打湿。 燕荣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便劝道:“兄长,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这山中的路一下雨,就会十分泥泞,一会儿怕是连马蹄也要陷入泥里了。更何况,这么大的雨,想必鹿帮主也不会来了。” 翊王负手立于亭中,略一沉吟,叹口气道:“好吧,今日只能这样了,咱们先回去吧。” 二人离开香雪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雨势还未减弱。从山脚到山腰的小路上飞奔着两骑骏马,鹿宁和托托戴着蓑衣笠帽,冒雨赶路前来赴约。 幸亏他们二人所骑的是世间罕有的神骏。这样的帘幕大雨中,道路泥泞滑溜,但二骑骏马仍是奔驰迅捷。 二人在香雪亭前停下,连忙飞身下马,步入亭中,磕里面空荡荡已无一人。 鹿宁摘下笠帽,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柔声叹道:“看来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是错过了……” 她绕着亭子走了一圈,妙目扫过亭中的每一处,眸光忽然被石桌脚下一个黑色石子吸引住。她忙弯下腰将它捡起,细看之下竟是颗棋子! 鹿宁微微叹气,低声道:“看来他们定是等了许久,这雨来得忒急,他们竟顾不得收拾妥当,就匆忙离开了……” 说着她将棋子收好,转过头对托托说道:“走吧,咱们回去。” 托托看她面色有些忧虑,也有些恼怒,忍不住道:“要是没有风长老,和那些人的纠缠,咱们就能赶上了!”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无妨,希望翊王他大人有大量!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去吧。” 说着,鹿宁戴上笠帽遮住一头秀发,走出亭子飞身跳上马背,与托托一并疾下山去。 燕荣和翊王回到潇湘别馆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已湿透,衣衫湿漉漉、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模样十分狼狈。 也不知是没有等到佳人,还是因为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翊王迈进别馆大门时,目光凛凛,紧抿着双唇,脸色十分难看。 一些酒客被大雨滞留在馆内,哪儿也去不了,干脆叫来酒肉继续狂欢。守在门外的小厮,此时都在馆内忙着招呼客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二人。 还是贝小贝繁忙中偶然一抬眼,才瞧见浑身湿透的二人,便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拿过一条崭新的丝绢跑过去,一边为翊王擦水,一边急道:“呦,爷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淋得这一身的水?” 其他小厮闻言也立刻走过来,七手八脚地为二人擦拭满身的泥水。 燕荣顾不得自己,忙吩咐众人:“芳仪呢?怎么不见她来?你们赶快给殿下烧水洗澡,再熬点姜汤,别让他着凉了!” 几个小厮不敢单满立刻,急忙去准备洗澡水和姜汤。听到喧嚣声,楼梯上飘下一抹倩影,花芳仪看到全身湿透的翊王,连忙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拿过一个罩衫披在他身上,心疼地嗔道:“殿下,你们怎会如此狼狈?这么大的雨,你们去哪儿了?” 燕荣想也没想,就脱口答道:“今日兄长约了鹿帮主见面。可我们在香雪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却等来了这场暴雨。我们虽然紧赶慢赶,却还是淋了雨!” 翊王忙横了他一眼,冷声斥道:“燕荣,又多嘴!” 燕荣瞧见花芳仪脸色一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赶紧走到一旁,擦拭着身上和头上的雨水。 花芳仪既心疼又生气,只能咬着唇说道:“殿下这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大的雨还要等她,她又不是什么尊贵的人物,值得你这样等吗?” 翊王此时没心情解释,只想快点换下这一身衣服,便淡淡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绕过花芳仪往楼上走去。燕荣瞧见他离开,也连忙追了上去。徒留花芳仪一人失神地站在原地,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翊王与燕荣一前一后踩上楼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呦,这不是堂堂翊王殿下吗?怎么淋成这般模样?” 翊王缓缓抬头,看着七八个台阶上,站着两个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的男子:为首的男子三十五岁的年纪,身高不到六尺,长得细小干瘦、面貌猥琐,唇边两片狗油胡,被理得油黑发亮,此人便是吏部尚书王肃的独子——王璟,如今已是御守司的指挥使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面生的男子,长得又高又瘦,一张铁灰色的脸上,一双凤目朝天。此人翊王是第一次见到,并不知道名字,不过看穿着打扮也是御守司的人。 翊王没心情搭理他们,便一言不发径自往上走去。与楼梯上的二人擦肩而过。 “还请殿下留步,卑职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就在翊王刚要走出楼梯时,王璟那讨厌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七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缓缓站住脚,他慢慢转过身去,沉默地盯着二人,脸上不辩情绪。 看出他的不悦,王璟却依旧笑嘻嘻地问道:“自从我接管御守司后,先后有几个手下,突然间蒸发、不知所踪了,所以我想问问翊王殿下,可有看到过我这几个不争气的手下?” 羽枫瑾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御守司的人如果都要本王来看着,那还要你这个指挥使做什么?” 王璟脸色一僵,摸了摸两撇胡子,讪讪道:“话不能这么说啊!有人可是看见,这几个人最后一次,都出现在您王府附近。所以卑职才敢斗胆问您啊?” 羽枫瑾的声音里有了隐隐怒意:“王府门口每日路过那么多人,难道每个走失的人都要找本王索要吗?王璟,你这番质问究竟是何意?” 王璟揉了揉鼻子,一副无赖的样子:“翊王殿下可别急啊!卑职丢了几个人,总得到处问问是不是?万一圣上问起此事来,我也好有个交代啊!所以还望殿下配合!”说完,他懒散地拱一拱手,怪笑地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负手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王璟面前,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他一把揪住王璟的领子,用力往上提。他比王璟高了一头多,王璟只能勉强脚尖儿着地。可跟着王璟而来的男子,只担忧地看着却不敢出手。 羽枫瑾脸色一凛,寒声说道:“听着,王璟!本王可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别来招惹我!” 王璟有贼心却没贼胆!他万没有想到,平日里性情温顺的王爷,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顿时张口结舌起来:“你……你要怎么样?我就不信,你……你敢对我动手!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几个手下就是被你干掉的!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你可以试试!”羽枫瑾话说得极慢,似乎每个字都是咬着牙说道:“皇上没有授意你,你却敢暗自派人跟踪本王!你觉得捅到皇上那里,他会信你这个酒囊饭袋,还是信我这个亲弟弟?” 王璟被他身上的气魄吓得全身一颤,大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羽枫瑾倏地一撒手,王璟瞬间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摸了摸发紧的颈子,想要发作却不敢造次,只听羽枫瑾一字字冷声道:“王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背着皇上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本王手中证据一大把,不怕死的话你可以试试!” 说罢,他一甩衣袖转身走向楼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跟在身后的燕荣,顾及彼此的身份,向王璟拱一拱手,便飞快地追了上去。 “指挥使,您没事吧?”过了一会儿,王璟身旁的男子才过来扶住他,担忧地问道。 王璟甩开他的手,咬牙骂道:“现在才知道过来,方才你干嘛去了?” 那男子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能任凭他将羞愤的怒火撒在自己身上。 “听着,阮浪。”王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盯着羽枫瑾消失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盯着翊王,将他的一举一动统统给老子记下来!老子就不信搞不死他!” “可是……”名叫阮浪的男子迟疑地问道:“那些盯着翊王的人……不是都失踪了吗?” “怕什么!”王璟瞪圆了双眼,怒斥道:“老子将你从乡下带过来,不是让你混吃等死的!叫你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卑职遵命。”阮浪躬身拱手,回答地毕恭毕敬。 “妈的。”王璟啐了一口,咬着牙骂道:“前指挥使宁远手中有所有人的跟踪记录,其内容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吃饭洗澡都巨细靡遗。却单单没有翊王的任何记录,这个翊王和宁远一定有鬼!” 阮浪用心听着,谨慎地问道:“指挥使,翊王说得对,这件事毕竟没有得到皇上的明示,如果咱们惹怒了他,真闹到皇上那里,怕是对您不利啊!” “你个乡巴佬懂什么!”王璟不耐烦地骂道:“想在皇上跟前混得好,就要学会猜他的心思。在京城中,皇上没禁止的事就是允许,这点道理你都不懂,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是,卑职明白了!”阮浪咬了咬牙,再也不敢提出质疑。 羽枫瑾和燕荣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客房。燕荣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跟上,才仔细关上房门。他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兄长,看来您没事儿吧。” “那些整日监视王府的御守司,你可有处理干净?”羽枫瑾一边脱下湿漉漉的外袍,一边问道。 “放心吧。”燕荣走过来帮忙,低声说道:“那些衙役被灭口后,我让侍卫铁霖悄悄送到城郊一个熟悉的农户家,亲自将他们喂猪了。现在别说尸体了,就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他们什么都不会找到。” “那就好。只要没有证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羽枫瑾轻叹了一声。 “可是……”燕荣始终有些担忧:“如果他们真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一定会对您有所怀疑的。您真不怕吗?” 羽枫瑾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淡淡道:“皇上命御守司监视朝中文武官员,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可若真闹到皇上那里,他那么爱面子是不会承认的,自然也就不会亲自审问我。至于怀疑嘛,他对我的怀疑从未停止过,又何须多虑。” “兄长说的是。”燕荣瞧见婢女们送来洗澡用的热水,便识趣地退出门去。羽枫瑾褪下长袍,缓缓进入浴桶中,将全身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 他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汽将他苍白的面孔,蒸得微微发红。直到洗澡水变凉,他才从浴桶中缓缓起身,披上内衣走出来。 婢女们已备好一身天青色素纹长袍,在屏风外恭然等候。羽枫瑾刚走出屏风,她们便赶紧走上去,小心地服侍他更衣。 房门忽然被打开,一袭紫衫的花芳仪袅娜地走进来。她伸出皓玉般的纤手,从婢女手中拿过长袍,吩咐道:“让我来吧,你们都退出去!” 婢女们向羽枫瑾行礼后,便恭敬地退出门去。 花芳仪衣衫飘动地走向羽枫瑾,仔细地为他穿好长袍。她微抬起美眸,凝着这个蕴藉儒雅的男子,不禁双颊酡红:“殿下也真是的,是那鹿帮主不识抬举故意爽约,你又何苦一直等她?若真淋出病来,还不是自己遭罪?”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轻声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不过一场雨而已,就能病了吗?再说,今日是我和燕荣下棋忘了时间,并非故意在苦等。” “殿下又瞒我!燕荣那棋艺我还不知道吗?他能陪您下三局已是最多!我真想不明白,明明都没见过面,您为何总替那个鹿帮主说话?”花芳仪从架子上拿起一条腰带,双手环住他的腰肢为其佩戴,口吻中满是酸意。 羽枫瑾无奈地摇了摇头,温言道:“芳仪,别闹了。我不是要替谁说话,是很需要这个马帮。不管马帮帮主是谁,我都必须如此!” 花芳仪看着他不解风情的样子,忍不住嗔道:“这马帮也真是的!那么多男子都不能做帮主吗,干嘛非让一个女子来出头?那个小姑娘到底有哪里好?” 羽枫瑾不解地看向她,愕然问道:“芳仪,鹿帮主以前招惹过你吗?你为何总是在针对她?” 被当面戳破心事,花芳仪霎时脸红,却又不能说出原因而又窘又恼: 这么多年来,即便羽枫瑾对自己的情感一直装聋作哑,她却从不担心。只觉得时机未到而已。待他日后大业一成,自己则是唯一一个能与他并肩的女子! 可自从见到鹿宁那一刻起,她竟有些慌了!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她不认为鹿宁比自己美,也不觉得她比自己更加出色。可恰恰是鹿宁的身份,能让其与羽枫瑾比肩,甚至还要羽枫瑾反过来讨好她。 以花芳仪对羽枫瑾的了解,她担心他一心铺在大业上,会因此与鹿宁结下姻缘,来彻底掌控马帮的势力。那自己苦苦守候这么多年,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羽枫瑾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芳仪,以后这样的粗活还是让婢女们来做吧,你不是我的奴婢,不必这样!” “殿下……”花芳仪暗暗挣扎了许久,刚要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花芳仪叹了口气只能去开门,见贝小贝焦急地站在门外。他瞧见羽枫瑾在屋内,便凑近一步在花芳仪耳边低语几句。 花芳仪脸色倏地一变,立刻转过身来,向羽枫瑾翩然一福身:“殿下先在这里休息,来了一个熟客找我,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去。 羽枫瑾觉得她神态举止有异,似乎有事在瞒着自己,便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要一看究竟。 花芳仪翩翩走下楼梯,一眼就瞧见门口那位红裙似火、娇艳明媚却不染风尘的少女。她正站在门外的廊檐下,抖落着斗笠上的雨水。她身旁的黑脸壮汉如门神一般站在她身后,为她遮挡住随风飘来的大雨。 来者正是鹿宁和托托,他们二人从城外的风月亭一路追回到潇湘别馆,只为见翊王羽枫瑾一面,为自己今日的爽约而当面道歉。 今日别馆的酒客不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断了酒客们前来寻欢作乐的步伐,也将早早到来的酒客滞留在此。 百无聊赖的酒客们,纷纷被门外这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住目光,忍不住饶有兴致地端看起来。 “京城中真是难得一见,如此英姿飒飒又娇艳明媚的美人儿!”这句夸赞来自同样被大雨留在此处,正喝着闷酒的王璟。 本来被羽枫瑾羞辱了一番,王璟满肚子怨气正无处发泄,连陪酒的歌姬都被他赶走了。可当他无意间抬眼,瞧见了鹿宁的身影,满腹仇怨竟顿时烟消云散。 “阮浪,你等在这里。爷去会会这位小娘子!”王璟嬉笑着站起身来,梳理一下两撇狗油胡,理了理发髻和衣衫,便淫笑着走向前去。 “王指挥使。”一声轻唤绊住了他的脚步,王璟猛地转过身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十八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一眼看出王璟的目的,便抢先一步走到门口。她睥睨着鹿宁,漠然问道:“没想到,这么大的雨也挡不住,鹿帮主喝酒的闲情雅致啊!”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抱拳拱手,道:“芳仪姑娘,今日我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找人的……” 花芳仪掩着嘴冷冷一笑,打断她说道:“来我这里找人的,大多是酒客家的娘子。莫不是鹿帮主的相公,在我们这里喝酒听曲儿呢?”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飞进了别馆中酒客的耳里,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好整以暇地期待着看热闹。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鹿宁的粉颊微烫。她有心想反驳几句,却想着今日是自己失约在先,或许花芳仪是在为翊王出气,便只好强忍下来。 旋即她淡淡一笑:“芳仪姑娘,我今日与翊王殿下有约,可帮中有事绊住了我,待我处理完前去,却发现殿下已离开。我特来登门致歉,不知殿下是否在此?” 花芳仪白了她一眼,愤愤道:“鹿帮主也知道登门致歉啊!你不过一个江湖帮主,竟让翊王殿下在雨中等了那么久,真是好大的派头!莫非你们马帮的事,比王爷的事还重要不成?” 看来是翊王因为等自己而淋了雨!鹿宁心中歉意更甚,连忙抱拳拱手,说道: “抱歉,我今日的确是有突如其来、又不得不处理的事,并非是故意爽约。不知可否容我前去,当面向殿下道歉?” 一方面,担心王璟的纠缠,一方面,不想让她见到翊王。花芳仪便不耐烦地匆匆打发她: “道歉的话还是免了吧!殿下被淋得全身湿透,回来就病了正在休息呢。再说,你这次得罪的是王爷,就算你现在负荆请罪,怕是王爷也不想见你,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听到翊王因为自己的失约而生病,鹿宁更觉惭愧。同时她也明白,这下子是彻底得罪王爷了。懊恼之余也倍感无奈! 她只好从怀中拿出一颗棋子,放在花芳仪手中,诚恳地说道: “姑娘说得对,是我连累了殿下。如果翊王殿下心有怨气,请找我鹿宁一人算账,此事与马帮无关,请勿牵连无辜之人!另外,劳烦姑娘受累通禀一声,无论殿下是否愿意相见,等殿下病好后我再来登门拜访、当面致歉。” 明知道花芳仪不欢迎自己,鹿宁也不做纠缠,只向她拱手作别,便带上斗笠和托托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羽枫瑾恰好从楼梯上徐徐走下,被门口的吵闹声吸去目光。可匆匆眼,也只瞥见一抹嫣红的背影转瞬而逝,很快就消失在细密的雨帘中。 虽然二人从未谋面,可知觉告诉羽枫瑾——这个身影正属于马帮少帮主的。 “方才那人是鹿帮主吗?” 羽枫瑾清冷的声音,让呆看着棋子的花芳仪惊惶地转过身来,紧握着棋子的手背在身后,慌乱地笑问道:“殿下,您……您怎么下来了?淋了那么大的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来者可是鹿帮主?”羽枫瑾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语气却比方才生硬了许多,显然已有些动怒。 “是、是的。不过她说帮中有事,便又离开了……”花芳仪一双妙目闪烁不定,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羽枫瑾盯着她的神色,又问道:“鹿帮主可有留什么话给我?” 花芳仪在背后紧攥着那颗棋子,竟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她想要见殿下,我说您在更衣让她稍等片刻,可马帮突然来人将她叫走。她离开得时候很匆忙,什么话都没留下……” 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说起谎话来也信手拈来。只是她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羽枫瑾的双眸。 羽枫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知道她在说谎,却碍于情面没有拆穿。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转身离开。却没注意到,就在二人说话间,一直盯着鹿宁的王璟,已坏笑着追出门去。 随扈替王璟撑着伞一直追到街对面,瞧见鹿宁刚要走进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王璟急不可耐地大喊了一声: “那位美貌的小娘子,请留步!” 嘈杂的雨声让他的叫声变得含混不清。他连喊了三声,鹿宁才疑惑地转过身来,透过细密的雨帘努力辨别来者的容貌。 待对方凑近一些,一张猥琐下流、獐头鼠目的脸渐渐清晰,鹿宁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顿生反感。她不知来者身份,可瞧见他华服加身,腰带上坠着价值不菲的猫眼和夜明珠,靴子上镶了两块鸽子蛋大的玉石,便是对方非富即贵且身份不一般。 莫非他就是翊王?鹿宁心中存疑却不敢冒失,只好向他抱拳拱手,客气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在叫我?” 王璟像猫一样跳过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笑得合不拢嘴: “真是俊俏的小娘子啊!我自然叫的是你啊,你可不知,方才在别馆匆匆一瞥,你已将我的魂儿勾走了!” “这么说你不是翊王殿下?”鹿宁对他轻佻的言语火冒三丈,却还是耐着性子再次确认了一下。 “呵,翊王算什么东西!爷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爷可是御守司指挥使,吏部尚书王肃是我爹!我们父子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咳嗽一声,整个朝廷都要跟着颤三颤!翊王可没这个本事!” 王璟捻着唇边的狗油胡,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得知对方不是自己要等的人,鹿宁霎时脸色一沉,冷冷道: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王璟一把拉住了袖子,叫道: “小娘子别走啊!认识我对你可有大大的好处!在盛京只要你提到我的名字,谁也不敢欺负你。若你肯从此跟着我,那更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小贼!放手!敢动俺妹子,俺砍了你!”未等鹿宁开口,托托已经瞪圆了眼睛,高高举起了狼牙棒。眼瞧着粗大的狼牙棒就要落下,这一帮子就能将王璟打个四面开花。 还是门口四位壮士眼疾手快,立刻拦下抱住托托,挡住他将落未落的手,疾呼道:“托托不可!此人万不能得罪!否则会给马帮带来灾难的!” 听到这话,王璟愈加得意,态度也更加放肆:“我说小娘子,还是你家下人见过世面!整个盛京城,你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我!只要我父亲一句话,明天你们这个宅子和宅子里的人,统统会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句话点醒了鹿宁,她立刻出言制止了托托。随后,她从靴子中拔出一把金匕首,就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时,却见眼前金光一闪,鹿宁一刀斩断了被王璟抓住的袖子一角。 王璟抓着一片红布讷讷地看向鹿宁,见她将手中的匕首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又插回靴子里。随后,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位公子请自重!我不是你能随意轻薄的女子。我们马帮不愿与人为敌,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这次便作罢,如有下次,便有如此袖!” 没想到,王璟却拿着红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从身体深处发出一声赞叹: “好香啊!像是栀子花的味道!爷爷我还从未碰过泼辣的小娘子,还真是有趣啊!爷爷要定你了!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调戏马帮少帮主和羞辱马帮一样!他的这句话不但彻底惹怒了托托和鹿宁,就连畏惧王璟身份的四位守门壮士,脸上也有了昭然若揭的怒意。 每个人都暗暗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出不出手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罢了! “呦,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不回家?有什么话非要站在雨里说?” 一个浪荡轻佻的笑声,从潇湘别馆的方向传来,众人透过雨帘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正撑着伞阔步走来。 待那人走近,微微扬起油伞的边缘,才露出燕荣那张剑眉星目、俊秀非凡的脸。 “燕荣,怎么是你?”看到他,王璟一皱眉头,似乎极为不满。 燕荣大笑着走到鹿宁面前,从怀中拿出一封请柬双手奉上:“鹿帮主,我是奉命给您送请柬的。翊王殿下得知您今日有事被牵绊住了,便想约您明日在潇湘别馆见上一面,希望您能赴约。” “一定,我一定准时赴约。”鹿宁双手接过请柬,心中松了口气,又小心问道:“请问,翊王殿下的病如何了?明日如果太勉强的话,可以改日……” “病?”燕荣一时错愕,随即恍然大笑道:“哦,鹿帮主不必自责,殿下不过是咳嗽了几声,并不是什么要不得的大病。” “那就好。”鹿宁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脸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 “既然如此,那鹿帮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燕荣向鹿宁抱拳拱手,使了个眼色。 “那我就告辞了!咱们明日再见!”鹿宁登时会意,连忙拱手告别,便转身匆匆走进庄楼,随后关上了大门。 “燕荣,你小子坏我好事!”王璟一拍燕荣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目送鹿宁离开后,燕荣才缓慢地转过身来,扫了扫被他拍过的地方,冷笑着说道:“殿下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说罢,他凑到王璟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了几句。 王璟听罢顿时脸色大变,眯着眼狠狠道:“你们竟敢威胁我?” 燕荣脸上依旧带着放浪不羁的笑,口中却在说着:“是不是威胁,你心中有数!总之,离这个女人远一些,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呵。”王璟捻着小胡子,忽然冷笑着讥讽道:“莫不是翊王也看上了这位小娘子,所以才会出手袒护?”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殿下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该不会想和王爷抢女人吧!” 王璟阴沉着脸看了门口的四位壮汉一眼,又看了看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燕荣,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狼狈离开。可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已在心中记下了这笔债! 第一卷 鸿雁 第十九章 作茧自缚满身伤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为什么那么说?”当燕荣目送王璟离开后,转身回到潇湘别馆时,却被花芳仪拦住了去路。 “我说了什么?”燕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她是殿下看中的女人!”花芳仪脸如白纸地瞪着他,神色极是愤怒。 “我不那样说,王璟怎会罢休!”燕荣一挑眉头,玩味地笑了笑:“再说了,你方才不是也帮了鹿帮主吗?” 花芳仪高傲地扬起下巴,嘴硬地说道:“你想错了!我只是怕那鹿帮主一时恼怒,会砸了我这别馆!谁能摸准他们那些江湖人的脾气呢!” 燕荣眼睛闪过一抹趣味,一手搭在花芳仪的肩膀上,笑道: “芳芳,我了解你的嘴硬心软,也了解兄长的脾气。你越是处处针对鹿帮主,兄长就对人家越客气。听我一句劝,别再使小性儿了,兄长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也是常常两头不讨好啊!” 花芳仪忽然掩着嘴妩媚一笑,幽然抬目斜睨着他,揶揄道: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这个京城第一浪子,去勾引那个鹿帮主好了。如此一来,王爷安全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轻易招惹她!”燕荣烫着了般缩回手,抱着双臂连连摇头:“你瞧她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护卫!万一哪天逮到我在外面喝花酒,他一根狼牙棒下来,我这颗俊俏的头颅就不保喽。到时,京城得有多少女人为我伤心啊!我可舍不得!”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目光下意识地略过街对面,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或许你说的没错!谁敢得罪这位鹿帮主,怕是下场会很惨呢!” 燕荣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只见两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从庄楼里走出来,二人蒙着面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却仍遮不住满目的凶光。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满脸钢髯,燕荣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鹿宁身旁的托托。而另一人虽然已将蒙面的黑布遮住鼻骨,却仍能看到他脸上一道丑陋的疤,正是马帮的平四。 二人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往前走,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彼此能听到: “喂,平四,那小子早跑远了,咱们要去哪儿找他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知道那厮躲在哪儿!想教训他就跟我走!” “嘿嘿,行!看在你今天帮俺忙的份儿上,往后你就是俺的兄弟,你有困难时俺也为你两肋插刀!”托托笑着拍了拍平四的肩膀。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想帮少帮主出口气!”平四低低地说道,眼睛中迸发出愤怒的光。 “嘿,你帮小鹿就是帮了俺!咱们以后都是好兄弟!”托托咧咧嘴,笑得像个孩子。 平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沉的声音说道:“托托兄,别忘了我嘱咐过你的事!我们此番行动绝对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指挥,而且整个过程不能说话交谈,不能露出你的常用兵器,也不能露出你的真面目!总之,一切会暴露身份的行为都不能做!听明白了吗?” “哎呀,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真是好生啰嗦!”托托有些不耐烦。 “托托兄,别嫌我啰嗦!王璟这个人睚眦必报,如果他知道咱们是马帮的人,一定会对马帮出手的!到时候倒霉的不光有帮中兄弟,还有少帮主!而且少帮主知道你莽撞行事,一定会责备你的!所以,为了少帮主为了你自己,还是莫要生事端!”平四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番。 “俺知道了。”这一次,托托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谁叫他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上来的时候甚至敢和老帮主动手,却偏偏怕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不怕鹿宁打自己、骂自己,就怕她不搭理自己。只要鹿宁一天不和自己说话,他就觉得全身难受、抓耳挠腮。 托托跟着平四一路走到东区。 随着暮色渐浓,街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二人选了一条王璟回家的必经之路,在没有光照的暗影里藏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面前经过的每一辆马车。 夜风拂过空巷的幽暗,并把远处的马蹄声送来,夜空时不时爆出火花。每一朵火花炸开,都将马车上男子的脸映得无比清晰。 似乎感觉到异常的气息,马儿不安地哼哧了两声,赶马的车夫霎时精神紧绷起来,瞪大了双眼环顾着四周。 突然,黑暗中两个影子从天而降,两个巨大的麻袋兜着劲风罩在车夫的脑袋上。车夫惊惶地松开控车的缰绳,一边疾呼一边抓挠头上的麻袋。可随着后颈一阵酸痛,他只发出了一声闷响,便跌落在地上晕了过去。 马儿焦躁地叫了一声,然后停在原地不停地挠着地。马车门被推开,酩酊大醉的王璟从里面探出头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试图看清当下的状况。 不料,又一个麻袋兜头将他罩住,王璟惊恐地大喊一声,被人踢中后腰重重地跌在地上。随后托托一跃而起骑在他身上,右手一个重拳出击,打碎了王璟的门牙,他喷了一口血,鲜血和着牙却落在自己的脸上。 接着托托又出两圈击中王璟的腹部,巨大的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起身子,声音已经开始走样,好像野兽的嚎叫。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托托越来越撒欢儿,觉着拳拳到肉还不过瘾,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他摘下面罩舔了舔锋利的刀刃,朝着王璟的裆部便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平四一个飞脚踢走了托托手中的匕首,一把抓住他粗壮的手臂,重重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可托托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即便没有了匕首也不妨碍他杀人。 他站起身来,朝着毫无反击之力的王璟头部猛地踹去。却被从暗处射来的一颗小石子击中跟腱,一阵酸痛迅速麻痹了整条腿,托托闷哼一声痛苦地蹲下身来。 平四挡在托托面前,警惕地盯着石子飞出的地方,只见一个颀长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他手中正拿着被平四踢飞的匕首。 恐来者不善,!平四立刻抽出朴刀横刀身前,可对方却收起匕首拉下面罩,露出一张俊朗不凡的脸。 是燕荣! 平四既惊又喜,几欲喊出口。燕荣却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蹲在一旁的托托。 平四会意地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左一右搀扶起托托,如同被暗夜吸走般,转眼便消失在空旷的街道上。 三个人一路行色匆匆、健步如飞,直到安全的地方,才速速除去一身惹眼的夜行服,并拿出火折子将其焚烧殆尽。 待做完一切善后工作,平四才向燕荣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 “多谢燕爷出手相助!如果今儿不是您出现,我们一准儿会坏事!” 燕荣向他一摆手,然后将匕首递给托托,沉声道: “托托兄弟,今天你若杀了王璟,明日他父王肃定灭马帮满门!” “是呀,托托兄弟!你怎么又忘了我的嘱咐!”平四也冷声斥责着。 托托接过匕首插回靴子,他搔了搔头皮也觉得惭愧,连忙咧嘴一笑: “嘿嘿,俺一杀人就兴奋,一兴奋就啥都想不起来了!多亏了二位兄弟啊!从今往后,你们俩都是俺托托的亲兄弟!” 随即,他看向平四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平四,既然咱们都是兄弟了,那今天发生的事你可不准和小鹿说!她要和俺生气了,俺可没法子哄好她!” 平四皱眉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燕爷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平四不解地看向燕荣。 燕荣轻声笑了笑,说道:“王璟离开后,我看到你们这副打扮从庄楼里出来,便猜到你们的意图。所以我悄悄跟过来,以防你们遇到麻烦。” 其实,他更怕这二位猛汉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只不过没好意思说出口。 平四不住地点头,赞口不绝道:“不愧是翊王殿下的人,果然心思敏捷啊!平四生平最佩服有勇有谋之人,今日能结识燕爷是我的荣幸!” “平四兄弟客气了。”燕荣四下观望了一番,见附近无人,才又低声说道: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翊王殿下的人,也应该明白我这些都是翊王殿下的授意。殿下的人品想必你们早有耳闻,而他对马帮一直心生向往,希望能结交一番!如果二位真看中燕某,请多多促成双方的合作,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 平四和托托相看了一眼。托托虽然听不懂燕荣的话,却也能揣测出燕荣的心思。他不敢随意开口,担心自己的莽撞会坏事,只好寄托与平四的身上。 平四沉吟片刻,向燕荣一拱手,客气地笑道: “承蒙殿下的器重,你们的诚意想必少帮主一定能看到!平四不敢妄自揣测少帮主的心意,不过想必她一定是有意与殿下合作,才会前去赴约。只不过双方有些误会,我相信等这些误会一解开,离咱们成为一家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好!”燕荣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刀疤脸,对他粗中有细的性格,和得体的说话方式心生好感,不由得大笑道: “既然咱们今天好好教训了王璟那个孙子!不如一起去喝酒!走!我请你们喝潇湘别馆最好的酒!” 平四也大笑道:“既然燕爷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有酒喝,托托也立刻喜笑颜开,一手搭在一人的肩膀上,说道: “光喝酒还不行,喝完酒俺一定要和你们拜把子!以后俺托托就罩着你们!你们都是俺的小弟!” 燕荣和平四相视一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孩子气的壮汉颇觉无奈。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章 惊鸿一瞥春心荡(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雨后初晴,点点阳光投射在刚被雨洗过的碧瓦上。春风轻轻拂过,满城花草随风摇曳,城内处处涌动着春光。 街上还没什么行人,只有鹿宁提着两个茶叶罐,独自站在潇湘别馆的门前发呆。下了一夜的雨,她昨晚睡得很不踏实,到此时,精神还有些恍惚。可念着与翊王的见面,还是早早起了床生怕再次错过。 “呦,鹿帮主来了!” 贝小贝推开门瞧见发呆的人儿,立刻殷勤地走出来,在她面前打了个千儿。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整洁的衣衫,发髻梳得一丝不,甚至连笑容都一成不变。 潇湘别馆的人还真是训练有素啊!鹿宁佩服之余,也对自己手下的散漫而惭愧。 鹿宁向他一拱手,笑道:“小哥,我是来找……” “殿下已经嘱咐过了,小的特地出门来迎接您,您随我进去吧!”还未等鹿宁说完,贝小贝已经抢白,并躬身引她入门。 果然周到!鹿宁心中再次感慨,便随他走进门去。 二人在名叫“缥缃醉”的包厢前驻足,贝小贝挑起珠帘指引鹿宁入内落座。 桌上早已摆着两个琉璃盏、一壶琼酿、中间还支上了一个铜锅——看来翊王知道鹿宁从南疆而来,便特地准备了南疆人最喜欢的涮锅! 鹿宁心中连连苦笑着:明明是自己爽约在先,他却仍然诚心以待!相较之下,自己只带了茶叶过来,倒是显得十分不体面了! 叹了口气,鹿宁款款坐在桌子一侧,贝小贝走来为她斟酒一杯,赔笑道:“鹿帮主先尝尝我们的桂花酿,殿下稍后就到!” 鹿宁温和有礼地说道:“无妨,殿下不必着急,我多等一会儿也不碍事的!” “那您先喝着,小的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说罢,贝小贝就恭敬地挑帘走了出去。 喝了一口桂花酿,便唇齿留香。然佳酿虽好,鹿宁却无心品尝。此时,她只顾看着手中两个精致的茶叶罐发呆——这是她特地从西域找来的罕见茶叶。 其实出门前,她为了这个见面礼,着实苦恼了许久:古董花瓶、金银瓷器总觉得太过俗气。人家贵为王爷,什么珍宝没见过! 想着带些名人字画,却被慕容先生制止——他说每个人欣赏的大不相同,万一自己带的并不是对方所好,反而好心办了坏事,于是她又作罢! 想来想去,她便拎着两坛陈酿前来赴宴,可刚走出门,门口的守卫就笑问道:这是不是别馆中的美酒? 鹿宁才恍然觉悟:潇湘别馆的美酒甲天下,自己还带着酒去,岂不是献丑? 一番抓耳挠腮之后,她只好带着一罐茶叶,硬着头皮前来。 环顾着富丽堂皇的别馆,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茶叶,顿时显得寒酸和不称。 鹿宁实在没脸将这交给王爷,便随手将它从桌上拿下,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心想着,如果翊王不小心看到,就说这是自己买来喝的;如果他喜欢,就顺势送给他,也好过直接当做礼物送出去,倒叫人嫌弃! 下了决定,她才又和一口桂花酿,不觉微微叹了口气——方才没带着酒过来,着实是明智之举!和人家的佳酿相比,自己带来的简直不值一提!虽然她带来的也是进贡的御酒。 连饮了三杯,看到桌边放着几碟下酒的小菜,鹿宁便提起筷子吃了几口。 放下筷子,她支颐望着窗外的山茶花红艳似火、杨柳青翠欲滴,花草之上蝶舞蜂忙、鸟啼莺啭,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老帮主鬼力赤一生勇猛、天下无敌,怎奈膝下无儿无女,便收养了她和托托。 本来这马帮的少帮主,应该是托托担任,可托托虽然孔武有力却头脑简单,胸中更无半分点墨,实在难堪大任。 她只好临危受命,担了这少帮主之职! 虽然来京之前,鹿宁对义父鬼力赤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让他失望! 可她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自己资历不足、又无功劳在身,在帮中本就没有威望。却突然天降大任当了一帮之主,想必帮中不服之辈比比皆是。 她只把自己的担忧和慕容先生提过,可慕容先生却说:即便对自己没信心,也要相信老帮主的眼光!他这一辈子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人! 这句话,竟激起鹿宁一阵盲目的自信心。 可那点可怜的自信心,却在入京后被各种纷至沓来的状况击个粉碎! 盛京的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秉承着“不惹祸”的原则,谨小慎微、低调行事、步步为营,却步步皆殇! 在她还没摸清这些盘根错杂的关系前,各种糟心事儿就接二连三地砸向自己,她怎么处理似乎都稍欠妥当——不但没有解决外患,还接连引起帮内的内讧! 万万没想到,从她将寒烟姑娘送入京城那一刻起,从此就陷入一些列麻烦之中:首先来自雇主翊王的拉拢自不必说;接着是两位皇亲国戚张亨和刘容的上门威胁;再加上来自刑部侍郎顾之礼,一个莫名其妙额委托,简直让她如履薄冰。 不过才刚一个开头,鹿宁已经理解义父鬼力赤不肯再踏入京城半步,不愿再涉足朝政的心情了! 一想到连一向智勇双全的义父都觉得难以应对,鹿宁更失去了信心。更何况,除了外患她还有始终无法摆平的内患:风长老带着一些资历深的兄弟,在帮里处处和自己明里暗里地较劲,动辄就以自己能力不足,逼着自己让出帮主之位! 虽然,只要她给义父写一封信,就能瞬间摆平此事。可她不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事事都要家长来善后。那样帮里的兄弟更加看她不起!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一点点解决。 想到此处,鹿宁深深地叹了口气,顿觉心烦意乱,脑袋里面混沌成一团浆糊。既感到深深的无力,又对自己很失望! 想着以前在南疆,自己是多么洒脱豪迈的一个人!整日和托托一起骑马打猎,和帮内的兄弟喝酒聊天!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从不畏惧任何恶势力!若有不怕死的男子敢对自己轻浮,她必要那男子好看! 可如今的自己是怎么了?一坐上帮主之位,竟开始畏首畏尾、多愁善感了! 忽然听见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便传来地动山摇的脚步声。鹿宁支着腮暗忖道:这么大的脚步声,真是和托托有的一比! 没想到,她刚一这么想,托托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传入耳:“小鹿,你快点回去吧!帮里出事儿了!” “怎么了?”鹿宁猛然一惊,嚯地站起身来。 托托一步走进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风宝南那老贼竟背着你,偷偷和张亨、刘容两厮勾结,被慕容老头儿发现了!” “师傅是怎么发现的?”鹿宁震惊之余更是大惑不解。 托托嚷道:“慕容老头儿让平四监视他,就看到他偷偷宴请那两个人!” 鹿宁闻罢顿时脸色一沉,也顾不得和翊王之约,便与托托急匆匆返回庄楼。二人刚走到大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风长老和平四的争执之声: “风宝南!你身为马帮长老,怎能私自和张亨联系?你明知道少帮主不想和他们有所牵连,你这样做将少帮主置于何地?”这是来自平四的质问。 风长老轻哼一声,不屑道:“我风宝南只听老帮主的,其余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平四怒道:“当着少帮主的面,你也敢说出这样的话吗?” 风长老大笑一声,挑衅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你就当着我的面说罢!”鹿宁一脚踢开大门,一步跨进院中。她放眼一望,帮中百十个兄弟已分成了两个阵营,近三分之一的人站在了风长老的身后,其余的则站在平四和慕容先生的身后。 平四及身旁的人见到鹿宁,立刻抱拳拱手,恭敬地说道:“少帮主!” 而风长老一方的人则一言不发,每个人都是一脸的不忿。鹿宁沉默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径自走到正厅中,萧然坐在主座之上。 平四看向风长老,冷笑道:“既然少帮主都回来了,你有种的话,就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吧!” 风长老冷哼一声,怒道:“我正有此意!”说罢,便带着身后的弟兄,昂首阔步地走进厅内。平四等人也紧随其后跟进门去。 见众人都到齐了,鹿宁冷眸扫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风长老的脸上,问道:“风长老,听说你背着我私自与张亨、刘容见面了?” 风长老讥诮地冷笑着:“哼,何必说的那么难听!我堂堂马帮长老,想要见谁何须背着你?” 鹿宁的脸上已然没了表情,只道:“如果风长老找他们是为了私事,我自然不必过问。但如果你是以马帮的名义前去巴结,就必须要过我这一关才行!不知风长老找他们,是因公还是因私呢?” 风长老昂着头睨着鹿宁,声音尖厉地说道:“我风宝南一生为公,若不是为了马帮,我才不屑于攀附权贵呢!” “你的意思是老帮主或帮内其他兄弟,让你恬不知耻地去攀附那两个恶霸了?”鹿宁阴冷的语气让在座弟兄都一惊。 风长老瞪着她,凶恶地指责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是恶霸,还敢招惹?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弥补你犯下的过失罢了!如今,二人愿意与马帮冰释前嫌是老朽的功劳,你少帮主除了动动嘴皮子又做了什么?!” 鹿宁心中暗叫不好,忙又问道:“那两个人可不是善茬!若他们把你打一顿我信,你说他们就此放过马帮,我断然不信。除非,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风长老眯着眼睛,捻着胡须道:“什么叫交易!马帮既然要与二位大人相交,自然要彼此相帮!” 鹿宁心头一沉,冷声问道:“还算你坦诚!既然如此,请你坦诚地和大家说说,都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风长老得意地笑了笑,洋洋自得道:“老朽答应了他们,要帮他们找到一位女子!一位被少帮主藏起来的女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一章 惊鸿一瞥春意荡(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唇角浮起冰冷的笑容,嘲弄道:“虽然我早对风长老的品行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你能卑劣到这种地步!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帮中兄弟着想,才屈身去攀附恶霸的!实则,你一面煽动帮内兄弟的情绪,从而获得他们的支持,一面巴结张、刘二人,为自己找个靠山和后路!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帮主之位!如此狼子野心,又何必装得道貌岸然!真是可笑!” 云长老被她说得脸上阵青阵白,干脆撕破了脸面:“哼,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妨把话说开了!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老帮主的义女,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一个小女子想强出头,你觉得众兄弟们会服你吗?马帮应该让更有能力和威望的人来领导,你——不配!”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让平四和托托等人都瞪红了眼,握紧的双拳已青筋暴起。 鹿宁却怒极反笑,讥讽道:“风长老,你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的样子!子承父业的道理都不懂啊!马帮是我义父一手创办起来的,我虽然只是他的义女,可他说我能继承,那少帮主就是我来坐。你这么想当少帮主,不如也认老帮主为义父吧!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还真把帮主之位传给你了呢!” 托托也在一旁半真半假地插了一句:“凭什么!这老头儿年纪这么大,认了鬼力赤老儿做爹,那俺岂不是得叫他哥,俺可不干!” 慕容先生摇着羽扇,幽幽笑道:“托托愚钝。又不是亲生的儿女,自然不看年纪。风长老那么喜欢论资排辈,如此说来,他得喊你‘兄长’!” 话音甫落,平四等人便登时哄堂大笑。 几个人的戏弄,把风长老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鹿宁火冒三丈地骂道: “你、你这个牙尖嘴利、一无是处的小丫头!虽然你是老帮主的义女,可我是马帮的元老!盛京分号有我在,就轮不到你来说话!今日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要么交出那个女子,要么主动退出少帮主之位!省得闹到最后,大家几十年来的脸面也全都没有了!” 鹿宁摆弄着胸前的小辫子,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我两样都不选,你又能奈我何?” 风长老一怔,微微眯着眼冷声道:“这么说,你非要和兄弟们对着干了?”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看样子是决定和鹿宁等人大干一场,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了! 鹿宁却昂着头缓缓站起身,看向各怀心思的众人,扬声质问道: “我的确年轻也没什么建树!可我之所以敢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义父信任我!他这一辈子从未看错过任何人,包括在场各位!所以,他觉得我行,我就敢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们现在要反我,是要反老帮主吗!” 这一番质问让风长老身后的人有些动摇,却也只是动摇而已,他们依旧站在风长老的阵营没有退去。 “真该让义父好好瞧瞧,这一张张叛徒的脸!”鹿宁从主座上下来,走向风长老身后的那些人。每经过一个人的身边她都会停下来,用鄙夷的目光将其审视一番,愤怒地指责道: “你们现在一个个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敢站起来反抗老帮主了!可曾记得未加入马帮前,自己是什么样子?你们当中有罪犯,有乞丐,有得罪了权贵被人追杀的,有背了高利贷企图轻生的……若没有老帮主出手相帮,替你们解决了困境,又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现在怕是坟头草都老高了吧!不,你们谁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想必给你们收尸的人都没有吧!” 这些男人虽然一个个都比鹿宁高,年纪也都是她叔叔辈的,可不知是被她凌厉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还是被她的话戳到了痛处。一个个都皱着眉别过脸去,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 顿了顿,鹿宁又道:“世人只看到我义父名扬四海、功成名就,可有看到他付出过多少代价?以前他老人家带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全家老小几乎都被敌人所杀。成立马帮之后,他只顾让兄弟们丰衣足食,自己却再也没有成家,膝下更无一儿半女。每次马帮有难他都挺身而出,哪怕自己受伤、吃亏,却从不会亏待兄弟!如果在座各位谁敢保证能做到这些,我鹿宁便立刻将帮主之位拱手相让!” 一席话铿锵有力,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不由得低下头去,面现愧色。已有一些人默默退出了风长老的阵营,站到了鹿宁的身后。 留下的一些人除了几个坚定的拥趸者,其余的人也开始犹豫,却迟迟未行动,似乎是在挣扎和观察。 风长老见自己风头再次被压下,立刻反驳道:“哼,漂亮的话谁不会说!老朽的确没有你会蛊惑人心,老朽不过是看到了马帮即将遇到的风险,所以必须要出手制止,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帮中兄弟,也能守护住老帮主打下来的基业!”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鹿宁立刻戳穿他:“风长老究竟是为公还是为己,我不知道。我只知你轻虑浅谋、寒腹短识!整件事错综复杂,我宁可得罪张亨、刘容等人,是因为这背后有个我们更不能得罪的人。你只为了挑拨离间来逼走我,就巴结不该巴结的人。你真以为张亨是真心与你合作吗?小心到时候你两头得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风长老捻着胡须眼珠一转,继而逼问道:“哼,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物,我看你不过是随便胡诌罢了!你敢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吗?” 鹿宁知道他在诈自己,便看着他笑道:“只怕风长老不配知道此人的名讳。” 随即,她美眸一扫众人,言之凿凿地说道:“我请众位兄弟放心,有这位贵人在,一定会力保马帮众人的平安!不过,若有人再擅自联络张、刘二人,就休怪我不再顾及颜面,按帮规处置了!” 说罢,她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中昂然离开,平四和托托等人也连忙追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大厅内只余下风长老及其拥趸者了。 “长老,少帮主方才的话是真是假?这背后真有一个不能得罪的人吗?” 一个兄弟担忧地问道。 风长老捻须沉吟片刻,方冷笑道:“即使有这样一个人又有何妨?我们只不过是想通过张亨之手,来除掉少帮主罢了!至于谁和张亨过不去,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了!” “可是……”另一个兄弟又惶恐地问道:“敢和张亨作对的人,想必身份也不简单。如果少帮主真有这样的人撑腰,那对我们很不利啊……” 风长老眼珠一转,阴阴地冷哼道:“怕什么!我们只要将此事透露给张亨,他要怎么做就和咱们无关了。如此一来,张亨欠我们一个人情,自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麻烦,而少帮主少了一个撑腰的,也就没有死皮赖脸的底气了!” “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那人的身份啊!”风长老的一个亲信又问。 风长老稍作思忖,忽然话锋一转:“我听闻最近少帮主和翊王身旁的燕荣走得很近?” “没错。”众人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风长老阴冷地笑了起来:“少帮主果然还是少不更事,如此不会藏匿自己的心思和行踪!这么快就将一切暴露给我了!很好,我知道该如何对张亨说了!” 与马帮庄楼内的尔虞我诈相比。此时,潇湘别馆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羽枫瑾站在空无一人的包厢里,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半杯残酒。 贝小贝搔着脑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这……这本来鹿帮主很早就来了,一直在这里坐等着,小的只不过是离开了一下而已……她就不见了。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芳仪“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讥讽道:“呵,又不是第一次放殿下鸽子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着,她款步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铜锅叹息着:“哎,只是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说不定鹿帮主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也压根儿不想与您合作呢!” 羽枫瑾从窗台上拿起那罐被遗落的茶叶,忽然微微勾起嘴角:“鹿帮主一定是被什么要不得的事牵绊住了!她还特地打听了本王的喜好,带来了见面礼!” 花芳仪盯着那罐茶叶,酸溜溜地嘟囔道:“不就是一罐破茶叶吗,就能抵得了她屡次三番地触怒您、戏弄您啊!” 羽枫瑾也不争辩,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罐茶叶,眼中满是笑意。他虽然仅仅见过鹿宁的一个背影,可他就是觉得——这个女子很有趣! “殿下?”花芳仪发现他正看着茶叶罐出神,不由得担忧起来:“您怎么了?” “没什么。”羽枫瑾收起茶叶罐,风轻云淡地说道:“这次错过了,大不了再约一次好了,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罢,他在花芳仪幽怨又不甘的目光中,转身走出包厢。正好瞧见一位又高又瘦、脸色铁灰,鹅帽锦衣、腰佩绣刀的男子,面沉似水地走进门来。 羽枫瑾不由得站住脚,因为他认出,此人正是上次跟在王璟身旁的男子,好像叫阮浪。而阮浪进门后一打眼瞧见他,便直奔他走过来。 “翊王殿下!卑职阮浪,御守司的衙役!”阮浪抱拳拱手,态度恭敬。 羽枫瑾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王见过你。一直跟在王璟身边来着。” 阮浪低垂着眼眸,正色道:“圣上宣殿下入宫,卑职便前往您府上通传,可府上人说您在此处,卑职便直接过来了。请殿下挪尊步,随卑职入宫面圣!” 羽枫瑾微微一怔,狐疑地问道:“为何皇上会差遣你来,王璟呢?” 阮浪迟疑了一下,方拱手道:“回殿下,王指挥使……前几日受了风寒在家养病,由卑职暂代其职务。”因为王璟嘱咐过他:自己被人毒打一顿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阮浪只好编个理由骗过去。 羽枫瑾没有说话,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茶叶罐,心想着:今日怕是见不成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二章 焦头烂额步皆殇(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日光渐暗,暮霭沉沉,一阵东风忽然吹起,路边青翠的柳条随风袅娜起舞。 考虑到羽枫瑾的身体,阮浪特地驾着马车前来,这一点让羽枫瑾有些意外,也多了几分好感——毕竟从来都是众人巴结御守司,可没见御守司巴结过谁。 阮浪撑着门让羽枫瑾登上马车,他刚一坐上车,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般,从大街上刮过。一个浑厚粗犷的声音随即震痛了耳膜: “小鹿,你等等我!” 羽枫瑾神情一震:小鹿?莫非是……鹿帮主? 他连忙挑起窗帘向外望去,只见一位骑着白马的红衣少女,卷着一阵淡淡的香风,英姿飒飒地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可她精灵俊秀的容貌、潇洒飘逸的风姿,却让他眼前一亮,忍不住笑叹道:“京城中真是很少见到,这种潇洒而漂亮的女子!” 听见羽枫瑾说话,与马车并辔而行的阮浪立刻催马走过来,恭敬地问道: “翊王殿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淡笑着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没什么。不过,这一路上有些无聊,不如你陪本王说说话吧,如何?” 阮浪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何意也不敢违背,只好拱手问道:“是!能陪殿下说话解闷儿是卑职的荣幸!不知殿下想要说什么?” 羽枫瑾偏过头来端看着他,忽然说道:“不如……就说说你吧!” 阮浪又是一怔,不由得心中顿生疑窦,他不知这是羽枫瑾在有意试探,还是真的为了消磨时光,便也不敢答话。 “你是怎么进入御守司的?”羽枫瑾看似漫不经心地展开了话题。 阮浪拱一拱手,恭声答道:“回殿下,因为御守司一向考核严格,卑职二十岁时考中武举人,可等了八年才得以被招募。” 羽枫瑾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别有深意地说道:“嗯,你还是很幸运的。才等了八年就等来此等美差。有些人等到死,也等不到一个九品芝麻官。不过,御守司这种一向靠裙带关系进入的体系,能平白无故招一个外来人,也实属罕见啊!”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瞄了阮浪一眼。 阮浪目光一闪,脸上顿现一抹愧色,连忙垂下眼帘,拱手道:“殿下英明!卑职是因为和王指挥使是同乡,经过他的引荐才得以进入御守司!可王指挥使又吩咐要对此保密,所以卑职才不得不向您隐瞒,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淡笑着没有说话,心中却暗忖着:阮浪是个刚入官场的新人,还没有那么多心思。估计王璟正是看中他淳朴的这一点才提携他,好帮着王氏父子在朝中暗箱操作、为非作歹。 这便是王肃父子的高明之处——这么多年父子二人只手遮天、肆意妄为,却始终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那是因为他们会以重利许诺,引诱许多有本事的人前来投奔,充当他们的打手和眼线。 因此,他们永远都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而那些人感念王肃父子,给他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富贵,宁死也不肯出卖主人。所以这么多年,王肃父子二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始终高枕无忧! 只不过,像阮浪这样的人也有些能耐却少了高人点拨。若能遇到一个伯乐,或许能成为一匹良骏。倘若落在王璟的手中,那过不了多久,就成了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可不知为何,即便知道阮浪是王璟的人,羽枫瑾对他竟莫名地心生好感。 笔直的街道上,两匹骏马昂首缓步而行,马车上的銮铃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阮浪骑着马并排行在马车旁,和马车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又往前走了段路,抬头已能看到紫微城的巍峨楼宇。羽枫瑾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阮浪,皇上叫你找来本王可有说是何事?” 阮浪略一沉吟,踟蹰道:“回殿下,皇上说殿下一直称病在家,他多日不曾见到殿下甚是担忧,才会想要与殿下见上一面。” “担忧?”羽枫瑾微微挑起眉头,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御守司不是整天盯着本王,随时将本王的行踪汇报给皇上吗。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莫不是近日来朝中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阮浪虽不明他话中之意,却能听出他是在试探自己。沉吟少许,他只好如实道道:“回殿下,这几日朝中一直在为平阳侯的事争论不休,皇上饱受困扰已经多日没有上朝,也不接见任何人了……” “好,本王知道了。”羽枫瑾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即放下窗帘。他往后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双目养精蓄锐,心中却暗自揣摩着: 看来自己预估的不错,平阳侯这件事的确让渝帝头疼。哪怕他再想偏袒这个皇亲国戚,想用置之不理的方式,慢慢压下这件事的风头。可性如烈火的夏首辅,外加那些所向披靡的言官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羽枫瑾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得到:国仗刘炳文一党和首辅夏云卿一党,整日明里暗里是如何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的。日夜被这些人围着,就算是再稳于泰山的人,也难免会情绪崩溃。 渝帝很聪明,他知道身边的大臣都各怀心思,所以他谁也不可信。此时,他一定急于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询问意见。而羽枫瑾,恰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羽枫瑾心中雪亮:渝帝找自己可不是为了询问意见这么简单,他更想多的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对朝政的看法,试探自己是不是还是那个傀儡,是否对江山还有野心! 二十年了,渝帝对江山的管理越来越松懈,可对自己的监视和试探,却从未松懈过半分。这让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稳稳地停了下来。羽枫瑾站在宣德门外驻足,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心中却五味杂陈:每一次他踏进这里,都做好了再也无法活着离开的准备。 踏入紫微城,二人刚刚穿过掖门,迎面就横冲直闯地走来二人:一人满脸麻子,一人茶色胡子,正是国丈刘炳文之子刘容和平阳侯之子张亨两个穿着官袍的恶霸。 张、刘二人瞧见许久不见的羽枫瑾均是一怔,继而紧走了几步,拦住了去路。 张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出言讥讽道:“听闻殿下病了,可您看来气色还算不错!莫不是在装病躲清闲吧!” “真病也罢,躲清闲也好,本王一向对朝政不感兴趣。”羽枫瑾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张亨仗着自己是已故孝康太后的外甥,而孝康太后又是羽枫瑾的养母,所以对他一向毫不客气。 张亨冷哼一声,咄咄逼人地问道:“如今我和我父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殿下却在此时躲清闲,难不成你要袖手旁观吗?莫非你忘了孝康太后之恩吗?” “哦?平阳侯出了什么事?”羽枫瑾满目诧异地看向他,目光甚是恳切。 张亨皱了皱眉仔细凝着他,试图找出他此话的真假。刘容忙在一旁解释道:“殿下,朝中一些有心之人弹劾平阳侯父子,污蔑他们霸占田地、屠杀村民。可他们又拿不出像样的证据,却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定要皇上处置平阳侯!您和平阳侯是一家人,这件事您可不能不管啊!” 虽然同样身为皇亲国戚,可国舅爷刘容的背后是不受宠的皇后,分量大大不如皇上的生身母亲,自然不敢在王爷面前太造次! 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羽枫瑾故作震惊地问道:“竟会有此事?本王还是头一次听到!那皇上怎么说?” 张亨冷哼一声,傲然道:“皇上自然不信这些胡言乱语,只是那些言官跟着夏首辅像一群疯狗一样,对此事纠缠不休,还试图把事情越闹越大!皇上也不好处置此事,只能暂且搁置!” 羽枫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哎,本王对这些事情不甚明白,自然说不上什么话。不过以本王对皇上的了解,他是不会让平阳侯蒙受不白之冤的!” 张亨斜眼睨着他,突然逼问道:“翊王殿下,这件事该不是你在搞鬼吧?” 羽枫瑾故作吃惊地反问道:“你为何要怀疑本王?咱们是皇室宗亲,孝康太后对本王又有养育之恩!污蔑平阳侯这件事谁都有可能做,但绝不会是本王!” 张亨摸了摸下巴,却冷笑道:“污蔑这件事或许和你无关,不过我可听说了,殿下手中好像握有这件案子的唯一人证,不知殿下将她藏在何处了?” 羽枫瑾心中猛地一沉,脸上却故作惊怒:“本王不知你从何处听到这些鬼话的!你应该知道,皇上不许本王离开京城,是如何找到并带回证人的?再说,本王插手这件事又有什么好处?张亨,你我是血脉至亲,不该轻信这种谣言啊!” 张亨对他的话并不买账,继续逼问道:“我听闻殿下身旁的燕荣,近日来和马帮走得很近。这件事你是不能亲自动手,但是保不齐会找马帮这样的江湖门派来代劳,你说不是吗?”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本王明白,现在这种时刻,你们父子难免有些风声鹤唳,却实在不该怀疑到本王的头上!燕荣生性佻达,喜欢结交各路人士,他和谁走得近本王从不过问。不过,本王知道他没有理由陷害平阳侯!” 张亨目光一凛,凑到他跟前沉声恐吓道:“殿下,你别装了!这件事我已掌握了十足的证据,你再这样装傻下去,可就没意思了!不如你把那女的交给我吧。我会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在皇上面前替你多听说好话,让他不再如此监视您,也让您往后的日子也稍微舒心些,如何?”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三章 焦头烂额步皆殇(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立刻板起脸,不悦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现在的日子很舒心!皇上赐给本王最好的宅邸,平日里吃穿用都是最好的。你这样的话若被皇上听到了,还以为是本王在抱怨。被百姓听进耳朵里,还以为我们的兄弟情深是假的。你就不怕惹得龙颜大怒吗?” 张亨一怔,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立刻收住话头。可他见羽枫瑾装傻到底,便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撕破脸冷喝道:“少给我来这套!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翊王殿下,你可别不识抬举!识相的将那女的交出来,这件事我就既往不咎。否则,我就在皇上那里告你黑状,定叫你比现在难受十倍!” 见张亨已气急败坏,羽枫瑾反而平静下来,摇头轻叹着:“张亨,你说的人我没见过,你说的事我也没做过。你若真想对付我,我防不胜防。只不过,皇上会不会受你摆布你心中清楚。还有,我奉劝你一句:凡事收着点别太张扬!若真被皇上知道有人证在,你觉得他真会不顾众怒来保你们吗?” “你!”张亨撑圆了双目瞪着翊王,右边的拳头已慢慢抬起。 恰在此时,一只又瘦又大的手猛地按住他的手。张亨怒目转头,只见阮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警告之色。 阮浪始终盯着张亨,却向羽枫瑾说道:“殿下,咱们该走了。可别让皇上等急了!” “好!咱们走!”羽枫瑾扯起嘴角笑了笑,擦过张亨的身旁扬长而去。 瞪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亨恶狠狠地骂道:“妈的,本以为他是个软骨头,没想到这么狡猾!竟然软硬不吃!” 刘容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道:“算了,宫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出宫再说吧!”说罢,他便硬拉着张亨,急匆匆往宣德门走去。 二人刚迈出皇门,张亨的随扈立刻走向前来,塞给他一个字条。 张亨疑惑地问道:“谁给的?” 随扈低声道:“马帮的风长老命人送来的!说叫您速看!” 听到风长老的名字,张亨连忙打开字条看了一眼。嘴角立刻浮起得意的笑容:“果然是那个翊王在搞鬼!” 刘容奇道:“字条上写了什么?” 张亨将那短笺塞给他,一拍他胸膛,沉声道:“想找的人找到了!告诉兄弟们,今晚可有事儿要干了!”说罢,他仰头大笑了几声,便得意地扬长而去。 另一边,一摆脱了刘容和张亨,羽枫瑾的脸色便倏地沉下来: 他知道寒烟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却没想到,张亨这么快就挖到自己身上来。看来,是马帮泄露了秘密、出卖了自己! 难道鹿帮主两次爽约都是故意的?她不是被牵绊住了,而是不敢面对自己! 愤怒过后,羽枫瑾又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他忽然想起燕荣提及过顾氏父子来拜访时的情景。 这让他隐隐觉得:这个鹿帮主应该不是个出尔反尔、背后捅刀的小人。就算真是从马帮中泄露的,也一定事出有因,他绝不能武断以免误事! 羽枫瑾走到紫宸殿前稍稍驻足,待他稳了稳心神,整理了一下衣冠,才留下阮浪在门外,独自一人迈进殿去。 紫宸殿内肃静无声,青花乳足香炉中青烟袅袅。渝帝正斜卧在罗汉榻上,随意翻看着奏章。他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严肃,紧抿的双唇带着一抹不悦。 羽枫瑾稳步走到跟前,恭敬地拱手一揖,朗声说道:“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渝帝抬起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向一旁的双喜公公一挥手,慵懒地说道: “双喜,赐座!” 双喜公公捧来一个绣墩放在他身后,羽枫瑾谢过隆恩,便一撩衣袍端正坐下。 渝帝没有在说话,仍继续看着奏章。羽枫瑾也安静地端坐着,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 一个时辰转瞬而逝。门外的日头已渐渐偏西,夕阳的余晖洒进殿来,为一坐一卧的二人笼上一层金光。 双喜公公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躬身笑着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去用晚膳了。” 渝帝又“嗯”了一声才放下奏折。他一抬眼,见到雕塑一般的羽枫瑾,才恍然道:“翊王来这里多久了?” 未等翊王答话,双喜公公忙躬身笑道:“回陛下,殿下来了一个时辰。” 渝帝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说道:“朕看奏折看到忘了时辰!还是你会办事,知道给翊王拿个绣墩!” 双喜公公连忙陪笑道:“这功劳奴才可不敢领!翊王殿下刚进来时,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的绣墩。” 渝帝故作恍然的样子,看着羽枫瑾苦笑道:“你瞧朕,刚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羽枫瑾微笑着拱手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有许多公务要处理。臣弟平日里本就是闲散人,能陪陛下多坐一会儿,是臣弟的荣幸。” 渝帝缓缓站起身,羽枫瑾也连忙站起身来。 渝帝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嗯,的确是比前些日子清瘦了些,气色却还不错。怎么,病得很重?” 羽枫瑾连忙欠身答道:“劳烦皇兄记挂。不过是因为季节的变化,让臣弟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几日一直咳嗽,大夫说这容易过给别人,劝我将病彻底养好再来上朝。” 渝帝微微颔首,长叹道:“大夫说得对!小病不养好,慢慢就成了大病,那就更难治了。正如这人一样,平时犯个小错,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晚都会闯下大祸!” 羽枫瑾明白他意有所指却不搭茬,只拱手道:“皇兄说得极是!” 渝帝见他装傻,便开门见山道:“你养病的这段日子里,宫中发生了大事,你可知道?” “方才入宫时,臣弟碰到了张亨和刘容,他们已将平阳侯的事和臣弟说了。时间匆忙,臣弟也是听了个大概。只闻是有人弹劾平阳侯,朝中大臣为此争论不休。”羽枫瑾想着今日碰到二人之事,阮浪一定不会瞒着皇上,强行装傻反而是自讨苦吃,还不如直接坦白。 渝帝皱起眉头,沉声道:“夏首辅和刘国仗整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互不相让,一人要朕严惩平阳侯,一人替平阳侯开脱。真是吵得朕无一日安宁!” 羽枫瑾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却没有答话。只要皇上没有提问,沉默往往便是最好的态度。他深谙这个道理! 更何况,对于此事,他唯恐避之不及,更不愿多说。 渝帝见他一如既往的谨慎小心,心中有些不悦,干脆直接问道:“翊王,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羽枫瑾深思熟虑了片刻,才谨慎地答道:“回陛下,此事的来龙去脉臣弟尚不清楚,实在不敢妄下结论!” 渝帝不肯轻易放过他,又道:“无妨。有什么想法,你可以随便说一说。朕就当个参考,不会当真的!” 对于皇上抛出来的诱饵,羽枫瑾心如明镜:虽然他嘴上劝自己随便一说,却会把自己说的字字句句都听进耳朵里,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拿出来算旧账。 不过,如今皇上既然开口问了自己的想法,就不能不回答。 思忖了良久,他才慎言答道:“回皇上,臣弟愚钝,一向对朝政之事没什么见解。平日里有文武群臣帮衬着,倒还说得过去。此时,臣弟对此事一知半解,就真的是相形见绌了。不过,方才张亨和刘容反复和臣弟说,平阳侯着实冤枉。这件事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做的,和他并无关系。臣弟想着这其中或许真有误会,还是应该查清真相再做定夺。” 渝帝的脸色一沉,进一步又问道:“他们这样说,你就信吗?依你对平阳侯的了解,这件事会是他做的,还是另有其人?” 羽枫瑾思忖再三,沉着地应对道:“回皇上,臣弟不喜欢热闹,平日里与皇亲国戚没什么交往,对平阳侯的人品不是很了解。不过,臣弟见张亨说得诚恳,倒也不似作假。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和臣弟撒谎。” 渝帝眯起眼睛看向他,沉声问道:“那你可信张亨?” 一抹忧伤在羽枫瑾脸上一闪而逝,他悲切地说道:“皇上息怒。孝康太后是臣弟的养母,臣弟一直感念其养育之恩。平阳侯是孝康太后的兄长,因此在情感上,臣弟难免会有所偏向……” 话说至此,他停顿了下来,声音已在微微发颤,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提及孝康太后,渝帝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柔情。沉默许久,他叹了口气,才幽幽道:“朕竟忘了,你对孝康太后情感深厚,这件事的确不该问你……” 羽枫瑾垂眸拱手,感激地说道:“多谢皇兄体谅!” 这是他的杀手锏——无论皇上说什么,只要他最后搬出孝康太后,便能顺利逃过此劫。因为,渝帝再狠心也不能无视自己的母亲。 同时,渝帝心中也澄亮:只要羽枫瑾提到孝康太后,他便无法再逼问下去。这次的试探也只能到此为止! 渝帝返身坐在罗汉榻上,微微一抬手,示意羽枫瑾也坐下。二人随即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似乎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渝帝微微抬起眼皮,见到来者脸色顿时一沉,眉头霎时拧在一起。 羽枫瑾循声望去,瞧见一脸正气的首辅夏云卿,正昂首阔步地走进门来,心中不由得暗暗苦笑:看来皇上又要头疼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四章 焦头烂额步皆殇(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首辅夏云卿阔步走到殿中,恭敬地拱手作揖,中气十足地说道:“臣夏云卿叩见皇上,叩见翊王殿下!” 羽枫瑾微笑着拱手回敬。渝帝却只“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夏云卿却不管不顾,他眉头一扬,字正腔圆地说道:“皇上,平阳侯的案子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不仅是宫内,连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若再不能给百姓和朝臣一个交代,怕是这件事最后会难以收场!” 渝帝仍是不抬眸,只冷冷问道:“究竟是百姓和群臣想要个结果,还是夏首辅急于要个结果?” 夏云卿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想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枉死,臣就寝食难安!臣一定要为百姓们讨要一个公道!” 渝帝终于抬起眼皮,瞥他一眼,沉声说道:“那些恶奴都已认罪伏法,被当众斩首。这件事朕已经给众人交代了,可爱卿似乎还不满意?” 夏云卿双眉一竖,疾言厉色地说道:“陛下,这件事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您觉得处死几个恶奴,就能将事情平息吗?臣知道平阳侯是国戚,可越是国戚犯了滔天大祸,百姓们就越愤怒。如果草草了结此事,怕是难以平息悠悠众口!还望陛下三思!” 渝帝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那爱卿以为,要怎样才能平息这场闹剧?” 夏云卿抱拳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百姓和朝臣们都希望陛下,能够尽快将平阳侯父子抓捕归案并按律惩处,以平民愤!” 渝帝不动声色地听完他的诉求,不悦地问道:“夏爱卿,你口口声声说刘炳文胡搅蛮缠、无理取闹、颠倒是非黑白。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夏云卿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陛下此话何意?恕臣愚钝!” 渝帝狡猾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笑道:“夏首辅,你一向公正无私。不过,这件事情你似乎急了些。你一直催着朕处理此事,朕始终置之不理,是因为你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是平阳侯父子所为。那些恶奴早已认下这些罪名,你若此时想翻案,就得拿出更有利的证据。否则,朕只能按照当下的证据,秉公处理了!” 夏云卿一怔,情绪立刻激动起来:“陛下,那些恶奴都是平阳侯的人,想让他们认罪,还不是平阳侯一句话的事吗!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陛下想不到吗?” 渝帝脸色一沉,一字字冷冷说道:“朕说了,想要处置平阳侯就要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朕只能如此处理!” 夏云卿眼珠一转,立刻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请陛下授予臣审讯之职。臣愿意日夜不眠,查清这件事的事实,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渝帝却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道:“朕不会轻易处罚一个国戚,更不会让一个国戚被拉到衙门中受审。这件案子可以调查,却只能在暗中调查,不过……这调查的人,却不能是夏爱卿。” 夏云卿双眉一竖,急忙问道:“敢问皇上,为何不能是臣?” 渝帝勾了勾唇角,略有深意地说道:“因为朕知道,如果是你来查案,无论真相如何,平阳侯父子都必死无疑!正如让刘炳文来调查此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平阳侯父子无罪。你们双方都与此案牵连太深,朕无法相信你们的审讯结果。所以你和刘炳文,都不能插手此案的调查!” 夏云卿立刻心领神会,沉声反问道:“莫非,陛下想让王肃来调查此案?” 渝帝没有说话,他沉吟片刻,目光瞥见绣墩上端坐的羽枫瑾,忽然笑道: “此案涉及皇室,又需要秘密查证,所以其中定会受到重重阻碍。朝中的大臣怕是都不妥。翊王,不如你来审理此案。你是皇室中人,又和平阳侯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你来审理才最为合适!” 羽枫瑾一怔,连忙惶恐地站起身来,拱手道:“皇上,臣弟才疏学浅、又不洞朝政之事,怕难以担此重任!此案关系重大,还望皇上另选贤明之人!” “天子一言既出,怎可轻易收回!”渝帝的语气生硬起来,神色也愈加严厉:“若让朝臣审讯一个皇室宗亲?岂不让皇室颜面尽失!此事由你去才最合适!” 夏云卿也立刻一揖,道:“臣也以为,由翊王殿下审理此案最为妥帖!” 羽枫瑾侧目瞄了夏云卿一眼,只好顺水推舟道:“既然陛下信任臣弟,那臣弟定当尽心竭力查清此事!绝不辜负陛下的嘱托!” 言念及此,渝帝神色难辨地看向夏云卿,问道:“夏爱卿对这个处置结果,可还算满意?” 夏云卿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陛下英明!” 渝帝随即叹了口气,向二人摆一摆手,略带倦意地说道:“朕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夏云卿和羽枫瑾连忙齐齐一拱手,慢慢躬身退出殿去。二人相伴着一直走到宣德门外,夏云卿忽然站住脚,转过身来向羽枫瑾拱手道:“请殿下留步!老夫有话要说!” 羽枫瑾微微一笑,抬手说道:“夏首辅不必客气,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好!”夏云卿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臣知道孝康太后对殿下有养育之恩。臣敢问殿下,如果您来审理此案,是否会因顾念旧情而刻意包庇平阳侯父子,却不顾百姓的死活?” 一怔过后,羽枫瑾看着他温和地反问道:“既然夏首辅信不过本王,方才又为何同意皇上的提议呢?” 夏云卿眼神有些摇摆,沉吟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羽枫瑾轻声笑了笑,不得不戳破他的心思:“夏首辅信不过本王,怕本王会徇私枉法。可夏首辅又不得不选择本王,因为朝中其他人更让您信不过,可是如此?” 夏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捻须说道:“殿下说的不错,臣确实有这样的担忧!所以,还望殿下多想想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尽快查明真相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羽枫瑾的眸光暗了暗,沉吟道:“既然这是皇上的指派,本王定当尽心竭力去做好。只不过,首辅大人也明白这件事的错综复杂,既然有人想要掩盖事实,那证据一定早被销毁。所以,本王能不能查到首辅大人想要的真相,可不敢保证了。还望到时,首辅大人别冤枉本王是故意徇私枉法就好!” 听他言尽于此,夏云卿也只好拱一拱手,无奈道:“殿下说的不无道理!是臣失言了,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羽枫瑾向他一拱手,笑道:“无妨,本王知道夏首辅虽性子急躁却为人公正。你放心,这件案子,本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告辞!” 待夏云卿的轿子走开,燕荣才从马车上下来,上下打量他一番,关切地问道:“兄长,你没事吧?皇上没把你怎么样吧?芳芳发疯了似地来找我,说御守司的人把你带进宫了,我就赶紧追过来了。可没有皇上的宣召我进不去,就只能一直在这里等你!” 羽枫瑾心中一暖,一拍他肩膀,温言道:“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不过是担心我的病情,想见见我罢了!” 燕荣听到这话,立时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搀扶着羽枫瑾坐上马车后,燕荣飞身上马调转马头赶回翊王府。 羽枫瑾却打开了马车前的小窗,吩咐道:“不要回府。现在立刻去潇湘别馆!” “怎么了?”燕荣一边操控着缰绳,一边问道。 “今日在宫中,我碰到了张亨和刘容,他们威胁我交出人证,看来他已经知道人证在我们手中了!我们一定要在他们有所行动前做好防范!” 燕荣一皱眉头,疑惑地问道:“张亨的手段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查到我们头上了!不过,我们是哪里暴露了吗?” 羽枫瑾目光一凛,冷道:“呵,你忘了吗?除了咱们,还有一些人也知道此事!” 燕荣沉吟片刻,顿时惊觉道:“莫非是马帮泄密?” 羽枫瑾沉着脸,寒声道:“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了。不过,咱们先别打草惊蛇。等有了证据,本王再去向他们讨要个说法!” 二人正匆忙赶往潇湘别馆时,张亨和刘容却抢先一步,带着金甲卫堵在别馆门外将其团团围住。 在门外负责接待的贝小贝见来者不善,立刻迎上去陪笑道:“张爷今日带着兄弟们来喝酒啊?小的给您带路!” 张亨一抬手“啪”地给他一耳光,怒骂道:“给老子滚开!喝什么酒,老子今日是来办正事儿的!” 说着,他向身后众人一挥手,厉声道:“给我进去挨个房间搜!一个角落都不可放过!” 话音刚落,身后数十名金甲卫便气势汹汹地冲进门去。门内顿时传来大呼小叫的吵闹之声。 许多酒客和歌姬吓得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守在门外的金甲卫拦住,一个都不肯放过。 酒客们被扫了兴致,一个个开始对这些不速之客骂骂咧咧,张亨和刘容带着金甲卫将他们狠狠踢了一顿,叫骂声立刻停歇。所有人都不敢再造次,只能缩在角落中胆战心惊地,看着金甲卫如蝗虫过境一般,一边找人一边搜刮着潇湘别馆。 有小厮偷偷去通报花芳仪,她从楼上姗姗来迟地走下来,一见到眼前的阵仗,立刻就明白了张亨此行的目的。 “呦,张爷如此声势浩大,应该不是来喝酒听曲儿的吧?”花芳仪翩然走到他跟前向他嫣然一笑,说话软声细语,姿态千娇百媚。 张亨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怀好意地说道:“不好意思了,老板娘!有人举报你这里窝藏了逃犯,我奉命前来抓人。打扰之处,你可要多担待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心中冷笑,脸上却故作风情,娇嗔道:“张爷,奴家记得这抓逃犯的事儿归人家御守司管啊。怎么守卫京城的金甲卫,也管上这档子事儿了?” 张亨一根手指抬起她下巴,冷哼道:“小娘们儿,知道的还挺多啊!怎么,不是御守司的人就不能搜捕犯人了?” 花芳仪看见他的眼中满是杀意,便收起了笑容,温顺地说道:“张爷这是哪儿的话,你要搜便搜,奴家怎么敢反对呢。” 花芳仪表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有些慌了:她知道张亨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明目张胆地大闹翊王的地方。若自己再挑衅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见到花芳仪眸中的惧色,张亨得意地冷冷一笑, 故意向手下高声喝道:“给我好好地搜、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今日老子定要搜到那名逃犯!” 花芳仪连连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较远的地方,才稳了稳心神,立刻向站在不远处的贝小贝使了个眼色。 贝小贝趁人不备忙跑过来,小声问道:“老板娘,您没事吧?可有什么吩咐?” 花芳仪勉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遂轻声道:“没事儿!我可是翊王的人,他不敢杀我的。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殿下了,想必他很快就到。你速去让雪雁为寒烟姑娘装扮一下,将她混入检查过的歌姬中。让她撑到殿下回来,切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谁也保不了她!” 贝小贝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金甲卫,担忧地问道:“可是……如今让她出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花芳仪冷声道:“眼下的情况,想要藏一个人已是不可能!看张亨这架势,今天不搜出人来誓不罢休。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好!小的这就去!”贝小贝人小鬼大、十分机灵,拿着一个酒坛装作给众人斟酒的模样,在金甲卫的人群中窜来窜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夜风刮来一片云遮住了皎月。别馆门外两排大红的灯笼,在幽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清冷的光。照例前来寻欢的客人,马车还未停稳,就被堵在门外虎视眈眈的金甲卫,吓得调头仓皇离去。 几声马儿的嘶鸣催走了云朵,冷月重现清辉。一辆华贵雅致的青盖玉路马车,在威风凛凛的金甲卫面前稳稳停下。 一身白袍的燕荣飞身跳下马背,一扫众人凶恶的脸庞,转身打开车门将羽枫瑾从马车上扶下来。 “殿下,别馆出事了!应该是张亨来找人了!”他嘴唇微动,用腹语向对方禀报眼前的状况。羽枫瑾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语不发地走进门去。 “站住!金甲卫在办事,任何人都不许进!”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不知死活的金甲卫拦下。 羽枫瑾沉着脸,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燕荣则一步抢过去,指着二人大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翊王殿下你也敢拦着,你们的狗头还要不要了?” 两位金甲卫听到翊王的名讳,踟蹰地相互看了一眼,才不情愿地让出一条路,让燕荣护着羽枫瑾走进去。 别馆内被金甲卫搞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哭喊声响成一片。 羽枫瑾刚一迈进门,花芳仪便如蝴蝶般翩然飞过来,泪眼中漾着幽怨般嗔道:“殿下!您可算来了!咱们别馆都要被张统领给拆了!” 说着,她的玉指跟着眼神向旁轻轻一点,给他们指了指,正坐在大厅中翘着二郎腿喝着酒,一脸得意的张亨。 燕荣一把将花芳仪拉到身后,故意扬声喝道:“芳芳,你说!谁有那么大的狗胆,竟敢在王爷的地盘上撒野?今日定有王爷给你做主!” 这句话飞进张亨的耳中。他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面前拱一拱手,挑衅般笑道:“殿下,真是不好意思。牢中跑了两个犯人,有人见到他躲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便带人过来搜一搜。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多担待了!” 燕荣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地斥道:“监狱的逃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金甲卫管了?张亨,我看你就是故意来闹的!” 张亨却斜眸睨着他,洋洋自得道:“燕荣,我知道你功夫不错!不过,今日我可是带着金甲卫来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再好的功夫,也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若真伤了殿下,可别怪我了!” 燕荣逼近他身旁,寒声问道:“张亨,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亨冷冷一笑,毫不遮掩地说道:“我要干什么,你们心里明白得很。人证的事既然我好说好商量,你们却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燕荣脸色骤变,咬牙怒喝道:“张亨,你如此胆大包天,就不怕我们告诉皇上吗?你可知今日皇上已经……” “燕荣。”一直沉默不语的羽枫瑾,忽然出声制止:“既然人家公事公办,咱们再拦着就不合适了。芳仪,准备一壶茶,本王要在这里看着他们搜人。” 说完,他找了一间还算整齐的包厢坐了下来。燕荣冷冷瞪了张亨一眼,便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不过一会儿,花芳仪端着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挑帘而入。她身后紧跟着一位满头珠翠的歌姬。进门后在花芳仪的眼色下,歌姬战战兢兢地走到羽枫瑾身旁坐下,然后怯生生地为他斟了杯茶。 羽枫瑾稍稍抬起眼帘,看到歌姬的面孔先是一怔。随即他微微勾起唇角,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茶杯,又安慰似地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安排,花芳仪顿时嫣然一笑:“既然殿下满意,那今日就让她陪您吧。”说罢,她轻轻捏了捏歌姬的肩膀,然后挑帘而出。 与外面的人仰马翻相比,这间名叫“忘尘谷”的包厢内,却洋溢着闲适又宁静的气氛。扮做歌姬的寒烟姑娘,一语不发地为羽枫瑾斟茶,她斟一杯羽枫瑾就喝一杯,两个人虽然没说一句话,却配合地十分默契。 别馆中的金甲卫忙活了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张亨面前禀报: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女子! 张亨顿时脸色一沉,忍不住在大厅中插着腰跺脚大骂,吓得歌姬和客人们都抱成团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他一怒之下会大开杀戒! 一瞥之间,怒火中烧的张亨瞥见包厢内闲云雅致的二人,狐疑的目光便立刻黏在羽枫瑾身旁的寒烟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随后,他的脚步也跟着目光追了过去。他大步冲进包厢内,一把抓住寒烟的肩膀,冷道:“转过来让我瞧瞧!” 寒烟全身一颤,死死咬着牙才不让自己哭出来,目光瞥向一旁的羽枫瑾。 羽枫瑾轻轻啜了口茶,一字字沉声道:“松——手——!” “你说什么?”张亨侧目看向他咬牙问道,手中的力道却并没减弱。 羽枫瑾也不看他,只不辩情绪地说道:“今天这位歌姬被本王包下了。你若想看她,明日请早!” 张亨咧着嘴冷笑道:“我若不肯松手呢?你又能拿我怎样?” “你可知皇上今日宣本王入宫,是所谓何事?”羽枫瑾缓缓抬眸睨着他,微微一笑。 张亨皱眉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羽枫瑾放下茶杯,继续说道:“皇上已命我调查平阳侯的案子。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切人证、物证均由本王看管。若有人在调查过程中企图阻挡,本王有先斩后奏之权。你要试试吗?” 张亨猛然一惊,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撒谎!这……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让你这个废物调查我们的案子!” 羽枫瑾不理他的辱骂,只轻声笑道:“张亨,搜索完了吗?” 张亨咬了咬牙,却没有说话。 羽枫瑾又笑了笑,继续问道:“可有搜到那名逃犯?” 张亨死死盯着他身旁的寒烟姑娘,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目前、还没有。” “很好。”羽枫瑾淡淡应了一句,随即脸色突然一沉,立时拍案而起,声音蓦地增大:“张亨!你竟敢假借搜捕逃犯的由头私闯民宅、欺压无辜百姓!天子脚下岂容你胡来!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本王姑且饶你这次。你若再胡作非为,本王定将你就地正法!” “翊王,你是疯了吗?你以为这样说,我会怕你吗?”张亨脸上毫无惧色,一只手抓着寒烟的肩膀不放,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的刀柄。 “不许动,小心小命不保!”电光火石之间,燕荣已如鬼影般窜到他身旁,抵在他脖子上的宝剑,闪着瘆人的寒光。 张亨大惊,却不敢动一下,只厉声问道:“燕荣,你要干嘛?” 燕荣紧握着刀柄,冷笑道:“张亨,我明白什么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却忘了擒贼先擒王了!” 一滴冷汗从鬓间落下,喉结在刀柄前滑动了一下,割破了一点皮肤。张亨看向羽枫瑾,神色竟有些紧张:“翊王!若燕荣杀了我,皇上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王为何要杀你?本王可握着你们父子的生杀大权,可以大大方方地玩死你们,又何须背地里使阴招?本王不过是想让你手下的人,把他们弄乱的别馆,给我恢复成原样。还得劳烦张统领告诉本王,究竟是谁在背后污蔑,说潇湘别馆藏匿逃犯的。” 张亨圆撑双目瞪着他,腮帮子不服气地往外鼓着,态度依旧强硬。 羽枫瑾向燕荣递了个眼色,燕荣便立刻翻转手腕,以极快的速度在张亨腿上划了一刀。这速到快到等张亨反应过来,并感觉到剧痛时,燕荣手中的刀又重新抵在他脖子上了。 鲜血从一指宽的刀口中流出,已染红了他半边的裤子。张亨此时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却不敢弯腰去查看伤口。巨大的惊恐和疼痛,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燕荣凑在张亨耳边,一字一字咬着牙说道:“张亨,王爷有顾虑不杀你,我可不一样!我只是一名随扈罢了,杀了你我大不了出去躲几年!所以,你再不听王爷的吩咐,我下次划的可就是你颈子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六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张亨脸色一变,强忍着剧痛颤声质问道:“你敢如此对我,就不怕孝康太后泉下有知,迁怒于你吗?你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吗?若不是孝康太后,你还能活到现在,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羽枫瑾却笑了笑,摇着头叹道:“如果孝康太后现在还活着,以她的深明大义,怕是你们父子早被关入大牢,哪儿还能到本王这里来胡作非为呢?” 张亨说不过他,腿上的疼痛让他已全无锐气。迟疑了许久,他才大喝了一声:“全体金甲卫听令——” 随着金甲卫聚集完毕,张亨深吸口气,才费力地喊道:“已经查明是有人诬陷潇湘别馆,今夜就到此为止!你们将方才弄乱的地方都恢复原样!还有,今晚的事谁也不许透露出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一声令下,让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金甲卫,立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很快,潇湘别馆便恢复了往昔的风光。 “现在你满意了吧?”张亨瞪着羽枫瑾喘着粗气问道。此时的他已经失血过多,惨白的脸色隐隐透着一抹青色。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可燕荣手中的力道并没有减轻,而是厉声逼问道:“张亨,少给我打太极!殿下要的是那个告密者的名字!你若不说,今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张亨咬了咬牙,愤懑道:“知道这个名字,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羽枫瑾惋惜地叹了口气,用悲伤的语调说道:“我当然要知道是谁在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皇亲之间的关系!” 张亨双眉一竖,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走到他面前,口吻和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张亨你想想,若本王真藏匿了那犯人,何不直接交给皇上?举报者给你通风报信,可有出示确凿的证据?他一定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却硬要诬陷我,这不是挑拨又是什么?如果本王猜得不错,此人背后一定另有目的!说不定,犯人就在他手中,他却要引得你我鹬蚌相争,他好能渔翁得利!” 他的话让张亨也有些动摇,越细想越觉得自己中计了: 马帮既然帮翊王护送人质,却反过来向自己告密,得罪翊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看来这背后令有高人指使,目的或许不是翊王,而是自己! 当然,身为金甲卫统领的张亨,勇猛有余却智力欠佳,羽枫瑾的几句话就让他乖乖交出了风长老的字条。而燕荣也终于松开了手里剑。一时精神的松懈,险些让张亨晕过去,幸好副统领一步抢过来扶住他,才让他勉强撑住自己。 虽然眼下是他报仇的绝佳机会,可张亨此时已深信自己被人利用了,再加上羽枫瑾现在受皇命审理他们父子的案件,他便顿时没了争强好胜的心。 如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的金甲卫,又如一阵风般快速退去。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别馆中的小厮和歌姬们,才终于松了口气。而一直神经紧绷的寒烟,也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丫鬟雪雁和小厮贝小贝连忙跑过去将她搀扶起。 花芳仪款款走到羽枫瑾身旁,心有余悸地说道:“殿下,怕是张亨已经怀疑寒烟姑娘了,要不要将她转移?” “不必。”羽枫瑾走到寒烟跟前,微笑着说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记住,想要活下去就要听我们的安排。今日张亨已经搜过这里,而且相信了本王的话,他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了,你安心呆下去便可。” 寒烟拼命忍住眼泪,咬着唇问道:“可是……我究竟要呆到什么时候?今日我看到那恶人的脸,就想起漂在水田里的那些尸体,就恨不得……恨不得……”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扑簌簌落下。 羽枫瑾虽然脸上还是一片和煦,口吻却略微有些严厉:“别忘了你要对付的人是皇亲国戚,想要复仇就必须学会忍耐,否则将前功尽弃!” 寒烟低头不语,被雪雁带回楼上。 花芳仪瞧见羽枫瑾正看着手中的字条出神,她已没有了戏谑的心,只关切地问道:“殿下,看来是马帮出卖了您。您有什么打算吗?” 羽枫瑾沉思着没有说话。 燕荣在一旁却说道:“兄长,我觉得鹿帮主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她手下走漏了风声,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充马帮。总之,这件事还是仔细查查比较好,以免误伤友军啊!” 二人均盯着羽枫瑾,在等他做出最后的抉择。羽枫瑾仔细收好字条,平静地说道:“真相到底如何,不如就由当事人亲自告诉我们吧!” “你是说……”燕荣和花芳仪相视一怔,即刻明白了他的打算。 “尽管我很不想以这种方式见面,却到了我们不得不见的时候了。”羽枫瑾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推开别馆的大门走了出去。 又一片云遮住了月,夜色显得更浓。原本喧哗的街道,随着潇湘别馆门前灯笼的熄灭,而渐渐沉寂下去。 因密切关注别馆的动静而紧张了一宿的庄楼,在城楼上敲响了三更的钟声后,才平稳地睡去。怎奈被窝还没焐热,就被一个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吵醒。 马帮中女人甚少,所以鹿宁住在庄楼第五进院的绣楼里,这里远离其他男子的居所,安静又隐秘。与帮中其他人不同,得知张亨带人突击潇湘别馆后,鹿宁便在绣楼里坐立不安。 她猜到张亨一定是去抓寒烟的。可她担心的不是寒烟的安危,而是究竟谁向张亨泄的密!直到慕容先生通知她,翊王羽枫瑾正等在大厅中要见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前院的气氛有些凝滞。数十名马帮兄弟,恭敬地垂立在正厅门外两侧,似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见到鹿宁走来,大家齐齐拱手,朗声道:“少帮主!” 话音甫落,一袭白袍的燕荣大步走出门来,向她一拱手,客气地说道:“鹿帮主,殿下正在厅里等着您呢。” 鹿宁深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皮上都是笑意,看不出一丝愤怒。这让她心中反而更紧张——看来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得罪了王爷这样的人物,马帮怕是要大祸临头了!可她强装镇定地走到门口,在灯笼的阴影里驻足,不由得细细打量着屋内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男子。 羽枫瑾侧向门口,坐在近门的位置。身旁灯罩中的烛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一直蔓延到鹿宁的脚边。 他一袭华贵雍容的紫袍玉带,发墨如漆被束在一个羊脂玉的华冠中。他就静静地坐在灯火下,用杯盖轻轻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温和的光泽。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虽然他只有二十五岁的年纪,却透露出超越年纪的成熟和稳重。俊雅的眉宇之间,流荡着温润的神采。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高贵清华的气度,无一丝世家子弟的傲慢狷狂之气。 鹿宁自小长在男人堆里,身旁的汉子大多都是托托之辈——一个个孔武有力、鲁莽粗狂。偶有慕容先生这种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也绝非良善之辈。 这是她此生头一遭,碰到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套,应付流氓恶霸的对策。 可看到羽枫瑾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些招数都不好使了。 鹿宁怔怔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有些窘迫。 燕荣瞧出她的失态,连忙轻咳一声,向羽枫瑾提醒道:“殿下,鹿帮主来了!” 当羽枫瑾缓缓偏过头来,柔和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时,鹿宁竟慌乱地躲开目光,连忙向他拱一拱手:“马帮少帮主鹿宁,见过翊王殿下!” 借着微弱的灯光,羽枫瑾第一次定睛端详鹿宁的面孔:她十八岁的年纪,生得花容至艳、俏而不俗、媚而不妖、娇而不嫩。她一袭红装十分考究,为她更添了几分活力。妩媚端庄的气质中,还有一股异于其他女子的英气。 “久闻鹿帮主大名,没想到今日才得见一面。”羽枫瑾将她慌张的神色尽收眼底,便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更深。 这样风轻云淡的语调,听在鹿宁耳中,似乎是在刻意调侃她那两次爽约。 她款款走进门去,有些心虚地解释着:“前两次因帮中有事脱不开身,我才错过了与殿下的见面,并非故意爽约。不过,毕竟是我的错,我应该亲自登门道歉的。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本王不是小气之人。鹿帮主还是坐下说话吧。”羽枫瑾淡淡一笑,用主人的口吻说道。 鹿宁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主位上坐下,待稳了稳心神,才重新迎上羽枫瑾的目光,客气地问道:“不知殿下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羽枫瑾缓缓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芳仪说,鹿帮主上次道歉可是很大的手笔。怎么今日却不见鹿帮主的诚意啊?” 鹿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没想到,羽枫瑾竟说得如此直白。 不过,这样的开场白,虽然让她初见时的好感消失殆尽。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能用金钱解决的,总好过欠下还不起的人情! 她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客气地问道:“不知殿下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过错呢?” 羽枫瑾向燕荣一伸手,燕荣立刻呈过来一张纸,摊放在鹿宁面前。鹿宁狐疑地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这是一张账单,上面罗列了桌椅板凳、古董瓷器等物件的数量和价钱。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鹿宁偏过头看向羽枫瑾,一脸的不解。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烛火一般忽明忽暗,十分引人注目。 羽枫瑾强迫自己从她身上收回注意力,平静地说道:“鹿帮主,这是张亨带人冲进别馆砸坏的东西。本王知道马帮一向财大气粗,还望鹿帮主照这个账单赔付,或者买来一模一样的均可。”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七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心中一沉——果然!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她可不打算这么平白无故地担了干系。 她放下账单又推了回去,莞尔道:“翊王殿下,咱们凡事都得讲理!上次是我们的兄弟失手伤了人命,马帮拿钱赔偿死难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可今日这张统领做下的事,为何要我们马帮来善后?我们可与这位张爷不熟。” “不熟?”羽枫瑾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略有不悦:“张亨今日闯馆搜人,搜的人你也认识。这件事只有你我双方知道,如果不是马帮泄密,本王还真想不出消息是如何走露的!” 说罢,他目光一转,锐利的眸光仿若两道闪电,打在鹿宁身上。鹿宁不禁全身一个激灵,对眼前这个看似温润的男子,瞬间有了敬畏之心。 定了定神,她依旧谨慎地说道:“翊王殿下,我们马帮一向以诚信、忠义立足于江湖!这么多年来,只要我们接下了客户的委托,便会负责到底。出卖客户机密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殿下还是查一查身边的人为好。” 见鹿宁如此维护马帮,不像是在故意装傻,羽枫瑾沉默了半晌,方道:“鹿帮主不过是刚刚上任,就对你手下之人如此信任吗?” 听到这话,鹿宁忽然板着脸,一字字正色道:“信任这件事,与我上任多久毫无关系。我们马帮里的兄弟,都是义薄云天、顶天立地的好汉,所以才会在江湖上赢得一些虚名。更何况,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并不知晓,出卖您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的盲目自信和执拗,忽然让羽枫瑾觉得有些可爱。同时,他也确定了这件事或许鹿宁真的不知情,而是被人陷害了。 “本王怎么听说,前几日张亨刚刚来拜访过马帮。怎么他一走,那个人的位置就暴露了。鹿帮主对此作何解释呢?”羽枫瑾很有耐心地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不错,张亨和刘容的确来过。”鹿宁微微扬起下巴,坚定地说道:“他们软硬兼施地逼我们将人交出去,可我宁可得罪他们,也一个字没有透露。而帮中其他兄弟并不知道此事,也就没有泄密的可能了!”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掏出一张字条放在她面前,不咸不淡地问道:如果真如鹿帮主所说,那这短笺又该如何解释?张亨可是亲口承认,这字条是出自马帮。” 他故意这么说,是在诈她。鹿宁的目光飘到纸条上,看着上面用如枯枝般的笔记写着:据可靠消息,那人就在潇湘别馆,请张大人夜袭别馆,定有所斩获! 初看字条时,鹿宁倏然呼吸一窒,可随即她发现字条没有落款,便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得笑道:“殿下,这张无名无姓的字条,并不能说明什么。想用此来定马帮的罪,未免太过牵强!” “好吧。”羽枫瑾一撇嘴,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请马帮每位兄弟,按照字条一一留下笔墨。这样便能知道,字条是出自谁人之手了!” 鹿宁的身子坐得笔直,却并没有轻易妥协。她知道,一旦应下这个提议,就说明自己对手下的兄弟心存怀疑。尽管她并不是完全信任,可她还要顾及马帮的颜面! 羽枫瑾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继续劝说道:“鹿帮主,你想证明贵帮兄弟的清白,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还是,你希望本王直接向张亨问出那个姓名?到那时,咱们可就再无心平气和谈论的可能了。” 不得不说,他的话还是说动了鹿宁。她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然后看向一旁的平四,吩咐道:“平四,让兄弟们在门外集合!” “不必!”一直沉默观望的慕容先生,忽然出言打断了她。他稳步走到羽枫瑾的面前,恭敬地抱拳拱手,说道:“翊王殿下,老朽不才,年轻时曾靠着模仿他人字画为生。马帮花名册上的名字都是由每个人亲笔所写,只要让老朽拿着字条比较一下,或许能找出泄密之人!” “那就劳烦先生了!”羽枫瑾看着他微微一笑,口气温和了许多。 “殿下,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慕容先生躬身再揖,又道:“如果这件事果真是帮内某位兄弟所为,请殿下给老朽三分薄面,让我们自己解决。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羽枫瑾没有说话,而是侧眸看向神色复杂的鹿宁。鹿宁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不得不点了头。 很快,平四送来了花名册,慕容先生点起三盏灯,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一对比着上面的字和字条上的字。 时间静默地点滴走过,门外的兄弟们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忍着困意和冷风耐心地等着。平四带着几个仆人,小心地侍奉着羽枫瑾和燕荣。 唯有鹿宁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心情复杂地等待着检验的结果。直到慕容先生忽然神色一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在灯光的阴影下,渐渐暗淡下来,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满目的失望和愤怒。 “看来,咱们已经有结果了。”羽枫瑾掸了掸衣衫,缓缓站起身来,不顾鹿宁此时的心情走到慕容先生的身旁,看着他用朱砂在花名册上圈出一个名字。 羽枫瑾拿过花名册看了一眼,随手递到鹿宁面前,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交给鹿帮主处置吧。” “不必看了。平四,把人带来吧!”鹿宁轻轻推开了花名册,始终低垂着眼帘,不想让任何人看穿自己的情绪:方才她对自己的兄弟有多信任,此时她就有多悲愤——为了马帮的日薄西山而悲伤,为了兄弟的背叛而愤怒! 没过多久,托托和平四就押着风长老迈进门来。他不认得翊王羽枫瑾,却认识他的随扈燕荣。 “少帮主,这么晚了,您找老夫有何事?”或许是猜到二人因何事前来,他说话的口气没有平常那般傲慢。 鹿宁终于抬起眼眸,可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一把怒火焚烧殆尽。 “风长老,身为马帮的元老,您对帮规应该烂熟于心吧?不如,你提醒一下各位兄弟,咱们的帮规第四条,说的是什么?” 风长老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愤怒地问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半夜叫老夫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背诵帮规?” “不是我要听,是这位想要听!”鹿宁抬手指了指羽枫瑾,面无表情地说道。 风长老终于得着机会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故作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翊王殿下!他半夜而来,就是想听风长老背诵帮规,你是背还是不背!”鹿宁一拍桌案,疾言厉色地冷喝道。 果然来者就是翊王!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风长老捻须沉吟着:怎么回事?翊王现在应该被张亨缠住才对啊!他不该出现在这里!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快背!”未等他细想明白,鹿宁又是一声大喝,怒火仿佛要窜上屋顶。 风长老只好清了清喉咙,朗声道:“马帮第四条帮规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可泄露客户的身份和信息,如有违背者则革去舌头,逐出马帮。” “很好!”鹿宁嚯地站起身来,冷声喝道:“来人!将风宝南割去舌头,逐出马帮!如有人敢求情,与此人一并受罚!” 话音刚落,平四二话不说抬起脚,朝着他膝盖窝踹下去。风宝南一声惨呼,重重地跪在地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平四便钳住他双臂往背后一扭,随即,托托走过来,左手揪住他的发髻往后一拽,右手已抽出了匕首。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马帮的长老,你们对我动手就不怕引起众怒吗!”看着托托脸上诡异的笑,和匕首锋利的刀刃,风宝南的惨呼声已经变了调。 鹿宁也不废话,她拿起那张告密的字条,怼到他眼前,厉声道:“看清楚了吗?这下子没话可说了吧!” 看到字条的那一刻,风长老已慌了神,也明白了张亨已将自己出卖,而翊王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凭着一张前言不搭后语的字条,就要处罚我吗?”风长老依旧在垂死挣扎,毕竟一旦认下,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你还在嘴硬!”鹿宁对她大失所望,有些怒不可遏:“为了和我争权夺利,你竟丧心病狂到与张亨、刘容暗通款曲、泄露机密。我再三警告过你,这件事非同小可,可你还是一意孤行!既然你心中只有名利,为达目的不惜毁掉马帮的声誉,那马帮便留不得你了。” 说罢,她向托托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负手而立,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而风长老则彻底慌了,生死关头之际,他终于扯破了脸皮,冲着鹿宁大骂道:“好你个鹿宁!我看你才是为了权利不择手段!我风宝南在马帮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不管不顾对我下狠手,就不怕帮中其他弟兄不服吗?就不怕有人告到老帮主那里,你少帮主的位置不保吗?” 托托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钳住风长老的下巴,一把扯出他的舌头,利落地一刀下去,大厅内便再没有了叫骂声——风长老已经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 平四用一方手帕捡起半截血淋淋的舌头,捧到鹿宁面前,鹿宁看也不看一眼,只一挥手让平四交给羽枫瑾,面无表情地问道:“翊王殿下,这样的处罚您可还满意?” “鹿帮主如此公正无私,本王自然满意。”羽枫瑾缓缓站起身,向她笑着一拱手:“今天耽误得时间太久了,本王这就告辞了!” 慕容先生将他和燕荣送到门口,他却忽然站住脚,转过身问道:“虽然今天有了点误会,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不知鹿帮主哪日有空见面?” 鹿宁强打精神,略有倦意地说道:“以防再被意外的事缠身而爽约,不如等我处理好帮内的事务,我定当登门拜访!” “好!那本王等鹿帮主消息。”羽枫瑾微微一笑,便带着燕荣扬长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舌如簧(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辆豪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马帮庄楼门前时,天空还没有大亮,只微微地扫了一抹鱼肚白。马车停好后,一位黄面病容、眼珠乱转的年轻男子,从容地下了马车,向守门的四位壮汉客气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来者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的儿子——顾纪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鹿宁才姗姗推门而出。倒不是她有意怠慢,而是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拒绝顾氏父子才比较妥当。 自从上次听过他们二人的委托后,她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因为此事涉及朝堂机密,又触及了皇上的底线。她担心参与其中会给马帮带来危险。再加上经历了张亨和翊王之间的事,她对朝堂的官员更是心有戚戚焉。不过,直到她走出门时,也没有想到比较妥帖的婉拒之词。 看到门口负手而立的男子,黄色面皮上依旧是满脸病容,她只好微笑着拱手道:“顾公子!” 顾纪昀闻声转身,忙拱手回礼:“鹿帮主,这么早来叨扰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家父想请您到府上一叙,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这……”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鹿宁面现为难之色:“是这样的,顾公子。这段日子我考虑了一下上次令尊的委托,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的确超出了马帮的能力,所以……” “鹿帮主别急。”顾纪昀笑着打断她,似乎早有准备地说道:“今日我父亲只是有些话想和你私下聊聊。如果听完这些话,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们绝不勉强!” 听他已经如此说了,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能无奈地说道:“好吧,我现在就随你过去。” 顾纪昀大喜,忙侧过身指着身旁的马车,恭请道:“那就请鹿帮主上马车吧。” “不必了。”鹿宁却微微一笑,对守卫之一的胡来吩咐道:“去将我的雪绒马牵来。” 顾纪昀笑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很快,胡来就把通体雪白的小马牵过来,鹿宁轻盈跃上马背,对顾纪昀说道:“劳烦顾公子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你。” 顾纪昀跳上马车,二人正欲离开。却见燕荣醉醺醺地从对面的别馆走出来。见到二人他顿生疑窦,立刻走过去。 “鹿帮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燕荣看了看顾纪昀,又向鹿宁笑着问道。 还未等鹿宁说话,顾纪昀已抢先拱手答道:“燕爷,家父有些私事,要请鹿帮主过府相商。我们就先不陪您说话了!” “等等。”燕荣强行拦下他们二人。他深深地看了顾纪昀一眼,顾纪昀被他看得心里一慌,连忙缩回了身子。 随即,他走到鹿宁的马前,一边摸着雪绒的鬃毛,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鹿帮主,刑部侍郎能邀你去府上,你与他熟吗?” 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熟,却有推脱不开的理由。” 燕荣沉吟了一下,一拍雪绒马的脖子,别有深意德说道:“盛京可不比别的地方,鹿帮主初来乍到,还是万事小心为好啊!” 鹿宁微笑着向他拱一拱手,便双腿轻轻一挟,跟在马车身后缓缓前行。 燕荣凝眸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狐疑渐深:这方向明明是往城外走,哪儿是去顾府的路啊?想至此处,他立刻转身回到别馆。 天气刚刚变暖,时而还透着微寒。小溪里的流水涨满河槽,岸边的野草繁茂,野花在肆意开放。堤岸旁的柳阴里,一位小牧童躺在草地上,睡梦正酣。他身旁的牛只管埋头吃草,越走越远,直到柳林深处。 顾纪昀带着鹿宁离开庄楼,却往城门的方向驶去。鹿宁越走心中愈加疑惑,她催马行至顾纪昀身旁,忍不住问道:“顾公子,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府上吗,可这不是正往城外走呢吗?” 顾纪昀笑了笑,温言解释道:“鹿帮主别担心,我们现在正前往父亲做官前一直居住的老宅。出城之后,再走一会儿就能到了。” 鹿宁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顾公子,令尊找我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顾纪昀瞥她一眼,微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等到了那里,家父自然会给你解释清楚!” 见鹿宁脸上仍有不安的神色,顾纪昀便柔声安抚着:“鹿帮主不必担忧。这里是京城,不会有土匪恶霸的!你的一切疑问,等到了那里,我父亲自会一一给你解释清楚。放心,事后我会平安将你送回来的!” 鹿宁勾了勾唇角,心中却叹道:若真是土匪恶霸她倒不怕!可有时反倒是一些阴险诡计,倒比那些土匪恶霸还要可怕,让人防不胜防呢! 一车一马出了城又走了不到十里,就看到一片萧疏清冷的竹林:竹林深幽处,空气轻漫、清神怡情。鹿宁控马徜徉在林海之中,顿觉神清气爽。盛京城内的喧哗浮躁,和马帮中的勾心斗角,在这一瞬间,都被统统抛诸于脑后,淹没在林海深处。 二人又走了不久,一个错落有致的院落,就豁然出现在眼前。顾纪昀将马车停在院子前面,自己跳下马车,撑着院门抬手比了个请。鹿宁忙飞身下马,将雪绒在门外拴好,才缓步走进门去。 顾纪昀引着鹿宁走进院子,抬眼处,一身玄色长袍的顾之礼,神情落寞的坐在石桌旁。他看到鹿宁前来,双眸顿时一亮,脸上霎时有了笑容,连忙起身相迎。 鹿宁翩然走向前去,抱拳拱手笑道:“顾大人!您久等了!” 顾之礼微笑着拱手回礼,赶紧抬手示意让她坐下,又提起茶壶为她斟茶。方柔声道:“老夫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路途有些远,还望鹿帮主别介意。您先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鹿宁端起杯一边浅饮,一边打量着院中的景致:这里茂林修竹、小桥流水、桃红柳绿,一个秋千随风轻摆,处处都透着幽静和雅致。 鹿宁放下茶杯,寒暄道:“没想到繁华喧闹的盛京城外,竟然还有这样一处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若不是亲眼一见,还真是很难相信。听顾公子说,顾大人曾经住在这里?” 顾之礼捻须笑道:“实不相瞒,这里便是老夫那表妹入宫前一直住的宅子。表妹过世后,老夫就命人留守在这里,闲暇时就过来坐一坐,缅怀一下过去。” 听他说得有些惆怅,鹿宁却沉声不语,只自顾自地喝着茶,心中甚是鄙夷: 好一番漂亮的话!说得如此难忘旧情、痴心不已!这表妹深居在这竹林之中,若非有意安排,那紫微城中的天子,又如何能见到她? 况且两人既然有婚约在先,天子又非昏庸。如果顾之礼事先说明,天子就算再喜欢这女子,又怎会冒着天下大不为而强抢民女呢! 他在自己面前说一番这样的话,无非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必然好骗。所以才说一些粉饰太平的话,来掩饰他的冷漠和虚荣! 想到此处,鹿宁忍不住轻嘲道:“既然顾大人与那位表妹如此情义深重,为何还要送她入宫为妃,导致她最后惨死宫中呐?” 顾之礼一怔,没有接话,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哎,皇命不可违啊!” “那顾大人约我到此处见面,不知是否另有深意?”鹿宁干脆开门见山。 顾之礼呵呵一笑,幽幽叹道:“在这里坐着,那些陈年往事就会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见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鹿宁决定不再和他纠缠下去,便温言道:“我知道顾大人请我来,还是为了上次所托之事。我已和师傅商议了一番,既然知道当年秘密的人,都已不知所踪。那女婴当初被送往何处,是否还在人世也无从得知!我们马帮虽然在江湖上有些虚名,也都是凡人而已,实在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这件事,恕马帮无力相帮了!” 对此顾之礼似乎并不惊讶,他没有责备,只微微叹了口气:“老夫这次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切真相的。不过,看你的样子,对老夫表妹的事情似乎并不关心。若是表妹泉下有知,怕是会伤心的……” 鹿宁黛眉微蹙看向他,,不解地问道:“顾大人这话说的奇怪!这位娘娘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何我不关心她的事情,她会为此伤心?” 顾之礼摇着头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对老夫当年所作所为十分不齿,所以今日才会百般推诿。老夫也不怪你,实不相瞒,老夫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如今是真心后悔当年之事,不过怕是没人会相信了……” 一直侍立在侧的顾纪昀,连忙轻拍着他的背心,柔声安抚道:“父亲,您别难过了!就算天下的人都误会您,相信萤妃娘娘心中也明白,您当年的无可奈何和,和您现在的刻骨相思!” 二人的一唱一和让鹿宁一时摸不着头脑。可她念在对方与义父相识的面子上,又抱着无论如何都不接受这个委托的信念上,还是退了一步,说道: “既然我来都来了,顾大人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我洗耳恭听!” 没想到,顾之礼缓缓喝了口茶,旋即话锋一转,问道:“老夫知道鹿帮主是老帮主的义女,你可曾找寻过自己的身世?” 鹿宁被问得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发此问,就没有开口应道。 顾之礼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老夫可是调查过鹿帮主的身世。你十岁才被你义父收养加入马帮,在此之前你是被人贩子从你的养父母身边拐走……” 鹿宁戒备之心顿起,皱着眉头问道:“顾大人为何要打听我的身世?” 顾之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下去:“鹿帮主只记得自己被一对农家夫妇收养,可曾追问过你生身父母的消息?难道你对此一点都不好奇吗?” 看着他别有深意的表情,鹿宁冷哼道:“我的确不知道,不过看样子顾大人知道。” “老夫当然知道。”顾之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九章 请君入瓮舌如簧(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轻声笑了笑,说道:“看来今天顾大人不是来给我讲您的故事的,而是来讲我的故事的。既然如此,我更得好好听了。” 她身子往后一靠,将右腿叠在左腿上,端着茶杯准备好好听听,这个顾之礼将如何对自己胡说八道。 顾之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捻须道:“鹿帮主果然要听吗?老夫劝你还是慎重!因为有些真相不知道,这一辈子反而会更快乐。真相带来的苦恼,鹿帮主真的准备好了吗?” 鹿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顾大人将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我人都来了,您就别客气了。否则就枉费您这一番大费周章了!” “好!”顾之礼拍了一下扶手,大笑道:“鹿帮主果然是侠女风范!那老夫可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鹿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手比了个请。 顾之礼随即长叹一声,黯然道:“哎,此事说来话长。当初鬼力赤让老夫直接来见你时,老夫还以为,他早就将一切告诉你了呢!却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忍心将你的身世告知。不过,既然你想知道,老夫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至于信与不信,就看你的了……” 听到这话,鹿宁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语气却有了些冷意:“顾大人但说无妨,真与假我自有分辨!” 顾之礼深深看了她一眼,怅然道:“还记得老夫上次问你,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某人?” 鹿宁点了点头,问道:“我长得究竟像谁?” 顾之礼笑道:“傻孩子,你长得自然像你娘啊。” 鹿宁蹙起眉头,狐疑道:“我娘?你认识我娘吗?” 顾之礼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不仅认识,还很熟悉啊……” 鹿宁一怔,略一沉吟后脸色骤变,喃喃道:“莫非……你说的我娘……是你的那位表妹?” 顾之礼沉重地点点头,叹息道:“不错,你的生身母亲正是老夫的表妹,也就是宫中的那位萤妃娘娘!” 听到这话,鹿宁的脑袋里“轰”地一下炸开,她紧紧盯着顾之礼,冷道:“顾大人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可是会死人的!” 顾之礼深深凝着她,痛心疾首地问道:“玩笑?你觉得老夫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再说,老夫欺骗你又有什么好处?” “是呀,鹿帮主。”顾纪昀连忙在一旁帮腔:“家父找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与你血脉相认。可这么多年,他得到了太多假消息了,本来这次他也不抱什么希望,当他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他当时有多么激动吗?可他怕吓到你,所以当时没敢相认。这么多天来,他始终为了此事而烦忧,思虑再三才决定要将真相告诉你。” 听他说得情真意切,鹿宁却更觉得可笑,又问道:“好呀,就算如你所说,我真是你表妹的孩子。可你的表妹是在入宫后才生下孩子,那必将是龙嗣。敢问顾大人,皇上会让一个龙嗣流落民间吗?” 顾之礼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表情,闷声道:“你自然不是龙嗣!否则,南烟她也不会死,咱们顾家……更不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最后几个字,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的,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有些狰狞。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好,既然你连如此隐秘的事都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孩子父亲的身份吧。” 顾之礼摇了摇头,叹息道:“不知道,南烟到死都没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鹿宁忽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顾之礼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有一丝悲哀,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南烟是老夫最小的表妹,若活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八九岁。她从小就失去双亲,被寄养在我家,与我从小一同长大。因为感激我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南烟便要嫁给我,照顾二老来报答养育之恩。 后来,老夫入京为官,她为了相伴左右,就带着父母搬到盛京居住。可南烟不喜欢喧哗,我便在这里给她盖了个宅邸,让她能安心住下。南烟才貌双全,美名早已传遍盛京。一次圣上外出打猎,偶然见到她就动了心思,执意将她接入宫中,我们便从此失去了联系……” 鹿宁冷笑着讥讽道:“顾大人可真会说话啊!既然你们当时有了婚约,为何不向皇上禀明?我看你就是趁机为自己搏个前程吧!” 听到这话,顾纪昀忍不住怒道:“你怎能这样说你舅舅呢?” 鹿宁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这里如此远离尘嚣,皇上打猎怎么会在此处?我看是顾大人故意让皇上看到她的吧!” 顾纪昀紧握双拳怒瞪着鹿宁,鹿宁也毫无惧色地回瞪着他。 顾之礼叹口气,说道:“你的怀疑没有错,当初也有很多人是这样怀疑老夫的。老夫百口莫辩!不过你想想,如果老夫果真有此心,当初就不会答应下这门亲事,给自己找麻烦! 说实话,老夫也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老夫只能猜测,也许南烟的美名,早已传入皇帝的耳中,他是特地奔着南烟而来的。至于老夫当时没有说出婚约之事,这点确实是老夫的错。因为老夫害怕,皇上若知道他看上的女人有了婚约,就会下狠手!老夫那时年轻也胆小,所以便什么都没说……” 鹿宁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冷道:“继续讲,后来又如何了?” 顾之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娘入宫后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很快便晋升为萤妃。可不到一年的时间,皇上却又突然将她打入冷宫,连个理由都没给!紧接着,皇上就把我贬出京城做官。我就彻底失去了有关你娘的消息…… 直到一年多后,宫中派人告诉我,你娘病死宫中并已安葬,我想细问却见那人神色有异不肯多说。后来我派人去调查,派出去的人不是消失了,就是回来一问三不知。 这么多年我几经辗转,到处暗暗打听你娘的事情,才得知,当初你娘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杀死的。而且她有一个女儿,刚出生就被抱出宫,送到了寺庙里。可惜那个寺庙中的和尚被烧死,线索全部断掉,我才不得不放弃。却没想到,你义父突然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你尚在人间……” 提起义父鬼力赤,便犹如晴天中一个霹雳,让鹿宁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相信,她却拼命在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强忍住内心的惊诧,又追问道:“那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找到孩子父亲的身份吗?” 顾之礼再叹口气,沉声道:“你娘将你送出宫时,就说明你并非皇嗣,而是她与旁人私通所生。如此说来,一切不合理的事也能解释得通了!不过……一个皇妃与人私通,本来就是宫中丑闻,谁敢问?谁又敢说?想必知道真相的人,早就被皇上秘密处决了,也许这永远都会是个迷……” 鹿宁失神地看着他,讷讷地问道:“她……会有可能……是皇上杀的吗?” 顾之礼略一沉吟,平静地说道:“即便是他杀的你娘,那也是情理之中!这种事情,连寻常男子都难以忍受,更何况那是天子!他盛怒起来,杀人算什么?灭门都有可能!” 鹿宁脸上的愤怒和惊诧慢慢消退,许久,她凄然一笑,又道:“顾大人,你的故事讲得很动听,不过还缺最关键的一样!” 顾之礼奇道:“缺什么?” “证据啊!”鹿宁摊开手,冷笑道:“既然母亲有心将孩子送走,必然会在孩子身上放着一个信物,以便日后相认用。难道萤妃娘娘没有留下信物吗?” 顾之礼捻须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娘当初自知死罪难逃,你们自然再无相见之日。而且,她也不希望你被人找到……” “这么说就没有信物了。”鹿宁忽然松了口气,笑道:“那这件事就无从查起,恕我无法相信您的故事……” “不过……”顾之礼打断她的话,缓缓说道:“不,为了让寺庙的和尚收留你,她在你身上放了一粒佛珠……” “佛珠?”鹿宁下意识得摸了摸颈子,她的确带着一个从小形影不离的佛珠,养父母说那是她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件。因为是贴身之物,所以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义父和师傅。顾之礼能知道此事,莫非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大人,你如此辛苦找到我,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让我认祖归宗吗?你对我说那些悔恨的话,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逝者就会原谅你了吗?”鹿宁终于有些动摇了,她看着顾氏父子的眼中,多了一些悲愤和不平。 顾之礼沉沉地叹了口气,无比懊恼地说道:“老夫犯下的错,老夫自己承担!在知道你下落前,老夫真的很担心你,迫切地想让你认祖归宗,也不过是希望能让你过上平安富足的生活。这样,老夫的心里能好受些。可后来,当老夫知道你身份之后也很犹豫。老夫既不想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真相,只是不想让你娘,在黄泉之下伤心罢了……” 鹿宁只觉得满怀酸痛、难以自制,她冷眸睨着父子二人,咬着牙一字字道:“顾大人今日的故事很好听,只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可攀不起什么达官显贵,我在马帮生活得很快乐!就算是皇上送我一个公主当,我都不稀罕!顾大人,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咱们再续!告辞!” 说罢,她翩然转身奔出院子,跃上雪绒马疾出竹林去。 “等等!”顾纪昀刚要拔步追上去,却被顾之礼拦下了脚步。他不甘心地说道:“爹,就让她这么走了吗?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望着鹿宁渐行渐远的背影,顾之礼捻须沉吟道:“她此时心意已决,你再追上去只会适得其反。放心,这件事才刚刚开始,我们和她来日方长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章 请君入瓮舌如簧(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地打马往回奔去。一路上,雪绒马四踢腾空跑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城门前,鹿宁赶紧勒马止步,抬头看着城门楼上“盛京”二字,只觉得心绪难平: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到这里之前,自己过了十多年的安稳日子,一直无忧无虑的。可到了这里之后,一切都变了。 曾经和和美美、亲如手足的兄弟们,竟然开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曾经洒脱自由、侠骨柔情的自己,也变得谨小慎微、瞻前顾后。 最可恨的是,今日顾之礼的一个故事,竟让她发现,自己十八年来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原来身上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往事! 她开始有些憎恶这个地方了! 不过,今日这事来得太突然,顾之礼的话她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还是要给义父写封信问一问,再做打算。 鹿宁一蹬马镫,雪绒听话的往城门里走去。恰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哭喊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鹿宁闻声一惊,立刻停下马来凝神细听,却发现那声音已忽远忽近、时隐时现,十分模糊不清。 她心中暗惊:莫非盛京这种地方,也有恶霸在为非作歹吗? 想至此处,她连忙调转马头,循着声音往西走去。不久便缓缓爬上一个小山坡,远远瞧见到五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正在鬼鬼祟祟的围着一个大箱子忙活。 此刻,他们正合力将那箱子搬上马车。随即,几人四下环顾了一番,才跳上车去,马车载着几个人和那个沉重的箱子,徐徐往前驶动。 鹿宁瞧着他们几人,举止打扮都透着古怪: 五人皆是皮肤黝黑、精壮结实、虎虎有威。虽然穿着朴素的蓝衫,却高高挽起两条裤腿,露出壮实、满是青筋的小腿,足下光着脚丫子穿着一双草鞋,腰间别了一把三尺来长的钢刀。怎么看,这几个人都不像好人! 鹿宁心生疑窦之时,忽然听见箱子里发出几下撞击声。坐在一旁的汉子猛然一惊,立刻狠狠拍了两下箱子,里面的撞击声才停下来。 鹿宁立刻就明白了:这箱子里藏着一个人,这五个人应该就是人贩子! 果不其然,坐在箱子旁的大汉,一拍箱子,大声调笑道:“娘们儿,你最好老实点!好少受点苦!反正,待会儿就将你卖到牙公手里了,我们能换几个钱花花,你从此也能荣华富贵。如此两全其美的事儿,你有啥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鹿宁脸色顿时大变,眼中带上了寒霜,手握得骨头几乎碎掉。因为这勾起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立刻抽出九节鞭,缠鞭在腕。随即,她催马上前,掠过了五人的马车,又兜马回过头来,威风凛凛地拦在当路。 她手指着一帮满脸横肉的人贩子,咬着牙冷声呵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那箱子里是否绑了人?” 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待他们定睛一看,瞧见拦路者竟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五人不禁心领神会地淫笑起来。 驾车的大汉头顶心油光泛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鹿宁,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几个,你们瞧瞧!今天咱们也不知走了什么桃花运,这才刚绑了一个小娘子,便又有一个小娘子送上门啊!啧啧,她这小模样,看得爷甚是喜欢啊!” 他身后的一个大汉,左颊上有颗黑痣,黑痣上还生着一丛长毛。他看到鹿宁,便纵身一跃跳下车来,猥琐地围着鹿宁转圈,垂涎三尺地笑道:“这姑娘的俏模样可真勾人!快来给大爷香个面儿,让大爷好好疼疼你!”说罢,他张开双臂立刻扑抱过来。 一股臭气袭来,鹿宁眉头一皱,手中九节鞭迅速扫出,只见寒光一闪,鞭子另一头已死死缠住那人的脖子。她毫不迟疑地用力反手一抽,那人霎时被甩出几丈远,飞得高高得又狠狠地砸在地上,随即便惨嚎一声昏死过去。 鹿宁心中腾起熊熊怒火,冷眸瞪着几人,森然道:“你们算什么狗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这几招一出,车上几个汉子立时傻了眼。他们惊惶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兄弟,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几人没想到,前面这个娇小的女子,竟出手如此之快,功夫如此之高! 四人心头一震,霎时收起笑意,纷纷从腰间抽出刀来,迅速跳下马车,提刀朝着鹿宁一步步逼近,将她围了过来。 鹿宁见他们走近,却神色未动。她一蹬马镫,轻盈翻身下马,迅速挥动手中银鞭,回身一个白蛇吐信,转身又一个左右披红。眨眼间,几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便相继被掀翻在地,鹿宁却大气都未喘一下。 四个人躺在地上痛吟了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几人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怒撑双目瞪着鹿宁,恨恨地大骂道:“呸,狠毒的小娘们儿!你这么不识抬举,可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说罢,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突然提声喝了一句,便提着刀龇牙咧嘴地围了上去。被团团围住的鹿宁却好不慌张,她身形灵动,手中的银鞭上下翻飞、时收时放、好似一条银蛇在跳舞。 不出几招,鹿宁就将他们再次掀翻在地、动弹不得,他们因为全身剧痛而不停的抽搐,看似痛苦至极,却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因为鹿宁并没有下死手,她要这些恶人受尽折磨再死。 唯有身体最壮的大汉似乎受伤不重,他瞪着鹿宁咬牙切齿地怒骂着:“臭娘们儿!竟敢对我们下手!有本事你别跑!待爷爷起来,将你先奸后杀!定不轻饶你……” 他此时已经动弹不得,却依旧不依不饶,满嘴的污言秽语。鹿宁霎时间满面乌云,浑身杀气腾腾。她一步一步逼近那人,两道目光如刀子般,狠狠盯在那人脸上,却紧抿着双唇沉声不语。 那人还不知死活地破口大骂,各种污秽的词语一字字砸向鹿宁。鹿宁缓缓弯下腰去,从他身旁的地上捡起他的尖刀。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她提刀猛地扎向那人心脏。那壮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一口鲜血喷出,便瘫在地上咽了气。 鹿宁提着带血的尖刀纵目四顾,见地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都再无反抗之力,才丢下尖刀快步走向马车。她趴在箱子上屏气凝神听了听,似乎能听到里面有小声啜泣,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里面的人还活着! 于是,鹿宁不疑有他,立刻砍断锁头打开了箱子。还未等看清箱子里的东西,不过才开了一个缝儿。里面便有一阵烟雾飞出,鹿宁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见里面寒光一闪,朝着自己袭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本能地往旁一闪身,一柄长剑从她面前刺出,斩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鹿宁暗叫不好,立刻回转身体往后连退几步,方定睛一看:这箱子里装的果然是个女子!只不过是个手持利刃、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的女刺客。 鹿宁立刻抽出九节鞭,冷眸瞪着那女刺客,喊声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诱我来此,是为了要杀我啊!” 那女子一步跨出箱子,剑指鹿宁狞笑着:“没错,都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鹿宁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可惜啊,大话终归只是大话,会害了你自己!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那女子秀眉一扬,得意的问道:“哦?是吗?你方才中了我的迷烟,很快你就会全身酸软无力。别说我了,就是一个三岁孩童都能轻易杀了你!” 鹿宁大惊,听她这么一说,她发现自己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手中的九节鞭哗啦啦跌落在地上。她双膝一软坐在地上,不过才动了几下而已,竟已出了一身的虚汗。 鹿宁粗喘着气,警惕地看那女刺客一步步走进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冷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设下此计诱我过来?” 那女刺客走到她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嘻嘻笑道:“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杀你!要等到我主子来了,他才有权决定要不要杀你!” 声音刚落,只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昂首阔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到来者,鹿宁脸色大变:来者一个茶色胡子,一个满脸麻子,不是张亨和刘容还会有谁! 鹿宁暗叹道:糟了!上次潇湘别馆他搜人搜不到,张亨此时一定气急败坏!看来今日,自己是难逃此劫了! 张亨和刘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得意地俯视着她,眼中不掩杀意。 鹿宁昂着头,冷笑着说道:“你们二人好卑鄙!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怎么不敢真刀真枪的和我打一架?” 张亨蹲下身来,玩味地看着她,调笑道:“这叫兵不厌诈!只要抓住你鹿帮主喜欢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弱点,便能引你上钩!只是我没想到,你功夫竟然这么好!幸好我准备了迷烟,不然还真让你跑了,我倒是白忙活一场!” 刘容在一旁逢迎道:“是呀,多亏马帮的人提醒咱们,说她功夫不容小觑,不然还真悬!” “马帮?”鹿宁听闻脸色一变,暗恨道:除了风长老,马帮果然还有内奸! 而张亨随即证实了她的想法:“没想到吧!今日这个计划,就是你的手下出谋划策的!你以为除掉一个风长老就安枕无忧了?帮里希望你死的大有人在!” 鹿宁瞥了二人一眼,冷声道:“说罢,你们将我骗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张亨却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道:“目的?目的很简单啊!我——想——要——你——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一章 血雨腥风满山冈(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对于这个答案,鹿宁早有准备并不意外。她平静地看着张亨,泰然自若地问道:“我死也得死的明白,你因何要杀我?” 张亨狞笑着瞪向她,一字字咬牙说道:“你们马帮合起伙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我耍得团团转!不但让我没有找到那女的,还反被翊王摆了一道!你胆敢招惹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鹿宁强打着精神,继续问道:“好,既然我都要死了。那在我临时前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马帮里的谁出卖了我?我也好死而瞑目了!” “哼,死都死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张亨不理她的请求,向身旁的那个女刺客使了个眼色,冷声道:“别让她死得那么痛快!” 女刺客听到这话十分兴奋,她丢下手中的长剑,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走到鹿宁面前,用刀子在她脸上比来比去,狞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会慢慢玩死你的!我会先划花你的脸,然后将你的鼻子、耳朵一一割下来,最后再将你碎尸万段!” 鹿宁死死地看着她,语气有一丝发颤:“听你的手法,好像一个屠夫!” 女刺客提起匕首,一字字说道:“对,你现在就是我手中待宰的羔羊!”说罢,她提着匕首就往鹿宁的脸上划去,鹿宁仍死瞪着双眼不肯服输。 就在那女刺客脸上笑容越来越狰狞,手中的寒光渐近之时,一只银枪突然划破长空刺过来,将那女刺客穿胸而过,女刺客只痛吟了一身便倒地断气。这突如其来的一杆银枪,吓得刘容和张亨纷纷后退,躲得远远的。 鹿宁稳了稳心神才骋目远眺,只见一辆华贵雅致的青盖玉路马车疾驰而来,御车的白袍男子正是燕荣。 她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着:平日里不怎么待见这个燕荣,今日里见到他,还真是有些开心!看来,今日她算是躲过一劫! 马车奔到跟前稳稳停下,燕荣飞身跃下马车,立刻前去打开车门,一袭紫袍玉带、灿烂华贵的翊王羽枫瑾款款走下马车,径自疾步走向鹿宁。 “鹿帮主没受伤吧?”羽枫瑾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去,关切地轻声询问着。 鹿宁勉强摇了摇头,她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没什么力气,一时间有些窘迫。 羽枫瑾看出她的力不从心,连忙伸出手柔声问道:“需要帮忙吗?” 鹿宁看着他白皙干燥、骨节分明的手一怔,迟疑了片刻,才将右臂递了过去。 羽枫瑾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轻声问道:“还能走路吗?” 鹿宁苦笑着说道:“现在还不能,不过这种迷烟的效力不会很久,相信很快就能走路了!” 羽枫瑾松了口气,温言道:“好,那你先等等,咱们还有些事要处理!” 鹿宁咬着牙点了点头,她已经看到张亨和刘容二人从不远处走回来了。 张亨看清来者,冷冷一笑,一边拍掌一边讥讽道:“好一个英雄救美啊!翊王殿下!看来您和这位帮主关系匪浅呢!” 燕荣一步挡在二人身前,拔剑出鞘剑指二人,冷声喝道:“张亨、刘容,你们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草菅人命!” 张亨大步走过去,鄙夷地瞥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骂道:“燕荣,我劝你少管闲事!你燕荣在别人眼中是老将军后代,在我眼里屁也不是!只不过是翊王府上的一条狗罢了!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管我!” 羽枫瑾拨开燕荣,冷眼瞧着张亨,口气严峻:“张亨!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你非但不知收敛,还屡屡惹下事端!你再如此嚣张下去,小心皇上也不会保你!” 张亨却不以为意地冷笑道:“我说翊王殿下,现在是谁搞不清自己的处境?我说过和我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看来你的记性也不太好!” 羽枫瑾勾起唇角笑了笑,问道:“瞧你这意思,是想连我也一起干掉了?” 张亨此时正气焰嚣张,不假思索地说道:“翊王殿下,我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当个不问世事的闲散宗室吧!休要管闲事,尤其是我的闲事!这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羽枫瑾淡淡一笑,慢悠悠地问道:“如果本王非要管这件事呢?” 张亨顿时脸色一变,森然道:“翊王,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我劝你赶紧让开,把那女的交给我,否则就休怪拳脚无眼了!”说罢,他连拍了三掌。 声音甫落,数十名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将羽枫瑾、燕荣和鹿宁围在中间。这些黑衣人均蒙着面,手持着开山板斧,凶神恶煞地瞪着三人,一个个圆撑双目、跃跃欲试。 燕荣大惊,立刻剑指张亨,怒喝道:“张亨,你疯了吗?你要对翊王下手?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张亨仰天哈哈一笑,挑衅地看向三人,幽幽叹道:“燕荣,你还真是蠢!眼下这情形,任谁来看都是你们二人出城约会佳人,结果路遇歹徒惨遭毒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皇上又因何要怪我啊?” 燕荣警惕地盯着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咬牙骂道:“看来你早就有所准备!” 张亨插着腰,纵声大笑道:“这事儿你还真是冤枉我了!这些黑衣人,本不是给你们准备的!我知道会有人来救这个小娘们儿,本来以为等来的是马帮的人,却不料竟等来了你们!不过看现在这架势,看来你们和马帮早有勾结!那女的果然是被你们藏起来了!你们这是合起伙来耍我!” 张亨眼中的疯狂,让鹿宁开始有些紧张,不由得身子一僵。她知道一个疯狂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自己此时身上的迷药未解,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燕荣一人对付这些黑衣人,或许可以应付。可如果要保护两个人,会很吃力。而翊王的样子怕是根本不会功夫。她心中着急,额上不禁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别担心!”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鹿宁抬头看去,只看到羽枫瑾棱角分明的侧颜。他虽然没有看自己,可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的双手传来,让鹿宁迅速平静了心绪。 羽枫瑾能感到鹿宁的紧张,亦能明白她的担忧。他笑看着张亨,淡淡问道:“张亨,你可别忘了,现在本王是你那案子的主审。本来本王还想念着孝康太后的面子上,对你们父子手下留情。可如今,你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人证,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大开杀戒。看来本王也不必再顾及颜面了!” “那又怎样?”张亨狂悖地笑着,厉声嚷着:“翊王,本来方才我还想,只要你交出那女的,我放你一条生路。可我现在有一条更好的路,那便是只要我将你们三个知情人都杀了,就算那女的还在人世也无法威胁到我了,我岂不是从此高枕无忧了!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羽枫瑾笑了笑,言语中按时讥讽:“你杀了我们三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你似乎忘了在朝中,紧追此案不放的夏云卿和那些言官,莫非你还能将他们都杀了灭口吗?” “哈哈哈!”张亨放声大笑着,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不过是假把式罢了,折腾了这么久,皇上可曾动我们父子一根汗毛啊!我何时将他们放在眼中过!不过,如果那夏云卿将我逼急了,我也不在乎再多干掉几个多管闲事的人!” 听到这话,鹿宁已经十分确信:眼前这个人已经疯了!她偷偷拉了拉羽枫瑾的袖子,羽枫瑾侧过头去看向她,温柔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鹿宁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翊王殿下,待会儿我会引开他的注意,然后你赶紧带着燕荣跑到我的雪绒马上,雪绒跑得很快,他们追不上的。” 羽枫瑾微微一怔,他望着鹿宁的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柔声问道:“我们走了,那你呢?” 鹿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叹道:“今日之祸,错都在我!是我被帮里的兄弟出卖了。可我不能连累你们二人。只要您回去,将我的事告知慕容先生便好,拜托了!”说罢,她便拱一拱手,松脱开羽枫瑾的搀扶,却被羽枫瑾一把又拉回到身旁。 鹿宁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笑容是清雅温和、目光如水,似乎毫不在意当下的处境。 “你再等等。”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转过头去看向张亨。可是抓着鹿宁的力道却重了几分,似乎很怕她挣脱开冲出去。 羽枫瑾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疯子,眸光深处有一层淡淡的冷意:“张亨,你真的以为,本王会这样草率的过来救人吗?在燕荣看到鹿帮主和顾纪昀离开时,我们就开始部署了。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才会过来救人!” 张亨一怔,连忙看向一直缩在身后的刘容,刘容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张亨眼珠一转,忽而哈哈大笑道:“翊王啊,翊王!死到临头了,你还敢诈我。不觉得难看吗?既然你早有部署,怎么你们现在被困,却不见有人来救?”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本王始终念着孝康太后的面子,不忍对你出手,只希望你能见好就收,咱们都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可你执迷不悟,那本王也没有办法了!” 张亨始终不信,他指着羽枫瑾大声喝道:“好啊,既然你早有准备,叫他们出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现在还能救得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刘容惊恐的惊呼声:“别……别动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二章 血雨腥风满山冈(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张亨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脸色铁灰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的绣刀早已抵在刘容的颈子上。男子身穿着御守司的飞鱼服,手中拿着绣刀,却长得却有些面生。 张亨慌得一怔,不由得冷声问道:“你是谁?” 来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一字字沉静地说道:“御守司衙役——阮浪。” “阮浪?”张亨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没听过御守司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一旁的羽枫瑾漫不经心地插口说道:“此人虽然是御守司的新人,却是王璟的心腹,你可不要小看他啊!他一身的功夫,对付你这几个货色,可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我们还有燕荣!” 张亨却不以为地冷笑道:“你们真的以为,就凭借一个阮浪和一个燕荣,就能击败我培养多年的杀手吗?” 阮浪没有说话,只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光中闪过一丝轻蔑,便高喝一声:“出来吧!” 话音刚落,十多名御守司的衙役突然从道两旁窜出来,提着绣刀便向那些黑衣人冲过去。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乱了阵脚,只能慌忙抵抗。燕荣护着羽枫瑾和鹿宁退到远处,稍微安全的地方观战。 由于双方实力悬殊,还未等张亨和刘容反应过来,战斗刚开始便已结束,方才还嚣张的黑衣人,此时已被御守司的人全部生擒。 张亨和刘容顿时脸色大变,他愤恨地瞪着羽枫瑾,语气森寒:“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耍我?到底要干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抬手指着阮浪,说道:“若是方才你放我们离开,就不会闹到现在这般田地了。如今,事情闹到御守司那里,你可问不着本王了,还得问问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你。” 张亨闻言立刻转过头去,向阮浪怒目而视,冷声道:“区区一个御守司而已,敢拿我怎样?别说是你了,就算王璟来我也不怕!” 阮浪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这话张统领还是说得太轻松了!别忘了,我们御守司可以无诏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张统领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亨脸色一变,眯起眼凝着他,咬牙道:“你敢逮捕我?” 阮浪面色一正,淡淡道:“逮不逮捕你,那就要看张统领如何选择了!是要随我去御守司接受审讯,还是就此罢手,速速离去?” 张亨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我还真不信,你敢对我动手!” 阮浪不卑不亢地说道:“张统领怕是忘了,我们御守司直接听从陛下指挥,也只需向他回复。你是威胁不到我的!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亲自到皇上面前解释一下,你为何要杀死负责审理你案件的翊王殿下!想必皇上很有兴趣听你讲一讲!” 张亨没想到阮浪的态度如此强硬,顿时怔住了。刘容躲在一旁听了半天,看到眼下的局势,心中有些慌了——他担心事情败露,他们父子二人也会被牵连。 他连忙走过去,拉住张亨压低声音,温言劝道:“张统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今日就算了吧!若真闹到皇上那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张亨咬着牙纠结了半天,虽然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却不敢继续和御守司纠缠,从而惹怒皇上。 思忖再三,他冷哼一声,怒道:“可以,我现在就带人离开!咱们今日就当做,谁也没有见过谁!” “不行!”阮浪立时拦下了他,口吻生硬地说道:“张统领和刘大人可以离开,这些黑衣人可一个都走不了!” “你!”张亨气急败坏的瞪着阮浪。 却见阮浪只一挥手,一阵哀嚎声传来,他连忙转头看去。那些御守司利落地手起刀落,将十多位黑衣人全部斩于刀下,立时毙命。方才还嚣张的张亨,此时彻底傻了眼。 阮浪收刀入鞘,一抬手,恭敬地说道:“二位大人可以走了!” 张亨却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难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捏得青筋暴露,双目喷火地瞪着阮浪。 刘容惊魂未定地跑过来,拉住张亨低声劝道:“现在咱们落了下风,赶紧走吧!”说罢,便强行拉着张亨跳上马背,速速打马离开。 张亨一步三回首,恶狠狠地瞪着身后一众人,扬声喊道:“翊王,阮浪,臭娘们儿,你们给我记住,我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这句凶狠的话,随着二人的离开,迅速消失在空中。鹿宁也终于松了口气。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浅笑道:“鹿帮主受惊了。” 鹿宁莞尔一笑,轻声道:“多谢殿下出手搭救,不然我今日定命丧于此了!” 羽枫瑾却轻声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本王将你和马帮牵连在内的,这也是本王该做的。” 鹿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松脱开羽枫瑾的搀扶,试图往前走两步,却发现自己步履虚浮,还是用不上力气。 羽枫瑾轻轻扶住她,温和地劝着:“不必这么勉强自己了,坐本王的马车回去,好好休养几日就无碍了。” 鹿宁点了点头也不再拒绝,便任凭他扶着自己送入马车中,羽枫瑾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阮浪向手下的人嘱咐了几句,那些御守司便开始,就地掩埋黑衣人的尸体。他转身走到马车前,向羽枫瑾一拱手,说道:“殿下,我送你们回去吧!” 燕荣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阮浪,好奇地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阮大人怎么会带着御守司,恰好出现在此处?” 阮浪一怔,目光有些闪躲,却闭口不言。 羽枫瑾瞥了阮浪一眼,向燕荣解释道:“不是他恰好在此处,而是他一直在跟着咱们!看到咱们被张亨围住后,才叫来御守司的人援助!” 燕荣一怔,立刻盯着阮浪,冷声哼道:“原来,你就是王璟放在殿下身旁的眼线啊!真没想到,我们竟会被一个盯着我们的人给救了!” 听到这话,阮浪眉头蹙了起来,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羽枫瑾接口幽幽笑道:“他们的任务的确是看着咱们,并没有保护的职责。只不过,若是他们看着的人忽然死了,皇上怪罪下来他们难辞其咎。所以,他才冒着宁可暴露,也要救人的原则现身相救的。” 一切真相被揭开,阮浪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他也不做解释,立刻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抱拳拱手道:“卑职但凭殿下处罚!”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说道:“你出手救了本王,本王怎会再罚你呢!走吧,送我们回去。”说罢,便轻轻关上了车门。 燕荣笑着看了阮浪一眼,一拍他胸膛,叫道:“走吧!你驾车,我骑马。”说着,便飞身跨上雪绒的马背。 可方才一直十分温顺的雪绒,立刻变得狂躁起来,它不停地跳跃着,拼命得弓着背,企图将燕荣甩下去。 燕荣紧紧抓着缰绳,抱着它的脖子,惊呼道:“喂,你要把我摔下去,你可就要被扔在这里了!你的主人现在可骑不了你!” 手忙脚乱之际,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从马车中传出来,雪绒立刻安静下来,变得异常温顺。惊吓过后的燕荣,看着胯下这匹判若两马的雪绒,忽然大笑了一声,便轻轻摸了摸它的脖子,控马跟在马车的一旁。 阮浪即刻跳上马车,一扥缰绳,马车便朝着城门缓缓前行。似乎是考虑到鹿宁身上的不适,马车走得很缓,车厢晃动的幅度让人想要昏昏欲睡,鹿宁很想和羽枫瑾寒暄几句,却还是抵不住身心的疲惫,便靠在车厢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狭小的车厢内,充斥着鹿宁身上淡淡的幽香。羽枫瑾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但见她雪白的脸颊上漾着点点红晕,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整个人不施脂粉却美若海棠,他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荡。 他忽然觉得,这样打量着一个女子十分失礼,便即刻收回了目光,随手掀开窗帘一角,骋目眺望着马车外的风光。鹿宁不过睡了片刻便醒来,她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正在渐渐恢复,迷药的效力已经慢慢褪去。她握了握双拳试力,终于放心地笑了起来。 一抬眼眸,看到羽枫瑾正望着窗外发呆,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她心中有话想说,却不知该不该打扰他。 却是羽枫瑾先开口,关切地问道:“鹿帮主醒了?迷药的效力可是过去了?” 鹿宁双颊微微泛红,抱拳拱手柔声道:“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我鹿宁记下了,日后一定竭力相报!”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鹿帮主方才已经谢过了。” 鹿宁抬眼看着他,迟疑地问道:“殿下是如何知道张亨要对我动手的?你们……该不是恰巧来的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平和地说道:“是因为顾纪昀明明和燕荣说,要带你入府面见顾之礼,却将你带往了出城的方向。而就在你和顾纪昀离开不久后,你的几个兄弟却偷偷摸摸地从庄楼里溜出来。燕荣觉得事情蹊跷,便回来通知本王。” 听到此话,鹿宁面带愧色,咬着牙愤愤道:“真没想到,竟被身边的人出卖!” 羽枫瑾沉吟稍许,宽慰道:“这件事也不能听张亨的一面之词,或许通风报信的不是马帮的人而是顾氏父子。” 鹿宁一怔,忙问道:“殿下觉得顾纪昀和张亨早有勾结,所以特地将我引诱出城吗?” “只是本王的猜想罢了。”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又问道:“对了,顾氏父子找鹿帮主是什么事?” 鹿宁想起方才顾之礼的话,眼神立刻暗淡下去,忙敷衍道:“没什么,只说了一些无聊的话罢了。” 她心里明镜:不管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羽枫瑾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不过,当他看着鹿宁那张与萤妃相差无几的脸,又想到燕荣上次偷听到的对话时,心中便已经有了分晓。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三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殿下,顾之礼此人……值得信任吗?”鹿宁始终想着顾之礼的故事,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 羽枫瑾没觉得唐突,反而斟酌再三后答道:“顾氏父子在朝中的名声一向不好。二人看上去一脸和善,却是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之徒。而且二人冷漠且无情,过河拆桥、倒打一耙之事常有。鹿帮主和他们合作要小心些,不要被他们利用了。” “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早已拒绝他们了。”从他口中得到确认后,鹿宁看着窗外更觉失神: 如果顾之礼说的故事是真,那二人用此来拉拢自己的目的何在?被皇上发现了他们就是死路一条,难道真有让他们不顾性命的巨大利益吗? 如果故事是假。顾氏父子又为何会找到自己,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如果想不通的话,也不必太过勉强。事情早晚会露出眉目的。鹿帮主还关注身边的人吧,别让他们背着你再与张刘二人勾结。下次或许就没这么幸运了。”或许是看出鹿宁的困惑,羽枫瑾心有不忍地劝诫了一番。 鹿宁脸上扫过一抹愧色,轻声叹道:“殿下说得极是!我这个少帮主御下无方,才会屡屡出岔子,不但害了自己还险些连累了殿下,真是过意不去……” 看着她失落又指责的样子,羽枫瑾不知怎么了,竟脱口说道:“那不如这样吧。如果鹿帮主肯立下誓约,下次不管下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你都不会再突然消失。那本王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你我往日的恩怨也算两清了,如何?” 鹿宁猛地一怔,看到他一脸善意,也终于有了笑意:“好,一言为定!这次,就算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再离开了!”说着,她向羽枫瑾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指。 看着她纤细白腻的小指,饱满的指甲莹莹如玉,羽枫瑾不觉心中一荡。继而,他也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指,与她的小指用力地勾了勾。 这一举动让马车中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二人也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羽枫瑾如东道主一样,为她介绍着盛京。又贴心地向鹿宁询问着南疆的人土风情。 而一提及南疆和以往自由自在的日子,鹿宁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闪闪发亮。此时的她和平日里端庄威严的少帮主不一样,俨然恢复成一位天真娇憨的十八岁少女。光是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羽枫瑾的唇角已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 马车不紧不慢地到了庄楼门口。燕荣刚一打开车门,鹿宁就从车上跳下来,从燕荣手中接过雪绒马的缰绳并道了谢,就往庄楼里走去。 “鹿帮主。”羽枫瑾忽然挑帘探出半个身子,在她背后叫道:“鹿帮主,如果你方便的话,明日正午在潇湘别馆见,咱们不见不散!” 鹿宁翩然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好,不见不散!”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朱门里,一身红色的骑装好似一团火,在羽枫瑾的心里灼烧。仿佛她是从梦里走出来,如今又要走回梦中去了。 而羽枫瑾却被尴尬地留在现实,不得不细细回想今日的所作所为:听到鹿宁跟着顾纪昀出城时,自己什么都没想便跟燕荣追了出去。现在想想,这些行为实在有些欠妥,他后怕之余还有些自责。 “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卑职先告辞了!”阮浪跳下马来,向羽枫瑾抱拳拱手作别,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不是在监视本王吗?既如此,你若现在离开,王璟岂不会怪你失职?”羽枫瑾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阮浪垂首敛眸,拱手道:“身为御守司衙役,卑职唯有听命而已。有触怒殿下的地方,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既然是奉命行事,本王就怪不到你头上。”说着,他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指了指身后的潇湘别馆,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你也别走了。本王会在这里休息,你要继续监视到里面坐坐吧。” 这话让阮浪猛地怔住,他呆呆地目送着羽枫瑾离去,却不知是不是该把他的话当真而进退两难。 幸好燕荣一步跳过来,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走吧,我请你喝酒,顺便介绍几个美女给你认识。” 阮浪心中万般犹豫,不知燕荣是在调侃还另有意图。 燕荣继续劝道:“放心吧,我燕荣虽然是个浪子,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喝酒就是喝酒,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听燕荣这样一说,阮浪稍稍放下心来,也不再推辞:“既然如此,我再推辞下去便不识抬举。不过家中妻子管得紧,咱们只管喝酒美女就免了吧!” 燕荣拍了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威风凛凛的阮大人,竟还是个惧内的。好!就听你的!咱们今天只喝酒,不看美女!” 贝小贝将二人引到包厢内,在燕荣的招呼下,一桌丰盛的酒菜很快就摆满了桌子。对于如此盛情款待,阮浪有些傻眼。燕荣起身为他倒酒,他也忙起身举杯去接。二人执杯互敬,对饮了三杯才作罢。 几杯酒下肚,阮浪一抹嘴,脱口赞道:“都说潇湘别馆的酒天下一绝,今日才有幸尝到,果然名不虚传!” 燕荣好奇地问道:“平日没少见你陪着王璟来啊。他没请你喝过酒吗?” 阮浪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圆场:“平日我们陪着指挥使来都是公事公办,需得打起精神必须滴酒不沾。” 理由有些牵强,阮浪自己都有些心虚。好在燕荣识趣地转过了话题:“那不当值的时候怎么不来?这里对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望尘莫及,对御守司来说应该不贵吧!” 阮浪喝了一口酒,尴尬地笑了笑:“俸禄还行,可妻子为人比较仔细,我也不敢花钱大手大脚!” 燕荣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举起酒杯赞道:“真是难得的好男人!来,我再敬你一杯!” 也不知是酒的效力发挥了作用,还是被燕荣的热情所感染。阮浪很快就卸下了钢铁般的心房,与他执杯相敬、开怀畅饮起来。 酒过五味后,燕荣却忽然叹了口气:“哎,真是可惜啊!” 阮浪一怔,笑着问道:“像您这样在王爷面前是红人,又有诸多红颜知己,不知燕爷在可惜什么?” 燕荣将一条腿放在凳子上,大剌剌地说道:“我不是为自己可惜,而是为阮大人可惜呢!” 阮浪心中更奇,便放下酒杯继续问道:“哦?不知燕爷为我可惜什么?” 燕荣醉眼看着他,故作惋惜地叹道:“一想到阮大人一身好功夫,为人正直忠义、又痴情专一,却跟着王璟那种人,就觉得甚是可惜啊!” 阮浪脸色微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解释道:“王璟在外人眼里可能是个纨绔子弟。可他不但是我的同乡,还是命中的贵人、救命的恩人!若没有他,我根本不会进大名鼎鼎的御守司……” 燕荣细细琢磨着他的话,忽然哈哈一笑:“阮大人果然懂得知恩图报。不过,你可知上一任监视翊王殿下的衙役,下场是如何?” 阮浪立刻绷紧神经,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知道,他……下落不明。”他思忖了一下,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 燕荣仰头喝干一杯酒,又话锋一转:“既然你知道那人的下落,还听从王璟的派遣继续跟踪殿下,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阮浪缓缓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燕荣一拍他肩膀,借着酒意叹道:“如果你与王璟只是普通的上下级,他这样做无可厚非。可你们既然是同乡又是发小,他这样对你可就不厚道了!” 阮浪低垂着眼睑,脸色有些难看。缄默了许久,他才说道:“这件事我和燕爷倒有些不同看法。越是艰难的事交给我,越说明他信任我。如果翊王殿下碰到这样的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你而是旁人,你不会觉得失落吗?” 燕荣摸着鼻子略一沉吟,然后笑道:“艰难和要命可不一样!如果殿下知道这件事可能会送命,他绝不会让我去做。对他来说,没什么比兄弟的命更重要!” 说完,他自斟自饮一杯,看着阮浪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阮浪一怔,细细琢磨着燕荣的话,猛然呆住了:燕荣的这句话,好像一根鱼刺,让他如鲠在喉。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着:自己在王璟那里算是兄弟吗?不,更确切的说,自己只是他的一个跟班吧!虽然自己视他为兄弟,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阮浪沉默着连喝了几杯闷酒,脸上有了微微的醉意。珠帘被挑开,几个花枝招展的歌姬走进来,和燕荣打情骂俏了一番,又陪着他喝了几杯才翩然离去。 阮浪抬起醉眼看向燕荣,提壶为他斟酒一杯,忍不住问道:“燕爷,有一事我也没想明白,还请燕爷指教!” 燕荣双手执杯回敬他,呵呵笑道:“好说,好说,阮大人但讲无妨!” 阮浪蓦地抬头看他,忽然正色问道:“既然殿下早知道我在监视他,为何他迟迟没有对我下手?” 燕荣勾起嘴角,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住我了。我不是殿下,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不过,你日后监视的日子多了,大可以自己去体会,或者也可以亲自去问他,我想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阮浪皱起眉头看着他,不解地问道:“既然殿下知道我在监视他,为何还继续纵容我?可之前的人却早早被下手除掉了?” 燕荣抱着酒壶猛灌一口,幽幽说道:“或许因为阮大人和那些人不一样,所以殿下对你也与别不同吧!总之,殿下的问题我一概回答不了,如果你对我有疑问,我倒十分乐意解疑!” 阮浪苦笑着看他,觉得这个燕荣虽然有些不羁可为人豪爽,和他喝酒倒也十分惬意,便摆摆手不再问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四章 心绪如潮夜色茫(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夕阳已西斜,天上开始飘落细细的春雨,将院中的泥土润湿,把绣楼的鸳鸯瓦洗得干干净净,阵阵香风扑面而来。 鹿宁独坐在门前的小院中发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幕幕在她眼前又过了一遍,却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不知是心乱还是脑子乱,她觉得心中烦闷,忽然很想喝酒。 一瞥之间,一坛酒递竟递到了自己跟前,她心中一喜忙接过酒坛。慕容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身旁,正抱着一小坛酒不紧不慢地喝着。 “回来之后就一直躲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慕容先生总是漫不经心地表示着自己的关心。 鹿宁捧着酒坛豪饮了一番,才一抹嘴,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她知道此事应该保密,可她实在无法一个人承受这些,必须要找个人倾诉。而慕容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听完了她的故事,慕容先生的脸上始终平静,许久都没有说话,或许他是在消化这个离奇的故事。 “这件事,师傅怎么看?”鹿宁期待地看着他,小心地试探着,希望能从他口中解开身世之谜。 “看来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马帮绝对不能容下这样吃里扒外、出卖兄弟的败类!”慕容先生猛灌了一口酒,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来想个办法一次性解决此事。” 显然,他对身世之事闭口不谈,而是将重点放在出卖鹿宁的人身上。 “师傅……”鹿宁打断他的话,试图将话题再次引到身世上。 “可让我比较在意的是翊王和燕荣的出现,他们果真是担心你的安危,还是……他们在利用张、刘二人的计谋,来彻底拉拢你的心!”慕容先生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又将话题引到翊王和燕荣二人身上。 “师傅!”鹿宁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顾氏父子的故事我该信吗?” “这酒可真不禁喝,这么快就喝没了!我再去拿几坛吧。”慕容先生看了看手中的空酒坛,起身就要离开。 “师傅!”鹿宁嚯地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一下情急将所有疑问都抛出来:“我的身世义父和师傅一点都不知吗?义父一直生活在南疆,是如何认识京城官员?他要顾之礼直接找我,为何不提前和我说?你们是不是在隐瞒些什么?” 慕容先生随声站住脚,背影似乎与暮色凝固成一体,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仿佛风一吹就整个人就会化掉。 沉默许久,他才有些赌气般地说道:“这个故事你想信就信,不想信就不信!在马帮中的日子你若过够了,就借此去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如果你还不想离开马帮,就当他是放屁好了!”说罢,慕容先生便一甩袖子,愤愤地扬长而去。 这一番话让鹿宁如遭雷击:是呀,故事是真是假又如何?关键是自己怎么看待!十八年前,她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可现在,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就算故事都是真的又怎样?难道真的要投靠那对狼子野心的父子,去当受人摆布的大小姐吗?指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被当成礼物,送到哪位贵人的床上去。 “师傅,我……”等她回过神时,慕容先生已经飘然远去,早已不见踪迹。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坛有些自责:自己是怎么了,竟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乱发脾气! “小鹿?你和老头儿吵架了?他怎么气呼呼地走了?”托托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呲着一口大白牙,露出一脸纯真的微笑。 “没什么。我累了,先去休息了。”鹿宁现在心情很乱,只想好好大醉一场再睡上一觉。所以,她敷衍了几句便转身回了绣楼。 看到鹿宁反常的神态,托托想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本来带着美酒要和鹿宁畅饮一番,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刚走出绣楼院子的大门,就被一直等在外面的平四拦下:“怎么样?少帮主说了什么?” 和托托的迟钝不同,细心敏感的平四更能看出,鹿宁的苦闷和慕容先生的心不在焉。 托托却插着腰说道:“俺怎么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搭理俺。俺有什么办法!” 平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样子还挺严重的,难道是帮内的事吗?” 见平四也自言自语不搭理自己,托托烦躁地搔了搔脑袋,嘟囔着:“哎,怎么这几天大家总在吵架啊!” 忽然,他眼珠一转,用手肘捅了捅平四,嘻嘻笑道:“平四,要不咱俩也打一架吧!” “什么?”平四被他没有来的一句,说得猛地一愣。 “嘿嘿,俺以前在南疆得天天出去打架,自从来了这里后只能天天呆在屋里,可憋坏俺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打一架就当是练功了,怎么样?”托托紧紧握了握双拳,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听到这话,平四气不打一处来,本想责备他几句,可见他脸上孩子一般的表情也只好作罢。只能摇头叹了口气,便负手大步离去。 “平四,你去哪儿啊!你要是害怕打不过俺,那俺让你三拳好不好?”托托以为平四是怕了自己才逃走,立刻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斑驳的夕照染红了暮色,街对面潇湘别馆门前的华灯,也一盏又一盏地亮了起来。街上渐渐变得喧嚣杂乱,唯有三楼的一扇窗前,一抹孤单落寞的人影仿若遗世独立般矗立着,久久未动。 屋内没有开灯,羽枫瑾身上的直襟白袍,在略显浊污的昏暗中也染上了一抹黯然。正在他出神之际时,房门却被猛地推开,燕荣抱着酒坛步履踉跄地撞进屋内。 羽枫瑾顺手关上了窗子,坐下来为他斟了一杯热茶:“看样子方才和阮浪谈得不错?” 燕荣大剌剌地往他对面一坐,笑道:“不错!兄长果然看得没错,阮浪此人值得交!” “此话怎讲?”羽枫瑾打开鎏金香炉的盖子,往里面丢了一块香料。很快,屋内就被一阵清新馥郁的奇楠香所笼罩。 燕荣喝了一口茶醒了醒酒,笑道:“阮浪这个人知恩图报、心思单纯,还有点惧内。这样的人在朝中可不多见了。不过,这是因为他初入官场,才能保持这样赤子之心,若一直和王璟那群乌合之众待在一块儿,往后可就难说了。”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问道:“该说的话都说了?” 燕荣拍了拍胸脯,笑道:“放心吧,不多不少!”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又问道:“他是如何回应的?” 燕荣放下茶杯,深深叹息道:“说来还真是冥顽不灵啊!阮浪明知道王璟在利用自己,却还在替他说好话,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接过话头解释道:“你不是刚夸他知恩图报吗。王璟对他有提携之恩,他自然心甘情愿地为其卖命!” “那可就难办了!”燕荣又喝了一口茶,可砸么咂么嘴觉得不对味,便放下茶杯,换了个杯子倒了杯酒又喝了一口,方才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他这个人有点轴,一旦认定的事是很难轻易改变的。除非王璟做了他难以原谅的事,否则,他是铁了心地跟着王璟那个混蛋!” 羽枫瑾看着他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燕荣的父亲燕衡,是渝帝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也是北渝开过百年来唯一一个,被授予镇国大将军的人。 怎奈老将军燕衡他英年早逝,膝下又仅有燕荣一子,而燕荣好死不死地又跟了不受待见的自己,燕氏一门才渐渐凋零。到了现在,连王璟也不将其放在眼里的地步。 说来,老将军燕衡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对羽枫瑾“另眼相待”,还是他在军事上的启蒙之师。而羽枫瑾只能让他儿子,跟着自己做一名整日混迹在风月场所的浪子,一身的本领却无施展之处。 每每想到此处,羽枫瑾都觉得愧对已逝的老将军。 所以他对燕荣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对外他是自己的侍卫,可是在府内,大家都把他当二老爷看待! 羽枫瑾与燕荣之间,是愿意为舍去性命的交情,那是因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这份感情单纯没有被利益熏陶过。 而阮浪就不同了。他和王璟只是同乡而已,情面或许有的,情感却谈不上了。 阮浪此人有些才能、也有些功名,可惜他命不逢时,始终郁郁不得志。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冷落,让他慢慢变得自卑而绝望。 此时,王璟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他定然会万般感恩、紧抓不放。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明知道飘过来的不过是稻草,也不肯放弃一丝丝生的希望。 所以,让阮浪彻底背叛王璟为自己所用,这的确有些困难! 羽枫瑾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燕荣还以为他在为今日的事烦恼,也不免担忧起来:“兄长,我真没想到张亨竟会对你下手。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引阮浪出来相救,怕是今日咱们都难逃一劫!不过,既然咱们和他撕破了脸,想必他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我看,不如就将寒烟交给皇上处置,这样咱们也省了好些麻烦。” 羽枫瑾面有忧思,沉吟许久才道:“即便现在将寒烟交上去也于事无补,此事的关键还在皇上——他根本不想处置平阳侯父子!让我来审理此案,就是因为他确信我会手下留情,所以交上去也是于事无补。” 燕荣一拍大腿,不满地嘟囔着:“如此说来,平阳侯父子岂不是就要逍遥法外了?那咱们费劲心力将寒烟救回来,又有什么用?” 羽枫瑾缓缓啜了口茶,幽幽叹道:“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最后还得落在夏云卿身上。这朝中唯有他,敢逼着皇上处理此事。不过此事不能心急,必须步步为营。眼下张亨虽已无所顾忌,却也不敢随意对咱们下手,你倒不必担心。” 话音落下许久见无人应答,羽枫瑾再探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燕荣早已睡着,此时正鼾声大作。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拿来自己的软被轻轻盖在他身上。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贝小贝和雪雁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一阵阵干呕。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五章 心绪如潮夜色茫(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怎么了?”羽枫瑾走出门,看到走廊里贝小贝和雪雁,正搀扶着醉醺醺的花芳仪。 “殿下。”雪雁忙作了个揖,担忧地说道:“今天有几个熟客缠着老板娘陪酒,她多喝了几杯就这样了……” “呕……”花芳仪一手扶着贝小贝,一手扶着胸口在干呕,雪雁听到连忙跑过去为她拍背。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她的胳膊,责备道:“不过是一些酒鬼而已,你做做样子便好,何必如此拼命!” “殿下,你回来了……”花芳仪醉眼惺忪地看向他,稍稍屈膝刚要行礼,却身子一软跌在他怀里。 雪雁眼珠一转,忙趁机说道:“殿下,还是赶快扶老板娘回去休息吧,奴婢这就去准备醒酒汤!”说着,她向贝小贝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识趣地匆匆离去。 “殿下,我头疼。”花芳仪瘫软在羽枫瑾的怀中,轻轻阖着眼,喃喃细语着。 羽枫瑾见四下无人相帮,只好将她拦腰抱起,打开她卧房的房门,将她轻放在熏好的帐子里。 “你好好休息吧。”羽枫瑾安顿好她转身欲走,右手手腕却被死死拉住。 “殿下,别走!” 花芳仪婉言哀求着,可一张口酒意就上涌,她又不得不跑到窗边呕了起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弄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 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羽枫瑾终是于心不忍,便添了一杯清茶送到她面前:“喝点茶解解酒吧。” 呕吐渐渐止歇,花芳仪半遮着自己的面,接过茶水来漱了漱口,才贴着墙壁疲软地坐在软榻上。她随手掀开身旁的琉璃灯盏,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忽明忽暗的火光,跳跃在她苍白的双颊上,那表情像是在笑,可眼角却又挂着几滴泪珠。 “我失态了,让殿下见笑了。”她说话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却自带一种蛊惑的味道。 “你以前从不这样。不是你说的,万事不需过心吗?”羽枫瑾一甩长袍在她对面坐下,责备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呀。”花芳仪好似无聊似的漫应了一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才软洋洋地说道:“别听雪雁胡说,大家不过是想和王爷的女人喝一杯罢了,都是别馆的老主顾了,我怎么忍心拒绝呢?” “本王的女人?”羽枫瑾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 “能让王爷一掷千金盘下这座销金窝的女人,自然该是王爷看中的女人——世人总是会有这样的念头。可惜我啊,平白担了这个头衔,倒有些名不副实了。”花芳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声音里含混着自弃的味道。 “何必在乎世人的眼光。”羽枫瑾斟了一杯茶,浅抿了一口,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觉得困扰,我就送你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花芳仪用一根手指沿着玉杯的边缘慢慢划着,将沾在上面的胭脂一点点晕开。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浅笑:“我出身风尘,就只会做这个。真叫我闲下来像普通女人那样,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我未必能受得了。能为殿下守在这里,寻觅你要找到的人,才是我最想做的事。” “辛苦你了。”除了这句话,羽枫瑾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当他可以离宫建府时,就准备建立一个这样的地方:能够自由地和各路人马见面,却不会引起渝帝的怀疑,甚至不被他发现。 于是,在出身风尘的花芳仪的建议下,潇湘别馆便落成了。而富有美貌和智慧又擅长酿酒的花芳仪,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别馆的老板娘。 不知她是真的热爱这个身份,还是深爱着羽枫瑾。总之,她从此便一心扑在别馆的经营上。 在钻研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后,她研究出了数十种独一无二的美酒,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潇湘别馆也随之成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而有关花芳仪和羽枫瑾之间的暧昧传言,也从此甚嚣尘上。从未被证实过,也从未被否认过。燕荣“风流浪子”的名号,也是从那时起才传开的。因为燕荣需要变成这样的人,在与别人交往时,才不会引起渝帝的注意。 因此,羽枫瑾感激花芳仪付出的同时,也对无法回应她的感情而觉得亏欠。 “殿下,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吗?”花芳仪抬眸看着他,神色迷蒙而幽暗。 “当然。”羽枫瑾垂眸浅抿了一口清茶,幽幽叹道:“怎么可能忘了呢。” 断断续续的思绪,随着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一路飘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奉渝帝之命,他负责清理京城周边几个乡镇猖獗的地下赌坊。当他和燕荣踹开一家赌坊的大门时,看到一位惊恐万分、梨花带雨的少女,正被当做赌注一样放在赌桌上。 所有赌徒都兴致勃勃地围了过来,虎视眈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开始下注:赢的人便可以撕去她身上的一片衣衫,也可以抚摸一下她的肌肤。 不知道赌局已经进行了多久,当羽枫瑾和燕荣冲进去的时候,花芳仪已是衣不蔽体,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满是罪恶又肮脏的黑爪印。 当羽枫瑾一声令下,燕荣便带着护卫将里面的人全部逮捕,他则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花芳仪的身上,抱着她离开了那座魔窟。 后来,在得知她从小无父无母已无处可去时,羽枫瑾便将她留在身边,做了一名贴身照顾自己的婢女。再后来,他盘下了这个潇湘别馆,花芳仪又成了这里的老板娘。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芳仪对他有了异样的感情,可他因无法回应所以只能一直故作不知。 “殿下。”花芳仪星眼流波,神情妩媚:“我自幼被卖入青楼,十七岁那年,老鸨因为烂赌,便将我放在赌桌上当作赌注。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我哪有今日的安稳生活?所以当下我就下定决心,此生此世要侍奉在殿下左右,不离不弃!虽然我知道,殿下对我这么好只是可怜我……” 可怜?仅仅是可怜吗?或许还有些别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她所有真相。 羽枫瑾黯然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下来:“当初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救了你,可这么多年下来,终究是我亏欠了你……” 花芳仪缓缓伸出手,试探着触碰羽枫瑾放在桌上的手。可羽枫瑾却先知先觉似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让花芳仪扑了个空,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风尘女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所不同?”一双盈盈妙目盯着他,可花芳仪的心中却又悲又怕。 悲的是她知道答案,怕的是亲耳从羽枫瑾的口中听到。 羽枫瑾的眉间微微抽动了两下,才缓缓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与身份无关。” “果真如此吗?”花芳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眸轻声笑道:“如果我的义父也是一名大将军,殿下就会对我与别不同吧。说不定,还会因此喜结连理呢!” 羽枫瑾的表情有些莫测,对于这个问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当他喝完了半杯残酒,才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前脚刚迈出门,花芳仪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羽枫瑾回到自己的睡房时,燕荣还在熟睡中。他本就一身疲惫,却被花芳仪搅乱了心思,一时还难以入睡。觉得屋内有些闷热,便随手打开了窗子,又拿了一杯热茶凭窗远眺。 潇湘别馆已经结束了营业,门口的灯笼也被熄灭。四下里一片漆黑,整条街都好像消失了一般,让他恍若身置在梦境之中。 唯有一株微弱的灯光,从街对面一个窗子里传出。随后一抹纤细的身影,也抱着酒坛走到了窗前,对月独酌起来。 是她! 虽然光线不明亮,可好在距离不远。居高临下的羽枫瑾还是一眼就认出,窗前的那抹倩影正是鹿宁。 这么晚了,她也没睡?难道也是在为什么事烦忧吗? 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对街对面的一切产生了兴致…… 而另一边,鹿宁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干脆起来喝两杯。她离开绣楼走到第四进院,被一阵呼和之声吸引了注意。 这么晚了,还有人没睡吗? 她怀着好奇心寻声走过去,正瞧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正赤膊在月下练武。月光照在他精壮的身躯上,手中的朴刀在暗夜中画出点点银花。 “平四?”鹿宁认出院中人,试探着叫出声。 “少帮主?”平四又惊又喜,连忙收起朴刀,迅速捡起地上的衣衫穿了起来。 “您……您怎么在这里?”他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时有些窘迫。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没打扰你吧!”鹿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没、没打扰。”平四挠了挠头皮,神色有些不安。 “如果你练完了,我请你喝酒吧!”鹿宁拍了拍手中的酒坛,向他莞尔一笑。 平四猛地一怔,然后抱拳拱手道:“平四愿意陪少帮主小酌几杯。” 二人走到小花园中在石桌两侧坐下,平四找来两个碗,分别倒满了酒,将一碗递给了鹿宁。 “好、痛快!”鹿宁满饮了一碗,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少帮主,你这么晚也睡不着,是不是……有心事?”平四小心观察着鹿宁的神色,轻声问道。 “嗯。”鹿宁点点头,说出来的声音有些缥缈:“刚接下帮主之职时我还信心满满,可现在我却有些迷茫了。我在想或许就不该来当这个少帮主,因为我的到来才让本来团结的马帮,弄得现在四分五裂,兄弟间反目成仇了……” “这不是少帮主的错!”平四急忙解释道:“这话或许我不该说。不过,勾心斗角、争名逐利的症结在马帮早就存在了,只是老帮主一直没来盛京,才不知道真相罢了。就算今天来的不是少帮主而是其他人,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六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知道平四是在安慰自己,鹿宁苦涩一笑,拿起酒碗碰了碰他手中的碗,却什么都没说,显然平四的话并没让她宽心。 看着她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闷酒,平四几番斟酌后,才道:“少帮主,恕我直言!马帮虽然现在仍是江湖第一,却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如果再不力挽狂澜,怕是日后也只能和鬼神部队一样,成为江湖传说了……” “此话怎讲?”这句话成功引起了鹿宁的注意,她已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平四喝了一口酒稳了稳心神,才正色道:“因为老帮主的缘故,马帮这么多年都远离朝堂,始终游走于江湖之上。可今日不同往昔,无论士农工商,哪怕是佛寺和道观,都离不开朝廷的庇佑。说句实在的,现在江湖上哪个商号的背后,没有朝廷中人的支持?马帮本就树大招风,如果再不为自己找个靠山,怕是早晚会被其他商号吞并甚至消灭啊!”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朝廷关系错综复杂,我现在还一时难以抉择。而且……”鹿宁又猛灌了一口,才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担心这样做……会违背义父的初衷……” “少帮主不能这样想。”平四急忙说道:“时移世易,少帮主要想有一番作为就必须不落窠臼才行!” 鹿宁听得聚精会神、频频点头:“你说得不错!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翊王殿下!”平四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人品,他都是万中无一的选择!更何况,他现在向咱们投来了橄榄枝,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要有了他的支持,马帮从此便能在盛京站住脚!” 听平四分析得头头是道,鹿宁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番话不但打消了她的所有顾虑,还让她对盛京分号的未来,有了新的打算。 一直郁结在心的问题被解决,鹿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她与平四在月色下豪饮了一番,才各自睡去。 下了一夜的春雨,一觉醒来时,红日照着窗纱,街上已有人在叫卖杏花。院中红花多姿、绿荫繁茂。黄莺闪动着翅膀迅速穿梭在园林之间,清脆的啼鸣声不绝于耳。 鹿宁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连忙起来梳洗打扮。今日,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爽约了。 先把帮内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她赶往潇湘别馆。中午时分,别馆内的人大多都在睡觉,灯也没有点起来,整个别馆黑洞洞的安静极了。 唯有贝小贝早早守在门口,看到鹿宁前来,他立刻摆出招牌式的笑脸,一边打着千儿,一边殷勤地将她迎进门去。 鹿宁在桌前翩然落座,贝小贝满面堆笑地问道:“鹿帮主,中午想吃点什么?” 鹿宁微微一怔,反问道:“怎么,不等着殿下来了再安排吗?” 贝小贝欠着身子,笑道:“殿下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鹿宁微微一笑,干脆地说道:“那就支个锅子吧,你们也省事儿!酒的话,就来你们的那个羊羔酒吧!” “好嘞,您稍坐!酒菜马上就好!”贝小贝打了个千儿,便躬身挑帘退出。 鹿宁双手支着腮,悠然望着窗外的美景:这里连着一个小花园,桃花开满了庭院,桃花桃叶相互交杂乱纷纷的,花儿吐出了新红的叶儿,翠绿如碧。 艳阳高照,透过如火似荼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芙蓉面。她心中霎时愉悦起来,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意,双颊上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殊不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也在看着她,眸光中竟漾出春水般的温柔。羽枫瑾在楼梯上驻足,不忍去打扰这迤逦之景。 很快,几个小厮端着铜锅回来小心地放在桌上,又将菜码和美酒一样样送了过来。 一桌子的美酒美食,让鹿宁将目光从春光中收回。食物还好说,可美酒的香味让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实在受不住诱惑,她还是端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连连惊呼道:“好酒!” 站在楼梯上观望的羽枫瑾会心一笑,终于迈开了步子走下去。他是怕自己再不出现,鹿宁会一杯又一杯将自己灌醉了。 一串清脆的珠帘声响起,鹿宁侧目望去,只见羽枫瑾身着一袭淡雅宜人的青色锦袍,风度翩翩地挑帘而入。 鹿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眼波流转之际轻唤了一声:“殿下,今日我可没爽约,您却来迟了”。 羽枫瑾撩袍在她对面落座,温柔的一笑,说道:“方才看了会儿美景,看得呆住了,竟忘了过来赴约,抱歉、抱歉!” 鹿宁径自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他,笑吟吟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个性豪爽,既然来迟了,就要自罚三杯!殿下,请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随即伸手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好,殿下爽快!”鹿宁嫣然一笑,立刻端起酒壶,又为他斟酒一杯。 珠帘又被挑起,一抹紫色的倩影翩然而入,瞧见羽枫瑾正与鹿宁举杯共饮,不由得大吃一惊。 “殿下!”她扶着珠帘站在门口,瞪着二人惊呼出口。 “老板娘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吧。”鹿宁喝得有些上头,瞧见她来了便立刻招了招手。 花芳仪刚要走过去,却发现羽枫瑾正在极慢地喝着杯中酒,始终没看自己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她咬了咬唇,识趣地说道:“鹿帮主是殿下的客人,你有什么需求随时吩咐,奴家就在外面伺候着。” 她微微欠身刚要离开,一直不说话的羽枫瑾终于开口了:“芳仪,把今年的新酒再送来几坛。今日,本王陪鹿帮主喝个痛快!” 花芳仪手上微微用力,差点把珠帘上的珠子拽下来,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确定……是要酒吗?” 羽枫瑾偏过头看着她,淡淡笑道:“今天本王高兴,自然要不醉不归,去拿酒吧。” 花芳仪没再说什么,而是愤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珠帘相撞之声。 望着花芳仪离去的背影,鹿宁觉得有些尴尬,便试探道:“芳仪姑娘如此放心不下,为何殿下不叫她一起过来坐,我不介意殿下带着红粉佳人一起赴约。” 羽枫瑾却神色未动,提起酒壶缓缓斟了杯酒,淡淡道:“鹿帮主误会了,芳仪和本王只是朋友,不是什么粉红知己。” 这句话让鹿宁微微一怔,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咕嘟咕嘟,铜锅里的水开了,恰好掩饰了当下的尴尬。 鹿宁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道:“离开南疆后,好久没吃过锅子了,今日既然是殿下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夹起一块羊肉拨到沸腾的水中,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沸水中的红肉渐渐变白。 羽枫瑾见她目光炯炯、浅笑盈盈,唇边不禁浮起一抹微笑,也夹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柔声道:“都是特地为你准备的,鹿帮主千万别客气!” 羊肉很快浮了上来,鹿宁也不客气,直接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然后从胃里发出了一声赞叹:“天啊!真是太好吃了!” 吃了几口,鹿宁放下筷子,再举杯敬向他:“前两次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我爽约,小女子自罚三杯,请殿下见谅!”说着,她端起杯一饮而尽,随后向他盈盈一笑。 或许是肚子里暖了,鹿宁也活跃起来,她看到羽枫瑾只是在慢慢地喝着酒,连忙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催促道:“殿下您也吃啊!如果您不喜欢吃羊肉,可以放些别的!春天吃锅子最舒服了!” 羽枫瑾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不亏是江湖中人,经历了昨日那么性命攸关的事,鹿帮主今日还如此精神矍铄,果然不简单!” 听到夸奖,鹿宁粉颊微微一红,羞涩地说道:“昨天的事的确九死一生,实在太过惊险了!说来,我还没有谢过殿下呢!” 说着,她斟了一杯酒敬向他,恭敬地说道:“殿下,我还得敬您一杯,昨日多亏您的机敏和临危不乱,才能让大家平安脱险。说来惭愧,我身为江湖中人应该更警觉才对,没想到昨天竟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酒,轻叹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从昨天的行动设计来看,背后主使应该是很了解鹿帮主的人,才会利用你的善良来诱捕你。所以无论你多小心,最后还是会上当的。” “哎!说来说去,还是我御下无方啊!”鹿宁倒了一杯酒猛灌下肚,突然低垂了目光,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我来当这个少帮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也许我当时就不该接下来这个重任,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羽枫瑾沉吟少许,又问道:“恕在下唐突。既然老帮主还在世,为何急于要将帮主之位交于你?鹿帮主身为女子年纪又轻,要管理这么大一个摊子,未免辛苦了些。” 鹿宁垂下眼睑,面露难色地轻声说道:“我本来对权力富贵,都没什么野心。可义父对我不但有救命之恩,更有养育之情。他老人家如今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再管理帮中事务,更不适合长期奔波。所以,我唯有硬着头皮顶上来了!” 羽枫瑾的眸光一闪,又道:“如果老帮主没有早早归隐,想必此时早已飞黄腾达了。” 鹿宁浅饮了一杯,幽幽笑道:“许是对朝廷寒了心吧,这其中的恩恩怨怨,也难说得很。义父不曾提起,我也不敢去问。” 羽枫瑾话锋一转,又道:“本王久闻老帮主的威名,心中甚是敬佩,可惜至今无缘见上一面。” 鹿宁托腮望着窗外的桃花,神色间漾起淡淡的哀伤:“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羽枫瑾刚要进一步询问老帮主鬼力赤的事,没想到一阵珠帘之声响起,花芳仪抱着一坛酒,再次挑帘而入。 “这是我私藏的桃花酿。今日既然鹿帮主肯赏脸前来,这坛就算我请客。” 说着,她敲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迅速弥漫了整个包厢。 羽枫瑾眉毛一动,淡淡道:“芳仪有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七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听到是私藏的酒,立刻双眼放光:“多谢老板娘美意!不如你也坐下来喝几杯吧!人多一些才更热闹啊!” 她再次发出邀请,却发现花芳仪一直瞥向羽枫瑾,而羽枫瑾则沉声不语地坐着,紧抿的唇线有些紧绷。 花芳仪的眸中闪过一丝苦闷,不甚在意地说道:“待会儿别馆就要开门营业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忙,这次就算了吧。” 鹿宁觉得有些尴尬,昂斟了一杯酒敬向她:“多次受到老板娘的款待,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我敬你一杯,聊表谢意!”说罢,她便端起杯来,仰头而尽。 花芳仪淡淡一笑,拿过一个杯子,也自斟自饮了一杯:“像鹿帮主这般豪气、爽快的女子,还真是世间少有。难怪殿下会对您另眼相看。若我是男子,说不定也会为鹿帮主着迷呢!” 说罢,她有意无意地瞥向翊王,却见他容色逐渐冷峻。鹿宁放下酒杯,双颊已染上两片红晕,有些手足无措。 “芳仪,本王和鹿帮主还有事要说,你先退下去吧。”羽枫瑾的声音还是如此温和,可口吻却透着一股威严。 花芳仪知他就要动怒了,便翩翩一福身立刻转身离去。 待她走远,鹿宁才端详着羽枫瑾,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芳仪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我怎么觉得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好像就在对我生气?莫不是我哪里得罪过她?” “鹿帮主别放在心上,芳仪喜欢使小性儿却没有恶意。有时,她对我也会冷嘲热讽一番。”羽枫瑾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又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她碗中,又道:“说了那么多老帮主的事,不如说说少帮主你自己吧!” “我?”鹿宁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我有什么可说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开口问道:“不知鹿帮主此次在盛京能呆多久?” 鹿宁想了一下,才说道:“身为少帮主,又是上任之初,自然要去每个分号巡视一番。盛京分号是第一站,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做盛京总管,就该启程去下一站了!” 她说得很轻松,也十分合理。可不知为何,羽枫瑾的表情却有几分僵硬,一股焦躁的情感涌上胸口,他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现在可找到合适的人选?” 平四的脸一下子跳出来,鹿宁莞尔一笑:“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样也好,即便再伶俐的人第一次做事也难免手忙脚乱,有人能从旁协助自然就会好得多。”羽枫瑾觉得这话有些言不由心。 “但不知,鹿帮主的下一站会去哪里?日后可还会再回来?”话一出口,羽枫瑾就有些自责:这是什么冒失又愚蠢的问题! 鹿宁似乎并不觉得唐突,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回来了吧。我自幼长在南疆,对京城纷乱复杂的时局实在力不从心。所以才决定将这里交给更适合的人。” 羽枫瑾细细咀嚼着她的话,见她神色不定,便温柔一笑:“本王倒觉得,鹿帮主比别人更适合。你所缺的无非是经验罢了,不过这一点不足却很容易弥补。” “哦?如何弥补?”鹿宁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嘴角嵌笑。 “只要鹿帮主能找到志同道合者并肩协作,你在马帮内的地位将无可动摇,马帮也前途可期。”羽枫瑾面带淡淡的笑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聪慧如鹿宁,立刻明白这是羽枫瑾在向自己抛来橄榄枝。她不疾不徐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吟着说道:“殿下说的道理我懂。实不相瞒,入京之后一直有朝中的官员前来拉拢,却都被我一一推辞了。” 羽枫瑾诧异地扬了扬眉,问道:“哦?鹿帮主明知道此事的重要,为何又要将那些示好的人拒之门外?”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空杯,略有深意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骨子里都有些傲气。虽然知道在京城中,有个照应才是万全之策,却也不愿随意攀附权贵。而且,江湖人都是真性情,讲究以心相交。若朋友对我们真心相待,我们便能豁出命去。可放眼盛京城中,却再也找不到像殿下这般,真心看重马帮,愿意在危难时候出手相帮的朋友了!”说罢,她一双妙目凝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羽枫瑾登时会意,他双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举起酒杯敬向她:“能和马帮成为朋友,是本王的荣幸!” 听到这话,鹿宁双眸放光,她连忙举杯回敬:“能与殿下并肩作战才是马帮的荣幸!往后殿下有什么事需要马帮做的,马帮一定鼎力相助,只要殿下能保马帮一方平安!” 羽枫瑾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一言为定!只要马帮不犯下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本王一定保你平安。” 说罢,二人纷纷仰头一饮而尽。随即,端着空杯相望了片刻,便畅快一笑。话说开了,加上鹿宁的豪爽和开朗,酒席间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鹿宁的酒量很好,几乎每一杯都是一饮而尽。喝了半天的酒,她粉颊晕红却只有浅浅的醉意。羽枫瑾喝得很慢很慢,还未等喝醉酒意便散了。 两个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从日头高照一直到日落西山,不知不觉中已在别馆中坐了大半天。 包厢外渐渐喧嚣起来,酒客们络绎不绝地进门来,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即将拉开序幕,二人在包间内说说笑笑,浑然忘却了时间。 直到珠帘再次响起一阵碰撞之声,一抹紫色的身影飘进门来,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殿下,还要再添酒菜吗?外面的客人渐渐多了,我怕下面的人忙起来会照顾不周,所以现在来问问。”花芳仪向羽枫瑾欠了欠身,柔声问着,幽怨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鹿宁。 羽枫瑾望着鹿宁,微笑着问道:“鹿帮主还想添些什么吗?千万别客气!” 被花芳仪盯得有些不自在,鹿宁忙说道:“不必了,我已经吃饱喝足了。”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来,向二人抱拳拱手道:“多谢殿下款待!今日出来得太久了,我这便回去了,告辞!” 羽枫瑾看出她的局促,也连忙站起身来,柔声道:“夜已深了,我送鹿帮主回去罢。” “这就不必了吧。”听到这话,鹿宁明显感到花芳仪脸色一黯,便连忙推辞道:“不过就是对街而已,我走两步就到了!就不劳烦殿下了!” “无妨。”羽枫瑾走到门口一手挑起珠帘,一手比了个请:“今晚夜色正好,本王正好要去散散步,顺便就将你送到门口吧。” 听到这话,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能向花芳仪抱歉地拱一拱手,便逃也似地钻出包厢,急匆匆地走出门去。就在她刚踏出门时,忽然听到背后飘来一句话:“殿下,这么晚了还去散步吗?要不要我陪您……” 随后便是羽枫瑾当断则断的声音:“不必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别馆吧。” 鹿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短短几次相处,她已经摸清了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她不明白花芳仪对自己的敌意因何而来,却不愿意被卷入这段感情旋涡之中。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盛京城被映得一片平静与祥和。一阵夜风袭来,仍带着微微的寒意。 “殿下!”一声轻唤从背后传来,羽枫瑾驻足回眸,只见花芳仪抱着一件银丝斗篷,莲步依依地跟出来。她将斗篷仔细地披在羽枫瑾的肩上,娇声嘱咐道: “虽然是春天,可夜露寒重,还是披上一件斗篷为好,以免着了夜间的寒气。” 羽枫瑾轻声一笑,说道:“不过是一条街而已,哪就那么娇气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待花芳仪为自己穿好斗篷后,才转身将鹿宁送到庄楼门口。 “殿下请留步吧!”鹿宁在门外驻足,向他拱手拜别。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夜色,忽然微笑道:“今晚夜色如此撩人,想必逐光湖的景色一定极美。鹿帮主来京这么久,应该没见过逐光湖的夜景吧?” 鹿宁微微一怔,她明白这是翊王在邀请自己同游。她迟疑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穿过羽枫瑾看向街对面,见那里已不见花芳仪的身影,才稍稍松口气。 她唇边浮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听殿下说得我都心动了。既然如此,不知殿下是否介意我与您同行?一起去瞧瞧这座‘不夜之城’的夜景。” 羽枫瑾微微一笑,拱手为礼:“能与鹿帮主同游是本王的荣幸。请!” 鹿宁再次确认了街对面才与他转身离去。她不知为何自己明明没有旁的心思,却像做贼一样防着花芳仪。不过,她接受翊王的邀约并非单纯为了赏月,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二人并肩沿着喧嚣的大街往逐光湖边走去,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入夜后的气温骤降,却仍挡不住百姓们在晚饭后,走出门赏月的心情。 一阵冷风吹过,鹿宁搓着手苦笑道:“还是芳仪姑娘想的周到,早知我也该回庄楼里,取件披风再出来的。”刚说完,她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羽枫瑾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柔声道:“一会儿到了湖边会更冷,小心别着凉了。” 一阵温暖的幽香袭来,鹿宁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温暖的眼睛,还有唇边真诚的笑意,顿时觉得如沐春风般,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抓着斗篷上华贵的狐狸毛,微微低垂着眼睑遮住眼中的慌乱,轻声喃喃道:“殿下将斗篷给了我,您就不怕着凉吗?而且……芳仪姑娘若是知道了,怕又该生我的气了……” 羽枫瑾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本王是男子本就不怕冷,穿不穿的也不打紧。你是女子,要多加注意保暖才是。” “谢谢。”鹿宁也不再推辞,继续和他并肩往前走去,此时她倒是很庆幸,夜月无光,羽枫瑾看不到她脸上娇羞的红云。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八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逐光湖边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几艘渔船停歇在岸边,船头上的灯火如豆,水中的圆月好似一颗明珠般剔透。 岸边并排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看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影,心中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倍感惬意。 鹿宁骋目远眺,不觉由衷地叹道:“在南疆生活的时候,就常听人提及盛京的繁华。可真到了这里才发觉,自己的想象有多么贫瘠!” 随即,她伸开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而我更想不到的是,这样繁华美好的背面,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危险和腐朽。盛京!还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啊!” “盛京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有些人拼命地想挤进来,有些人却拼命地想逃出去……”羽枫瑾幽幽的盯着远方,清澈的眼眸忽然有些浑浊。 “繁花之下,落花成冢。”鹿宁白净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莫名的忧愁:“京城的盛名常常伴随着秽闻,总是勾着人们的好奇心,让人忍不住想来一探究竟。” “秽闻?”羽枫瑾回了神,脸上浮出一个笑容。 看出他被自己勾起兴趣,鹿宁盈盈一笑,继续说道:“在南疆闲来无事常与兄长去茶馆听书,偶尔有些说书先生会提起盛京的秽闻,心中一直十分好奇,却不知这秽闻是真是假。” 羽枫瑾挑了挑眉,微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鹿宁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徐徐说道:“我就听过一个离奇的故事:听说渝帝登基之初便迎娶了北渝第一美女柳南烟。不过,据说这位美女曾有婚约在身,渝帝为了安抚她的未婚夫,便以功名相许才得以平息……” 说到这里,她特地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羽枫瑾,却见他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可他没有开口阻止,鹿宁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个柳南烟入宫后被封为萤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荣光无限。可故事往往都会峰回路转,就在她最受宠的时候却被突然打入冷宫。渝帝不但赐死了所有服侍过她的宫人,还将有关她的一切都从史册中抹去,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有人说柳南烟最后病死在冷宫,也有人说她被渝帝亲手杀害,还有人说……她损毁了自己的容貌,和一个老嬷嬷调换身份,带着一个女婴逃离了宫中……” 说完,她再次看向羽枫瑾,他此时的眼神已有些冷,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鹿帮主,盛京不比外面,这里处处都布满了皇上的眼线,随意提及这样的秽闻,会找来杀身之祸的。”许久,他的薄唇间才吐出这句话。 鹿宁蹙了蹙眉,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略感失望:自从听过顾之礼那个“故事”之后,尽管她拼命地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相信这样的信口开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探索得更深。本想着既然和翊王羽枫瑾结成同盟,便能从其口中探听一二。没想到,羽枫瑾竟如此讳莫如深。看来,她还得另辟蹊径了。 “本王……见过她。”羽枫瑾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刺破了湖边凝滞的空气。 “什么?”鹿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是谁?” 羽枫瑾眺望着湖面月色的倒影,从侧面看过去神色有些冷漠和怅然:“本王还是孩童的时候,一直生活在紫微城里,有幸见过那位娘娘。” “她……是什么样的人?”鹿宁的语气有些迫切。 羽枫瑾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脸,淡淡一笑:“她性子很安静,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甚至连给太后请安都不愿意出现。本王也是偶尔在御花园见过她,在湖边呆坐着喂鱼。不过,她看上去清冷却是个温柔的人,每次见到本王都会拿来糕点给我吃。” “还有吗?”鹿宁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脑海中已有了些许画面。 “她很美。”羽枫瑾的声音渐渐温柔起来:“是本王见过最美的女人。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裙,带着简单的发誓,在那个百花争艳的后宫里有些特立独行。而且她很痴迷佛教,本王每次见到她,她的手中都拿着一本佛经,看得如痴如醉……” “佛经……”鹿宁喃喃自语着,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颈间的那颗佛珠。心中不觉诧异:难道仅仅是因为萤妃笃信佛教,才会把一颗佛珠放在自己的身上吗?还是说,这颗佛珠本身另有含义? “总之,她是个让人见之不忘的女人,是一位活在宫中的仙女。皇帝的宠爱、妃嫔的嫉妒、宫中的寂寞、亲人的背叛,她统统都选择视而不见。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哭,也没什么能让她笑……”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 鹿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叹道:“原来,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是真的,那后来呢?她果真死在冷宫了吗?” 羽枫瑾的眼神忽然一闪,沉吟稍许,才道:“她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失宠的。可具体的原因渝帝始终没有透露过。她被打入冷宫后,本王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毕竟冷宫那种地方人人避之不及,又有谁会去看她呢!不过,她的死讯是在入冷宫后一年才传出。渝帝一点悲伤都没表现出来,反而不耐烦地命人将她草草下葬。一代美人就此陨落,世间只留她的些许传说……” “那她……可有生过孩子?”鹿宁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羽枫瑾顿了顿,才开口道:“渝帝膝下仅有一子,其母却不是萤妃。如果萤妃果真如传言那般诞下过婴孩,这个孩子却没有出现在宫中,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或许就是害死她的原因!” 鹿宁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双拳也暗暗捏紧。此时她的心情十分复杂:顾之礼的话她可以不信,可翊王的话又让她不得不信——自己和这个萤妃是血脉至亲。 萤妃的故事凄美得令人叹惋,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而痛哭流涕,可她整个人都是麻麻的,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心里乱糟糟的,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发脾气却没有一点脾气。 “说来也很巧。”羽枫瑾紧紧盯着鹿宁的脸,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第一次见鹿帮主时,就觉得你与萤妃有几分相像。当时,本王还真以为,鹿帮主与萤妃有血缘关系呢。” 鹿宁猝然一怔,继而假笑道:“是……是吗?天下长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我哪有那个荣幸,能和萤妃娘娘攀上亲呢。” 她的神色慌乱被羽枫瑾尽收眼底,却没有急于揭穿,而是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鹿帮主还是小心为好。你的这张脸若被皇上瞧了去,怕是会大祸临头了!” 鹿宁微微打了个寒颤,低声问道:“整个盛京城中,见过萤妃的人多吗?” “不多。”羽枫瑾话锋一转,又道:“皇上的妃子他人怎会轻易见到,所以只要不被皇上瞧见,鹿帮主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鹿宁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咱们日后是一条船上的伙伴,就没什么话是不能讲的。殿下但讲无妨!” 羽枫瑾深深看她一眼,沉声说道:“毕竟是宫中的秘密,鹿帮主对这个故事的好奇心要适可而止,切不可随意与旁人提及,即便是马帮中的人也不可。这件事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马帮就要大祸临头了,你明白吗?” 鹿宁咬了咬唇,温顺地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提醒。我记下了。” 一阵夜风刮过,湖面上月亮碎成一盘珠玉,风过后,珠玉又聚在一起凝成冷月,却比方才缺了一角。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二人在微有月明的路上折返回去,可回去的脚步却比来时要慢了许多,也不知是舍不得凄美的月色,还是不舍这岁月静好。 冷风比方才还大了一些,羽枫瑾的斗篷很大,恰好将身材苗条的鹿宁裹在里面,她倒也不觉得冷,可羽枫瑾却传来几声隐隐的咳嗽。 鹿宁故意擦了擦脸上的喊,一边解开斗篷,一边说道:“走了一路我现在热得很。还是殿下披上斗篷吧,免得着凉!” 谁知,羽枫瑾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好好穿着,听话!” 这句话仿佛有种魔力,让一向豪爽的鹿宁竟不敢再反抗,又重新系好了斗篷。 自己这是怎么了?鹿宁心中也有些诧异,她总觉得在羽枫瑾的温文尔雅之下,藏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强势,会让她常常不明觉厉。 月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或许是不想让鹿宁听到自己的咳嗽声,羽枫瑾加快了步子走在了前头。 鹿宁裹着温暖的斗篷,在泛白的路上踩着他的影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二人回去的一路上,也没说上几句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咳嗽,随风传入鹿宁的耳中,她的心中似乎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不知走了多久,街上又开始喧闹起来,原来是回到了潇湘别馆,二人一前一后在庄楼门口驻足。 “多谢殿下今日的邀约,盛京的夜色果然名不虚传!”鹿宁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他,向他莞尔道别。 羽枫瑾接过斗篷,微微笑道:“既然鹿帮主说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咱们日后可要常来常往。别馆中的酒随时欢迎鹿帮主来品尝!”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九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天气渐渐转暖,河边杨柳依依,燕子掠过河面带起一圈圈涟漪,蝴蝶伴着落花在树下翩翩起舞,盛京城好一派暮春之景。 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正沿街缓缓而行。看到马上趾高气昂的人,正是一脸麻子的平阳侯之子张亨,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唯恐不及。 盛京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穿过几条街道,眼前便是两条石路,因其笔直交叉所以人称「十字街」。 街的对面,耸着一座黄瓦粉墙的大院。艳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炫目。朱漆金钉大门的匾额上写着「御守司衙门」几个金字,门口左右各一座半人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御守司衙门门外,近百步之内都鲜有人迹,百步之外才有做生意的店家和往来的行人。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停在御守司门前,守门的两个衙役,立刻凶神恶煞的将其拦下。 张亨并未下马,而是睥睨着两个衙役,豪横地问道:「你们指挥使在吗?」 两个衙役相视一眼,冷声问道:「你是谁?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敢如此放肆?」 张亨歪着嘴冷冷一笑,昂首傲慢地说道:「快去告诉你们指挥使,金甲卫统领张亨来了,有一桩美事要和他说!」 听到张亨的名讳,两个衙役立刻收起嚣张的气焰,连忙派人进去通禀。 张亨得意洋洋地坐在马背上等着,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注意到街角站着的一对男女:男子又高又瘦,一张铁灰色的脸,配着一身飞鱼锦服倒是十分扎眼。 张亨眯起眼仔细看他一眼,立刻便认出:此人就是上次,从自己手中救出翊王和马帮帮主的那个御守司衙役——阮浪。.. 想到当日他给自己的羞辱,张亨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他咬牙切齿,攥着缰绳的手已青筋暴露。 愤恨的目光一转,落在阮浪面前的女子上,顿时眸光一亮:那女子长得乌云秀发、肌肤如雪、容貌十分出众。 女子和阮浪有说有笑、眉来眼去、行为举止甚是亲密,看样子不是夫妻便是情侣。 张亨暗暗骂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么美的女子,竟跟了这样一个男人,真是可惜了! 可随即,他眼珠一转,唇角微微扬起,脸上浮现一抹阴险的笑意。 前去通禀的衙役去而复返,邀他进去相见。张亨意气风发地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二人,又瞥了眼街角的男女,才迈着四方大步神威凛凛地走进门去。 张亨刚一踏进门来,就被里面各种臭气混杂在一起的浊气,熏得捂住了嘴巴。因为御守司的衙门设计得十分巧妙——一进门并不是审讯的大堂,而是令人闻风丧胆、臭名昭著的诏狱。 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旁是数十个昏暗狭小的牢房。每一间牢房中都有十多名犯人,像牲口一样被挤在笼子里。 每个人都毫无生气、半死不活地瘫坐在地上。他们身上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伤口里,脓血混在一起正散发着腐败的臭味。却不知道和他们沾满全身的排泄物,哪一个更臭。 张亨拿出帕子堵住鼻子,他宁可把自己憋死也不愿被臭死。忽然间,他觉得脚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啃食他的靴子,他低下头去一看,立刻大骂了一声,忍不住跳起脚来将那鬼东西一脚踢远。 身旁的御守司冷笑着调侃道:「张统领可要小心了!诏狱的老鼠泛滥成灾,那些犯人身上的上,就是被老鼠啃食的!」 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监牢,张亨忍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牢房中躺着一个瘦骨嶙峋、长发遮面的男子,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几只又肥又大的老鼠,正津津有味的啃食着他的尸身。 而被关在一起的囚犯们,却一个个面无表情、动也不动,似乎这一切和他们都没关系,亦或许他们正等待成为下一具尸体。因为这里对他们来说,死亡比活着会更幸福! 「***的不是人呆的地方!」张亨忍住腹中翻涌的酸水,狠狠地骂了一句,便放开步子急匆匆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他还未穿过这个修罗地狱,又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各种刑具发出的阴森恐怖之声所惊吓。 「这是什么声音?」张亨猝然驻足,惊惶地四下张望着,这些恐怖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耳中,他顿时冷汗直透后背。 两个御守司不屑地冷冷一笑:「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那些犯人在受刑的声音!怎么,带领千军万马的金甲卫统领,竟会害怕这种声音?」 张亨一脸恼怒之色,紧紧咬着牙根却没有说话。心中却怒骂道: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御守司的衙门要这样设计——将诏狱放在最外面,而把审讯的大堂却放在最里面。 因为但凡进到这里的犯人,除了变成尸体之外,是没有任何机会逃离这里的。而被送进来的犯人,在走过炼狱一般的长廊后,再去接受审讯,常常会不打自招。 张亨忍着不适和怒气,又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之间,原本骚臭的空气中,竟混杂了淡淡的胭脂香。而回荡在长廊中的叫骂和哭喊声中,还夹杂了男女的调笑之声。 张亨登时眉头一皱,满心的鄙夷:他早闻王璟此人极度好色,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搞这种龌龊之事。 御守司的两个衙役,推开两扇沉重冰冷的大门,一个阴森的刑讯室豁然出现在面前。王肃之子,御守司指挥使——王璟,正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将双腿舒服地搭在面前的书案上。 两位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的女子正腻在他怀中,一边与他调情,一边喂为他喝酒吃点心。王璟就像没长手一般,任凭两个女子投喂,自己却动也不动一下。 张亨皱了皱眉头,刚要迈步走过去,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前面,竟宛如一场人间炼狱:一个满是污渍,四四方方的案子上,趴着一个赤条条的汉子,他的四肢被死死捆绑在案子的四条腿上。桌案旁的两个衙役,正挥着鞭子抽打着他,他身上很快遍布血痕,有些已深可见骨。 他口中肆意地叫骂着,将王璟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个遍。可王璟却享受着软玉在怀,丝毫不理会这个疯狂的囚犯。 一时间,哭声、骂声,掺杂着靡靡的歌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全身发抖。 张亨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他相貌猥琐、行为卑劣、无才无德,却能凭借着父亲的背景,爬到这个位置。 不,他并非是无一是处,起码他变态、残忍,对皇上表现忠诚,或许这些才是他能爬上来的理由! 反正像御守司这样的地方,不需要有大才之人,只需要他这样——残忍而忠诚的人! 张亨忽然对王肃和王璟这对父子心生起畏惧之情。沉吟半晌,张亨走向前去拱手施礼,轻声道:「王指挥使!」 王璟抬起眼皮瞥他一眼,冷哼道:「呵,原来是张统领啊。什么事能劳烦您大驾,到我这个又脏又臭、闻风丧胆的地方来?」 张亨挑了挑眉头,难得地大笑道:「这里的确又脏又臭,是个人都不愿意进来。可奇怪的是,这里同时也是皇城中最瞩目的地方!许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可只有像王大人这样的不世之材,才配坐殿御守司,替皇上把好盛京的命脉!」 王璟猛地睁开眼看向他,眸光顿时一亮,忽然对这个会说话的人心生好感。他轻轻摆了摆手,两位腻歪在他怀中的女子立刻起身,飘飘然退出门去。 王璟从身旁拉过一个椅子,拍了拍座位,一努嘴道:「坐吧。」 张亨对他的无礼并不放在心上,也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骄傲地迎上王璟审视的目光。 王璟摸了摸唇边的狗油胡,吊儿郎当地问道:「张统领大驾光临,有什么话就别藏着掖着了!省着影响我看戏!」 张亨冷冷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有个天大的美事,要和王大人分享一下,就是不知……王大人是否感兴趣!」 王璟眼睛瞟向他,不耐烦地问道:「到底什么美事?我这人可没什么耐心!」 他的傲慢让张亨立刻拉长了脸,却只能暂时隐忍不发:「宫中的秀女大选就要开始了,这一批的女子可真是环肥燕瘦、各领风骚,是历届中最优质的!」 王璟忽然来了兴致,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笑问道:「哦,张统领是如何知道如此私密之事的?」 张亨身子往后一靠,得意洋洋地轻哼道:「因为这次是我负责送秀女入宫,而且检视这些秀女的都是我的人,所以我自然一清二楚!」 王璟放着光的双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又笑着问道:「不知张统领方才说的美事,可与此事有关?」 张亨得意地笑了笑,遂微微倾过身子,在王璟的耳旁低声道:「只要王指挥使肯站在我这边,那这次的秀女,指挥使就能比皇上先看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的傲慢让张亨立刻拉长了脸,却只能暂时隐忍不发:“宫中的秀女大选就要开始了,这一批的女子可真是环肥燕瘦、各领风骚,是历届中最优质的!” 王璟忽然来了兴致,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笑问道:“哦,张统领是如何知道如此私密之事的?” 张亨得意洋洋地轻哼道:“因为这次是我负责送秀女入宫,而且检视这些秀女的都是我的人,所以我自然一清二楚!” 王璟放着光的双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又笑着问道:“不知张统领方才说的美事,可与此事...... 张房陵不再多说,立刻跑了出去,同时还给监狱那边的负责人打了电话。 “走啦。”霍靖琛薄唇翕动,黑曜瞳心映着她的影,在路灯下柔波泛亮,她回过头,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恼意闪自眼底,不等她暗中责怪自己,他已拉着她走向了细雨中的汽车旁。 “琰儿见过伯母!”终于到了历史性的一刻,婆媳相逢,蔡琰内心激动不已,但面上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只是微微红晕的脸颊出卖了她。 黄忠但只是并不主动进攻。这更给了吕布信心。于是,黄忠又装作无力再战,于是在挡开了方天画戟之后,就将沉重的大刀拖在地上,然后就催动大宛马逃跑。 “妈的!”子龙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趁着老子打电话敢偷袭我!”说着话又是一脚狠狠的踩在了那人的脸上。 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后,尴尬之感从心中遏制不住的冒了出来,脸上微微露出窘迫之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老大说:“哼,你以为拿枪对着他我就对付不了你吗??”说着,也将枪对准那个喽罗。 刘夏娜借着昏暗的月光环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独孤舒琴的身影。 霍靖琰无意识的眸光看看自己的手机,继而又把目光落在了金二公子的朋友圈,短短几秒间唇线抿起,松开,又咬了咬,似乎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接受了杜仲传来的事实,平静的脸色逐寸逐寸龟裂,现出狂怒的前兆。 “不怪你,是我疏忽了时间!”胡漓的声音很低,听上去却带着自责。 “就是在岳州城的那三日,公子不在,我遇上过尹大哥两日。”尹灵鸢解释。 走出围栏,秦峰叫过鬼老,叫他让所有人在他没有出来前,都暂时不要靠近围栏一百米之内的范围。 夜酩眼见于此,再没有犹豫,也根本没时间犹豫,若不趁着眼下槐安没在,陈瞎子还没说到正题,把丹府内这条黑蛟弄死,待到怪僧回来,盯着他录完全部魔债,蛟身全部化形,那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男人和老板的关系,乔维安当然会阻止对方对自己这么恭敬,但是查必复和詹自彰在一起好几年了,再经过两年的调查,她打算收徒弟,所以乔维安没有阻止查必复向他鞠躬。 秦峰激动了,看来这个世界的旧世界应该和自己原有的世界相差不多,该有的东西都有。 当数字显示出巨大的凶残时,他知道这次他必须走了。现在他大哥,二哥,他爸爸的兄弟都去世了。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一辈子忐忑不安,甚至会成为他的恶势力,让他的修养贪得无厌。 众人脑中不自觉的想象着叶云舒描绘的画面,仿佛看见了一个红衣散发的吊死鬼在眼前晃荡,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 可是这次一袋的粮食也没看见,不知道是今天这样,还是最近都这样。 “请出去!”龟田次郎听到乔维安毫不犹豫的拒绝后,本想说点什么,却被乔维安的话推了回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一章 狼狈为奸暗陈仓(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王璟得意地理了理唇边的狗油胡子,一脸得意之色:「张统领考虑得如何了?但凡投奔我们的,我们都愿意给他们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但凡和我们作对的,都是被剥皮的下场。你、还要继续与我合作吗?」 张亨眯着眼略一沉吟,还是向他伸出了右手,幽幽笑道:「今日王指挥使的一番话,让我张亨心服口服!从今儿起,咱们就是朝中最坚不可摧的联盟!」 王璟没有握手,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张统领将秀女送来之日,便是他夏云卿滚蛋之时!」 张亨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想着自己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脸色顿时便拉下来,胸中怒火腾腾却敢怒而不敢言。 王璟却丝毫不顾他的不快,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枚青,摆了摆手,冷冷讥讽道:「你可以滚了!读书人都混成你这个窝囊样子,读书还有个屁用,还不如有个厉害的爹!」 听到这句话,枚青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恭敬地向二人深施一礼,才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消瘦的背影如幽魂般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御守司衙门,春风迎面吹来却让他觉得心寒,头顶骄阳刚好却晃得他睁不开眼。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枚青有些恍然失神:寒窗苦读数十载一举夺得探花,从一个贫穷闭塞的小村庄,来到灯红酒绿的盛京,他原以为自己将在这里大展宏图,成为能够名垂青史的一名朝臣。 却不料,自打踏上盛京那一刻起,自己就已被有心之人盯上,还给了自己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加入他们,从此坐拥***厚禄,可以实现抱负;拒绝他们,将杳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毫无背景、初入官场的他别无选择,只能卖掉良心、任人摆布!他本来以为这很轻松,可当王肃开始把矛头对准他的恩师夏云卿时,他才开始后悔却已没了退路。因为他知道,夏云卿无法保护自己,而背叛王肃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摇晃着单薄的身体,如行尸走肉一般往通政使司的衙门走去。来的时候是御守司的人将他带来,可回去的时候却没有人理他,他没有雇马车只能选择步行。 「枚大人!」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枚青讷然回首,瞧见一位白袍男子正骑着一匹白马疾奔而来,在他跟前稳稳停下。 待马上的男子跳到自己眼前,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惊呼出口:「你、你是……燕荣?」 燕荣爽朗地笑了笑,拱手问道:「我路过这里没想到竟碰到了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枚青低垂着眼睫,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来办点事,正、正要回衙门。」 「那正好。」燕荣拍了拍身旁的马儿,笑道:「我顺路将您送回去吧!」 对于初次见面的二人来说,这样的邀约有些突然,枚青摸不清对方路数,迟疑地说道:「这……这样没问题吗?不会耽误你吗?」 「耽误什么!」燕荣朗声笑道:「我不过是要换个地方喝花酒,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上马吧,衙门应该有很多公务等着处理吧!骑马总归要快些!」 听到这话,枚青也不再推辞,他在燕荣的搀扶下跨上马背。随后,燕荣也一跃跳上马背,一扥缰绳策马离去。 恰巧阮浪从外回来,看到燕荣和枚青共骑一马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可想着王璟只让自己盯着翊王而非燕荣,他也没放在心上。 听到王璟在找自己,阮浪立刻赶往刑讯室时,当他看到张亨也在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还未等他细想,王璟便将他叫了过去,把弹劾夏云卿的奏章递给他,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阮浪听得脸色一变,忙拱手问道:「 大人,您……真要这么做吗?」 王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废什么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是!」阮浪恭敬一揖,也不敢再多言。 看到此时阮浪谨小慎微的样子,又想起那日在城外阮浪给自己的羞辱,张亨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我说王指挥使。」他瞄了阮浪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我在御守司衙门口,看到你的这位手下正和一位绝色佳人谈笑风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倾国美人应该是他的亲眷吧!」 阮浪顿时全身一僵,双眸怒瞪着张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张亨却挑衅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绝色佳人?」王璟突然来了兴致,抬眼凝着阮浪,沉声问道:「你在我身旁这么久,我怎么没听过,你还有妻室?」 阮浪连忙深深一揖,慌促地解释着:「王指挥使息怒!卑职绝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敢用私事叨扰指挥使!而且,内人姿色普通,根本不算绝色佳人!」 「阮大人谦虚了!」张亨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阮浪身旁,一拍他肩膀笑道:「我方才可看了半天,您夫人长得和那潇湘别馆的老板娘有几分相像,甚至比她更多了几分风韵。若她说自己是盛京排名第二的美女,可没有人敢排第一啊!」 阮浪还欲张口说话,王璟却走过来,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还真是好福气啊!竟有如此美貌佳人相伴,也不带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界。哎,想我王璟有钱有权,却无缘得到这般美貌的佳人,想来还真是遗憾呢!」 张亨哈哈一笑,恶意地打趣道:「王指挥使喜欢美人,天下皆知。或许,人家就是怕你抢走夫人,才不敢和你说呢!」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阮浪一眼。 阮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一揖到地,惶恐道:「指挥使息怒!卑职绝无此意!」 「哎,这就是你不对了!」张亨阴阳怪气地说道:「如果没有王指挥使的提携,你怎会有今日,又怎能娶到如此娇妻美眷呢?如果我是你,就大大方方地将夫人带来给指挥使看看,即便被他看上了,大不了送给他好了!」 「张统领,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阮浪阴沉着脸,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我可没在开玩笑啊!」张亨的脸陡然一沉,忽然正色道:「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王指挥使对你可是大恩,你不过是出让一件衣服,有什么为难的?还是说,在你心中从未将王指挥使当做过兄弟呢?」 王璟的眼神也随着这句话变得阴狠起来,他深深盯着阮浪没有说话。 一滴冷汗从鬓边涔涔落下,阮浪无计可施只能撩袍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指挥使对阮浪的大恩大德,如同再造父母,阮浪自知此生难以报答!只要指挥使一句话,阮浪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这句话让王璟的面色稍霁,他懒洋洋地一摆手,说道:「你对我的忠诚我知道。起来吧。」 阮浪心中暗暗送了口气,等他缓缓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由于过度紧张,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他的一番举动,打碎了张亨的如意算盘,张亨觉得无趣,便也起身告辞了。 奉王璟的命令,阮浪将张亨送出门去。在随行的衙役去取马的空档,张亨突然凑到阮浪身旁,冷笑着说道:「阮浪,日后我和你的顶头上司可是同盟了。你若再敢在我面前造次,可就得小心点了!」 「卑职不敢!」阮浪拱手沉声道:「卑职只是奉指挥使之命行事。」 张亨斜眼睨着他,冷声道:「你可知何为同盟?」 阮浪知他别有深意,便拱手道:「请张统领赐教!」 张亨一打鼻梁,一字字咬牙道:「所为同盟就是同仇敌忾!从今往后,我张亨的仇人就是王璟的仇人。下次,我再和翊王发生冲突时,你可知该怎么做了?」 本以为方才的一幕吓坏了阮浪,张亨此时的目光多了几分嚣张和自信。却不料阮浪拱手道:「身为御守司衙役,卑职只奉指挥使之命行事。」 这句话戳破了张亨的傲气,他眯起眼冷冷地瞪着阮浪,咬牙说道:「听着,识相的别来惹我!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跃上马背恶狠狠地看了阮浪一眼才扬长而去。 阳春三月的景致美得令人心醉。街两旁十里长的柳荫茂密葱郁、暗影歪斜。可阮浪心事重重,已无心欣赏这番美景。他托着沉重的步子地在街上晃来晃去,不知不觉间,被汹涌的人潮带到了潇湘别馆门前。 「呦,这不是阮大爷吗?」贝小贝的叫声唤回他的神志,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打算出来喝酒,所以根本没带银子,便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阮大人!好巧啊!」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阮浪蓦然回首,发现燕荣正笑着走来,一拍他肩膀,寒暄道:「看来我们芳芳的酒果然是一旦沾上了,就很难断掉。阮大人这怕是闻着酒味找来的吧?」 阮浪尴尬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闪躲:「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既然来了就得进去喝两杯!」燕荣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胸脯,大笑道:「上次咱们聊得很开心!走!今日我请客,咱们接着聊!」 阮浪不敢与翊王的人过多接触,本想着推掉燕荣的盛情邀约。可他此时心烦意乱,不愿意回家去让夫人担心。更何况,燕荣这人虽然看上去放浪不羁,却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和他在一起喝酒聊天的确令人愉悦。 想至此,他便不再推辞,与燕荣并肩走进别馆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二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月色溶溶,满天繁星熠熠生辉。潇湘别馆和平日一样的拥挤,舞姬们曼妙的舞姿配合着靡靡的歌声,撩拨着每一个酒客的心扉。 燕荣和阮浪被小厮引到一个包厢中坐下,在燕荣的安排下酒菜很快被送上来。燕荣立刻敲开泥封为阮浪斟酒,却发现他正盯着舞台发呆。 燕荣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落处,是舞台上正拨动琵琶的花芳仪。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芳芳真是好大的魅力!连我们惧内的阮大人,也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阮浪立刻回过神来,低垂着眼眸,慌促地解释道:「燕爷……误会了!我对老板娘……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只是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燕荣诧异地扬了扬眉,笑着问道:「哦?不知阮大人觉得芳芳长得像谁?」 阮浪铁灰色的脸隐隐透着红,眼中闪现一抹羞涩,轻声道:「有人说老板娘长得……颇像我夫人,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燕荣微微一怔,即刻哈哈大笑起来,他拿着酒杯搭在阮浪的肩膀上,调笑道:「能娶到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为妻,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连我这个浪子都有些嫉妒你了!来,为了阮大人的好运,我敬你一杯!」 「燕爷哪里的话!」阮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与他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阮浪很快一扫方才的阴郁,变得健谈和愉悦起来。他觉得燕荣的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每一位与他相处的人,都能被他身上的豁达和爽朗所感染。 放下酒杯,阮浪斟酌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燕爷,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 燕荣将一条腿放在长凳上,豁达地笑了笑:「阮大人别和我客气。既然我请你喝了两次,就已经把你当朋友了。朋友间要彼此坦诚,没什么不能问的!」 阮浪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试探道:「恕阮某直言!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燕爷这样出身武将世家,为何会甘愿在翊王府做一个普通的侍卫?我相信,以燕爷这一身本事,想要统领千军万马都不是难事!」 「哈哈,阮大人真是抬举燕某了!」燕荣摸了摸鼻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漫不经心地说道:「燕某对名利没什么兴趣,只希望能有一两个知己,过着有酒有肉有美女的日子便知足了!」 这番话不出阮浪所料,他微微一笑,将信将疑地说道:「对此阮某倒与燕爷看法不同!人生短短数十载如白驹过隙,试问哪一位堂堂七尺男儿不希望能有一番作为?兄弟之情固然重要,可如果为此要蹉跎一生,就大可不必了。」 燕荣微笑着听他分析,随即别有深意地说道:「阮大人怎么就觉得,我跟着殿下就不能有一番作为呢?」 阮浪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举杯敬向他:「燕爷息怒,阮某今日喝多了几杯说错了话!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都怪自己一时鲁莽,看来今日要不欢而散了! 没想到,他刚放下酒杯,燕荣就提壶为他斟满,笑着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就算是千里马,也得遇到伯乐才行!翊王就是我的伯乐,他知我、重我、护我,从不会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更不会利用我给他卖命!他从未将我当做侍卫,反而视作手足兄弟。试问阮大人,跟着这样百年一遇的伯乐,何愁前途堪忧?」 阮浪垂眸缓缓喝了一口酒,不知该如何回答。 燕荣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相反,有些人以重利收买人心,动辄就称兄道弟,可实际上只是在利用自己,为他做一些会掉脑袋的脏事儿。这样的人许下的前途,还是不要也罢!」 虽然燕 荣没有点名道姓,可阮浪总觉得这些话直戳自己,不由得想起过往和王璟之间的种种,又想起今日张、王二人对自己夫人的调侃,脸上已微微变了色。 「芳芳!」燕荣的一声叫唤,才拽回了阮浪的神智。他猛地一抬头,瞧见一位一袭紫裙曳地的女郎,正浅笑盈盈、衣衫飘动得挑帘而入。 「呦,真难得!咱们盛京的浪子,今日宴请的竟不是女子!莫非这几日又没银子了,才不敢见那些红粉佳人?」花芳仪俏立在燕荣身旁,巧笑嫣然地打趣着。 燕荣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讪讪笑道:「芳芳,你就别打趣我了。平日里我的银子可都填补你这里了,天天大鱼大肉的,就算是我偶尔也会腻啊,就不能交个朋友吗?」 花芳仪美眸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阮浪,娇笑道:「这位就是你新交的朋友吗?看上去可比你靠谱多了!」 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寒暄,阮浪竟觉得面皮上有些微微发烫,可一双眼睛却深深钉在她身上,怎么也拔不出来。 燕荣哈哈一笑,立刻抬手指向阮浪,介绍道:「还是芳芳的眼光独到!这位御守司的阮大人可是一位忠勇无双,还有些惧内的好男人啊!也是王指挥使的左臂右膀!」 听到「御守司」和「王璟」,花芳仪忽然心生反感。她勾起嘴角,为二人各斟一杯酒,幽幽说道:「你误会我的话了。我只是说他比你靠谱,可没说他是好男人啊。真正的好男人,是不会在成亲后,看到别的女人时还这副馋样!」 说完,她娇滴滴地白了阮浪一眼。阮浪见她身姿婀娜、轻颦薄怒、煞是动人,不由得心中一动。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如此做十分失态,便连忙埋头喝了口酒,掩饰自己此时的慌乱和尴尬。 燕荣却拍了拍花芳仪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芳芳可别对这位阮大人太过苛责了,殿下可是亲口赞许过他的,而且……他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花芳仪一怔,唇角立刻浮出笑意,眼神也变得风情起来。她拿过一个杯子,自斟了一杯敬向阮浪,柔声道:「呦,既然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那就是奴家的贵人!奴家敬您一杯,还望阮大人见谅!」 说罢,她用袖子遮住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阮浪怔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看到她手中的空杯时,才慌慌张张地自斟自饮了一杯,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早已习惯男人见到自己后的窘态,花芳仪轻蔑地笑了笑,又拍了拍燕荣的肩膀,慵懒地说道:「行了,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慢慢陪他喝吧,我这个局外人可不打扰了。」说罢,她翩然转身挑起珠帘离去。 离开前,她却忍不住驻足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阮浪。 直到花芳仪的背影消失许久,阮浪却还在失神中,连燕荣和他说了那一大堆的话,他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几个歌姬忽然挑帘而入,莺声燕语地将燕荣拉出门去。包厢内就剩下阮浪一人,也不知是因为美艳无双的花芳仪,还是因为燕荣方才的话,他只觉得心情比来时更加苦闷。 有些问题不问出口还好,一旦问出口,就会堵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无奈地长吁口气,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奏折,一遍遍看着上面的文字,心中倍感纠结: 虽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听从王璟的命令。却也知道,这个夏首辅是朝中所剩不多的正直之人。若要自己按照王璟说的那般害他,这有违自己做官的初衷。可若得罪了王璟,他怕是再也走不出那个诏狱了…… 思来想去也无解,阮浪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恰巧燕荣哄走了那几个美人正往回走,看到阮浪立刻将其拦下,笑道:「阮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还没和你喝够呢! 」 阮浪醉醺醺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推辞道:「燕爷,咱们改日再聚吧。怕家中夫人等急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燕荣一拍他肩膀,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既然阮大人话说至此,那我就不强留您了!咱们下次再聚!」 说罢,二人拱手告别,燕荣又转身走回方才二人喝酒的包厢。他百无聊赖的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片羊肉,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竟些失落: 羽枫瑾看人不错!阮浪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他有些愚忠,一时半会儿还难从王璟的坑里跳出来。本来想着用花芳仪使个美人计,可阮浪偏偏又有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夫人,本人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妻管严! 这可为难坏了燕荣——与纨绔子弟打交道惯了,他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到阮浪这样人的命门,看来要拉拢他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可话分两头儿,虽然阮浪这边进展缓慢,今日他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结识了通政使司的长官——枚青! 和阮浪相比,辩是非、明事理、胸有抱负却一时寄人篱下的枚青,显然更容易攻克:他本来就是被胁迫着加入了王肃的阵营,却是个心向光明之人。一旦他有机会逃离泥沼,是绝不会迟疑的! 燕荣又灌了自己一杯,可酒壶已空,他只好站起身来准备去讨酒喝。一瞥之间,他看到桌子上被阮浪遗落下来的奏章,顿时心头一惊,他四下看了看连忙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一封弹劾首辅夏云卿的奏章:夏云卿的父亲在老家过世,按照祖制,夏云卿应该辞去官职回乡丁忧,可夏云卿不但没有主动请辞,还瞒下父亲过世之事。 这件事非同小可,燕荣不敢耽搁,立刻收好奏折走出包厢,疾步跑上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三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一把推开羽枫瑾的房门,但见屋内烛火明亮,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龙涎香。羽枫瑾已换上一袭宽大的睡袍,斜卧在榻上看书。 瞧见燕荣神色冷峻地走出门来,他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燕荣探头到门外四下看看,才关好房门大步走过来,将袖中的奏折递给他。 羽枫瑾拿过奏折打开看了一眼,却神色未动的又将它合上,淡淡道:「从哪里来的?」 燕荣蹙着眉头,沉声道:「今日我在门外看到阮浪,便拉他一起喝酒,这是被他落在包厢里的。」 羽枫瑾微微点头,又问道:「你觉得阮浪是有意,还是无意?」 燕荣怔了怔,思忖再三,才迟疑道:「当时我被几个歌姬拉出包厢了,所以并不知道包厢内的情况。不过,我回来的时候恰巧他要离开,我们也只是寒暄了几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醉酒,反而倒像是有心事,我估计……他是不小心落下的。兄长怎么看?」 羽枫瑾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坐直了身子,自斟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该出现在御守司的奏章,却出现在阮浪的手里,想也不用想,这是王璟那边要对夏云卿下手了,具体会做什么,咱们目前不得而知。不过,若阮浪是刻意留下这个,那他便是在提醒咱们,亦或许是在求救!」 「求救?」燕荣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他为何要向咱们求救,救的又是哪一位?」 羽枫瑾安静地喝了一口茶,又道:「他要咱们救得,自然是夏首辅!或许阮浪不得不听命与王璟,却良知未泯才会向我们求救!」 「他既然要求救,为什么会选择我们?」燕荣更是大惑不解。 羽枫瑾沉吟少许,方道:「这就是你请他喝了两次酒的功劳了。也许他对你有好感,所以也有了莫名的信任感。」 燕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是阮浪不小心落下的呢?」 羽枫瑾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现在就要将这奏折原封不动地再放回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以防打草惊蛇!」 燕荣恍然大悟,立刻拿起这封奏折转身离去,可他刚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迟疑地问道:「兄长,你说这封奏折会不会是假的?」 羽枫瑾无声地笑了笑,幽幽一叹:「那你更应该将这个烫手山芋放回去,因为阮浪敢揣着这个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你看到,那他要试探的就是你我二人。」 燕荣也顾不得再追问下去,连忙跑下楼去。他一路返回方才二人喝酒的包厢,见这里还保持着阮浪走时的模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燕荣四下看了看,然后走进去,凭借着记忆将奏折重新摆到方才的位置上。确认无误之后他才转身走出包厢。 看到几个歌姬从面前走过,他立刻走向前去,一手搂着一个走到一旁去,一边和她们谈情说爱,一边紧紧盯着门口进出的酒客。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阮浪便一脸凝重地去而复返。 燕荣眼睁睁看他进门来,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打招呼,而是等他进入方才的包厢后,才搂着两个歌姬故作不经意地向那边走去。 他刚走到包厢门口,恰好阮浪也刚从里面走出来。二人碰到一起相视一怔,阮浪慌忙将那奏章藏进袖中,然后向燕荣拱手一拜:「燕爷。」 燕荣看着他的样子,然后会心一笑,揶揄道:「阮大人诈我!你去而复返,是不是看中了我们别馆的歌姬,还是说……你看上了我们老板娘?」 阮浪见他满脸通红、口齿不清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只讪讪道:「燕爷说笑了,我落了些东西所以回来找找!」 燕荣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哂笑道:「少来了! 我看你是把魂儿落下了吧!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两位美女,包你满意!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你夫人的!」说着,燕荣向他一挑眉毛,暧昧地眨了眨眼。 阮浪不敢再纠缠下去,只好轻轻地推开他,推辞道:「燕爷,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了,咱们改日再喝我请客!」 说罢,他向燕荣拱一拱手,立刻转身离开。在门口时,迎面走来一个紫衣女郎,阮郎抬眼看到浅笑盈盈的花芳仪,一时心虚竟站住了脚。花芳仪高傲地瞥他一眼便擦身而过,阮浪怔了怔,方抬步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阮浪都一直捏着那封奏章,心中细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再次回到包厢后看到的景象,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看来燕荣应该没有回去过,那这封奏折目前就是安全的。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害怕万一燕荣看过之后又放了回去,那这封奏折的内容,想必翊王已经知道了。可他现在却无法证实这件事,更不能直接去质问燕荣。 可不知为什么,他本该担心的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心里甚至有了「如果翊王能出手阻止这件事,那自己也不算是对不起夏首辅了」的念头。 一阵阵轻轻的春寒袭上绣楼,清晨的天色,竟阴沉的如深秋一般,让人兴味索然、心情阴郁。 鹿宁在铜镜前理了理云鬓,仔细看了看自己这张脸。忽然发现,无论自己多么严肃地板着脸,看上去都略显稚嫩。 可是无论如何,今日她都要打起精神来,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最后一个机会。她缓缓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出庄楼。一阵东风吹过,树上的桃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沾在她的头发上。她一路踩着红云般的路走向正厅。 慕容先生早已等在门前,见她走过来便迎上去,低声问道:「你今天早上要开会?」 鹿宁郑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慕容先生容色冷峻地说道:「那你可要小心点了。自从风长老被赶出马帮后,帮中近日来人心惶惶,近日来常有异动。」 鹿宁面沉似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吧!」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进正厅中,在主位上缓缓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帮内的兄弟已齐聚一堂,恭敬地站在正厅中。 鹿宁抬起美眸一一扫过下面的每一张脸,发现大家果然神色各异、各怀心事。她缓缓开口说道:「众所周知,风长老因为坏了马帮的规矩,而被革去了舌头赶出了马帮。我知道,许多弟兄对此十分不满,觉得我很苛刻、很残忍。也有一些人担心,我会对那些与风长老亲近的人下手……」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每个人的神色:有些人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色,却敢怒而不敢言。 她看向慕容先生,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我鹿宁虽不是大英雄,却也不会那么卑鄙。我与众位弟兄相处时间不长,却尊重各位前辈,更尊重老帮主挑人的眼光。 只不过,像风长老这种浸染在盛京许久,被权利熏心的人,会渐渐迷失了自己的初心,他背叛了马帮,背叛了信仰。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我只是将他赶出马帮,已是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所以,诸位不必担心!我当上少帮主后,一切只按帮规行事!我不管你们谁立了多少功,也不想知道你们背后的势力,更别告诉我你们的资历有多久。在我这里——一切都要归零。 我不希望,在我当上帮主之后,马帮在江湖中的声誉有所下降,也不想让马帮的生意减少。我立志要将整个马帮发扬光大,比老帮主在位时更创辉煌!所以,从今日起,我要众人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一切按规章办事,听明白 了吗?」 底下人相视一眼,才齐齐拱手,朗声道:「是!」.. 「报!」胡来和苏丙高喊一声,并肩走进大厅内,向鹿宁一拱手:「启禀少帮主。翊王殿下和燕爷来访。」 鹿宁一挑眉,连忙说道:「快快有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一袭紫衣玉带的羽枫瑾就风度翩翩地迈进门来,他身后一袭白袍的燕荣则带着一脸笑意。马帮众人立刻列立两侧,让出中间的路来齐齐拱手施礼。 鹿宁大步迎过去,向他一拱手,嫣然道:「殿下大驾光临马帮,可是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一撩衣袍款款坐下,抬眼看向鹿宁,淡淡一笑,轻声道:「吩咐倒是谈不上,本王今日来是有事想请马帮帮忙。」 鹿宁缓缓坐下,向他一抬手客气地说道:「承蒙殿下看得起我们马帮,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您直说,我们定当竭力!」 羽枫瑾转过头一扫马帮众人的脸,才幽幽启唇说道:「是这样的,本王要护送一个朋友去云州,不知道鹿帮主可否帮忙一路护送,并保证其安全?」 鹿宁浅笑盈盈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沿途护送的任务,我们马帮也接过不少。这个任务不难!只是不知殿下要护送的这位是何人?沿途需要多少人手?」 羽枫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正色道:「抱歉,此人的身份,本王不便透露。不仅如此,你们在护送的途中不能和此人说话,不能掀开轿帘看此人,更不能暗自去打听,可能做到?」 鹿宁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哦?什么人如此神秘?连我都有些好奇呢。」 羽枫瑾淡淡地笑了笑,却加重了说话的口吻:「此人对本王来说十分重要,甚至是性命攸关的朋友。所以,护送她的任务本王谁也不信,唯有能相信以诚信为本、以性命相护的马帮了!」 鹿宁莞尔一笑,朗声说道:「请您放心,我们马帮的女干细已除,在座的都是忠肝义胆的兄弟。既然殿下信得过我们,我们定当全力以赴,一定会安全的将您的朋友送到云州!」说着,她淡淡扫了一眼,底下各怀心思的弟兄。 羽枫瑾款款起身,向她淡淡一笑,轻声道:「好,那就有劳鹿帮主了。事成之后,本王必不会亏待马帮!告辞!」 说罢,他阔步往外走去,鹿宁连忙跟在他身后相送。 燕荣走在一旁,笑着说道:「鹿帮主,明日我会将轿子送到城门口,你只要安排好兄弟在那里接就行了。」 鹿宁莞尔道:「好,明日咱们不见不散!」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四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淡淡的月华映入窗帘,一只鸿雁向银河飞去,窗外的草丛中传来阵阵蝉声。后院的绣楼中,灯火早已被熄灭,楼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里面的人早已睡去。树后一直藏匿着的几个人,探出头来看了看绣楼的窗子,等了许久许久,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几个人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他们刚刚离开,绣楼的窗子就被打开,鹿宁面沉似水地凝着几个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用这样的手段,去测试兄弟们的忠贞实非她所愿。可如果她继续装聋作哑、隐忍不发,又实在是寝食难安。 可她也明白——一味的包庇纵容下去,这颗毒瘤会越来越大,早晚有一天终会爆发。真到了那时,说不定会闯下塌天大祸,怕是连翊王也无法庇佑了。那马帮其他的兄弟就再无翻身之日,她便是亲手毁了马帮。 虽然不愿意怀疑身边的兄弟,可这样无奈的试探,也正是为了保护其他忠心不二的兄弟和马帮的未来。想到此处,鹿宁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些,那沉重的负罪感,才有所减轻。 她抱着一坛就轻盈地跃上阳台,斜倚着窗棂,敲开泥封便猛灌了一口。早知这是难眠的一夜,她唯有苦中作乐才能抵挡明日将要面对的鲜血淋淋。 殊不知,街对面三楼的窗纸上,也印着一抹同样清寂的影子。羽枫瑾捧着一杯热茶,缓缓推开窗子,静静地看着绣楼的少女。 他看不清鹿宁脸上的神色,却能猜到她此时的心境,更明白她的无奈和纠结!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能明白,不敢相信任何人,总是担心身边人,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那种心情了。 恰在此时,房门倏地被推开,羽枫瑾同时关上了窗子。 燕荣抱着一个酒坛,大摇大摆走进门来,就往榻上一躺,打趣地说道:「兄长,你真的日后都不回府,准备在这里长住了吗?」 羽枫瑾笑了笑,转身坐到榻上,说道:「这几天事情多,我来不及回去。不过你这么一提醒,我也发现似乎好久没回去了,也该回去呆几天了。再住下去,怕是芳仪又该多想了……」 燕荣支着脑袋笑看他,调笑道:「兄长,我看你不把芳芳的身世直接告诉她,让她知道你不能接受她的真相。也省着你现在左右为难,处处加着小心,她还满腹牢骚,这又是何必呢?」 羽枫瑾摆弄着桌上的棋子,幽幽叹道:「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我多加小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我欠她的,就该受到如此折磨!」 燕荣见他眸光晦暗,只叹了口气,便转过话题问道:「兄长,为何你要帮着解决马帮内部的事,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多管闲事吗?」 羽枫瑾一挑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这是在多管闲事?」 燕荣怔了怔,笑着问道:「莫非兄长想插手此事,还别有用心?」 「当然。」羽枫瑾低低地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念在鹿帮主上次舍命相救的情谊,以及被平阳侯之案牵连的歉意,我应该帮她一把。而且,既然我们决定合作,那我们也必须向他们展现诚意。」 燕荣沉吟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咱们就按照鹿帮主所说的去办?」 羽枫瑾微微颔首,轻声道:「她的兄弟她最了解,江湖上的事咱们不懂,就听她安排吧。」 「好,我知道了。」燕荣一个打挺坐起身子,又问道:「对了兄长,那日我把奏折放回去之后,没过多久,阮浪就急匆匆回来找了。他进门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去,等他出来的时候,我才装醉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只说来取东西,并没有说取什么东西。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发现奏折被人动过了。」 羽枫瑾轻声笑道:「如果他是 无心之失,应该不会留下记号。不过,他即便是怀疑有人动过,也不敢来质问你我。所以,这几天他一定会密切观察咱们的动向,一旦发现什么苗头,他就会及时干预!」 「那咱们该怎么办?」燕荣皱着眉头,低声惊呼道。 羽枫瑾神色未动,只淡淡问道:「什么怎么办?我没想做什么啊。」 燕荣一怔,蓦地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什么都不做?难道兄长不打算管夏首辅了吗?这奏折上说的事情,可是连夏首辅都无能为力啊!」 「管,自然要管,必须得管!可这件事却用不着我们自己出面去管!」羽枫瑾喝了口茶,忽然认真起来:「想拉下张亨就必须解决平阳侯,要彻底扳倒平阳侯,夏云卿这个人则是重中之重。此时此刻,谁都可以倒,唯有夏首辅不可以!所以,我们必须要帮他逃过此劫。」 燕荣叹息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兄长,不是我泼冷水,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办啊!除非把这封奏折拦截下来,不让皇上看到。否则,只要有人当众宣读这封奏折,皇上即便想要放过夏首辅,怕是也难和祖制相抗啊!」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道:「这封奏折不管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到了阮浪手中,就说明王氏父子已然知晓。以王肃那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对夏首辅的仇恨,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一举将他从首辅位上拉下来的机会。所以,这封奏折王肃一定想办***让皇上看到,并且将事情闹到最大。最好能逼得夏云卿自己认输。如若不能,也要逼着皇上赶他走。」 燕荣眼神黯了黯,一拍大腿沉声道:「如此说来,咱们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啊!这件事情环环相扣、极为严密,肯定是有人一早就设计好的!再说,就算咱们想动手,有御守司的人一直盯着咱们,连我不能有大的动作,更何况是您呢?就算是您让别人来做这件事,咱们也得有机会去安排啊!」 羽枫瑾抬手指着他,笑看打趣道:「所以啊,这件事就要看堂堂浪子的本事了,到底能不能联络到这个关键人物,可就看你的了!」 燕荣一怔,揉了揉鼻子,苦笑道:「哎,看来兄长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好吧,那就算我找到这个人了,他愿意出面帮助夏首辅,可这件事怕是连皇上都无可奈何,他又该如何救下夏首辅呢?」 羽枫瑾深吸了口气,淡淡笑道:「谁说这件事情没有解决办法了?你可别忘了,虽然这是祖制,可凡事都有例外,先皇在世时就有过一例。这件事的关键并不是闹得多大,而是最后的决定权只在皇上一人身上。只要让他想明白,夏云卿此人不能走,那任凭谁也扳不倒这个夏首辅!」 燕荣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说道:「兄长,你看上去一直是不问世事、闲云野鹤,可朝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难怪渝帝这么多年了,对你还是放心不下。」 羽枫瑾笑了笑,神色间颇为无奈:「朝中之事,不是天天站在那里参与其中,就能看得明白。因为别人用的是眼睛,我用的是心和脑子。」. 燕荣眯起眼,低低地笑起来:「那我就好奇了!兄长,你既然要救夏首辅,为何不直接将他拉拢过来?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我知道他很难被拉拢,那是因为朝中的人,大多都入不了夏首辅的法眼。可兄长不一样,如果是您去拉拢他,他未必不会动心。」 羽枫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不是他动不动心的问题,是我对夏首辅丝毫不动心。我承认夏他是个正直的大好人,朝堂上也很需要这样的好人。或者说,若不是有夏云卿的存在,北渝的江山怕是早就摇摇欲坠。渝帝正是因为看清这一点,才会即便多不喜欢夏云卿,却还让他继续做首辅。 可夏云卿这样的人,棱角太 过分明,性情太过刚烈。他太招风,树敌又太多。即便他无所畏惧,可站在他身边的我,却不敢轻易冒险。我们要做的事,是一件急需耐心的事,可能要花很久的时间用来蛰伏和等待。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谁更聪明、更正直。需要的反而是绝对的忠诚和长命!」 「长命?」燕荣诧异地看向他,这个答案让他倍感意外。 「没错。」羽枫瑾紧紧盯着他,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这场游戏的关键,是看谁能平安活到最后,无论是你、我,还是日后我们身边越聚越多的人,都必须要有能活下去的能力。可这样的能力,我在夏云卿的身上却看不到。他做事一直都是飞蛾扑火似的,指不定那一日,这火就将他焚烧殆尽了。所以,这样的人,我们虽然心神仰慕,却也只能敬而远之了……」 燕荣慢慢垂下眼睑,也不再说话,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的确如此,能活到最后的人,才会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朝阳!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五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条条绿柳在晨光中轻摆曼舞,粉红的杏花开满了枝头,满城的新春分外妖娆。一辆素雅的马车从兵部尚书满庭芳的府邸驶出,往紫微城走去。早上,皇上派来小太监命他奉旨入宫。虽然他不知道皇上找自己是什么事儿,可心中却不知为何一直惴惴不安,觉得好像总有大事要发生。 也不知是心情焦虑,还是马车里憋闷,满庭芳将窗帘掀开准备透透风。一人一骑恰好速度极快地迎面而来,车马相错之际,一个暗器从窗外被丢进马车中。满庭芳下意识地往里一躲,待他看到丢进来的是一块石头,石头上还绑着的一封信时,才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张望,可那一人一骑却早已不见踪迹。 满庭芳狐疑地捡起石头,待看到信上的内容时登时脸色大变:果然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他又看了看这封信,虽然末尾没有署名,他却大概猜到了笔者是谁。 马车在宣德门前稳稳停下,随扈搀扶着满庭芳走下马车。他站在大门前怔然驻足,忽然间瞥见,御街上阮浪正带着十多个衙役,押着一群满脸戾气、神色猥琐的人往诏狱走去。 他微感吃惊,便提步疾走过去,拦下阮浪问道:「阮大人,你们抓了这么多人,都是什么人啊?」 见来者是满庭芳,阮浪忙拱手恭敬一拜:「原来是满尚书,今日我们御守司巡街时,看见这十多个人在御街上张贴反动标语,正准备把他们带回去审问呢。」 满庭芳登时一怔,细细看了那几人一眼,问道:「不知他们贴的是什么反动标语?」.. 阮浪微微思忖,将手中一沓被撕下来的红纸递给他。满庭芳双手接过红纸,一张一张看过去,愈看愈奇,脸上渐渐变了颜色: 这些红纸上面所写的,都是在抨击夏云卿贪图富贵、贪恋权威,因此才不肯为老父回去丁忧,乃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女干臣! 满庭芳拿着那些红纸,诧异的问道:「阮大人,这些人因何要抨击夏首辅?还闹到四处贴大字报的方式啊?」 阮浪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满大人还不知道呢吧,几天前,弹劾夏首辅的奏章就送到了皇上的面前,皇上却压着奏章不理,这些官员们便开始闹起来了,闹到现在就变成您看到这样了。」 满庭芳佯装不知地问道:「不知奏折上是弹劾夏首辅什么罪责?」 阮浪沉吟了一下,才解释道:「夏首辅的父亲在老家,以九十岁的高龄寿终就寝,当家里人把死讯传来时,夏首辅却把这个消息瞒了下来,并没有通报给皇上。更没有回去丁忧守孝,因此才会受到弹劾和抨击,也才会有这些大字报。」 满庭芳捻须听他说着,心中不胜骇异:能够组织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之人,不用查也知道,这定是王肃一手策划的。 他一面动员旗下党羽将事态闹大,一面又派出御守司来镇压示好,以此摆脱自身的嫌疑,却不知这有些惺惺作态,反而更引人注目。 看来,这次夏云卿可真是惹上了大—麻烦!首辅之位或将不保啊! 言念及此,满庭芳便将那堆纸还给阮浪,又问道:「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啊?」 阮浪毫不迟疑地说道:「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严刑逼供,等待皇上审判。」 满庭芳轻声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阮大人,老夫见这些人都是些流民,他们敢公然抨击国家首辅,想必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老夫以为阮大人不要过于苛责他们,省得日后落下口舌啊!」 阮浪一怔,连忙拱手说道:「多谢满大人提醒!」 满庭芳摆了摆手,温言道:「这是老夫的拙见。那阮大人继续忙吧,老夫得入宫了,告辞!」 拜别阮浪,确认了事态的严 重性,才明白为何有人要用这样的方式通知自己。满庭芳更加紧了脚步往紫宸殿跑去,他心如明镜——自己将要面对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当他迈进殿内时,吏部尚书王肃、礼部尚书刘炳文、刑部侍郎顾之礼等人早已在殿里静立。他一一寒暄后又放眼瞧去,却独独没看到夏云卿,不禁心生疑窦:是渝帝没有宣召夏云卿,还是他自己不想来。 「满爱卿,你来了?」渝帝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满庭芳连忙走到跟前,深施一礼:「回皇上,臣来得迟了,还请皇上责罚。」 渝帝支腮看着他,淡淡地问道:「满爱卿可知朕找你来所因何事?」 满庭芳拱手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恕臣愚钝,臣不知。」 渝帝不辩情绪的声音又响起:「近日来,有众多朝臣弹劾夏首辅,你可有听闻此事?」 满庭芳毕恭毕敬地说道:「臣方才入宫时,瞧见御守司的衙役正在逮捕张贴大字报的人。臣询问之下方知此事!」 渝帝目光转向王肃,沉声问道:「王爱卿,怎么事情闹得如此严重?」 王肃连忙拱手一揖,正色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一向严于律己、两袖清风,是朝中官员乃至民间百姓、文人举子的表率。可如今夏首辅不肯回家丁忧守孝之事,于情,是不遵守孝道、有悖人伦。于理,不但违背了祖制,甚至违反律法。这件事确实触怒了许多人,也让夏首辅的形象一落千丈。」 渝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心思各异的几人,又问道:「众位爱卿,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刘炳文便按捺不住,第一个大步走出来,拱手道:「皇上,百善孝为先!祖制对此有明文规定: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唯有武将不必解除官职,而是放假百天。 如今,夏大人身为百官之首的首辅之位,对祖制和律法比任何人都熟悉,更应该遵纪守法,为文武百官做出表率。然而,他非但没有回家丁忧守孝,反而将丧事压下来,没有禀奏皇上。其悖逆之心,天地可鉴。事关重大,必不能轻饶!」 说罢,刘炳文瞥了顾之礼一眼,顾之礼也赶紧走出来,拱手道:「皇上,刘大人说的有理,祖制规定,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首辅大人如此行径,的有悖祖制和人伦。如果此次皇上轻易放过此事,那么可想而知,日后这样的事会层出不穷,众官员定会纷纷效仿。」 听到这样带有威胁的话,渝帝的脸色一沉,眼里有了些冷意。 王肃看到皇上的脸色,也跟着附和道:「皇上,臣以为,夏首辅藏匿不报家中丧事,无非是不想辞去首辅之职,害怕大权旁落。夏首辅虽然平日里常以公正严明、清正廉洁标榜自己,因此盛名于天下。然而,他此举却着实证明,他非但不是公正严明、清正廉洁,反而是贪慕富贵、不忠不孝之人。若百官均效仿他的行径,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还望陛下严惩此事!」 渝帝的脸色愈加难堪,他紧抿着双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又逐条列举了,夏云卿从执政到品行的种种作为,并逐一抨击以为佐证。 忽然之间,他目光一转,落在了站在角落里默言不语的满庭芳,眼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泽。 「满爱卿,朕瞧你一直都不说话,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满庭芳走上前一步,缓缓施一礼,不疾不徐地说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此举确实不妥。不过首辅一职举足轻重,先皇在世时也有过夺情的先例。是否让首辅大人回去丁忧,还得陛下酌情定夺。不过,臣方才一直 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渝帝挑了挑眉头,奇道:「说来听听。」 满庭芳略一沉吟后,才道:「臣方才看了街上贴大字报的人,都是一些街边流民,可大字报上所说之事却十分详尽。所以,臣担心这一群流民敢公然抨击首辅大人,并对他的事如此了解。看来这皇城之内,已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均变了颜色。尤其是渝帝,他虽然神色未动,眸光却愈加幽深了。 满庭芳的一番话忽然提醒他了:其实如何处置此事,并不是最关键的。虽说有祖制的规定,可万事都有个例外。 但问题是,如果夏云卿不在了,朝中的局势还能否保持现在的平衡?下一个可以担任首辅的人是谁? 刘炳文虽然身份高,却愚蠢张扬,必是做不得这个首辅之职。 王肃虽然颇通自己的心意,但他已经担任了六部之首,手中又握有御守司。若再让他担任内阁首辅,那他可就是权倾朝野了,这是渝帝绝不允许的! 更重要的是满庭芳的话提醒了他:事情闹到这么大,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想将夏云卿拉下首辅之职。不用问也明白,这个背后之人,定是自己面前这几个利益相关的大臣! 想到此处,渝帝也不再询问大家意见,忙问道:「御守司指挥使可在?」 话音刚落,阮浪从殿外迈着大步走进来,抱拳拱手道:「回皇上,指挥使大人正带着人四处抓捕张贴大字报的人,今日御守司是卑职当差。」 渝帝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问道:「你就是王璟提过的阮浪?」 阮浪一拱手,朗声道:「回皇上,正是卑职。」 「既然王璟忙,那就由你亲自带人,去审讯那些张贴大字报的流民,一定要将这背后之人给问出来。」渝帝说话时却略有深意地瞥了王肃一眼。 「是,卑职遵旨!」阮浪深施一礼,躬身退出殿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六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留下几个老头儿,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自己则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退去偏殿。几个朝臣心有不甘,他们都憋着劲儿要齐心协力,将夏云卿拉下去的目的而来,却不料话才说了一半就草草结束了。 可渝帝心意已决,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散去。满庭芳跟着众人离开紫宸殿,王肃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满大人请留步!」 满庭芳刚走出去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他听出这是王肃的声音也不甚在意,只缓缓回过头去,笑看着王肃一步步走近。 见众人已走远,王肃才眯起眼看着满庭芳,沉声说道:「我说满大人,你方才那一席话是何意?你是在向皇上暗示,这件事是有人主使污蔑夏首辅的吗?」 满庭芳呵呵一笑,拱手说道:「王尚书多虑了。这件事已经证据确凿,根本不存在虚构事实污蔑之事。」 王肃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哼道:「按照满尚书方才的意思,这个首辅之职除了他夏云卿就无人能胜任了吗?」 满庭芳连忙陪笑道:「王大人这是误解啊!我方才只是说首辅之职举足轻重,不管动还是不动都必须要谨慎。不过话说回来,首辅之职的任命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吗!」 王肃微微眯起眼,不依不饶地说道:「满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现在的局势,你若是站错了队,小心你就是下一个夏云卿!」 满庭芳笑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大人这可是看错了,我这不是在帮着夏首辅而可是在帮着你啊。」 王肃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在帮着我?呵,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满庭芳捻着胡须,幽幽笑道:「这朝中若论功劳、资历和声望,自然是王尚书做首辅之位才最为合适。如果夏首辅辞官归乡,首辅之位必然会轮到您。可我担心,这朝中会有其他人觊觎首辅之位,才会提醒一下皇上啊!」 王肃沉吟着眼珠一转,冷声道:「你是说刘炳文?」 见满庭芳但笑不语,王肃却哈哈大笑道:「满大人啊,你这个担心可是多余了。那刘炳文是个什么货色,皇上比咱们更清楚不过,别说不会让他当首辅,怕是连内阁都不会让他进,他怎配和老夫争?」 满庭芳看着他得意洋洋、自信满满的样子,微微勾着嘴角,叹息着说道:「王尚书此话不假,在皇上心中,的确没有谁比您更适合这个位置。可刘炳文和平阳侯这两位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也会这么想吗?」 王肃一怔,目光如鹰般望向刘炳文的背影,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满庭芳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王大人,我不知道刘国仗和平阳侯是如何拉拢您的。不过就我所知,刘国仗一直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而平阳侯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登上这个位置。您想想,他俩现在拉着您打压夏云卿。等夏云卿走后,他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再对付您?我知道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可您也看到皇上对平阳侯的态度了,若平阳侯一心想要扶持刘炳文,皇上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满庭芳这一番话,让王肃彻底陷入了沉思:满庭芳说得不错!刘炳文在此之的确处处和他作对。现在刘炳文能一时放下自尊来拉拢自己,怕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这个首辅之职,他可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王肃的态度稍缓,向他一拱手,说道:「多谢满大人今日的提点,这份恩情老夫是不会忘的。」 满庭芳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老夫对王尚书一向敬仰,是不忍看到您被人利用才会如此说的,可不敢邀功哇!」 王肃深沉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才转身扬长而去。 满庭 芳捻须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叹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刘炳文和平阳侯果然拉拢了王肃,若不是方才自己说了那番话,暂时瓦解了这个不牢靠的联盟,夏云卿此次可真是麻烦了! 转念一想,光安抚王肃仍然不够,他便立刻提起袍子往宣德门外跑去。 正午艳阳高照,鸟儿啼声繁碎,花影儿叠叠重重,大街上开始热闹喧嚣起来。抨击夏云卿的大字报还随处可见。可张贴的人却看不到了,在街上四处游走的御守司,倒比平日里多了一些。 满庭芳坐在马车上微微阖着眼闭目养神,脑中却思绪万千: 就算是自己方才的一番话,能够暂时拦下王肃继续行动,可却不能收回他们之前的部署。王肃都能想到满街张贴大字报的方式,那夏云卿的府邸前,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情景! 马车一路急奔,扬起的尘土泛着清香。他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张望,发现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这马车看上去十分豪华,车主人一定是非富即贵。 满庭芳暗叹道: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不过,他决定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看看这跟踪他的人究竟是谁。 满庭芳的马车刚走到夏府所在的街口,远远便看到,通往夏府的街道早已被一堆人挤得水泄不通。 满庭芳命马车找个隐秘的地方停下,然后他掀开窗帘往外偷偷观瞧,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将夏府层层围住的人,竟都是些朝中的芝麻小官。 满庭芳一声冷笑,暗暗骂道:好下作的手段,竟找人堵在人家门口大闹!也不知道是当皇上傻,还是当夏云卿傻。这样的芝麻小官,敢在首辅大人门前闹事,若说背后没人指使,谁会相信! 略一沉吟,他不愿再多做纠缠,便让车夫立刻调头,退回到前一个街口再拐进去。这样就能从小路绕到夏府的后门。 果不其然,夏府的后门没有人守在这里。不过也难怪,对夏府不熟悉的人,都不知道这条小路。 满庭芳下了马车,命车夫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待他四下观望之后,确认无人跟着自己,才抬手敲了敲大门。 敲了好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缝,从里面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此人眉间愁苦、眼角下垂,正是夏府的管家夏仁。 他打开门一看,见来者是满庭芳,才稍稍松口气,低声问道:「满尚书,您有什么事吗?」 满庭芳四下看看,凑过去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在家吗」 夏仁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在是在,不过……老爷吩咐了,现在谁也不见……」 满庭芳微笑着安抚道:「首辅大人谁都可以不见,但一定要见一见老夫。你放心,你放老夫进去,他一定不会怪你!」 夏仁略一沉吟,才点了点头,立刻将门又打开了一些,侧过身让满庭芳进来,门随后在他身后被落锁。 入门后,夏仁一路引着满庭芳走到夏云卿的书房门前,却在门外驻足。 夏仁面带难色,迟疑地说道:「满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小的只能帮您通禀,但如果老爷不想见您,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满庭芳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夏首辅不肯见,老夫立马转身就走。」 夏仁长长地吁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敲了好久,里面却没有人应答。夏仁只好趴在门缝上,轻声喊道:「老爷,满大人求见,您是否让他进来?」 过了好半天,门内才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夏仁松了口气,连忙将门打开一道缝儿,让满庭芳走进门去。 在这间不大不小、简单而典雅的书房中,烛火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 着丁香的气味。 满庭芳放眼一瞧,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孤独的盘坐在蒲团上,拿着一本《孝经》认真地品读着。书案上跳动的烛火,映在他刚毅的脸上,竟隐有一丝落寞和愁苦。 满庭芳微叹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深躬一揖,悲切地说道:「首辅大人,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 夏云卿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转身,只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满庭芳知道他因何叹息,便轻声说道:「首辅大人不必多心,我满庭芳绝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我来这里只是担心您,并不是来逼您的。您我相交这么多年,我是怎样的人您应该明白……」 听到这话,夏云卿缓缓转过身面色稍霁,一抬手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对面。满庭芳连忙走过来,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落座。夏云卿也没说话,只是提起炉子上的锡壶,为他沏了一杯茶,便又端起书来随手翻了几页。 瞧见他脸上憔悴的神色,满庭芳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哎!俗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令尊过世时已年逾九十,这是寿终正寝,是他的福气,也是首辅大人的福气啊!首辅大人不必太过于悲伤了!身体要紧,朝中的事务,还等着您去处理呢。」 夏云卿再次放下了书,沉重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满大人此时前来,竟不是劝我辞官回家丁忧,反而是担心老夫的身体,想必这朝中像你这样有人情味儿的大臣没有了。老夫不去上朝却也能想到,朝中的那些人是如何痛骂老夫的!什么不守孝道、贪慕权利、违背祖训,或者更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七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满庭芳捻须笑了笑,温言道:「哎,这些事既然首辅大人能想到,那我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您也知道,首辅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所以,趁火打劫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不过,夏首辅也别担心,他们怎么折腾也没用!依我看啊,您这首辅之位是不可撼动的!」 夏云卿忽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一呆,好奇地问道:「满大人为何如此自信?」 满庭芳喝了口茶,笑道:「您想啊,您是首辅,是百官之首。能决定您的去留,那是皇上的事儿,其他人的话都做不得数。如果我没有猜错,想必用不了几日,皇上便会下旨,驳回那些让你回乡丁忧的奏折。所以您还是宽宽心吧。」 夏云卿诧异地看向他,试探的问道:「满大人为何如此说?莫非是你劝皇上夺情了?」 「呵呵,我哪有那个本事!」满庭芳笑着给他斟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其实皇上内心早有定夺,我只不过是顺着圣意多说了两句罢了!天下谁人不知,这朝中大小事务都是您在处理?皇上岂不知,这朝中可以没有王肃,但不能没有您夏首辅!皇上明知这事不妥当,却一直没有处理,我就猜到了皇上的意思。」 夏云卿凄凉地笑了笑,痛心疾首地说道:「满大人果然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不过,你还是没看到老夫的心事啊。老夫伤心,并非只因父亲过世之事,而是因为那弹劾我的人之中,竟有几人曾是我的门生。一想到自己竟教出过这样的门生,难免有些心寒罢了。而且,老夫还听说,此次弹劾的人中没有一人是言官,都是些从未有过任何政治作为的冗官!这些人只会在执行御令时争吵不休、拖延时间,实在是朝中之祸害!现在竟敢来看老夫的笑话,老夫看他们才是笑话!」说到这里,他眼中孕着的全是失落,便又是一声长叹。 满庭芳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首辅大人切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只要皇上不肯放你走,就任他们闹去吧!等您恢复了元气,他们自然就缩回去了,到时候您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啊!」 夏云卿却冷冷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皇上肯放过老夫,其他人肯这么轻易放过吗?平阳侯知道老夫追着他的案子不放,恨不得让我死了才好,不闹个天翻地覆他是不会罢休的!而王肃始终盯着首辅之位,他能趁机拉下我就绝对不会手软。事情闹到最后,怕是皇上也顶不住这个压力啊!」 满庭芳却呵呵笑道:「首辅大人,这世间一切都皆有命数。放心吧,你要相信皇上,相信那些你的追随者,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二人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随即,两个争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喊道:「夏云卿在吗?快开门,我是刘炳文!」 紧接着,是夏仁诚惶诚恐的声音:「刘大人,您别敲门了,老爷不在!」 刘炳文怒不可遏地大喊道:「放屁,你想骗老子?老子知道他就躲在屋里呢!」 夏仁的声音愈加无奈:「刘大人,您别敲了,老爷真的不在!」 门外的争执声越来愈大,刘炳文的骂声越来越难听。夏云卿的脸色愈加阴郁,忽然之间,他猛地站起身来。满庭芳却抢先一步站起身将他拦下,冲他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不过此时,满庭芳心中已经十分确定:跟踪自己而来的那辆马车里,坐的就是这紧随其后而来的刘炳文! 门外的争吵声愈加激烈,刘炳文干脆气急败坏地嚷起来:「夏云卿,老夫知道你在你面。我跟着满庭芳一起来的,他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你俩少躲着我!」 夏云卿看了一眼满庭芳,见他点了点头,便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尖嘴塌腮身材的小老头儿 站在门口,他一见到门被打开,就立刻一个大步冲了进来。 夏云卿冷冷地瞪了一眼门外的管家,夏仁吓得脸现惶恐之色,立刻躬身道:「老爷息怒,他方才说是来替皇上传旨的。小的不过就开了一条门缝,他就马上钻进来了,小的想拦住他也已经来不及了……」 夏云卿一顿足,指着他鼻子,怒喝道:「从现在开始,这个门无论谁敲都不许开!你没长脑子吗,圣上传旨会走后门吗?还不快滚!」 夏仁全身一颤,立刻躬身退下。 夏云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他转过头来怒瞪着满头大汗的刘炳文,冷声问道:「刘大人如窃贼般潜入老夫的房子,是有什么事吗?」 刘炳文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冷哼道:「首辅大人这般聪慧,老夫因何这般狼狈前来,你应该明白得很!」 夏云卿圆撑双目却一语不发,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满庭芳立刻走过来,一边搀扶着刘炳文坐下,一边笑道:「别急别急,有什么事,咱们且坐下来细说!」 说罢,他又拉着夏云卿坐下。为二人各添了一杯茶,自己则打横坐在中间。 夏云卿看到刘炳文大喇喇地坐下,又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就气不打一处来:「刘大人这般气势汹汹地前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呵。」刘炳文瞪着他,不屑地冷哼道:「或许这对夏首辅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就在老夫来的路上,皇上已经下旨,将首辅大人回乡丁忧之事驳回了。」 满庭芳大喜,立刻向夏云卿拱手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啊!老夫在这里恭喜首辅大人了!」 「好什么好!」刘炳文却嚯地站起身来,气得直跳脚,指着夏云卿吼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就在咱们刚刚离开圣旨就下来了。便有二十多个朝廷命官奔去紫宸殿门前抗议。他们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劝皇上收回圣旨,因此而触怒了皇上,不但被皇上责罚,还被御守司给关了起来。」 刘炳文虽然气急败坏,可满庭芳和夏云卿却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 满庭芳打着圆场说道:「刘大人也不必担心,想必这只不过是皇上一时气急罢了,等过几天气消了,这些人也就被放出来了。」 刘炳文一拍书案,冷喝道:「什么一时气急!圣上已经下旨要将他们定罪,还要撤职发配呢!估计这个时候,那些人已经上路了!」 满庭芳故作吃惊,无奈地叹道:「没想到事态,竟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不过,既然皇上已下旨,驳回了首辅的丁忧之请。这件事便已是板上钉钉了。再去吵闹,便是逼着皇上收回自己的圣旨,也难怪会龙颜大怒了!我看呀,这些人是自作自受。刘大人也不必为这样的蠢人担忧!」 刘炳文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满大人还有时间在这里说笑?那些可都是咱们的同僚,他们说的又没有错,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到如此待遇吗?」 满庭芳故作不解,皱着眉头问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这件事和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谁撞上去谁倒霉,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满庭芳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却十分明白:现在刘炳文这么着急,想必那些去紫宸殿闹的人,都是他派去的自己人。如果那些人被罢官赶回乡,夏云卿此次安然无恙,王肃又半路撒手不管,那刘炳文这一次,可就是全盘皆输了! 果不其然,刘炳文急不可耐地开口说道:「首辅大人,咱们都是同僚!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因为你而被罢官啊。你得去皇上面前为他们说情啊!」 夏云卿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皇上要罚的,你和我说也没用啊。再说了,老夫被人诬陷,被自己 的学生堵在门口谩骂时,怎么不见刘大人带着那些人,前去皇上面前求情啊?更没见到老夫的同僚们,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老夫一马。现在,他们自作自受出了事,却要让老夫为他们去求情?刘大人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啊!」.. 刘炳文气得一跺脚,呸地一声啐道:「放屁!皇上这么生气,还不是都因你而起?按照祖制和律法,你本该辞官回去丁忧守孝!旁的官员都能做到,身为首辅,如今你却赖在这里不肯走!你不但不尊祖制、违反律法,还是个大逆不道的逆子!现在,还让无辜朝臣因你受罚,你好意思坐在这里袖手旁观吗?」 夏云卿心中恼怒,立刻反驳道:「我夏云卿向来恩怨分明,别人对我有恩,我披肝沥胆亦无怨无悔。可若有小人在我背后使阴招,我也绝不会再给他情面。所以别和我说什么人情,大家既然已撕破脸,就别再谈人情!」 刘炳文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你恩怨分明?好,那咱们今日就将话说明白!你可知道有今日之灾是因何而起?」 夏云卿挺直了腰板,昂然说道:「自然是有心之人想觊觎这首辅之位,才想趁机拉下老夫!」 刘炳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满朝文武只有王肃那么想!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若不是你紧紧揪着平阳侯的案子不撒手,怎会有今日之祸!」 夏云卿脸微微一沉,眸中精光一闪,义正言辞地说道:「平阳侯仗势欺人,残害无辜百姓,实属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老夫身为内阁首辅自然要管!老夫要还百姓们一个公道!这有什么错?」 刘炳文一步走到他跟前,指着他骂道:「夏云卿,你真是好一张巧嘴!怎么说都是你的理!方才你不是还说,既然是皇上下的旨,你就不会再过问和追究吗?那怎么到了平阳侯的案子,满朝文武都看出,皇上并不想处置他,唯独你还紧咬不放呢!」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八章 忠孝仁义莫能当(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云卿鄙夷地俯视他,轻蔑地说道:「刘炳文,你如果没有老糊涂,就好好回想一下,平阳侯的案子,皇上何时下过旨说不追查此案?他前几日还命令翊王重新审查此案,怎么,难道你也敢去指责翊王、指责皇上吗?」 刘炳文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喊道:「夏云卿,你如此不知好歹,就不怕得罪了平阳侯,日后没有你好果子吃吗?就不怕,今日之祸会再次发生吗?」 「我怕什么!我夏云卿一生光明磊落,就算死也会在百姓心中永垂不朽」夏云卿一拍胸脯,冷笑道:「该怕的是他平阳侯,小心他死的时候,都有儿子送终!」 「你!」刘炳文火冒三丈,夏云卿却毫不退让,两个人都凶狠地瞪着对方,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满庭芳赶紧站起身来,拦在二人当中,两方温言安抚着:「大家都消消气吧!刘国仗,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考量,是那帮人不能体谅圣上,苦苦相逼才落得如此下场,和夏首辅无关啊!首辅大人,同为皇亲国戚,平阳侯有难,刘国仗心中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二位大人切勿争执,这件事最后还是皇上做主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夏云卿觉得心下甚烦,已不再说话。 刘炳文却横了满庭芳一眼,责备道:「满尚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劝皇上夺情的。那些人如今被罢免官职流放,你也脱不了干系!」 满庭芳也不恼,只苦笑道:「刘国仗真是冤枉我了!皇上问我的意见,我一向胆子小,不敢欺瞒皇上只能实话实说。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朝政好,你说这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能离了首辅大人啊?」 刘炳文听到这话,立时勃然大怒:「放屁!我就不信这朝中没了他夏云卿,还能塌天了不成?再说,他这样一个为了权力富贵,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什么脸面当国家首辅,有什么脸面站在众人面前装腔作势?」 「够了!」夏云卿一声怒吼,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俩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夏云卿悲愤交加,立刻急转身躯,一个箭步就冲到墙边,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提剑在手中。随即,他又一个转身,竟杀气腾腾、满目怒火大步奔向刘炳文。 「首辅大人,别冲动!」见他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满庭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齐声高呼出口。 刘炳文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斜身退步,恶叫道:「大胆,我是皇亲国戚,你……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满庭芳立刻稳住心神,连忙虚挡着夏云卿,温言安抚道:「首辅大人冷静!刘国仗也是一时心急并无恶意,您千万不要冲动啊!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然而,夏云卿却没有搭理满庭芳,他手提着尖刀,撑圆着双目,满面的肃杀之气。他一步一步逼近刘炳文,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刘炳文想要再往后退,可惜双脚发软,早已不听使唤,只能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吓得全身抖似筛糠,只连连摇头摆手,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睁睁看着夏云卿逼近自己,就在刘炳文以为,要为国捐躯时,却见夏云卿一翻手腕,竟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满庭芳和刘炳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相视一惊,均不解其意。 满庭芳不敢轻易靠近,只惊呼道:「首辅大人,您……您这是作何啊?」 夏云卿仰天长叹一声,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失声悲吼着:「皇上要留我,你们要赶我!我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得!你们到底要我怎样才能满意啊!要不你一刀杀了我,这样就一了百了!这样,平阳侯的案子没人追,首辅之位也拱手相让了!」说着,他圆撑双目瞪着刘炳文,眼眶却微微泛红。 吓破了胆的刘炳文杵在原地,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虽然脸都吓白了,却 还是大呼小叫道:「夏云卿!你……你休要威胁老夫!这满朝文武都怕你这个硬骨头,偏偏老夫可不怕你!你……你有本事,就当着老夫的面抹脖子!老夫就敬你是条汉子!」 「刘大人!你怎能如此说话!」满庭芳听到这话猛吃一惊,立刻怒瞪着刘炳文,厉声喝止。 随即,他一步抢上前去,一把握住夏云卿手中的剑柄,惊呼道:「首辅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皇上已经下旨驳回您丁忧的请求了,现在谁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你若此时做出这等傻事,就是在表示你抗旨不尊,对皇上的处决不满,那你的家人也会跟着遭殃的啊!」 说罢,他严肃地瞥了刘炳文一眼,沉声道:「刘大人,你们都是朝中重臣、国之栋梁,今日这事再闹下去,若被陛下知道了,可就不好收场了!你逼死了一个首辅大人,那您的儿子、女儿,可就是大祸临头!您别忘了,皇上的圣旨可是不会轻易收回的!」 他的话骂醒了刘炳文,他呆立在原地,心中又是惊吓又是不甘,竟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夏云卿手中的利刃落地,他虽是要强却也支持不住,重重跌坐在蒲团之上,心中又是气闷又是恼怒,竟忍不住仰天悲呼: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我夏云卿十二岁参加童试,十九岁乡试成为举人,同年就入选庶吉士,在仕途上老夫是一步一个脚印。升为首辅之时,满朝文武日日登门想要讨好拉拢,可老夫既不阿谀奉承,也不拉帮结派。从政以来,老夫一心只想为百姓做事,为天下做事而已。如此兢兢业业、大公无私,怎么就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呢!」 满庭芳听到这话,心中颇有感触。 他向夏云卿抱拳拱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首辅大人不要灰心,也不可轻易放弃!您要走的路,显然是一条孤独而辛苦的路。可这条路若是走到底,一定是满园花香、硕果累累。您不是第一个要走这条路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人!」 说罢,他走到刘炳文身旁,俯身将他小心地扶起,轻声劝道:「刘国仗,首辅大人刚失去了父亲正在悲痛中,你就少说两句吧!现在事实已定,咱们赶紧离去吧,不要再打扰他了!」 刘炳文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子,不甘心地看了夏云卿一眼,才拉着满庭芳夺门而出。二人直到离开夏府,心中的惊吓才微微退去,刘炳文赫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早被汗水打透,便连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满庭芳见他惊魂未定的狼狈样子,也顾不得给自己擦汗,连忙拿出帕子递给他,轻声道:「刘大人,擦擦汗吧!」 刘炳文白了他一眼,一把拿过帕子擦了擦额头,怒道:「我说满庭芳,你到底是哪一头的?怎么一会儿向着我说话,一会儿向着夏云卿说话?人人说你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笑面虎,如今老夫可真是领教了你的本事!」 满庭芳无奈地苦笑道:「刘大人可别挖苦我了!你们方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争吵,可真是难为死我了。我是怎么劝都不合适,想拉谁都不够分量!我甚至都想抢过刀来,自己抹脖子算了。 哎,我满庭芳在朝中,既没有夏云卿的威信和才智,又没有您刘国仗的家世背景,更不像王肃那般会讨得圣心。我如履薄冰,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今日,不过是想图个安稳度日罢了!」 刘炳文见他说得如此掏心掏肺,也不再为难只愤愤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夏云卿方才在给我使苦肉计呢!我就不信他还真能抹脖子。呵,他夏云卿这一辈子,受到的谩骂和委屈还少吗?就算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也没见他这么激动过!怕是今日被我攥住了短处,他说不过我,就想到了这样恶劣的手段!」 「哎。」满庭芳无奈的叹了口气 ,语重心长地说道:「刘大人,可别怪我多嘴啊!您今日若逼死了夏云卿,对您可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刘炳文心知肚明,却嘴硬地说道:「这可不见得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怎么知道是被我逼死的。我大可以说他是羞愤自尽的!反正刀在他的手中,又不在老夫的手中!」 满庭芳却摆了摆手,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您想想,夏云卿真的不在首辅之位了,这首辅之位会轮到谁的头上?」 刘炳文眼珠一转,沉吟道:「按理来说,内阁都是论资排辈的,若是首辅不在了,那便是将次辅升到首辅!那又如何?如今王肃可是站在我这边的了!」 满庭芳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说道:「刘大人也不想想,王肃一向恃宠而骄,可曾将您或者其他人放在眼中过?他需要做的,只是抱紧皇上的大腿,便从此高枕无忧。他坐上首辅之后,是不会遵守你们之间的同盟的。而且,我担心他为了立功,反而有可能力查平阳侯的案子,从而将刘大人的力量彻底削弱,好达到他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目的!所以,您这样不遗余力地铲除夏云卿,可不是为了平阳侯好,而是在为王肃登上首辅之位排除障碍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刘炳文醍醐灌顶,不由得连连点头:「满大人分析得极是呐!若真把夏云卿干掉了,那岂不是不能帮助平阳侯,反而还让王肃从此洋洋得意了?」 满庭芳抱拳拱手,朗声道:「刘大人圣明!」 刘炳文哈哈一笑,一拍他肩膀,笑道:「好!满大人的恩情老夫记下了。日后,老夫若发达了,绝少不了你的份儿!」 满庭芳立刻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多谢刘大人提携!」 刘炳文捻须大笑一番,向他拱手告辞,转身登上马车便扬长而去。 满庭芳敛起笑容,怒瞪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光中闪过一抹鄙夷。随即,他登上自家的马车也匆忙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九章 忠孝仁义莫能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春雨从窄窄的屋檐上掉下,将宽敞的马路变得泥泞,马车穿行在东区的大街小巷,缓缓向西区行使去。 兵部尚书满庭芳靠在车厢上,微微阖着双眸,只觉得这一天过得身心俱疲: 在紫宸殿力挽狂澜、在夏府左右逢源、在刘炳文和王肃之间挑拨离间,这一番作为虽然有效阻止了惨剧的发生,却着实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 深深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拿出早上被丢进来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晚上见面的地点。看到这个地点他便猜到了写信之人的身份,可是他不太明白,那个人为何选了自己。 马车外的喧哗声渐渐大了起来,车轮也慢了下来,满庭芳掀开帘子,看到潇湘别馆那块硕大的金字招牌,又看了看进进出出的衣着光鲜的酒客们,他迟疑了许久,还是毅然决然地跳下马车。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盯着酒香和脂粉香飘出的酒楼,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本就不喜欢享乐,如今又早已过了享乐的年纪,走进去着实有些难为情。 「这位爷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正在他踟蹰之际,贝小贝已满面堆欢地迎了过来。 满庭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只能客气地说道:「嗯,第一次来,帮我找个包厢吧,我等个朋友。」 「好咧,里面请!」贝小贝向他打了个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进门去,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包厢坐了下来。 波光粼粼的珠帘半遮着包厢,外面充斥着歌声、笑声和说话声,里面满庭芳正襟危坐,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阵珠帘撞击的声音,让满庭芳顿时神经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一位仪态翩翩的紫衫女郎,迈着莲步轻挪进门。 这还是满庭芳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美人,他不觉得一怔,连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而有些词穷。 花芳仪向他欠了欠身,柔声问道:「您是兵部尚书满大人吧?」 满庭芳一怔,忙拱手答道:「正是老夫。」 花芳仪吩咐小厮将酒菜送进来,摆满了一桌,随后微微福身,笑道:「请满大人先用些酒菜,殿下今日有点事要办,很快就能回来了,他命奴家好好招待您。」 果然是他! 满庭芳暗暗松了口气,向她拱一拱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无妨,老夫就在此处等一会儿吧,劳烦姑娘和殿下的招待了!」 花芳仪向他嫣然一笑,转身挑帘而去。看着她翩跹的背影离去,满庭芳才如梦初醒般坐了下来。他被四处飘散的脂粉香弄得有些不自在,可想着翊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等下去。 却不知,羽枫瑾此时并不在城内。 时间退回到稍早的时候。 慕容先生带着数十名马帮兄弟,扮成小商贩的模样从庄楼出发,紧赶慢赶地走到盛京城门口。 负殿下的嘱托!」 燕荣爽朗地笑了笑,又仔细嘱咐道:「别忘了殿下的嘱托,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打探此人的身份,不可与里面的人交谈,更不可打开轿子查看。」 慕容先生点了点头,拱手说道:「燕爷放心吧,殿下的嘱托我们会时刻牢记!」 燕荣看了看他身后的兄弟,诧异地问道:「怎么没看到托托?」 慕容先生笑着解释道:「托托负责在盛京保护帮主,这次就由老夫负责此次的押送工作。怎么,燕爷似乎不信任老夫?」 燕荣有些理亏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此次护送的任务比上次还要艰险万分。如果托托在的话能保险一点,我不想让先生受到任何伤害。」 慕容先生仰天哈哈大笑,一拍他肩膀,说道:「燕爷有些小瞧老朽了,老朽当初跟着老帮主四处开辟疆土从未退缩过,这点小事还难不住老朽的!」 燕荣连忙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是燕某失言了!那就有劳先生了!等你们回来,我一定带着好酒登门致谢!」 慕容先生向身后的人一摆手,几个兄弟立刻走过来,将那顶轿子稳稳地抬了起来。慕容先生和燕荣拱手拜别,别有深意地互看了一眼,便带着兄弟们护着轿子转身离去。 一行人抬着轿子,浩浩荡荡地往云州走去。春雨过后,城外的景色更加青翠美丽,凤凰山上的树木葱茏,山路两旁开缤纷的野花。一阵风过,树梢的榆荚,随着柳絮在空中飘荡游走。 慕容延钊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身后的这些人都在打量着这顶漆黑的轿子,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因为他在等待,他知道风长老的离去,并没有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死心,反而更想反客为主,试图控制马帮在盛京的分号。 而今天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又往前走了一段,直到几个人回头,发现燕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心照不宣地相互使了个眼色。 帮中两个跟随风长老多年的弟兄——泥鳅和虎子走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将慕容先生给围住。慕容先生却不动声色,故作不知地骑马前行。 泥鳅笑嘻嘻地问道:「先生,你说这轿子里装的是人还是物件啊?为啥搞得这么神秘?连看都不让看啊!」 慕容先生神色未动地说道:「翊王殿下不是说过,这里面是他的朋友吗。谁的朋友是物件啊!」 虎子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能和王爷做朋友的人不简单啊!从盛京到云州这么远的路,这轿子密封得这么严实,就不怕把人憋死?再说,轿子中的人这一路上不吃饭不喝水,也不上茅房吗?」 泥鳅也随声附和道:「依我看啊,估计这就是王爷从哪里收来的不义之财,怕被皇上发现,就趁机赶紧转移呢!」 慕容先生知道这是他们在试探,便轻声笑了笑,说道:「打听那么多对你们来可没什么好处。最近马帮的不太平,都和这个王爷有关,你们可得小心点!好奇心太重,或许这个轿子里的东西,就能要你们的命!」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是在警示同样也是在试探。可二人似乎仍然不死心,彼此交换个眼神,决定继续打探下去。 虎子拉住慕容先生坐骑的缰绳,让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故作淡定地问道:「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和咱们透露透露吧。方才听那个燕爷说的挺吓人,这一路上指不定碰上什么事。就算是死,你也得让兄弟们死得明白啊!」 泥鳅也连忙帮腔:「就是呀,先生。虽然少帮主没有说,不过兄弟们 多少也猜到了,风长老不就是因为泄露了一个女人的藏身之处,才被逐出马帮的吗?那是个什么人啊?会不会就是轿子里的这个?不会给咱们惹来杀身之祸吧?」 慕容先生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二人,又转过头看了看,背后那些假装赶路,却支起耳朵细听的弟兄,冷冷笑道:「你们在盛京这个地方呆久了,都习惯安逸了吗?不过护送一个人而已,就怕得要死吗?看来是时候让你们多历练历练了!」 二人怔了怔,都讪讪道:「我们这不也是随口问问吗,漫漫长路,不说话还不把人憋死了?再说,你对这个神秘的轿子,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不好奇!」慕容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老朽活了这么久,什么稀奇的事儿没见过,早已对任何事都没好奇心了。不过,老朽要奉劝你们二人,没事儿多想想风长老,究竟是因何被赶出马帮的!你们还年轻,没有必要为了一些虚幻的东西丢掉性命!」 二人相视一怔,大惑不解地追问着:「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慕容先生指了指身后的轿子,别有深意地说道:「有些事、有些人,你们不去问、不去想,没有装着不该有的心思,才能活得长久。正如这顶轿子,老朽倒真的希望,你们能把老朽的话听进去,永远别知道这里藏着什么!」 说罢,他拉过缰绳,往前紧走了几步。心中却暗叹道:他们若能听懂我的话,就不要动那个轿子、永远不要!还有一段路,咱们就走到头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虎子和泥鳅打听过后,便走回到队伍中,向其他的人使了个眼色:看来这个轿子果然可疑!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慕容先生一抬头,见到凤凰山的半山腰上,隐隐投出一个亭子的角。 约定的地点到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章 忠孝仁义莫能当(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章忠孝仁义莫能当(三) 慕容先生向后面的人一挥手,高声说道:「大中午的,太阳太热了。大家就在这里稍事休息,再继续赶路吧!」 众人听到这话,连忙放下了轿子,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稍事休息。虎子和泥鳅仍是一左一右,坐在慕容先生的身旁,二人为他拿过水壶,又为他扇扇子,伺候得十分周到、甚是殷勤。 慕容先生心照不宣地闭着眼,享受着这份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虎子上下打量着慕容先生,忽然被他腰间的那柄铁扇子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他一边问着,一边伸手便要去摸。 「别动!」慕容先生忽然一把按住他的手,慢悠悠地说道:「这是老朽自保的兵器,你们可别小瞧它,谁碰谁死!」 二人相视一怔,立刻捧腹大笑起来:「先生,你又吓唬我们。谁不知道,你是马帮的军师,却不会功夫。我看这不过是假把式,用来吓唬人吧!」 慕容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有人知道这个铁扇子的厉害,是因为碰过它或者见过它打开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啊,你们还是收一收那要命的好奇心吧!」 听到这话,二人却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 泥鳅眼珠一转,又笑着问道:「先生,有个问题兄弟们一直想不明白,帮中人多口杂也不好意思问,现在就咱爷仨,能问不?」 慕容先生微微挑起眼皮,懒洋洋地问道:「说罢。看你们这架势,要是不问出来,你们也不让我这个老头子睡个好觉了!」 泥鳅和虎子相互使了个眼色,才笑着问道:「先生,我们这些兄弟们,其实就想问问,为什么咱马帮在全国各处的分号,都有一个总管,偏偏咱们盛京分号就没有总管,而让少帮主来亲自坐镇。这是不是老帮主不信任我们啊!」 慕容先生轻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个。不过,既然你们一直心中存疑,那我今日就给你们说说。首先,盛京是天子脚下和别的地方不同,自然关注得要多点!其次,少帮主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老帮主有意让她多历练一些。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泥鳅满脸不屑地问道:「什么多关注!说来说去,还不是老帮主对我们不放心,才会单单在盛京不设立主管,还让少帮主过来看着我们!」 慕容先生冷眼看着他,沉声说道:「别以为老帮主现在不出山,就不知道你们的心思!马帮多少个分号的主管,都打着马帮的头号为自己谋取福利,大大败坏了马帮在江湖中的名声。老帮主之所以不出手管这件事,是因为他要把这个任务,交给少帮主去做!」 虎子和泥鳅相视一眼,满脸的不屑。虎子四下看了看身旁的弟兄,一个个虽然看上去都在休息,可实则都提高了警惕,正在蓄势待发。 虎子也摸向自己的腰间,满不在乎地看向慕容先生,冷哼道:「先生,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兄弟们也听明白了。可我们都不甘心,咱们在盛京苦熬苦业了这么久,最后却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踩在头上。换成谁,谁能甘心!」 慕容先生皱着眉头看向他,厉声问道:「这天下哪有绝对的公平?马帮是老帮主一手创立的,他指定的接班人,可不是谁立功多就让谁来做!」 泥鳅横打鼻梁,冷声说道:「先生,在少帮主来之前,盛京分号一直很平顺。可少帮主来了,不但给我们下马威,还赶走了元老。兄弟们现在都人心惶惶,兄弟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对不住先生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了!」 慕容先生眯起眼瞪着二人,沉声问道:「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子冷冷一笑,从背 后抽出匕首来,在袖子上蹭了蹭,狞笑道:「先生,实不相瞒。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和张亨等人有所勾结。张亨他很大方,不但给我们大把大把的银子,还将弟兄们的亲属都分配到朝廷中去当差。所以,这个人情我们不能不记得!如果先生识时务,那日后兄弟们发财也少不了您的。若是您不识时务,那兄弟们就得罪了!」 两个人全身杀气腾腾、目露凶光,手中的兵刃闪着寒光。 慕容先生毫无惧色地迎上二人的目光,轻声笑道:「看你们这架势,今日是硬拉着我入伙,我要是不从的话,就要杀了我?难道你们忘了我方才说的话吗?」 闻言,二人相视大笑起来,狂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随即,二人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在一旁佯装休息的兄弟们,立刻从身边拿起家伙,从地上一跃而起,向慕容先生一步一步围过来。 虎子狞笑着说道:「先生,抱歉了,我们和张亨他们已经做了交易,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个证人交出去,那我们的亲眷就要受到牵连了!」 慕容先生一扫众人狰狞的脸,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果真都要对付少帮主吗?覆水难收,我劝你们还是谨慎思考一番再做决定!」 众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泥鳅冷笑道:「先生,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虚张声势了!我们这些人都是风长老的追随者,都对少帮主恨得咬牙切齿!等今天已经等不及了!」 慕容先生轻声问道:「那……现在庄楼里,可还有你们的同党?」 众人哈哈一笑,说道:「那庄楼里现在就剩下吃里扒外、没骨气的怂蛋!」 「哈哈哈哈!」轮到慕容先生仰天大笑,许久,笑声才渐渐停止。他一拍大腿,摇头惋惜道:「也罢、也罢!老朽都土埋到眉毛了,还想多活几年。这样吧,只要你们放老朽一条命,这个人你们就带走吧!」 他的这个态度倒是让众人有些意外,可大家见他轻摇羽扇站在一旁,既不像准备抵抗的样子,也不像是准备逃跑,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拥凑到了轿子前。拿着工具将轿子的窗子和门帘上的钉子,一个一个掀开。 很快,轿子上的钉子都被卸下来,可里面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围着轿子却不敢掀开来瞧一瞧。最后还是虎子和泥鳅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虎子小心翼翼地抽出刀来,一把挑开轿子的门帘,探着身子往里面一看,顿时全身一僵。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整个人便一动动不了。 泥鳅发现他的不对劲,立刻警觉地叫了几声:「虎子、虎子,怎么样了,里面是不是有个女的?」 过了许久,才传来虎子含糊而嗫喏的声音:「是、是个女的。」 说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好像被什么人胁迫一般,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是直直地往后退去,眼神中却满是惊恐。 随后,一抹红色的身影从轿子中缓缓走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方才骂了许久的少帮主。 她手中还拿着一柄闪着锋利的长剑,正直指虎子的鼻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中,蕴着满满的愤怒和失望:「真没想到啊!马帮里竟出现了这么多,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看来,是风长老这一颗老鼠屎,搅浑了马帮的一锅汤!」 众人看到鹿宁突然现身皆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提着兵刃围着马车,谁也没有冲上去却也没有退下。 鹿宁缓缓扫视着众人震惊又愤怒的脸,突然提剑指着大家,一字字冷声道:「既然如今已经撕破脸,大家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最后再问你们一句,你们果真要背叛马帮了吗?」 则断地喝道:「我们不是背叛马帮!我们只是对你不服气!更不满你将风长老赶走!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帮主!」 听到他说得振振有词,其他人也将心一横,纷纷应和道: 「对,我们反对你当帮主!」 「我们是替风长老打抱不平!」 鹿宁平静地看着昔日的兄弟讨伐着自己,心中酸涩而苦闷。待众人高亢的浪潮渐渐退去,她才痛心疾首地说道:「好,既然你们把想说的话都说了,那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 虎子走上前一步,狞笑道:「我说少帮主,你现在还有什么硬气的!你即便功夫再好,面对我们这一帮人也是没有胜算的!」 鹿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真以为我会单刀单枪面对你们,而不带任何帮手吗?我既然能设下计谋挖出内鬼,就一定会所有准备!」 说着,她连拍了三掌。掌声落处,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从山路上渐渐逼近,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吆喝声,众人顿时一个激灵:马帮的弟兄对这个野兽般的呼喊声都十分熟悉,除了托托再不会有别人! 托托的到来仿佛为众人敲响了丧钟,所有人立刻转变对付的目标,将阵型从进攻改成防御。 「妈的,我们中了埋伏了!」看着山路上被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虎子持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泥鳅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道:「托托那条狼牙棒天下无敌啊!咱们不过是白白送人头,依我看还是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说得不错!」托托离得越紧,虎子就越害怕,他立刻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听到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四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抱头鼠窜。就在他们以为躲过了托托的狼牙棒时,却不知已踏入另一个陷阱。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一章 披荆斩棘治马帮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恰在此时,一旁的树丛中,忽然窜出来数十名身着官府的士兵,手持兵刃将这些逃跑的人虎视眈眈地团团围住。 看到从天而降的士兵,众人倍感错愕,不敢再轻举妄动。 泥鳅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来,剑指鹿宁大喝道:“好呀,你一边指责我们勾结官府、结党营私,另一面却带着官兵来围剿自己的兄弟!我看你早有打算,想要干掉我们这些老人,好招纳效忠你的新人!” 鹿宁看着这个冥顽不灵,还栽赃自己的人也不辩驳,只高声喊道:“殿下,您可以出来了!” 众人听到“殿下”二字,纷纷全身一僵,暗叫不好。话音方落,只见一位紫袍玉带、眉目俊雅的男子,带着一位白衣白袍的男子,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来。士兵们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让翊王羽枫瑾和燕荣走进来。 羽枫瑾的目光冷冷扫过这些叛徒的脸,最后落到鹿宁的身上,却霎时变得温柔起来,微微扬起了唇角。 鹿宁疾步走到二人面前,抱拳施礼轻声道:“多谢殿下相助!” 羽枫瑾轻轻笑了笑,柔声道:“能帮上鹿帮主是本王的荣幸!不过,你帮内的事情,本王就不便插手了!” 虎子听到二人的对话,立刻疾言厉色起来:“难怪你看不上张亨、刘容呢,原来竟是勾结上了翊王!” 鹿宁瞥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自从我入京之后,大家的分歧就不断。今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决定和大家开诚布公。你们不是一直都埋怨我,不让你们讨好张亨和刘容吗?实不相瞒,我带着托托和先生到盛京来,就是为了帮翊王殿下护送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就是张亨要找的人证。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们和张亨有任何往来。 于公,我们马帮一向行侠仗义,明知道这名女子,落入张亨的手中会没命,就绝不能出卖她。于私,我更不希望你们和翊王殿下为敌。我不说这些,是因为我不能说。可你们却偏偏不理解,处处逼迫我、陷害我,不惜拉整个马帮下水!到如今这个局面实非我所愿,可马帮容不得你们这样的叛徒,你们既然不认我这少帮主,也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说罢,她抬头看向托托,终是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痛声道:“托托,这些你曾经的兄弟……就交给你了。老帮主对待叛徒是如何处置的,你应该很清楚……” 她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弟兄,才转过身去,却迎上了羽枫瑾温暖的双眸,目光中那一丝关切,让她喉咙一哽,又缓缓垂下了眼睫。 听到吩咐,托托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他高举着狼牙棒,高声叫嚷着:“好嘞,小鹿放心!以前跟着老头儿对付叛徒,都是俺出的手!俺这辈子最恨叛徒!” 话音刚落,他便带着平四等人向着惊慌失措的叛徒们,高叫着横冲直撞过去。霎时间,一片撕心裂肺、哭天抢地的喊杀声响起,间或夹杂着兵刃相撞之声。 羽枫瑾抬眸瞥了一眼战场上的惨状,又再次看向鹿宁,见她死死咬着下唇,似乎在强忍内心的悲恸,紧紧握着的双拳已有些泛白。他不由得眉头微微一抖,抬手伸向她想予以安慰,却又觉得唐突便只好作罢。 晴朗的天色突变,一大团云雨迅速聚拢在一起,一场瓢泼大雨突然而至。冲刷掉人们脸上的血迹,转眼间地上就满是一个个血色的水坑。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有雨声兀自淅淅沥沥地响着,将那些喊杀声浇熄,将浓重的血腥味冲淡。可鹿宁还呆立在原地,迟迟没有转过身去,她娇小的身影仿佛和晚霞凝固在一起,让人不忍打扰。 许久,燕荣才忍不住插口道:“鹿帮主,那边已经好了……” 可他刚一开口,就被羽枫瑾伸手按下。 一直等到托托向鹿宁高呼着:“小鹿,都弄完了!” 鹿宁才深深地吁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一地的狼藉,她容色平静地说道:“既然事情都办完了,大家收拾收拾赶快回去吧!” 吩咐后,她又转过身来,向羽枫瑾和燕荣一拱手,轻声说道:“今日之事让大家见笑了!多谢殿下和燕爷的出手相助!” 羽枫瑾勾起唇角,淡淡笑道:“举手之劳而已,鹿帮主不必放在心上!” 燕荣皱着眉头一直在沉思,他终是忍不住拦下鹿宁问道:“鹿帮主,恕燕某直言!这些人背叛了马帮的确很可恶,可他们毕竟曾是追随马帮的兄弟,你也犯不着如此霹雳手段吧?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鹿宁略一思忖,抬眸平静地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燕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连自己定下的规矩都不遵守,马帮将在江湖上难以立足。虽然江湖不比朝堂,可这马帮的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说罢,她向二人拱手一拜,才转身翩然离去。这一番话让燕荣有些哑然,默然许久,才怔怔道:“这个鹿帮主果然有点意思!” 他转过头去看向羽枫瑾,却发现他正呆望着鹿宁的背影,一如既往地缄默不语,暗沉的眸光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 回城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鹿宁带着自家兄弟,跟在羽枫瑾及他府兵的后面,在铅灰色的雨幕里沉默地前行。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并没有因为铲除叛徒而欣喜,甚至有人还在小声啜泣。 慕容先生跟在鹿宁身旁,见她眉头紧锁、面白如纸,想安抚几句却又作罢,因为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鹿宁成为一帮之主,必须要经历的事情,她只能咬牙挺过去,谁也帮不了她! 燕荣则控马走在羽枫瑾的马车旁,见他将帘子掀开一角,总是时不时地回望着马背上神色失落的少女,忍不住轻咳嗽了一下,揶揄道:“兄长,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她的啊?” 羽枫瑾下意识收回了目光,平静地说道:“我们和马帮既然是并肩作战的同盟,对他们多些关注也是人之常情。” 燕荣笑着摸了摸鼻子,看穿却不揭穿。 和城外的漆黑冰冷相比,城内已是万家灯火。一众人在庄楼门前停下,一直等在门口的花芳仪,看到羽枫瑾的马车立刻飞扑过来,她敢要禀报满庭芳等在里面的事,却见羽枫瑾下了马车,径自拦下了欲离开的鹿宁。 “昨日潇湘别馆上新了佳酿,鹿帮主是否有兴致去品尝一下?”不知为什么,羽枫瑾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忍不住想要安抚一下。可他除了请她喝酒,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抚才好。 “喝酒?”鹿宁望着他诚恳的双眸,咬了咬唇似乎有些迟疑:她明白羽枫瑾的好意,她也的确想把自己灌醉,好能忘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可她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和别人寒暄应酬。 听到羽枫瑾发出邀约,花芳仪连忙走过来,轻声提醒道:“殿下,您忘了今天可是约了别的客人呢!人早就到了,您不见了吗?” 经她这么提醒,羽枫瑾才想起约了满庭芳的事,可邀约已经说出口,眼下的情况让他有些进退两难。 “多谢殿下好意!”鹿宁反而松了口气,赶紧借此推辞道:“好酒不怕晚,既然今日您有约在先,那咱们改日再聚吧!” “好,那咱们改日再见。”羽枫瑾向她微笑着欠了欠身,便和燕荣转身走进潇湘别馆。 鹿宁长出了口气,正准备回到庄楼,却见花芳仪一步走过来,当下将她拦住。 “鹿帮主,我有几句话憋在心里,今日不得不一吐为快。”她看向鹿宁的目光里,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善意。 鹿宁不愿与她纠缠,也知道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却念着羽枫瑾的面子,还是耐心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花芳仪淡淡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我知道最近殿下和鹿帮主走得有些近,不过,殿下有他的使命在身,丝毫不能分神。你们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我劝鹿帮主最好别动旁的心思,以免日后会害人害己。” 受到莫名的羞辱,鹿宁脸色微微一变,却仍耐着性子问道:“姑娘这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莫非你觉得我对殿下动了什么心思吗?” 花芳仪微微扬起鼻尖,傲慢又清冷地说道:“没有最好。我也不过是提醒一下罢了,省着鹿帮主到时候会伤心……” “多谢姑娘提醒,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鹿宁冷笑着向她拱一拱手,转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她含怒似地瞪着花芳仪,忽然不客气地说道: “芳仪姑娘,我也有些话憋在肚子里,既然你今日开了此局,那我也不得不坦白了。姑娘喜欢的东西,不见得别人看到就会眼馋,你不必对我抱有敌意。不过,如果我真想和谁在一起,你想拦也拦不住!” 说着,她笑看着脸色发白的花芳仪,又道:“这也是我送给姑娘的忠告,告辞!”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二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已是潇湘别馆最热闹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喝醉的女郎冲进包厢内,对兵部尚书满庭芳纠缠一番。若不是羽枫瑾和燕荣及时出现,满庭芳早已逃之夭夭了。 「抱歉,抱歉,有点事耽搁了,让尚书大人久等了。」羽枫瑾十分谦逊地向他连连道歉。 「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卑职了!」满庭芳连忙向他深施一礼,神色惶恐。 「快坐,咱们坐下说!」羽枫瑾抬手引着他重新坐下,看到他立刻掏出帕子,擦了擦满头大汗,又看到桌子上的酒菜他一口未动,便知他方才有多难熬。 「燕荣,酒菜凉了撤下去上新的,今日本王要与尚书一醉方休!」羽枫瑾转头向燕荣吩咐道:「另外和芳仪说一下,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再有纠缠尚书大人的,本王绝不轻饶!」 「是!」燕荣一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开。 「哎呀,殿下见笑了。」满庭芳将潮乎乎的手帕塞进袖子里,难为情地说道:「早已过了吃喝玩乐的年纪,对这种地方……实在有些不适应啊!」 「约您在这种地方见面,的确有些为难您了。」羽枫瑾为他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可你也知道,御守司的人遍布京城各处,也只有在这种地方见面,才能躲开他们的监视。」 「理解、理解。」满庭芳双手执杯敬向他,郑重说道:「卑职替夏首辅谢谢殿下今日的提醒。」 二人对饮一杯,羽枫瑾笑着说道:「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用那种方式通知满尚书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不过,以满尚书的聪慧,想必一定化解了夏首辅之难吧!」 满庭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哎,看到字条第一眼,我就猜出是殿下在通风报信,于是便想了一路的对策却都不满意。直到我看到御街上,有人在贴弹劾夏首辅的大字报,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是吏部尚书王肃、礼部尚书刘炳文等人在从中作梗,才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算是暂时化解了夏首辅的危难。」 羽枫瑾连忙为他斟满一杯,笑着问道:「哦?究竟是何种办法?本王洗耳恭听。」 满庭芳自饮一杯,沉吟着说道:「‘丁忧"这件事夏首辅的确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连平日里站在他这边的言官,都已爆发了强烈的不满。不过,他不愿意辞官归去的心情老夫也能理解——他绝不是贪恋权位,而是担心王肃等人蒙蔽圣听、搅/弄风云罢了。好在,他到底能不能辞官,并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只要让皇上肯下旨夺情,其他人即便有所怨言也不敢反驳。而咱们的皇上一向多疑,只要提醒他,这件事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愿受人摆布的皇上,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夏首辅离开的。」 羽枫瑾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又道:「皇上这边倒是好说,可想必幕后黑手却不会轻易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吧。」 「殿下说的不错!」满庭芳又喝了口酒,润了润嗓,才道:「首辅之位让多少人眼红,他们都迫不及待地见缝插针、落井下石。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彼此互为竞争对手,临时建立的联盟也不会牢靠。所以,只要在他们之间稍加挑拨,这种联盟自然一哄而散了。毕竟,同盟者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比外人更心知肚明!」 「哈哈哈!高,果然是高!」羽枫瑾一拍大腿,连忙执杯敬向他:「本王就知道没有找错人,这件事交给满大人就一定不会出错!来,本王敬你一杯,感谢满大人又为朝堂,解决了一个大隐患!」 「殿下过奖了,卑职惭愧!」满庭芳执杯与他相敬,随即二人痛饮一杯。放下酒杯,满庭芳却毫无征兆地深深叹了口气,看上去面色有些愁苦。 「满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羽枫瑾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忙关切地问道。 满庭芳又叹了 一口气,才幽幽启唇:「实不相瞒,卑职和殿下想得截然不同,本来前一阵就有很多人弹劾夏首辅,甚至扬言要他的命。如今又发生了‘丁忧"这件事,卑职只怕……夏首辅前路堪忧啊……」 听他这样说,羽枫瑾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忙放下酒杯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满大人细细说来!」 满庭芳捻着胡须,娓娓说道:「数月前,夏首辅下令裁汰冗官、冗兵十四万八,减漕粮三万二千余石。这件事情闹到现在,已经不可开交了!」 羽枫瑾微微蹙起眉头,沉声道:「夏云卿是户部尚书,手中掌管着国家经济命脉。他平时总是主张节俭,如今北渝虽是表面上天下太平,实则国库年年亏空、入不敷出,夏首辅也是为了国家好、为了百姓好,才会下狠手整顿经济。不过,这的确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满庭芳微微眯起眼,捻须叹道:「是呀,夏首辅的确是为国为民。可在他裁撤的人中,不乏许多官宦子弟。这些因为夏云卿的新政而失去俸禄和仕途的人,可是恨毒了他!我听说,许多人甚至雇佣了刀斧手埋伏在他出行的路上,随时准备对他下手呢!」 听到这里,羽枫瑾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他沉默了许久,又问道:「夏云卿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采用一刀切的方式挽救经济,虽然大有成效,但确实挡了很多人的利益。这些人这么恨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满庭芳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即便皇上知道了又能怎样!敌在暗我在明,那些人不会因为皇上一句话,就收回屠刀的!」 羽枫瑾沉思了许久,才道:「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本王吧。」 满庭芳微微一怔,忙问道:「哦?殿下可有妙计解首辅之忧?」 「解忧倒谈不上。」羽枫瑾换了个杯子喝了口茶,才徐徐道:「不过本王认识一些跑江湖的人,可以让他们派几个高手,暗中保护夏首辅免遭毒手。那些人找不到机会下手,时间长了便也放弃了。」 「嗯,殿下思虑得极是。这的确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了。」满庭芳也换了杯茶,举杯敬向他:「那卑职就以茶代酒,替夏首辅谢谢殿下了。」 燕荣带着几个小厮将一桌酒席送了进来,羽枫瑾与满庭芳又畅谈了许久,将他脸上有了倦容,才命小厮送他出门。 「今日和满大人一番畅谈,觉得你我十分投机。」担心被别人看到二人走在一起,羽枫瑾只能在包厢内与他拜别:「日后满大人如果有事要找本王,就直接来此便可。本王会吩咐好这里的小厮,只要您报上姓名,便将您带到一个更安全的包厢去,在那里,我们可以放肆畅谈,绝不会有人偷听!」 「能与殿下喝酒畅谈是卑职的荣幸!」满庭芳向他抱拳拱手,深施一礼,随后便跟着小厮匆匆离开了别馆。 直到他登上马车,燕荣才迫不及待地问道:「看来兄长是看中满尚书了,可他性格温吞,您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羽枫瑾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可不要小瞧他的温吞,满庭芳能在党争如此激烈的时候独善其身、游刃有余,他可是有大才的,前途必不可估量!」 燕荣摸了摸鼻子,皱眉道:「不懂。」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又道:「聪慧过人,又耐得住寂寞,一步一个脚印不急不躁。能轻易看到对方的弱点并能加以利用,同时还能巧妙地脱身。如果我们想做成大事,他是我们必须要拿下的人!」 燕荣仔细想了想,才点点头道:「兄长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哦,对了。」羽枫瑾好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话题说道:「帮我去约鹿帮主尽快见一面,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在哪里见面?」燕荣问道。 「自然还是这里。本王答应要请她喝新酿。」羽枫瑾不假思索地答道。 燕荣咧了咧嘴,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兄长,别馆这里虽然适合您见朝中大臣,却着实不适合您和鹿帮主见面。」 「为何?」羽枫瑾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荣指了指门外的花芳仪,小声说道:「有芳芳这个醋坛子在,每次您和鹿帮主见面她都来闹腾,搞得不欢而散。要不要换个地方啊?」 「你思虑得很周到。」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才道:「这样吧,约鹿帮主在王府见面吧。」 「好,不过还有件事……」燕荣摸了摸鼻子,迟疑地说道:「前几天我和平四喝酒,听闻鹿帮主似乎准备离开盛京了……」说到这里,他偷偷打量着羽枫瑾的脸色。 「因何离开?」羽枫瑾果然脸上微微变色。 燕荣为他斟了一杯茶,赔笑道:「平四说,鹿帮主准备去其他分号看一看,所以,会在盛京设立一个总管来管理帮中事务。」 「怎么这么突然……」羽枫瑾想起上次鹿宁和自己说的话,本来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或者至少再等上月,没想到分别竟近在眼前。 「你可知鹿帮主看中了谁来做这个总管?」 「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平四。」燕荣答道:「平四此人忠心耿耿又有一身好武艺,从鹿帮主来的第一天就十分看好他。而且也私底下找他聊过此事,应该不会有错。」 「好,我知道了。」羽枫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又补了一句:「对了,帮我找来平四的资料,我要他全部的资料!」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三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暖融融的阳光,穿过漫天的白云,照射着大地上的万物。鹿宁牵着雪绒马站在翊王府的门外,抬头望着庄严肃穆的牌匾发呆。 收到燕荣的口信后,她立刻赶来了,可到了门前她却有些踟蹰:翊王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要事?为何这一次不在潇湘别馆见面,反而会选在王府? 还没等她理清思路,一个守门侍卫已大步走过来,拱手问道:「您可是马帮鹿帮主?」 鹿宁微微一怔,连忙拱手回礼:「正是在下,我是受殿下邀约而来,请问殿下可在?」 「请鹿帮主稍等!」守门将士转身进门。 很快,一位身材高大、将宽体阔,一身武人打扮的男子阔步迈出门来,走到鹿宁面前拱手一拜:「在下铁霖,是殿下身旁的随扈,殿下命我来接您,请您随我入府吧。」 「麻烦小兄弟了。」鹿宁暗暗深吸口气,将手中缰绳递给一旁的守卫,便跟着他走进门去。 庭院深深,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盛京城皆传:翊王府邸的奢华举世无双,连紫微城都比不过其万一! 可惜翊王平日里为人低调,从不轻易在府内待客。哪怕是渝帝派人来宣旨,也只能在最外面的待客室内宣读。 出了中规中举的待客厅,就是一条平坦的青石路,路两旁遍植银杏。鹿宁跟在铁霖身后踩着小路,穿过重檐八角的探春亭,就登上了一座人造小山。鹿宁站在四景亭内纵目远眺,便能看到院内的四时之景。和煦的春风迎面拂来,鹿宁缓缓闭上了眼深吸口气,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二人从山上走下来,经过一座宛若飞虹的廊桥,便身处在一片茂林修竹之中: 竹涧中掩映着一处全竹结构的庭院。竹轩之下水声潺潺,门口栽种的四棵梧桐威武挺拔!铁霖介绍说:这里就是翊王羽枫瑾的书房——梧竹轩,也是他平日待得最多的地方。 出了竹林向右望去,就是一片繁荣的花海。适逢暖春,漫山遍野山茶如火、玉兰如雪,皆齐聚在百余步间,如锦帐重叠。离开花海向南,是一处梅台:上面栽种着竹、松、梅,一眼望去,岁寒三友之美兼得。 穿过梅台,便是翊王的起居室——海棠春坞:这是一处独立封闭的幽静庭院,院落小巧精致,是造型别致的书卷式砖额,嵌于院落的南墙之上。从窗口看去,只见墙上藤草作画,墙下花丛堆砌,院内几株海棠,万点猩红、迥出凡尘! 海棠春坞与山上四景堂南北对望,坞外有水流环绕、假山林立,把整个王府,都隐藏在盛京城的喧闹之中。园中的山水亭廊、湖榭楼台,无一不透露着宅邸主人的风雅和含蓄。 忽然,从竹林中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的琴音,如春风拂面又如山涧溪水,琴音袅袅的、舒缓的回旋在耳边。这琴声让人的心情,顿时变得宁静起来。 不用铁霖的引荐,鹿宁觅着琴音神魂飘荡地走进竹涧中,却在梧竹轩外驻足。 只见茂竹修林之中,羽枫瑾正盘膝坐在古琴前,清虚和畅的琴音,正潺潺地从他十指尖流泄出来。 春风轻柔地抚着他雪白的锦袍,乌亮的发丝轻轻骚动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唯有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鹿宁静静的看着,这个如诗如画的男子,双眸中发出熠熠的光芒。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思忽然变得极其纯净,过往一切的不快和伤痛,在此时此刻纷纷离她远去,周身上下都沐浴在温暖之中。 然而,她在这琴音中,听到了一抹无边无际的寂寞感,突然扼住了她的心。这种寂寞中夹杂着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望,更多的却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鹿宁慢慢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此时此刻,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身份高贵、处事圆滑的王爷。而是一位无力和命运抗争,却不甘于命运的可怜人。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琴声缓缓止歇,羽枫瑾慢慢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四目相对时,他忽然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悲悯,不由得手指一颤。 羽枫瑾的脸上不辩情绪,只轻轻地喃喃着:「鹿姑娘,你来了。」 这一刻,他不再叫她鹿帮主。因为他面对的只是一位卸下全部伪装,被他的琴声打动的少女。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已经告诉自己——她读懂了自己的苦涩。 鹿宁迎上他温润的眸华,莞尔笑道:「嗯,收到燕荣的口信,我就来了。」 羽枫瑾烫了一个茶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看着青绿色的茶汤缓缓注入茶杯,他才幽幽叹道:「知道鹿帮主日理万机,不必我这个闲散宗室,可有件事希望鹿帮主能帮忙,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厚着脸皮将你请来了。」 鹿宁垂眸浅笑,客气地说道:「殿下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照办就是了。」 「好,那本王就有话直说了。」羽枫瑾啜了一口茶,才徐徐开口:「目前有一位大人的人身安全受到迫害,此人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性命极为重要。所以,我希望鹿帮主能派几个身手好的兄弟,能够暗中保护这位大人。」 鹿宁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内阁首辅夏云卿!」 虽然这名字如雷贯耳,却还是让鹿宁猛吃一惊,她稍作思忖,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此事不难!我回去尽快安排。」 「不忙。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鹿帮主能成全!」羽枫瑾抬眸看向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成全?」鹿宁微微挑起眉梢,心中大为不解。 「没错。」羽枫瑾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坛。他敲开泥封为鹿宁斟了一杯,笑道:「我听闻鹿帮主准备将盛京分号交给平四,然后再走访下一个分号。」 「没错。」鹿宁垂眸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盛京分号的叛徒已经铲除干净,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而且,平四此人在帮中声望极高,又很有头脑,我相信让他来做总管,一定比我做得更好。」 羽枫瑾微微勾了勾嘴角,笑道:「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本王也看中了平四此人,还望鹿帮主能够割爱。」 听到这个要求,鹿宁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更是不解:「殿下想要平四做什么?您是想要招募他入府来保护您,还是……去保护其他大人?」 「都不是。」羽枫瑾自斟一杯,浅抿了一口,方道:「我想动用一下关系,把他送入御守司为我做眼线。」 鹿宁诧异地扬了扬眉,又问道:「殿下为何看中了平四?」 羽枫瑾的唇边浮出一个惬意的笑容,淡淡道:「众所周知,御守司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谁能掌握御守司便能掌握朝堂乃至皇上。我一直想在里面安插眼线,却苦于没有何时的人选。幸得燕荣和平四素日里走得很近,常常听他夸奖平四为人不但忠勇,还十分机智,我就对平四产生了兴趣。一来,平四和王璟同出一个村子,更容易获得任人唯亲的王璟的青睐和信任。二来,平四之前一直在江湖上闯荡,身世十分清白,不怕他们调查。」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鹿宁捧着酒杯喝了一口,看样子有些犹豫。 「怎么?莫非鹿帮主舍不得平四?」羽枫瑾借着戏谑试探着。 「倒也不是。」鹿宁放下酒杯,开诚布公地说道:「实不相瞒,在盛京 考察了这么久,我只看中了平四一人。如果殿下将平四叫走了,那我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能离开了。」 羽枫瑾的眼里闪过一抹趣味,不由得笑道:「那倒也不错。鹿帮主自打来了盛京,就一直忙于整治马帮,如今也是时候该好好参观这座美丽的都城了。而且,我相信只要你假以时日,一定能发现更忠诚、更有才干的人。」 鹿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无奈地说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和平四商量看看,如果他愿意去御守司,我绝不拦着!」 羽枫瑾举杯敬向她,纵声而笑:「好!鹿帮主豪爽,本王敬你一杯!」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向鹿宁抬手比了个请:「我这里平日里鲜有访客,今日既然鹿帮主大家光临,不如我就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吧。」 「从进门起我就对这里十分喜爱,既然殿下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鹿宁粉红的双颊上,浮起两个淡淡的梨涡。 二人并肩缓步走出竹林,便来到了一片如火似荼的花海。放眼望去,桃花桃叶相互交杂乱纷纷的,花儿吐出了新红叶儿翠绿如碧。 鹿宁一袭红衣站在花海之中,被朵朵桃花映红了双颊。她漫步徜徉在花海中,双手轻轻拂过每一朵桃花,脸上浮着一抹惬意的笑容。 羽枫瑾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忍不住轻声道:「如果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鹿宁回眸浅浅一笑,看着偶尔路过的侍卫,却不自觉地「咦」了一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四章 翩翩公子世无双(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和羽枫瑾并肩走出花海,在梅台的亭子中坐下休息。很快,便有侍卫过来为二人送来茶点。 “鹿帮主方才‘咦’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吗?”羽枫瑾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鹿宁慌忙摇了摇头,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本王不是小气之人。”看出她的顾虑,羽枫瑾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鹿宁捧着茶杯轻啜了一口,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我听闻您没有娶亲,可为何这里来回走的也都是男子,却不见任何女眷呢?”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平静地说道:“我没有娶亲,这府内也没有任何女眷。粗使的婢女倒是有几个,不过她们都在后院,是不许到前面来的。” 鹿宁托着腮,满脸困惑地问道:“殿下,莫说像您这样的皇亲国戚,就算是普通的官员,家中都有几房妻妾。哪怕像我义父,虽然正房死后没有续娶,可与他相好的女子也有很多。为何您却如此清心寡欲?莫非……是因为芳仪姑娘?” 羽枫瑾把玩着茶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和芳仪没有关系。或许是到现在,还没有碰到过让我动心的女子吧。既然没有喜欢的,何必还放在府中烦自己呢。” 鹿宁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道:“那……不知殿下为何至今没有娶亲呢?” 羽枫瑾用杯盖轻轻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轻声叹道:“皇室的婚姻都是皇上指派,大多是政治联姻。可皇上日理万机,无暇顾及我的婚事,这件事就耽搁下来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既不喜欢政治联姻,也不愿与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说罢,他缓缓喝了口茶。 鹿宁踟蹰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问道:“殿下,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只是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羽枫瑾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只淡淡道:“鹿帮主可是想问芳仪之事?” 被人说破心事后,鹿宁双颊微微发红,小声说道:“没错,我有时也常常回想我的所作所为,却实在找不出哪里得罪过她。不知她为何如此生我的气?” 羽枫瑾放下茶杯,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其实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本王连累了你。芳仪总是会对出现在我身旁的女性,产生莫名其妙的醋意。虽然这些女性中,大多对我没有男女私情,她仍是不肯轻易放过。加上她平日里受许多男人的拥趸,有些被惯坏了,所以常常目中无人、牙尖嘴利,请鹿帮主别见怪。” “原来如此。”鹿宁恍然大悟,苦笑着摇头道:“我还以为芳仪姑娘只是对我如此呢。不过这也难怪,她那么喜欢殿下,会吃醋也是正常的。只是殿下,恕我多嘴了,既然您为她开了这间潇湘别馆,又对她这般好,甚至所有人都以为……芳仪姑娘是您的女人,为何……你们没有在一起?” 羽枫瑾眸光幽暗的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凄然叹道:“芳仪的父亲……是我的恩人。我待她如同家人,从来没有非分之想。除了情感,她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她。正如你和托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视彼此为家人,你们不会想要和对方结婚,这是同样的道理。” 听到这话,鹿宁垂下眼睑不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旁的花草。 羽枫瑾见她神色不定,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问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可有兴致说说你自己的故事?” 鹿宁回过神来,猛然一怔,失笑道:“我?殿下想知道什么?” 羽枫瑾弯起唇角,轻声问道:“我最感兴趣的是,鬼力赤老将军究竟是在何种机缘下,收了鹿帮主做义女?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鹿宁的神色忽然有些黯然,她叹了口气才问道:“若殿下想听我的故事,没有酒我可是说不出来的。” “鹿帮主稍等,你喜欢的酒很快就送到。”羽枫瑾向不远处的侍卫勾了勾手指,并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个侍卫退下后,很快便搬来了一坛美酒。 刚一敲开泥封,浓郁的酒香就飘散到空气中,和花香混在一起,更令人心醉。羽枫瑾拿来一个气色琉璃盏,将酒水慢慢注入并送到鹿宁面前。 鹿宁垂眸看着杯盏中琥珀色的液体,沉默了许久,才婉婉道来:“其实我很少和别人提及我的身世,就算知道我身世的兄弟,也都避之不谈,因为那是我终其一生,也无法抹去的痛……”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羽枫瑾预感到这会是一个沉痛的故事,便不忍打扰。但凭她眺望着远处水边台榭、暗香浮动出了一会神,缥缈虚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从我记事起,就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农家。有一次我偷听到父母的对话,才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是一直对他们有恩的和尚,捡到的一个孩子,因为寺庙中不能养女婴,才拜托他们照顾的……” 鹿宁仰头猛灌了一杯,又道:“其实,我对养父母基本没什么印象了。因为在我四岁那年,村里闹天灾,养父母活不下去,将我卖给一个牙公。我记忆中他们最后的样子,是牙公将我强行抱走,他们拿着十个铜板兴高采烈的笑脸……” “牙公?十个铜板?怎么这样……”羽枫瑾忽然心头一沉,有些后悔如此唐突地询问鹿宁的身世,不由得自责起来。 他刚要出声打断,却听鹿宁继续说道:“想必殿下应该听过‘瘦马’吧。” 羽枫瑾眸光一暗,冷声道:“略有耳闻,是一些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和商人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高价卖出的经营方式一样,所以人们就称这类女性为‘瘦马’。” 鹿宁眸光也变得森冷起来:“那些黑心的牙公牙婆,用低价买了许多贫家女子。他们将我们圈禁起来并日以继夜地加以训练,等到我们到了十三四岁,便可以卖给一些达官贵人做玩物。 遥想当初,我过了六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不但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他们拿鞭子逼着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稍有不如他们的意,他们轻则打骂,重则就将我关进臭烘烘的小黑屋里,几日不给吃喝,直到我快要被饿死,他们才会将我放出来……” 羽枫瑾右手支着脸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平静如水,左手却在长袖中慢慢捏紧,一股莫名的怒火在胸口灼烧。 鹿宁深吸口气又闭了闭眼,她感到心像被人割开了一道伤口,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漫延至全身。再睁开眼时,她的声线又恢复了平静,不带丝毫感情:“我是那群瘦马里年纪最小的,六年的时间,我眼睁睁看到多少花一般的少女,被卖给大腹便便、身形猥琐的老男人,又有多少少女因为不堪忍受牙公的虐待投缳而死,还有企图逃跑最后却被活活打死的。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也没有勇气自我了断,只能在绝望中慢慢等待着,和其他人一样悲惨的结局……” 羽枫瑾为她斟了一杯酒,不忍地问道:“那后来你是如何遇到鬼力赤的?” 鹿宁眼眶微湿,忙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到了我十岁那年,义父带着马帮正好路遇我住的镇子。那是马帮已经闻名天下,牙公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结识有钱人的机会,便带着我和其他姐妹一起去给义父表演。 本以为义父也像那些男人一样好色,会买走一两个留在身边。没想到,义父和其他兄弟不但严词拒绝,还将牙公打了一顿赶出门去。牙公气不过,便用鞭子将我们狠狠抽打了一顿。 他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义父,便带着马帮的人将牙公、牙婆一窝端了,并把我们所有被困的女孩儿都解救出来。年长的女孩儿都自行离去,只有我年幼无处可去。义父看我可怜,便将我收为义女……” 鹿宁一口气讲完故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觉得是不过瘾,她干脆抱起酒坛猛灌了起来,她粉颊上潮湿了一片,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她眼中的那些愤怒、那些痛苦、那些酸楚,统统被羽枫瑾收进眼底,让他的双眸染上一层迷雾,心口莫名地一阵抽痛。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前半生你历经坎坷,可终是遇到了一生的贵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已经比很多人要幸运得多了……”羽枫瑾沉沉叹息,语声有些低沉沙哑,隐隐有些凄凉。 鹿宁的故事让他悲悯的同时,也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眺望着八角亭的一角发呆,久久不语。 见气氛冷下来,鹿宁连忙扯出一丝笑容,歉然道:“不好意思,是我的故事太过沉重,搅了殿下的好心情,我自罚一杯!”说着,她自斟自饮了一杯。 “这与鹿帮主无关。”羽枫瑾温柔地凝着她,轻声喟叹道:“是你的故事勾起了一些往事,让我不甚唏嘘罢了……” 鹿宁端量着他的神色,迟疑地问道:“殿下,我听义父讲过您的故事,不过也只是个大概。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五章 思绕情止枕上窗(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十年来,羽枫瑾都尝试着将那段惨痛而剧烈的回忆,紧紧锁在脑海深处,让它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渊里。 可鹿宁的提问,却让他不得不把手伸进深渊中,把那些血淋淋的记忆重新拾起,将那些被岁月剪断的碎片,又一片片缝合起来,仿佛又活了一次。 二十年前——北渝——盛京城。 一道响雷劈开了笼罩着紫微城的夜幕,巍峨肃穆的皇宫今日更显阴森。寝宫内烛火昏暗、气氛压抑,隐隐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年轻的小玉皇后带着年幼的太子跪在先皇床边,她眼含泪花、脸色苍白、悲痛不已。她身后中规中矩的跪着四位顾命大臣,一个个垂头敛眸、面色凝重。. 老皇帝弥留之际,看了看身旁年轻的皇后、幼小的儿子,心中顿感悲凉: 自己就要丢下这孤儿寡母撒手人寰,尽管已将皇位传给太子,可那些虎视眈眈、早成气候的皇子们,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母子啊! 自己活着,他们尚且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自己死了,这样柔弱的母子岂不是任人宰割? 两行泪珠从浑浊的眼中滚落——这位戎马半生、叱咤风云的天子,竟在临终之际落泪了。 他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太子的小脸,又紧紧握住小玉皇后的手,一字字道:「皇后,瑾儿尚幼……朕不在了……今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小玉皇后反握住他的手,含泪哽咽着:「陛下放心,无论何时,臣妾一定会拼上性命护着瑾儿!」 老皇帝略感安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皇后身后的四人,再次嘱咐道:「你们四人是朕最器重的大臣,如今朕将太子和江山都交给你们了……你们不但要护着太子登上皇位,日后也要忠心辅佐他……」 一语未尽,那只握着小玉皇后的手,便无力地跌落下来。皇后悚然一怔,立刻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请陛下放心,臣等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护着太子登基,日后一定会用心辅佐,绝不会辜负皇上重托!」四个人均泣声应答、伏地叩首。 一代贤明又仁慈的君主就这样走了,盛京也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雨。这雨下得猛烈、下得突然,嘈杂的雨声掩盖了殿内此起彼伏的哭声,和殿外铁甲钢盔的摩挲之声。 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泥水逼紧皇城大门,守门将领看到来者出示的腰牌,立刻退至一旁为这些不速之客打开了城门。 身负铠甲的沛王骑着高头大马,跟着大队人马进入城门后,立刻指挥着守城的金甲卫控制住各个城门——从此刻起,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违令者立斩之! 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四位顾命大臣跟在小玉皇后和太子身后,面色沉重地迈出门来,最后跟着的是贴身服侍先皇的太监总管——双喜公公。他手中捧着一个金黄色的卷轴,上面写着北渝的未来。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噗通」跪在小玉皇后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皇后娘娘……不……不好了!沛王带着金甲卫……将紫微城包围了!」 先是皇帝驾崩,然后是沛王夺宫!噩耗一个接着一个,让年轻的皇后如遭雷击般讷讷地站在原地,双目直勾勾地看着虚无的黑夜,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个沛王果然狼子野心!」内阁首辅张元美愤愤地骂了一句,常年应对各种状况的经验,让他迅速稳住心态。他向皇后深施一礼,沉声道:「请皇后带着太子先回寝殿休息,这边有老臣们应付。您放心,一定会让太子顺利登基的!」 小玉皇后回过神看向他,双唇间轻吐出一句话:「首辅大人,我们……会赢吗?」 张元美猛地一怔,即刻抱拳拱手:「先皇将皇位传给嫡子,这合乎传 统也是众望所归,正义和胜利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吏部尚书白义山也躬身拱手,正色道:「请娘娘放心,臣等一定拼死护卫太子!」 小玉皇后轻叹一声,向四人微微颔首,便拉着太子的小手缓缓转身离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散发着一抹决绝与孤独。其实,方才她想问的是——如果失败了,他们……会死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沛王率领着金甲卫在皇城外控制城门,得到消息的睿王,则带着御守司步步紧逼皇后的寝宫。 他不顾男女之别、长幼有序,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宫门。然而,皇后此时却不在宫中,这让一鼓作气的睿王有些泄气。 而此时,睿王的生母莲妃正站在窗边,定定地凝视着窗外,风韵犹存的脸上笼着一抹遗憾和哀伤。 「娘娘,皇后娘娘携太子前来。想要见您一面。」一个婢女匆匆前来,低声禀报。 「本宫这就去恭迎皇后。」莲妃似乎早有准备,她恢复了一贯的优雅,恭敬地侯在门外。小玉皇后带着太子款款而至,二人像往常那样施礼问安,随即屏退了所有宫人。 还未等莲妃开口,小玉皇后扶裙而跪,泪水扑簌簌洒下。 看着一***跪在自己面前,莲妃连忙伸手搀扶,惶恐地说道:「皇后这是何意?嫔妾怎受得起您这一跪?」 小玉皇后不肯起身,坚定地说道:「我跪的是北渝未来的太后,姐姐自然受得起!」 莲妃目光一闪,却明知故问:「皇后这话我不明白。先皇驾崩后皇位传给太子,皇后是太子的生母,你才是未来的太后啊!」 「先祖立国时曾下旨,凡皇位继承人必是嫡子或长子。承蒙先皇厚爱封我为后,可我不过是继后,怎能抢走本该属于姐姐的一切!姐姐诞下的皇长子,不但深受先皇喜爱、立下功勋赫赫,还有一众朝臣的支持,他才应该是北渝未来的皇帝!相反,瑾儿虽为嫡子,可他年幼无知,既没有服众的功勋,也没有指点江山的本事。妹妹不敢让先皇收回成命,只盼睿王能继承大统,这是为北渝好,更是为百姓好!」小玉皇后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莲妃,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莲妃也跪在她面前,紧握住她的手,感慨道:「妹妹可别这么说!后宫不可干政,这些事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不!」小玉皇后紧紧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妹妹这番话发自肺腑!只要姐姐能让瑾儿平安长大,做一富贵散人,妹妹什么都愿意做!」 「这……」莲妃故作深沉,明知她因何而来,却始终没有表态。 「姐姐!」小玉皇后眼中不住的溢出迫切感,口气也加重了许多:「沛王手握兵权,还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莽夫!日后他必将成为睿王最棘手的对手!唯有瑾儿和睿王联手,才能彻底消除这个隐患,不是吗?」 莲妃察觉出她的言外之意,遂接口问道:「皇后此话何意?沛王非嫡非长,就算他再有本事也难以服众,又何以为惧?」 小玉皇后缓缓摇头,语带戏谑:「如果所有人都遵守老祖宗的规矩,这世上就不会有篡位者,更不会有朝代的更替!没错,沛王的确没资格继承大统,可因其手握兵权又有功勋在身,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武官!当然,支持睿王的朝臣更多,可如果睿王不顾亲弟弟的死活,让那些本来支持太子的朝臣,纷纷转投沛王麾下,那睿王的胜算还剩多少?」 莲妃神色一凛,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 「相反。」小玉皇后继续分析着:「如果支持太子的朝臣,转而支持睿王,那沛王就与皇位彻底无缘!平分天下不过是痴人说梦,二王相争的局面近在眼前。说句不自量力的话,现在谁能掌握支持太子的朝臣 ,谁就能坐上龙椅,姐姐难道想不明白吗?」 一时间,莲妃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色却千变万化,想必心中已是思虑再三。良久,她才抬头看向小玉皇后,问道:「妹妹说的我自然明白。不过,让那些大臣投奔睿王可不是简单的事!」 「请姐姐放心!」小玉皇后拉过太子推到她身边,一咬牙狠心说道:「只要姐姐能保瑾儿平安长大,妹妹自有办法让睿王合情合理登上皇位!」 莲妃转头看了一眼一脸稚嫩的小太子,温柔地笑道:「都是人母,你的心情我已明了!这家国大事我管不了!但既然妹妹放心将瑾儿托付给我,我便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平安一天!」 小玉皇后终于松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她捧着太子的脸亲了又亲,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化作了无尽的泪水。她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便一狠心转头离去。 「母后!」太子推开莲妃跑过去,抱住小玉皇后的腿,不明所以地问道:「母后,你要去哪儿?不带着孩儿一起去吗?」 小玉皇后双手紧紧扶住门框,好久好久才转过身来,使尽全力拥抱了一下儿子,忍住眼泪,柔声道:「瑾儿,你最听娘亲的话了。你要记住,以后莲妃娘娘就是你的娘亲,你要像爱娘亲一样爱她!日后你要听她的话、孝敬她,要待她比待娘亲还好!否则,娘会不高兴的!」 太子似懂非懂,用力地点点头,红着眼眶说道:「孩儿记住了!」 一串晶莹的泪珠滚下,小玉皇后扯出一丝笑容,亲了亲他的脸蛋,又声道:「还有,和你皇兄好好相处,要听他的话,千万不要惹他生气。别忘了娘和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中,一刻都不能忘记!」 太子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说这些话,心中却觉出了七、八分不安。母亲眼中温柔如水的神情,深深的眷恋和不舍,都在刺痛他幼小的心。 小玉皇后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却也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慢慢分开太子抓着自己的手,一咬牙便转身跑开。 「娘!」太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抬腿又要去追,莲妃却一步抢过来抱住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担忧地看向殿外。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六章 思绕情止枕上窗(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已过二更,外面的夜色更深了,大雨夹着大雪拍打着红墙绿瓦,冷风嚎叫着穿堂而过。小玉皇后一身素服跪在先皇的床前,红肿的双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与痛苦。 兵部尚书满江红迈着沉痛的脚步走进殿内,颤颤巍巍地跪在她身后,俯首叩头:「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睿王和沛王联手,不但策反了金甲卫还拿下了御守司,现在他们完全是逼宫的形势,臣等手中没有兵权已无力阻挡!不过,臣等愿意拼死一搏,将您和太子送出城去!」 「不必了。」小玉皇后一抹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二王一旦登基坐殿,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更何况,谁都能逃走唯有太子不能,他的重任才刚刚开始……」 「娘娘的意思是?」满江红不解地看向她。 小玉皇后款款起身,转过身来看定他:「睿王就要来了,本宫得去迎接他。时间不多,本宫就长话短说了。满大人,既然先皇信任你,那本宫也用人不疑。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否则本宫和先皇死不瞑目!」 满江红不知她要说什么,可皇后周身露出的沉痛,让他不敢拒绝:「请皇后放心,臣一定不负重托!」 「好!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替本宫告诉那些支持太子的朝臣——不要反抗,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如果真为太子好,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全力辅佐睿王!」 满江红悚然一惊,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得深深一揖,沉声应道:「娘娘的心意微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看着小玉皇后的裙摆从身旁划过,他不由得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年轻的寡妇:短短的时间内,能有如此的决心和算计。其母如此,其子定不会逊色!他不禁对未来有了新的展望。 凌厉的脚步声逼近先皇的寝殿,一群金盔金甲的禁军侍卫迅速将这里包围,睿王手提长剑,独自闯入。 寂静肃杀的东宫大殿上,一身素服的小玉皇后早已等候在中庭,她此时容色平静、毫无惧色。见睿王目光锐利、步步紧逼、全身杀气必现。小玉皇后款款福身,双手奉上一个金黄色的卷轴。 睿王冷道:「这是什么?」 小玉皇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瑾儿无德无能、年幼无知,无法担起先皇委托的重任!所以他想将皇位让给睿王,自己只愿做一闲散宗室,还望睿王成全!」 睿王收刀入鞘,一把拿起诏书,展开来一读,阴阴笑道:「禅位诏书?」 小玉皇后抬头看他,镇定地说道:「聪慧如睿王,应该明白这诏书的重要。有了它,您便是北渝名正言顺的新皇,无人再敢质疑您的合法性。它既能堵上天下的悠悠众口,还能让某些人的狼子野心胎死腹中。只要您能保护瑾儿平安长大,您曾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睿王看了又看手中的诏书,却依旧有些迟疑:「皇后娘娘果然心思缜密、不可小觑。此时太子尚不成气候,你当然如此说。若是日后他羽翼渐丰,你撺掇他夺回皇位怕也是易如反掌!」 小玉皇后跪下身来,飘飘一拜:「太子的禅让诏书已在您手中,只要您能保我儿一命,我愿追随先帝而去!」 睿王锋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她,思虑良久他才收起禅让诏书,向一旁的公公使个眼色。公公行至小玉皇后身边,拱手深深一揖,低低地说了句「请」。 小玉皇后缓缓起身,再次回头深深环顾了,这座承载着她所有快乐的紫微城,才毅然决然的跟随公公离去。 天阴沉沉的一丝光亮都没有,殿外的风雨愈加猛烈,一缕孤单的芳魂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飘来荡去。 睿王背着手仰天而叹:「传令下去,小玉皇后因哀思先皇太甚,心绞痛病犯,已随先皇而去……」 回忆戛然而止,王府内桃花盛开、垂柳依依,春风温暖,烟霭淡淡。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就向彼此透漏了自己最想忘掉的往事。 鹿宁看着手中的美酒,却一口也喝不下去了。翊王羽枫瑾的故事太过悲壮,甚至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世太过不值一提。其实二十年前的事,她听义父鬼力赤提过,却远没有如此详尽和真实。 与其同时,或许因为背负着同样沉痛的过去,让她竟对眼前的男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不再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而羽枫瑾向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后,全身却有种莫名的轻松感,就好像一个长在身上许久的脓包被捅破的一瞬,虽然连脓带血流了一地,可疮口丢掉腐肉后就会慢慢愈合。 「抱歉,殿下。」鹿宁双手执杯敬向他,轻声道:「我不该多嘴,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了。为表歉意,我自罚一杯。」 「鹿帮主不必在意。」羽枫瑾浮起一抹苍白恍惚的笑容,轻声道:「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涉及到朝堂,便鲜有人提及罢了。更何况,我也许久没有与人如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心中也松快了不少。」 两个人把最难堪的秘密分享出来,似乎觉得彼此更亲近了一些。二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儿,鹿宁忽然有些坐立难安,她感觉到羽枫瑾的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那目光中饱含着一种,她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的情愫。看得她粉颊滚烫,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再看回去。 她其实也没想明白,为何羽枫瑾问起自己的事情,她竟毫不迟疑地坦诚交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瞧不起马帮,瞧不起自己…… 「鹿帮主?」一个温和的轻唤声,将鹿宁从沉思中叫醒。她猛地抬头,蓦地撞进羽枫瑾春风般的目光中,不禁双颊微微发烫。 「你怎么了?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羽枫瑾的目光中满是关切。 「没……没什么。」鹿宁摸了摸发烫的双颊,喃喃道:「我可能是喝了点酒,又吹了些风,就有些醉了。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却因为脚麻而趔趄了一下。 幸亏羽枫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柔声道:「的确是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铁霖很快备好了马车,燕荣还像以往那样,替鹿宁骑着雪绒马。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雪绒对燕荣客气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鹿宁和羽枫瑾同乘一车。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殿下,今日我和您说的话……希望您能帮我保密,虽然这件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我不想有人因此而瞧不起马帮……」 羽枫瑾望着她的眼中带上一抹痛色,不忍叹道:「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里仍然会是秘密。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因此而瞧不起你或者马帮,反而会佩服你的坚强。」 鹿宁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感激地笑了笑,心中跟着春风微微一动。 马车一路缓缓行到庄楼的门口,燕荣跳下雪绒前来打开车门。羽枫瑾先跳下马车,转身将鹿宁扶下车来。 「哦,对了。马帮的兄弟保护首辅大人时,千万别让他发现。首辅大人是个性格倔强、自尊心强的人,若被他发现自己受到保护,他会将所有人都赶跑的。」分别前,羽枫瑾忽然郑重地嘱咐了一句。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大惑不解地问道:「首辅大人明知道有人要杀自己,还不许别人保护,难道他不怕死吗?」 羽枫瑾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首辅大人觉得他一身是胆,不怕那些宵小之辈在背后使阴招,他更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敢杀他!所以,一旦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会挫伤他的自尊心,反而好 心办了坏事。」 鹿宁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好吧,既然殿下这样说了,我会安排人在暗中保护的,绝不会惊动他,请殿下放心吧!」 羽枫瑾抱拳还礼,柔声道:「多谢鹿帮主屡次出手相帮,不然首辅大人这件事,我还真是头疼。只是不知,我该如何谢姑娘呢?」 鹿宁莞尔一笑,俏皮地说道:「只要殿下有好酒招待,那就算是谢我了!」 羽枫瑾心中一动,即刻大笑道:「好!鹿帮主往后的酒,都算在本王头上了!」 目送鹿宁走进大门,羽枫瑾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准备回潇湘别馆。却捕捉到一直守在门口痴望自己的花芳仪。 「你怎么在这儿?」羽枫瑾缓步走近,轻声问道。 花芳仪盈盈福身一拜,柔声道:「猜到殿下今天会过来,所以早早就在这里恭候,只是……只是没想到,殿下竟是和鹿帮主一起回来的……」 「嗯。我们有些事要商谈,所以便同行了。」羽枫瑾口气淡淡的,似乎并不想过多解释,便负手踏进门径自登上三楼。 花芳仪却站在门外,定定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幽怨的眼眸渐渐朦胧,她紧握的双拳,长长的指甲却把掌心戳破了。 「芳芳。」燕荣轻轻一拍她的肩膀,轻叹道:「你这是何苦呢?」 「他们是从王府来的吧。」花芳仪轻轻别过头去,悄悄擦了擦眼角。 燕荣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她的答案。 「呵。」花芳仪突然凄然而笑:「她应该是被殿下第一个邀请入府的女子吧,果然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同,看来这不是我在胡思乱想了……」 燕荣张了张嘴,想告诉她:选择在王府见面,不过是因为她每次都会作怪的无奈之举。可他转念一想,话一出口更会惹怒她,干脆一语不发,只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七章 思绕情止枕上窗(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榴花院落、细柳庭轩,乍见引雏之燕,市井焕然一新。 四月初八乃是佛诞日,街对面开始售卖,潇湘别馆去年年底酿出的新酒。小贩们推着车,走到街上售卖新杏、樱桃和御桃等时令鲜果。 刚过正午,庄楼门前就热闹起来。马帮兄弟围在门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原来是托托昨天连夜用艾草扎了一个草人,钉在了朱红的大门上。 慕容先生推开人群走过去,诧异地问道:「托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托托回头咧嘴一笑,嘿嘿说道:「俺看他们每个家门口都扎了一个草人,俺也扎一个,听说能辟邪!」 慕容先生轻摇着羽扇,皱着眉说道:「话是没错,可你见谁家门前的草人,做得比门还要高啊?」 托托拍拍胸膛,骄傲地说道:「俺托托做的草人,自然也要像俺一样高大,这样才能辟邪!」 守门的胡来哈哈一笑,感慨道:「咱们庄楼有你这个钟馗在,什么邪祟都不敢来了,还需要什么草人来辟邪啊!」 说罢,他看向周围的人一眼,大家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托托见大家都在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道:「咋啦?俺是哪儿扎错了吗?还有,谁是钟馗啊?」 守门的苏丙走过去,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调笑道:「托托,你没发现这街上的人看到你时,都不自觉地往后退吗?钟馗也是这样,他是门神,谁见他都害怕!」 他说完之后,众人捧腹哈哈大笑。 托托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搔了搔头皮,不解地问道:「你们……你们笑啥?你们说这话是啥意思?」 他看向慕容先生,先生捻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的意思是你这草人,完全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扎的!」 托托搔了搔头皮,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慕容先生摇了摇头转身回去。 苏丙和胡来则一人搭在他的一个肩膀上,继续讥讽道:「哎,这你都听不明白啊!先生的意思是,这草人啊和你一样,不但吓人还很丑!」 说完,二人一人锤了他一拳,便一溜烟儿地跑了。托托站在原地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立刻挽起袖子,挥着拳头追了上去。 三个人打打闹闹正撞上出门来的鹿宁,二人连忙藏到鹿宁的身后,惊呼道:「少帮主救命啊!托托要打人了!」 鹿宁见托托挥拳冲过来,连忙将其拦下,安抚道:「好了,兄长,不要闹了!你的拳头可是会打死人的!」 托托插着腰,不甘心地叫嚷道:「小鹿,让开!俺今天要打死这两个人!让他们还敢说俺丑!」 鹿宁拉住托托,温言笑道:「兄长,他们在开玩笑呢。何必大动干戈!走,我带你出去玩儿去。」 「真的?咱们去哪儿?」一听到能出去玩,托托立刻忘了辱骂之仇,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兴奋得像个七岁孩童。 胡来从她身后走出来,笑着说道:「少帮主,今天是佛诞日,不如你们去趟佛寺烧香拜佛吧,今天各个寺庙都很热闹,许的愿也很灵!」 苏丙却摆摆手,说道:「今天城内各个佛寺都是人山人海的,去哪儿都是人挤人。不如去城外的凤凰西山吧,半山腰有个兰若寺。因为比较偏僻,所以人少、香火也不旺,落得个清静,还能顺便在山上踏青。」 鹿宁迟疑道:「香火不旺?那去祈福岂不是就不灵验了?」 胡来走过来劝道:「苏丙说得对!再说了,那些香火旺的地方菩萨太忙了,管不来那么多人。去人少的地方,没准儿反而更加灵验呢!」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说得有理,咱们心诚则灵,去哪儿都是一样。去城外还能顺 便踏青!走,咱们就去兰若寺!」 说着,她拿出几个散碎银子,抛给四个人:「谢了兄弟们,大家好好看家,我们天黑之前就能回来!」 几个壮汉分了银子,都乐呵呵地拱手道:「少帮主放心去玩吧!我们几个一定看好门!」 平四前来了雪绒马,鹿宁飞身跨上马背,双腿轻轻一挟,雪绒马四蹄轻盈,直奔城门走去。托托和慕容先生也一左一右,紧紧跟在她身后。 街上鳞次栉比、热闹非凡,三人三骑只能控马缓行。先生闻着四下飘散的酒香馋得迈不动步,鹿宁就买了十坛流香露,命人送回马帮庄楼去。 三个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托托被肚子里馋虫勾住了魂儿,看到街边售卖的梅花包子、烧肉干和各色香药果子,就统统都买下放在马背上边走边吃。 凤凰西山,山下一水环山,山上云洞遍布。因为洞中聚集了不计其数的卢甘石,因此整座西山终年空气濛郁,远远望去宛如仙境。 凤凰东山又名万岁山,渝帝的行宫——水晶宫就建于此绝顶:整个宫殿恢弘起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由半山坡延伸直达山顶,十分壮观。 三人三骑沿着西山蜿蜒的山路拾级而上,山中春风习习,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几人勒马缓行一阵,就看到了隐于半山腰的兰若寺。 寺门外有一棵古柏,树冠苍翠茂密,彷如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三人飘身跃下马背,缓步走向寺庙,却被守在山门口的几个长得像护卫的男子拦下。 一名蓝衫男子板着脸,正色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许进入!」 托托立刻瞪着眼睛,怒吼道:「你怎地拦我?难道这寺院是你家的啊?」 蓝衫男子冷声哼道:「今日这寺庙被我们主人包下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你们想祭拜就去别的地方吧。」 托托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操起狼牙棒,大声嚷嚷道:「你家主人是天王老子吗?凭什么包下这寺院不让人进?老子今日非要进去不可!」说着,托托便挥着棒子就要往里闯。 「休得放肆!不想活了吗?」几个侍卫抽刀在手,也不甘示弱地对峙起来。 「是谁在此放肆?」一个浑厚之声从庙内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神色皮肤的男子,正神威凛凛地大踏步走出门来。看到来者鹿宁不由得一怔,因为来者正是翊王的贴身护卫——铁霖。 他本来满面怒气,一看到门外的鹿宁,便立刻缓和了口气,躬身拱手说道:「咦,真是好巧啊!怎么鹿帮主也来此了?」 托托和慕容先生纷纷看向鹿宁,鹿宁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莫非,今日这兰若寺是被殿下包下了?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了。」 铁霖却一步抢上去拦下她,陪笑道:「鹿帮主别走。若是殿下知道您来了,卑职将您赶走了,一定会责罚卑职的!您请进吧!」 听他这样说,鹿宁也不再扭捏,便带着托托和慕容先生迈进门去。 待三个人进门后,一个守卫凑过来好奇地问道:「铁霖哥,那女的是谁啊?」 铁霖白了几人一眼,薄斥道:「你们懂什么?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女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马帮帮主!」 几个人相视冷笑,嗤之以鼻道:「帮主有什么了不起!」 铁霖四下环顾了一眼,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笨!马帮帮主是没什么,可她是唯一一位进咱们王府,还能与王爷把酒言欢的女人。这说明什么?」 一个年轻的侍卫窃喜道:「我知道了,这说明日后,她很有可能就是咱们的女主人!」 众人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铁霖一 拍几个人的脑袋,骂道:「所以,你们几个识相点。现在对她不好,小心她过门后一一找你们算账!」 几个人立刻挺直了身板,正色道:「是,我们知道了。」 「谁在外面吵闹?」鹿宁三人刚刚走到大雄宝殿前,白衣白袍的燕荣就一个大步冲出门来。他看到三人微微一怔,连忙拱手笑道:「鹿帮主和殿下还真是有缘,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寺院还能见到!」 鹿宁双颊微微一红,轻声问道:「殿下在里面吗?」 燕荣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抬手示意道:「进去吧,殿内只有殿下一人在祈福。」 听到这话,鹿宁反而有些迟疑:「那我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别打扰他祈福。」 燕荣轻轻将她推进门去,打趣道:「我们进去叫打扰,你进去就不是了。」 鹿宁尴尬地笑了笑,只好半推半就地迈进大雄宝殿去。 燕荣看着托托和慕容先生,呵呵笑道:「二位要进去祈福吗?如果不去的话,咱们到偏殿去吃素斋吧!」 慕容先生顿时会意,轻摇折扇,笑道:「好,咱们走吧!」 托托却愣头愣脑地说道:「俺才不吃素斋呢,俺要去看看,这里的菩萨长得什么样!」 慕容先生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半真半假地说道:「哪里的菩萨不都长得一样?你懂什么叫祈福!走!陪我过去吃素斋。」 托托还是不依,频频回头望着大雄宝殿,慕容先生立刻给燕荣使了个眼色。燕荣连忙走过来,与慕容先生一宾馆拉着托托,往西侧的偏殿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八章 兰若春始碧泱泱(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肃穆庄严的大雄宝殿内漂浮着淡淡的檀香,石砌佛台上观音大士身披雪白细纱,面容丰腴、神态端庄。她的脚下堆着十多盘瓜果点心,和一个长方形的镀金香炉,里面插了三只烧到一般的香。 不过,在她脚边放了一个被黑布蒙住的物件,看外形大小像是一个牌位,只是不知是谁的,又为何要蒙着黑布。 翊王羽枫瑾身着一身霜色长袍,端正地跪在蒲团上,捻着佛珠默默诵读着经文。金色的阳光照在佛祖身上,又折射在他的额上。眉间皱起的几道刀刻般的皱纹,仿佛蕴着无尽的苦难。 鹿宁没由来地一阵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平那些皱纹,拂去他所有的苦难。后来,鹿宁回忆起这段往事,才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一刻爱上了他,只是当初她还情窦未开,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意。 一旁的小沙尼,不疾不徐地敲着木鱼,令人内心平静。 她忍住向他眉间伸手的冲动,缓步走到菩萨前请香三支。随即,她也如羽枫瑾一般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平缓而温和的诵经声中闭目祝祷。 二人挨得很近,羽枫瑾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隐隐传来。鹿宁不由得心念一动,忍不住撑开美眸偷瞧着身旁的男子。 羽枫瑾感受到一顾炽热的注视,便缓缓睁开眼睛,侧脸看过去时,鹿宁早已收回视线,重新闭上了眼。 他深深凝着她。殿外虽阳光明媚,鹿宁却安静地跪在大殿的阴影里,菩萨身上折射过来的金光,映得她双颊绯红,周身笼着一层圣洁的光芒。那一瞬的错觉,在羽枫瑾的眼中,鹿宁的身影刚好和菩萨重叠在一起,他刹那心动。 鹿宁缓缓撑开双眸,羽枫瑾立刻偏过目光,假装在注视着菩萨。感觉到鹿宁注视的目光,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向她淡淡一笑:「好巧啊!没想到咱们在这里还能相遇。」 「是呀,咱们……还真是有缘。」鹿宁莞尔一笑,美玉般的双颊已艳若海棠。 羽枫瑾从蒲团上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的香灰,轻声道:「鹿帮主,要不要一起去偏殿用些素斋和点心?」 「也好。爬了一早的山,现在的确有些饿了。」鹿宁也款款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雄宝殿,往东侧的偏殿走去。 偏殿面积不大,装修得古朴而典雅。二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对面而坐,桌上摆着了几样素斋、点心和清茶。 看着羽枫瑾提壶为自己添茶,鹿宁轻声问道:「殿下,听说城内的大小寺庙都人满为患,为何风光秀丽的兰若寺却如此清冷?」 羽枫瑾轻啜了一口茶,才轻叹道:「其实,以前这里的香火还是很旺的。前一任觉远方丈还曾应邀入宫为藩王讲经。十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火灾,让这里成了不祥之地,便再也没有香客前来了……」 「火灾?」鹿宁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十八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羽枫瑾身子往后轻轻一靠,双眸盯着门外,怅然道:「十八年前我也只是个孩童,并不知道详情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听说这里的方丈藏匿了一个不该藏匿的人,渝帝大怒,便派人将这里的人绑在一起烧死了。」 听到这话,鹿宁的眸光一紧,蹙着眉头问道:「那殿下可知,这里究竟藏匿了什么样的人?」 羽枫瑾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能惹得龙颜大怒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而且,皇上要保密,谁又敢去打听?不过,我隐约能记得,和尚藏起来的……是个刚出生的女婴……」 他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向了鹿宁,鹿宁只觉得心头一紧,头皮竟跟着发麻起来:自己今年正好十八岁!如果刑部侍郎顾之礼所言非虚,那十八年前被这里的和尚藏匿起来的女婴,岂不正是自己?八壹中 文網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故事,没想到真相却远比想象惨烈得多!光是藏匿自己,就让渝帝气愤到烧死了一寺庙的和尚,那如果渝帝知道自己还在世,岂不是整个马帮都要跟着殉葬!甚至连认识自己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羽枫瑾,心里不由得开始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看出她的失神,羽枫瑾贴心地询问着。 「没什么。」鹿宁赶紧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只是觉得有点冷。」 羽枫瑾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温和地说道:「这里是山上,温度要比城里低很多,坐得久了是会觉得冷。那要不要去花园里散散步?走走路或许就能暖和些。」 「也好。正好我也吃饱了。」鹿宁借机站起身来,跟着他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东偏殿,往后花园走去。 园中古木森森、怪石林立,只闻泉水之声,却不见泉水之径。 「不亏是寺院,光是随便走一走,就能让人心情平和。」鹿宁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顿觉通体舒畅。 「对了,殿下。」她偏过头看着羽枫瑾,忽然问道:「你来这里祈福,如果皇上知道了,他不会责怪你吗?」 羽枫瑾垂下眼睑,淡淡道:「放心吧,如果渝帝果真痛恨这里,这座寺庙早就不复存在了,所以即便他知道我来过,也不会因此就降罪与我。而且……我不是来祈福的,是来祭奠一位故人的。」 「祭典故人?」鹿宁微微挑起黛眉,诧异道:「那为何不去故人坟前祭拜?」 「哎。」羽枫瑾温柔无力的叹气中,充满了辛酸和悲凉:「这位故人身份特殊,在渝帝的眼中是个罪人。所以她不能有牌位,我更不能去她的墓前祭拜。无奈之下,我只能在每年的佛诞日,来到这个偏僻无人的寺院中偷偷祭拜。」 「对不起,又勾起殿下的伤心事了。」鹿宁既懊恼又自责:如果是像花芳仪那般体贴细心的女子,就早该想到这一层不是吗?为何自己总是这样莽撞又冒失,一次次地提及翊王的往事,往他的伤口撒盐! 「对了。」羽枫瑾很快恢复神色,仿佛若无其事地问道:「平四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可愿意加入御守司?」 「这件事我和他谈过了,他表示一切听从我的调配,并没有明确的表示。」鹿宁如实回答。 「看来这件事的关键就是鹿帮主了!怎么样,鹿帮主是否愿意割爱呢?」羽枫瑾忽然停下脚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眉眼间皆是笑意。 鹿宁觉得心跳有些快,便立刻垂下眼帘,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平四是我最中意的人选,我实在不愿轻易放他离开。不过,当我提及御守司时,他看上去似乎很感兴趣,所以,我也不得不放手了。」 羽枫瑾脸上神色一亮,向她一拱手,笑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啊!那本王要多谢鹿帮主慷慨解囊、忍痛割爱了!」 「殿下不必这么客气。」鹿宁双颊微微泛红,心跳得更快了。 「还有件事需要提醒你。」羽枫瑾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道:「进入御守司前,我会尽可能地抹去平四的大部分经历,所以,日后你们再碰面,可就不是旧相识了,这一点你可千万要注意。」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叹道:「殿下放心吧。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懂得!为了他们的安全,也为了马帮的安全。只要殿下一日不让他们回来,他们就不再是马帮的兄弟。」 二人在后花园走了一圈,觉得有些累了,便顺着假山拾级而上,坐在山顶的亭子中稍事休息。从这里纵目四顾,可以看到兰若寺的全景,美不胜收。 「哈哈哈!十八年了,贫道终于等到你们了!」 二人刚刚坐 下,一阵豪迈癫狂的笑声就从四周八方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谁!」鹿宁如触电般从石凳上窜起,立时九节鞭在手,神色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殿下,别担心,有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害你。」她一步跨到羽枫瑾身前,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掩护着他。 看着她气势磅礴的样子,羽枫瑾心下一动,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会心一笑。 那疯癫的笑声越来越近。不过一会儿,一位身着道袍的光头男子,从后山走出大摇大摆地逼近二人。 「十八年了!贫道等了十八年了,你果然是如约而至啦!」他不停地说着疯癫的话,目光紧紧盯着鹿宁身后的男人。 「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定叫你血溅当场!」鹿宁双手执鞭横在身前,口气森然地警告着。 光头道士看到眼前的少女,全身猛地一僵,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热泪盈眶,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如果觉远大师能看到今日的你,想必一定能瞑目了!看来,他和师弟们当年没有白白牺牲啊!」 他说的话越来越离谱,鹿宁稍稍转过头向背后的人问道:「殿下,您认识他吗?可知道他在说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十九章 兰若春始碧泱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然后款款站起身来,径自走到鹿宁身前,上下打量了光头道士一眼:他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身穿着一身油腻腻的黑色道袍,却留着和尚的光头还有九个戒疤。 他长得面黄干瘦、一个油亮亮的酒糟鼻子,一双倒三角眼里布满血丝,活像一只喝醉酒的病虎。 羽枫瑾虽然觉得来者不善,仍客气地问道:「听方丈的话,似乎是冲着我们二人而来,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光头道士即刻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儿,才中气十足地说道:「翊王殿下,你可知菩萨脚下那蒙着黑布的牌位,正是你母亲小玉皇后的?那可是贫道送给殿下的见面礼啊。」 听他这样一说,羽枫瑾的脸色微微一变,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光头道士随即看向鹿宁,目光却柔和了许多:「你,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是一段孽缘铸造了你,又有无数条枉死的冤魂,换来你十八年的平稳人生。不过,想必从今日开始,你平稳的人生将不复存在了……」 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鹿宁全身绷紧,一股焦躁和不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沉默片刻,她冷声问道:「少用这些玄而又玄的话来诓我!这不能证明你认识我!」 光头道士闭着眼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无奈地说道:「你从小就贴身佩戴的佛珠……它就来自兰若寺……」 刹那间,鹿宁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九节鞭也从一把剑,软成了一条蛇。 看到鹿宁的失神,羽枫瑾暗叫不好,即刻厉声问道:「既然说完了我们,不如说说你是谁?为何会认得我们,又是因何要等我们?」 「阿弥陀佛。」道士摸了摸光头,怅然道:「十八年的光景啊!十八年前你还是黄口小儿,贫道也只是个中年人。如今时移世易,早已物是人非了。可十八年之约,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咱们还是如约见到了。你要问贫道如何得知的,贫道也只能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羽枫瑾谨慎之色愈浓,冷声道:「哼,好一个‘天机不可泄露"!我看你满口胡言,全身的酒气,不是个酒鬼就是个疯子!」 道士单手立掌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说道:「请容许贫道介绍一下自己。贫道俗名许道澄,法号道济。从小就拜入天师门下学八卦、奇门遁甲,因而会推演命数。贫道推演出十八年后,陛下会需要贫道相助,便早早等在这里了。」 羽枫瑾闻言冷冷一笑,戏谑道:「这真是天下奇闻!既然你推演出,本王十八年后才需要你,为何要在这里苦等十八年?岂不是荒废时光?」 许道澄目光转到鹿宁身上,忽然沉声道:「因为她!」 「她?」 「我?」 羽枫瑾与鹿宁相视一怔,更觉眼前的人神志不清。 许道澄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贫道推算出,兰若寺会因她的到来而引来天火,若没有贫道十八年来的坚守,这里早已不复存在,你我二人也无法见面!」 这颠三倒四的话却让羽枫瑾心头一惊,他紧紧盯着鹿宁那张酷似萤妃的脸,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可现在没时间追问这些,他再次瞪向许道澄,又问道:「既然你花了十八年等到本王了,那你说说,本王究竟需要你做什么?」 许道澄忽然双手合十,大笑着说道:「贫道等殿下十八年,是有份大礼相送!!」 羽枫瑾轻哧一声,讥讽道:「本王是皇亲国戚,一向锦衣玉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是你这个道士能赠与的?」 许道澄摇着头,呵呵笑道:「殿下说得不错!您看似什么都有了,可这天下,还有一样东西是您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 羽枫瑾紧盯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道长还是不要故作高深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许道澄微一沉吟,施一礼说道:「殿下若用我,贫道愿意送王爷一顶白帽子!」.. 羽枫瑾听到这话立刻骇得失色,顿觉一身冷汗:白帽子?王字上加一个白字,不就是皇吗? 他立时勃然大怒,指着许道澄,厉声斥道:「好一个疯道士!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想要陷害本王吗?」 鹿宁也吓出一声冷汗,冷声说道:「殿下,我看着倒是是彻底疯了,不如杀了他以免他胡说八道害了别人的性命!」 却不料,许道澄丝毫不畏惧,仰天长啸道:「哈哈哈,杀不得!你们杀不得!杀了我,殿下必败!」 本来也打定主意要灭口的羽枫瑾,在听到这话后却起了犹豫。他深吸口气,冷声道:「这个道士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乱语,一看就是喝多了。就算是送入官府,也只会当他是个疯子。罢了,我们且不去理他,今日饶他一命任他疯罢!」 说罢,他向鹿宁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边警惕地盯着许道澄,一边小心地走下假山。 许道澄站在亭中似笑非笑地盯着二人,似乎并没有追上来或出手的打算。直到二人下了假山,他才扬声道:「殿下,贫道就在此处等你,用不了多久,你自会来找贫道的!这是命数!谁也逃不掉的!」 而此时,燕荣、托托和慕容先生正在西偏殿围桌而坐,相谈甚欢。 看着燕荣为自己斟了杯茶。托托一把推开杯子,不满地嘟囔着:「俺从来不喝茶!俺只喝酒!」 慕容先生剜了他一眼,低低地骂道:「混账,这里是寺院,哪里有酒喝!」 托托倏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刚坐过的凳子,大声嚷嚷着:「这是什么鬼地方,连酒都没有!俺要去找小鹿,咱们下山喝酒去!」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托托兄莫急!」燕荣一步走过来,将他拉回到桌边,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下,指着茶壶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啊!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说着,就将壶嘴凑到托托的鼻子下,他用力一闻,没有闻到茶叶的清香,却闻到了美酒的醇芳,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酒!是酒!哈哈!太好了!」 「嘘,小声点,不要被和尚听到!」燕荣连忙向他比了个手势。 托托用力一拍燕荣的后背,朗声大笑道:「不亏是俺的好兄弟,深知俺的心意!竟用这么巧妙的方法藏酒,俺对你刮目相看啊!」 「这可跟我没关系,是我在院中偶然发现的。应该是寺院中有和尚在偷酒喝!」燕荣苦笑了一下,连忙为慕容先生斟满一杯。 「看来这些和尚也需要这俗物,才能度过山中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啊!」慕容先生举杯与二人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有了酒做媒介,三个人越聊越投机,越喝越尽兴,很快都有了微微的醉意。 慕容先生轻摇着羽扇,忽然感慨道:「缘分这东西还真奇妙!我们三人是因为翊王殿下的一封信来到了盛京,之后便与殿下一直纠缠不清,就连上山拜佛也能遇到。」 燕荣哈哈一笑,一边为他添酒,一边说道:「军师这话说早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缘分就能让咱们成为一家人呢!」 「哦?燕爷此话怎讲?」慕容先生一挑眉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凭借我京城浪子的经验和直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暧昧,言谈举止也愈加亲密。只是两个人都情窦未开,有些不自知罢了!只要咱们在一旁多多撮合,这事儿啊,就成了!」 慕容先生捻须一笑,拿起酒 杯碰了碰他的杯子,也笑道:「那敢情好啊!老朽还一直担心,少帮主一心扑在马帮上,会耽误了终身大事呢。若最后能与殿下走到一起,那可是不错的归属!」 二人正说话时,话题的二位主角先后走进门来。 「瞧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燕荣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大步迎上来。可他一看到羽枫瑾脸上的神色,立刻敛起笑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如此难堪?」 羽枫瑾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和鹿宁对看一眼,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摇了摇头,决定要暂时隐瞒方才的事。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天色不早了,大家还是下山去吧。」鹿宁立刻换个话题,转移了燕荣的注意。 众人从兰若寺出来已是傍晚时分,站在半山腰俯瞰整个盛京城,城内万家灯火,仿若天上繁星。 鹿宁星眸斜睨着身旁的男子,见他眉宇间笼罩着一抹淡淡的哀愁,紧抿的薄唇甚是刚毅。 她知他今日必不好受,想要缓解下气氛,便轻声笑道:「殿下,你知道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对你误解很深,甚至还有些讨厌你。」 听到这话,羽枫瑾终于回过神来,诧异地看向她,奇道:「你为何讨厌我?」 鹿宁掩嘴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初入盛京时,得知潇湘别馆是殿下的产业,还是你为了芳仪姑娘开的。后来又看穿了芳仪姑娘污蔑王半山杀人的诡计,就觉得你是个妻妾成群、好吃懒做、女干诈狡猾的纨绔子弟。」 羽枫瑾皱了皱眉,苦笑道:「这个误会可真是大了。」 鹿宁小心地望向他,赧然笑道:「后来你带着燕荣到庄楼来兴师问罪,话里话外都让我觉得您盛气凌人、狂妄自大,还有些得理不饶人。所以,当你约我见面时,我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得反思一下,日后该如何和女子相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章 兰若春始碧泱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那我现在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羽枫瑾的语气十分热烈,与往日大相径庭。 「嗯……是……是个好人……」或许是受到他的气势所迫,鹿宁垂下了头。 「好人?哈哈哈,这个词……我听上去怎么有些敷衍。」羽枫瑾见她眉间眼角皆是娇羞嗔怒,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嚏。」山风一阵阵吹来,鹿宁衣衫单薄渐渐抵受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子也开始发抖。 羽枫瑾连忙脱下身上的长袍,仔细地披在她身上,柔声道:「虽然是春天了,可山中的温度还是很低,不如咱们赶快回去吧。」 「谢谢。」男子的气息伴着一股暖流袭来,鹿宁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慢慢涌上胸口。 羽枫瑾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轻轻挂在她脖子上。鹿宁低头一看,那竟是一枚小小的护身符。她不由得抬眸望向他,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我年初时,去相国寺求来的平安福。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只要随身佩戴,必会得到佛祖的庇佑。」羽枫瑾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语气却一如往常。 鹿宁垂眸浅笑,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觉得身体深处正微微发烫。 见此场景,站在不远处的燕荣和慕容先生相互使了个眼色,窃笑道:「瞧没瞧见,二人已经交换定情信物了!这事儿肯定有戏!」. 话一说完,几个人便凑在一起偷笑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开心?」鹿宁和羽枫瑾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几个人。 几个人回过头来,都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没事儿,大家说笑话呢!」 「时间不早了,赶紧下山吧。」羽枫瑾别有深意地瞥了燕荣一眼,拂袖登上了马车。随即,他向鹿宁提议道:「夜寒露重,鹿姑娘不如与我同乘一车吧。」 鹿宁尴尬地看了看身旁的雪绒马,苦笑道:「那雪绒怎么办?」 燕荣连忙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缰绳,顺了顺雪绒的鬃毛,笑道:「把它交给我吧,现在我俩混熟了,它还挺喜欢我的!」便不由分说地跨上了马背,雪绒也识相地没有再为难他。 鹿宁登上马车后,一行人便趁着暮色缓行下山。日暮时分,柔和的霞光铺满山野,空气中隐隐传来草木的清香和野花的芬芳。 可没过多久,天空突然开始飘下细细的雨丝,马背上的人纷纷带上斗笠和蓑衣,冒着斜风细雨踽踽行下山坡。 山路变得泥泞起来,马蹄很容易陷进泥里,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一行人眼看着就要抵达山脚,草丛中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呻吟声:「救命、救命!」 燕荣和铁霖耳朵尖,率先听到了呻吟声。可二人只是相看了一眼,却没有勒马停下。然而,呻吟声却并没有停止,这声音听上去有些恐惧、也有些着急。 燕荣沉吟一下,催马走到马车旁,轻轻敲了敲车窗。车窗被打开,露出羽枫瑾棱角分明的侧脸:「怎么了?」 燕荣凑过去,低声禀报道:「兄长,我听到草丛中有人喊救命。」 羽枫瑾抬眸看向他,问道:「是何人在呼救?」 燕荣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看?」 羽枫瑾垂眸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去看看吧。不过要多加小心,以防有诈。」 燕荣即刻拨转马头,带着铁霖寻声走过去,托托瞧见二人神色紧张,也催马跟了上去。 几个人走到草丛旁止步,燕荣低头一看,发现草丛上沾染了一些新鲜的血迹。他拿出宝剑拨开草丛,警惕地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传来一个痛苦的呻吟声:「 好汉,救救我,我受了很重的伤!」 燕荣回过头看了铁霖和托托一眼,二人向他点了点头,便纷纷提起兵器分站两侧防备着。燕荣壮了壮胆子,一把拨开草丛,赫然发现了一个双腿受伤的男子,正趴在草丛上惊恐地看着自己。 他年岁上下,长得天庭饱满、双目有神、一脸正气,虽然穿着百姓的粗布麻衣,却掩不住身上的华贵气质。燕荣走过去搜了搜,发现他只带了一个包袱并没携带兵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又看了看男子腿上的伤口,发现那些刀伤,有些已深可见骨。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怎么受伤的?」燕荣连珠发问。 男子惊恐地打量着前来的三个人,目光落在铁霖的身上。见他穿着官兵的衣服,立刻目露喜色:「你是官府的人?」 铁霖一怔,沉声道:「是又怎样?」 男子喜极而泣,激动地说道:「太好了!我终于见到北渝官府的人了!」 燕荣和铁霖面面相觑,听他的强调怪怪的,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北渝人?」 男子却不答反问:「你们能不能带我去见皇上?我有天大的事情要面圣!」 此话一出,二人大吃一惊,心中愈加狐疑。燕荣心中再三忖度,向铁霖使了个眼色,二人走上前去将男子小心抬了出来。铁霖拿过酒壶为他清理了伤口,又撕下衣服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让男子惨呼一声,几欲昏厥过去,待疼痛有所减轻,他才虚弱地说道:「多谢几位好汉相救,我正在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不知你们能否带我入宫去面圣?」 燕荣警惕地看着他,正色道:「入宫可不是小事,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能轻易带你进去。再说了,皇上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男子略一沉吟,又客气地说道:「恕我的身份特殊,不方便告知二位。那不如这样吧,劳烦几位英雄将我带去府衙,等到了府衙,我自会向知府说明缘由。」 「那你在这里稍等,我先去禀报一下我家老爷。」燕荣向铁霖使了个眼色,让他在此看着男子,自己则转身走向马车,将一切如实禀报给羽枫瑾。 「把他带来吧!」羽枫瑾稍作沉吟,向燕荣一摆手。 很快,燕荣和铁霖合力将那个男子抬到马车旁。在羽枫瑾打量着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肆意地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因何事要入宫面圣?为何会被人追杀?」羽枫瑾眼神依然温和清润,可语调中的冷意已暗暗燃起。 「瞧你衣着华贵,气质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想必你不是***就是皇室宗亲吧?」男子毫无惧色地试探道。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默不作声,算是一种默认。 男子咬紧了嘴唇,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焦躁,看得出内心十分纠结。或许是腿上的伤太过严重,他自知没有太多时间,只好沉重地叹了口气,沉吟着说道:「看来,我不表明身份你们是不愿帮我了……」 「你明白就好。」羽枫瑾口气更加冰冷。 「也罢。」男子抬眸盯着他,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是安南的宰相裴心隐。因为安南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我不得不逃出来向北渝求助。可安南的反叛者一路穷追猛打,就算到了北渝也不肯放过我。一路护送我的人拼尽全力,却还差一步之遥不能面圣啊……」说罢,他仰天长叹一声,面现痛色。 他说的事实太过震撼,羽枫瑾和燕荣狐疑地相视一眼。燕荣冷声问道:「你说你是安南的大臣,我们怎知这不是信口开河?」 裴心隐也不恼,只叹道:「你怀疑我是没错。可你想想,我年事已高又身负重伤,欺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一个安南宰相,怎么身边也没个护卫?」羽枫瑾质问道。 裴心隐咬了咬牙,痛声道:「他们……他们都被杀害了。若没有他们,凭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连安南的国门都出不了……」 「既然安南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变故,为何北渝却一点风声都没有?」羽枫瑾继续逼问。 裴心隐皱着眉,嘴角流露出苦闷:「发起叛乱的人是安南的皇族,他们在朝中上下其手、从中作梗,才将这件事生生瞒了下来……」 羽枫瑾见他的话前后并无矛盾,还算能自圆其说,便向燕荣微微颔首,然后放下了窗帘遮住自己。 燕荣走到裴心隐身旁,口气客气了许多:「你说的话我们还需要验证一下。这样吧,我们先将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一下,等你的信息得到确认,我们自然会安排你入宫面圣!」 「太好了!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裴心隐激动地热泪盈眶,因腿脚不便只能连连向他鞠躬致谢。 羽枫瑾每次来祭拜,都会给兰若寺送来许多布施,这些东西都会用专用的马车运上山。祭拜后,马车都空下来,燕荣和铁霖就将裴心隐安顿在一辆马车上。并安排了四位府上护卫随车同行,加以保护车上的人。 本来以为一切万无一失,却不料两旁的树林中,突然飞出几支利箭,直奔马车前的人而去。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燕荣和铁霖眼疾手快,提剑一挡,裴心隐躲开了致命的一击,右手臂却被利箭刺穿。 几支箭打在马车上,两支漏网之鱼却射进窗子。鹿宁反应极快,一把拉住翊王将他扑倒在地,两支冷箭贴着她的后背,狠狠地射在了车厢上。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一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恍惚间,羽枫瑾只觉得一只滑腻的小手,用力地将自己拉了一把,他便倒在了地上。待一阵幽香扑鼻,他看到怀中趴着的女子,此时脸上已变了颜色,喊杀声从马车外传来,他才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 眼睁睁看着两支利箭从她身后穿过,鹿宁却毫不迟疑地趴在自己的身上,用她娇小的身躯为自己抵挡伤害。方才在兰若寺也是,每每遇到危险,她似乎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前。一想到此,他的胸口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动, “鹿姑娘……”羽枫瑾喃喃开口。 “别动。”鹿宁趴在他身上,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不敢出面只放暗箭,说明来者人数不多。这里是马车里的死角,只要趴着不动,外面射进来的弩箭就伤不到咱们。”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羽枫瑾只好乖乖躺着,唇边却不自主地浮起笑意。看着怀中比自己小了几圈的少女。他哑然失笑:与其说她在用身躯挡住自己,还不如说她将整个人都趴在自己的怀里。 尽管她看上去镇定自若,可身子还是在微微发抖,一滴香汗从鬓边缓缓滑落。羽枫瑾的心变得柔软起来,不禁伸手环住鹿宁的身子,柔声道: “别怕,有我在。” 一股力量从后背传来,鹿宁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中。她脑子轰地一下炸开,脸上火辣辣的通红了一片——虽然她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却是第一次与男子这般亲密。 “殿……殿下。”鹿宁呼吸有些紊乱,身子僵直得好像铁板一块,不知是该挣扎着起来,还是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可刺客并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只听得一阵呼啸之声袭来,七八支利刃携着劲风射入车窗,擦过二人的身旁,深深的插入车厢上。二人也顾不得多想,紧紧拥在一起尽量蜷缩起身体,减少可能会受害的面积。 可鹿宁已经不再害怕,也不再惊惶,羽枫瑾身上的龙涎香阵阵袭来,结识的胸膛传来有力的心跳声,竟和自己宁的心跳声一样急促。 马车外的人也纷纷抽出兵刃来,一边护着马车,一边抵挡着箭雨。燕荣放目看向来处,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点点寒光,突然开声大喝道: “草丛中有人埋伏,快去抓刺客!” 话音刚落,只见托托一马当先,抡着金光闪闪的狼牙棒,周身笼着一股浓浓的杀意,直奔那片树丛,他身后跟着十多名王府的守卫,一个个紧握剑柄,火气冲天。 箭雨很快调转方向,直奔这些人而来,可托托浑似刀枪不入一般,胯下骏马的速度丝毫未减,他勇猛地迎着箭雨奔去。一众人自冲进树丛中,很快便喊杀声响成一片,惊起一群寒鸦。 不过一会儿,喊杀声渐渐止歇,托托拎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得意洋洋地打马回来。走到马车前,将人头丢在燕荣和铁霖的面前。 燕荣松了口气,向托托一拱手,笑道:“多谢托托兄出手相助,都解决了?” 托托拍拍胸脯,傲然道:“有俺在,根本用不着他们出手。全都解决了!” 铁霖将裴心隐抬过来,指着那几颗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人头,问道:“你可认识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裴心隐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忍痛说道:“他们是追杀我的刺客,一路拦截企图阻止我见渝帝!” 燕荣则一心记挂着马车上的人,第一时间冲到马车门前,一把打开车门却顿时怔住了:车厢狭小的空间内,二人躺在地上紧紧相拥在一起。 燕荣见状赶紧关上车门,掩着嘴咳嗽了一下,大声揶揄道:“那个……殿下,刺客都解决了。” 里面传来故作沉静的声音:“刺客都是些什么人?” 燕荣强忍笑意,答道:“裴心隐说,正是一路追杀他的刺客。” 里面沉默了一下,又道:“先打道回府再说。” “好嘞!”燕荣连忙蹑手蹑脚地走开后,立刻向大家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车厢内的情况说了一遍。众人忍不住窃笑着,将方才的紧张和急迫一扫而空。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怀中的少女,柔声道:“鹿姑娘,危险解除了,我们……还要这样呆着吗?” 鹿宁低垂着眼眸,只觉得已无地自容,她咬着唇小声说道:“殿下,我的头发……缠在……缠在您的扣子上了,我、我动不了……” 说完这句话,她更觉丢人,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羽枫瑾低头一看,果然鹿宁的一缕青丝缠在自己胸前衣襟的布扣上。他哑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发丝从布扣上解开,才柔声道:“好了。” 听到这话,鹿宁闪电般从他怀中惊坐起,迅速坐回到座位上,一边理着云鬓,一边将身子紧紧贴着车厢,低垂着眼眸不敢再去看他。 羽枫瑾却不慌不忙坐回到椅子上,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目光柔和的看向她,淡笑道:“多谢鹿姑娘再次挺身相救。” “不……不客气。”鹿宁紧握两手放在膝上,掌心已沁出汗水。 一行人回到庄楼和潇湘别馆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虽然星月无光,可街两旁的大红灯笼,却将街道映得亮如白昼。鹿宁和羽枫瑾从马车走出时,发现大家看他们的神色,已全然变了模样。鹿宁对大家的窃喜心如明镜,羞得匆匆拜别羽枫瑾,便逃也似地跑回了庄楼。 清浅的月光映照在枕头上,窗外习习的凉风,让人倍感舒畅。鹿宁斜躺在床上,透过雪白的纱幔,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发呆。她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不由得双颊如火,唇角微微扬起,妙目中露出脉脉柔情。今日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反复上映。 她从未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决定,竟误打误撞地碰到了羽枫瑾。再一想到枪林弹雨之中,自己被他紧抱在怀中,还是会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剧。这是她第一次和男子如此贴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想着羽枫瑾结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还有轻柔似水的目光,鹿宁羞得拉过被子遮住脸,偷偷笑了好半天。掀开被子,她抬起眼眸,看到床头整齐叠好的斗篷。她拉过斗篷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上面沾满了羽枫瑾身上的味道,她不由得双颊一红,更觉得半羞半喜。 今日,她和羽枫瑾拜别后匆匆跑回庄楼,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人家的斗篷。她连忙将斗篷脱下,小心翼翼地整齐叠好。她知道这么晚了不太合适,却抑制不住想要再见他一面的冲动,抱着斗篷出了门直奔对面的潇湘别馆。 可到了门口她又站住脚,警惕地观察着进进出出的酒客和歌姬,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碰到花芳仪,否则又该被她刁难了,而自己今日之举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呦,鹿帮主怎么站在这儿发呆?不进去坐坐吗?”贝小贝走过来,脸上依旧是招牌式的笑容。 鹿宁咬了咬唇,客气地问道:“我不是来喝酒的,请问殿下在吗?我有事找他。” 贝小贝指了指楼梯,笑道:“爷刚上楼,应该还没歇下,您上去吧。” 鹿宁谢了贝小贝,就抱着斗篷走上三楼。 和喧嚣的楼下相比,楼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她不知羽枫瑾住在哪一房间,也不好意思抓过一个人来询问,只好一间间找过去。她知道此行为十分不妥,就想着尽快找到翊王的房间,将斗篷放在门口便悄悄溜走。这样,即便被花芳仪发现斗篷,也不会联想到自己,更不会为难翊王。 忽然,男女二人的争吵声从一个房间里传出,鹿宁猛地一怔忙寻声走过去。她对这两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花芳仪和翊王的声音! 她贴在门上只听了一句,便吓得全身一震,不由得连连退了几步,也顾不得放下斗篷,便一阵风似地逃离了这里。 急奔回绣楼后,她惊魂未定地打开一个酒坛猛灌了几口,然后才在桌边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跳快得几欲冲出喉咙。她看着怀中紧抱的斗篷,觉得方才的一切如坠梦中。 怎么会这样? 她竟听到羽枫瑾当着花芳仪的面,亲口承认:他喜欢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一时茫然无措,甚至有些懊恼方才的鲁莽之举: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日后该如何和羽枫瑾相处。只明白,二人之间有些东西变了,就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自在了。 最关键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对羽枫瑾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是喜欢吗?还是仅仅当他是知己而已? 鹿宁将头埋进被子里,挣扎了许久,才做出一个决定:只要羽枫瑾没有亲自说出口,自己就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二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最后的晚霞慢慢地往远方飘去,孤月无星的天空渐渐染上了厚重的夜色。 潇湘别馆三楼的窗子上,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羽枫瑾负手立在窗前,定定地看着街对面已经熟睡的庄楼,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搅得他睡不着,兰若寺那个光头道士一张宛若病虎的脸,始终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究竟是谁?他说的那些话听上去有些疯癫,却是句句属实。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是他果真能掐会算,还是有人派他来试探自己? 这件事他必须要弄明白,否则就像一根刺般横亘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还有件事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疯道士说鹿宁就是十八年前,为兰若寺惹来一场天火的女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那个女婴就是萤妃的私生女,加上鹿宁刚一到京,就被刑部侍郎顾之礼盯上,莫非她真的是萤妃之女? 若事实果真如此的话,眼下的局面就有些棘手了。 隔壁又传来隐隐的哭声,羽枫瑾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的一切实非他所愿,却又不得不这样做…… 稍早些的时候,他和鹿宁在庄楼门前分别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口干舌燥地刚拿起茶壶准备解渴,房门突然被推开,花芳仪拿着一壶新茶一语不发地走进门来,换下了他手中已经凉掉的茶水。 羽枫瑾喝了口茶水缓解了吼中的干涸,一抬眼,却发现花芳仪正在整理他刚换下来的衣服。他累了一天又心事重重,便任她去服侍,自己则支着脑袋,斜卧在榻上闭目休息。 意识昏昏沉沉中,却听到一声大惊小怪的叫声:「咦,这是什么?」 他微微撑开眼,瞧见花芳仪正小心翼翼地,将布扣上的几根青丝取下来,放在眼前死死地端看着。 「不小心缠了几根发丝,何必大惊小怪。」羽枫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花芳仪看了看羽枫瑾高高束起的发髻,又想到他身旁的燕荣、铁霖等人皆是束发,那这布扣上的发丝就一定不是他们的,而是属于一个长发垂肩的人。 不知为何,鹿宁那头乌亮的头发一下子崩现在眼前,她立刻又仔细检查了衣衫,果然在胸口处发现一抹淡淡的唇红。能在胸口的位置印下唇红,两个人在做什么已不言而喻。 花芳仪只觉得一把刀子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她身子一软靠在桌子旁大口地喘着气,强忍着痛楚不让自己瘫倒下去。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羽枫瑾再次睁开了眼,瞧见面无血色、气若游离的花芳仪不觉一惊:「你怎么了?」 花芳仪幽怨地望向他,痛声问道:「殿下还准备瞒我多久?」 「我瞒你什么了?」羽枫瑾皱了皱眉。 花芳仪见他还在装糊涂,便指着扣子上的长发和胸口上的唇印,问道:「这些……是不是鹿帮主的?」 羽枫瑾细看一眼,呆了一呆,便垂下眼睫,叹息着:「是她的。不过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子。」 花芳仪脉脉凝着他,凄凉地哭诉着:「殿下,您还记得吗?当初我向您表明心意时,您斩钉截铁地将我拒绝了。我自知配不上你,也不敢有所奢望。却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有一天,您碰到心仪之人,请万万不要瞒我。如今,您失言了……」 羽枫瑾从榻上坐起身子,耐着性子说道:「芳仪,今日之事我日后会说给你听,不过现在我有些累,实在不想再谈及这些。更何况,我与鹿帮主近日来的确走得有些近,却没有你想得那般龌龊。」 「殿下,能让您抱在怀中的女子,不是喜欢之人又是什么?还是你想说,抱着她也是与马帮合作的一部分!」花芳仪望向他的眼中,折射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光芒。 「芳仪,这么多年的相伴,知 我如你。我虽不能给想要的那种感情,却绝不会伤害你。隐忍蛰伏了数十载,你知我心中只有大业,从未想过男女私情!前途漫漫,一切都是未知数,我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生怕走错了一步就会全盘皆输。我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精神和力气,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你不要再用这种无聊的事来闹我了,我累了。」羽枫瑾皱起眉头盯着她,严峻的眼神中已透露出警告之色。 花芳仪自嘲般笑了笑,然后款款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殿下,你说你不喜欢她,却愿意将她抱在怀中。那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羽枫瑾猛地怔住,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最近憔悴了许多,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她轻轻咬住粉红色下唇,露出两颗皓白如玉的牙齿。那一双亮如点漆的眸中嵌着将落未落的泪珠,仿若带着一丝幽怨。她每一次呼吸,都有一抹幽香从领口中喷出,又准确无误地被羽枫瑾吸进鼻子里。 他不得不承认,花芳仪的身上那种原始的虚无感和脆弱感,会让很多男人深深着迷,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自带风情。只要她愿意,这天下没有她不能征服的男人。除了自己。 「芳仪,你别闹了!」羽枫瑾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心虚。 「殿下,你可以对其他女人大方,为何偏偏对我如此吝啬?我不过只要一个拥抱而已,果真如此为难吗?」花芳仪霎时泪如雨下。她想忍住,但没做到。 「今日我抱了她,你便要我抱你。是不是日后,我和她之间做的任何事,你都会有同样的要求?」羽枫瑾凝着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 「既然是逢场作戏,我和她又有何区别?」花芳仪的情绪有些激动,赌气般地继续纠缠着。 她的话,揪住了羽枫瑾内心深处一个隐秘的部分,他只觉得心头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来不及去想心头掠过的那丝感觉是什么,更不愿去承认被埋藏心底深处的感情,他只想尽快摆脱眼前的纠缠,他讨厌这种进退不得、手足无措的感觉。 「好吧,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狠了狠心,抬起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字字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鹿姑娘。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对她心生好感。这么久一来,我一直假公济私地接近她,就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 花芳仪全身一僵,喉咙一哽:「然后呢,您对她的心意是什么?」 羽枫瑾垂着眼睑,故意躲开她的目光,沉吟半晌才喃喃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些……可都是您的真心话?」花芳仪颤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 羽枫瑾默不作声,不予否认无异于承认。 花芳仪紧紧按住胸口,那里似乎被一把无形的利刃所刺,痛得她喘不过气来。身体深处如着火般发烫,骨子里却像冰封般寒冷。 最后的倔强让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衣衫,拖着麻木的身躯一步步走出门去。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紧绷的精神霎时间分崩离析。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羽枫瑾不由得心生懊悔:纵使自己百般不愿,却还是伤了她!只怕日后,若鹿宁知道了此事,也不会原谅自己的自私和利用吧。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燕荣就匆匆赶过来向他汇报进展: 他已经将那个自称是安南宰相的裴心隐,暂时安顿在潇湘别馆里,还找来了一个熟识的大夫为他处理伤口,并让一个安南来的小厮贴身服侍。 经过小厮的多方试探,确认裴心隐是来自安南无误。而那小厮也承认,安南的宰相的确叫裴心隐,只是 他没见过本人,不确定是否就是他们所救之人。 不过,燕荣昨晚趁着他熟睡之际潜入他的房间,偷偷搜查了他身上那个寸步不离的包袱,在里面发现了许多安南和北渝来往的国书,上面都盖着双方国君的大印。还在里面找到其他一些,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所以,初步判断,此人系安南宰相裴心隐无疑。 听完燕荣的汇报,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久久不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开口道:「一国的宰相狼狈出逃到邻国求助,看来安南的确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裴心隐透露说是外戚造反,推翻了以前的国主,自己登基为帝了。可为什么北渝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燕荣摸了摸鼻子,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问题就在这里。多年前,渝帝帅兵攻打安南,将其纳入北渝的版图,成了一个附属国。所以,安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渝帝的眼线。如今安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动荡,渝帝却被蒙在鼓里。只能说明,这件事有北渝朝中***在从中作梗,联合安南朝臣欺上瞒下。」羽枫瑾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推翻旧主另立新主,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北渝朝中谁敢这么做?」燕荣瞪大双眼,脸色微变。 「只要获得的利益足够大,就有人甘冒掉脑袋的风险去做。」羽枫瑾勾起唇角,冷冷讥讽了一句。 「兄长,那咱们要插手此事吗?」燕荣试探地问道。 又是一阵静谧的沉默过后,羽枫瑾才幽幽开口:「我对安南的内乱不感兴趣,只是若我们能从中暗暗助力,说不定能推动渝帝审理平阳侯案子的决心!」 「哦?兄长准备怎么做?」燕荣不由得神情一震。 羽枫瑾从榻上缓缓站起,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淡道:「走吧,带我去见见裴心隐。如今必须要向他亮明身份取得他的信任,才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内幕,一边我们细细部署一番。」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三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天刚过,渝帝还在娴妃的寝殿内休息,双喜公公便急匆匆入殿来禀报: 安南国大臣裴心隐突然出现在御守司门口,声称有急禀奏请求面圣!在御守司值班的阮浪,在确认其身份后,亲自将其送入宫内等待面圣! 听到这个急报,渝帝并没有急于回应。过了许久,他才不紧不慢地起床梳洗。一直拖到上朝的时间,他才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稳稳地迈进万岁殿。 殿内安静肃穆,青烟缭绕,满朝文武列立两侧,内阁首辅夏云卿和次辅王肃,也各分左右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 渝帝缓缓坐在御座上,凝眸打量着殿中间躺在草席上的男子:他的面孔还算整洁干净,可身上的衣服,不但起了褶子还沾满血迹。两条腿显然是受过刀伤,却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并未得到更好的医治。 渝帝睨着他,慵懒地问道:「你说你是安南宰相裴心隐?」 裴心隐挣扎着坐起身来,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臣裴心隐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瞥向一旁的御守司,问道:「是谁确认他身份的?」 人群中一个最高的身影大步走上前来,他双手捧着一个玉印,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皇上,他身上有安南宰相的私印。」 渝帝拿过玉印看了一眼,方道:「既然贵为安南宰相,怎会如此狼狈地来见朕!」语气中隐隐透着不悦。 裴心隐霎时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地说道:「启禀圣上,安南如今发生了内乱!臣是拼了老命才逃出来,求陛下救救安南吧!」 说罢,他勉强撑起身子,向渝帝连连磕头。 渝帝只看了他一眼,就向身旁的阮浪说道:「将这个骗子打八十大板,赶出城去,日后谁再敢将这样的疯子送进来,就跟着一块儿挨板子!」 「是!」阮浪一拱手,便带着几个御守司的衙役不由分说地,走过去架起裴心隐的胳膊就往外拖。 裴心隐惊恐地看着渝帝,高声疾呼道:「圣上,臣不是信口开河啊!臣真的是安南宰相裴心隐!您不是看到私印了吗?」 渝帝冷声哼了哼:「敢私刻宰相私印更是罪加一等,来人,直接将他斩首!」 「陛下饶命!」裴心隐疾呼道:「去年安南进贡的珊瑚树,那是臣派人找来的!皇上回赏的翡翠屏风,就摆在臣的宅邸中,让往来宾客日日参拜呢!」 「等等!」渝帝忽然抬手,制止了阮浪等人。他再次细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又道:「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你可还有其他的证据自证身份?」 裴心隐眼珠一转,激动地说道:「对了,娴妃娘娘!她是国主进献给您的,她见过老臣!陛下可以让娴妃娘娘来辨认真伪!」 渝帝略一沉吟,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双喜公公会意,立刻躬身退出。不过一会儿,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一位贤淑典雅、样貌较好的妃嫔,袅娜地迈进殿来,向渝帝翩然福身施礼。 渝帝指了指席子上的人,说道:「爱妃,你是否认得席子上的人?」 娴妃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席子上的男子,然后翩翩福身,道:「启禀陛下,此人长得与安南宰相裴心隐十分相像。」 渝帝摆摆手,又道:「你再走近些看看,一定要确认仔细。」 娴妃莲步轻挪到裴心隐面前,裴心隐虽然抬着头,却垂下双眸不敢直视皇上的妃子。娴妃仔细打量了一番,转过身向渝帝轻轻点了点头。渝帝会意又向她一摆手,娴妃便缓缓退出殿去。 渝帝看向裴心隐,又问道:「裴心隐,你千里奔往北渝,不会身上只带了一个私印自证身份吧?」 裴心隐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几封疏奏 双手奉上:「陛下,老臣一路餐风露宿、被人追杀至此,只随身带了这些安南和北渝往来的国书,若这些都不能让陛下相信,那就是天要亡我安南啊!」 双喜公公将那几封国书转呈给渝帝。渝帝拿过来翻看了一阵,才彻底解开心中的怀疑,便又问道:「裴心隐,若安南果真如你所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安南国主未向朕如实禀报?」 裴心隐一抹眼泪,悲愤地怒道:「启禀陛下,这都是安南新君一手谋划的,现在他已经将安南上上下下的臣子都清洗一遍,换成自己的人。知道内情的人都死光了,怎会有人来禀报此事啊!」 渝帝皱了皱眉,沉声道:「朕记得今年,安南使者入宫递交国书,要求册封新君。朕见安南国姓从胡改成姜,便特地问过此事。当时,你们的使者曾言,是因为老国君暴毙,他膝下无子嗣继承,你们才重新推举了一位新君,可有此事?」 裴心隐听到这话,气得横眉怒目、破口大骂着:「简直是一派胡言!那使者就是新国主的亲信,他自然向着新国主说话!」 渝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道:「朕当时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便差遣了礼部侍郎前去安南查探此事。礼部尚书,你出来说说!」 刘炳文闻言一惊,立即手持笏板走出来,说道:「启禀陛下,臣派礼部官员前去查探,其结果和国书中说的一样:确实是老国君暴毙,新国君是被推举出来的,并没有疑点!」 渝帝摆摆手令其退下,审视着裴心隐,冷道:「朕已下旨册封了安南新君,你却说安南内乱,新君是谋朝篡位!如此点到黑白的事,朕实难相信!」 裴心隐当即拜伏于地,将安南之事娓娓道来: 新继位的安南国主,曾是安南太平侯的儿子。太平侯是安南先皇后之父,他一直深受安南老国主的尊敬,尽管太平侯父子常常为非作歹,可老国主感念先皇后多年的相伴,对父子二人所做之事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太平侯父子二人并不感念老国主的厚爱,只觉得是他懦弱好欺。于是,他们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开始在朝中一面部署,一面铲除坚定的拥护老国主之人。 经过多年的精心策划,他们趁着老国主病重之际突然发难,举兵攻入皇宫,杀害了老国主及其所有皇嗣,还将宫中反对他的大臣灭族!随即,太平侯就撺掇朝中的拥趸者,拥立自己的儿子登基,还设计欺骗渝帝取得合法封号。 说到最后,裴心隐伏在地上失声痛哭,闻者皆感心惊。渝帝却支着腮陷入了沉思,眼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清,令人捉摸不透。而殿上的百官听完这个故事,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平阳侯父子。 「刘尚书,你手下的人是怎么调查的?可知欺瞒朕是死罪?」渝帝终于开始冲着刘国仗发难。 刘炳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启禀陛下,礼部在老臣的带领下一向尽忠职守,绝无差池!还望陛下明鉴啊!」 未等渝帝开口,首辅夏云卿一步当先走出来,辩驳道:「好一个绝无差池!依刘尚书的意思是裴宰相在撒谎!那老夫倒想知道,他身为宰相,诬陷国主有何好处?他难道愚蠢到,不知此事只要派人去调查一下,就能一清二楚吗?」 刘炳文自知说不过他,也不理会他的异议,而向渝帝说道:「陛下,此事是臣派礼部侍郎前去查看的。也许是礼部侍郎受到蒙骗,才会出了纰漏!望陛下恕罪啊!」 「哼,我看不是受到蒙骗,而是收授了贿赂吧!」夏云卿捋着长髯冷笑道。 「夏云卿,你休要血口喷人!」刘炳文终是按捺不住,转过脸来激愤地瞪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陛下!」夏云卿面向渝帝,义正言辞地说道:「臣听闻 礼部侍郎从安南回来后,就接连在京城几处繁华地段建了豪宅。试问,如果他没有在安南接受贿赂,又怎会一夜暴富?」 说着,他话锋一转,瞪着刘炳文质问道:「刘尚书如此替他说话,莫非那些豪宅中也有你的一份?」 「皇上明鉴啊!」刘炳文连声疾呼道:「臣绝对没有收授他的豪宅,陛下一查便知!」 「哈哈哈!」夏云卿捋着长髯大笑道:「看来你也承认他广建豪宅之事了!」 刘炳文顿时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夏云卿耍了。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提着袍子站起身,指着他跺脚骂道:「好你个夏疯狗,竟敢和我玩阴的!」 朝堂上骂人讲究的是用最文明的话,骂出最难听的字眼。刘炳文如此满口污言秽语,让所有人为之皱眉,连渝帝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夏云卿却毫不在乎地笑道:「刘国仗,老夫劝你还是莫要嘴硬了!此事非同小可,只要皇上重新派人调查一下,很快便真相大白,到时候刘国仗可就在劫难逃了!」 听到这话,刘炳文也不敢再言语,可他气得鼓着腮帮子,活像一条鲶鱼,心里更是将夏云卿的祖上十八辈骂了个遍。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四章 安南之祸起萧墙(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来人,将礼部侍郎抓起来关入诏狱严加审问!」 渝帝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争论。不过他是一个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对这种峰回路转、极具戏剧性的故事始终将信将疑。 思忖片刻,渝帝看向裴心隐,缓缓说道:「一时之间,朕也难辨这其中的真假!不如朕先将你安置在瞻云馆,待朕查明真相再与你商讨对策,如何?」 裴心隐双眼望着渝帝,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陛下,老臣不堪国主惨死,国家陷入女干人之手,更不忍心看到陛下受到蒙骗,所以只身一人躲过层层追捕来到盛京,希望陛下能够发兵讨伐安南,还老国君一个公道啊!」 「可老国主的子嗣均惨死,就算朕现在发兵安南,又该将皇位交予谁呢?」渝帝的口气始终波澜不惊。 裴心隐被问得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首辅夏云卿手持笏板走出来,朗声道:「自陛下登基后便派兵征讨安南,令其年年进贡、岁岁称臣。不如就借这次机会,命蓝钰将军派兵攻打,将安南彻底收归北渝。这样不但能铲除这位狼子野心的新国主,还能让一直对安南垂涎三尺的南诏彻底死心!」 听到蓝钰的名字,渝帝微微皱了皱眉头,面色略显不悦。 次辅王肃察言观色也走了出来,躬身说道:「陛下,裴心隐的话还难辨真假,我们且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落入圈套!即便他所言句句是真,那也是安南内部的家务事,咱们北渝已国泰民安许久,百姓们不愿再经受战争的洗礼!请陛下明鉴!」 夏云卿冷哼一声,当即辩驳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渝的属国之所以愿意进贡称臣,正是仰仗着为难之际我们能出手相帮。若此时安南出事,我们却袖手旁观,那其他属国可还愿意归顺?」 王肃昂起下巴,冷哼道:「首辅大人此言甚谬!弱小的属国根本没有实力和泱泱北渝讨价还价,他们若不肯继续称臣,到时再派兵征讨又有何难?」 「王尚书休要逞口舌之快!」夏云卿双眉一竖,疾言厉色道:「现在咱们派兵相助,不过是对付安南一个不成气候的贼君,何况贼人胆虚,也不见对方得敢出兵抵抗。若我们置之不理,等贼君成了气候并联合其他属国共同抵抗北渝,那岂不是大祸临头了!」 王肃轻蔑地哼了哼,捻须冷笑道:「堂堂北渝内阁首辅,却如此畏首畏尾,未免太过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了吧!」 「够了!」渝帝一声断喝,制止了针锋相对的二人。锐利的目光一转,落在兵部尚书满庭芳身上,才沉声道:「满爱卿,你掌管兵部。关于是否出兵安南,你有何见解?」 突然被皇上点名,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满庭芳却沉思许久,才缓步走出来,深施一礼:「启禀陛下,臣以为二位大人说得均有理。安南内乱之事,北渝该管却也不好管。」 渝帝轻轻挑起眉头,饶有兴趣地问道:「爱卿说说,何谓‘该管却也不好管"?」 满庭芳有条不紊地答道:「陛下曾亲自御驾亲征安南,自然知道安南凭借天然的地理环境优势,攻打的难度极大。百姓们才过上几年的太平日子,若只为了帮助一个藩国而大动干戈,定会引来百姓的怨声载道。」 「那爱卿的意思是就此放任他们不管了?」渝帝面沉似水端坐在御座上,叫人看不穿其心思。 满庭芳再施一礼,又道:「陛下,只要安南愿意臣服于北渝,年年上贡岁岁称臣,他姓姜还是姓胡又有何妨?那不过是他们自家的事,北渝不便插手。毕竟归顺北渝的藩属国有十余个,如果每一个藩属国自家的事,都要北渝来做主,那事毕会引起其他藩属国的反感,和国内百姓的不满,对北渝也毫无益处。」 听完满庭芳的话,王肃得意地瞥了夏云卿一眼,好像在说:怎么样!连一向左右逢源的老好人都站在我这边了,这次你彻底没戏了! 不知夏云卿是否注意到了王肃的得意之色,他的确被满庭芳的一番言论气得颜色大变,也顾不得素日的交情,直言不讳地驳斥道: 「前任兵部尚书满江红,一身铁骨铮铮、向来只进不退。满大人如今一番主和不主战的言论,可丝毫没有令尊当年的风采! 你说得不错,藩属国虽然臣服于北渝,但毕竟是独立政权,北渝不好干涉其内政!不过,眼下是安南新君是有意欺瞒北渝,用狡诈的方式得到了圣上对其身份的认证!这一点便触及到了北渝的底线,北渝必须加以惩戒!」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满庭芳恭敬地向他一拱手,继而又向渝帝说道: 「安南的统治者虽然姓胡,但实际控制者却是拥有外戚身份的姜氏。安南政令不仅仅出于姜氏,甚至连皇帝的人选都由姜氏一手掌控。而姜氏一族的背后则是有南诏在撑腰。鉴于安南新君对北渝欺上瞒下的态度,想必此次内乱也有南诏从中作梗……」 「恐怕不只有南诏吧!」夏云卿突然出声打断,随后凛凛目光一扫众人,冷哼道:「想必在座各位同僚也有人参与其中,帮着安南蒙蔽圣听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人就变了脸色,天子在上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心中却对夏云卿恨得牙痒痒的。 满庭芳连忙扯回话题,继续道:「如果此次事件果真有北渝朝臣和南诏参与其中,那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这场内乱就是个大阴谋,陛下还需从长计议!」 满庭芳的一番话,终于让渝帝脸上的皮肉,微微颤抖了几下。 他支着腮帮子沉思了许久,才看向裴心隐,平和地说道:「裴爱卿,安南之乱朕不会袖手旁观,你大可放心。不过此事干系重大需得谨慎!这样吧,朕会先写一封国书给新国主质问此事,同时派人去安南调查此事。且看新君的态度及调查结果如何再做打算,你意如何?」 裴心隐俯身连连叩拜,感激涕零地说道:「臣替安南的百姓,冤死的国主和大臣,谢陛下隆恩!」 争论了一整天,渝帝有些乏了,看到裴心隐一身的伤,便命人将他送往瞻云馆并派出御医前去医治。自己则屏退了满朝文武,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回到偏殿休息。 不得不说,安南老国主被谋杀、篡位之事,着实给他敲了一个响钟:渝帝本就是一个成功的篡位者,他为此自豪之余也有深深担忧——他怕会有人效仿自己。 「去把王肃叫来,朕有话要问他。」渝帝向双喜公公吩咐一声后,便斜卧在榻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双喜公公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请人,自己则在四角的铜香炉内,点燃了能够安神静气的安息香后,又命人备好了渝帝喜欢的茶点,就跪在渝帝身旁为他锤腿。 不过一会儿,王肃便匆匆迈进殿中,向渝帝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臣王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双喜赐座。」渝帝依旧阖着眼,向双喜轻轻挥了挥两根手指。 双喜连忙取来一个绣墩,摆开外,王肃谢恩后撩袍坐下。他不着急发问,因为他早已猜到渝帝叫自己来的目的。 「哎。」还未开口,渝帝便先发出一声叹息。 「龙体要紧,请陛下切莫因他人的家事伤神啊!」王肃立刻打起精神,毕恭毕敬地劝着。 渝帝微微撑开双眸,射出一道锐利的精光盯着他:「爱卿真以为这是安南的家事吗?」 王肃捻须微微沉吟,明知故问道:「莫非陛下觉得,真有北渝官员参与其中?」 渝帝 轻轻挥手,屏退了双喜和其他内侍,转眼间,殿内只余下王肃一人在侧。 渝帝微微眯起眼,深沉又缓慢地说道:「是否出兵安南,朕并不关心。夏首辅说得不无道理,礼部在这件事情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可朕只怕这件事牵涉的不止礼部,还会有权位更高的人!」 王肃稍作思忖,方道:「臣在朝中没有听到任何风声,陛下可有怀疑的对象?」 渝帝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沉声道:「事情结果没有出来前,所有人都值得怀疑调查,而且要反复地调查。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此人必是只千年成精的老狐狸,朕担心,不除掉此人则必有后患啊!」 「请皇上放心!」王肃双手抱拳,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已将礼部侍郎抓入诏狱,臣一定命璟儿好好审讯,定要从他口中揪出所有害群之马,给陛下和安南一个交代!」 渝帝微微颔首,又道:「还要让御守司加强监视和巡逻,安南内乱之事被揭发,心虚的人肯定坐不住了,盯得紧些,他们早晚会露出马脚!」 「是,臣遵旨!」王肃缓缓起身,欣然领命。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五章 裙裾飞扬理霓裳(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春风和煦轻柔,鹅黄嫩绿、如丝如缕的杨柳依偎着栏杆,在风中款款摆动着腰肢摇曳生姿。 羽枫瑾站在窗前凭窗远眺,放眼望去尽是落絮纷纷,窗前盛开的杏花,也经不住春季的细雨而渐渐凋零。 他看着桌上那件华美无比的留仙裙,神色有些茫然。 「兄长,这裙子这么好看吗?你都看半天了!」燕荣突然出现在他背后,调笑着看他发呆。 羽枫瑾吓了一跳,却很快平静如常,薄斥道:「看来我得给这道门加个锁,省得你整日神出鬼没的吓唬人!」 燕荣从盘子里揪了个葡萄丢进嘴里,讪讪道:「兄长能被我吓到,怕不是心虚吧?」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嗔道:「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燕荣拿起那件留仙裙,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赞叹道:「不亏是安南的国宝,真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啊,这个裴心隐还真是大方!」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苦笑道:「东西自然是好,他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特地将此物送来,说是要赠予王妃,可我哪里来的王妃啊!我本想退回去又恐拂了他的心意,正为此烦恼呢!」 燕荣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既然是人家的心意,干嘛要推回去呢!我想他或许不知殿下还没有娶亲,所以就把那日与兄长同乘的鹿帮主当成王妃了吧!依我看,不如兄长就做个顺水人情,将此裙给她送去吧!」 羽枫瑾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虽然我与鹿帮主现在是朋友,可贸然送去一件衣裙未免太唐突了。即便我没有歹意,怕鹿帮主也会多想吧……」 话虽如此,燕荣却还是一眼看穿他明明想送,却抹不开面子。他笑了笑,也不急于拆穿,而是建议道:「这有什么难的!那日在山上鹿帮主舍身护着兄长,于情于理,兄长都该好好答谢她。救命之恩,几顿酒怎么能够呢。」 「你说得不错。」羽枫瑾小心地将留仙裙包好,脸上难掩笑意:「鹿帮主舍生忘死,我的确该好好答谢人家!」 说罢,他感谢似地拍了拍燕荣的肩膀,然后二人一并前往庄楼。 听到翊王和燕荣突然来访,鹿宁竟莫名地紧张起来:自从那日不小心偷听到翊王和花芳仪的对话,这几日她都不敢出门,生怕在门口碰到二人。 因为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两个人:以前她和翊王之间清清白白的,所以能从容面对花芳仪的指摘和为难。可自从在马车中一抱之后,她就再没底气面对花芳仪了! 而面对翊王,她的心情就更复杂了:她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却从未将二人往男女之情的方面去想。可翊王私下里的一句话,却捅破了他们之间那层纸,让她再难用往昔的心态,去面对二人的往来了。 可事到如今,人都找过来了,她也不能再躲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接见。刚一迈进大厅,就一眼看到多日不见的翊王,仍是那般雍容华贵、风度翩翩,便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是谢错了人,那日救下他的明明是殿下和燕爷。无功不受禄,这礼物我万不能收!」 说着,将他捧过来的裙子又推了回去。羽枫瑾或许没料到鹿宁会拒收,他看着裙子一时无语,有些不知所措。 燕荣见状,一把拿过裙子往鹿宁的怀中一塞,笑道:「鹿帮主还是收下吧!其实这是殿下的心意。那日裴心隐误把你当成王妃,便特地送来以示谢意!」 这话让二人纷纷一怔,羽枫瑾立刻瞪了燕荣一眼。 「这我收着就更不合适了。殿下还是留给未来的王妃吧……」鹿宁心跳漏了一拍,却始终保持着往日的风度,丝毫看不出半分慌张。 事已至此,羽枫瑾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将心一横,忙道:「鹿姑娘就别再推辞了!裴大人既然要把这裙子赠予你,它就是你的了。」 鹿宁低头看着怀中的裙子,有些哭笑不得:它美是美矣,可穿着它骑马不方便,习武更不方便。但这是裴大人的好意,更重要的是羽枫瑾的心意,她再推辞下去就显得矫情了。 「既然殿下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她莞尔一笑,将裙子放在了自己身边。 说罢,二人同时拿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平时无话不谈的二人,突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冷到开始结冰。 「殿下,您不是说潇湘别馆新酿了几坛酒,想请鹿帮主去尝尝吗?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燕荣急得赶紧打着圆场。 羽枫瑾知道他的好意,也轻咳了一声,趁机说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鹿帮主是否方便。」 鹿宁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我刚刚吃过饭了,现在有些吃不下。」 看到燕荣和羽枫瑾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又连忙说道:「不如明天吧,明天我请客!」 「好,那就明天吧。」羽枫瑾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懊恼自己方才的唐突。 「其实我们方才也是刚吃过。」这点困难难不倒燕荣,他眼珠一转又提议道:「看今晚月色这么好,咱们不如去逐光湖边散散步吧!」 羽枫瑾似乎很喜欢这个提议,忙看向鹿宁问道:「你意如何?」 「也好,那二位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鹿宁抱着裙子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了大厅。 羽枫瑾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刚要谢谢燕荣,却发现他已经人到门口了。 「不是你提议要去散步吗?你怎么先走了?」羽枫瑾出声叫住了他。 燕荣转过头来咧嘴一笑,向他眨了眨眼:「红娘的任务我已完成,也该功成身退了!我那些红颜知己都等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赏月了!」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两个银元宝放在桌上。燕荣双眸一亮,一步奔过来拿过银子揣在怀中,拱手笑道:「多谢兄长,你们今晚玩得开心点!」 说罢,他一个箭步冲出门去,直奔街对面的潇湘别馆。屋内只剩下羽枫瑾一人,他却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 「殿下,咱们走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羽枫瑾抬眸看去,却顿时怔住:鹿宁身着丁香色留仙裙,裙幅熠熠宛如月华浮动。乌亮的发丝在头顶绾成发髻,斜插着一支蝶恋花的步摇。 她一张俏脸艳而不俗,眉间眼角皆是娇媚可爱。与平日里的英姿飒飒的少帮主判若两人。 羽枫瑾见过不计其数的美女,或美艳或端庄或清纯或骄傲,却没有哪一名女子能让他多看一眼。可面前这个颜如桃李、眼波流动的少女,却让他霎时心动。 鹿宁见羽枫瑾呆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忙小声问道:「殿下,我这样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羽枫瑾 回过神来,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赞美道:「这件裙子果然适合姑娘!能和姑娘月下散步,是本王的荣幸!」 说罢,他谦谦有礼地伸手比了个请。鹿宁莞尔一笑,与他并肩走出庄楼。 落日的余晖眷恋在天边,迟迟不肯落下。远处的夕阳与亭台相映,清澈的湖水与碧空相接,岸边亭台楼榭的影子倒映其中。一个渔翁驾着小舟,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徜徉。 二人沿着湖岸漫步,看着无限美好的夕阳,心中甚是平静。羽枫瑾忽然站在岸边驻足,一双深邃的眼眸眺望着远方出神。鹿宁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偷眼悄悄打量着他:他的眸光有些幽深,那里藏着一丝落寞和苦涩。 不知为何,光是和他这样安静地并肩站着,她的心就会渐渐加速跳动。脑中又想起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复杂的心情里,竟多了一分期许: 他今天又是送裙子,又是特地将自己叫到这种地方来,难不成是要将心意当面告诉自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究竟该如何应答?是该婉言拒绝,还是该欣然接受? 可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是喜欢,还是欣赏?她从小在一群男人堆里长大,没有人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她突然觉得有些无助,害怕自己会错爱,更怕自己会错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六章 裙裾飞扬理霓裳(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忽闻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河面上传来。 岸边的二人顺着声音望去,但见碧波粼粼的水面上,一叶扁舟沿着河岸顺流缓缓而来。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负手立于船头,胸前的美髯随风微微飘起。 鹿宁盯着小舟上,随口问道:「船上那人穿着官服,殿下可认识?」 羽枫瑾定定地看着小舟上的人,忽而微微笑道:「能有此胸襟和气魄的人,除了咱们盛名天下的夏首辅,还会有谁!」 话音方落,就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了过来,稳稳停在了岸边。船上的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捋着长髯,昂首阔步走上岸来——正是内阁首辅夏云卿! 他笑容可掬地走向二人,向羽枫瑾拱手笑道:「原来翊王殿下也有如此雅兴在此欣赏月色,还有佳人相伴!」 羽枫瑾微笑着为鹿宁介绍道:「鹿帮主,这位是咱们的内阁首辅夏云卿夏大人!」 鹿宁忙抱拳拱手,莞尔道:「常听到殿下提及夏大人的鼎鼎威名!今日终于有幸能一睹您的风采了了!果然名不虚传呢!」 夏云卿眼睛一亮,捋着长髯大笑道:「能得到殿下的赞扬,乃是老臣的荣幸啊!」 羽枫瑾微微一笑,指着鹿宁向他介绍道:「夏大人,这位是江湖第一大帮,马帮的少帮主——鹿宁。」 夏云卿惊讶地看向鹿宁,抱拳拱手敬道:「没想到面前站得竟是位女中豪杰,老夫真是失敬失敬啊!」 受到首辅的夸奖,鹿宁脸上难掩笑意,忙问道:「首辅大人客气了。既然大家今日都有雅兴在河边散步,夏首辅可愿与我们同行?」 夏云卿别有深意地看向二人,笑着问道:「能与二位同行是老夫的荣幸,只是不知……是否会打扰到殿下和鹿帮主?」 鹿宁双颊一红,侧目看向羽枫瑾,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随即,羽枫瑾笑着抬手示意:「有幸与‘浓墨宰相"一起散步赏月,乃是一件风雅之事,又怎会是打扰呢!」 夏云卿抱拳拱手,大笑着说道:「好,有殿下这句话,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逐光湖面上泛着落日的倒影,点点刺眼的光芒闪烁在波纹中,三个人的身影沐浴在夕阳的逆光里,气氛甚是惬意自得。 「首辅大人今夜怎么有雅兴泛舟湖上,欣赏月色?」羽枫瑾随意地问道。 夏云卿想要开口说话,却略一迟疑,看了眼身旁的鹿宁。 羽枫瑾会意,忙说道:「夏大人有话但讲无妨,鹿帮主不是外人!」 夏云卿扬起嘴角,叹道:「老夫相信,平阳侯的案子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羽枫瑾一挑眉,奇道:「哦?何以见得?」 夏云卿转头看着他,笑问道:「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安南内乱之事?」 羽枫瑾和鹿宁默契地相望了一眼,淡淡笑道:「本王略有耳闻。」 夏云卿负手而立,放目远眺,怅然道:「安南之乱,起祸根就在于外戚专权,这正好给皇上提了个醒:再如此纵容平阳侯、刘炳文等人,怕是江山会风雨飘摇!想必皇上很快就能想明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处理平阳侯的案子!」 羽枫瑾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首辅大人所言极是!皇上最忌讳大权旁落,如今平阳侯父子虽然暂没表现出对皇位的威胁,可他与刘炳文的联盟已让皇上看到苗头。如果他们此时还不自知,继续作茧自缚,相信皇上很快就会出手的。」 提及二人,夏云卿登时双眉一竖,冷哼一声:「刘炳文和平阳侯一党狼子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一面阻止 老夫彻查此案,一面用肮脏的手段抹黑老夫。殊不知,这是在自掘坟墓!」 羽枫瑾微微一笑,又试探道:「这件事幸得有首辅大人坐镇,一直锲而不舍才会让皇上下决心调查此事,只是不知首辅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夏云卿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恕老夫直言,皇上命殿下彻查平阳侯的案件,不知殿下有何进展?」 看来夏云卿还是不能彻底相信自己,始终觉得皇室宗亲定会相互包庇。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表明立场,否则就无法与夏云卿联手的机会了。 一声叹惋后,羽枫瑾缓缓开口:「此事不用再查,能给平阳侯父子定罪的证据,本王均已掌握。」 「那殿下为何没交给皇上?」夏云卿大吃一惊,倍感意外。 「因为时机不对。」羽枫瑾依旧一脸平静。 「那殿下觉得何时才是对的?」夏云卿的口气又开始咄咄逼人。 羽枫瑾平静地看他一眼,解释道:「皇上一心想要包庇平阳侯父子,就算首辅大人现在将所有证据都交上去,只要皇上觉得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在构陷平阳侯,那所有人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夏云卿静下心来沉吟稍许,笑道:「殿下的意思老夫明白了。你是想将此事闹大,大到皇上也无法收场的地步,倒时候再给出致命一击,皇上即便有心袒护也不得不处置二人了,对吗?」 「首辅大人睿智!」羽枫瑾一拱手,又道:「不过这件事还请首辅大人暂时保密,一旦走露了风声,平阳侯父子定会破釜沉舟,和你我二人死拼到底的。到那时,我们就满盘皆输了!」 「这一点老夫自然明白!」夏云卿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叹道:「老夫还一直担心殿下念着孝康太后,会对他们偏袒包庇呢。如今看来,倒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殿下恕罪!」 说着,他向羽枫瑾抱拳深施一礼,态度诚恳又谦卑。 「首辅大人这话严重了!」羽枫瑾连忙将他扶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之所以如此做,也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孝康太后对本王的养育之恩,恩深似海。本王不希望有人打着她老人家的名义,在朝中为非作歹,丢了太后的脸。更何况,如果孝康太后还在人世,一定不会纵容她的亲人这样祸害北渝江山的。」 夏云卿捋着胡须长叹道:「殿下所言极是啊!这件事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养虎为患会后患无穷啊!」 羽枫瑾连忙抱拳拱手,正色道:「这件事还得劳烦首辅大人打头阵,本王一定竭力相助,与您里应外合!」 夏云卿拱手回礼,朗声大笑道:「好,一言为定!老夫会尽快想个万全之策!」 二人正说话间,羽枫瑾一瞥之间,忽然发现鹿宁神色紧张,不由得问道:「鹿帮主,你怎么了?可有发现了什么异常?」 鹿宁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从方才遇到夏首辅后,我就发现这一路上总有人跟着咱们。」 听她这么一说,羽枫瑾连忙四下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突然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形迹可疑、面目狰狞、孔武有力,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暗藏兵器。他们在街上转来转去看似在闲逛,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三人这边飘来。 羽枫瑾暗暗心惊,猜想着对方究竟是张亨派来的,还是来自安南? 可待他再细细观察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才赫然发现,这些人关注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的夏云卿! 羽枫瑾的脸微微一沉,向夏云卿低声问道:「夏大人,你可与什么人结怨?这些人看样子是奔你而来的!」 夏云卿却哈哈一笑,满不 在乎地说道:「这些人跟着老夫有段日子了,也不知是张亨的人,还是那些被老夫裁撤的冗官、冗兵。不过,二位不必害怕,这么久了他们也没动过手,想必只是想要威胁老夫罢了!他们却不知道,老夫是最不怕被威胁的!」 「这些人满身杀气,一看便是来者不善,夏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鹿宁神色紧绷,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羽枫瑾相信鹿宁的知觉,也相信自己对这些人的判断——他们绝不是威胁这么简单,每个人眼中都写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他当机立断,向夏云卿建议道:「今日天色已晚,夏大人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暗箭难防,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鹿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即刻向夏云卿毛遂自荐:「小女不才,会些拳脚功夫,这一路上怕有人起歹心,不如我送首辅大人一程吧!」 夏云卿听二人这样说,也不再推辞,三个人立刻调转了方向,往夏云卿的府邸走去。回去的路上,三人突然变得格外沉默,夏云卿依旧昂首挺胸,可羽枫瑾和鹿宁却明显感到,周围的氛围渐渐诡秘。 羽枫瑾凑近鹿宁,压低声音问道:「鹿姑娘,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专门的打手,若是动起手来你有把握吗?」 鹿宁迟疑一下,谨慎地说道:「如果不是个中高手,我一个人应该足以应付!」 说着,她摸向腰间,却猛吃一惊:本想着今日只是散步,不但换了这身束手束脚的长裙,连半件兵器也没带。若一会儿真动起手来,她一个人怕是难以护住两个人!想至此,心中不免担忧。 羽枫瑾看出她的不安,便轻声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鹿宁稳了稳心神,强颜欢笑着:「没什么,殿下放心,只要有我在,您和夏大人都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还派了帮中兄弟在暗中保护。」 听到这话,羽枫瑾不再言语,望着鹿宁的眼中隐有一丝担忧。他担心的不仅是夏云卿的安危,更怕她被卷入其中再受到伤害。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七章 裙裾飞扬理霓裳(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三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眼见夕阳似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数十只寒鸦兀自飞离枝头,在几人头顶徘徊不去,啾啾哀鸣着。 周围的可疑之人渐渐散去,鹿宁却愈加不安。突然之间,一个凶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夏狗贼休走!留下命来!」 话音未落,七八个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人,从四周猛地窜出,手持尖刀将几人团团围住。 鹿宁暗叫不好,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随手用力一扬。数十颗小石子瞬间如暴雨般飞出,砸在黑衣人的脸上、身上,黑衣人来不及动手,只能挡着脸躲避。 一颗石子正中一人手腕上,一声痛吟过后,手中的钢刀落地。鹿宁一个魅影横移,趁机捡起钢刀,当下疾冲而出,挡在夏云卿身前。 她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冷声喝道:「胆敢恫吓内阁首辅!真是好大的狗胆,你们不要命了吗!」 为首的贼人哈哈狞笑着:「若不是堂堂的夏首辅,还不配我们动手呢!」 他们果然是来刺杀夏云卿的! 夏云卿一个箭步而出,厉声喊道:「能来刺杀老夫的也算是勇士,难道你们都不敢露出真容,说出受何人指使的吗?」 为首的贼人呵呵冷笑道:「无人指使,哥儿几个只是受过平阳侯的恩惠,来替他打抱不平罢了!」 夏云卿冷哼一声,傲然道:「原来是平阳侯的走狗!祸国殃民的贼人早就该杀,竟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吗?我夏云卿顶天立地就站在这里,就不信你们真有这个胆敢杀我!」 夏云卿凛冽威严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瞪着几名刺客,有两个人被他看得全身一个哆嗦,竟踉跄退了几步。 为首的贼人见状,向他们大吼道:「怂货!不过一个爱说大话的糟老头儿,有什么可怕的,快给老子上!」 话音刚落,七八个人立刻提刀扑了过来。 鹿宁黛眉微竖,左袖轻轻一挥,手中的石子如点点寒星,洒向迎面几人。趁他们伸臂遮面之际,她皓腕倏翻,右手的尖刀如闪电般刺出,正中一人眉心,死尸立时倒地而亡。随即,鹿宁回环横扫,近身二人也被砍伤落败。 其余几名刺客骤然发现这个女子不可小觑,手中各执兵刃,调转方向立刻向她围拢。 羽枫瑾趁机一把拉过夏云卿,将其藏在树后,担忧地看向鹿宁,忍不住喊道:「你的兄弟呢?怎么还不现身?」 鹿宁此时被困,已无暇回答羽枫瑾的话:她身上裙子太长,又使不惯刀,纵有本事也施展不开,只能勉强自保却疲于应付。 几名刺客相视一眼,旋即齐齐提刀轮番上阵。几个人配合默契、刀法凌厉,刀刀斩向鹿宁要害。 鹿宁动作敏捷、身形灵活、毫不气馁,她虽然趋于下风,却以精妙的招术、灵巧的心思,见招拆招、反得先机。.. 一旁观战的羽枫瑾刚要松口气,却见几名刺客忽然变换阵形:三人身形飘动、行动如电,手腕上下翻飞、银光点点、刀法极快。 鹿宁被三人缠住不知不觉竟落了下风,只能苦苦应付。 剩下四人分作两批,二人继续与鹿宁缠斗,其余二人四下寻找着夏云卿。 羽枫瑾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朝着他们二人步步紧逼,连连吼道:「马帮的兄弟在何处,到此时还不现身吗?」 话落,无人应答。 羽枫瑾再次提高嗓音大喊道:「你们的少帮主,现在命在旦夕!你们还不出手相救吗?」 话音才落,四名身着蓝衫的壮汉从黑暗中疾步冲出,各自抽出兵刃以闪电之速扑向两名刺客,一人一刀,一招夺命,二人立时倒地断了气。 随即,几人返身 冲到鹿宁身旁,二话不说提刀便刺。见到救兵已到,鹿宁当下身形一侧,从奋战的众人间窜了出去,疾步奔到羽枫瑾身旁。 羽枫瑾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道:「鹿姑娘,你没事吧?」 鹿宁粗喘着气,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幸好他们来得及时,我没事!」 羽枫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鹿宁四下张望一番,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呢?你们可有受伤?」 话音一落,夏云卿从树后大步走出,向二人拱手一拜:「多谢鹿帮主和殿下出手相救!」 鹿宁见他腰板挺得笔直,脸上风采未减,由衷地赞道:「经历了一场生死,夏首辅还能如此镇定。在下佩服!」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突然提刀从重围中冲出,一刀刺向夏云卿,刀尖寒气逼人,直奔他胸口。 「夏大人小心!」鹿宁当下急喊一声,一把推开羽枫瑾和夏云卿,脚下一个胡璇急转,刀尖刺破她的袖子,在藕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鹿宁微蹙眉头,皓腕立时一翻,手中寒光一闪,尖刀直直刺入那人背心。那人喉咙中咯咯作响,捂着伤处踉跄走向夏云卿,却在两步之外轰然倒地而亡。 鹿宁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连忙回眸张望,见方才还鲜活的几条生命,此时已经被马帮兄弟斩于刀下,成了亡魂,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受伤了!」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口吻甚是紧张。 鹿宁咬着牙,忍住手臂传来的刺痛,强颜欢笑道:「无妨,都是小伤!」 羽枫瑾皱着眉头,薄斥道:「受伤就是受伤,哪还分大伤小伤!」 四个马帮兄弟处理完刺客,才战战兢兢走过来,齐齐一拱手,低声说道:「我们来迟了,还请少帮主责罚!」 未等鹿宁说话,羽枫瑾看也不看他们,只面无表情地说道:「鹿帮主让你们暗中保护首辅大人,你们却失职了。若不是今日你们少帮主出手相助,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抵得过首辅大人的命?」 四个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他们小声说道:「殿下,少帮主!我们并不是玩忽职守,是这些刺客早就发现我们在暗中保护,便使了一个调虎离山之际,将我们骗走了。待我们发现被骗的时候,便立刻赶回来了……」 「愚蠢!」羽枫瑾不等他们说完,便冷声打断,怒斥道:「在江湖闯荡这么久,竟连一个小小的调虎离山都看不出来吗?让你们贴身守护夏首辅,你们至少应该留下两人继续跟着首辅!自己没做好,还敢狡辩!该死!」 四个人被骂得哑口无言,便抱拳拱手,齐声说道:「是,我们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瞥了他们一眼,轻哼一声,冷道:「你们不是本王的人,我罚你们做什么!你们要是本王的人,此刻早已人头落地!」 夏云卿听得云里雾里,连忙走过来,拱手问道:「殿下,这些都是什么人?」 鹿宁见羽枫瑾动怒,连忙解释道:「首辅大人,这几位是我帮中的兄弟,负责暗中保护您的安全!」 夏云卿听到这话,更觉诧异:「老夫不曾委托过贵帮出手,贵帮因何要暗中保护老夫?」 鹿宁淡淡一笑,解释道:「这件事还要感谢翊王殿下。是他预感到您有危险,才会委托我们出手相帮。」 夏云卿恍然大悟,立刻向羽枫瑾深施一礼:「劳烦殿下费心了!」 「首辅大人不必客气,日后还是要多加留意,一定不能掉以轻心!」羽枫瑾的口吻缓和了一些。 「确实是老夫轻敌了!看来他们真是破釜沉舟了!」夏云卿长叹一声,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悔。 「首辅大人,既然对方已 经开始下死手了,我们也没必要再等下去。送上门儿来的机会我们要是再抓不住,倒是叫人笑话了!」羽枫瑾他皱了起眉,语气里含了一丝怒意。 夏云卿炯炯盯着远方,面容冷竣、语气坚定:「殿下说的不错!是时候该和他们做个彻底了断了!」 担心还有其他刺客埋伏,几个人不敢久留。鹿宁命四位马帮兄弟护送夏云卿回府。二人也准备打道回府。 「还疼吗?给我瞧瞧伤口!」羽枫瑾的语气有些焦急,不容抗拒。 鹿宁咬着牙卷起衣袖,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横亘在白玉般的藕臂上,还在往外冒着血。羽枫瑾顾不得男女有别,连忙捧起她的玉臂,从衬衣上撕下一块衣角,为她轻柔地擦拭血迹,又检查了一下伤口。 「这可不是小伤,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羽枫瑾皱着眉头,眸中隐有不忍之色。 鹿宁咬着下唇强忍痛楚,勉强笑道:「我今日没带兵器,又穿着这么长的裙子,才会落了下风……」 「那你还强出头!」羽枫瑾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薄斥着:「就算你武艺高强,也用不着事事强出头,你担心我们会受伤,就不怕自己受伤吗?」 因为马帮中都是男子,仅有她一个女子,她不愿被人说‘女子不如男",更不愿拖大家的后退,所以她一向只进不退,从未想过自己的安危。 如今羽枫瑾虽然嘴上在斥责,可听在鹿宁耳中却句句都是关怀,这让她第一次觉得:偶尔被人担心的感觉也不错。 「伤口倒是不深,就怕会落下伤疤!」羽枫瑾自责地说了一句,又扯下一块衣料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才道:「走吧,回去给你好好清理一下伤口,但愿它不会留下伤疤。」 鹿宁没有再逞强,而是乖巧地跟在羽枫瑾身旁往回走。一路上,羽枫瑾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时不时瞥向玉臂上的刀伤,只觉得胸口发闷、甚是惊慌。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年少时和燕荣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也从未怕过。方才眼睁睁看着鹿宁被困在刀光剑影中不得脱身时,他竟觉如焚般疼痛难忍。 见她为救自己生生受了一刀,他更恨不得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竟害怕,失去面前的这个少女! 羽枫瑾缓缓抬眸,深深凝着鹿宁明媚照人的面庞,忽然觉得心头一颤。他似乎有了答案,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接受这个答案。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八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片阴云飘过,笼罩着紫微城天刚过,双喜公公就带着自己的新徒儿,迈着方步往紫宸殿走去。 这个徒儿刚入宫不久,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粉妆玉琢、唇红齿白,眉间的一颗黑痣,添了几分阴柔之气。双喜公公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得紧,便立刻收他为徒。 「你父母给你取了个什么名儿?」双喜公公满心欢喜地端看着徒弟。 小太监细声细语地说道:「回公公,徒儿名叫王十三。」 双喜公公一撇嘴,嗔道:「忒俗了,师傅给你改个名儿,叫铭恩,何如?」 小太监水汪汪的眼珠一转,立刻笑道:「铭恩谢公公赐名!」 双喜公公咯咯一笑,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师傅要赐你名为铭恩啊?」 铭恩心领神会,眨巴眨巴眼睛,答道:「公公是想让徒弟,时时刻刻都要铭记您的恩情!」 双喜公公脸上立时乐开了花,摸着铭恩的头,笑道:「真是聪明的孩子!我呀,越看你越喜欢!日后你就跟随师傅左右,不懂的要多看多问,省得在圣上面前出丑,丢了师傅的老脸!」 铭恩点点头,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方才我不小心弄掉了一封奏折,瞥到落款题字‘六部九卿",这是哪位大人的名字啊,怎么这么怪?」.. 双喜公公斜眼睨着他,问道:「你认字?」 铭恩先点点头,忙又摇摇头,红着脸说道:「徒儿只识得几个……」 双喜公公看着他这般单纯,心中更喜欢,便解释道:「你要记住,这六部九卿可不是人的名字,而是指六部的尚书与通政使司、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这三位最高长官的合称。」 铭恩圆撑双目,惊讶地问道:「这么说,他们的权利很大喽?」 双喜公公笑道:「那是自然!这些人可是北渝权利最大的朝廷重臣!」 铭恩歪着脑袋,又问道:「公公,那什么是言官?这言官和卖盐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双喜公公被他逗得捂着嘴咯咯一笑,宠溺道:「傻孩子,这个言可不是咱们吃的那个盐。言官其实是监官和谏官的统称。他们大多品级不高,权利可大得很!因为他们负责规谏皇帝、纠察百官,连皇帝也要敬他们三分呢!」 铭恩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公公,我看今日有好多大臣,气势汹汹地来上朝,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双喜公公目光一凛,阴阴地笑道:「傻孩子,咱们只要听皇上的话,皇上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都不要管,这才活得长久啊!」 铭恩看着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紫宸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能听见雨水从屋檐掉下的声音。殿中站满了衣冠楚楚、各怀心思的朝臣。 夏云卿昂首挺胸、威仪凛凛地立在殿正中,慢慢捋着胸前的长髯。 渝帝威仪不肃地坐在龙座上,目光深沉地看着案上的奏折,带着翠绿扳指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扶手。 他瞥了一眼夏云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封奏折像账本一样,罗列了自朕登基以来,平阳侯父子是如何欺压百姓、罔顾人命的累累罪行,还表示如果朕不严惩此人,轻则百姓聚众闹事,重则威胁江山,落款是何孟春、王元等一百八十七名言官!夏爱卿,你可看过此奏折?」 夏云卿躬身一揖,朗声说道:「其禀陛下,这封奏折臣看过之后,觉得事态严重,便立刻呈上来请皇上过目。」 渝帝目光锐利地看着那封奏折,冷哼道:「一群不过六七品的小官,却一个个眼睛都盯在朕身上,稍有风吹草动,就忙不迭地上疏 弹劾,他们是把朝堂当儿戏吗!」 夏云卿面不改色地说道:「皇上,言官的职责就是规谏皇帝、纠察百官!这次平阳侯所做之事惹得天怒人怨,若再不严厉处理,那些受害的百姓和官吏定会闹事。还望陛下尽快裁决!」 渝帝眸光渐冷,口吻依旧平淡:「你们是想逼着朕大义灭亲吗?」 「臣不敢!」夏云卿深施一礼,正色道:「臣只是担心,安南今日之祸,便是北渝未来之灾!」 「大胆!」渝帝登时脸色大变,锐利的目光霎时变得森冷:「夏云卿,你太放肆了!你平日说话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朕念在你劳苦功高便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皇上息怒,臣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唯有一腔热血、一身孤胆克尽厥职,若能拉下平阳侯这个欺君毒民、骄奢僭罔之害,死亦何惧?」夏云卿却昂首挺胸,依旧是一派正义凛然之姿。 「你!」渝帝气得双眉怒恕,脸色铁青。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惊呼声。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小碎步急促地奔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何事大呼小叫!真是没点规矩!」渝帝顿时将一肚子怒气,撒在这个小太监身上。 铭恩吓得一个激灵,立刻转头看向双喜公公,似在求助。双喜公公见来者正是自己的徒弟铭恩,脸色顿时一沉,立刻碎步走过去,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 「瞧你一副慌里慌张、毛手毛脚的样子,可真不像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这一大清早就大呼小叫的,什么事就不好了?」 铭恩身子一抖,趴在地上连磕了三哥响头,颤声道:「奴才知错!请皇上责罚!奴才知错了!」 渝帝的目光盯在面前的奏折上,理也不理他。 双喜公公察言观色,立刻瞪向铭恩,怒斥道:「你个没眼力见的蠢货!还不赶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耽误了正事儿,小心摘了你的脑袋!」 铭恩吓得抖似筛糠,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陛下!上百名大臣,此刻都挤在万岁殿内,他们嚷着要面圣!」 渝帝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地抛出一句:「让他们等去!」 凭借对皇上心思的揣摩,双喜公公看向铭恩,又细声问道:「这些大人可有说,因何事要面见皇上?」 铭恩趴在地上抖了很久,才喃喃道:「皇上恕罪,小的、小的不敢说!」 双喜公公瞥了皇上一眼,见他脸色一沉,便立刻走到铭恩面前,怒骂道: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该你说话时,你就乱嚷嚷。让你说话时,你又变成哑巴了是吗?」 「去把满庭芳叫来。」沉默许久的渝帝,终于开口说话了。 铭恩如获大赦一般,立刻站起身来,躬身退出大殿,飞快地跑走了。 不过一会儿,满庭芳便慢悠悠的迈进殿来,躬身一揖,道:「臣叩见皇上。」 渝帝面沉似水地问道:「满爱卿,你一向与朝中大臣走得很近,你可知万岁殿上那一百多号人,是因何事要见朕?」 满庭芳略一沉吟,不疾不徐地说道:「回皇上,这些人听闻夏首辅昨日遭到平阳侯手下人的刺杀,所以大家便自发前来,要为首辅大人讨个公道。」 渝帝双眉一竖,锐利的目光射向夏云卿:「夏首辅,可有此事?」 夏云卿拱手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皇上,确有此事。昨日臣在河边散步赏月,遇到一伙贼人半路截杀,他们个个都黑衣蒙面,自称是平阳侯的党羽。后来多亏了几位义士出手相救,斩杀了那些刺客,臣才逃过一劫!」 渝帝将信将疑地看向他,问道:「他们自称是平阳侯的人?真正的刺客,会自报家门吗?」 夏云卿面不改色地说道:「回皇上,臣已将此事禀报给大理寺,他们已将几人的尸身带回查验,具体真相尚未可知,臣只是据实已报。」 渝帝稍作沉吟,又问道:「你方才说被义士所救,那是些什么人,可有查清?」 夏云卿答道:「那是江湖上一个叫马帮的帮派,恰好路过此处便出手相救。臣已核实了他们的身份。」 渝帝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满庭芳上前一步,又施一礼:「皇上,前有安南内乱,后有内阁首辅遇刺。言官们也是担心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才希望陛下能尽快惩治作恶之人!」 渝帝冷哼一声,怒斥道:「你们口口声声逼着朕惩治平阳侯,可你们交上来的,无非都是一些无端的指责罢了。到现在,也没有谁能拿出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平阳侯父子之过!对了,翊王呢,他不是负责审理此案吗,怎不见他人来?」 满庭芳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翊王殿下病了,今天没有来上朝。」 渝帝脸色一沉,怒道:「一到关键的时候就生病,他倒真是会躲清闲!」 满庭芳拱手一拜,又道:「皇上息怒,翊王殿下是不忍面对平阳侯受审,才故意躲着。他曾说过,无论平阳侯做错了什么,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他都不忍苛责。」 听到这话,渝帝容色稍霁,口吻却依旧严厉:「朕意已决!除非有铁证,否则,平阳侯一案就暂且搁置!」 第一卷 鸿雁 第六十九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看了夏云卿一眼,在他微微颔首后,才躬身道:「臣不敢欺瞒圣上,现在臣手上的确有证据,能够指正平阳侯父子的罪行!」 「为何你的手上会有证据?」渝帝皱了皱眉,颇有些意外。 满庭芳低目垂眉,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皇上,翊王殿下虽然人未到,却已将所有人证、物证都转交到臣手上,命臣今日呈报给陛下。」 渝帝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呵,他倒是挺会推脱的。」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明镜:羽枫瑾知道无论是把这证据交给夏云卿还是王肃,自己都不会信,所以才找了一个,和谁都没有利益关系的满庭芳! 这样的证据放在面前,渝帝推脱不过,便道:「既然满爱卿手中有了证据,那就拿过来让朕瞧瞧吧。若是平阳侯父子果真有罪,朕绝不姑息!」 「是!」满庭芳躬身一揖,缓缓退出殿去。 满庭芳离开紫宸殿,就急匆匆地往宣德门走去。刚过左掖门时,就碰到张亨带领着一队巡视的金甲卫迎面走来。满庭芳笑着向张亨拱一拱手,稍作寒暄,还未等他细问,便借故转身离去。 张亨看着满庭芳匆忙的背影,心中深感不安。他昨晚喝了一夜的花酒,一大早上赶到大内时,便有手下前来禀报:上百名大臣聚在万岁殿内,逼着皇上审理平阳侯的案子。 张亨听到这话,也不以为意。他从来不把这些言官放在眼中,因为他很明白,自己的生死大权掌握在皇上手中,只要皇上不松口,谁也动不了自己半分。 然而,当他巡视到紫宸殿附近,想着到门口去打探一下皇上口风时,却被御守司奉命拦下,并且不许他靠近,他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方才看到满庭芳匆匆走出来,对自己的问题却三缄其口,心中狐疑更甚! 他眼珠一转,立刻叫来两个金甲卫,吩咐他们去请刘炳文和王肃前来。 很快,一个金甲卫就面色沉重地跑了回来,向张亨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王肃称病不来,王璟不知去哪里鬼混找不到人。 张亨听罢气得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这孙子前脚和我结盟,后脚就把我们甩了!王璟,你别让我逮住你,我决饶不了你!」 焦头烂额之际,刘炳文矮小的身影急匆匆走过来。张亨如见亲人一般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刘大人,您终于来了!」 刘炳文翘首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急忙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亨摇了摇头,皱眉道:「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御守司将我拦在外面不许进。不过,方才满庭芳倒是出来了,见我的时候言辞闪烁!想必定有问题」 刘炳文又问道:「你可有找王肃父子前来?」 提及二人,张亨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咬着牙骂道:「这对老狐狸!当初说得好,要联盟共同对抗夏云卿。没想到关键的时候,他竟然装病躲起来了。那王璟更是不知去哪里鬼混了,连今日当差都是让别人来的!」 刘炳文冷哼一声,不屑地骂道:「哼,王肃此人极其狡猾,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如今他害怕平阳侯的事情祸及自身,就躲起来明哲保身去了!我早就说过,这对父子不可信!」 到了此时,见自己众叛亲离,张亨也有些慌了:「刘大人,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看这架势不对劲儿啊!」 「别急!」刘炳文信心满满地说道:「我现在就去面圣!其实今日不用你来找我,我听到文武百官前来,便已经有了准备。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说罢,他一挥衣袖疾步匆匆地往紫宸殿走去。张亨望着刘炳文的背影出神,不知为何,心中却一直隐隐不安。 一阵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张亨猛地转头看去。只见满庭芳去而复返,身旁还带着一位身着丧服的妙龄女郎。女子始终低垂着脑袋,谨小慎微地走在满庭芳的身旁。他们身后还有御守司的阮浪一路护送。 张亨双目微微一眯,一步走过去伸臂挡下二人,冷声问道:「满大人,这是谁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大内领啊!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将他走过来,女子拉了拉风帽遮住脸,下意识往满庭芳身后躲去。这番举动让张亨更生疑惑。 未等满庭芳说话,阮浪一步挡在前面,板着脸说道:「张统领,皇上急召满大人和这位女子,你若有什么疑问待会儿再说!」 「皇上?」张亨脸色微变,不依不饶道:「皇上平白无故会召见一个平头百姓?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身为金甲卫统领,为保皇上的安全,我必须要再确认再三!」说着,他伸手就去拉满庭芳身后的女子。 女子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侥幸躲开。 「张统领!」阮浪挺身挡在二人中间,正色道:「皇上宣召此女人,中间不得有误,如果你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去问皇上!」 张亨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阮浪,你不过是王璟身旁的走狗,竟敢和我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即便是走狗,我也是只听皇上吩咐的狗,莫非张统领还大得过皇上吗?」阮浪用力掰开他的手,抖了抖褶皱的领子,一脸正气。 「你!」张亨气得双目喷火,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对不起!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说话了!告辞!」阮浪向他一拱手,便护着满庭芳和女子匆匆奔向紫宸殿。 女子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偷偷回头看向张亨,一双饱含泪水的双眸中,充满了恨意。这一瞥让张亨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他见过这个女人!就在他突袭潇湘别馆的那天,这女子就扮成了歌姬,坐在翊王的身旁! 糟了!这女人果然就是被翊王藏起来的人证! 紫宸殿内,渝帝慵懒的支着腮,侧身斜坐在龙椅上,时不时挑起眼帘,打量着眼前神态自若、自信满满的夏云卿。 忽然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声疾呼:「皇上,臣有本要奏!」 话音未落,一身材、尖嘴塌腮的小老头儿,一手提着袍子,一手高举着一封奏折,怒气冲冲地奔进殿来。 他经过夏云卿的身旁,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细不可闻的哼声。随后他走到渝帝面前,双手捧着奏折举过头顶。 渝帝一挥手,双喜公公立刻走过去,将奏折呈了过来。渝帝缓缓展开奏折扫了一眼,竟冷冷地笑了几声。夏云卿不解地看向刘炳文,却见刘炳文扬起鼻尖,高傲地剜了自己一眼,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夏云卿稍作沉吟,才恭敬地问道:「不知陛下何事发笑?」 渝帝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道:「猜猜这封奏折,又是谁写的?」 夏云卿拱手一揖,说道:「恕臣愚钝,臣不知。」 渝帝鼻子里轻哼一声,展开奏折,幽幽说道:「这一封弹劾内阁首辅的奏折,上面表示对爱卿的独断专政、蒙蔽圣听、颠倒是非的种种行为,再也无法容忍,希望朕能重整内阁。落款竟是六部九卿!爱卿对此有何看法啊?」 ,屡屡做出独断专正、颠倒是非的种种行为,长期以往下去,定会祸乱朝纲啊!请皇上严惩此人!」 说罢,他得意地看向夏云卿,心道:让你今日撺掇文武百官,来弹劾平阳侯,且看我先代表六部九卿来弹劾你,让你无暇顾及此案! 渝帝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两份措辞相似、相互攻击的奏折,始终一语不发,却在暗暗发笑:一边是官小权大,一向直言敢谏的言官,逼着自己大义灭亲。另一边是彼此利益相关、位高权重的朝廷最高长官们,逼着自己惩处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两封针锋相对的奏折,竟一并送到自己面前。看来双方已经备战许久,就等着今日的决战了! 「报!」正在他沉思间,阮浪大步流星地迈进殿来,拱手道:「启禀皇上,满大人和证人已到门外!」 听到「证人」二字,刘炳文顿时心头一震,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满庭芳带着一位身着孝服的女子缓缓走进殿来。 那女子走到殿中间,「噗通」一声跪下去,连拜了三拜,便小声地啜泣起来。 渝帝好整以暇地盯着女子,问道:「这就是平阳侯案子的证人?」 「正是。」满庭芳深施一礼,向那女子轻声劝道:「这位就是当朝天子,寒烟姑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和他说,他会为你做主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章 壮士之姿何昂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寒烟又拜了一拜,才将平阳侯案子的始末,如字字泣血般向渝帝娓娓道来: 她所居住的稻花村有一大片水田,因为村民们目不识丁,世代都住在这里,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所以那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全部。 有一次,平阳侯父子出门游玩时路过稻花村,便一眼就瞧上了那片靠山面水的田地。不知是因为景色宜人,还是因为算命的说那里风水好,总之,平阳侯坚持要将水田拿下,为自己盖一间豪宅。 他派人找到村子的里长表达了意愿,却被深明大义的里长一口回绝了。没想到这惹怒了平阳侯,他竟派人当着村里人的面,把里长活活打死了。而事后,县令却不敢为里长做主,只将此事当成意外草草处理。里长的死并没有让平阳侯停下来,他又派人在村子里四处宣扬——交出水田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金银,足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生! 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世面,听闻有一笔财富可拿,再加上有里长被活活打死的前车之鉴,许多人都动心了,很快和平阳侯签订了买卖合约。 谁知道平阳侯心肠歹毒、险恶至极,竟利用老百姓不识字的劣势,偷偷改了合约——将原本的八十两纹银,改成了八两! 除了种地便无以为继的村民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就联合起来抵抗平阳侯和不平等合同。可平阳侯手中有了白纸黑字就立刻变了脸,将那些村民们全部残忍杀害,连妇孺也没有放过…… 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惨死,流出来的血,将整片水田都染红了。因为全村都几乎绝户了,没有人来替他们收尸。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许多野狗和乌鸦,这群野兽吃饱喝足离开时,眼睛已变成了红色。同样红了眼的平阳侯父子,却不管不顾地在上面盖起了气派的豪宅,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只成了他们豪宅的垫脚石…… 说到最后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便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凄厉和悲凉,闻者也不由得落泪。 渝帝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待寒烟全部讲完,他已面如寒霜。他狠狠瞪了刘炳文一眼,对方此刻亦是脸白如纸、低目垂眉、不发一语。 和疏奏上那些冷冰冰又愤怒的控诉不同,听着当事人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这场悲剧,那些鲜血淋淋、哀嚎遍野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 渝帝缄默了——平阳侯毫不迟疑地残杀了上百口人,只为了区区一栋房子。野心和欲望是会越来越大的,将来某一天,平阳侯会不会如安南的平安侯一般,为了更大的富贵,将屠刀也伸向自己呢? 此时,他没有把握了。不过显然,为了自己的江山考虑,他决意不能再保护和纵容平阳侯父子了。可是,眼下也不能仓促地立即处置二人,毕竟还有众多皇亲国戚都在看着自己。尤其是孝康太后的母家,本就是四世三公,在北渝朝堂中的关系盘根错杂、声望极高。自己稍有不慎引起他们的不满,就难免会让他们抱团取暖,对自己这个天子发难。 可还未等他相处万全之策,夏云卿一步走向前来,深施一礼,朗声道:「皇上,方才刘尚书呈上的奏折弹劾臣,臣愿意接受皇上的调查,甚至愿意让出首辅之位。如今既然已将证人呈上,臣请求皇上逮捕平阳侯父子,彻底清查此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刘炳文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怎么都想不到,夏云卿竟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宁可放弃自己的首辅之职,也要逼着皇上处置平阳侯父子。 「报!」铭恩尖细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正心烦意乱的渝帝,脸上神色更加难看,他瞪着双喜公公,怒斥道:「哪里来的奴才,怎么总是大呼小叫的?」 双喜公公连忙打了自己两个耳刮 子,欠身道:「陛下息怒,都是奴才没教好徒弟,让他丢人现眼了。」说罢,他滚圆的身躯乱颤着往外跑去。 不过一会儿,双喜公公便揪着铭恩的耳朵,大骂着迈进殿来:「你个找死的小鬼儿,净给我丢人,看我待会儿不打死你!」 铭恩一边龇牙咧嘴地叫着,一边被拖进殿内。随即,双喜公公松开他耳朵,朝他背心踹了一脚,铭恩一个踉跄趴在地上,撞破了鼻子。 渝帝冷冷地瞪着他,拍案怒道:「何事如此惊慌?」 铭恩连忙跪好,扯过袖子一抹脸上的血,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皇上,万岁殿上的那些大臣,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扬言,若是皇上再不见他们,他们便一起来紫宸殿面圣。」 渝帝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看向双喜公公,冷喝道:「你和御守司一起,去万岁殿上看看,都是哪些人在闹事!」 「遵旨!」阮浪和双喜公公拱手一揖,便立刻躬身退出,匆匆走向万岁殿。 此时,万岁殿内黑压压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义愤填膺的议论着,脸上均是不忿之色。众人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都满怀期许地回头看去,在看到御守司特有的飞鱼服后,又都失望地转回头。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阮浪身后的双喜公公,惊呼道:「双喜公公来了!」 听到这话,群臣又立刻激动起来,纷纷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叫道:「双喜公公,我们这群人都等一个早上了,皇上何时肯露面见我们?」 双喜公公抱着手,呵呵一笑,便开始打着官腔:「诸位大人不要着急,皇上近日来身体欠安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待皇上身子舒爽了,自会召见各位的!」 「少废话!」正七品监察御史何孟春,拨开人群大步走出来,大声喊道:「我们知道,陛下现在就在紫宸殿!你一个小小宦官,竟敢欺瞒我们!」 督查院御史王元也疾步抢过去,附和道:「你说这些没用!今日我们见不到皇上,是不会离开的!」 双喜公公见这些人正气血上涌之际,自己震慑不住,便向一旁的阮浪使了个眼色,自己不言不语地退到一旁。 阮浪会意,便用锐利的目光一扫殿内众人,高声呵斥道:「诸位大人们请回吧!万岁殿乃是陛下与众臣进行日常朝政的地方,非上朝时间不得擅入,还请各位大人通过正常的上疏途径与陛下沟通。如若再这般苦苦相逼,休怪我们御守司不客气了!」 阮浪的话分量很重:御守司本来就直属于皇帝亲自管辖,所以渝帝将御守司搬出来劝诫这帮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 可是这样的警告,在这些不怕死的言官眼中,却着实不值一提!他们抱着死谏的决心来的,怎会怕这样的口头警告! 话音刚落,正七品户科给事中李流芳径自走出来,大声叫道:「陛下竟派御守司来威胁我们?他为何避而不见?难道是怕我们这帮言官的劝谏吗?」几句话说完,他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凛然逼视着阮浪。 此时,监察御史何孟春又走出来,扬声喊道:「诸位不必灰心!只要我们坚持下去,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随即,他看向阮浪,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饱读圣贤之书,数十年寒窗苦读,不过是为了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为了百姓、为了苍生,我们定会奋斗到底的!若是陛下不愿意听从我们的劝谏,那就将我们全部罢免吧!反正今日,我们誓死不退!」 他的一番话,让其他官员们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平日里严肃威仪的万岁殿,顿时变得异常喧嚣吵闹、混乱不堪。 大家围着阮浪你一言我一语,他一介武夫,哪是这帮满腹经纶之人的对手?他焦急地看 向一旁的双喜公公,双喜公公向他摇了摇头,拉着他黯然退出去。 走到门外,阮浪急切地问道:「双喜公公,现在该怎么办?」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拉着他低声说道:「阮大人,看他们这架势,今日怕是要闹事!老奴建议您带着御守司守在这里,千万别让他们跑去紫宸殿闹事。皇上那里自有老奴去说!」 阮浪瞥了一眼闹哄哄的万岁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拱手说道:「也只能如此了,那就劳烦双喜公公跑一趟了!」 「好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说罢,他便提起袍子,晃着一身的肥肉,迈着小碎步往紫宸殿跑去。 阮浪站在万岁殿外,还是觉得不安,他拉过一个御守司,嘱咐道:「多叫一些人过来看守好万岁殿,切不可放走一个大臣!」 「是!」那人一躬身,转身便走。 「等等!」阮浪出声叫住他,那人转过头来不解地看向阮浪。 阮浪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眼,这个面带刀疤的男子,狐疑道:「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笑了笑,说道:「我来御守司有段日子了。」 阮浪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咧嘴,朗声答道:「阮大人,叫我平四就行!」 殿外的狂风,早已吹尽枝头的花朵,现在枝头上绿叶成荫,累累果实缀满枝。 双喜公公一路上小跑着奔回紫宸殿,脑中却在飞速地运转,思忖着今日之事,自己究竟该站在哪一边。 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渝帝面沉似水地坐在龙椅上,幽幽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夏云卿和满庭芳稳如泰山的立在左侧,看样子胸有成竹。而刘炳文则心思不正地站在右侧,一双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心中慌乱至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双喜公公一手提着锦袍,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迈进殿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一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他身上,只见他走到殿中,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启禀陛下,万岁殿内都是言官!臣虽再三劝退,可他们表示见不到陛下就誓不退出!就连阮大人说话,他们也毫不畏惧!老奴无可奈何,便回来请示!」 渝帝霎时沉下脸来,冷冷道:「好一群不怕死的人啊!去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都长了个铁胆!」 「是!」双喜公公低目垂眉,匆匆躬身退出。他走到万岁殿门前,将渝帝的吩咐告知阮浪。阮浪叹了口气,只得带着十多个御守司衙役,拿着纸笔走进门去。 进门后,御守司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挡在众位大臣面前,粗声粗气地叫道:「众位大人还是不肯退去吗?」 何孟春疾步抢过去,昂首问道:「怎么?陛下是派你们来抓我们的吗?」 阮浪沉着脸,一字一顿冷声喝道:「陛下有令,若是还在万岁殿内立而不退者,到我这里留下姓甚名谁,日后一律严惩不贷!」 「哈哈哈!」阮浪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就传来一个洪亮的笑声。 大家回头循声看去,看到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阔步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喝道: 「正七品户科给事中李流芳,先留下这第一笔!日后老子也可以自豪地给子孙们讲讲,自己当年是如何死命劝谏的!如此光宗耀祖的事,陛下不必日后再罚,老夫就等在这里随时恭候!」 说罢,他抢过纸笔,刷刷点点便记下自己的名字。再将纸笔塞到阮浪手上,昂首挺胸而立,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也纷纷高举着手,意气风发地喊着: 「给我记上一笔!」 「算我一个!」 「把我也记上!」 李流芳的一句话点燃了大家的热情,所有大臣都排好队站到御守司的面前。不等他们询问,便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不过一会儿,记下所有人名字的名单,就送到了阮浪的手上,他讷讷地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有些茫然无措。 平四见他脸色不好,便趁人不备,将他拉出门外,笑道:「大人不必心烦,这些言官都是一根筋。您只要将名单给皇上就行了,何必要独自伤神呢!」 阮浪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双喜公公。 双喜公公却看也不看一眼,将那烫手的山芋又推了回去,抱怨道: 「这一趟就劳烦阮大人去禀报吧。您瞧瞧老奴这一身的汗!老奴年纪大了,身体又胖,腿脚实在不便啊!」 阮浪也不再推辞,便拿起名单,转过身大步往紫宸殿走去。 双喜公公望着他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方才殿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以他对渝帝的了解,阮浪这一番前去,定会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双喜公公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他既不想得罪这些朝臣,更不想惹怒皇上! 而此时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上听完了寒烟的叙述过于震惊,对平阳侯父子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不似以往那样有意偏袒了。 刘炳文见皇上态度松动,连忙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不能只听这女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找来,特地教了一套说辞来蒙骗皇上啊!」 寒烟一听立刻眼眶一红,伏在地上痛声道:「冤枉啊,陛下!民女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请皇上明察!」 说着,她心翼翼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 「这是平阳侯骗村民们签的地契,这上面有平阳侯的签字、印章、手印,这些都做不得假啊,皇上!」 夏云卿昂首道:「启禀陛下,就算这女子能作假,契约上的手印可做不了假。若陛下不信,大可将平阳侯带来,一验证便知真假!」 铭恩将那张纸小心呈过来,渝帝扫了一眼契约,脸色更加阴沉了,却始终一语不发。其实,从寒烟讲完故事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有了断论: 寒烟这个唯一的证人,能藏到今日才现身,背后一定有高人指使。可她口中说的故事却九成九是真的,如今再看到这张契约,那便是十成十了。 看来,平阳侯父子决不能留,却也不能草草处置,以免引起其他皇亲的不满。 「罢了,满爱卿先将此女子带出去吧。平阳侯的案子朕会处理的!」渝帝看了一眼梨花带雨、全身发抖的寒烟,随即摆了摆手。 「民女替那些枉死的村民,谢皇上隆恩!」寒烟听到这话李洪成喜极而泣,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满庭芳走过来虚扶了一下,将寒烟带出门去。 离开紫宸殿后,寒烟连忙小声问道:「满大人,皇上可会审理此案?」 满庭芳温言安抚道:「事到如今,你该做的都做了,就暂且回去等消息吧!」 寒烟听到此话,立刻飘飘万福,感激涕零道:「寒烟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满庭芳虚扶一下,轻声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感谢的话日后再说吧。」 二人才走到半路,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跳了出来,挡在二人面前,目光凛凛的瞪着他们。二人定睛一看,来者一脸麻子正是张亨。 寒烟全身一个哆嗦,连忙躲在满庭芳的身后,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满庭芳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张统领拦住老夫去路,这是何意啊?」 张亨紧迫地盯着寒烟,冷声道:「满大人身后究竟是何人?皇上因何见她?」 满庭芳呵呵笑道:「没有皇上的允许,老夫也不便透露。现在,皇上命老夫将姑娘送出宫去,请张统领行个方便。」 张亨冷笑一声,侧过身一抬手,说道:「既如此,那我送你们一程吧!」 寒烟一惊,连忙拉了拉满庭芳的衣服。 满庭芳却泰然自若地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张统领了!请!」 说罢,满庭芳便和张亨走在前面,寒烟脚步虚浮、战战兢兢地紧跟在满庭芳身后,往宣德门走去。一路上,张亨一语不发,可阴鸷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 不长的一段路,寒烟却走得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寒烟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满庭芳向张亨一拱手,笑道:「张大人就送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张亨冷冷一笑,也不说话。而是眼睁睁看着满庭芳将寒烟扶到一顶轿子上。等轿子被抬离宣德门,满庭芳才调头返回紫宸殿,张亨立刻叫手底下的人,迅速跟上那顶轿子。 几个金甲卫连忙提刀追了上去,却见抬着轿子的轿夫跑得飞快。不一会儿,整个轿子转过一个街口便消失不见,几个金甲卫相视一怔,连忙追了过去。 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方才的轿子,而是一位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正背对他们站在墙前小解。 几个金甲卫顿时有些尴尬,忙咳嗽了几声,那人全身一颤,连忙穿好裤子,猛地转过身来。 此人长得又黄又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本来他满面怒气,待看到背后之人竟是金甲卫时,又赶紧换成一幅笑脸,此人正是平四。.. 几个金甲卫连忙上前来询问,他是否看到一顶轿子走过。平四毫不迟疑地随手一指,为他们指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将金甲卫打发走了。 待金甲卫走远,他才从暗 处将躲藏起来的寒烟,送上另一辆马车,亲自目送她平安离去,才转身返回紫微城。 而那些追出去的金甲卫,转了一个街角,终于看到了那顶轿子。几个人立时拦下轿子掀开轿帘,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而抬轿的轿夫说,那女子上来之后很快便下轿离开了。 无功而返的金甲卫,不得不回到紫微城去复命。看着几个人垂头丧气、悻悻而归的样子,张亨气得大发雷霆,将几人臭骂一顿,却也暗暗心惊: 看来,今日是有人百般算计,定要将自己和父亲,关入大牢才肯罢手! 而恰在此时,阮浪脸色灰白地迈进紫宸殿来。他低垂着脑袋,惶恐地将那张记有人名的名单双手呈上。 渝帝一把拿过名单,瞪着眼睛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瞧过去。他顿觉胸口热血上涌,咬着后槽牙,怒道:「阮浪,你刚才说万岁殿里有多少人?」 阮浪心下惊惶,结结巴巴地答道:「禀陛下,有近……近百名!」 「啪!」的一声,渝帝将那张纸,狠狠扔到他脸上,扬声喝道: 「混账!你自己来数数,这上面有多少人?朕这粗粗一看,都至少两百人。你告诉朕,那一百多号人的名字,又是如何来的?」 阮浪耳中嗡地一响,额头伤冷汗涔涔而下,他连忙深施一礼,颤声道: 「那些大臣们觉得……觉得此举甚是悲壮,而且还能光宗耀祖!所以,他们不但将自己名字记下来,还将……那些没有到场的同僚,名字也记下来了……」 「胡闹!」怒气冲顶的渝帝,重重一拍桌子,瞪着夏云卿怒道:「夏首辅真是好手段啊!你准备带着你的党羽们,闹到何时为止?」 夏云卿躬身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明鉴,满朝文武皆知,臣最不善于拉帮结派!这些人并非臣主使,皆是自发而来!」 渝帝两眼泛着精光,如闪电般盯在他脸上,问道:「依夏首辅言下之意,是朕失德,所以这些人才要冒死劝谏的?」 夏云卿又是一躬,依旧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息怒,失德的不是皇上,而是罪行累累、十恶不赦的平阳侯!就算陛下今日杀了这百十位大臣,陛下能杀光天下所有,明辨是非的忠臣良相吗!」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夏云卿失声吼道:「好,好!你夏首辅果然是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啊!前些日子,你舌战群儒便让朕为之一惊,却不料,今日你竟说到朕头上来了!行!朕说不过你,不过朕今日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准备以死相谏!」 「皇上息怒!」满庭芳、刘炳文齐齐躬身到地,战战兢兢地劝着。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二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很少侍奉在皇帝跟前,此时也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涔涔,他低垂着脑袋站在殿中,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夏云卿却始终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渝帝气得脸色由白转绿,心里无端端就冒出一股邪火:他自然知道平阳侯父子的罪过,可身为天子,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自古以来,君有过则谏,此为臣之道也。眼下这些大臣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示威,显然是觉得自己在此事上有过失,硬要逼迫自己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渝帝自诩是北渝开国以来,最聪明睿智的皇帝!高傲自负的他如何能接受,被这些六七品的小官联合起来指责。 如果今日自己妥协,让这些言官们尝到甜头,那日后他们必将隔三差五地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妥协!决不可助长此风气,必须要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转念间,渝帝已经决定杀鸡给猴看,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只见他拍案而起,冲着阮浪大嚷道:“多派些御守司,将那些寻死觅活的忠臣们给朕绑起来狠狠地打!每个人重打四十大板,谁若不服便接着打!朕今日倒要看看,这帮铁骨铮铮的大臣们,屁股是不是也由铁铸的!” 渝帝这道指令,当真如空中打了个霹雳响雷,在座各人吓得骇然失色。阮浪心下凛然一惊,怔怔地看着渝帝,只觉得全身发冷。 满庭芳立刻撩袍跪下,惶恐地劝道:“皇上息怒啊!这些大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个个身子骨都差得很!别说四十板了,四板下去都要死人的!” 刘炳文看着眼前的形势,竟忍不住窃喜起来:眼下的局势,若自己再填把柴火。说不定,皇上不但会放了平阳侯父子,还会在盛怒之下将夏云卿一撸到底!那自己岂不是就一石二鸟了! 想到此处,刘炳文深施一礼,添油加醋道:“满大人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依臣看,这些言官正是抓住皇上仁慈,不敢动他们的侥幸心理,才会屡屡用死谏这一招威胁皇上!先帝在世时,他们就频用过此招还屡屡得逞!着实可恨!陛下,您这次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再主张这种歪风邪气啊!只要这次他们吃点苦头,下次必然不敢再有人行此阴招了!” 夏云卿登时怒从火起,指着他怒斥道:“刘炳文,你是在火上浇油,要撺掇皇上打死那些忠臣吗?” 刘炳文虽然不敢看他,却冷哼一声,自以为是地说道:“首辅大人这可是冤枉老夫了!这件事明明是夏首辅挑的头儿,怎么能怪到我身上呢!如果您现在肯出去将他们劝退,皇上又何需动怒啊?” 夏云卿一步走到他跟前,疾言厉色地吼道:“刘炳文,你休要挑拨离间!是非曲折大家都心如明镜!你如此颠倒是非、蒙蔽圣聪,是要让皇上做昏君吗?” 刘炳文却大声呵斥道:“哼,首辅大人可莫要拿别人当成傻子!怎么就这么巧,昨天你被刺客追杀,今日这些言官就过来了,而满尚书又恰好带来证人!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会信呐!依我看,这不过是你编造了一个被追杀的故事,又撺掇了这些人来逼皇上大义灭亲的吧!这次你针对的是平阳侯,下一个怕不是我了吧!难不成北渝朝堂都要姓夏,你才满意吗!” “够了!”渝帝一声怒喝,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无论刘炳文是无意也好有意也罢,他都成功地将渝帝激怒了,因为他字字句句都戳到了渝帝的疑心病上。 满庭芳看到渝帝青白的一张脸,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出声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不如您让臣去试一试,或许能将那些人劝回去。” 此话一出,夏云卿和刘炳文齐齐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可他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想极力阻止一场惨剧的发生。 渝帝一怔过后,将信将疑地问道:“满爱卿,连御守司都无可奈何的一群硬骨头,但凭你一人就能将他们劝回去?” 满庭芳深施一礼,沉声道:“臣愿斗胆一试!” 渝帝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朕给你一次机会。你速速与阮浪前去万岁殿。不过,若是连你也劝不退这那人,这顿板子他们是逃不过了!” 满庭芳的挺身而出,让他暗中松了口气:如果那些言官识趣退去,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对大家来说都是个最好的结果。 满庭芳忙一拱手,朗声道:“是,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说罢,满庭芳与阮浪立刻退出殿去,转身奔向万岁殿。 满庭芳刚一迈进门,便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道:“各位同僚,听我一句劝,今日就此作罢吧!请大家放心,平阳侯的事情皇上早晚会处置的。大家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付出性命啊!” 何孟春走过来,上下看了他一眼,拱手问道:“满大人此话是何意,莫非您也想要替平阳侯说话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指正平阳侯的证据,已经摆在皇上面前,又有安南之祸在一旁提醒着,皇上早晚都会处置的!还请各位大人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忤逆皇上。”满庭芳急得满头大汗,说得口干舌燥。 王元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如果皇上有想明白的那一日,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苦苦相逼呢?我们这些人会有今日的举动,正是因为害怕安南之祸会重演啊!那张亨胆大包天,他今日能对首辅、王爷下手,明日说不定就会对皇上下手。我们这些人死了无妨,只要能保北渝江山稳固,我们便死得其所!” 李流芳也正义凛然地说道:“不错!平阳侯父子居心叵测、手段毒辣、野心勃勃,这样的人一天都不能留。我们只怕皇上想明白那日,大错已铸成!” 二人的一番慷慨陈词,又激起了其他人的斗志,所有人一拥而上,将满庭芳和阮浪团团围住,慷慨激昂地表示着自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好像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刑罚,而是荣誉一样。 无奈之下,阮浪只好和盘托出:“诸位大人一心为公、不畏生死,阮某心生佩服!不过,如今诸位的此番举动已惹得龙颜大怒,皇上刚刚下了旨,如果各位仍不肯退去的话,就要遭受四十大板了……” 还未等他说完,人群中就爆发出轻蔑的大笑声。王元、李流芳与何孟春整了整衣冠,然后不约而同地迈出万岁殿去。 阮浪大喜,以为他们就此作罢。却不料二人竟转身面朝万岁殿深深一揖,随即撩袍跪下。 何孟春一脸悲恸地仰望万岁殿的牌匾,顿时鼻子一酸,哽咽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说罢,他面向大殿连连叩首。 王元也跟着撩袍跪下,仰天遥望,泫然欲涕道:“先帝在位时,我等先辈百官,为了南诏之祸在左掖门前痛哭力争,先帝最后不得不从。今日之事又有何不可,有何可惧?” 殿中的大臣们见状无不动容,大家纷纷走出门来,面朝万岁殿整齐地跪在地上并连拜三拜,期间竟无一人退缩或滞留在殿内。 不知谁的一声抽泣,惊扰了空中的飞鸟,良鸟悲鸣,掠空而过。 这一声啜泣,更是触动在场所有人的心弦。言官们在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滚滚落下泪来,渐渐地,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变成了响彻天际的哀鸣。 几名六科给事中哭到伤心之处,竟跑到左掖门外撼门而泣,他们有人用头去撞门,有人用手拍门,皆哭得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近百人在万岁殿外从日头当空哭到了日头西斜,络绎不绝的哭声,传遍了紫微城内外。许多人已经哭到虚脱,却无一人半路离去。 万丈霞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万岁殿,一道黑影突然挡住了漫天的光辉。何孟春等人抬起眼皮看去,看见阮浪那张铁灰色的脸,此时已面无血色。 他悲悯地看着众人,不忍地沉声说道:“各位大人,事到如今,你们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可就真的难逃一劫了!” 何孟春等人脸上泪迹未干,他们缓缓闭上双眼。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哑着嗓子说道:“大人不必再劝,今日皇上不严惩父子二人,我们誓死不退!” 阮浪心中没了主意,转头看向满庭芳。 满庭芳捻须思忖再三,才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阮大人请勿动,老夫这就去皇上面前求情!估计这会儿皇上已然消气了!” 阮浪忙抱拳拱手,深施一礼到地:“如此就太好了!那就有劳满大人了!” 看着满庭芳奔向紫宸殿的背影,双喜公公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漫不经心地问道:“阮大人这是要打还是不打啊?” 阮浪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满大人已去求情,希望皇上能收回圣命。否则,这四十板子打下去,估计真要出人命了!” 双喜公公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张亨已经得知此事,估计正往这边赶来。怕是这些大人今日是躲不过这顿板子了!” 这句话刚说完,还未等阮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阵孔武有力的脚步声逼近。 阮浪循声望去,只见张亨带着一群金甲卫,正神威凛凛地大步走来,迅速将跪在地上的言官们给团团围住。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们的铠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杀意。 阮浪暗叫不好,忙走到跟前将其拦下,并质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金甲卫兵分左右让出一条路来,张亨昂首阔步地走出来,睨着地上的人,冷哼道:“皇上已下令重责这些人,可阮大人却迟迟不肯下手。我知道阮大人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难免有些慌乱,所以特地来帮你一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三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的脸骤然一沉,冷声道:「这件事皇上交由我们御守司办,就不劳张统领费心了!」 张亨不屑地看向他,狞笑道:「既然如此,阮大人为何还不动手?莫非你要抗旨不尊吗?」 阮浪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阮浪不敢抗旨不尊,而是在等待皇上最后的指令!兵部尚书已前去求情,皇上很快就会回心转意放过诸位大人!」 「呵」张亨讥讽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回心转意?莫非你在同情这群该死的言官,还是觉得我张亨必败无疑?」 阮浪平静地看着他,正色道:「我自然是同情这些大公无私的大臣。至于张统领的成败,早晚会见真章,岂是你我一人能左右的?我又何须担心!」 张亨霎时暴跳如雷,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阮浪,我劝你别不识好歹!我不怕告诉你,就算我现在杀了你和这些蠢货,皇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同样富贵的血,不是你们这些贱民能比的!你若是再敢与我作对,我就先宰了你,再把你那如花似玉的夫人,亲自送到王璟的床上去!」.. 「你敢动手,就试试!」阮浪立时血灌瞳仁,他拼命按住握紧的拳头,压抑着自己想要一拳将他打倒的冲动。 张亨微微眯起眼,随即一把推开阮浪,转头向金甲卫高呼道:「众金甲卫听令,皇上有旨,要重打这些执迷不悟的人。我数十个数,如果有人愿意立刻离去,我张亨愿意放他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一、二……」 张亨一个数一个数地往下数,可是地上的人无一人起身离开,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一派视死如归之势。 看到张亨的眼中杀意渐浓,金甲卫的刀也纷纷出窍。 阮浪心一急之下便冲撞过去,却被几个金甲卫持刀拦下。他身旁的御守司看到阮浪被辱,也纷纷抽刀出鞘挺身而出。转眼间,又有数十名金甲卫持刀走过来,又将所有御守司都团团围住。 尽管御守司的背后是皇上,可张亨此时已杀红了眼,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他决定破釜沉舟,什么都不顾了!更何况,双方人数相差悬殊,更增加了他必胜的信心! 「九——十——!」 十个数数完了,张亨见没有一人离去,立刻连拍了三掌,冷笑道:「好啊,都说言官的骨头最硬,我张亨今日算是领教了!既然你们不肯给我活路,那我也不必再客气了!」 说罢,他向身旁的金甲卫一挥手,便走到一旁,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今天,他要亲眼看着这些人受罚,方能一解心头只恨。 明艳的日头又露了出来,映照在每一张苍白憔悴、视死如归的脸上。 数十位金甲卫大步走过去,将跪着的人粗暴地推倒在地,毫不迟疑地扯下裤子露出屁股,高高地抬起木板,又狠狠地砸了下去。 沉闷的板子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受刑之人最年长的,已年逾七旬,最年轻的也早已过了壮年。不消片刻,每个人的屁股大双腿皆是血肉模糊,有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可方才还在殿外恸哭的大臣们,此时却紧咬着牙关,未落下一滴泪,也不曾出一声呻吟。 正午的太阳刺痛了阮浪的双眼,他心头一酸,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咬了咬牙,他不管不顾地推开金甲卫,一路急奔回紫宸殿。 一进门,便见到身长背厚的渝帝正背着双手,在殿中若有所思的踱来踱去。 满庭芳和夏云卿站在他面前,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汗水从二人的帽子里喷出,已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嗓音早已沙哑得听不出原音。 刘炳文却插着手,事不关已、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阮浪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他大步走到渝帝面前,将高大的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失声道:「启禀陛下,张亨带着金甲卫突然到来,从御守司的手中接过了行刑的职责!上百位大人此时正在万岁殿前挨板子呢!」 「混账!」渝帝一拍龙书案,登时大发雷霆:「谁让张亨去的?」 阮浪一撩衣袍单膝跪下,沉痛地说道:「陛下,张亨说是奉旨而来!求皇上收回成命吧!那些大人们至今无一人求饶,几个体虚的晕过去了却仍在受刑,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大人,才挨了几板子便当场气绝而亡了……」 渝帝听到「当场气绝」四个字,胸中狠狠一震,仿若被人当胸猛力捶了一拳。他呆立了片刻才走到龙椅旁,失神地缓缓坐下,许久都动一下,也说不出一个字。 夏云卿霎时泪目,他撩袍跪下拜了三拜,沉痛地说道:「陛下,到此为止吧,这些大人无错啊!上疏谏君是先帝赋予他们的职责和权利!先帝曾有规定,不可枉杀言官!如今他们为了您的江山,到死都在坚守自己的职责,难道您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吗?就不怕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嘶哑,竟连连顿足、痛不欲生!他的一字一句,都在狠狠地戳着渝帝的心。他只觉得满怀伤痛恼怒却难以发泄。 满庭芳也撩袍跪在夏云卿身旁,躬身一揖到地,黯然道:「陛下,事到如今,不如先将平阳侯父子关押起来,同时让太医院的人为受伤的人医治,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啊!」他说这话时,声音中隐隐有呜咽之意。 在一旁看热闹的刘炳文本来想再添一把柴火,可他刚迈出一条腿,就被夏云卿眼中射来的一道,如利刃般充满警告的光逼退了。 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腿,讷讷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等他再要开口的时候,渝帝已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传朕口谕:平阳侯草菅人命,张亨假传圣旨,殴打朝堂命官!将父子二人押入诏狱听候审讯!」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愤怒大过了悲痛:平阳侯父子太过嚣张,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行凶!于公于私,这二人都留不得了! 「皇上三思啊!」刘炳文脸色大变,还在垂死挣扎。 「够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了!谁若再多说一句,朕一定数罪并罚!」渝帝双目一瞪,迸发出两道慑人的寒光。 刘炳文立刻低下头去,退到了一旁,再不敢多言。阮浪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转身跑出门去,一步不停地直奔万岁殿。 门外沉闷的板子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可是板子下的那些人,早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了半口气。 阮浪走到双喜公公身旁,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双喜公公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细声细语地喊道:「众位大人听命,皇上有旨!」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停下手来,站直了身子,拱手一揖,洗耳恭听。 双喜公公昂首一扫众人,一字一字缓缓说道:「皇上下令:将平阳侯削爵、其子张亨撤职,二人暂时幽禁在诏狱。同时归还百姓被霸占的田产,处死个跋扈的家奴,凡涉案官员一律免职回乡,永不复用!」 话音刚落,只听见「噗通」一声,张亨面白如纸、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阮浪则冷笑一声,立刻带着御守司的人将大绑起来。其他金甲卫见状,也纷纷缴械投降,不敢再放肆。 阮浪走到张亨面前,鄙夷地俯视着他,狞笑道:「张统领,看来这次是我和这些大人赌赢了!是你们父子二人全盘皆输!希望诏狱的环境,能让你好好反思反思,你们父子二人做下的恶事!」 说罢,他威风地一摆手,大声喝道:「带走!」 话音刚落,御守司的人便将满脸怒气的张亨带走。 张亨却一步三回头,死死盯着阮浪,失声吼道:「阮浪,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我告诉你,我是皇亲国戚,就算皇上现在将我关进去,也会很快将我放出来的!你弄不死我的,我一出来就会弄死你!」 阮浪不以为意地瞪了他一眼,向身旁的双喜公公拱手说道:「公公,皇上下令,找来太医为这些受伤的大人看病,就劳烦您了!」 「好说,好说!」双喜公公微微一笑,缓缓拱手回礼。 阮浪带人将已然断气的人,并排放在地上,用白布遮好尸身。又命人收拾好残局,带走了那些大人的金甲卫。 他转过头来,看到何孟春和王元等几位大臣,不顾身上的伤痛,正跪在盖着白布的尸体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痛不欲生,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沉吟了片刻,他才鼓足勇气,缓步走到几位大人身旁,扶着膝盖缓缓蹲下身来,咬了咬牙,沉声安抚道:「几位大人,赶快回去养伤吧!那张亨丧心病狂,下手定不会心软,这伤势可疏忽不得!如今他们父子恶有恶报,你们终于胜利了,他们也该瞑目了!」 何孟春仰天长叹一声,捶着胸口哀嚎道:「诸位同僚啊!你们没有白死啊!北渝的历史,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王元顿足捶胸地哭喊道:「我们胜利了!我们终于胜利了!只可惜……你们没有看到啊!」 阮浪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命御守司将这些身负重伤的大人,逐一送回到各自的府上。此时,紫微城上空又是一阵飞鸟的嘶鸣划过。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四章 残梦尽断悲鸣响(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夜春风,吹开了紫微城的繁花,紫宸殿内弥漫着一片袅袅的烟霞。 双喜公公搀扶着渝帝刚迈进殿内,就瞧见龙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奏章。渝帝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双喜公公。 双喜公公连忙欠身,陪笑道:「陛下,这是一大早文武百官们送来的。」 渝帝走到龙椅前缓缓坐下,随口问道:「那些受伤的人可有请太医去瞧瞧?」 双喜公公欠着身,笑道:「皇上放心吧,老奴已就将太医院的人,都送到各个府邸上去医治了。如今看来,他们都能送来奏章,想必是伤势大好了。」 渝帝微微皱了皱眉,放下一本奏章,又拿起另一本,刚看了两眼,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又换了本奏章。 就这样连续换了好几本,他突然双眉一竖,将桌上奏折一把推到地上,怒道:「怎么,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写的奏章内容竟都一模一样!」 双喜公公见皇上大怒,连忙弯腰将地上的奏章,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并趁着皇上不注意,悄悄打开两本偷看一眼,这才明白——这些奏章的内容无外乎,都是在劝皇上尽快处置平阳侯父子。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暗冷笑:这些言官真是不怕死!几日前几位重臣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他们的性命救下。这才过了几天,他们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在皇上的脑袋上跳舞了!看来他们是不把自己作死,就不肯善罢甘休! 双喜公公将那些奏章放在龙书案上,重新码得整整齐齐。他悄悄抬眸偷眼一瞧,见渝帝脸色铁青、双唇紧抿,忙温言安抚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这些大人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吗?您不理他们便罢,犯不着和他们生气啊!」 渝帝盯着桌上的奏折怒火中烧,突然他不耐烦地大喊一声:「把这些奏折都给朕烧了,朕一本也不想看到!」 「唉,奴才这就去拿火盆!」双喜公公欠身说着,便躬身退出殿去。 「等等。」渝帝出声拦下他,沉吟一下,又道:「去把王肃给朕找来!」 双喜公公微微一怔,立刻赔笑道:「奴才听闻王大人病了,这几日都没上朝!」.. 渝帝冷着脸,怒道:「病了?就算是他现在瘫在床上,也得给朕抬过来!」 双喜公公知道皇上怒了,连忙退出殿去,命御守司的人速去王肃府邸「请人」。过了许久,王肃才微微弓着背,缓步走进殿来。他向渝帝深施一礼,清癯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渝帝侧目打量着他,见他面色红润,根本不像生病,便知他在刻意躲着,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夏首辅本事大,竟号召了那么多言官,来逼着朕处置平阳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这个次辅倒躲起来享清闲去了!」 王肃却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垂眸拱手沉稳地说道:「启禀陛下,这些言官们一直对夏首辅心生向往、仰慕至极!根本不必首辅大人亲自号召,他们便能聚集起来。」 渝帝骤然沉下脸来,冷笑道:「好一个心生向往、仰慕至极啊!朕已经心存仁慈,饶过他们一次,他们非但没有感恩,竟然还得寸进尺,依旧步步紧逼着朕!」说着,他将桌上的奏折再次推到地上。 不用打开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王肃唯有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启禀陛下,臣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前去劝阻,可每每首辅都会将臣赶走!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臣只是次辅而已,纵有通天的本事,在首辅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啊!」 听到这话里有话。渝帝立刻冷冷一笑,向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首辅之位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这可不是官大一级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手腕和本事,能为朕排忧解难、料理好事务。目前满朝文武, 谁也对付不了夏云卿,朕也只能让他来做这个首辅!」 王肃微微一怔,连忙躬身一揖,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心竭力,为您排忧解难。几日前的那件事,臣保证不会再发生!」 渝帝面色稍霁,沉吟片刻,又问道:「平阳侯父子在诏狱中的情况怎么样?」 王肃毕恭毕敬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吩咐犬子,要善待父子二人。如今,他被关在一个条件不错的单独牢房中,一日三餐都是王侯规格,除了不能自由行动,其余的一如往常。」 渝帝终于面色如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几日,那些言官又开始蠢蠢欲动,希望朕能严惩父子二人。对于此事,爱卿是怎么看的?」 王肃顺着渝帝的心思说下去:「皇上,您已将平阳侯父子关进诏狱,既满足了言官的意愿,父子二人也受到了惩罚。臣以为,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渝帝却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只怕朕有意要放过,那些人却不肯就此罢休,尤其是那个冥顽不灵的夏首辅。」 王肃忙躬身说道:「皇上大可以将父子二人先关段时间,却按下这案子不予处理。等过段时间,大家的情绪逐渐平复之后,皇上就以平阳侯身患重疾为由,将其放出来。到那时,谁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渝帝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叹道:「朕有心放过平阳侯一马,可是安南的事却还是让朕心有不安啊!」 王肃眼珠一转,温言说道:「皇上饶过他们性命,可他们犯下的罪过却是实实在在的。皇上便以此名义撤去平阳侯的爵位,及张亨的官职,让他们赋闲在家、远离朝政,他们还能如何兴风作浪?」 渝帝斜眼睨着他,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看来,朕的话,你是放在心上了!行,如果这件事情办得顺利,朕一定重重有赏!」 王肃连忙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为皇上排忧解难是臣的职责,臣不敢领功!」 渝帝淡淡一笑,向他摆了摆手,慵懒地说道:「罢了,你退下吧。照顾好平阳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是!那臣告退!」王肃深施一礼,才躬身慢慢退出殿去。 离开紫微宫,王肃没有回府,而是直奔御守司。他刚要进门去,却在门口看到刘炳文的马车停在外面。 稍作迟疑,他知道上次自己装病躲着,让刘炳文心生不满,他此刻不愿和刘炳文发生冲突,便叫出王璟嘱咐了一番便扬长而去。 王璟即便再浑,也明白父亲对他的嘱咐——照顾好平阳侯父子,别让他们死了,但也不必太讨好。这两人早晚会放出监狱,可这之后,两人会大不如从前。 王璟摸着两撇狗油胡子,慢悠悠地踱回诏狱去。 经过了地狱般的一段长廊,和每日都有人走进去却被抬出来的刑讯室。一直到走廊的尽头,才有了些人间的气息:那里便是为***或者皇亲国戚,而准备的条件稍好的监牢。 与其说监牢,还不如说都是一个被铁栏阻断的屋子,里面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没有发霉的墙壁、发臭的地面、更没有四处乱窜的老鼠。 平阳侯父子被关在同一处,不但每日都能更换干净的衣物,一日三餐也都是王侯的标准。 王璟刚走到长廊尽头,便看到牢房前刘容的身影,他立刻止住脚步,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旁,偷偷听着二人的对话。 看到刘容过来,张亨自然很高兴,却也有些生气:「呵,我们父子被关进来这么多天,你是第一个来探望我们的。」 刘容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怎么,其他人没有来过吗?」 张亨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什么是人走茶凉,说的就是眼下。那些蠢货都以为我们父子要完蛋了,所以现在开始和我们撇清关系。这些蠢货!他们到现在都没看清楚,皇上早晚有一天,会将我们放出来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始终是一家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刘容点点头,安抚道:「是呀,这些朝臣一向见风使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永远都是眼界短浅。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王氏父子不敢亏待你,看来是皇上对他们已经嘱托过了!再等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父亲就替你们求情去!」 张亨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等我们父子二人走出这里,那些见风使舵、临头叛变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找到他们,让他们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有多惨!」 说这话时,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王璟。 见自己被发现了,王璟只好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铁栏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刘容猜得不错,正是皇上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们父子。所以,看来你们离出狱的日子不会远的。就好好呆在这里吧!」 张亨冷眼睨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王璟,别以为你现在对我们父子关照,咱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我可是按照约定,将人送到了你的府上。你却没有替我解决后顾之忧,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王璟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张统领,我也是替你折腾了好一番。可那夏云卿有多厉害,如今你也领教了。刘炳文不是曾追到府上去,也没能拿他怎么样嘛!就像你说的,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既想放了你们父子,又不想让夏云卿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五章 残梦尽断悲鸣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哼。」张亨根本不买他们的账:「别以为我那么好糊弄!我为你做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父子所做,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现在你却百般推脱!别怪我没警告你,出狱之后我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父子!」 王璟抠了抠耳朵,一脸无赖之色:「我说张统领,你可别忘了,这里是诏狱,不是你那豪宅!虽然皇上下令,要好好照顾你们。可诏狱的恶劣环境早已臭名远扬,若你们的金贵之躯在这里有个小病小灾的,或者某天莫名其妙地死掉,想必外人也不会觉得可疑,你说是不是!」 「妈的!」张亨怒目圆睁,死死瞪着王璟,咬牙说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威胁我?」 王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怎么敢威胁您呢!日后还得指望您多多提携呢,不过,也得等到你有命离开这里再说!」 刘容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劝道:「张亨,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在皇上为你们***之前,你们绝对不能有事!再说,王璟说得不错,那个夏云卿确实不好对付!每每他身陷险境,总有人跳出来替他解围——家父曾使劲全身解数逼他辞官,竟受到他以死相迫。你找人暗杀他,不也被江湖义士给救了吗!所以,对付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张亨冷着脸,怒不可遏地说道:「这个该死的夏云卿,始终阴魂不散!他一日不除,我们父子就没好日子过!」 刘容却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夏云卿虽然勇猛,可那个人证的出现,才是将你们送入监狱的关键啊!如果不能推翻证人的证词,皇上就无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你们放出诏狱啊!」 听到这话,张亨立刻破口大骂起来:「都是那个该死的翊王,不但藏起了人证,还在关键时捅我一刀!等我出狱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他!」 刘容却叹了口气,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如果上次咱们在城外将其解决了,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张统领!有人来探监!」二人正说话间,牢头走过来喊了一嗓子。随即,顾纪昀的身影,便出现在长廊里。 他提着一个篮子足下生风地走过来,见到刘容和王璟也在此,他先是一怔,立刻躬身地向二人拱手问安,态度谦卑地好像孝子贤孙。而刘容、王璟二人却对他视若无睹,好像眼前跑来的,不过是一只过街老鼠。 「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希望张统领在里面委屈一段时间,想必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能放你出来了!」顾纪昀将篮子里的美酒佳肴一一拿出来,小心地摆在张亨面前的檀木桌上。 张亨看也没看那些酒肉一眼,脸上依旧一副傲慢之色:「真是难得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见,反而是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了!说罢,你找我想求什么?」 顾纪昀夹了一片肉放在碗中,陪笑道:「张统领多虑了!等风头过了,父亲自会向皇上求情。所以,先派我来安抚一下二位大人!」 张亨与刘容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顾纪昀前来的目的都心照不宣。张亨缓缓伸出手夹起牛肉,眨眼间手一抖,肉片掉在地上蒙上了一层灰。 「捡起来。」张亨盯着顾纪昀的双眼,双唇里轻松吐出这三个字。 「什么?」顾纪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捡——起——来!」张亨用大幅度的动作指了指地上的肉,眼中挑衅的怒火已燃起。 顾纪昀这才明白张亨的意图,他迟疑了一下,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事,可想到最多的,便是受胯下之辱的韩信! 没错!他要做韩信!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他要笑到最后! 想到此,他还是缓缓弯下腰并伸出手,可手指刚刚碰到那块油 腻腻的肉,一只黑色的靴子就狠狠踩了上来。那一瞬间,他的手被碾进滑腻脏臭的泥土中,他甚至能感觉到尘土飞进鼻子里。 张亨在他手背上狠狠碾了几下,似乎使出了权利,顾纪昀能听到骨头被碾碎的「咯咯」声,剧痛让他脸色铁青,额头渗出密密的一层汗,他却死死咬着牙一声没吭。 王璟抱着双臂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 刘容有些看不下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张统领,这种时候咱们该团结一致,不要再为难他了。」 张亨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了脚。此时,顾纪昀的手背已是紫红一片,很快便鼓了一个包。 他却若无其事地捡起肉片来,放在另一只手心上,放在嘴下吹了吹,然后客气地说道:「这肉脏了,要不你还是喝点酒吧!」 说着,他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酒,拼命控制着颤抖的手捧到张亨面前。却不料,张亨一把打掉他手中的酒盏,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撞在铁栏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副讨好的嘴脸真让我作呕!你想讨好老子,这些东西都没用!让你爹去向皇上求情,把老子从这个鬼地方放出去!听到没有」 顾纪昀闷哼了一声,嗫喏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尽力有什么用!老子在这鬼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张亨一圈砸到顾纪昀的腹部,武人的力量让顾纪昀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张亨满脸。 「喂,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生怕闹出事来,连一向吊儿郎当的王璟,也出手阻挠了。 「用不着你管!要不是你们父子背叛了我们,我们此时怎会在这个鬼地方!」张亨霎时松开了顾纪昀,却将目标对准了一旁的王璟。 他抬手一拳挥过去,砸在王璟的左肩上,王璟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幸亏刘容伸了一把手,才让他站住脚。 「你疯了是吗?」王璟捂着痛处,龇牙咧嘴地骂着。 「滚!你们都滚!老子用不着你们在这里说看热闹,说着风凉话!老子再待在这个鬼地方,早晚都会疯的!滚!都滚!」 张亨发疯了一样,将桌上的碗盘都砸向三个人。三个人被迫退到牢房外,将张亨又作势要追出来,刘容和顾纪昀落荒而逃,王璟命人赶紧锁上了牢房。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诏狱,二人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外。顾纪昀抢先一步走到刘容马车前,亲自为他打开车门。 刘容在门前立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笑:「张统领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想巴结他就得受着!」 「多谢刘大人提点!」顾纪昀谦卑地躬身拱手道:「也多谢刘大人今日一句话救我一命!」 刘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上车前又嘱咐了一句:「顾纪昀,如果你父亲果真能让皇上放出平阳侯父子,那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张亨出狱后不会亏待你的!」 顾纪昀拱手恭送着刘容的马车离去,目光却渐渐森冷。他看着已经紫涨变形的手,牙龈被咬得咯咯作响: 张亨此人骄横跋扈、心狠歹毒,绝对不是可信之人!与其费尽心力将其捞出监狱,然后日日受他的羞辱和逼视,还不如来个干脆!由自己来替代他,那将来自己就不必再受制于人! 「少爷。上车回去吗?」顾家的随扈走过来,小心询问着。 「不,先不回去,直接去庄楼!」顾纪昀跳上马车。车夫拨转马头朝着庄楼疾驰而去。 暮春,正值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天气清明,柳枝婀娜,处处芳菲浸染。 鹿宁和慕容军师正带着马帮弟兄,在院子里清点货物,众人忙里忙外,满头大汗,却不亦乐乎。 慕容军师将一个账本交给鹿宁,笑道:「这次 多亏了翊王殿下提供的消息,让咱们大赚了一笔,给今年开了一个好兆头啊!」 鹿宁一页一页翻着账本,唇边漾着惬意的笑容:「嗯,这批茶叶、丝绸和珍珠都是上等货。刚刚运到盛京来,价格就翻了两番。看弟兄们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儿!的确应该好好谢谢翊王殿下!」 又想到一个与翊王见面的理由,鹿宁的粉颊上顿然点点红云,心中有说不出的期待和兴奋。 胡来忽然大步走过来,向鹿宁禀道:「少帮主,刑部侍郎之子顾纪昀前来拜访,正在大厅等着您呢!」 「顾纪昀?」鹿宁忽然脸色微变,狐疑道:「他来做什么?」 胡来摇了摇头,说道:「他没说什么事儿,只说有重要的事儿要见少帮主,看那架势今日看不到您,他是不会走的!」 鹿宁略一迟疑,面色不悦地说道:「上次都已经撕破脸了,他还有脸过来!行吧,我去听听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鹿宁转身大步往待客厅走去。刚一迈进们,就看顾纪昀正坐在左手边喝着茶,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地面,看上去心事重重。 「顾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马帮了?」鹿宁大步走进去,冷冷瞥了他一眼,口气很不客气。 顾纪昀也不以为忤,他放下茶杯,拱手说道:「多日不见,少帮主看上去神采奕奕,看来近日来过得不错啊!」 鹿宁抬眼看着他,语气不善地说道:「顾公子,如果你还是来给我讲故事的,那就请回吧!你们父子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 顾纪昀微微一笑,欠身道:「鹿帮主莫要生气,这次我可不是来讲故事的,而是有件事想请马帮出手相帮。」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六章 残梦尽断悲鸣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静静地看着他,面容冷竣,一语不发,似乎很不想和他说话。 顾纪昀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因为有了强有力的人证,所以皇上已经下旨,将平阳侯父子关入大牢。你和翊王殿下这次赢得很漂亮!」 鹿宁脸上波澜不惊,淡淡问道:「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顾纪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说道:「看来,张亨不该小瞧翊王,更不该与他为敌。如今他非但没有拿下翊王,反而被他反将一军。当然,这也离不开你这个红颜知己的相助!」 鹿宁冷冷看着他,平静地说道:「说完了吗?慢走不送!」 顾纪昀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将平阳侯父子治罪,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事情未来的发展吗?」 鹿宁看向他,浮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别有深意?」 顾纪昀猛地一怔,惊诧地盯着鹿宁,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如此厉害,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内踱来踱去,干脆不再掩饰:「表妹,不管你是否认下家父,你我之间始终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能看着你走入死路而不顾!听着,眼下的局势唯有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别一口一个表妹的,我可高攀不起!」鹿宁表情淡然,不以为意地说道:「送他进去的事朝中大臣,将他定罪的是皇上,这与我们马帮有什么关系!如果他硬要与我们为敌,我们马帮也不是吃素的!」 顾纪昀知道鹿宁吃软不吃硬,便强忍着怒气,温言道:「鹿宁,听着!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保全你就是保全了我,我不会害你的!如果你能解决掉那两个人,也是为翊王为朝堂解决了一个祸患,我就让父亲出面,请皇上给你和翊王赐婚,让你堂堂正正的做个王妃!」 听到这话,鹿宁拍案而起,瞪着眼睛怒目而视:「顾公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的什么心思!你就想来个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别做梦了!」 说着,她走到大门前,抬手相送:「还有事要忙,顾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顾纪昀废了白天的唇舌,可鹿宁油盐不进,也只能无功而返。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另一名让她头疼的访客,也随之突然来访,让她防不胜防——刘容带着几个随扈,抬着几个大箱子走进门来。 鹿宁见状猜到了他的用意,连忙冲过去将其拦下:「刘大人这是何意?」 刘容微微一笑,拱一拱手,客气地说道:「鹿帮主,这些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是特地犒劳马帮诸位兄弟的,还望鹿帮主笑纳。」 「且慢!」鹿宁伸手一挡,笑着推辞道:「我们马帮和刘大人并无交情,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恕我们不能收下!」 刘容微微一笑,沉吟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送来这些,正是有事相求!」 鹿宁容色平静,明知故问道:「刘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好,我们马帮有收费的规矩,你不必如此破费!」 刘容笑看鹿宁,拱手道:「鹿帮主果然豪爽,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平阳侯父子还请马帮一定要帮忙!」 果不其然!鹿宁摆弄着茶杯盖,故意装傻:「刘大人找错人了,我们马帮一向远离朝堂,对这件事帮不上忙。」 刘容哈哈一笑,玩味道:「鹿帮主就不必再演戏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我看得清楚!若说平阳侯父子能有此劫,夏云卿是首功一件,而马帮和翊王便是幕后英雄!」. 鹿宁沉下脸,冷冷问道:「这件事无凭无据,刘大人切莫血口喷人!还有,如果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我只能送客了!」 刘容却勾了勾唇角,轻笑起来:「鹿帮主不必对我有敌意,我此次前来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你也知道平阳侯父子在朝中举足轻重,二人入狱后,其党羽就一直在暗中谋划,要找出背后陷害父子的人。一旦他们得知一切真相,马帮就大祸临头了。所以,不如鹿帮主主动交出那名证人,让她去皇上面前表明,是受人指胁迫污蔑了父子二人。如此以来,平阳侯的党羽就会放过你们,而有了平阳侯的庇佑,马帮日后定会飞黄腾达!」 「呵呵。果然是个好计策啊!」鹿宁掩嘴一笑,却忽然话锋一转:「竟三言两语,就将我们马帮置于死地了!」 刘容皱了皱眉,冷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宁白了他一眼,嘲弄道:「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首先就承认了,我们马帮曾经藏匿人证之事,张亨的党羽必不会放过马帮。若我听你的话将人交出去,就是出卖了翊王,又给马帮惹上了欺君罔上之罪!刘大人,你这是来救我呢,还是来害我呢?」 刘容眯着眼看向她,沉声道:「鹿帮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鹿宁嚯地站起身来,美眸怒瞪着他,寒声道:「刘大人,莫说我们马帮从来不知人证的事,就算我们藏匿了这人证,也绝不会同意你的说法,将那祸害百姓的狗官放出来,继续为非作歹!」 「大胆!」刘容也愤然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 听到争执声,托托一脚踹开大门,一步奔进厅来横身挡在鹿宁面前,毫不迟疑地提刀指向刘容,全身顿时腾起浓浓杀气。 「少帮主!出什么事了?」慕容先生也疾步走进来,明知故问道。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没什么,刘大人想要办的事我办不到,他就急了!」 托托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刘容,高声喝道:「俺们帮主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要是再敢纠缠,俺就要你好看!」 看到门神一般的托托,刘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好作罢:「行,算你厉害!记住你今天的话,可千万别后悔!」 说罢,他在随扈的保护下,连忙逃也似地离开了庄楼,生怕慢了一步就做了托托的刀下冤魂。 听到马车声远去,鹿宁命众人关上了大门,愤恨地喊道:「今日谁再来也不许开门,我谁也不见!」 炎炎夏日,盛京城中户户垂杨、处处笙歌。清凉的晚风,吹来了远处的蝉叫。长满青草的池塘边上,传来阵阵蛙声。 庄楼里为了避暑,在院中开辟了一条水渠,渠上建了一座通风的楼榭。楼榭里有一个存着冰块的木柜,所有时令的瓜果,都用雪水浸泡在盆子里,放在此处供人纳凉消暑。 时值六月,楼榭窗外,亭亭玉立的栀子花开得正艳,每一开窗便满室芳香。 慕容先生在前院忙活完,因为担心鹿宁,就赶紧走到后院去探望。刚一迈进院子,远远就瞧见,鹿宁正坐在树下,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她身旁树下挖了一个洞,锄头也倒放在地上。 「怎么都到了京城了,在南疆的毛病还没改?」慕容先生笑着走过去,也一撩袍盘膝坐在她身旁。 「习惯了,不好改!」鹿宁淡淡一笑,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慕容先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侧目瞧着她,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哀愁,便叹息着问道:「他们二人都是为了平阳侯来的?」 鹿宁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们二人,一个要我杀,一个要我救。给我的借口都是为了马帮,为了翊王殿下好。似乎,我要是甩手不管,明日平阳侯父子,就会让我们生不如死!」 慕容先生微笑着问道:「你不喜欢的话直接拒绝好了,可我看你似乎更加郁闷,可是因为你也觉 得,这些人说得也有些道理?」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师傅,如果平阳侯父子真的被放出来了,咱们马帮和翊王,一定会成为他们复仇的靶子,这个事实我无法否认。」 慕容先生呵呵一笑,无奈地说道:「的确如此,不过这件事可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找翊王商量一下。」 鹿宁又连尽三杯,酒意有些上涌,叹息道:「师傅,都说江湖险恶!可到了盛京之后,我却觉得朝堂的险恶更胜江湖!我以前尚能在江湖中游刃有余,可如今在盛京城中,我却日日都觉得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你后悔了吗?」慕容先生和蔼地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可曾后悔从鬼力赤手中,接下这个帮主之位?可曾后悔,历练的第一站就选了盛京?」 鹿宁双眸茫然盯着远处,喃喃自语着:「不,我不后悔。我毕生的志向,就是希望让马帮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所以,只要是对马帮好的事,我都甘愿去做!」 慕容先生温和地问道:「说了这么半天,都说的是马帮,难道你对自己的人生,就没有规划吗?」 鹿宁侧过头,不解地问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你真的就把自己交给马帮了?难道你不成亲,不生儿育女了吗?你和那些闺中女子不一般,你的婚姻大事,不需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以自己做主。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鹿宁粉颊一红,连忙喝了口酒,掩饰此刻的尴尬,轻声说道:「我……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情感的事……一切都随缘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七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辆青盖玉路的马车,缓缓停在庄楼门前,御车的男子白衣白袍,正是燕荣。他轻盈地跳下车来,走到门前向四人拱手寒暄:「几位大哥,鹿帮主在吗?殿下前来拜访!」 四个人立刻走到马车门前,恭敬的躬身一揖,齐声喊道:「小的给翊王殿下问安!」 马车内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鹿帮主可在?」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胡来揽过其他三人,立刻转过身密谈。 苏丙低声说道:「方才少帮主可是吩咐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那翊王殿下来了,咱们放还是不放?」 高要沉吟道:「少帮主说的是别人不见,这可是翊王殿下啊,她能不见吗?再说,谁敢拦着翊王殿下?」 他们身后,翊王和燕荣不明所以地看着四个人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商量什么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四人背后响起。 四个人全身一颤,连忙转过身去,看到板着脸的慕容先生,就立刻站直身子。 慕容先生刚要责备几个人,一抬眼看到门口的马车和站在车前的燕荣,便一步抢上前去,拱手道:「殿下、燕爷,你们来了!」 燕荣摸了摸鼻子,指着那四人,笑道:「这哥几个是怎么了?」 慕容先生笑了笑,忙道:「别理他们,这四个人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马车里轻轻「嗯」了一声,车门随即被推开。一袭霜色直身纱袍、束发玉簪的羽枫瑾轻摇着折扇走下马车,踱着方步径直往里走去。 羽枫瑾四下看了看,问道:「鹿姑娘呢,今儿怎么不见她出门相迎?」 慕容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天气炎热,少帮主心情有些烦躁,正在后院中纳凉呢,您直接过去就行。」. 羽枫瑾迟疑道:「我这样过去太过唐突,我看还是在前厅等一等吧」 慕容先生哈哈一笑,说道:「别人去是打扰,您可不一样!」 羽枫瑾笑了笑,便缓步走向后院。燕荣却只能等在大厅。慕容先生走过去,一拍他肩膀,笑道:「燕爷是否有雅兴,陪着老夫痛饮几杯?」 燕荣哈哈大笑道:「有酒喝?那还等什么!走!」 羽枫瑾缓步迈入廊亭,便闻到院内花气馥郁,听到树上莺啼娇啭,放眼望去,院中缠绵悱恻之景令人动容。 他长身玉立在院中,忽见洁白如雪的满园花海之中,一个红衣少女斜卧在水渠边一个石磴子上。 满园的栀子花四处漫散,飞了她一身,少女的满身满脸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犹似堆絮积雪。 她玉手中的酒坛滚落在地上,坛中的残酒,汩汩流入到水渠里,惹得四下里浪蝶飞、痴蜂舞,忙得不亦乐乎。 羽枫瑾站在廊下,看着如此风流迤逦的画卷,竟有些痴了。他情不自禁地提步走过去,一撩衣袍轻轻坐在她身旁。 深深吸了口气,他星眸斜睨,细细凝视着身旁衣衫单薄、身材苗条的女子。在斑驳日光的掩映下,少女双颊酡红、微带酒晕,嫩若凝脂的粉颊上,溅着点点水珠,犹似晓露中的玫瑰。 羽枫瑾静静地凝着她,温柔的眸光中,隐隐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情愫,薄薄的嘴唇旁,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片花瓣缓缓飘下,沾在她头发上。羽枫瑾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她发上那片花瓣,轻轻拨落下去。 恰在此时,鹿宁唔地一声,慢慢翻了个身,却仍未醒转。然而,她一只又滑又腻的小手,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羽枫瑾的一片衣袍上。 看着那只滑-嫩的小手,羽枫瑾会心一笑,也不忍将她的 手拿走,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相伴。 一阵微风吹过,几根乌亮的柔丝,擦到少女白里泛红的脸上。羽枫瑾心下一动,忍不住伸手去拨开那几根青丝。 他的手刚要碰到少女的面,却忽然怔住了,看着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地停在空中,始终不忍落下。 他突然有些茫然:世人都道他翊王风度翩翩、儒雅谦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始终克制有礼,一向心无杂念。 可不知为何,自从遇到鹿宁之后,自己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每次看到她的时候,自己都会倍感愉悦。哪怕两个人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呆在一块,却仍然能让他快乐起来。 在看不到鹿宁时,他自己竟会觉得,一直平淡如水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些枯燥和乏味。每天早上一睁开眼,都会期待着今日能与鹿宁见上一面。 羽枫瑾虽然极力在遏制这种情感的蔓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对鹿宁的感情,他愈加压抑就会变得愈加强烈。 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羽枫瑾在极力否认自己的情感,可是自己的心,却很明白的在告诉自己——这种情感叫做喜欢! 没错,他喜欢鹿宁,这是个他不想承认,却无法否认的事实。然而眼下,他更加茫然的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 羽枫瑾是个过于清醒的人,接下来要过得每一天,要走得每一步,都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他不容许有任何一个意外出现,打乱自己的步伐。 显然,鹿宁就是这个意外。 如果自己放任情感不管,这段情感就会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 羽枫瑾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满园的花香中,他闻到的皆是少女身上的幽香。他不禁微微苦笑,轻轻往背后的树干靠去,微微合上了双目…… 二人在满院春色中,不知睡了多久。一直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停在鹿宁的手上。睡梦中的少女,睫毛忽然微微颤抖,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羽枫瑾不知为何,竟睡在自己的身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压着他的衣衫,不由得一呆。 见羽枫瑾似乎睡得很熟,鹿宁不忍将他叫醒,便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抱着双膝,慢慢挪到他身边,支着腮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细地,凝视着一个男子。她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和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愉悦。 鹿宁痴痴的的目光,停留在羽枫瑾风仪俊雅的脸上,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方才慕容先生说的话: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问过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身边都是一些孔武有力的武夫,所以她才会对羽枫瑾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亦或者,这就是人们所为的男女之情? 一阵微风吹过,鹿宁缓缓站起身来,到绣楼里取来羽枫瑾曾遗落在此的斗篷,将它小心地披在他身上。 突然之间,方才还在熟睡的男子,竟猛地睁开眼,那朦胧晦暗的目光中,有一丝鹿宁从未见过的陌生。 更让她惊讶的是,羽枫瑾竟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个用力将自己拉入他怀中,冰冷的目光深深瞪着自己,手中的力道让她觉得手腕生疼。 鹿宁微微蹙起了眉头,痛吟了一声:「殿下,您怎么了?」 这一声娇嗔彻底唤醒了羽枫瑾,他的双眸渐渐清亮起来。看到怀中娇小的女子,和那张受了惊却依旧娇艳的面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立刻松开手,有些慌促地说道:「抱歉,鹿姑娘,方才我做了个噩梦…… 」 鹿宁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这么美的环境下,殿下还会做噩梦。」 羽枫瑾垂下眼睑,低声叹道:「一个人经历过最恐怖的事,就会被噩梦日日缠身……」 鹿宁自然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对此抱有深深的同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迟疑了一下,她站起身来走到墙角,随手拿起锄头在地上刨了几下。 羽枫瑾看着她,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鹿宁弯腰从洞里拿出一坛酒,向他晃了晃,笑道:「我在挖酒!」说着,又拿了两只碗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为什么要把酒埋在地下,这有什么说法吗?」羽枫瑾从她手中接过酒杯,笑着问道。 鹿宁喝了一口酒,莞尔一笑:「这是我在南疆养成的一个习惯,到了这里也改不掉。」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难道南疆的人,都喜欢将酒埋在地下吗?」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这是我和托托常玩的一个游戏。南疆那边大多是沙漠,沙子和土地不一样,会像水一样流动。我和托托就经常把瓜果和酒埋在沙子里。等过几日,便开始四处寻找那些被埋进去的酒和瓜果。这个过程让我们充满期待和喜悦。到了盛京,有时觉得无聊,又想念南疆,就会偷偷将酒埋起来。只可惜,这里的土不会流动,所以从来不会有任何惊喜。」 说完,她仰头猛喝了一口酒,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隐有一丝落寞。这份落寞似乎有传染力,羽枫瑾也喝了一口酒,觉得胸口也跟着闷闷的。 「对了。」鹿宁歪着头看向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今日是碰巧过来,还是说……您也是为了平阳侯而来?」 羽枫瑾微微一怔,轻声笑道:「看来,今日为平阳侯而来的人不少啊。难怪庄楼门口的人草木皆兵的。」 鹿宁抑制住心头的焦燥,叹道:「先是顾纪昀来这里,软磨硬泡地想让我帮他除掉平阳侯父子。他离开后刘容就过来了,他反而是劝我交出寒烟,让她去皇上面前承认自己在撒谎。不过,我把两个人全都赶走了。」 羽枫瑾扬起嘴角,笑道:「明智之举。」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八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少帮主!有人在大厅等候,希望见你一面!”慕容先生突然出现在后院。 鹿宁皱着眉头,嘟囔道:“我不是说了,今日谁也不见吗?” 慕容先生瞥了羽枫瑾一眼,沉声道:“这个人……你还是见一见比较好。” 鹿宁听到他这样说,只好向羽枫瑾说道:“殿下稍等,我去去就回。” “等等。”羽枫瑾忽然出声叫住她,然后伸手轻轻拂去她右颊上一小块污渍。 他的手指触碰到鹿宁柔滑而饱满的脸颊,不禁心中一动。他垂眸看向鹿宁,见她粉颊微红,目露讶色。连忙收回了手,解释道:“不好意思,看到你脸上有东西,就不由自主的帮你擦掉。” 鹿宁慌乱地抬手擦拭,看到皓白的手上沾染着泥土,方尴尬地说道:“刚才没注意……没想到竟沾到脸上了……谢、谢谢!” 说着,她起身跑出了院子。一路上,她都在想羽枫瑾方才那么亲密的举动,心头漾起一丝躁动: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竟如此亲密无间了? 当她一只脚踏入正厅时,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还未等她看清来者,就听到“噗通”一声,那个人已直直跪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鹿宁来不及想太多,连忙弯腰去扶。 “如今恶人虽被关押入狱,却并未认罪伏法!我知道鹿帮主侠义心肠、扶危济贫,是个女中豪杰。如今我虽然身无分文,还是斗胆相求,请帮我们全村上百口人报仇。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含泪带泣的声音刚一落,便是实打实的磕头声。 听到对方报上姓名,鹿宁才想起来者是谁,自然也猜到了她前来的目的。 “寒烟姑娘,有什么话还是站起来说罢。我受不得如此大礼啊!”鹿宁叹了口气,便弯腰去扶她。 却不料,寒烟推开她的手,汪汪泪眼地说道:“我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如果姑娘不肯帮我,我便长跪不起!” “如今那贼人已被关入大牢,我也无计可施了,只能盼着皇上,早日下旨严惩此贼人!”实在不愿意插手此事,鹿宁只能婉言拒绝。 寒烟悲愤地看着她,哽咽道:“虽然我不过是一介村姑,却也明白‘刑不上大夫’的道理!更何况那二人是皇亲国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重获自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请鹿帮主替天行道、惩治恶人!” 说着,她又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上已经红肿一片。 鹿宁蹲下身去拉住她,面有难色地说道:“寒烟姑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能处置平阳侯的唯有天子,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再耐心等段时间,相信自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的!毕竟上苍有好生之德,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的!” 寒烟冷冷一笑,咬牙道:“如果苍天真有眼的话,就不会让那无辜的百姓枉死,让恶人逍遥法外了!这点道理鹿帮主明明都懂,为何却不肯出手相帮?是因为我没钱吗?” 鹿宁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冷意:“寒烟姑娘,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们马帮一向行侠仗义,当初才会冒死将你救出送入盛京。也是因为我们讲义气,才会在张亨的屡次威胁之下,始终没把你的消息透露半分。也请你体谅我的难处,我不想让马帮卷入这件事中,连累了一众兄弟!” 这一番话,终于让寒烟闭上了嘴。她在地上呆坐半天,就在鹿宁以为她放弃的时候,却见她以迅雷之势将头狠狠撞在桌角上,一声痛吟之后便倒地昏死过去,鲜血从额头汹涌而出,染红了灰白的地板……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黑暗中能听到身旁人的尖叫声,这样她想起村民们临死前的哀嚎。身体轻飘飘的,头却沉得像块石头。直到周身笼罩的黑暗渐渐退去,她才慢慢睁开了眼,一束光线透过轻薄的帷幔射进眼里,让她看不清纱幔外二人的脸。 头痛得几欲爆炸,她伸手一摸,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已经渗出血,摸上去有些黏-腻。痛吟一声,寒烟勉强撑起身,一只手已经伸进帷幔,轻轻扶住了她。 “小心些,伤口若是再裂开可就留疤了。”说这话的是鹿宁,她将纱幔挂在金钩上,又款款挨着床坐下。 慕容先生缓缓摇着羽扇站在她身旁,锐利又冷静的目光中既有责备,又有不忍。 “我没死吗?”寒烟好像在自问自答,嗓音沙哑得不像样子。 “何必呢?你这样做,只会亲者痛仇者快,不值得!”鹿宁提起水壶到了一碗水递到她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一滴泪从寒烟眼角滑落,她别过头去暗暗拭泪,倔强地说道:“我哪还有什么亲人?我的亲人都死光了!不能为他们报仇,我就算死了也没脸面对他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你亲手将平阳侯父子送入监狱的,你的父老乡亲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鹿宁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温言安慰着。 寒烟不领情地推开她的手,一脸的埋怨:“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说风凉话!” 鹿宁微微蹙着眉头,一语不发,脸色有些难堪,她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怪自己不愿意出手相帮。 寒烟转过头来眸睨着二人,忽然冷声哼了哼:“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天生就是命贱,是有什么好怕的!” “寒烟姑娘,你不是唯一受到平阳侯伤害的人。为了能将平阳侯父子送入大牢,几位铁骨铮铮的大臣已付出了生命。还有一些大臣受了重伤,落下了终身残疾。你究竟还想让多少人为这个案子牺牲呢?”鹿宁依旧容色平静,暗自忍受着她的阴阳怪气。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讨要一个公道如此艰难?”寒烟咬着下唇,满目的不甘和悲愤。 鹿宁忽然挑起眉头,嘴角似笑非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 寒烟的眼中有一丝轻蔑,冷笑道:“当初那些誓死捍卫水田的村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以为头上有青天,以为这世间有公道!结果怎样呢?上百口人的尸身,不过是给平阳侯的新宅垫土罢了!马帮不是也有上百口人吗?足够平阳侯父子杀一阵儿了!如果杀不够,还有翊王府的人呢!今日你们对我袖手旁观,明日谁人又会管你们的死活呢!好笑!什么江湖第一大帮,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你们费劲心力将我救出来送到皇上面前,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政治目的!你们根本不是要帮我,更不想管那些百姓的死活!现在你们利用完了,就想连我也甩掉!你们和平阳侯父子,又有什么区别!” 鹿宁的黑眼珠陡然变大,她漠然地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慕容先生知她生气了,立刻抬步追了上去。 “她也是一时口不择言,何必为此生气!”慕容先生追到院中,见鹿宁面色阴沉地站在树下,微微起伏的肩膀像是在生气。 “师傅,我决定了!这件事虽然是由翊王开始,最后还是由我来结束吧!”鹿宁双眼盯着远方,眼神空洞而迷茫。 “你疯了吗?”慕容先生眉头紧锁,冷声斥道:“他们现在被关在诏狱!那是什么鬼地方你难道不知?你根本没法对付他们,难道要闯入诏狱杀人不成?” 见鹿宁笑而不答,慕容先生心头一沉:“你果然要闯诏狱……” “师傅。”鹿宁拧着眉头,不甘地捏紧拳头,愤然道:“以前我跟在义父身旁,学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自从入了盛京城后,却被人教导着处处小心、时时忍让、要为了前途讨好权贵!渐渐的,我迷失了也麻木了,整日只想着如何自保!直到寒烟在我面前撞破了脑袋,我才幡然醒悟——我们马帮最初不是以行侠仗义闻名于江湖的吗?怎么现在被盛名所累,反而变得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了?” 慕容先生捻须沉吟了一下,忽然说道:“你可知当初为何小玉皇后,要将翊王托付给孝康太后,而渝帝却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 见鹿宁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孝康太后的祖上是四世三公、家族显赫。正因如此,先帝才会格外重视渝帝,他也凭借着母家的尊荣拉拢了许多朝臣,为后面的登基之路奠定了基石。可以说,渝帝最后能在夺嫡之争中成为最终赢家,和孝康太后的家族是分不开的。所以,一向目中无人、心狠手辣的渝帝,才会不敢反抗太后的意思,一直留有翊王的性命,对太后的弟弟平阳侯更是到了纵容的地步。所以你该知道出手的后果!” “我知道,不过我不怕。”鹿宁终于绽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这件事我不想牵扯任何人只一个人行动!也请师傅帮我保密,连托托也不能说!事成之后,大不了我就离开盛京!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可如果我今日见死不救,必会一生都无法安心。” 慕容先生看着她长大,深知她的脾气。话说至此,他自知已败下阵来,只好退让一步:“我知道拦不住你。好吧,既然你是帮主,我理应听你的。不过,作为你的师傅,我不能看着你送死,你必须要听我安排方能行事,你可答应?” “徒儿一切听师傅的安排!”鹿宁感激地看着他,终于展颜一笑。 当鹿宁再次回屋的时候,寒烟的脸色比方才还要惨白,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看到鹿宁进来,她故意别过头去装看不见。 鹿宁走过去在床边站定,正色道:“寒烟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如果我能将你送到平阳侯父子面前,你有胆量亲手杀了他们吗?” “我有何不敢!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寒烟目光如刀。 “这件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之路,所有的后果你都愿意承受吗?”鹿宁又问道。 “不管之后发生什么,我都无怨无悔!”寒烟昂起头颅,目光坚定。 第一卷 鸿雁 第七十九章 醉中闲坐叹春芳(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是石榴花开的季节,街边的杨柳被蒙蒙细雨润湿,翠绿的枝叶低低沉沉地垂着。刚过中午,潇湘别馆就打开了大门,贝小贝端着盆走出门来。 「小贝!现在开门卖酒吗?」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街上响起。 一位又高又瘦、脸色铁灰、凤目朝天的男子,正携着一位高挑纤细、清逸如仙的女子站在潇湘别馆门口,正是御守司的阮浪。 贝小贝连忙躬身笑道:「呦,阮爷,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阮浪扬起嘴角,笑道:「我今日休假,晚上要和夫人小酌几杯。我夫人喜欢你们别馆的酒,能不能给我们几坛,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贝小贝打量一眼阮浪身旁的女子,脱口赞道:「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能娶到这样一位佳人。我方才打眼一瞧,还以为是我们老板娘呢。」 说来真巧,阮浪一瞥之间,瞧见一位曼妙婀娜、风情万种的紫裙女郎正走出门来。他慌忙垂下眼睛,遮住眼中的局促不安。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花芳仪收进眼中。 她故意走过来,轻摇团扇慵懒地问道:「这不是御守司的阮大人吗,平日不见您常来捧场,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 贝小贝陪着笑脸,说道:「老板娘,阮浪的夫人很喜欢咱们别馆的酒,想买几坛回去喝。」 花芳仪淡淡扫了阮浪一眼,目光落到身旁的女子不由得一怔,继而轻笑道:「这位夫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贝小贝忙笑道:「依小的看,是这位夫人和老板娘有几分相像,才会让老板娘觉得面熟啊。」 这句话让花芳仪恍然一笑,淡淡笑道:「果然是有几分相像。行吧,既然如此,那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拿几坛雄黄酒给你们。」说罢,她欠了欠身便翩然转身离开。 阮夫人的脸上阵红阵白——被人说自己长得和风尘女子相像,她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还有些生气。 阮浪看出夫人的局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安慰道:「他们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阮夫人轻轻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不过一会儿,花芳仪去而复返,手中却拿着两坛酒,笑盈盈地塞在阮浪怀中。 阮浪垂眸不敢看她,只讷讷道:「我们要一坛酒就够了。」 花芳仪却轻摇着团扇,幽幽笑道:「另一坛是我送的,算是上次我误会阮大人的赔罪吧。本来,我以为阮大人和其他男子一样,都是朝三暮四的薄情郎。如今看到尊夫人才明白,阮大人是一位情感专一的好男人。」 阮浪心下愈加慌促,忙拱一拱手道:「谢……谢谢。」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在贝小贝手上,便携着阮夫人转身离开。 二人亲密地挽着手回家。到了家门前,阮浪却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夫人,饱含歉意地说道:「夫人先回去准备着,我衙门中还有些杂事没处理,我去分拨一下就回来。」 阮夫人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道:「好,那我先回去备办饭菜,你可要早些回来。对了,拿走一坛酒给你的同僚们喝吧。虽然你和王璟关系不错,却也不能厚此薄彼。」 阮浪接过酒坛,向她挥一挥手,转过身大步走向御守司。 端午节的诏狱,却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氛,半死不活的囚犯们,在满是浊气和鼠患的牢房中,挤在一起垂死挣扎着。 而刑讯室中,却是酒气熏天、觥筹交错,一群在端午节不得不值班的衙役,被王璟聚在一起喝个酩酊大醉,开始鬼话连篇。 王璟醉眼惺忪的望着身旁,一群对自己百般逢迎的狐朋狗友,心中甚是得意。 狗三醉眼睨了一眼王璟,叹道:「指挥使大人,这好端端的节日,怎不见你出去寻欢作乐啊,留在这里作甚?这监牢中的牢犯活着都费劲,还能跑了不成?」 王璟呵呵一笑,抓了一把花生米,一个一个丢进嘴里,怅然道:「你懂什么,皇上特地嘱咐咱们好好看着平阳侯父子,这要是出了岔子,你们谁担着?」 阿虎也愤愤不平道:「那也该让阮浪来值班,也不该是您亲自守着啊!您在这里呆这一夜,岂不是让家中那些佳人独守空房了?」. 幺六看向王璟,三分讥讽,七分羡慕地说道:「我们早对指挥使的香艳生活有所耳闻。世人都传,指挥使在卧室里放了一张榻,周围有十几个小榻环绕,每晚你都有十多个妻妾,一起陪您睡觉。」 王璟得意地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道:「那算什么,还有更香艳的事情!」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连忙围过去追问道:「指挥使,说来听听,若真是如此香艳,我们也好给你到处宣扬宣扬,让天下男子也羡慕一下!」 王璟虽然醉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摆摆手道:「哎,这事啊……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可是要杀头的啊!」说着,他在脖子上用手指抹了一下。 狗三见他说的玄乎,也不再逼问,只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地说道:「要我说,指挥使那一屋子佳人,绑在一块儿都比不上,阮浪夫人的一根手指头!」 王璟闻言轻哼一声,醉道:「听你胡诌!我那屋内的美人,就算是皇上的秀女都比不过!我不信,这京城之中还有比她们更美的?」 阿虎咂咂嘴,晃着酒杯,意犹未尽地说道:「指挥使您可别不信这话。别看阮浪长得又高又瘦,一张脸铁灰,却娶了以为貌若天仙的美女。前几日那女子来找他,我只远远瞧了一眼,便终身难忘啊!那身段、容貌、一颦一笑,啧啧……说是仙女下凡,也绝不为过啊!」 狗三也笑眯眯地附和道:「哎,若是王兄有那样的女子相伴左右,怕那一屋子美女你都看不上了!哎,只可惜啊,那样的美女竟跟了阮浪那厮!」 大家越说越热络,统统是围绕着阮浪的妇人,说着说着,竟开始口出污言秽语,言辞间甚是轻浮。 喝了一晚上的酒,此时王璟全身燥热不安。听着大家的Yin词艳语,竟开始幻想着,自己将阮夫人搂在怀中,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的活色生香之景。想着想着,他就开始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众人酒兴正酣,阮浪忽然抱着一个酒壶匆匆进门来。他见到众人已然喝醉,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坛,不禁有些尴尬。 「本想着给大家伙送来一坛酒,没想到你们都喝上了!」 王璟却眼睛一亮,立刻向他摆摆手,笑道:「阮兄,你来得正好!快把你的酒拿过来,让大家伙助助兴!」 阮浪听到这话心下一喜,连忙抱着酒坛走过去,忙不迭地敲开泥封,为每个人都填满了酒,自己却垂立在一旁,活像个听候吩咐的酒馆小厮。 阿虎晃着肩膀站起身,醉醺醺地说道:「我们方才还都在说,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大家伙都羡慕不来啊!」 阮浪不解地看着他,想要问上一问,却发现虎子已双眼迷蒙,便当他说的是醉话,也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他却没有察觉,王璟看他的眼神已变样。 酒过三巡,众人已醉上加醉,已有些神志不清便开始胡言乱语。阮浪不时地看着外面的天色,想着独自等在家中的妻子,不由得面现焦色,备觉抓心挠肝。 狗三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含混不清地说道:「阮浪,你怎么不喝啊?」 担心王璟多想,阮浪连忙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日卑职沐休,家中早已备好酒 菜。卑职只是来处理点事,得赶着早点回去呢。」 众人听到这话,相互使了个眼色,调侃着说道:「阮兄,莫不是你家中娘子,为你备好了酒菜,正等着你回去吃饭呢?」 阮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正是,家中娘子等着我呢,我回去的晚了,岂不是辜负了她的美意!」 几个人哈哈大笑了一番,得寸进尺般说道:「我们可都听说了,嫂子漂亮得很。什么时候带来给兄弟们瞧瞧,好一饱眼福啊?」 阮浪听到这样轻浮的话,不由得脸色微变,却因为他酒醉只得隐忍不发。 王璟在一旁一边听着阮浪的话,一边活动了心思。他连忙站起身来,扒开虎子和狗三,勾着阮浪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哎呀,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兄弟俩可是好久没喝酒了。」 阮浪见到王璟,今日对自己竟如此亲近,便有些受宠若惊,全然失去了警惕之心。便忙笑道:「那不如我回去和夫人禀明一下,叫她不要等我了。然后我去买些酒菜,请指挥使好好喝顿酒?」 王璟摆摆手,摸着两撇狗油胡,笑嘻嘻地说道:「在这里喝既不过瘾,又不方便。既然你夫人已经备好酒菜,不如就去你家吧!」 听到这话,阮浪有些迟疑。他并不是忌惮王璟这个好色之徒。反而担忧误了朝廷的差事。 王璟见他踟蹰,面带不悦地说道:「既然阮大人这么为难,还是算了吧。想想也是,你都敢和张亨这个皇亲国戚作对了,更是瞧不上我这个曾经的贵人了!」 阮浪大惊,连忙拱手说道:「指挥使误会了!卑职只是在想,平阳侯父子过几日就要移交给刑部了。皇上三让咱们好好看管此二人,卑职只怕您这一走,会不会出了岔子,到时候咱们就不好交差了……」 王璟立刻展颜一笑,摆摆手说道:「哎,你不用担心!我让下面的人看紧点,不会有事的,咱们只管喝酒去!」 其他人也过来,一齐将二人往外推,哄笑着劝道:「去吧,去吧,有我们在呢,还能出什么事儿!」 见大家如此说,阮浪也不好再推辞,生怕自己的执拗再惹王璟生气。便殷勤的领着他,往自己家中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章 卿卿佳人冤魂荡(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夕阳临照着轩窗,渐渐沉落到地平线下,归鸟直朝着窝巢陆续的飞还。王璟的马车,在这相谈甚欢的二人,从御守司直奔回阮浪的宅院。车上的二人,从儿时旧事,谈到当今国事,说得不亦乐乎。 听到门外马车声响,阮夫人连忙提着灯笼出门相迎。看到马车上跳下来两人,阮夫人颇有些意外。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提着灯笼一照,轻声唤道:「相公?」 只这一声娇滴滴的呼唤,王璟顿觉全身酸麻,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连忙寻声看过去。只见红灯映照之下,阮夫人一张娇艳无伦的脸,怕是鲜花初放,也不足比其容色。王璟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他大张着嘴,险些流下口水来。 尤其,当阮夫人迈过门框时,微微提起裙摆,露出一双十分周正的金莲。王璟霎时心动,恨不得马上将其揽入怀中、共度春宵。 阮浪向夫人禀明了事情的原委,夫妻二人便毫无戒备地将王璟恭恭敬敬迎进门去:看着屋内放桌上的两双碗筷,虽然有些寒酸单薄,王璟却毫不在意地坐下。 阮浪热情地招呼着他,阮夫人更是亲自下厨又做了几个拿手菜。可王璟的心思根本不在饭菜上,而是频频望向门外,期待再睹佳人之姿。 阮浪见他有些心不在焉,误以为他嫌弃自家的酒菜,便起身说道:「家中的酒菜不合胃口,我去外面的酒楼定些酒菜好了,您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回。」 王璟对阮浪的热情心中甚烦,他刚要摆摆手劝住他,却立时改了主意:他方才还在正想着如何将阮浪支走,却不料他竟然主动要离开。 他眼珠一转,忙笑道:「既然阮兄有此心,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我方才喝得有点上头,你去定菜这功夫,我能醒醒酒。等你回来咱俩再喝!」 阮浪见王璟终于展颜,立刻松了口气,连忙拱一拱手离开家门。王璟趴在门口观望了半天,见阮浪果真离去,背影越来越远,立刻乐得手舞足蹈起来。他连忙跑到门口,在驾车的车夫耳边低语一番,才转身回屋。 他估摸着阮夫人也该进来了,便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又理了理一下唇边的胡子。便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捉摸着:待会儿该如何诓骗阮夫人,好让她从了自己。 正在他寻思间,便听见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但见一个碧绿色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阮夫人带着两个丫鬟,端着酒菜翩然迈进门来。 「老爷,菜好了。」一声娇唤,让王璟全身一颤,他连忙转过身来,痴痴地盯着阮夫人。桌案上的酒杯被碰倒,酒水洒了他一身却毫不在意。 但见那女子,二岁的模样,衣衫飘动、清丽秀雅、明眸皓齿,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王璟顿时魂不守舍,脱口惊呼道:「我的妈呀,可想死我啦!」 阮夫人见到屋内就一人,猛地怔住,局促地说道:「怎……怎么就王大人一人啊,老爷何在?」 王璟笑嘻嘻地走过去,赔着笑脸说道:「阮浪去酒楼定菜去了。娘子既然来了,就坐下吃杯酒吧。」 阮夫人闻到王璟一身酒气,知道他是醉酒,便后退了一步,婉言谢绝:「既然老爷不在,奴家就先退下了。」 说着,她连忙让身旁的丫鬟,将酒菜放在桌上,便急忙要离去。 「娘子别走啊!」王璟一步抢到前面,伸双臂挡在门口。两个小丫鬟和阮夫人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王璟一边色眯眯地看着她,一边笑道:「阮夫人此话差矣!所谓美酒佳人,这好酒怎能不配美人呢?今日娘子不赏脸,为我斟上一杯酒,怕是这酒就喝不下去啦。」 阮夫人听到这话,顿时没了主意。她从小就长在深闺之中,出阁后又被武艺高强的 阮浪,保护得甚是妥帖,自然不识得王璟这等狂蜂浪蝶心中的小九九。于是,在王璟的威逼利诱之下,阮夫人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下来。抬起皓白如玉的纤手端起酒壶,为他斟酒。 王璟却凑过身去,深深一吸气,但闻她身畔幽香阵阵,便美滋滋地赞叹道:「娘子好香啊!」 阮夫人听到这话双颊一红,拿着酒壶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酒洒在王璟的手上,他却毫不在意地擦了擦手,只顾看着夫人痴笑。 阮夫人被他看得心中慌乱,她连忙地垂下脑袋,小声说道:「王大人喝多了,奴家这就去给您弄碗醒酒汤来。」说着,又要起身离去。 「娘子别走啊!」王璟一把拉住她滑-嫩的玉手,放在唇下吻了吻,Yin笑道:「娘子的酒我还没喝到口呢,怎能现在走啊!」 到了此刻,阮夫人才终于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是个怎样的人。 她又羞又怒,一边挣脱着王璟的手,一边惊呼道:「王大人放尊重些,我可是阮浪的夫人,您怎能如此轻浮?」 王璟虽然平日里,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身形干瘦。可对付一个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阮夫人挣扎了半天,可王璟却越攥越紧,竟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在她芙蓉面上狠狠亲了一口。 阮夫人又急又气,眼眶泛红,忍不住叫骂道:「Yin贼,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王璟却紧紧抱着她,Yin笑道:「娘子,你叫也没用啊,这门外可都是我的人。就算阮浪回来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阮夫人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失声叫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璟嘿嘿一笑,说道:「我对娘子朝思暮想已久,如今能见到娘子一面,真是如久旱盼甘霖啊!娘子就成全我这一次吧!」 阮夫人听到这话吓得魂飞天外,顿时泪如泉涌:「放开我,你这个Yin贼!阮浪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对他的夫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阮夫人一边挣扎,一边连连疾呼着:「救命,救命!」 身旁的两个小丫鬟见到主母受辱,连忙跑过去救人。虽然都是年轻的女子,可两个小丫鬟用尽全力,再加上阮夫人死命挣扎,王璟终是不能得手。 欲-火上头,却迟迟不得佳人。王璟立时变了脸色,一脚踢开身旁的丫鬟,破口骂道:「妈的,臭娘们儿,给老子滚开!」 随即,他一把拎起阮夫人,丢在一旁的榻上,愤愤道:「小娘子,老子劝你还是识趣点儿!你若乖乖听话,老子就怜香惜玉,闹个你我都快活!你要是给脸不要脸,那老子下手可就没个轻重了!」 阮夫人哭得花容失色,一边从榻上挣扎着坐起,一边惊呼着:「救命啊!来人救救我啊!」 两个小丫鬟连忙爬起身来,死死抱住王璟的腿,大喊道:「夫人快跑啊!」 阮夫人看准空档,嚯地站起身来,连忙往外跑去。 「妈的!给老子滚开!滚开!」王璟被两个小丫鬟绊住手脚动弹不便,连连破口大骂,眼看着阮夫人就要跑出屋去。 他一眼瞥见桌上的酒坛,随后将它操起,狠狠砸在一个丫鬟的后脑。那小丫鬟不过十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一砸,脑后顿时鲜血直流,白的红的混在一起流了一地,她连大气也没出一下,就躺在地上断了气。另一个丫鬟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失声大叫着,躲在了一旁。 阮夫人刚奔到门口,听到叫喊声连忙回头一看,瞧见地上的死尸和满地的鲜血。便一个腿软跌坐在地上,吓得肝胆俱裂、魂飞天外。王璟见状连忙跑过去,当腰一把抱起她又往榻边走去。阮夫人回过神来,一边胡乱挣扎着,一边连连惊呼。 恰在此时 ,阮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满心欢喜地快步往家走去。还未到家,远远便听到自家娘子凄厉的哭声。他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过去。刚跑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王璟的Yin笑声,和自家娘子的求救声。 他放下食盒,急忙跑进屋去,但看见王璟正满屋追逐着阮夫人,地上还躺着一具冰凉的死尸。 阮浪立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当下断喝一声:「住手!」 听到这一声龙吟虎啸,王璟吓得一个哆嗦,他停下脚来慌促地看向阮浪。阮夫人看见自家相公回来,立刻奔过去,扑在他怀中崩溃大哭。 阮浪一把搂过夫人,怒瞪着王璟,喝道:「朋友妻不可欺!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声喊,吓得王璟连连退了几步。门外守着的家丁和打手,听到争执声立刻各执兵器冲进屋内。阮夫人看到这群人来者不善,吓得躲在阮浪怀中瑟瑟发抖。 王璟瞧见自己人进来为他撑腰,立刻挺起胸膛,一步走到阮浪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阮浪,我且问你,你如今的富贵官职从何而来?」 阮浪微微一愣,沉吟了半天,才沉声道:「自然是……全仰仗王兄一手提拔!」 王璟仰天哈哈一笑,又问:「既如此,你打算拿什么来报答我?」 阮浪怔怔地看着他,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便连忙拱手一拜:「阮浪除去这一身之外,全是恩公之物!恩公的情谊,阮浪定当披肝沥胆去报答,请恩公放过我家夫人!」 王璟冷笑一声,说道:「要说阮兄的身外之物,老子倒是都没看上。唯独你的夫人,我是一见倾心、魂不守舍。既然阮兄要报答我,不如将夫人赠与我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一章 卿卿佳人冤魂荡(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强忍怒气,冷声道:「王兄这玩笑开得大了,怕是喝醉了吧?」 王璟遭到拒绝,立刻撕破脸:「你可知这朝中,有多少人抢着将女人送于我,好博得一个大好的前程!今日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却不识抬举!」 阮浪胸口顿时无名火起,眼中怒火灼灼,却依旧好言相劝:「君子不夺人所好,王兄就算是要尽这天下的宝物,阮某都愿舍命为你取来。但家中夫人却是我终生所爱,还请王兄顾念旧情,能够网开一面!」 阮浪的隐忍在王璟眼中却成了窝囊,他胆子立刻大了起来:「实话告诉你,我今日便是为了你夫人而来!无论你愿不愿,我今天都要将她带走!你要是主动点,这朝中的职位人你挑选!但你若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王璟,你不要欺人太甚!早知道你这人放荡好色,却没想到,你竟算计到我头上!我平日里敬重你却不怕你。你若敢欺辱我娘子,我也绝不会和你客气!」受此奇耻大辱,阮浪的声音中再没有半分退让。 王璟哆嗦了下,眼珠一转,立刻朝阮浪身后使了个眼色。随扈们会意,纷纷抽出刀来,蹑手蹑脚走到阮浪的身后,举刀便砍。不料,阮浪早已发现背后有人,他猛地转身一抬手,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掰,尖刀跌落在地。 「好呀,好一个阮浪,竟敢反了!来人啊!快来拿下这个贼人!」王璟大喊了一声,便急忙躲在暗处,生怕阮浪一怒之下将他暴打一顿。 随行的家丁和打手闻声闯进来,将屋内已经打成了一片,便纷纷操起兵器向阮浪扑过去。阮浪一手护住夫人,一只手与前来的打手拼搏,态度从容不曾落於下风。 王璟如耗子一般躲在暗处,心里十分着急:阮浪如此厉害!稍有不慎,别说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得不着,自己怕也要性命堪忧了! 一瞥之间,瞧见墙边放着的一根烧火棍子,他顿时计上心头。趁着阮浪忙于应付打手之际,他拎着火棍蹑足前行,瞅准时机,猛地朝阮浪的后脑砸下去。 这一闷棍来得突然又力道十足,阮浪一口鲜血喷出,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听到阮夫人撕心裂肺的大叫,阮浪捂着后脑,又低头看了看满是鲜血的手掌,才知道自己被偷袭后受伤了。 疼痛感迟迟才来,阮浪如同被夺魂了一般,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鲜血如细泉从后脑不停涌出,后背的衣衫已腥红一片。 阮夫人在一旁失声痛哭着,连连唤着阮浪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愣着干嘛?给老子上啊!」王璟看准时机,跳着脚向众人大喊着。 那些家丁和打手回过神来,立刻扑过来对阮浪一顿拳打脚踢。王璟则趁机拉过阮夫人,猴急地将她拦腰抱起,重重地摔到榻上去。 阮夫人本就惊吓过度又身子单薄,被他摔了个七荤八素、手脚酸软,一时无力反抗。王璟看着床榻上活色生香、娇媚万状的女子,也顾不得手下人还在屋中,立刻脱了外衣欺身而上。 阮夫人昏昏沉沉的,只看到王璟一张猥琐的脸贴近自己,顿时泪如雨下。她一番挣扎无果,只能转头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男子,期盼着他能站起来救自己。 阮浪看似失声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也不知是否看清了眼前的惨剧。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如纸,唯有三根手指用力抓着地,苍白的指尖已在滴血。 「相公,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阮夫人身上的衣衫尽褪,赤裸在众多男人面前。她心中又羞又愤已万念俱灰,便咬住了舌头企图自我了断。 王璟眼尖手快,立刻揪住她的头发,抬起她脑袋狠狠撞向床榻。连撞了三下,阮夫人双眼一闭昏死过去。王璟摩拳擦掌地瞧着毫无招 架之力的女子,立刻扑上去成全了自己的美事…… 浓雾弥漫在天地之间,仿若一幅丹青在街上缓缓游动。浓雾中隐约可见一个摇摇晃晃高大的身影,他双眼通红、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捂着后脑东倒西歪地,晃荡在杳无人烟的大街上。 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那人愣了一下,立刻站住脚回过头,细看了他几眼,试探着喊道:「阮大人?」 阮浪听到声音,摇摇晃晃地站住脚却没有回头。待喊他的人跑到跟前,阮浪才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男子:这人长得又黄又瘦,脸上还有道疤,身上和他一般穿着飞鱼服,腰间别着一把绣刀。 他忽然记起这个人的名字,口齿不清地问道:「我记得你……你叫平四?」 平四上下打量着他,关切地说道:「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阮浪却没有回答他,他高瘦的身子只晃了三晃,便直挺挺地倒下来。幸好平四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将他抱住,手一扶他的后脑,才发现他后脑受了重伤。 平四心头一惊,连连疾呼道:「阮大人,阮大人!谁将您打伤了?」 可此时的阮浪已经无法回应。平四茫然四顾,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眼瞧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权衡之下,他只能将阮浪往背后一抗,将他送到医馆救治,医治得及时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平四敲响了附近一个医馆的大门,敲了许久,房门才不情愿地被打开。 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身着中衣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今天太晚了,明日再来吧!」说着便要关门。 平四却一把挡住门,哀求道:「您行行好,我兄弟受了重伤,要是再不医治就没命了!我有钱,很多钱!」说着,便从怀中拿出银元宝,塞进郎中的手上。 郎中颠了颠手中的银两,才闪开身子:「行,那你进来吧!」 平四千恩万谢地将阮浪背进屋去,将他面朝下放在床榻上。 郎中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捻着胡须直摇头:「这位大爷伤势不轻啊,不好医治!」 平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从怀中又拿出一个银元宝塞给他,恳求道:「你一定要尽力治好我兄弟,如果他能平安无虞,我会奉上一锭金子给您!」 郎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为难地说道:「我尽力吧!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平四顾不得太多便匆匆离开。他掐着时间,疾奔回诏狱门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便从一旁的稻草堆里拿出两坛酒,才推门走进去。 诏狱里面过节的气氛却一点都不输外面。一众当值的衙役在王璟走后觉得意犹未尽,便支上牌桌开始赌博。 平四凑到赌桌前观看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问道:「兄弟们今日怎么能玩玩了?王大人不在吗?」 狗三一边看着赌桌,一边说道:「嘿!他今日本该当值,可他哪次不是出去鬼混啊!今天有阮浪和他家小娘子作陪,估计今晚是回不来了!」.. 听他们提及阮浪,平四心头一紧,故作镇静地问道:「平日里也不见二人多亲近啊,今日怎么凑到一块儿喝酒去了?」 阿虎冷哼一声,说道:「本来王大人带着我们正喝得高兴,兄弟几个谈到了阮浪的夫人。阮浪恰好此时前来,王大人就心花怒放地跟去了。」 平四眉头微微抽动,故作不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阮大人的夫人再好看,也没有王大人的份儿啊!」 幺六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谁不晓得王大人最爱美女,阮浪他一直备受欺负,如今能有这样一个献美的机会,他怎会放过?老婆算什么?王大人一高兴,赏他个大官做,到时候什 么样的老婆讨不到?」 阿虎也阴阴地笑着:「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早就送到王璟床上去了!」 平四看着这些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人,心中暗暗骂着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一双拳头抬起又放下,来回好几次,才强忍住满腔怒火。 他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阮大人可不是这样贪图富贵的人!」 幺六冷冷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在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面前,老婆孩子算什么,爹娘都可以不认。这就是人的本性!诶,我赢了!」 「妈的,我又输了,真倒霉!」阿虎一拍大腿,余光忽然看到平四怀中的酒坛,一把抢过来问道:「你方才去买酒了?」 平四讪笑道:「我方才出去方便,看到门口放了几坛酒,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见泥封未打开,就搬进来了。」 狗三拿过一坛酒,左右仔细看了看,笑道:「我想应该是王大人派人送来犒劳咱们的吧!管他呢,泥封没打开应该没问题!」 阿虎一推牌桌,嚷嚷道:「不玩了,不玩了!还是喝酒的好!」 幺六指着他骂道:「你这厮,一赌输了就耍赖!」 平四眼珠一转,连忙顺水推舟:「哎呀,那就别玩了!王大人送来的酒,肯定是好酒,不喝岂不是可惜了。」 说罢,便拿过酒坛打开泥封。这酒可是潇湘别馆的招牌,一开封便满室清香,更别说是喝上两口了。 这些衙役哪喝过这么香的酒,光是闻到酒香就醉了,自然不肯再堵,几个人拿来几道小菜,便开始一番狂饮。 这一群酒囊饭袋,光知道喝酒说着浑话,谁对这莫名而来的酒,都没有怀疑。更没有人注意,平四只是端着酒杯,坐在一旁佯装喝酒,却一滴都没喝进去。 两坛酒杯十多个人分着喝,很快便见了底。这些衙役一个个面红耳赤,打着酒嗝,很快就晕头转向、手脚酸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平四却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直到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才站起身,挨个踢了踢地上醉倒的人:「军师的药可真厉害,这么快他们就不省人事了!」 说罢,他转身走到诏狱门口,探出身子四下环顾一番,朝着浓雾里学了三声鸟鸣。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二章 卿卿佳人冤魂荡(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雾中袅袅走来,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她们走到门口,四下看了一眼,便一闪身迅速迈进门来,大门随即在她们身后落了锁。 平四向鹿宁躬身一揖,低声说道:「少帮主,衙役们已被迷倒。沿途的囚犯也都被我用迷烟迷晕,没有一个时辰,他们是不会醒的。平阳侯父子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在那里直接动手,不管他们叫得多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 鹿宁点点头,一抬手,低声道:「甚好,前面带路吧。」 平四带着二人七扭八拐的,走到最里面一间单独的牢房。牢房中的父子因为迷烟已然熟睡,平四轻手轻脚地打开锁链,撑着铁门让鹿宁和寒烟进去。 鹿宁指着昏睡不醒的父子二人,向寒烟问道:「你可看清了,这对父子就是屠杀你们全村百姓的罪魁祸首?」 寒烟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他们!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们二人这副嘴脸!」 鹿宁轻轻一挥手,平四走过去将二人捆个结实,随即抬来一桶冰凉的水,朝着二人兜头浇下。 平阳侯虽醒了,可毕竟已年过七旬,***让他神志不清,只坐在一旁打哆嗦。张亨是个武夫,这一盆水兜头浇下,他猛地惊醒,粗喘着气晃了晃头,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他圆撑着双目,一个一个扫过面前三人,目光最后落在鹿宁的身上,顿时血灌瞳仁,呲牙骂道:「是你?」 鹿宁冷眸睥睨着他,森然道:「听说张统领出狱后,第一个便要找我来寻仇。我这个人识趣,不劳你费神便主动来了。」 语毕,她又拉过一旁的寒烟,漫不经心地讥讽道:「哦对了,张统领不是一直想找到她吗?我也好心地帮你带来了!」 鹿宁一脸的讥诮和阴阳怪气的嘲讽,让张亨恨得牙痒痒,他一怒之下猛地要扑过去,才赫然发现自己已大绑起来,任凭他如何奋力挣扎,也挣脱不开。 一番挣扎过后,他瞋目裂眦地瞪着鹿宁愤愤道:「***!果然是你藏匿了这个女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阴我?看我出狱后如何弄死你!」 鹿宁眼睛闪过一抹趣味,幽幽笑道:「张统领,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难道你看不清眼下形势吗?我敢闯入牢房来见你,就没想让你活着走出去!」 张嘶声喊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是不是翊王那个混蛋?」 鹿宁脸一沉,眼锋冰冷,轻嘲道:「像你们这种十恶不赦、仗势欺人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又何须别人指使?我鹿宁一向行侠仗义,看到不平之事就要出手管,有没有仇又有何妨?」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张亨死死瞪着鹿宁,挣扎着身子想要扑过去,气得怒火中烧。 此时,年逾七旬的平阳侯才彻底清醒,却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他一眼看到身穿飞鱼服的平四,登时心下大喜,惊呼道:「莫非是陛下要放我们走吗?」 张亨却冷哼道:「父亲,您仔细看看!她们是刺客,是来杀我们的!」.. 听到这话,平阳侯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全身一抖,颤声道:「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我可是平阳侯,是皇亲国戚!连皇上都得让我三分!你们敢动我不成?」 闻听此言,寒烟一步再也忍不住,指着他鼻子骂道:「皇亲国戚又如何?你们父子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我今日就是来替天行道收拾你们的!」 平阳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只见她一双明净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可平阳侯年纪大了,怎会认得被自己害过的人长得是如何模样。看了半晌,他才诧异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因何与老夫有仇?」 听到此话,寒烟立时怒火中烧:「恶贼人!你霸占我们村子的水田,又将全村人狠心屠杀!如今冤魂就站在你面前,你竟这么快就忘了?」 平阳侯悚然一惊,惶恐地看着她,瞠目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张亨在一旁横眉怒目地喝道:「父亲,就是她在皇上面前指证,才将咱们送入大牢的!」 平阳侯恍然大悟,立刻变了脸色,瞪着寒烟破口大骂道:「***,你竟敢害我们父子!等皇上将老夫放出监牢,老夫一定杀了你这个浪荡娼妇……」 平阳侯年逾七旬,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在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 平四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啪、啪」连扇了他几个巴掌,直到平阳侯再骂不出一个字才住手。张亨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打,登时勃然大怒,可他此时被捆绑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瞪着鹿宁和寒烟,接过父亲的话也加入了骂战。 污秽难听的话语,从二人嘴里不停的喷出,上至翊王下至已经死去的村民,都被他骂了个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的愤恨。 鹿宁的眼底有火星在闪烁。平四看出她的不快,立时抢过去,挥起右拳狠狠击打了张亨的左下巴。 张亨痛吟一声,脚下没站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口血喷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平四却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又使劲碾了几下,张亨本就丑陋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却还是骂不停口,不肯罢休。 方才还嚣张的平阳侯,看到此状吓得赶紧说道:「莫伤我儿,莫伤我儿!你们要钱还是要土地,我统统都给你们!」 「呸」三个人听到这话,纷纷朝他啐了一口。 平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沉声道:「你个老东西,事到如今还冥顽不灵!等我收拾完你儿子,就来收拾你!」 平阳侯眼珠一转,立刻跑到铁栏便,往外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有没有人在?谁能来救我平阳侯,我给他万两黄金!」 可他扯脖子喊了半天,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却仍然不肯收声。平四担心这样的大吵大闹,会吵醒昏迷的人。 他一手勒住平阳侯的脖子往回扥,一边怒骂道:「老东西,你这么着急送死,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等等!」鹿宁突然出声拦着他,然后转头看向寒烟,轻声道:「你不是说,要亲手报仇吗!现在该轮到你了!」 说着,便拿过一个瓶子,放在她手上,嘱咐道:「大名鼎鼎的牵机毒,服下的人死得极为痛苦,正适合送他们上路!」 寒烟刚要伸手去接,却还是害怕地缩回了手。 鹿宁把药瓶硬塞到她手上,催促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难道不想给上百口人报仇了吗?」 「你以为杀了我们就没事儿了吗?我们是皇亲国戚,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还是死路一条……」重新爬起来的张亨又大声呵斥起来,肿胀的脸却让他嘴里像塞了棉花。 话还未说完,一个俏丽的人影一晃就站在他面前,随即一记十足十力道的飞脚踹在他胸口,张亨再次栽到在地。 可他仍然不服输地抬起头,用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瞪着鹿宁,像一条蛆虫般用身子做足,在地上缓缓往前爬行,口中的谩骂已听不出是人声了。 平四面色如霜,朝他一步走过去。 寒烟瞧见他手中某物上泛出冷辉,随着这只手臂狠狠扎下去,响了一声尖锐而凄厉的惨叫。平四的手臂再次举起,下去,直到叫声戛然而止,可他的手臂却依旧举起、落下、举起、落下…… 见到儿子在自己面前惨死的过程,一旁的平阳侯眼瞪得如铜铃、嗓子里发出愤怒的 呜咽之声。他想要靠近儿子,可双腿因为恐惧已动弹不得。 寒烟受惊过度已经魂飞天外,直到她觉得脚下黏糊糊的,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脚下的鞋子已经被腥臭的鲜血染湿。她才惊恐地大叫一声,捂着嘴连连后退。 「我们帮你解决了一个,剩下一个该你了。」鹿宁推了她一把,神色依旧平静。 寒烟稳了稳心神,拿着瓶子战战兢兢走到平阳侯面前。酝酿了许久,她伸手想抓住平阳侯的下巴,却几次都被他扭头躲开。 虽然她对父子二人恨之入骨,可她平日里连看杀鸡都不敢,何谈要亲手杀掉一个大活人呢! 平四见状,便帮她一把掰开平阳侯的嘴。平阳侯惊恐地撑圆了眼睛,嗓子里发出呜咽声,听上去像在求饶更像谩骂。 见寒烟在微微发抖,鹿宁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安抚道:「别慌,想想你父母和村民的惨死!你若此时不下手,他们日后定会找你算账的!」 「可是……」寒烟咬着唇,喃喃道:「我害怕,我没杀过人……」 鹿宁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忘了,这可是你用命搏来的唯一一次机会,怎能轻易退缩!」 全村人被屠杀的惨状,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悲愤交加让寒烟全身抖得更厉害。她铆足力气将瓶中的毒药,一股脑都倒入了平阳侯的口中。 平阳侯惊恐地摇着头,紧紧咬着牙关,企图抵挡住毒药。平四却立刻捏住他的鼻子,不过一会儿,毒药还是一点点流进了他的喉咙。 很快,毒药便在体内发作了,平阳侯已疼得直不起腰来。平四一松手,他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眼见着他颈子僵硬,浑身剧烈地抽动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死大,口中不停地冒着白沫,头足一点点相互靠拢,直到最后头足相就,方才气绝身亡。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双颊上落下,寒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爹,娘!今日大仇终得报,你们可以安息了……」说罢,她便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三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众多星星像棋子排列,使夜空显得非常幽深。尚未西沉的月亮像一盏孤灯在山崖上点亮。 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四下里万籁俱静,王璟的府邸中,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惊得倦鸟离巢,院中鸡鸣狗吠之声响起。 阮夫人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赤身***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而那个面目猥琐的王璟,正趴在自己身上行着苟且之事! 她当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吓得面无血色、魂飞天外,忍不住惊叫道:「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相公,相公,你在哪儿?」 王璟却钳住她的下巴,阴森森笑道:「这里是我的府邸,是不会有人会进来救你的!再说了,你现在已经失身给我,就不必反抗了吧。」 阮夫人愤恨地怒瞪着他,咬牙道:「王璟,你敢如此欺负我,你可知我叔叔是谁?就不怕他来找你索命吗?」 「哈哈哈哈!」王璟放肆地狂笑道:「实话告诉你,皇上的女人我都碰过,你叔叔还能比皇上厉害不成?」 阮夫人奋力反抗着,失声喊着:「相公,相公,救我!」 王璟却笑得更加猖狂:「阮浪?阮浪怕是早就到了阴曹地府了,是没法儿再回来救你的!」 单纯的阮夫人登时止住哭声,她忽然想起晕倒前,阮浪倒在血泊里的情景,便双目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自己。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下人在门外喊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被人扫了兴,王璟朝着门外破口大骂起来:「是哪个龟儿子大喊大叫的,不知道老子正在兴头上吗?」 门外的声音继续喊道:「少爷,御守司的人来报,平阳侯父子方才在诏狱中死了!」 王璟全身一颤,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也顾不得穿好衣服,就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惊慌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门外的管家擦了擦汗,颤声道:「是御守司的衙役亲自登门来通秉的,说是父子二人被害,已有人去报刑部了,估计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了!」 「糟了!糟了!」王璟失魂落魄的地后退了几步,暗暗叫苦:这下可闯下滔天大祸了!若让皇帝知道,自己为了抢走阮浪的夫人而玩忽职守,导致皇亲国戚暴毙,怕是就要小命不保了! 「父亲!父亲!」王璟突然想到王肃,也顾不得穿上衣服便往外跑。 漆黑的夜色在渐渐退去,地平线上已经泛出一点点光辉。王璟半裸着身子,奔跑在拂晓的夜空下。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还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他甚至忘了骑马或者轿子,只一路小跑到王肃的府邸,一边急促地敲门,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父亲开门!开门啊,父亲!」 过了好半天,院中宅邸的灯才逐一亮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大门被缓慢地推开。 老管家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来,看到满头大汗的王璟,不禁心生疑惑:「少爷,何事这么急啊?」 王璟一把推开管家,大步冲进门来,急切地吼道:「父亲呢?大事不好了!」 管家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劝道:「少爷您慢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正说话见,王肃带着王夫人,披着外衣挑着灯笼,昏昏沉沉地走出门来。看到王璟大惊失色的样子,王肃暗道不好。 可未等他细问,王璟便一步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未说话,便急得哭了起来。 王肃沉着脸,问道:「逆子,你又闯了什么祸?」 王夫人爱子心切,她白了王肃一眼,颤颤巍巍地将王璟扶起来,温和地说道:「璟儿,有话起来慢慢说,有什么事 都有你父亲呢!」 王璟听到父亲的斥责,浑身一抖,立刻躲在王夫人的身旁,失声道:「父亲大人,我……我好像犯错了……」 王肃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呵,你哪天不犯错,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熊心豹胆的人,也会如此惊慌?」 王夫人立刻喝止他:「璟儿还小,他懂什么?平时犯个小过小错,你怎么就这么斤斤计较?」 王肃指着王璟,冷笑道:「你瞧他这样,像是犯小错的吗?」 王夫人一边抚摸着王璟的头,一边耐心地问道:「璟儿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快和你爹说说,省着我们担心啊。」 王璟耷拉着脑袋,迟疑了半天,才嗫喏道:「父……父亲,方才御守司的人来报,平阳侯父子……死了……」 「什么?」王肃双眉一竖,怒瞪着他:「这才进去几天啊,怎么就死了?」 王璟吓得缩头缩脑,张口结舌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总管御守司和诏狱,怎么能不知道?」王肃一把拎过他领子,气急败坏地质问着。 王璟眼眶泛红,连忙可怜巴巴地看向母亲。 王夫人伸双臂,一步挡在王璟面前,呵斥着王肃:「你看你把孩子吓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监狱里死个人不是很正常吗?」 王肃虽然在外面八面威风、权倾朝野,可在家里却十分怕王夫人。别看王璟日日流连花丛,看见女的就迈不动步。王肃这辈子只娶了这一位夫人,连个小妾都不曾有过。所以他这一辈子,纵有万贯家财,膝下也仅此一子,自然是溺爱了些。王夫人对王璟更是百般纵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王肃看夫人有些动怒,便叹了口气,态度缓和了一些:「逆子,说说吧,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璟耷拉着脑袋,抬起眼皮偷偷瞧了王肃一眼,却被他凛冽的目光,吓得又垂了下去。 迟疑了许久,他才喏喏开口:「昨天,本来是我值班,想着是端午节,就带着大家伙一块喝酒庆祝。那阮浪不当值却突然回到御守司,说家中备了酒菜要请我喝酒。我推脱不过就和他去了……」 王肃瞥了他一眼,瞧他眼珠四处乱转的样子,便知他在绞尽脑汁编故事,却也不急于拆穿,只冷冷道:「然后呢?」 王璟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胡说八道:「我……我本来就有些醉了,阮浪就命他夫人……出来陪我喝酒,还……还故意勾引我。后……后来……阮浪忽然说……说要把夫人送给我,希望我能让您给他封个大官做……」说到最后,王璟编不下去了,声音就越来越小。.. 王肃冷哼一声,反问道:「璟儿,你闯了这么大的祸竟还敢撒谎?你要说别人有可能,将自己老婆送给你我还勉强能信。那阮浪呆头呆脑,向来不懂得官场之道,他会将老婆送给你?我还不知你一向是色胆大如天,八成是你看上人家老婆已久,趁着昨天就强抢回家了吧!」 王璟全身一震,他知道骗不过精明的父亲,也不敢再强行狡辩。 王肃冷冷笑道:「璟儿,你要是单枪匹马肯定对付不了阮浪,估计你又是带着打手前去行凶的,这件事我稍加盘查便知,你还敢撒谎?」 王璟听到这话立刻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说道:「父亲大人英明,您猜的都对,的确是我看上了阮浪的老婆,昨天将她强抢回家了。可谁能想到,平阳侯父子就在昨夜突然死了!」 王肃登时火冒三丈,指着王璟大骂道:「胡闹!此等逆事你也敢做?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王肃气得抬手要打,王璟缩着脖子往王夫人身后躲,带着哭腔说道:「父亲大人,现在怎么 办啊?皇上要是查到真相肯定饶不了我,你要是不帮我,我可就没命了!那我娘不得伤心死啊!」说着,便拉了拉王夫人的衣角。 王夫人听到这话立刻眼眶一红,怒瞪着王肃嗔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骂儿子,还不快帮他想想办法?」 王肃气急败坏地问道:「我怎么想办法?我能让死了的再活过来吗?」 王夫人一跺脚,急道:「他们父子活着的时候树敌那么多,现在到了狱中,想找他们报仇的人自然多得数不胜数,怎么能怪璟儿呢?再说了,幸亏璟儿不在那里,要不然那些杀手杀红了眼,璟儿岂不是也跟着遭殃?」 「你懂什么?」王肃板着脸怒斥道:「这话你和我说得着吗,那得皇上信才行啊?如果皇上明日问起,璟儿因何不在狱中,他这个借口理由,只会让皇上龙颜大怒,能饶了他吗?」 「那可怎么办啊?」王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期期艾艾地说道:「璟儿只是个孩子,平日里就贪玩了点儿,可没有坏心啊!要我看啊,这件事情就怨那个叫阮浪的,还有他夫人!这样的女子,一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若不是她故意在璟儿面前搔首弄姿,璟儿怎么会动了心思?再说那阮浪,好端端为何要请璟儿去家里吃饭,我看他们夫妻就是没安好心!就是嫉妒璟儿比他们混得好,想害璟儿!」说罢,便拿着手帕掩面而泣。 王肃将脸一沉,斥道:「哼!你那般欺负阮浪,他还不趁机将你供出去?」 王璟嘻嘻一笑,说道:「父亲大人,虽然他是武举人,可要是没有我,他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怎么能有今日呢?再说父亲权倾朝野,给他一个胆儿,他也断不敢得罪我的!」 王璟看到他如此不争气的纨绔之样,恨得牙痒痒,忍不住低吼着:「得意什么?要不是你父亲权倾朝野,你也不会天天犯错,让我时时给你擦屁股!不过,阮浪这个人能文能武、颇有才思,你还是小心为妙!」 王璟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拱手一揖,说道:「儿子知道了……」 虽然王肃生气,却知道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得尽快想个办法为王璟脱身。 想到此处,他朝着老管家喊道:「来人,备车,马上去一趟御守司!」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四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空中的黑幕渐渐被拉开,太阳射出了一天中第一道光芒。光辉透过窗纸,射到平四昏睡的脸上,他的睫毛动了动,还未等睁开眼,便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你……你是谁?」就在平四揉着屁股缓神之际,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平四一惊,立刻跑过去,惊喜地叫道:「阮大人,您醒了?我是平四啊!」 「平四?」阮浪扶着沉甸甸的头,撑着床板缓缓坐起身来。 平四搀扶着他坐起,连忙拿过一碗水递过去。 阮浪接过水碗喝了好几口,缓了缓神,才放眼看着屋内的陈设,喃喃道:「我这是在哪里?」 平四将水碗放在桌上,轻声道:「在郎中的家啊!您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您晕倒了,就将您送到医馆了!」 阮浪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拼命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忽然之间,夫人那凄厉的哭声和王璟Yin笑声,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 然而,他全身都是伤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一猛站起身来,就立刻跌回到床上。他瘫在那里粗喘着气,愤恨地瞪着天花板,暗恨自己的无能,更恨王璟的无耻和阴狠。 平四悲悯地看着他,轻声劝道:「阮大人,你身上的伤势过重,还是多休息段日子吧!」 「不要管我!我要去救人!」阮浪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地。 平四自知王璟的为人,想着阮浪此时前去已于事无补,反而会遭到王璟的再次迫害。可他嘴笨,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阻。 正在他为难之际,郎中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勉力前行的阮浪,惊呼道:「这位壮士真是神人啊!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能这么快就醒过来!我行医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阮浪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着牙一字字道:「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死了她就活不成了!」 郎中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捻须笑道:「虽然壮士是神人,却也是肉体凡胎,并非金刚不坏之身。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只能卧床休息,否则你就算是想活,也怕是活不成啊!」 平四走过去扶住阮浪,温言劝道:「还是听大夫的劝,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不管您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都得留下一条命来啊。」 阮浪却一把推开他,仿佛托着两条象腿般沉重的腿,在地上慢慢摩擦着往前走,对平四和大夫的话充耳不闻。 此时,他的后脑勺像烧着了般刺痛,双眸模糊尚不能视物,胸口和肺部都硬邦邦的,每跳动一下都会引起全身的剧痛。 汗水已打湿了贴身的衣衫,头上缠绕的绷带也再次被鲜血浸透。他却咬着后槽牙艰难前行,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倒下了,爱人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突然之间,他后颈一阵酸麻,随即,黑暗再次袭来。 黑暗中,爱人的脸向他飘来,在笑着向他道别。他急急忙忙想要去拥抱那张脸。可为时已晚,很快,爱人的脸庞越飞越远,最后竟凭空消失了。 一切又陷入到黑暗中,连他自己也消失了…… 然而,他和平四并不知道,此时在御守司已掀起了另一场风暴,而阮浪做为风暴的中心,不过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全城通缉的要犯。 尽管王肃再生王璟的气,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从宅邸到御守司的一路,已经策划了一出大戏,不但能保下王璟的小命,还能借着此事让自己逆风翻盘! 平阳侯父子二人躺在两张干净的台子上,尸身上盖着白布。御守司所有衙役都胆战心惊、垂头丧气地站成两排,自知闯下祸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混账!这么多人连两个人都看不 好!要你们何用?」王肃急吼吼刚一迈进门,就咆哮着大骂众人。 「小的们知错了!尚书大人饶命啊!」众衙役齐齐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哀求。 「你们求老夫有何用?死的是皇亲国戚!皇上若知道了,你们都得株连九族!」王肃怒发冲冠,一句话吓得众人魂飞魄散。人群中已经隐隐有了啜泣声。 王璟眼珠一转,从人群中走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父亲大人明鉴!此事大家也是受害者!这个案子还另有隐情!」 谁也没想到,一向窝囊纨绔的王璟,竟在为难之时挺身而出。所有虾兵蟹将均感激地看着他,心中感天动地。 王肃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问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隐情!」.. 王璟清了清嗓子,便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事实稍加渲染,就成了另一个结局完全不同的故事: 端午节那天晚上,本是阮浪值班,可阮浪带着大家赌博吃酒。有衙役还劝他看守平阳侯的重要性,他却我行我素、不管不顾,带着大家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王肃捻须沉吟片刻,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未等王璟开口,幺六已经爬过来,指着一地狼藉说道:「尚书大人,那些酒坛和酒菜都是阮浪亲自买来的,那些就是证据啊!卑职们不敢说谎!」 狗三也连忙补充道:「刚才仵作来已经查了,那些酒被下了许多***!就是阮浪迷倒我们的证据!如果他心里没有鬼,为何要给我们迷晕!请尚书大人明察啊!小的们是冤枉的!」 「对对对!」阿虎接着说道:「当时王大人还劝阮浪,看守平阳侯父子的事情重要,可阮浪全然不听劝阻,硬拉着王大人去酒。他定是早犹预谋!」 「阮浪何在?」事情推动到这里,王肃不过顺势而为。 「所有人听命,现在开始全城通缉阮浪,抓到此人的重重有赏!」得知阮浪的不知所踪,正中王肃下怀!他立刻下了通缉令。 顿了顿,他转而看王璟:「一旦皇上发现二人死于非命,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免不了都是诛九族的重罪!为今之计,只有偷梁换柱,让二人死得毫无破绽,皇上即便再生气也无际可查!好在仵作和刑部都是咱们的人,这件事倒也好操作。只不过,如果皇上问起,你知道如何回答吗?」 王璟眼珠一转,谎言信手拈来:「这件事的确是御守司的失职,不过诏狱环境一向恶劣,平阳侯年迈受不了这环境。张亨虽然是壮年,可前一阵子生了场病,便一病不起了……」 王肃捻须颔首,又看向一种衙役,沉声问道:「你们呢?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所有人连连跪拜叩首,齐声道:「小的们知道该怎么说了!请尚书大人放心。」 王肃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正色道:「你们都是跟随璟儿的心腹,老夫今日设法救了你们一族人的性命!你们可要懂得知恩图报!」 众人再次叩首,扬声道:「小的们誓死效忠尚书大人、指挥使大人!」 整件事情到此终于有了结局,以王氏父子预想的方式。以至于当他们从管家口中,得知阮夫人投缳自尽时,丝毫没觉得慌张反而有些解脱——唯一的目击者就这样没了,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了! 不过,事后王璟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王肃为何不找凶手! 而王肃的答案更是让他上了一课:一旦确认这件事是凶杀,皇上一定会责令他们找到凶手。一旦找不到凶手,御守司就是玩忽职守罪加一等,不死也是彻底断了仕途。 况且能策划出这样的恐怖事件,背后之人一定是朝中重臣。他们为了平阳侯这对已死之人 得罪其他人,不值得! 郎中家,平四守了阮浪一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将两个椅子并在一起,在上面打了个盹儿。可一觉醒来,床上却空空如也。 「糟了!」平四摸了摸床铺,上面余温尚在,他便立刻转身出门去追。可刚走到门口,却发现阮浪正神情恍惚地瘫坐在地上。 他蓬头垢面、双眼红肿、面白如纸,头上还包着白布,确实满身酒气,身旁还放着半坛残酒。 阮浪醒来后便要去王璟家救人,怎奈身体太过虚弱,他挪动了许久才挪到门口,便自暴自弃似地瘫坐在地上,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 阮夫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挥之不去。只能将一杯杯烈酒灌进胃中,让身体的疼痛盖过心里的痛。 「阮大人,您身上还有伤,此时不宜喝酒。」一只手按住了他的酒杯。平四迈着沉重的步子蹲在他身旁。 「你懂什么!喝够了酒,才能去杀人!」阮浪却一把推开他的手,猛灌了一口酒,沙哑的嗓音中满是悲愤。 平四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阮大人,昨天晚上诏狱里出了大事!平阳侯父子……被人杀害了。」 阮浪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又冷冷道:「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 平四略一沉吟,又道:「皇上嘱咐咱们好好照顾平阳侯父子,可如今咱们失职了,怕是皇上怪罪下来,咱们都要跟着遭殃。所以,现在不是喝闷酒的时候啊!」 阮浪一把抽出佩剑,摩挲着锋利的刀刃,森然道:「好!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逃脱干系!若是皇上问起,我倒要将晚上的事说个清楚明白!」 「不可!」平四忽然正色喝止他,然而喝止之后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明眼下的情况,半晌,他才又道:「阮大人,听我一句劝。御守司的事你暂且不要去想,我帮您请几天假,您回去休息一段日子,把伤养好吧。」 「回去?」阮浪双目通红地望着他,凄然大笑道:「回哪儿去?我此时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五章 浮生清梦已黄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大人,我平四上无三亲、下无四顾,有一个房子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只有我一人住在那里。您若不嫌弃,就去我那里吧。」 平四是个粗人,不会安慰人也不太会说话。 阮浪皱着眉看向他,颇有些不解:「平四,你我平日里素无往来,你念在同僚之情救了我已是大恩。现在对我这般关照,又是为何?」 「平四素日里十分敬重您的为人,所以看到您有难,理应出手相帮!」虽然有翊王的吩咐,可他的确对阮浪十分仰慕。 「别费心了!你从我这里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御守司里没人瞧得起我!」阮浪自弃似的猛灌了一口酒,面露悲戚之色。 「我自幼双亲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被抓壮丁上了战场,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就在御守司谋了个职位,同样也不受人待见。」平四苦笑了一声,挨着他坐下,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阮浪仰头看了看荒凉的清月,一声长叹,备觉凄然:「若是今日之前,你和我这般交心。我定会视你为兄弟,可惜……我现在已是将死之人了,也不能再为你做什么。只能劝你一句,御守司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是及早抽离吧!」 听到他话中大有诀别之意,平四连忙相劝:「郎中都说您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您又何必自怜自艾,将死字放在嘴边呢!好好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不是吗?」 「老天爷不让我死,可若是我找死呢,谁又能拦着我?」阮浪轻哼一声,嚯地站起身来,一把拔出宝剑萧然而立,脸上一片视死如归的决绝。 「阮大人,您去哪儿?」平四急忙站起身,一把抓住他手臂。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是为了你好!」阮浪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等一下!」平四急奔过去,张开双臂将他拦下,情急之下说出了实话:「你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阮夫人不堪受辱,昨晚已悬梁自缢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阮浪一把揪住平四的领子,脸色骤变,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紧握双拳,浑身战栗。他直勾勾地瞪着平四,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阮夫人已经死了。」平四破罐破摔地又重复了一句。 巨大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席卷全身,阮浪只觉得全身轻若鸿毛,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来,仿佛一股微风就能把他扬起,抛到随便一个角落里去。 「咣当」一声,手中的宝剑落地,阮浪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大喊大叫着,好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阮大人,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平四没有拦着他,任由他发泄着情绪。. 可忽然间,阮浪一声嚎叫后,便提着刀二话不说就要往外冲。 好在平四眼疾手快,再次一把抱住阮浪,急切喊道:「阮大人不可!阮夫人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而付出性命啊!」 「夺妻之恨岂能罢休!你莫要拦着我,否则休怪我刀剑无眼!」阮浪悲愤地狂吼着,挥舞着手中的绣刀,几次都险些伤了自己。 平四瞅准时机夺下他的刀,声色厉苒地斥责着:「阮大人,越是此时您越应该忍耐。」 「忍耐?」阮浪身子颤了颤,瞪着眼道:「王璟欺人太甚,他辱我妻子害惨死!若此事我还能忍耐,我阮浪还是个男人吗?」 「阮大人!」平四蓦地大声道:「王璟此人确实该死!你大可以一刀杀了他,以报夺妻之仇。然后呢?以王肃的权势,他会放过你吗?」 阮浪冷冷一笑,大义凛然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他报复不成?」 「好!你英雄,你不怕死!可是你的家人呢?」平四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杀了王璟,王肃会放过你的父母亲戚和族人吗?」 听到这话,阮浪不由得一呆,他提着剑踉跄地退了几步,眼中已有了惧色。 「阮大人,卑职以为这件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平四趁热打铁。 阮浪没了复仇的恨意,也没了魂儿。他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木头般一动也不动,只有几滴浊泪,悄无声息地从两颊滑落。 「当」的一声,医馆的大门被冲开,一群金甲卫凛然走进馆内。还未等平四反应过来,已将阮浪的捆绑起来。阮浪此时已经丢了魂儿,全然忘了反抗,任凭他们将自己推搡出门。 平四一步抢过去,挡下他们:「我们是御守司的人!岂容你们随意抓捕?」 一个金甲卫走过来推开他,狞笑着说道:「少废话!这是王次辅的命令,阮浪现在是通缉犯,必须即刻捉拿归案!」 平四一惊,忙问道:「阮大人犯了什么罪要抓他?」 金甲卫不客气地喝道:「你要想知道的话,不如去要问皇上吧,带走!」 见对方态度强硬,平四口气缓和了许多:「几位大人,咱们都是同僚。阮大人正在生病,请你们手下留情,多多照顾一下!」 「少废话!」那金甲卫一把将他推开。平四也不敢耽搁,连忙追了上去。他此时心里直打鼓:想必平阳侯父子的暴毙,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是为何阮浪成了通缉犯?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亲国戚暴毙狱中,龙颜大怒!满朝文武百官,立刻被急-诏入宫。 一时之间,宣德门外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平均年纪半百的大臣们也顾不得寒暄,只提起长袍疾步如飞地跑向万岁殿。唯有翊王的马车姗姗来迟。 万岁殿里阴郁沉重,随着一声细声细气的「圣上驾到!」 似乎让气氛更加紧张。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悲痛,直到那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迈进殿来。众人才齐齐行礼请安。 「来人!将御守司指挥使带过来!」渝帝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发号施令。 皇上难得的将矛头指向王肃,众人各怀心思地默然站在大殿内,静等着观看一出好戏! 不过一会儿,四名御守司衙役抬着鼻青脸肿、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璟,缓缓走进殿来。 王肃则昂首挺胸地跟在后面,他双眼通红、神情萧索,悲伤中更觉悲壮,大有一派壮士一去的孤勇。 而他一向引以为豪的乌纱帽,此时没有端正地带在头上,被恭敬地捧在胸前, 万岁殿上的朝臣,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只有聪明睿智的夏云卿看清了一切,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抬头看向龙椅,巧的是渝帝的唇边,也有一抹同样的笑容。 「王爱卿,你们父子俩唱的是哪一出?」渝帝看破不说破。 「请皇上降罪!」王肃郑重跪在地上,将乌纱帽放在一旁,缓缓磕了三个头,沉痛地说道:「平阳侯父子在诏狱中暴毙,乃是御守司的失职!罪臣带着不孝子前来认罪了,还请皇上降罪!」 渝帝双眉一竖,冷言冷语道:「呵,平阳侯父子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毙了?刑部尚书,诏狱归你管,你来说说!」 此话一出,却无一人应答。 渝帝扫视一圈儿才发现满朝文武,单单少了刑部尚书。他不由得大怒:「刑部尚书人在何处?竟敢违抗圣旨不上朝?」 「启禀陛下!」夏云卿阔步走出来,拱手一揖:「刑部管辖下的诏狱出了命案,刑部尚书自知大错已铸,已上书致仕、静候发落了。」 渝帝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一扫众人,最后落在刑部侍郎顾 之礼身上:「刑部侍郎,既然尚书不在,就由你来说吧!」 顾之礼深思片刻,躬身一揖到地,声音沉痛:「陛下,经过几个仵作的详细查验,二人确实是暴毙并无可疑之处。」 「哼!真是笑话!诏狱中那么多犯人,怎就平阳侯父子刚入狱就暴毙了!」刘炳文气不过,竟插口反驳起来。 顾之礼顿了顿,向皇上也向众人解释道:「陛下,诏狱里一向水火不入、到处充斥疫疠之气。但凡被关入狱的人,没几个能活着走出来的。平阳侯年迈,受不住里面的环境也是正常的。御守司的失职,是没有瞧出平阳侯入狱后的不适,并且没有及时禀报!刑部尚书已详细调查了一番,两具尸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 「什么混账话!」渝帝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刻厉声喝道:「平阳侯年老体迈,还算能说得过去。可张亨正值壮年、又是武官,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顾之礼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眼神悄悄瞄了一眼满庭芳。 满庭芳缓步走出来,慢施一礼,道:「皇上,张亨虽是武官,但他从小锦衣玉食、身娇肉贵,怕也是受不得诏狱里的恶劣环境。听闻张亨受惊之下茶饭不思,加上这个月份正是虫蚁肆虐,他突然暴毙虽然可惜却并无可疑。」 渝帝双眼充满愤激,愤愤问道:「饮食不周?虫蚁肆虐?平阳侯是朕的舅舅,朕千叮咛万嘱咐要妥善安置二人,你们竟当做耳旁风了?」 顾之礼躬身一揖,神情悲切地说道:「圣上息怒,囚犯在诏狱中暴毙的事,确实并非一例。尚书大人已命刑部上下,从即日起加强对诏狱的管理,将所有隐患都彻底排查一遍,以防此类悲剧再次发生!」 王肃再次一揖,痛声说道:「虽说诏狱在制度上归刑部管理,却仍是在御守司的地界,犬子失职自不必说,臣连夜调查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说来听听。」渝帝的口气听上去将信将疑。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六章 风烟袅袅满夕阳(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在王肃的授意下,浑身是伤的王璟,再次声情并茂地给渝帝讲了,那个他反复背了很多遍的虚构故事: 端午节那日是王璟沐休,御守司内阮浪等人当值。阮浪将王璟的嘱托全然忘在脑后,怂恿大家喝酒赌博。大家喝得酩酊大醉,等醒来时就发现平阳侯父子出事了…… 「皇上,臣已将阮浪以渎职之罪缉捕归案,就等皇上令下便让他为平阳侯之死偿命!」王璟一说完,王肃立刻乘胜追击般地补充了一句。 「将阮浪带来!」渝帝心中很清楚,王璟这话不尽不实,却没有急于戳破。 或许没想到渝帝没有直接下旨,反而要面见阮浪,王肃和王璟均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开口反驳,只能吩咐御守司衙役去带人。 过了许久,阮浪被拖到殿内,不知被谁从背后踹了一脚,他踉跄地跌倒趴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才跪起来。 「你就是阮浪?」渝帝冷峻地审视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酒气熏天的男子。 阮浪始终耷拉着脑袋,紧抿着双唇,双眼呆呆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一旁的王璟却抢先回答:「回皇上,此人正是阮浪!」 听到王璟的声音,阮浪全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他呲牙立目地瞪着王璟,一下子站起身来疯了般向他撞去。 虽然他双手被缚,可双脚却依旧灵活,加上满肚子的悲愤,和酒后超乎寻常的力气,让他像一头黑熊般扑向目瞪口呆的王璟。 「大胆!」王肃双眉一竖,立刻示意衙役们拉住他,并怒喝道:「皇上在此你还敢行凶!来人,将他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御守司闻言连忙拖着神志不清的阮浪往门外走。 「住手!」夏云卿觉得阮浪行为异常,担心事有蹊跷,忙出声制止:「此人看样子是神志不清!若就这样将他打死了,岂不是就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王肃说话,王璟已迫不及待地说道:「陛下,就是阮浪玩忽职守,让所有衙役酩酊大醉,才没有及时发现平阳侯父子的一场,臣以为应让他抵命!」 「王璟!」癫狂的阮浪全然不顾眼下处境,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竟敢害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王肃一步挡在儿子身前,趁机向金甲卫喊道:「他胆敢咆哮朝堂,还不快把他的嘴堵上,拖出去砍了!」 「王尚书!皇上在此自有定夺!你如此急于将此人处死,莫非是要灭口吗?」夏云卿一声厉喝拦下冲进门的金甲卫。 官大半级压死人!皇上未开口前,夏云卿官职最大,金甲卫不敢不听,便没敢再继续行动。 王肃怒目回瞪,不甘心地反驳道:「夏首辅!阮浪到此时还在醉酒,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了!更何况,皇上在此他都敢咆哮朝堂,仅凭这一条他便是死罪!莫非首辅大人要偏袒他不成?」 夏云卿冷冷一笑,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件事事发突然又破朔迷离,必须要谨慎调查才是,怎能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草草处死一个人!王尚书此举,难免有做贼心虚之嫌啊!」 「哼,御守司本就有查案之职,老夫已连夜彻查清楚了,并且让刑部及大理寺复查过了,这件案子并无其他可疑之处,就是阮浪喝酒失职所致!」王肃昂首而立,说得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夏云卿昂首大笑了几声,嘲讽道:「御守司上下都是你们父子的心腹。刑部和大理寺都被是你的人,你们串通一气、颠倒黑白又有何难!既然此人已然酒醉,那何不等他清醒过来了,再详加查问?」 说完,也不等王肃继续反驳,夏云卿连忙向渝帝毛遂自荐:「皇上,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请皇上准许老臣彻查此案!」 话音刚落,一旁的刘炳文突然「噗通」跪下,哀嚎道:「陛下,平阳侯父子惨死狱中、死不瞑目,请皇上为他们做主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渝帝终于开口了:「刘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刘炳文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犬子前几日去牢中看过,平阳侯父子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吃的也算是精致。二人看上去红光满面,怎么才短短几日就突然暴毙了?这其中一定是有人在捣鬼!放眼朝中与平阳侯交恶的人不在少数!现在他们入了监狱,那些人自然不肯罢休了!」 渝帝淡淡扫了一眼众人,问道:「那刘爱卿以为,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刘炳文转过头,目光如刀锋般,直直射向夏云卿,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他,就是他!众人皆知夏云卿痛恨平阳侯,紧抓二人的案子不肯放手,还派了那么多言官前来死谏,逼着皇上将二人关于诏狱!所以,能做出这件事的一定就是夏云卿!」 未等渝帝表态,夏云卿一个大步走到刘炳文面前,厉声问道:「刘炳文,你说我杀了他们父子,你可有证据?」 刘炳文冷冷一笑,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夏首辅如此聪慧,又怎会轻易留下证据?再说,杀人这事何须你亲自动手,愿意为你出手的大有人在!」 夏云卿捋着长髯,冷哼道:「既然没有证据,你说我是杀人犯便是血口喷人!」 刘炳文指着他,瞪着眼叫道:「张亨派人刺杀过你,你想要借机报仇,这有什么奇怪的!还需要什么证据!」 夏云卿扬了扬眉,昂然道:「老夫一向公正无私,对于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从来不削一顾!如今他们已被关于诏狱,老夫只需等待他们认罪伏法即可,又何须多此一举,为自己平添罪孽!刘尚书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炳文对他嗤之以鼻:「你自知皇上并不是真心要罚平阳侯,二人很快便能重获自由。所以你急了,担心他们出来后找你报仇,便先下手为强将他们杀了!」 刘炳文说的一时痛快,渝帝听完却脸色铁青,其余大臣也纷纷侧目。 「够了。」渝帝终于出声制止,他只怕再让刘炳文说下去,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他的目光在几个老头儿脸上飘过来又飘过去,有些晦暗难懂。 羽枫瑾站在一旁默然静立,早就将眼前这些人的戏码看得一清二楚: 王肃自知平阳侯父子之死,身为御守司指挥使的王璟脱不了干系。所以干脆将计就计,一边演着苦肉计让皇上消气,一边将毫无背景的阮浪推出去做替死鬼。 夏云卿正是看出父子的诡计,便站出来替阮浪说话。王肃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因为阮浪一旦开口,父子二人的计谋不但被戳穿,还多了一条欺骗皇上的重罪。 这时便让刘炳文出来,将矛头从阮浪身上转移到夏云卿的身上。为的就是将这潭水搅浑,好让他们脱身。 戏演得差不多了,羽枫瑾缓缓看向满庭芳,见他正盯着自己,便回了一个准许的神色:示意他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 满庭芳稍作沉吟,方开口说道:「皇上,既然仵作已经证明,平阳侯父子是突然暴毙,并非遭人杀害,那此案就不存凶手一说。臣以为不如先将阮浪押下去醒酒,稍后再相信询问他案发当晚的情况。再根据实际情况,追究罪责也不迟!」 这一番话果然平息了各派的纷争,也让渝帝静下心来,将整件事重新复盘: 平阳侯父子无辜暴毙,他对不不信这是个意外。他确信这件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而不管这幕后黑手是谁,他如今都大获全胜了。 此人凭一己之力,不但将案件坐实,还将生米做成了熟饭,把活人整成了死人。让别 人却一丝破绽都找不到,必定是个高手! 虽然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想要力保平阳侯父子,当然,他也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给那些有恃无恐的皇亲国戚看的。可他心中早已放弃这父子二人,不愿再留有祸患在身旁。 既然二人已暴毙,有人替自己将后事处理得滴水不漏。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既替北渝的未来解决了个麻烦,也成全了自己明君之名! 「罢了,朕累了,今日就这样吧。将阮浪关入大牢等候审讯,刑部尚书官降两级,御守司指挥使王璟既然已经受罚,就罚俸半年送回去养伤吧。」渝帝故意将眉头挤成川字,仿佛每个褶皱里都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连忙跪下谢恩,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许谁也没想到,闹了几个月的案子,竟以如此潦草的方式落幕了。不知平阳侯父子泉下有知,看到今日的局面,会不会悔不当初。 可毕竟人死如灯灭,事情有了结论后,连一向与之交好的刘炳文父子,都没有再为之多流一滴眼泪。 闹剧虽然结束了,可渝帝心里提着的一口气还憋着,让他坐立难安。他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脸。落到王肃身上时,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换到夏云卿身上,又烦躁地皱起眉。 一直到满庭芳的身上,他才松开了眉头,淡淡道:「满爱卿先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七章 风烟袅袅满夕阳(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群混蛋!竟把朕耍得团团转!」渝帝前脚刚迈进偏殿,就一脚踹倒了立在门旁的铜香炉。堆积了几日的香灰洒了一地,腾起一阵呛人的尘雾。 「皇上息怒!」双喜公公和满庭芳吓得忙齐齐跪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满庭芳!给朕好好查这个案子!一定要把平阳侯父子的真正死因,和幕后的黑手查个水落石出!」渝帝绷着脸向满庭芳下达了指令。 「是,臣遵旨!」满庭芳回答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皇上,龙体要紧,您消消气吧!」双喜公公立刻命人奉茶,自己在一旁小心地陪侍着。 渝帝好不容易在罗汉榻上坐下来,双喜公公立刻跪在地上为他捶腿。 「不但能买通御守司的人,敢对皇亲国戚下手,事后又能让王氏父子善后的幕后之人一定身份尊贵、手腕毒辣,这可不像是哪一个大臣在单打独斗!」渝帝的情绪比方才缓和了一些,不过也有限。 满庭芳顺着他的话问道:「陛下是怀疑,此事是朝臣们联手作案?」 渝帝微微眯起眼,冷冷地撇了撇嘴:「呵。朝臣之间的矛盾大多是因为利益相争或立场不同,还到不了杀人泄愤的程度。依朕看,这件事怕不是针对平阳侯的,而是在向朕示威!」 满庭芳顿悟他的深意,心当下一沉,脸上却依旧平静:「陛下是受万民敬畏爱戴的天子,臣坚信满朝文武无人对您不敬,更不会有人敢杀害皇亲国戚!」 渝帝紧紧盯着他,声音十分低沉:「这个案子你放开手脚去调查,查出什么直接向朕汇报!不过,此事你一定要秘密进行。眼下时局紧张,牵一发则动全身,必须要谨慎行事,以免有些人狗急跳墙!你性子沉稳,朕交给你放心!」.. 「臣一定不负皇上重托。」满庭芳拱手一揖,毕恭毕敬。 双喜公公捶完了腿,又转而为渝帝捶背捏肩。他脸上的神色,也随之松动了许多,却仍是个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对了,还有件事朕要听听你的意见。张亨一死,这禁军统领的位置就空缺下来了,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渝帝忽然话题一转。 他知道,张亨身前的职位被很多人都盯着,无论是王肃一派还是夏云卿一派,亦或是刘炳文一派,都希望能自己人推到这个位置上。 可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决定要像控制御守司那般,将金甲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金甲卫的新统领,他一定要亲自挑选! 满庭芳仔细斟酌了一番,才谨慎地回答道:「金甲卫守护京城的安全,这个位置可不容小觑,这需要一个忠心耿耿、文武双全、品行端正,还得有身家背景的人来担任。如此一来,放眼朝中怕是唯有一人堪胜此任了!」 渝帝挑眉问道:「哦?是何人?」 「自然是燕老将军之子——燕荣!」满庭芳躬身一揖,小心说出这个名字。 渝帝皱起眉头,嘴角流露出苦闷:「燕荣倒是不错,相貌堂堂,祖上三辈又是武将。若由他来担任此职,倒是极为合适。只可惜,他所忠之人不是朕啊……」 满庭芳连忙深施一礼,惶恐道:「天下的子民都忠于陛下,这一点,陛下毋庸置疑!更何况,燕荣并非池中之物,不会甘心只做一名侍卫。只要陛下愿意重用他,他定会知恩图报,对您忠心不二的!」 渝帝将眉头拧成川字,似心事重重地轻叹了一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满庭芳知道他的犹豫,连忙进一步劝道:「陛下,燕荣卓尔不群,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好像一把双刃剑,放在别人的手里会刺伤自己,若能拿在自己手里,则天下无敌啊!」 「爱卿的话,朕会考虑的。」渝帝淡 淡应了一句。 可满庭芳知道,这句话说到他心坎儿里。以他对渝帝的了解,老早就看上燕荣了,却苦于不知是否该拉拢其到身旁来。 如今自己的一句话,算是替他解开了心结,接下来就靠渝帝自己去掂量了。自己再继续劝说,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那就枉费了翊王的一番安排了! 「儿臣叩见父皇!」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大皇子前来给渝帝请安。 一位不到二十岁的英俊少年撩袍迈入,走到殿中间,深施一礼,朗声说道:「儿臣前来给父皇请安!」 满庭芳向大皇子问安后,连忙向渝帝拱手一揖:「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就先行告退了。」得到准许后,他缓缓退出殿去。 问安后,大皇子却板板正正地立于殿中,态度十分恭敬,一句话也没再说。唯有一滴汗却从鬓间慢慢落下,喉结也不安地动了几下,似有心事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鎏金铜香炉里青烟袅袅,渝帝透过青烟,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长着一张白净的鹅蛋脸,双目斜飞,两眉之间一颗醒目的美人痣,常常让渝帝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和一位极力想要忘记的女人。 或许这便是大皇子虽是独子,他却不愿意见到,也不愿意亲近的原因吧! 大皇子面对自己的父皇,总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得他不高兴,自己的母后就会责骂自己。 说起他的母后,正是当今***——刘皇后。乃是孝康太后为渝帝所选。虽然她出身名门、端庄秀丽、性情温顺,却从未得到渝帝的青睐。 二人成婚几十载,却龙宠寥寥,让她一直无法怀上龙嗣。这成了她的心病,便日夜供奉佛祖乞求一儿半女。 可要孩子这件事儿,菩萨也未必是万灵的!当渝帝得知皇后求子心切后,就干脆不去她的寝宫过夜了,似乎在暗暗警告她——断了这个念想! 要说渝帝一生除了骄傲自负、刚愎自用外,最让人诟病的便是贪图美色了。据说,当年他登基之初,在南巡之时,竟迷恋上一位当地的名妓。 二人浓情蜜意数月有余。不久之后,这女子竟带着一个男婴找到皇宫,声称自己诞下皇子。渝帝却勃然大怒,立刻命人赶走那女子。 求子心切的皇后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顾皇上的反对,悄悄派人找到那女子,并将孩子带入宫中抚养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孩子,让皇后喜上眉梢,从此寂寞的后宫生活也有了念想和寄托。 因为有皇后娘家的势力,加上孝康太后的势力撑腰,渝帝也在闹了一段时间后,不得不认下了这个儿子。 可此时有关大皇子身世的各种猜测,早就在民间甚嚣尘上。渝帝却从不解释,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更奇怪的事,不管皇后和朝臣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将大皇子正式放入玉碟里。以此来否认大皇子的皇嗣身份,也彻底断了他继承大业的资格! 「最近书读得怎么样?」渝帝学着普通父亲的样子,照例询问着。 「回父皇。前些日子,老师刚刚教了《资治通鉴》,儿臣现在已经倒背如流了。」大皇子如实禀报,脸上难掩得色。 没想到,渝帝并没有半句夸奖,只淡淡地问道:「皇后近日来怎么样?」 大皇子抿了抿双唇,心头有些失落,却只能恭敬地答道:「母后日夜在佛祖面前,为父皇和北渝祈福,因此前些操劳过度病了好久。这几日刚刚有所好转。」 渝帝听着出来,这是大皇子在劝他去看看皇后,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皇后教他说的。几十年的夫妻,每次皇后都用苦肉计这招。 渝帝不胜其烦,只冷漠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大皇子傻站在原地,他看得出渝帝的不快,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他心中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里,可一想到皇后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留下。 「父皇,儿臣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他酝酿了许久的情绪,才讷讷开口,眼神悄悄打量着渝帝的神色。 渝帝面沉似水地看着他,问道:「说罢,什么不情之请?」 大皇子用强挤出来的声音说道:「如今平阳侯父子已死,也算是认罪伏诛了,还请父皇能念在孝康太后的情分上,宽宥平阳侯及其家人,免去他们的罪名。」 渝帝看着他的眼神渐深,他心中明镜:这不是大皇子的本意,而是皇后借着大皇子的嘴向自己求情。能让皇后开口求情的人,除了刘炳文再无旁人。 渝帝也不揭穿,只淡漠地说道:「这件事如此处理会惹来众怒。」 大皇子皱眉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既然二人已死,那些针对他们的大臣也已达到目的。那么,只要父皇不再追究平阳侯的死因,那些人也不会再揪着平阳侯的案件不放……」 渝帝皱起眉头,盯着他反问道:「这些话可不像你会说的,是皇后让你来的?」 「儿臣只是担心父皇因太过思念孝康太后,将此事一追到底,让朝中人心惶惶。所以儿臣想,既然二人已死,父皇若是不再追究其罪,又赦免其家人。既能显示您的平公执法,又能显示您的宽宥仁慈之心,岂不是两全其美!」大皇子全身绷紧,声音微微发颤,太阳穴处有一行汗水滴落。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八章 风烟袅袅满夕阳(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件事朕会仔细斟酌的。」渝帝的眼睛眯了一下,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来得正好,朕正好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是渝帝第一次和大皇子谈及朝政,也是第一次用如此平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大皇子受宠若惊,却不忘皇后的教导,先推辞了一番:「儿臣才疏学浅,也从未参与过朝政,怕是难以为父皇分忧!」 「放轻松点,这不过是父子间的闲谈,不必紧张。」渝帝向他一努嘴,示意大皇子在绣墩上坐下。 「那儿臣洗耳恭听。」大皇子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的一角。 「张亨死后金甲卫统领之职空缺,朕正为后继人选发愁,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渝帝向他投去试探性的目光。 大皇子霎时心念电转,随即毕恭毕敬地说道:「金甲卫统领之职举足轻重,涉及整个京城和父皇的安危,必须要慎之又慎。父皇先前任命皇亲国戚担任此职,乃是明智之举!自古以来,武将借兵造反之事并不少见,儿臣以为应该继续在皇亲国戚中挑选,才最为稳妥!」 一番陈词之后,他稍稍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窥视了渝帝一眼。 「按照你的说法,哪一位皇亲国戚是合适人选?」渝帝面皮上带着笑,笑意却未及眼中。 好似得到了认可般,大皇子挺直了腰板,神采飞扬地说道:「儿臣以为,礼部尚书之子刘容,品行端正、才思敏捷、忠心耿耿、家世显赫,是最合适金甲卫统领的人选!」 「你对刘容如此了解,看来平日里你们没少往来啊!」渝帝脸上似笑非笑,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 大皇子双手在双膝上不安地蹭了蹭,嗫喏道:「儿臣……儿臣只是偶尔见过几面,并、并没有常常往来……」 他虽然猜不透渝帝的心思,却明白渝帝不喜欢臣子们拉帮结派,只好如此回答。 「呵。既然你们没有深交,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还向朕主动推荐?」渝帝的脸色微变,开始咄咄逼人。 大皇子鉴貌辨色,看出他的愠怒,便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渝帝皱眉哼了一声:「推荐刘容当金甲卫统领?你果真这么想,还是有人想通过你的口,向朕推荐此人?」 「这……这当、当然是儿、儿臣的意思……」大皇子不得不回答,却突然结巴起来。 「你以为朕这么好骗吗!」渝帝突然双目圆睁,指着他大骂道:「你方才还说从不参与朝政,如今却能在朕面前侃侃而谈、分析利弊!还不快快招来!教你说这些话的人是谁?」 大皇子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颤声道:「父皇息怒!无人指使儿臣,是儿臣一时得意忘形,才会说出那些话!父皇恕罪!」 吗?刘炳文和刘容平日里巴结平阳侯父子,现在他们二人死了,刘炳文就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便撺掇皇后让她派你来,表面上是替平阳侯父子开罪,实则是盯着金甲卫统领之职!只要让刘容掌握了京城禁军,刘氏一族的地位就不可动摇了!这算盘可打得真好啊!」渝帝一气呵成,大皇子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即使有,他也不敢插话。 因为渝帝不但识破了自己前来的目的,连刘炳文和皇后的心思,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渝帝的聪明让他觉得恐惧,也愈加觉得,资质平庸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父皇的喜欢,那金灿灿的龙椅更是遥不可及。 大皇子将双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了头,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回去告诉皇后和刘炳文!收起那些小心思!刘容永远也坐不上金甲卫统领的位置!」渝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飞溅到大皇子的手 背上,他脸色煞白,眼圈通红,却一动不敢动。 「滚!朕不想看到你!」渝帝从胸腔发出一声龙吟虎啸。 「是,儿臣告退!」大皇子深深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偏殿。 他木然地走在青石路上,双腿好像不停自己使唤了一般,三魂七魄似乎也丢了。刚走出园子,他就抑制不住地扶着墙大哭起来。他只顾担惊害怕、悲愤不已,却没能察觉到背后,王肃那一双阴鸷的双眸中,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 渝帝留下满庭芳后,王肃就一直在万岁殿周围徘徊等候。等满庭芳从偏殿一出来,他立刻将其拦下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番。如今再看到大皇子面如死灰地迈出门来,王肃已揣测到了渝帝的想法,很快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不出他所料,大皇子的到来,让渝帝愤怒之余却也更加忧心:平阳侯及张亨的死,让朝中暗潮涌动,每个人看到金甲卫统领的缺失,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一定要谨慎挑选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其实,他早就看上了武将世家出身的燕荣,从一开始就想将其纳入自己麾下。怎奈因为一起长大的情谊,竟让翊王捡了这个便宜! 可渝帝还是不想放弃,尤其现在各党派之间关系微妙,难免有阳奉阴违之嫌。他必须要扶植自己人,一个放心将身家性命托付的忠诚之人!想拉拢燕荣,就必须要解决翊王!可翊王始终远离朝政,根本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着实有些棘手,却也着实急不得。 不过,平阳侯父子活着的时候,搅得盛京城不得安宁。哪怕是在死后,也要掀起一阵波澜!还真是附和父子二人张扬的个性! 然而,翊王府内却犹如隔世的桃花源——无论外面刮起何种腥风血雨,这里是一派始终岁月静好之态。 梧竹轩掩映在深深的绿树繁花中,小窗闲掩,层层厚重的门帘没有卷起,幽暗的房中暮影沉沉。 羽枫瑾盘膝坐在蒲团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古书,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回事!」门外忽然传来铁霖的声音。 「进来。」得到羽枫瑾的许可,铁霖应声推门而入,躬身禀报:「殿下,双喜公公奉命前来,已在会客室等候。」 羽枫瑾依旧盘坐在榻上,神色专注地看着书,仿佛没听见一般。 铁霖迟疑道:「要不……我去和公公说,殿下病了,不方便来接旨?」 「不必。」羽枫瑾放下书,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轻声道:「本王这就去!」 羽枫瑾从梧竹轩出来,经过廊桥穿过银杏的小路,风度翩翩地步入待客室。 才一迈进门,羽枫瑾立刻就变了一个人。他满脸堆笑地走向双喜公公,嘴里连连客套着:「抱歉、抱歉!本王方才在小憩,让双喜公公久等了!」 双喜公公是渝帝的身边人,深受渝帝的信任。他奉命前来便是代表了渝帝,其身份地位连堂堂内阁首辅也不能相比。因此,这朝中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中,连翊王也不例外! 双喜公公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也躬身一揖,细声细气地说道:「哎呦,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老奴了。早知道殿下在休息,老奴就晚些再进门了!」 羽枫瑾走到主位上落座,抬手比了个请,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要劳烦双喜公公亲自跑一趟,真是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咱们再慢慢说。」 「能为皇上和殿下跑腿,这是老奴的荣幸,怎么会觉得辛苦呢!」双喜公公客套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坐下来。.. 羽枫瑾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稍显不悦:「双喜公公的身份,怎能喝这些不入流的俗物,还不快去换上皇上御赐的贡茶,再 拿来双喜公公最爱吃的点心!」 铁霖赶紧前来撤走了桌上的茶点,很快又送来一桌新的。一个小太监忙走过来将茶点摆放在二人中间的方桌上。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飘来,吸引了羽枫瑾的注意,他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这才发现身旁的小太监,竟有一双女子般白嫩无骨的手。 他顺着这双好看的手往上看,可小太监却连忙转过头去,似乎有意在躲着他。羽枫瑾心头掠过一片疑云,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向双喜公公一拱手,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抱歉,这些小的们不懂事,回头本王定重罚他们,公公可别放在心上啊!」 双喜公公表现得受宠若惊,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哎呦,殿下可千万别客气。御茶可是皇上亲赐给殿下的,老奴怎配喝啊?」 羽枫瑾却提起茶壶,为他斟满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公公说这样的话,可就见外了!」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弯起唇角,难掩满脸的得意。 「请公公尝尝,这是御赐的瑞云翔龙。」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贴心地介绍。 双喜公公也不再推辞,他双手捧着茶杯,只喝了一小口,便连连赞叹:「好茶,果然是好茶啊!」 放下茶杯,他笑吟吟地看向羽枫瑾,喜滋滋地吹捧道:「皇上可真是重视殿下啊!知道您爱茶,入贡的茶每次送来,皇上都会特意为您留一份。知道您爱食蟹,每当河蟹下来之际,皇上便会立刻差人送到王府一份,生怕多耽搁一会儿就不新鲜了!这不,老奴今日就是奉命给殿下送礼的!」 说着,几个小太监就抬着几个篮子进门来,双喜公公走过去向羽枫瑾一一介绍着:西川的河蟹、东陆的荔枝、南疆的蜜瓜…… 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时鲜,渝帝又根据他的兴趣,送来了宛红撒金纸、桐花凤扇、还有一张用来消暑的白玉席。 羽枫瑾一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方才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似乎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总是低着头巧妙地躲避开他的目光。这更勾起了羽枫瑾的好奇。 第一卷 鸿雁 第八十九章 空杯对坐明月光(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正值日头当空,门外头树上的蝉燥得厉害,却仍盖不住双喜公公尖细又得意的说话声。听着他如数家珍般介绍完皇上的赏赐品,羽枫瑾暗自酝酿的情绪也已到位,连忙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朝天连连拱手答谢——谢天子的皇恩浩荡! 双喜公公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才又回到客座上缓缓坐下。身旁的两位小太监连忙为主、客二人斟茶。 这一次,羽枫瑾特地仔细观察着身旁的小太监:除了白皙的双手,和从领口袖口喷出的栀子花香外。玲珑的小翘鼻、如蝶翼般的长睫毛,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真正的太监。 尽管对方始终把头垂得低低的,羽枫瑾心里也已有了答案。既然还不知对方的来意,对方似乎也不愿意表明身份,他便配合着不动声色。 只是接过茶杯时,他故意轻轻抓了一把对方的手。小太监立刻触电般缩回手,不安地揪着衣角。羽枫瑾不用抬头去看,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局促不安,仿佛看到了那张堆满红晕的俏脸。他心中觉得有趣,喝茶时唇角都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双喜公公四下环顾了一周,有意无意般问道:「一向听闻燕荣与殿下形影不离,今日怎么不见他在啊?」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响起了几声烦躁的猫叫。 羽枫瑾轻蔑地笑了笑,趁机打趣着:「春天一到,连猫儿就耐不住寂寞了。更何况咱们大名鼎鼎的‘京城浪子"呢!这小小的翊王府怎能管得住他啊,说不定正在哪个温柔乡里享受呢!」 双喜公公眼珠微微一转,试探性地问道:「哎,有句话不知老奴该不该讲?」 羽枫瑾客气地向他一抬手,「公公请说,本王这里没什么不能讲的。」 双喜公公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要说这燕荣是武将世家,又是殿下的贴身护卫,负责殿下的安全。怎么能将殿下抛下自己去花天酒地啊!」 「呵,侍卫又如何。既然他心思早不在本王这里,留着他的人也无用。就随他去吧。」羽枫瑾冷冷一笑,脸上已微微变了颜色。 「呦,都说殿下和燕荣情同手足,您这是怎么了?」双喜公公嗅到一丝异常,立刻乘胜追击。 羽枫瑾长叹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了许久,才无奈般开口:「公公是明眼人,也是个聪明人!既如此,本王也就不瞒你了。本王是个闲散宗室,平时远离朝政、闲云野鹤惯了。燕荣跟着本王刚开始还觉得轻松自在,可时间长了,看到以前许多不如他的都混出些模样,而他这个根红苗正武将世家出来的,却只混了一个侍卫,心里难免有些失衡。加上朝中一些人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中,他觉得自己有辱门楣,就更加自暴自弃、放纵自我了。」 「那殿下何不替燕荣在朝中讨个职位?」双喜公公笑里藏刀,开始给他挖坑。 「朝中任命官员是吏部的事,就算是在御守司当差,那也是皇上说了算。本王可没这个本事!」羽枫瑾放下茶杯,口气有些不悦。 「呦,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您是王爷,只要您一句话,别说吏部尚书了,就算是皇上也会给您面子啊!」双喜公公越挖坑越大。 「公公这话可是坑了本王!」羽枫瑾稍稍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道:「本王今日为燕荣开了后门,明日换成王府上其他人来央求本王,后天朝中再有人求本王,这翊王府岂不成了吏部衙门!更何况,皇上最忌讳朝臣们结党营私,你这一句话可是让本王既得罪了吏部,又得罪了皇上!」 说话时,他一拍桌子震倒了茶杯,茶水顺着桌子流下来。眼看就要低落在他身上,身旁的小太监连忙掏出帕子放在桌上吸干茶水。 「殿下别生气,身子要紧。」小太监蹲下身子靠近他时,用极轻的声音 在他耳边落下一句。 羽枫瑾心头微微一颤,用同样轻柔的声音回了句:「谢谢。」 小太监收拾好残局,为他换了个杯子,又斟满了一杯新茶。这一次,羽枫瑾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似乎没那么紧张了,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愉悦溢出来。 见挖坑不成,双喜公公立刻打嘴,连连赔罪:「呦,王爷息怒啊!老奴这是为您和燕荣着想,一着急说错了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您若气坏了身子,老奴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羽枫瑾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为双喜公公斟了一杯茶,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羽枫瑾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为双喜公公斟了一杯茶,语气缓和了一些: 「双喜公公的好意,本王也不是不理解。可本王也有难处啊!燕荣若真是个人才,以皇上的睿智不会看不到!他整日醉生梦死、流连花街,一副纨绔纨绔子弟的模样,哪儿像能成事儿的人!就算本王求皇上真给他一份差事做,他若因为贪杯误了大事,本王才是万死难辞其咎呢!」 双喜公公双手捧着茶杯,连忙陪着小心:「殿下担心得是!倒是老奴不懂事了!」 随后,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双喜公公才站起身来,向他躬身一揖,陪笑道:「那老奴这就告辞了,皇上那边可离不开老奴呢!」 羽枫瑾连忙站起身来,拱手笑道:「那本王就不留您了。公公路上慢走。」 说着便将他送到门口,还未等守门人为二人开门。房门就从外面被大力推开,一个白色人影携着一股劲风猛冲进门来,将双喜公公撞得晕头转向,险些跌坐在地上。 「公公,您没事儿吧!」幸好侍卫铁霖站得近,一把将他扶住了。 双喜公公受惊过度,立刻变了脸,大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可撞死我了!」 众人连忙看去,才发现方才撞进门来的人竟是燕荣!不过,他此时身子摇摇晃晃、足下踉踉跄跄,满身的酒气和一脸的怒意。 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冷声斥道:「燕荣,你又喝成这样!撞到双喜公公,还不快认错?」 燕荣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醉醺醺地说道:「什么双喜公公,我可是堂堂燕将军的后代,岂能向一个阉人道歉!」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顿时脸色一变,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羽枫瑾连忙拱手赔罪:「公公见谅,燕荣这是酒后犯浑,并没有恶意!」 双喜公公掸了掸衣襟,阴阳怪气地说道:「无妨,堂堂燕将军的后代,瞧不上老奴也是正常的。老奴倒也不会和一个酒鬼计较。」 羽枫瑾再一拱手,面带愧色地说道:「公公能有如此雅量,本王感激不尽。方才您还劝本王为他某个差事呢。如今您也瞧见了,他这个模样若真放到宫中当差,那得闯下多少祸事啊!」 羽枫瑾脸上罩上严霜,沉声警告道:「燕荣,你喝多了。铁霖,快送他回去休息!」 铁霖走过来劝着燕荣,燕荣却一把将他推开。 「羽枫瑾!你把芳仪从我身旁抢走,却又将她狠狠抛弃!世人都说你清心寡欲、君子如兰!我呸!我看你才是沽名钓誉、两面三刀的小人!」燕荣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来,一把抓住羽枫瑾的领子,将满腔怒火和着熏死人的酒气,统统喷在他脸上。 羽枫瑾皱着眉头,憋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燕荣踉跄地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住脚,他欲再次扑过来却被铁霖等人抓着胳膊拦下。 「铁霖!将燕荣拖出去打一百闷棍!让他清醒清醒!」羽枫瑾整了整衣领,冷漠地发号施令,并以一种可怕的神情盯着发疯的燕荣。 铁霖一怔,和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却迟迟没有动。 「羽枫瑾,你狼心狗肺!在外人面前,口口声声说当我是兄弟,如今你竟敢打我!我要向所有人揭穿你的假面目!你这个卑鄙小人!」燕荣顿时火起,用蛮力挣扎着要扑向羽枫瑾,冲出口的话越来越难听。 「铁霖,怎么还不动手!你们要一起跟着受罚吗?」羽枫瑾的脸上有些僵硬,却站姿依然端正,腰板挺得笔直。 铁霖不敢再耽搁,和几个侍卫立刻拖着燕荣往门外拽。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章 空杯对坐明月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劈啪作响的板子声长的青竹板沾了水后更加柔韧,两板子下来屁股就会皮开肉绽。即便如此,燕荣却始终骂不绝口。 羽枫瑾像没事人一般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似乎很享受外面的声音。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双喜公公有些看不透其中的名堂,只能先劝解一番:「燕荣喝多了酒一时说了醉话,殿下可别放在心上。你们毕竟情同手足,不如这次就饶了他吧!」 「虽然亲如兄弟,毕竟尊卑有别。今日他敢顶撞公公,本王若饶了他,明日他就敢顶撞圣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狂悖之徒,本王不杀他已是网开一面!」羽枫瑾用茶杯盖慢慢撇着茶汤上漂浮的几根茶叶梗,表情平静无澜,看不出一点不忍,甚至还有一丝狠厉。 他说的十分在理,双喜公公也不好再劝,只能叹口气:「老奴早就听闻他放荡不羁、贪恋酒色,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啊!」 「他本就是这等货色!今天让双喜公公大开眼界了!」羽枫瑾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眼神中透露出「难以容忍」的厌恶。 门外依旧响着板板到肉的声音,燕荣骂人的语气也始终中气十足,不但没有半句求饶,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声音停止后,铁霖满身大汗地走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一百大板已打完。 「他怎么样了?」羽枫瑾吹了吹茶汤,口气淡得好像一点都不关心。 「燕荣他……伤势很重,怕是要修养一段时间了……」同为兄弟,铁霖蹙着眉,面露不忍之色。 「把他带进来。」羽枫瑾冷漠地吩咐了一句。 很快,随着一阵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方才还趾高气昂、力大无穷的燕荣,此时却是被两个侍卫拖进门来。那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血迹。他此时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雨已将头发打湿,虽狼狈不堪、痛苦难忍却仍用不服输的眼神,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双喜公公仔细瞧了半天,见燕荣的伤不似作假,他才「哎呦」一声,装模作样地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偏过头去不忍直视。 羽枫瑾却迎上燕荣的注视,沉声问道:「你可知错了?」 「我呸。」燕荣一语不发,向他喷出一口带血的吐沫,算是给他的回答。 「你若肯跪下磕头认错,我就念在双喜公公的面子上饶你这次。」羽枫瑾用平静的语调问道。这让人怀疑,他是否在拼命抑制内心的愤怒。 燕荣脖子往后一梗,向他露出一副苍白却傲慢的面孔,嘴里不屑地哼了哼,还是没说一个字。 「把他赶出王府!」这句话随着一声叹息,被羽枫瑾轻轻地吐出口。 「哈哈哈哈……」听到这话,燕荣终于大笑起来,笑得悲壮、笑得疯狂,好像巨浪在愤怒地拍打着岩石,发出的哀嚎和怒吼。 双喜公公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之事燕荣是无心的,您既然已经罚了他,又何必赶他走呢!」 「今日这一番所为,我们之间已是撕破了脸面,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将他早早打发了,也落得个清净,省得留有祸患!」羽枫瑾微微皱了皱眉,丝毫不为所动。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燕荣面前,一字字说道:「燕荣,今日你顶撞了本王和双喜公公本该赐死,可顾念你我从小到大的轻易,加上双喜公公的求情,我便饶你一次。从今往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们从此互不干涉!」 「呸!我看错人了!」这是燕荣离开王府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后的体面。 听到燕荣被丢出门的声音,羽枫瑾终究还是闭了闭眼,嘴角终于流露出 一丝留恋和不忍。 气氛有些凝重,双喜公公瞧见地上的血痕,觉得心头一阵阵反酸,便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拱手一揖:「王爷,时候不早了,老奴就不多耽搁了!」 羽枫瑾负手而立,闭着眼没有再说话。双喜公公也不敢再逗留,连忙向身旁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便迈着小碎步,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 一直站在羽枫瑾身旁的小太监,故意放慢步子最后一个离开。在路过他身边时,还刻意停顿了一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方才还一脸悲伤的羽枫瑾,竟将小太监一把拦腰搂住,将其推到门后的墙上,随手关上了房门。 「殿下!你干嘛!」情急之下,也来不及伪装声音,终于露了馅儿。 「鹿姑娘,你怎么会这副打扮,跟着双喜公公一起过来?」羽枫瑾玩味地打量着她,低声问着。 见再也瞒不过,鹿宁只好摘下太监的帽子,尴尬地解释道:「今日前来拜访殿下,路上却碰到了宫中来的轿子。我担心皇上因为平阳侯的事为难殿下。竟鬼使神差地打晕了一个小太监,换上他的衣服跟了进来……」 听着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解释,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鹿姑娘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松开了鹿宁,鹿宁赶紧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听他向铁霖吩咐道:「去和双喜公公说,他调教的小太监本王很喜欢,以后就留下服侍本王了。」 听到这话,铁霖的脸歪了一下,大张着嘴有些难以置信。 直到羽枫瑾又催促了一句:「别忘了处理掉那个小太监。」 铁霖才反应过来,立刻向几个侍卫一挥手,众人识趣地离开这里,独留下鹿宁和羽枫瑾。 「走吧,想必鹿姑娘定是有事前来。咱们去梧竹轩说罢。」羽枫瑾为她撑着门,微微一笑。 虽然已是骄阳似火,正午的太阳嚣张地暴晒万物众生,路边的花草早已无力地低下头去。可掩映在一片茂竹修林中的梧竹轩,却有着难得的一片清凉。 二人进门去,鹿宁斯斯文文地跪坐在小桌前,趁着羽枫瑾去烧水烹茶之际,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儿,目光一下子就被占据两面墙的书架,吸引了目光。 好像又比上次多了许多?!她暗暗感叹。 「在看什么?」羽枫瑾已经端着茶杯和茶盏返回。将一只装有一朵干花的琉璃茶碗放在她面前。 「没什么,只是好奇那么多的书,要读多久才能读完啊?」鹿宁笑了笑。 「书架上的那些都看过了,有些已经读了至少三遍。反正我平日里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羽枫瑾将热水注入琉璃茶碗中。只见那朵干花的花瓣,瞬间缓缓绽开,在茶碗中沉浮起落,栩栩如生、鲜艳夺目。 「殿下不愧是茶痴,我们马帮买卖过数不胜数的茶叶,还是没见过殿下家里的茶叶!」鹿宁盯着茶碗,惊喜地连连赞叹。 羽枫瑾望着她,微微笑道:「看来我以后得多备些稀奇玩意儿,这样鹿姑娘就会常来做客了。」 明知是玩笑话,鹿宁还是有些小窃喜。她连忙喝了一口茶缓了缓神,才问道:「殿下,方才您和燕荣……闹矛盾了吗?」 羽枫瑾趁着茶水缓缓入口之际,脑中迅速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再抬眸时,他决定说实话:「朝中发生了一些事,我和燕荣需要演一出戏,让别人以为我们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不过,这件事极为机密,还请鹿姑娘代为保密!」.. 「殿下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鹿宁点了点头,向他莞尔一笑。 「对了,我听闻平阳侯父子突然 死了,这是哪位好心人为民除害了?」其实鹿宁这次来,就是想要探听这件事的。 羽枫瑾把玩着茶盖,笑着说道:「说是突然暴毙的。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有蹊跷。真相究竟如何,就等着皇上查明真相了。」 鹿宁又问道:「殿下可知会是谁来负责调查这个案子?」 「目前还不得而知。如果我猜得不错,跑不了是兵部尚书满庭芳负责。」羽枫瑾随口一说。 「满庭芳?他是怎样的人?」鹿宁继续追问。 羽枫瑾斟酌着答道:「简单来讲。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他与夏首辅都不相上下。」 鹿宁咬了咬下唇,小心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抓到了凶手,皇上会怎么处置?」 羽枫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敢刺杀皇亲国戚的狂徒,皇上大概会诛九族吧。不过也可能被秘密处决。毕竟平阳侯因罪被关在狱中,本就是该死之人了,如果再为了他们大开杀戒,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面,又会起波澜,皇上不会想看到这个局面。」 「那查到真相的可能性大吗?」鹿宁显得有些紧张,再稍稍用力,琉璃杯就被捏碎了。 「有王氏父子在朝中上下其手,查出真相的可能性十分渺茫。」羽枫瑾瞥了一眼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璟?他们为什么要帮凶手脱罪?」鹿宁皱眉顿时展开,惊诧大过了紧张。 「身为御守司指挥使又是皇上的心腹,竟让凶手闯进诏狱,杀害了皇上的舅舅。这个罪名可比玩忽职守要严重得多。我想除了凶手,王氏父子应该是最不想让皇上查出真相的人!」羽枫瑾的语气略带调侃,眼神却十分认真。 「哦,原来如此,那就好。」鹿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立刻喝了一大口茶。 「鹿姑娘不必担心。无论这件事如何发展,都不会再牵连到马帮的,只要马帮没有再继续做些什么。」羽枫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似警告又似在提点。 打死不认和坦白从宽的心情交织在鹿宁胸中。望着羽枫瑾温柔的眼神,她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殿下,有些话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一章 空杯对坐明月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报!」门外突然响起铁霖急促的声音,刚好打断了鹿宁的话。 「进来说。」羽枫瑾淡淡道。 铁霖面沉似水地推门而入,将一张密函递给他:「殿下,平四送来的——阮浪出事了!」 羽枫瑾立刻拿过密函匆匆扫了一眼,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阮浪危,速救! 「速速备车,我得出去一趟!」羽枫瑾匆匆点燃字条,脸色有些紧绷。 「马车送燕荣去了,还没回来。」铁霖搔了搔头,有些着急。 「我送你去吧!」鹿宁忙毛遂自荐。 事态紧急,羽枫瑾也没推辞,立刻和鹿宁匆匆走出王府。 二人先后骑上马背刚要离开,铁霖却拿着一把雨伞出来,塞到羽枫瑾手中:「殿下,今天可能会下雨,您最好还是带着这个!」 羽枫瑾接过雨伞,一拍马屁股,轻声道:「咱们走吧。」 一向只听鹿宁吩咐的雪绒,竟没有表现出反抗,反而温顺地向前小跑起来。 二人赤身与盛京的大街小巷中,雪绒马不算高大,两个人都坐在马背上显得有些拥挤,鹿宁甚至能感受到羽枫瑾的体温。她心中发烫,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她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似乎能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半露的脖颈。 乌亮柔顺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轻抚着羽枫瑾的脸,风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直接吹进他心坎里。羽枫瑾伸出手环住鹿宁的纤腰,让二人贴得更近了一些。 远山如黛,天边半落的斜阳洒下万点金光,映得二人双颊上一片橙红。忽然间,天上掉落几滴雨在二人的脸上。 「是下雨了吗?」鹿宁看了看天色,轻声问着。 「没想到铁霖预测的这么准。」羽枫瑾一手撑起雨伞,挡在二人头上。 蒙蒙细雨,好像故意要淋湿行人一般,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小小的雨伞,将二人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聆听着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殿下,阮浪出了什么事……」虽然不想打破此时的美妙,可鹿宁还是忍不住继续打探案情。 风声夹杂着羽枫瑾的声音,听上去忽大忽小:「平阳侯出事的那天晚上是阮浪值守,他却带着衙役们喝酒赌博误事,目前正被羁押等候受审。平四信中没有明说,不过也能猜到,王璟应该准备对阮浪下手,然后将所有罪过推到他身上。」 「胡说!那天晚上明明是王璟……」鹿宁情急之下,竟险些脱口说出真相。 「王璟怎么了?」羽枫瑾有些没听清,又提高音量问了一次。 鹿宁慌忙遮掩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阮大人不是那种会赌博吃酒误事的人,如今竟受到这样无妄之灾,有点可怜他罢了。」 其实她内心更多的愧疚:她特地选择在阮浪沐休,王璟当值的那日动手,就是不想牵连到无辜的人。却还是被卑鄙无耻、手眼通天的王氏父子摆了一道! 羽枫瑾没察觉出异样,继续说道:「他的确可怜。案发那天晚上,王璟设计抢占了他夫人,还命人将他打伤。若不是平四及时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可恶!混蛋!朋友妻不可欺!这点道理都不懂吗!」鹿宁抓着缰绳的手已经攥紧,后槽牙也被咬得咯咯作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阮夫人的美名害了自己,她无法忍受被王璟玷污,已悬梁自尽了。王璟正因为害怕皇上知道此事,才会将阮浪推出去灭口。」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直刺鹿宁的心,她想出手相帮,却找不出一个插手的理由,一种沉重的自责在胸中蔓延开来。 不过是眨眼间,方才的斜风细雨竟变成瓢泼大雨。小小的一 把雨伞,已遮不住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雨水,二人很快就被打湿。 鹿宁抓紧缰绳,顶着风雨艰难地说道:「雨下大了,我们得加快速度,您可要抓紧了!」说着,她一挟马肚子,雪绒马立刻放开四蹄在雨中飞奔起来。 大风将雨伞吹开,羽枫瑾王干脆丢掉雨伞,松开缰绳的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鹿宁虽然被微凉的雨水里里外外打湿,却感到一丝温暖隔着冰凉的衣衫,从背后一点点传来。 马儿载着二人一路疾行,路上的行人比刚才少了许多。到了御守司门前又变成了一块荒地。羽枫瑾下了马车,转过身来向鹿宁谢别,转身就往里走。 他刚到门口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了它的味道:腐臭的空气里夹杂了老鼠味和尿骚-味,或许还有其他什么气味,味道很强烈,不由令人皱起鼻子。 而御守司的刑讯室里,却如菜市场一般热闹:变态疯狂的审讯者、助纣为虐的衙役、生不如死的受刑者,血糊糊的地面简直可以毒死一只癞蛤蟆。 阮浪赤裸着上身被绑在刑架上,结实的胸膛上,已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结痂,有些伤口却还在汩汩流血。 他半边脸肿得老高,一只眼已充血而无法识物。另一只眼却死死瞪着坐在面前的男子,被堵上的嘴只能「唔、唔」地叫着。 自从阮浪被关入诏狱后,王璟就一直在折磨他。常人受不了的刑罚,阮浪通通受了一遍。虽然他已身负重伤,却还是咬牙挺了过来。若这世上能有什么,让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活着或死去,怕是只有信仰和爱情了。 王璟翘着二郎腿瘫坐在太师椅上,得意洋洋的看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小人得志。全然不见那日在万岁殿上,那般狼狈胆怯的窝囊样了。 他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嘲讽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当初乖乖送上你夫人,何须要顶下这杀人的罪责?说不定现在早已做了大官!」 阮浪血灌瞳仁,口中「呜、呜」乱叫,目光中的痛楚、悲愤、耻辱,如同一把把利箭射出,恨不得将面前的王八羔子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阮浪,你不但背叛了我,还抓住了我的把柄。所以,你是活不了的。如今你夫人已死,我知道你想她。那我就发发慈悲,送你过去看她吧。」王璟说着说着,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他还不忘在伤口撒盐:「不过,你可别介意啊,夫人被我弄脏了!」 阮浪仅剩的一只眼已流出了血泪。站在一旁的平四,暗暗握紧双拳,嘴唇紧绷,露出了愤恨之色。 王璟举杯啜了一小口,越过杯口得意地瞟了他一眼:「话说回来,令夫人真是人间极品!那身段儿、皮肤、嘴唇,有够销魂的!品尝过一次,就让人终生难忘啊!虽然她现在不在了,可我还算有幸,多玩儿了几次,也算够本儿了!」 他还不忘看向身旁的狗腿子,故意大声炫耀道:「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了!这其中百般滋味,却是对旁人无法言语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与阮浪也算有缘,能先后幸了同一位小娘子。这样说来,阮浪还算是我前辈了!既然是前辈,那我就对你好点,不让你受苦!」 平四「好心」提醒着:「指挥使,皇上只吩咐把阮浪关入大牢等候审讯,如果他死了,皇上一定会怀疑您的。」 「废什么话!」王璟皱着眉吼道:「平阳侯都能死在诏狱里,还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阮浪吗?怎么,莫非你同情他?想陪他一起走?」 平四低着头,嗫喏道:「卑职不敢。」 「快呀,快动手啊!」王璟不耐烦地催促着。 平四握住腰间的刀柄慢慢抽出,眼神冷酷而警惕,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救下阮浪!不惜杀了王璟! 正待他要动手之际,忽然一声轻嘲从门口传来:「呵,这里挺热闹啊!」 平四猛地循声望去,见到羽枫瑾一边进门来,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 「翊王殿下到这里,是做何消遣啊?」王璟翻了一个白眼,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半点欢迎之意。 羽枫瑾也不恼,径自走到他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本王负责平阳侯的案子,现在他死了,自然得来查一查二人的死因是否存疑。」 他瞥了一眼刑架上的阮浪,向平四吩咐着:「你们好大的胆子!皇上只让你们关押他,你们胆敢私自刑讯!」 平四躬身一揖,瞥了王璟一眼,扁着嘴不敢说话。 「翊王,御守司是我的地盘,可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王璟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毫不客气地发出警告。 「皇上命本王负责的案子,轮也不到你插手!」羽枫瑾也翘起二郎腿,风淡云轻地回击着。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二章 还愁重空明日床(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呵,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王璟厌恶地撇了撇嘴:「审讯罪犯可是御守司的职责,殿下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有趣,你竟把圣旨当鸡毛,这个说话还真新颖,只是不知皇上喜不喜欢。」羽枫瑾掸了掸衣摆,轻描淡写地回击了一句。 王璟自知失言,连忙猛灌了一口酒,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要不你派人去皇上那里问问,看本王是否有权过问此案!」羽枫瑾扫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来人!」王璟来了精神,立马就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哦,对了。」羽枫瑾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别忘了也和皇上解释一下,因何未经允许就刑讯阮浪急于灭口!」 王璟气脸色一变,只好屏退了心腹,没好气地反问道:「阮浪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何要如此护着他?」 羽枫瑾身子往后依靠,缓慢而优雅地笑了笑:「本王才不在乎阮浪的死活。本王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平阳侯。整个皇室一族都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 王璟皱紧眉头,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敢怒却不敢言。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阮浪松绑?」羽枫瑾瞪着平四,冷声呵斥着:「他若死了,就再没人知道那晚的真相了!快请大夫来给他救治,在皇上亲自审讯前,此人不能有任何意外,听明白了吗?」 这话虽然是说给大家听的,可王璟没有发话,其他衙役都不敢动。唯有平四走过去将阮浪从刑架上放下来,一把托住他宛如落叶般的身躯。 在平四的搀扶下,阮浪一步步艰难走出刑讯室,一只眼始终盯在羽枫瑾的身上,浑浊的目光里有困惑也有感激。 「翊王,你在耍什么花招儿?」所有人退下,王璟立刻卸下了伪装。 「没什么花招。」羽枫瑾看着他微微一笑:「本王这是在救你一命!」 「开什么玩笑!」王璟立刻板起脸,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羽枫瑾缓缓站起身,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死在你手中的那个阮夫人,背后有个你父亲也不能惹的人物。」 「笑话!这朝中还有我父亲不敢惹的人?」王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态度十分嚣张。 「是不能惹不是不敢惹!」羽枫瑾纠正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案子的真相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听我一句劝,这件事到此为止,千万别做绝了!」 王璟翻了一个白眼,咧着嘴冷笑道:「多谢殿下提醒!我的命用不着你操心!」 「那好吧,该说的都说完了。本王也不多留了。」羽枫瑾脚后跟儿一转,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令人作呕的御守司。 他刚一出门,一抹红色的身影踩着一团白云疾奔而来。羽枫瑾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鹿宁拍马而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羽枫瑾替一把拉住雪绒马的缰绳。 「我担心殿下,所以一直等在外面。怎么样了?」鹿宁急急飞身下马。 「我没事,幸好来得及时,救下阮浪一命,不过他遭了不少罪……」羽枫瑾轻叹了一声。 「没办法将他救出来吗?」鹿宁心中愧疚感更甚。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羽枫瑾回头看了看王璟的几个爪牙,忙着将鹿宁扶上马背,自己也利落地跨了上去。 二人刚要拨转马头离开,却听到御守司门口一阵骚动,原来是王璟带着几个狗腿子出门来,又准备招摇过市了。 他伸了个拦腰,懒散地环顾一周,目光落在马背上的二人,立刻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轻蔑之笑。.. 「王八蛋!」鹿宁恨恨骂了句,情绪已 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态。 「别冲动!这里可不是你逞英雄的地方。」羽枫瑾按住她的肩头,在耳边低声安抚着。 鹿宁不甘心,却不得不作罢。 「驾!」在她怒吼出口时,街上另一边,同时扬起了一样愤怒的声响。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毕竟,无人敢靠近的十字街上,竟急急冲出一匹通体黑缎般的骏马。只见四只赛雪的白蹄翻飞,几个起落就冲到了御守司衙门前。 王璟与爪牙们微微一怔:御守司的门前,是不会有人敢这样横冲直闯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竟如此作死! 还未等王璟发火问责,一声洪亮中厚的怒吼紧随其来:「Yin贼王璟滚出来!」 好家伙!围观者直言一个「好家伙」——这是哪里来的勇士,不但在十字街上横冲直撞,还敢叫骂御守司指挥使! 百尺外的围观百姓纷纷摇头:看来,此人命不久矣! 「哪个不要命的,敢如此大呼小叫爷爷的名字?是要赶着去投胎吗?」王璟霸道惯了,哪里受到过这般屈辱。他插着腰当街一站,指着来者大声呵斥。 未等到回答,之间那黑马直逼王璟,马背上大喇喇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手中一条紫玉鞭狠狠一挥。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围观者还未反应过来,也未听见一声哀嚎,就见王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又重重地跌在地上。不过眨眼间,人已滚出数丈外。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衙役们均怔怔地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王璟躺在地上好半天,挣扎了几下才捂着胳膊勉强爬起来。 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瞧见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跳着脚大叫起来:「出血了!出血了!妈的,竟敢打我!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老夫自然知道,你便是那龟儿王璟!」马上的男子放肆大笑着。 说着,他迅速抬起右手,又是横扫一鞭。 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量,王璟一语未毕,只一口鲜血喷出数丈远,人在地上又滚了七八圈,胸前一条赫然的横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而马上的男子,好像在玩游戏一般,并不急于出手。他威风凛凛地坐在马背上,握着紫玉鞭紧盯着地上不停抽搐的人,似乎是在等他重新爬起来。 这次,御守司的衙役终于有了反应。几个人冲过去查看伤势,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王璟才勉强爬起来。 他摸了***前的血,眼中添了几分惊恐:「你是谁?敢报上名来吗?我父亲是当朝重臣王肃,他断不会轻饶了你!」 马上的男子不但不害怕,反而放声狂笑起来:「龟儿你听着!我是你爷爷,北渝大名鼎鼎的镇边将军蓝鈺!我今日打了你,就不怕王肃那老贼找我!」 话音刚落,蓝将军提起马鞭左右开弓,只「啪啪」两鞭,王璟的两条腿上顿时衣衫尽碎、血肉横飞。 身旁的几个衙役也受到波及,一个个也顾不得保护王璟,纷纷躲到一旁不敢再逞英雄。 王璟捂着双腿痛声哀嚎,脸上早已涕泪横流。他全身不住地颤抖,奋力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只能用屁股着地往后蹭去,瞪着眼疾呼道:「蓝鈺?我又不曾得罪过你?你凭什么打我?」 听到这话,蓝鈺将军立刻勒紧缰绳,一个跨步从马上跳下,气势昂扬地立于王璟面前。 王璟惊恐的一边后退,一边打量着眼前,如天神般的男子:他体貌奇伟,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上一副金漆山文甲在阳光下灼灼发光,令人不敢鄙视。 御守司的衙役们看到这般景象,均吓得退避三舍,更也不敢上前相 劝:这样一个狼行虎顾、威风凛凛的将军,非但身份不简单,还是个不怕死的,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去挡鞭子! 只见蓝鈺虎目生威,瞪着地上的人,粗声厉喝道:「龟儿子,你前些日子逼死的女子,正是我的侄女,你说我该不该打你?我不但该打你,还应该打死你!」 王璟闻言悚然一惊,忽然想起翊王的忠告,立刻吓得抖似筛糠。 「将军爷爷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爷爷饶命啊!」此刻什么颜面和自尊,哪有小命儿重要! 王璟畏畏缩缩地爬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认错。枯瘦如柴的四肢,圆鼓鼓的肚子,一身血迹斑斑的破烂衣裳,让他看上去活像只癞蛤蟆。 蓝鈺却不是个善茬,没那么容易消气! 他双眼瞪得如铜铃般,毫不犹豫地再次高抬起右手,手中的紫玉鞭如狂风骤雨般狠狠砸下来,将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王璟,被抽得连翻了十七八个滚,直到瘫在地上动也不动白眼一翻、一声都叫不出来。 蓝鈺却还不解气,便插着腰破口大骂道:「你这龟儿子色胆大如天,竟敢欺负到你爷爷头上来,看爷爷今日不打死你!」 一直在旁观战的羽枫瑾终于还是下了马背。 「殿下,何必管他!王璟这种人该死!」鹿宁也跳下马来,一把将他拦住。 「我这不是在救王璟,而是在救蓝钰将军。他若真打死了王璟,非但救不了阮浪,还会失去将军的头衔!」羽枫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负手走了过去。 「将军请手下留情!」音量不大的一句话,却让所有目光都盯在羽枫瑾身上。 终于有人插手了!围观的百姓觉得有些扫兴,王璟和衙役们却长舒了口气。 虽然方才二人还不欢而散,可此时羽枫瑾的出现却如佛祖显灵,让王璟看到了一丝曙光。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三章 还愁重空明日床(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蓝钰寻声看过来,皱着眉将来者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翊王?」 「打狗也要看主人!御守司是皇上最重视的部门,将军且不可鲁莽啊!」羽枫瑾微笑着走了过去,假意安抚着。 「哼!」蓝鈺昂着头,一脸的不屑:「杀人偿命是王法也是天理!我管龟儿背后的靠山是谁!他既然杀了人,老夫今日定要向他血债血偿!」 「将军说的不错。既然王法和天理都在你这边,不如到皇上面前说个清楚,讨要个公道!如果您这样当街将人打死,皇上怪罪下来,别说你将军的头衔不保!连你精心栽培多年的西南铁骑也会遭殃啊!」羽枫瑾必须将蓝钰引到皇上面前,让皇上得知所有真相。这样,不但能救下阮浪,还能给王氏父子一重创。 听到翊王言之有理,蓝钰迟疑了许久,才肯收起紫玉鞭,「也罢,老夫就听王爷的!把这个龟儿交给皇上处置!」 羽枫瑾回头向鹿宁打了个招呼,就陪着蓝钰前往紫微城。等二人走远后,御守司的衙役们才敢跑过来,将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王璟抬走医治。.. 平日里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的御守司衙役,此时变成了一群软弱无力的小鸡仔。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说到底还是蓝钰的「传奇故事」太过深入人心: 蓝钰出生在南疆的一个地主之家,十八岁前天天舞枪弄棒,武艺超群。十八岁时,他突然弃武从文,竟一举中第,便入朝为官。 南疆彪悍的民风养成了他暴躁的脾气,和一向有恃无恐、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张扬个性!因此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眼瞧着升官无望,又看不惯这个讲究人情的官场。蓝钰一怒之下竟辞去官职,转而入伍当兵。 常年习武的功底,加上他在军事上的天赋,让蓝钰成了战场上一支往来无敌的新秀!在短短几年内频频升职,很快就混成一个声名远扬的大将军! 这位既有文化又会打仗的将军,从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长常年镇守边疆,谁敢惹他,他就拿刀砍过去。在南疆,他从来不守既定的规则,因为所有的规则都是由他来定的! 所以,像这样不讲官场规则、不看人情、只凭武力解决一切的人,如果自己拳头不够硬,谁敢轻易招惹他! 一场闹剧散去就此散场,「恶有恶报」的结局大快人心!围观的群众中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不到一天,蓝钰当街抽打王璟之事,就在盛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成了老百姓奔走相告、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然而,身为事件的主角之一的王肃,此时正在紫宸殿被渝帝秘密召见,对自己儿子的遭遇还丝毫不知。 「启禀陛下,御守司最近查到一些有关翊王的事,不知……该不该向陛下禀报……」王肃在逐一汇报完御守司的监视结果后,试探着说了一句。 渝帝正斜卧在紫漆描金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这里,他微微撑开眼皮,眸光在王肃脸上一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肃的态度甚是谦和:「回皇上,近日来翊王常常独来独往,身边很少见到燕荣,燕荣更是在酒醉后屡次吐露出对翊王的不满。臣多方打听,才知道有关翊王和燕荣不合的说法,早已在民间甚嚣尘上。而今日,翊王更是将燕荣毒打一番后,赶出了王府。」 这件事渝帝已听双喜公公说过,他又阖上眼睛,淡淡问道:「二人因何事不合?」 「臣倒是听到一些风声,有些人说,是因为翊王刻意打压燕荣,引来燕荣的不满。也有人说,二人就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到今日这局面。」王肃字斟句酌,却难掩揶揄。 这句话勾起了渝帝的兴趣:「翊王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竟看不出来是会争风吃醋的人。」 王肃轻声笑了笑:「翊王殿下风度翩翩,又喜欢舞文弄墨。爱慕他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 「可有那些女子与他走得近?」渝帝慢慢坐起身,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 「回皇上,常出没在翊王身旁的女子,大多是潇湘别馆或江湖上身份卑贱的女子,并没有达官贵人之女。」王肃对渝帝的担忧心领神会,连忙安抚其情绪。 谁都知道:生在帝王之家,绵延子嗣是重中之重! 可渝帝年逾四旬,膝下却只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大皇子。若是翊王在他诞下接班人前诞下男嗣,这个男嗣会比翊王本人对皇位的威胁更甚! 正因为如此,他迟迟没有给翊王指婚,而翊王也不急于结婚生子,二人这样做都是为了自保。 渝帝心中稍稍宁定,又问道:「燕荣离开王府后去了哪里?」 王肃叹了一口气,才道:「燕荣伤势很重,身上又没有太多银两,情况十分糟糕。不过皇上不必担心,臣已派人前去帮他安置好新家,又请来大夫为其疗伤了!」 「你倒是会见缝插针!」渝帝睨了他一眼,言语间颇有些不满。 「臣知道皇上一向重视燕荣,所以才会派人多加照料。臣不敢有私心!」王肃拱手一揖,态度甚是惶恐。 渝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你派御守司跟踪翊王的事,朕从未授意过,也并不知晓!若日后翊王找朕来告状,朕可不会替你说情!」 王肃躬身道:「臣明白,这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张,是臣妄自揣测圣意而为!」 对于渝帝的态度,他心如明镜: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他非但既要精准地揣摩圣意,还要在关键的时候替皇上背黑锅。这样,他才能成为皇上身边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宠臣。 渝帝微微颔首,向他摆摆手:「你下去吧!」 王肃一面欠身行礼,一面躬身退出。紫宸殿的门刚被打开,一个娇小的人影踉跄奔进门来,险些撞到王肃身上。 王肃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是双喜公公的小徒弟——铭恩。 他立刻板起脸,怒斥道:「你来了多久了,还如此莽撞?双喜公公怎么教的?」 铭恩一震,忙跪在地上颤声道:「皇上、王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渝帝皱起眉头,面带不悦。 「蓝钰大将军方才在御守司门前将王璟大人给打了!」铭恩连珠炮似地将事情讲了出来。 「什么?」渝帝和王肃都没太听明白,相互看了一眼,一脸困惑之色。 「皇上!臣蓝钰有事禀奏!」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 听到这声音,一股不安的预感在王肃心头蔓延开来。 得到渝帝的准许后,蓝钰竟手捧着一条写满血字的白绫,昂首挺胸、神情悲愤地迈进门来。羽枫瑾也跟在他身后,负手走进门来,静立在一旁。 蓝钰走到殿中央缓缓跪下:「臣蓝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面沉似水地看着他,声音冰冷:「蓝钰,你身为便将竟无旨擅自入京,该当何罪?」 蓝钰双手捧着写满血字的白绫高举过头,郑重一拜:「回皇上,臣接到一封血书,得知家中出了大事,便没有请旨急赶回来。虽行为不妥,却情有可原!」 渝帝向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立刻将那封血书呈了过去。这上面详细写着:端午节那天晚上,王璟是如何霸占阮浪之妻,还将玩忽职守的罪责推到其身上,并企图在监牢中杀人灭口的种种罪状。 渝帝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他一把抓起白绫,狠狠丢在王肃脸上,咬牙 骂道:「你们父子干得好事!」 王肃全身一颤,暗叫不好。他虽然早猜到蓝钰的来意,却还是拿起血书匆匆看了一眼,随后故作震惊地疾呼起来:「荒唐!这上面写的太荒唐了!显然是有人在污蔑我们父子俩!请皇上明鉴啊!」 蓝钰顿时火气,刚要发作,却见翊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他只好咬着牙忍耐。 渝帝冷眼看向王肃,厉色道:「王肃,平阳侯父子暴毙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晚到底是阮浪还是王璟值守?」 王肃低头伏跪在地,面色沉痛:「皇上,当夜的情况臣已据实已报,不敢有所隐瞒啊!」 渝帝继而把目光转向蓝钰:「这封血书是谁写的?上面的控诉可有证据?」 「回皇上。御守司衙役阮浪之妻,乃是臣的侄女。这封血书正是出自阮浪之手!前来送信的人表示,王璟觊觎臣侄女的美貌,在端午节之夜强行将其占有,还命人打伤了阮浪,并将他推出去做替罪羊,好借刀杀人!而臣的侄女在当晚不堪受辱已自缢身亡了!还请替臣做主!」蓝钰听从了翊王的建议,选择先礼后兵。 「一派胡言!」王肃火急火燎地反驳道:「蓝钰,你我无冤无仇,因何要污蔑我们父子?」 「哦,我知道了!」王肃急忙看向渝帝,辩解道:「想必是那阮浪自知罪孽难恕,又对我们父子揭发他的事怀恨在心。就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为自己开脱,顺便报复我们父子二人!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 「皇上!」蓝钰也不甘示弱:「此事孰是孰非,不如将阮浪宣来当面问话,自然就真相大白——」 「皇上不可!」王肃急忙打断他的话:「臣怀疑这其中有诈!阮浪刚刚入狱,蓝钰就收到了他的血书,血书上的内容直指阮浪的顶头上司!平阳侯父子刚死,现在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臣以为这是阮浪的诡计,皇上万万不可上当啊!」 「王肃!」蓝钰再也忍不住了,嚯的站起身来,大声呵斥着:「你先是百般抵赖血书的内容,又拼命阻止阮浪面圣!你究竟是心虚,还是觉得皇上只听信谗言,不能辨别是非?」 一句话让王肃哑口无言,他眼睛上翻,愤愤瞪着蓝钰。 「去将阮浪带来,朕要亲自问个明白!」渝帝最终的命令,终于让王肃心头一沉。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四章 还愁重空明日床(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金甲卫去传唤阮浪前来的时间不算短,可对王肃来说还不够长:一滴冷汗从乌纱帽边缘沿着精明的双眸和高耸的颧骨淌进口中,满嘴又苦又涩。 随着一阵铁链声叮当作响。全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阮浪被两名金甲卫架着进门来。走到殿中二人一松手,阮浪像没有骨头一般跌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勉强跪起来。 「臣阮浪……拜见皇上……」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好像随时要断气。 「王璟给你用刑了?」渝帝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得皱着眉头。 「回皇上,璟儿他只是奉命审讯——」王肃急忙插口解释。 渝帝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示意阮浪说下去,王肃只好闭上嘴。 「回皇上,王璟……他要杀人灭口……」阮浪勉强说了一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阮浪,你休要血口喷人!」王肃见缝插针,急忙反驳。 「王肃!」渝帝一拍案几,怒斥道:「未经朕的允许不许插话!再有下次,朕就拿了你的吏部尚书之职!」 「是,臣——遵旨。」王肃咬着牙退到了一旁。 「阮浪,王璟因何要杀你灭口?」渝帝看向阮浪,口气缓和了许多。 「是因为他要掩盖端午节那晚所犯下的罪过!」阮浪收紧下巴,眼睛上翻地看着渝帝,一字字痛声说来。 渝帝继续问道:「那日在堂上,因你酒醉朕也并未详加盘查。平阳侯父子暴毙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阮浪闭了闭眼,当夜的情景,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他悲从中来,恨得咬牙切齿:「端午节那日轮到臣沐休,臣带着两坛酒去御守司探望同僚,当时王璟正带着众人正在饮酒,每个人都有了醉意。臣离开时,王璟忽然提议要去臣的家中喝酒。臣担心诏狱中无人,有负陛下嘱托,可王璟却说有其父罩着,定不会有意外——」 听到这话,渝帝瞪了王肃一眼,王肃立刻垂下眼帘,心中直骂「逆子」。 「王璟既是臣的同乡又是上司,臣不敢违抗他便招待他在家中喝酒。没想到……他竟趁着臣出门时对夫人无礼。夫人性子刚烈不肯屈从,他就打死了一个婢女……最后,还叫来打手将臣打晕,趁机霸占了夫人……」说到这里,阮浪瘫倒在地全身发抖,脸上泪水早已横流泛滥。 渝帝拿起血书,质问道:「这封血书可是你写的?」 阮浪咬着牙沉痛地点了点头:「夫人的叔叔是蓝钰将军。在出事后,臣自知王璟不会轻易放过,臣就将此事写成写书托人带给蓝钰将军,希望他能为亡妻讨要个公道……」 「皇上,王璟此人色胆包天、草菅人命、颠倒黑白!还请皇上严惩此等恶人,还死者一个公道!」蓝钰听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皇上明鉴啊!」王肃突然撩袍跪了下来,伏在地上深深行了个礼,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当日之事有整个御守司的人作证,阮浪才是颠倒是非!而霸占***之事更是无中生有!皇上万万不可听他信口胡说,而冤枉了忠臣啊!」 「放屁!御守司里衙役都是你的人,他们自然向着你说话!这些人的证词都不作数!」蓝钰一步冲过去一把将他拎起,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就差挥鞭子了。 「蓝钰,说这些话你可有证据?吾儿可是有人证的!还有,阮浪口口声声说的女子,此时人又在何处?既然她是受害者,为何不让她站出来当面对质?」王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只要对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就抵死不认,连皇上也无可奈何。 「王肃,你不要欺人太甚!」蓝钰怒从头起,险些对着王肃伸拳头:「我侄女已经死了!死人如何出来和你对质?」 「既然你无凭无据,就是在栽赃陷害!」王肃脖子一梗,咬紧牙关不松口。 「够了。」渝帝冷着脸一声怒吼,打断了对峙的二人,向双喜公公吩咐道:「宣兵部尚书满庭芳速速前来。」 很快,满庭芳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进殿来。 「满爱卿,朕让你调查平阳侯被杀的案子,结果如何?」 渝帝一开口,王肃的脸上就罩了层寒霜:他没想到,渝帝竞派人在暗地里偷偷调查,而自己竟浑然不知。他侧过头去看向白须白发、背部微驼的满庭芳,忽然觉得这个人人眼中的「老好人」,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满庭芳垂眸拱手,神色淡定:「回皇上,臣详细调查了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也分别审讯了当夜值守的衙役,供词和之前的一致——」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余光瞥见王肃似乎松了口气,而阮浪却面如死灰。.. 「不过……」满庭芳忽然话锋一转:「审讯中臣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渝帝一挑眉,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才道:「御守司衙役的供词,好像背下来一般,每个人的证词几乎一模一样。可等臣进一步祥问时,他们又一概不知或漏洞百出……」 听到这里,明眼人已心如明镜了。 「王肃,这件事你又有什么解释?」渝帝双眼似火,声音如冰。吓得王肃后退了一步,却始终矢口否认任何罪状。 「来人!」渝帝低沉的声音,让殿内的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翊王,把当日所有当值的衙役全部抓起来,拖到外面打!打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和噼里啪啦板子砸在肉上的闷响,听上去就知道使了十足十的力道。 渝帝口-唇紧闭,久久沉默。众人皆垂首噤声,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沉默得令人近乎窒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翊王双手捧着一份供词返回紫宸殿,呈报给渝帝:「皇上,那些衙役受不住刑罚已全部招供——当天晚上的确是王璟值班,并带着众人喝酒。也是王璟胁迫阮浪去他家喝酒。平阳侯父子暴毙后,也是他威逼着衙役们串通口供栽赃阮浪!」 渝帝扫了一眼书案上证词,狠盯王肃半晌,语气森寒:「王肃,现人证物证皆在,你还要狡辩吗?」 王肃缓缓摘下头上乌沙,高举过头慢慢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一个头:「是臣教子无方,犬子玩忽职守又掩盖事实,实乃罪行恶劣,还望陛下重则!至于强占***致死,仅凭阮浪一人口供难以信服,恕臣不能替犬子认下这不白之冤!」 「好个王肃,别人都道你狡猾,今日老夫才领教了你的本事!你以为避重就轻,就能敷衍了事吗?」见他抵死不认,蓝钰立刻火冒三丈。 「好了。」渝帝一摆手,面露不悦:「朕面前不得放肆!这件事朕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孰是孰非很快会有定论的。至于王璟,玩忽职守、蒙蔽圣聪,撤去御守司指挥使之责,待伤好后领脊杖四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王肃,你包庇劣子企图蒙骗朕。就罚你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 「谢皇上隆恩!」王肃俯身一揖,态度毕恭毕敬,看不出半分不满。 「皇上!」蓝钰双眉一竖,奋起嚷道:「杀人偿命!这样的判决太不公平了!」 「放肆。」渝帝一拍案几,怒斥道:「你侄女的案子还需详加调查,再没有查清来龙去脉前,朕怎能妄下断言!」 对于这个屡屡犯上的大将军,渝帝实在喜欢不起来。可怎奈他脾气虽大,能耐也大,边疆离了他还不行,自己也只得对他一再忍耐。 他放缓了口气:「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王璟真是杀人凶手,朕绝不轻饶!」 「臣——但凭皇上做主!」话说至此,蓝钰也不得不退让一步。 最后,渝帝看向一脸死灰之色的阮浪,语重心长地说道:「阮浪,如今你已是清白之身,回去好好养伤。伤好后,御守司指挥使之责由你暂代。」 「谢皇上——」阮浪缓缓磕了个头,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一点喜悦。他的眼底已涌起了水雾:这一刻他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竟会将王氏父子当做恩人,竟会相信这世上还有公道! 众人迈进紫宸殿时还在下雨,现在却是比浓雾大不了多少的斜风细雨。 王肃惧怕蓝钰,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便一出门就逃跑了。等蓝钰冲出门时,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看着渝帝斜卧在榻上,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的痛苦之色。羽枫瑾主动留了下来,命双喜公公熬了一碗安神汤送来。他跪坐在榻边,小心地服侍着渝帝,就像从前他住在宫里那样。 「皇上,龙体要紧。别为他们气坏了身子。」羽枫瑾舀了一勺热汤,放在唇下吹了吹,才小心地送到渝帝唇边。 渝帝喝了一口汤,却咋舌道:「这些让双喜来做就行了。你堂堂一个王爷,做这些干什么。」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连忙走过来接过参汤,连连骂着自己:「哎呦,老奴该死!怎能劳烦王爷做这些事儿呢!」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长兄如父。这些都是臣弟应该做的。」 「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渝帝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 羽枫瑾在他身旁正襟危坐,笑而不语。 「哎,前几日张亨暴毙,金甲卫统领之责空了下来。如今王璟犯事儿,御守司指挥使又空了出来!重要的岗位接二连三地出事,朕寝食难安啊!」渝帝这些话很听上去悲伤,眼中却毫无悲伤之意。 「皇兄不必操之过急。北渝人才济济,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空缺都能被补上。」羽枫瑾恭敬地应了一句。 「翊王可有推荐的人选?」渝帝忽然话锋一转。 羽枫瑾低目垂眉,恭敬地说道:「臣弟一向闲云野鹤、无心朝政,对朝中大臣都不甚了解。您这一问,我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来!」 「怎会没有人选。」渝帝喝了一口参汤,笑了笑:「朕觉得燕荣就不错。」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五章 天理昭彰终须偿(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脸上神色未动,迟疑了一下,才淡淡启唇:「虽说虎父无犬子!老燕将军是何等威风凛凛的人物,可燕荣的身上却毫无乃父之风范。老将军威风凛凛、为人刚正,燕荣却好逸恶劳、贪恋酒色。平日里王府中的事务,他能推脱便推脱,若不是臣弟与他一起长大,也难以容忍他的行为。金甲卫统领这样的重任,他是绝对做不来的,还望陛下考虑再三!」 渝帝露出沉思的表情:「朕知道你们一向亲如手足,听到你这样评价燕荣倒有些意外。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王府中能有多少事,燕荣在军营中长大,让他带兵打仗他更擅长,管理府上事务确实不是他所长……」 「臣弟无能,的确不能给燕荣更好的职位。不过燕荣此人,的确不适合金甲卫统领之职!还望皇上三思!」羽枫瑾忽然目光决绝,神情严峻。 然而,渝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二人之间忽然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时间,殿里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见天子脸上已有了微愠,羽枫瑾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渝帝则斜卧在榻上小憩,脑海中反复想着有关燕荣的事:双喜公公从王府回来说的话,御守司几日来的监视调查,还有方才翊王的神色言语……等他再睁开眼时,刹那间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光。 盛京到了炎夏已是昼长夜短。白日里闷热无风,连池边的柳树都死气沉沉地垂在一旁。直至傍山的日影渐渐西落,池上的月亮慢慢升起。一阵阵清凉的晚风,才送来远处的蝉叫声。 数十名金甲卫护卫着一辆金黄色的马车,缓缓驶入一条逼仄肮脏的小巷。随车飘出的香风,冲淡了这里长久以来衰败的恶臭。 街道两旁一个个破不挡风的窗子里,探出一张张惊恐又好奇的脸,那是一群盛京城中最落魄的人:他们先是被贫穷困在了这条巷子里,随后又被金甲卫赶进了破房子里,不许靠近这辆马车。 他们都知道马车里坐的一定是达官贵人,却从未想过,此生能和天子能有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 马车在一个还算规整的房门前稳稳停下。先是金甲卫冲进院子去,仔细检查了院子里每个角落,才走出门来向随行的双喜公公回事。 双喜公公和铭恩打开了马车门,搀扶着天子威风凛凛地走下马车。渝帝被扑面而来的味道熏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到破败的门楣和凌乱不堪的院子,更是脸色有些难看。 「确定是这里吗?」他有些不愿相信。 「回皇上,王肃大人给的地址就是这里。」双喜公公细声细气地回答着。 渝帝皱眉想了一下,还是阔步迈进院子去。 「哪个小毛贼!敢跑来找打!」他一脚刚迈进院子,腐朽掉漆的木门就被人在里面用力推开。 一位一袭青衫的男子,一只手拄着拐杖扶着墙勉强站立着,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烧火棍横档在身前,声音暴躁而烦躁。 「大胆!」几个金甲卫立时冲过去,抽刀纷纷对准他。 男子抬眸看到院子里那抹金黄色的身影,立刻丢掉手中的烧火棍,扶着膝盖艰难地跪下:「草民燕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渝帝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一袭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又皱又脏,裤子上还有一片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油腻凌乱的发髻,和苍白消瘦的脸上都蒙了一层灰。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渝帝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就是那个剑眉星目、风流个傥的京城第一浪子——燕荣。 「还愣着干什么!他受伤没看到吗?还不快将他扶进去休息!」渝帝一声令下,金甲卫立刻收刀入鞘,连忙过去搀扶着燕荣进屋去,抬到了床上重新趴 好。 看到渝帝随后走进来,燕荣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这可使不得!怎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失礼!」 「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讲究这些了。」渝帝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陛下怎么来了?」燕荣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也不再勉强起身。 「听说你受了伤,朕不放心就来看看。」等双喜公公用袖子在椅子上仔细擦了半天,他才撩袍缓缓坐下。 「草民自幼习武,一点小伤不打紧的!倒是劳烦皇上惦念,竟贵足踏贱地来这种地方看草民,草民真是罪该万死!」燕荣拧着眉头,懊恼地咬着腮帮子。 渝帝看着他身下一条薄薄的棉被下,竟露出了一点干稻草,不由得诧异:「虽说你只是王府中一个侍卫,却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啊?」 燕荣叹了一口气,面露愧色:「哎,说来惭愧。这么多年翊王不曾愧对过草民,只是草民一向喜欢花天酒地,不但一点积蓄都没有,反而欠下了很多债务。如今能有一隅容身,草民已经知足了……」 渝帝却唰地落下脸:「这个王肃竟敢骗朕,说帮你安顿好了,朕回去一定重罚他!」 「陛下息怒!」燕荣伸出两只手抱拳:「王大人的确给草民准备了更好的地方,也留下了很多银两,甚至还要送草民几个仆人,却都被草民拒绝了!」 「为何要拒绝他的帮助?」 「无功不受禄!草民如今已不是翊王身旁的侍卫,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有让当朝次辅照料的理!更何况,我们本就没什么交情。」燕荣垂下眼帘,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这番话却更让渝帝心中更是欢喜——他身边就需要这种,不被小恩小惠所腐蚀的忠勇之人! 「那翊王吗?就算你顶撞了他,毕竟曾经情同手足,他难道没来瞧瞧你?」渝帝继续试探着。 燕荣脸色微微一僵,叹道:「王爷替草民还了债,又送来了银两和药品。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渝帝和蔼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右臂:「兄弟间吵架哪有隔夜仇,过几天他就会派人接你回去了。」 燕荣却神色一暗,费力地咬了咬牙:「这次……怕是不一样了。这次草民顶撞的是双喜公公,王爷一向最怕惹事上身,他是断然不敢再留草民了……」 渝帝斜眼瞥向一旁的双喜公公,他连忙解释道:「哎呦,那日燕爷是喝多了酒,说了几句醉话,老奴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劝了王爷几句!没想到王爷却……哎……」 「朕怎么听说,你们之间还有些争风吃醋的事?」渝帝又似笑非笑地看向燕荣。 燕荣低着头脸色难堪,既不承认,也不辩驳。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渝帝轻巧地换了个话题。 燕荣垂下眼眸,略微沉吟:「草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后来去了王府,过惯了衣食无忧、我行我素的生活,眼下失去这一切,一时还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渝帝含笑看着他,略有深意地问道:「你父亲赫赫威名、功勋卓著,可惜英年早逝。如果朕有心要提拔你,你可愿意?」 燕荣牵了牵唇角,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甘:「燕荣愚钝,怕是不及父亲的万分之一,会让陛下失望……」 「你在翊王身边呆久了,倒是学会了谦虚。」渝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朕看人从来不会错,你绝非池中之物,以前你是潜水困蛟龙,有点大材小用了!来朕的身边吧,发挥你的所长,为朕看守好这座城池!」 燕荣微微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张亨去世后,金甲卫统领之职空缺,朕思来想去就觉得你最合适,所以一直为你留着呢。」渝帝审视着他,眼中不掩赏识之色 。 「可是,草民毕竟是被翊王赶出门的……」燕荣双眸一亮,嘴角已微微扬起,却还是有所顾忌。 「朕看上的人,谁敢在背后搬弄是非!」渝帝给了他一个笃定的微笑。 「可翊王那边……」燕荣皱着眉,身下的棉被已不知不觉被揪起。 渝帝见他还在顾全翊王的颜面,脸上已有了藐然笑意:「燕荣啊,所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遇,千万别被妇人之仁耽误了前途啊。」 燕荣咬着下唇似乎下了一番决心,才拱手朗声道:「能被陛下瞧得上是臣的荣幸!臣一定不辜负皇上重托,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样的!这样才有乃父风范!」渝帝大笑着站起身来,向左右吩咐着:「日后燕荣就是你们的统领了,还不快来拜见!」 天子的一声令下,数十名金甲卫跪满了一屋子,齐齐拱手向床上的狼狈男子行礼问安:「卑职见过燕统领!」 燕荣忙不迭地撑起上半身,尴尬又客气地说道:「大家快快请起吧!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渝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怎能让堂堂金甲卫统领住在这种地方!来人啊,将燕统领抬到朕为他准备的新居去!」 话音刚落,几个金甲卫走过来,一个搀、一个扶,将燕荣放在一个膀大腰圆的金甲卫背上,那人抓住燕荣的双腿就往门外走去。 「使不得啊!皇上!这如何使得!」燕荣受宠若惊地叫着。 渝帝却哈哈笑了起来:「你是朕的禁军统领,朕不但要许你一世荣华,还要亲自见你乔迁新居!」 说罢,便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踏上马车,彻底离开了这个鬼地方。燕荣的褐色马车跟在渝帝的金色马车后面,经过一路平稳又急速的行驶,终于稳稳停下。 等燕荣被人背下马车时,着实被眼前的豪宅震碎了眼球:崭新的朱漆金钉大门前,立着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微微散发着油漆味的门楣上,用金字刻着「燕宅」二个大字,据双喜公公后来透露,这两个字是皇上御笔亲题,可见其对燕荣的重视。 「皇上,这……是在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臣……不敢收!」燕荣挣扎着下了地,跪在地上拱手一揖。.. 渝帝连忙俯身将他扶起,笑道:「谁说你无功!赶快养好伤,以后你立功的机会有的是!快进去吧,里面还有其他惊喜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六章 天理昭彰终须偿(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怀着一颗好奇心,被人背进了大门。这座宅子坐北朝南三门楼,大小房屋共有数十间,位于盛京东区最「富贵」的白虎街上。 说它「富贵」,是因为它的左右两个邻居,分别是礼部尚书刘炳文、和兵部尚书满庭芳的宅邸。而他背后靠着的豪宅则属于老东家翊王,也不知渝帝是不是故意的。 整座宅邸以居中的正厅为中轴线,左右两侧的建筑像镜面一样对称而立。虽然里花园里百花齐放、香气宜人,却仍能闻到明柱花窗上散发出来崭新的油漆味。 不过显然,这做雕刻砌凿,工艺细腻精湛的宅邸还不够惊喜。当燕荣被背进正厅中,看到俏立在厅内面带微笑的黄衣女子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才是皇上给自己的惊喜! 「奴婢白玉珏给皇上请安,给老爷请安。」黄衣女子莲步轻挪到跟前,福身一揖,声音又柔又媚。 燕荣拱手回礼,却始终垂眸不敢直视。 渝帝在主位上缓缓坐下,笑着解释道:「你现在身上有伤,需要有个人在身旁照顾,玉儿体贴细心十分会照顾人,朕就把她赐给你了。」 有了皇上的旨意,白玉珏走过来跪在燕荣面前,规规矩矩地奉上一碗茶。燕荣从她手中接茶时,顺便仔细审视了一番:她看上不过十八九岁的年华,一张白皙的瓜子脸,柳眉弯弯、凤眼樱唇、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她一袭鹅黄色的百褶裙,个子只到燕荣的腋下,纤腰削肩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可她举止大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书卷的清气,怎么看都不像个服侍人的丫鬟。 燕荣收起目光,转身向皇上深深一揖,朗声道:「臣多谢圣上隆恩!」 渝帝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儿,意味深长地说道:「玉儿知书达理、贤惠得体,燕荣你可得好好待她。玉儿,燕统领身上有伤,你可得细心照料啊!」 燕荣与玉儿齐齐一揖:「是,奴婢/臣遵命!」 一个月的时间无为而过,转眼已是热情似火的夏季。多亏了铁霖的「好手艺」,让燕荣看上去皮开肉绽,实则并未伤及筋骨,才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养好伤。当然,为了不让渝帝怀疑,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拖延了一段时间。.. 与他相比,阮浪的情况可就糟糕多了。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患,都是王璟下得死手,连医治的大夫都惊叹——他能活下来就奇迹! 加上夫人的惨死,却无处伸冤的憋屈。让他短短一个月内,已经瘦到双颊凹陷,连一向挺拔的后背也微微有些驼。 还记得从诏狱出来那日,站在繁华喧嚣的大街上,阮浪不禁怅惘良久:都说诏狱便是地狱,走进去的人,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他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走出地狱的第一人。他不但看到了太阳,竟然还官升一级。 走出大牢前,平四为他换上一身新衣服,还嘱咐他千万不要回头。可他还是没忍住——既然这辈子和这里再也分不开了,那多回几次头,又有何妨呢? 阮浪失魂落魄地徜徉在人海中,虽不忍还是回到了家中。推开厚重的大门,却再没有佳人巧笑嫣然地迎出门来。 黄昏时偏又阴雨霏霏,院中铺满了海棠的残红,千丈的蛛丝纠缠在参天的老树梢,四处弥漫着死气沉沉。 空荡荡的房子里,蘅芜香渐渐消散的烟气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屏风后爱妻熟悉的倩影,亦真亦幻。 梳妆盒里仍有她未用尽的胭脂,妆匣中的钿钗还闪着光芒,床前的红烛残泪堆叠如山,仿若在等着她的芳魂归来。 空了一半的床榻,锦被还留着她身上的余香。阮浪不知喝了多少酒,才能勉强入睡,可半醉半愁的睡眠,却仍是好梦难圆。 撑开朦胧的醉眼, 恍惚间,还以为佳人正披着衣衫,坐在床前剪窗花。阮浪一把掀开纱帐,却只看到一抹断断续续的云烟。 是呀,如今已和夫人分别在两个世界,这样荒唐的梦再美也终须醒。 阮浪躺在地上黯然垂泪,一个晚上醉了又醒、醒了再醉。待他从地上爬起来时,窗外烟雨正朦胧。他捂着头悲痛落泪: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恨的命运,竟无端将爱人从他身边夺去? 不,不是命运,这一切都是王璟的罪恶!满腔的怒火灼烧得他难以呼吸,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王璟亲手撕碎。 可他一想到在朝堂上,皇上对王氏父子百般纵容的样子,就顿时心冷。他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和那对父子斗,若没有蓝钰和翊王的干预,他甚至连让皇上听自己说话的资格都不会有。 他强撑着身子狼狈站起身来,从井中提来半壶清水,插上一束黄色的菊花为亡妻奠祭。微风轻轻地吹进窗来,菊花的香气四溢。 阮浪小心的用帕子将钿钗包好,贴着胸膛放在衣襟里,便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大街上还如往常一般热闹,笑容满面的过客们,谁也没留意阮浪脸上的忧伤。 他推开御守司的大门,交谈甚欢的衙役们看到他,便立刻停下交谈,假装无事地各自忙去,似乎谁也没把他放在眼中。 只有平四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身上的伤养好了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把所有人都叫过来,我有事要查问。」阮浪强打着精神吩咐着。 「呵,这才第一天上任,就开始装模作样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指挥使啊!」一旁装忙的阿虎突然嘟囔了一句。 「知道什么叫小人得志吗?小心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容易烧到你!」幺六碰了碰他胳膊,也趁机讥讽几句。 「这种靠出卖自己上司,换来***的叛徒,不配做咱们的指挥使!」狗三说话更不客气。 「你们别太过分了!」平四紧皱眉头,怒喝道:「阮大人和王大人一样,都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你们这样说是对皇上不满吗?」 幺六却冲到阮浪面前,愤愤不平地质问道:「阮浪!大家平日里对你都不薄,你却让皇上将我们打个半死!你来做这个指挥使,我幺六第一个就不同意!」 「就是!」阿虎站在人群最前面,大声挑衅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这件事要怪就怪你笨,如果你肯乖乖献上你夫人,王大人好你好大家都好,何必闹成——」 一语未完,只见阮浪以迅雷之势抽刀出鞘,朝着阿虎斜劈下来。等他平静地擦了擦绣刀,再收刀入鞘时,平四才赫然发现阿虎的脸上少了一只耳朵、幺六则缺了半截舌头,而那些东西此时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的一滩血里…… 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方才说话的而人正捂着伤处,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鲜血顺着指缝止不住地往外流。 「既然你们看不清人心,听不得真相,也说不出人话。那留着这些劳什子也无用,不如我帮你们去掉!」阮浪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人,声音森冷:「我现在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你们看不惯我,期待着王璟能快点官复原职,不过……你们也得能活到那一天才行!」 说罢,他看向平四:「让所有人都过来,我有话要审讯。但凡违抗者,你就直接割下那人的耳朵!」 果然,疼啊这一招十分奏效。所有亲眼看到这场争执的衙役再不敢造次,很快就聚集在阮浪面前,无一人缺席。而阮浪将所有人就在审讯室外排队,他要一个个单独审讯——端午节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在门外的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大家都在努力回想着当晚的情形,唯有平四一 人惴惴不安:他不知为何阮浪,突然开始调查当晚的情形,更担心以阮浪的敏锐,会被他发现什么些蛛丝马迹。 看着衙役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每个人都神色复杂,平四不知这些人和阮浪说了什么话,也不敢贸然上前询问,只能等自己进去再打探一番。 终于等到平四,他刚要推门进去,却见阮浪推门迎面走了出来。 「走,陪我去一趟朱雀大街。」阮浪一拍他肩膀,说了一句。 「难道你不问我的证词吗?」平四顿生狐疑。 「不必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拿你当朋友。我相信你要是想到什么了,一定会马上告诉我!」阮浪毫无戒备地笑了笑。 「阮大人,您去朱雀大街要做什么?」平四心虚地垂下眼眸,连忙转个话题。 阮浪咬了牙冷冷说道:「去看看那个杀人凶手的真实身份!」 「杀人凶手」四个字,让平四悚然一惊——马帮的庄楼就在朱雀大街!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七章 天理昭彰终须偿(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潇湘别馆中管乐丝竹不绝于耳。酒过数巡,双眼朦胧,举杯醉看绝代佳人舞转回红袖。 阮浪带着平四和几个衙役找了一间稍大的包厢落座,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叫一桌酒席,而是把这里每样酒都叫了一坛来品尝。小厮们见来者不善,也不敢多问, 很快,酒坛堆满了整张八仙桌,阮浪敲开一个个泥封,倒出两碗给身旁的两个衙役品尝。可几碗喝下去,两个人均砸吧砸吧嘴,然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平四明白阮浪要从酒开始查起,这是个很好的。他连忙为阮浪倒了碗酒,试探道:「阮大人,咱们在这里一杯一杯的喝酒,不知道可是您发现了什么?」 对于平四的疑问,阮浪倒是毫不避讳:「很多人都说当天晚上没喝多少就醉了,醒来后对当晚的事都记不清,这显然是有人在酒中下了蒙汗药。虽然王肃将剩余的酒都处理掉了,好在大家都记得酒坛上贴着潇湘别馆的标签,也对那种特别的味道记忆深刻。只要我们找到那种酒,就能找到当天晚上买酒的人,这案子就有眉目了!」 平四赞同地不停点头,心中却暗暗惊叹阮浪缜密的心思。不过,只要阮浪没有查到马帮身上,他就不必过于担心。 「我找到了,就是这种酒!」黑三终于在众多就中找到了目标。 阮浪眼睛一亮:「你确定吗?」 「确定!」黑三坚定地点了点头。 阮浪看着酒坛上贴着【凤洲酒】的标签,便立刻叫来了贝小贝,问道:「端午节那日,谁买了这种酒?」 贝小贝搔了搔头皮,露出为难的苦笑:「哎呦,小的平日里只负责在外面招呼客人,这里面的事不是很清楚。」 阮浪摇摇头,说道:「我问的不是在这里喝的客人,我问的是谁将酒买走了,这样的客人应该不多吧!」 贝小贝一怔,忙笑道:「小的只负责将人带进来,谁买了什么酒小的完全不知啊!」 阮浪依旧不肯罢休:「每个客人买了什么,你们应该有相关记录吧。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贝小贝欠了欠身,陪笑道:「阮大人,不是小的不配合您,只是账簿得问过老板娘才能看啊。」 阮浪面带不悦:「你们老板娘呢?」 贝小贝指了指外头道:「巧了,今儿正赶上我们老板娘亲自登台唱曲儿。等她唱完了小的就请她过来!」 阮浪顺着贝小贝的手指,往包厢外的舞台上看去:只见半圆形的舞台上灯火明亮,一张华贵精致的云母屏风立在舞台中央。须臾间,几声铮铮的琴声响起,人声鼎沸的酒楼瞬间安静下来。酒客的目光都目不转睛的看向舞台。可琴声已悠悠响起,却始终不见抚琴之人。 唯有凄婉清凉、哀怨缠绵的歌声,从屏风后缓缓流出:「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一曲《醉花阴》唱毕,众位酒客眯着眼默默回味良久。许久过后,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一位紫衫女郎才从云母屏风后款步姗姗走出。 阮浪一瞬不瞬的盯着花芳仪,只觉得胸腔有些憋闷:她紫裙曳地、烈焰红唇、鬓鸦凝翠,虽然眉眼长得和自家夫人颇像,却多了一些妩媚,少了几分端庄。 他猛灌了一杯酒压下胸中怒火,眼中有些酸涩:明明相像的两个女人,为何王璟不来纠缠花芳仪,却偏偏对自己的妻子下手?难道就因为,花芳仪的背后是堂堂翊王。而妻子的背后是毫无背景的自己吗? 阮浪放下酒杯,鸷猛的双眼宛如结了千年的冰霜。他此刻才明白——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所爱之 人! 再抬头时,贝小贝已走到花芳仪身旁,并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花芳仪缓缓抬眸看向阮浪的方向,阮浪却连忙垂下眼眸避开,他怕自己会将花芳仪误做自己的妻子而表现失常。 感觉到她在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阮浪的心也越跳越快,他赶紧灌了一杯酒压制住狂躁的心跳,正准备起身相迎,却不料一个摇摇晃晃的公子哥,竟抢先一步插了进来。 「芳、芳仪姑娘……」衣着华贵、长相猥琐、满身酒气的男子,一把拉住花芳仪的袖子,含混不清地乞求道:「我……我愿意为了你赶走妻妾,你……你跟我走吧!」 花芳仪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淡淡道:「刘公子,你喝醉了。」说着,她叫来了几个小厮:「你们将刘公子送回去休息——」 「不,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刘公子继而拉住她的手臂,发疯了般大嚷道:「芳仪,只要你愿意跟我,房产农田、金银玉石……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花芳仪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美眸中流出轻蔑的神色。 「刘公子,今天客人多,您这样闹不合适!」几个小厮连忙过来企图分开二人,可酒鬼却满口浑话、抓着花芳仪的手臂不依不饶。 阮浪终于看不下去,他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酒鬼往旁一丢,呵斥道:「滚一边儿去!再敢在这里闹事,我就带你去御守司的审讯室里醒醒酒!」 酒鬼被摔得龇牙咧嘴,起身后刚要发作,一眼看到阮浪身上的飞鱼服立刻酒醒了一半。惧与御守司的威名,他不敢再闹下去,只好悻悻地被几个小厮请出门去。 花芳仪跟着阮浪来到他的包厢,玉手端起酒壶斟了一杯,笑道:「一个酒鬼扫了大家的雅兴,还望见谅。我自罚一杯以赔不是。」说着,她用袖子挡着脸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道:「多谢阮大人今日的英雄救美,今日你们的酒钱算我头上,官爷们尽管吃好喝好。」 阮浪却盯着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老板娘真是好大的魅力啊!竟让这么多男子为你抛妻弃子!」 花芳仪弯了弯唇角,一副不以为意:「阮大人抬举奴家了,奴家不过是担了些虚名罢了。都是逢场作戏,阮大人又何必当真呢?」 「逢场作戏?」阮浪一挑眉头,轻声哼了哼:「我怎么听闻不但有人为你一掷千金、抛妻弃子,甚至连自杀殉情的都大有人在啊1」 花芳仪为他斟一杯酒,娇声一笑:「阮大人这是吃味了?」 阮浪冷笑一声,轻哧道:「我可不是你的追求者!」 花芳仪眼波流转,故作吃惊:「是吗?我见阮大人总是盯着我看,还以为您也是我的追求者呢!」 阮浪脸色一沉,咬了咬牙:「那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亡妻,别自作多情了!」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拉了拉他的衣角,凑近了说道:「阮大人,她身上的味道,当晚我迷迷糊糊间闻到过」 阮浪一怔,低声道:「你确定?」 那衙役点点头,小声说道:「确定。这香味中隐有一丝酒香十分特别,不是普通胭脂水粉,所以我记忆深刻。」 「有意思。」阮浪轻声笑了起来:「看来这件事已没什么误会了。」 「姑娘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不知是在哪里买到的?」阮浪再看向花芳仪的目光如刀,声音紧迫。 花芳仪拉过袖子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娇笑道:「哪有什么特别的。阮大人说这话,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还真是特别的方式呢!」 阮浪一拍桌子,沉声道:「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我现在是在查案,我劝你好好回答问题。」 花芳仪歪着头看向他 ,浅哂道:「奴家不明白,查案和香味有什么关系?」 「你身上的香气中混杂着酒香,平安侯暴毙当日,有人在诏狱中也闻到过这味道!说!端午节那日你是否去过诏狱?」阮浪神情冷峻,口吻愈发严厉。 花芳仪却掩嘴一笑,故作娇媚:「阮大人真逗!好端端的我去大牢里做什么?」 「我怀疑你和一桩谋杀案有关!我劝你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实话实说,不然我就得请你去御守司的审讯室坐坐了!」阮浪探过身子,敲着桌子提醒着,俨然一副审讯之势。 花芳仪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是那般漫不经心:「阮大人若是有确凿的证据说我杀了人,您尽管抓人。若您只是猜测怀疑,我怕是不能配合。」 「你是在逼我来硬的吗?」阮浪目光一凛,手已经摸向绣刀。 「呵。」花芳仪轻蔑地笑了笑:「别说我没提醒你,这里是翊王殿下的酒楼,你想要查案,也得问问他是否同意。」说完,花芳仪福了福身,挑起珠帘转身往外走。 「等等!」阮浪突然提高声音叫住她,花芳仪站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 阮浪望着她婀娜的背影,沉声问道:「若你果真清白,为何不肯配合以便洗清嫌疑?还是说……你心中有愧?」 花芳仪没有转过身,唯有娇媚的声音幽幽传来:「这里是酒楼,阮大人若为喝酒而来,我随时欢迎!若是为了审案恕我不能奉陪了。」 话音刚落,她回过头嫣然一笑,那神情又娇又媚,水汪汪的眼中脉脉含情,仿若那个女子又鲜活起来,阮浪不禁手一抖,地上落了几滴残酒……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八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天幕四垂,灯火阑珊,盛京处处满目繁华。 潇湘别馆门外,宝马香车载着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们翩翩而至。往来出入的酒客们醒的醒、醉的醉,相互招呼、喧哗不已。 花芳仪正在别馆中忙着招呼几位熟客。抬眸间,瞧见四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威风凛凛迈进门,往门两边一站。一名身材甚高的灰脸男子,从四人之间昂首直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看来他们昨天无功而返,今日又来纠缠不休!花芳仪心中恼火,脸上却不得不摆出招牌式的笑容。 她摆着杨柳般婀娜的身姿迎上去:「阮大人,今日又带着兄弟们来喝酒吗?」 阮浪嘿嘿一声冷笑:「老板娘是不欢迎吗?」 花芳仪嫣然一笑,向里面一抬手:「阮大人说笑了。您是我们的贵客,岂有不欢迎的道理!几位官爷里边请吧!」 阮浪带着几个衙役跟在她身后步入一间厢房中,阮浪大剌剌地居中而坐,其余四人则像随扈一般,抱着双臂站立在他两侧。 放眼瞧过去,今日的阮浪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谨小慎微、畏畏缩缩的跟班儿模样?全然一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狂妄架势,就差把「王璟接班人」几个人,刻在脸上了。 小厮们迅速将酒菜送来,不敢有半分耽搁。 「几位官爷今儿要不要听个小曲儿助兴?」花芳仪提起细瓷酒壶,为几个人斟酒,最后一杯酒放在阮浪面前。 「不听曲儿怎么能尽兴呢!不过,我要找你们这里最好的歌姬!」阮浪抬眼盯着她,突然意味深长地打了个响指。 「去把如意叫来!」花芳仪淡淡一笑,向身旁的小厮吩咐了一句。 「慢着。」阮浪突然高声制止,颐指气使地瞪着她:「老板娘可不要诓我!谁不知道整个盛京城,唯有老板娘色艺双绝。你随便找个人来服侍,是瞧不起我们几个吗?」 花芳仪秀眉一轩,笑道:「阮大人息怒,不是奴家不给您面子,而是奴家从不给客人单独唱曲!如果阮大人不嫌弃,可以每月来,我都会在大厅为众人献唱表演。」 「如果我执意要你为我单独演奏呢?」阮浪眉峰一挑,声音比往日更低沉。 「那我就不得不驳您面子了。告辞。」花芳仪欠了欠身,转身就要离开。 阮浪身旁四个衙役却突然拔步,肩并着肩挡在门口,一语不发地逼视着花芳仪,虽然没动手却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阮大人是要强人所难吗?」花芳仪微微转过头去,音调不疾不徐。 阮浪喝了一口酒,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不会让你白唱的。」 「你是在开玩笑吗?」花芳仪蹙了蹙眉,脸上似笑非笑。 阮浪打了个酒隔,又伸手往怀中摸去,摸出两个金灿灿的元宝放在桌上,再次抬起眼皮看向她。可似乎花芳仪并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伸手去拿金子,唇边噙着一抹轻蔑。 「老板娘还是不给面子吗?我可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阮浪话音一落,四个又高又壮的门神,手纷纷摸向了腰间的绣刀。 花芳仪知道阮浪因何而来,她本可以去找翊王救场,却怕将翊王牵扯其中,便想着若能息事宁人怎样都好。 「怎么会不给阮大人面子呢!」她脸上笑容重现,向小厮吩咐道:「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很快,一柄焦尾琵琶被送来,她抱着琵琶在阮浪对面端正坐好。片刻之后,手指下传出铮铮几声,似乎是在试音。又过了须臾,绵延不绝的琴声从青葱十指下不断传来,琴声听上去甚是优雅,宛如金玉。 琵琶半遮着花芳仪娇 艳的容颜。她低眉信手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又抹又挑,一曲《六幺》便倾泻而出。一时之间,大厅里突然鸦雀无声,就连池中的锦鲤都不再游动,窗外的飞鸟也纷纷停歇。 阮浪提起酒壶就着唇慢慢吞下一口酒。深邃的目光钉在花芳仪身上正自出神:瓜子脸、高鼻雪肤、杏眼桃腮,简直和亡妻如出一辙。目光微微下移,她轻盈的罗袖下,皓白玉腕上的一只金钏时隐时现。 他深吸一口气,满屋的酒香之中仍能闻到花芳仪身上的幽香,阮浪心中顿时爱恨交迸:因她长着一张与亡妻别无二致的脸,阮浪难免有怜惜之情;可她身上那特殊的香气,又在提醒他曾受的耻辱和悲痛! 他始终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凑巧的事:平阳侯父子被杀和王璟夺妻竟发生在同一个晚上!这其中一定有所关联!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当日和王璟勾结之人,为亡妻报仇! 一曲终了,拨子从弦上一划而过,轰鸣像是撕裂了布帛,打断了阮浪的思绪。别馆上下三层都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水池里锦鲤在叹息。 花芳仪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放倒琵琶置于腿上。一双清澈明媚的双眸静静瞧着阮浪。两人这般四目交投,凝视良久,各怀心思却不吐露一个字。 忽闻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陆续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随着潮水般的掌声响起,阮浪才轻咳一声,收回迫人的目光。他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壶头一饮而尽。浓烈的酒味汩汩流入咽喉,剧烈的灼烧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奴家拙劣琴技,污了阮大人的耳朵,还望大人莫怪!」花芳仪缓缓起身,向他盈盈一福身。 「姑娘有如此绝妙的琴艺,又何须谦虚?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可不为了听曲,请姑娘和我们去一趟御守司吧!」阮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表情严肃起来。 「阮大人,就算是奴家的小曲儿不讨你的欢心,也罪不至入狱啊!」花芳仪怔了一下,又慢慢露出微笑,表面仍然冷静。 阮浪沉下脸来:「我因何请你回去,你心知肚明,何必装傻充楞!」 花芳仪一如往常那般慵懒地微笑着:「我早就听闻,御守司善于给富户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敲诈勒索。可今日阮大人竟敲诈到王爷头上,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阮浪突然双眉扬起,目露凶光:「少和我东拉西扯的!端午节那天你做了什么如果记不得了,到诏狱去,我有办法帮你回忆起来!」 花芳仪也绷起了脸,蛾眉微竖:「奴家规规矩矩做生意,本本分分做人,不曾有半分违法乱纪的行为。如果阮大人要逮捕我请讲明理由。否则,恕我不得不去通知王爷来处理此事了!」 她铿锵有力地陈述了一番,拔步就要离开,却被阮浪一把钳住手臂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放手!」花芳仪痛得花容失色,另一只手试图去扒开他的禁锢。 「端午节那天晚上,平阳侯父子在狱中被杀。当晚值守的衙役喝了你们别馆的酒立刻昏迷不醒。衙役昏迷时闻到凶手身上的香气,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阮浪用着抓着她,浓烈的杀气隐隐传来。 「但凭这两点就想定我的罪,未免荒唐!」花芳仪蹙起眉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找到了一个收夜香的老头儿,他在案发后不久,看到一个女子从十字街的方向回到了这里,并从后门进入。他虽然没有看清容貌,身量体态都和你差不多。」这是阮浪花了一晚上撒网找到的零星信息。 「仅凭这些也无法证实是我杀了平阳侯!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们?」花芳仪冷冷一笑,心中虽慌,脸上依旧淡然。 阮浪并不置答,目光射到舞台上正在抚琴的寒烟 身上:「理由不就在那儿吗?平阳侯案件的证人成了你的歌姬。要说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谁能信?」 「这有什么稀奇的。寒烟姑娘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她前来讨生活我就收留了她。」花芳仪微微抬起鼻尖,态度和口气都不再客气。 「姑娘说什么都无用!」阮浪凝视着她,目光变幻不定,却难掩得意之色:「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配合我回去调查;要么,我将这里所有人都抓回去审讯!」 「你敢!」花芳仪眉峰一挑,冷眸看她,眉宇间怒火腾腾:「我们是翊王的人!」 「御守司是皇上的!你看我敢不敢!」阮浪丢出这句话,眼中寒光一闪。 花芳仪一时喉头哽住,她心头越发慌乱,却强自镇定地在别馆中环顾了一圈儿,见这些有头有脸,平日里与自己打情骂俏的男人此时竟无一人肯出头。 「走吧,我和你们回去。」花芳仪心中酸涩,只淡淡留下这句话,便整理了一下衣衫和云鬓,跟着四名衙役缓步往外走去。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阮浪走向前去打开了车门,比了个请:「你是女子,我也要顾及翊王的面子,便让你坐车前去罢!」 花芳仪留步回身,抬头又看了一眼,匾额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字。良久,在身后衙役的几声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 提起裙摆刚要上车,一眼却瞥见街对面的红衣少女,正是鹿宁。鹿宁刚要穿街而过,花芳仪却好不迟疑地踏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经过鹿宁面前,驾车的刀疤脸男子,心照不宣地看了她一眼,便一扬马鞭匆匆离去。 鹿宁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阵强烈的不安立刻在心中弥散开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九十九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日里白昼漫长,暑热蒸得每个人都心如汤煮。大地被炙烤得发烫,人走在地上都觉得烫脚。街上叫卖的小贩等到太阳偏西才会出门,来往的百姓都躲在凉亭中避暑。御守司衙门百步开外,更是静得能听见蟋蟀在草丛里打瞌睡,唯有阮浪独自站在门外,看着头顶红彤彤的火球发呆。 “阮大人,你在看什么?”平四从身后走过来,也抬头看了看天。 阮浪指着头顶的大火球,冷笑着:“你看这日头好大的本事!晒得百姓无精打采,晒得庄稼都低了头。可御守司里阴冷瘆人,它竟吝啬得一丝光亮也不肯借!” 平四知他心情苦闷,只好转过话题:“阮大人,曾关押平阳侯的那间牢房已收拾妥当,芳仪姑娘现在已被关进去了!” 阮浪微微点了点头,又背着手呆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转身进门。 “阮大人,有句话不知卑职当不当讲。”平四快步跟了上去。 “说。” “芳仪姑娘毕竟是翊王殿下的人,咱们这样……会不会得罪他?”平四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试探着。 阮浪忽然止步,缓缓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我现在烂命一条,还怕得罪更多人吗!” 二人穿过闷骚炙热的长廊,满目皆是一具具垂死挣扎的躯壳,耳畔传来的是若有似无的呻吟,一股股腥臭夹在热浪中冲入鼻腔,让人感到分外绝望。走到长廊的尽头是这里唯一一个单间,里面关押着诏狱有史以来唯一的女囚犯: 花芳仪抱着双膝坐在还算干净的蒲草上,虽然被迫卸去钗寰却依旧美艳无双。娇弱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勒得通红,一身柔软宽大的长裙拖曳在地上盖住了双足,洁白如雪的长裙上已蒙了一层肮脏的灰。 一双剪水眸子失神地望着巴掌大的窗子,心中殷殷期盼着:多希望这盛夏的南风,能将她此时的处境尽快带给他知晓!如果他知道自己正在受难,会不会难过、心疼?然后马上飞过来解救自己? “到了诏狱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怎么不会笑了?”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伴着冷笑幽幽传来。 花芳仪神色微动,转过头看到朦胧中一人神威凛凛地向自己走来,却站在咫尺之外驻足,狼一般的双眸与她四目相对。她也样静静地瞧着他,既没有行礼也不想说话,始终神态安详。 一个恍神间,面前的这张面孔,再次与脑海中每日坐在纱帐外,亲手剪着灯芯亡妻重合在一起,阮浪心头突来一阵剧烈痛楚,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发颤。 “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是不会为难你的。”阮浪拼命才稳住心神。 安静了许久,才听到对方一声淡漠的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可说的。阮大人想怎么定罪都随你吧……” “迷晕衙役的酒来自你的酒馆,目击者又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还有人看到体型和你相近的女人,在案发后从这里走回潇湘别馆……这些疑点你都不打算解释吗?”阮浪绷着脸,两条粗眉却皱成一团。 花芳仪听了,露出一抹轻嘲的微笑:“阮大人是在煤矿堆里找黑猫——找一只根本不在那里的猫。” “听着!”阮浪突然抓住铁栏,厉声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不在乎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一定要找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你最好还是乖乖配合,否则就休怪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花芳仪定定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悲悯之色:“我听说尊夫人是在端午节那夜,被王璟玷污又羞愤自缢。你不但被王璟打了一顿还被泼了一身脏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仅凭一些捕风捉影就将我关进大狱,全然忘了当初殿下几次救你的恩情。依我看,你比那王璟更无耻!”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阮浪的怒火,他气得双眼发直,脸上肌肉抽搐着。 “老板娘好硬气啊!我到要看看,你真的是不是什么都无所谓!”他命几个衙役搬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放在牢房对面。自己大剌剌坐在椅子上,伸长两条腿交叠在桌上,盯着花芳仪大喊道:“来人,把老板娘的琵琶给她送进去!” 不一会儿,平四抱着花芳仪的琵琶走过来,递进铁栏中。花芳仪迟疑地接过琵琶,抬眸看了阮浪一眼,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看来他要的不是听曲儿,而是要变着法儿折磨自己…… 她抱着琵琶盘膝坐在蒲草垛上,清丽的声音响起:“大人想听什么曲儿?” 阮浪斟了一大碗酒,懒洋洋地说道:“听什么曲儿你随意。我就一个要求:明天的日头未出来之前,这曲儿可不能停!” 花芳仪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满心荒凉、冷意透骨,却不敢违抗。随着一声细微的叹息,轻柔的衣袖,随着纤指在琴弦上翩然拂动,灵巧地拨弄着琴弦。很快,一句句短歌轻吟,似续还断般缓缓流淌出来。细细听来,一阵阵珠玉尽碎的冰冷之声,似夹杂着丝丝哀怨。 阮浪一口口慢慢地喝着碗中酒,幽深的目光盯在着那张清冷美艳的容颜上,他脸上的颜色忽愁忽喜,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不变:无论眼前的女子多么娇艳明媚、温柔深情,与自己的爱妻多么相似,都绝不能被她蒙蔽了心智! 红日渐渐失去了光泽,不情愿地从西边落幕。外头已是倦鸟反巢之际,鸦声渐渐消逝,一群鸿雁倏地消失在一片云海之间。 透过小窗射进来的月色朦胧,映照在花芳仪那苍白的脸上,眉毛轻轻泛动,两行无声的清泪沾湿了长睫,竟有着说不尽的动人之姿。 在她的慢拨轻弹之下,凤尾琵琶发出阵阵悲切之音。阮浪听得痴迷,看得心醉,不由得脱口而出:“好美的女人……” 这话一出口,人不由得全身一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又补了一句:“可惜心如蛇蝎!” 天色渐渐亮起,诏狱却依旧沐浴着晓月的余晖。一夜琴声未断,清亮的嗓已沙哑,纤纤十指也已麻木,保养得当的指甲也全部断裂,渗出鲜艳的红。 阮浪撑开醉眼,语声低沉沙哑:“天亮了,不必再弹了!” 一声断弦之声响起,甚是刺耳。花芳仪怀中的琵琶跌落在地,她再也支持不住困倦疲乏的身躯,只晃了几晃,便狠狠摔在草垛上晕了过去。 阮浪将酒坛里的残酒喝干,伸了个懒腰驱走一身困倦,然后缓缓站起身。抬步刚要离开,却瞥见牢房中的女子全身在微微发抖,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他想就这样狠心离去,却还是拿来了一条还算干净的棉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才转身走开。 两个衙役从廊上走过,看见醉意朦胧的阮浪,立刻走上来,躬身一揖:“阮大人早!” 阮浪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干活儿去!” 两个瞥了一眼监牢中的女子相视贼笑:“阮大人,里面的就是潇湘别馆的老板娘?” 阮浪脸色一沉:“是又怎样?” 二人立刻伸长了脖子,睁大着眼睛往里瞧去,还不忘淫笑着:“真美啊!从来没见过这般天仙似的人儿啊!” 一个衙役眼珠儿一转,走过来讨好阮浪:“大人,既然她已到了您的手上,不如您就趁机将她拿下。有美人夜夜相伴,也省得您寂寞难耐啊!” 说完,他向身旁的另一人挤眉弄眼,二人立刻贼笑不已。 倏忽间,“啪”地一声,阮浪反手就打了一人一个耳括子:“一群色胆包天的狗东西!竟敢在我这里说这些混账话!我警告你们,若被我发现,你们在我眼皮子下做出龌龊的事来,我定一刀子宰了你们!” 早就听闻阮浪心狠手辣,对待下属毫不留情。两个衙役悚然一惊,立刻扇着自己的脸,求饶道:“阮大人息怒,小的们错了,再也不敢说混账话了!” 阮浪阴沉着脸怒喝道:“还不快滚!离这间牢房远点!” 两个衙役如释重负,立刻连滚带爬逃得要多远有多远。二人的话让阮浪想起,案发那日衙役们也是如此戏谑自己亡妻的。他顿觉怒火攻心,猛地一把掀翻桌子,酒壶、酒碗飞了出去,噼里啪啦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平四!”一声龙吟虎啸,吓得平四小跑着奔来,讷讷地看着眼前的状况,一时摸不着头脑。 “听着!”阮浪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狂吼着:“从今日起你守在这里,谁也不得靠近!若有不肯听话的,你就一刀宰了他!” “是。” 阮浪又深深看了一眼铁栏中面无血色的女子,才一甩袖大步离开。对花芳仪复杂的情感,折磨得他心力憔悴,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远离这个女人!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发疯! 又到了漆黑不见月亮的夜晚,风吹古树、瑟瑟作响。十字街上,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茫茫的夜色中迅速移动着。 花芳仪也不知睡了多久,五感才逐一回到躯体上。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双眸才缓缓被撑开。身上不知被谁盖上了一件棉被,她试图将身体撑起,可十指刚一着地就被一阵钻心的疼,刺得死去活来。 她抬起手,看了看十根又肿又红的指头,指缝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可指腹已经涨到泛着青紫,只要稍稍一碰,就像触了钉板一般热辣辣地痛。 神志模糊中,听到牢房的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花芳仪心下一惊,立刻挣扎着往墙角缩去。她瞪大着双眼屏息往外瞧着,微光朦胧中,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慢慢向自己这里靠近。 “你……你是谁啊?”她壮着胆子,小声喊了一句。 “嘘!先别出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昏暗中传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章 心如煮沸身已僵(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对方清脆柔和的声音,花芳仪更加困惑:怎么会是女子?! 还未及细想,那人已靠过来,隔着铁栏低语:「芳仪姑娘,别怕!我是鹿宁!」 「鹿帮主?」花芳仪立刻坐直了身子,忍痛理了理凌乱的碎发,「你怎么会在这儿?」 鹿宁又凑近了一些:「看到你被御守司抓走,我就潜进来了。不过,现在没时间说这些,阮浪为何抓你?」 「他怀疑我和平阳侯的死有关,就抓我来审讯。」花芳仪一撩头发,故作漫不经心。 鹿宁瞥见她的十指,忙惊呼:「他对你用刑了?」 花芳仪拉下袖子盖住手,偏过头去不说话,全身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态度十分抗拒。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劝着:「芳仪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请你相信,我来这里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帮你。」.. 花芳仪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问了一句:「好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鹿宁忙不迭地问道:「阮浪为何会盯上你?」 「他说当夜迷晕守卫的酒来自潇湘别馆,而且有衙役在现场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花芳仪抿抿嘴唇,轻轻呼了一口气。 听到「酒」,鹿宁心头猛地一颤,她又拉过花芳仪的袖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香味中带着一抹酒香,果然很特别。不过,你们别馆里的歌姬,应该都有这个味道吧,他为何会单单盯上你?」 这次,花芳仪转过头来盯着她,沉默着没说话。 鹿宁被她看得有些心虚,黑白分明的眼珠连连躲闪,「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鹿帮主问了那么多问题,能不能容我也问一个?」花芳仪探过身子,稍稍凑近她一些。 鹿宁轻轻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 花芳仪盯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问来:「端午节晚上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鹿宁慢慢捏紧衣角,又缓缓松开,才点头承认:「没错!不过平阳侯的确是我杀的,王璟对阮夫人做的事却只是个巧合!」 「寒烟也参与了,对吗?」对此,花芳仪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你……是怎么知道的?」鹿宁不答反问。 花芳仪身子往后一靠,轻声笑了笑:「或许是女人的知觉吧。不过,今日你冒死前来就已证实了我的想法。毕竟我们是敌人不是朋友,我入狱你只会高兴,又怎会真的关心我呢?」 鹿宁压低了声音,措辞也更慎重:「芳仪姑娘,也许我们真的做不成朋友,但也绝不会是敌人,这件事——」 「这件事殿下知道吗?」花芳仪打断了她,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鹿宁闭上了嘴,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还算你有良心。」花芳仪轻轻松了口气,又睨着她嘱咐道:「听着,阮浪目前不敢把我怎么样,你还是快走吧!不过,一旦阮浪怀疑到殿下头上,我会毫不迟疑地将你和寒烟供出去!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 鹿宁蹙起了眉,一脸的愧色:「芳仪姑娘——」 「快走吧,我累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了。」花芳仪闭上了眼靠在墙上,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平四急匆匆走过来,向鹿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鹿宁只好起身跟着平四往门外走去。 自从上次诏狱里出了事,这些衙役们再不敢胡乱喝醉了,所以今日鹿宁是扮做衙役的模样,才能混进门来。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才顺利走到门口。 「好好照顾芳仪姑娘。」临走前,鹿宁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少帮主放心。有我在, 谁也动不了她一根汗毛!你赶快走吧!我怕阮大人随时会回来!」平四一拱手,然后打开一条门缝,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才转过头来向鹿宁点头示意。 鹿宁也不多言,立刻走出门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换下身上的飞鱼服,露出一身夜行衣,又掏出一块黑布遮住脸,才迅速走入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夜色深沉,黑洞般的夜幕上一颗星都没有,连孤零零的月也被一片乌云遮住。午夜的十字街空无一人、万籁俱静。鹿宁穿行在黑暗中,每一次轻柔的呼吸听上去都像雷鸣。 眼看着就要走出十字街,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串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黑暗中,一个更黑的人影渐渐逼近。静谧的街道上出现了另个一人的呼吸声,听上去是那样稳健有力。 怎么办? 鹿宁四下环顾:以防刺客藏身,御守司周围百步内一片开阔,甚至连一棵藏身的树都没有。她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身子贴近墙壁,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因为,她与来者距离不过百步,现在若贸然逃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知觉告诉她——来者是阮浪。这次,知觉是对的! 阮浪带着全身的酒气心事重重地走在十字街上,闷热的夜晚让他更加烦躁:自从亡妻故去,他就不敢回家,每到夜晚就找个地方喝个酩酊大醉,再回御守司凑合着睡一宿。他低着头慢慢走向御守司的大门,与藏身阴影下的鹿宁不过咫尺。不过他似乎没发现任何异常,就那样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一直屏息的鹿宁刚要松口气,却见阮浪要推开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鹿宁顿时心头一紧。 「是谁在那儿?」阮浪突然转过头,朝着鹿宁的方向喊了一句。其实他只看到一团漆黑,什么都没发现。 可鹿宁一时心虚,暗叫声不好便立刻转身,迈开步子飞快地逃跑。 「站住!」阮浪晃了晃脑袋,可算看清了目标,也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这一声怒吼并没有阻止鹿宁的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阮浪也不管来者是谁,急忙抽出腰间绣刀猛追不舍。阮浪身材高大,一步相当于鹿宁的三步,尽管鹿宁占了敏捷的优势,可二人间的距离还是在急速缩短。 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鹿宁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想起那九节鞭太特殊,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咬了咬牙,当即轻点双足、腾空一跃、飘然飞上房顶。黑漆漆的深夜,她又是一身夜行衣,只要飞上屋顶,便能轻易甩开一个酒醉的追随者。 未等她松口气,黑暗中一阵疾风扑面而来,眼前陡然多了一人。还不及细看,只见眼角处寒光一闪,一把长刀从黑暗中倏地挺出,向她胸口猛地刺去。鹿宁来不及收住脚步,只能一个急闪,贴着长刀的锋刃躲到一边,让阮浪扑了个空,可她自己也被刀锋割破了衣服。 「有如此身手,果然是个刺客!」黑暗中传出嘿嘿几声冷笑,长刀随即在空中画出一个银花,又朝着鹿宁拦腰横削。鹿宁躲闪不过又无反击之道,只能张开双臂如燕子一般向上一跃,大刀贴着她鞋底一扫而过,将黑夜一切两半。 再次扑空的阮浪并没气馁,他迅速收住手腕的力道,立刻调转刀头方向,回身又朝刚落地的鹿宁头顶劈去。鹿宁还未站稳就遭遇险招,她心里一慌脚下跟着一滑,整个人就从屋顶上滚了下去,重重跌落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如同碎了般,发出一声巨响,鹿宁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叫出声。眼瞧着阮浪如冤鬼索命般,紧随她跳下屋顶,稳稳地落在眼前。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灰头土脸地一跃而起,准备出手夺刀反击。 见对手不再一位逃窜躲闪,大有一决胜负之意,阮浪立刻打起精神应战。他又连出数招,手中银星点点,已尽数 抢了先机。而且他出招既稳且劲,又招招致命。鹿宁却空着双手大落下风,心下已然开始惊惶。眼看着天色渐明,更不容易躲藏,还会引来其他的御守司。她不敢再做纠缠,趁着几个虚晃迷惑阮浪便趁势要逃。 怎奈阮浪一眼看穿她的伎俩,早已预判了她的招式,趁着她虚晃之际一刀刺出,正中她左肩。一阵钻心的疼顿时袭遍全身,鹿宁下意识用手抓了一把左肩,只觉得一股热浪正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眼瞧着小命不保,鹿宁顾不得伤势,急忙后跃几步,右手已摸向腰间,准备全力抵抗阮浪,哪怕会暴露身份! 未料,募的眼前寒光再次闪动,阮浪与她同时跳起,一颗石子击中她手腕,挡住鹿宁摸向九节鞭的手。同时,另一手绣刀横扫,眨眼间,一柄冷冰冰、沉甸甸的大刀已驾在她纤细的颈子上。 「好个贼人,竟然擅闯御守司!我倒要看看,能空手躲我这么多刀的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阮浪发出一阵冷笑,伸手去摘鹿宁脸上的黑布。 不好!鹿宁心中一凛,咬着牙用力一挥右臂。阮浪觉得眼前三道银光一闪,还以为是眼花产生错觉时,手掌心突然传来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紧接着剧痛沿着手心一直传到手臂。不过须臾间,他半个身子已经麻了。 阮浪忍不住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才发现手心上被射入三根银针,每根上面都泛着阴冷的蓝光。 他忍着剧痛将银针一一拔出,可再抬头时,却已不见鹿宁的身影。 「妈的!竟让他跑了!」 乌云退散,月亮终于露出了光华。阮浪咬着牙骂了一句,低头一看,竟看到地上洒了一路的血点,沿着血迹向前望去,正是朱雀街的方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一章 佳人破窗曳烛光(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已过半,潇湘馆里仍有靡靡之音袅袅传出。积攒了一晚上的酒香,随着一阵阵香风从门里窜出,一个又一个面红耳赤的酒客被送出门来,扶上了回家的马车。 忙得脚不沾地的贝小贝刚送走一位客人,就看到怒朗杀气腾腾地向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贼眉鼠眼、横行霸道的衙役。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敌意,想着老板娘正被关在诏狱,贝小贝的态度比以往更殷勤了些:「呦,阮大人!今儿你们可来着了!本季限量的荔枝酒可特地给您留了好几坛呢!」 阮浪也不搭理他,径自走到门口当街一站,向身后的衙役一摆手:「几个人跟我进去搜,剩下的堵在门口!但凡从里面出来的人,无论男女都要仔细检查。一旦查出谁身上带伤,立刻将其拿下,听明白了吗?」 「是!」几个衙役齐声应答后,便立刻各自散开:四个身材高大的衙役站在门前,拦下每一个出来的男女,不由分说地扯开袖子查看手臂。 被检查的男女吓得酒醒了一半,看到御守司在办事皆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配合,后面出来的人甚至主动露出胳膊应对检查。而门外一些新来的酒客刚停下马车,一看到御守司的阵仗,立刻又驾着马车迅速离去,不敢多做停留。阮浪则带着四个衙役冲进门去,把所有酒客、歌姬和小厮都聚集在大厅里,再对整个别馆进行地毯式搜查:他们将大厅内每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都翻开来仔细查看,恨不得连老鼠洞都不放过。 整夜歌舞沸腾的销金窝,霎时间安静下来:歌姬不再歌唱、舞姬不再跳舞,放浪形骸的酒客们也都乖得像被驯服的忠犬。 「阮大人!有发现!」一个衙役抱着一团黑布跑过来,叫道:「我们在一个酒坛里发现了一件夜行衣,在手臂的位置破了一个洞!」 阮浪拿过夜行衣仔细看了一眼,立刻大笑道:「好个小贼!藏头不藏尾!大家好好搜、仔细搜,任何一个人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那个人一定还在这里!」 贝小贝看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走向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阮大人,您这是在干嘛?还让小的们做不做生意了?」 阮浪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喝道:「听着,有刺客逃进这里了,要么你乖乖交出这个人!要么就得忍着让我们一点点搜查!」 「刺客?」贝小贝一脸委屈,连连摇头:「小的一直在门口迎来送往,没有见到有刺客闯入啊!再说,我们这里人多口杂,就算真有刺客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藏身啊!」.. 「呵。」阮浪冷冷一笑,根本不为所动:「我也想知道,刺客为什么会选择藏身在这里!所以就等着吧,等本官抓到那人,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可是这……」 「老实点!」阮浪打断他,恫吓道:「我抓到刺客自然就会离开,你若敢耍花招,我也让你去尝尝御守司审讯室的滋味!」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贝小贝惹不起他,只能闭上嘴站在一旁。 二人正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正逆着人流,贴着墙根悄无声息且迅速地往里走去,那正是阮浪追了一晚上的刺客——鹿宁。 她受伤后逃奔回庄楼,在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血竟流了一路。不想牵连马帮,她只能趁着贝小贝忙碌之际悄悄溜进来,找个地方换下夜行服,随手藏进一个空酒坛里,以便稍后收回。没想到阮浪竟像狗一样,闻着血腥味儿追来了,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势。一旦被他发现手臂上的刀伤,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还会连累马帮。想来想去,硬闯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顺着楼梯上行,二楼和一楼一样也是一个个包厢,根本藏不了人,只能继续上行。三楼是较为私密的空间 ,鹿宁沿着走廊一扇门一扇门找过去。终于看到一个屋子的门虚掩着,从门缝往里看屋里似乎没人,她便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进屋后她立刻关上门,还未等她仔细看看这间屋子,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是奔着这里而来。 真倒霉!鹿宁咬了咬牙,只能捂着胳膊缩进床底下藏身,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在门口停止,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门又关上。 鹿宁缩在床底下瞪着眼,瞧见一双黑色的靴子一直在门口,动也不动。他不动,鹿宁也不敢动,只能屏住呼吸声生怕被发现。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的时候,那双靴子脚终于动了动。鹿宁心下略微一松,可悬在嗓子眼儿的气儿还没吐出来,只见那双靴子竟直奔她这边而来。 难道被发现了?鹿宁又往里面缩了缩,眼睛紧紧盯着外面,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可时间不等人!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头顶上就有了动静:「哪儿来的小贼?谁的屋子都敢闯?是不想要命了吗?」 鹿宁咬着牙依旧躲着动也不动。头顶上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再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鹿宁眉头皱了皱,见实在躲不过,只好捂着胳膊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忙不迭地解释着:「别声张!我不是坏人——」 话音还未落,两个人就愣住了, 「鹿姑娘,怎么是你?」 「殿下,怎么是你?」 二人齐声惊呼,此时此地看到彼此都有些意外。 「你受伤了?」羽枫瑾一眼就发现她受伤的手臂,不由得眉头一皱。 「此事说来话长。」鹿宁低垂着眼睫小声嘟囔了一句,显得有些心虚。 羽枫瑾走过去查看着伤口:一条笔直的伤口横亘在纤白的手臂上,伤口深可见骨,两旁的皮肉外翻着,一看便知是利器所致。羽枫瑾深深看了她一眼,看破却不说破。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响——是阮浪带着衙役们搜查到三楼了。 「殿下,拜托,帮我!」鹿宁抓着他的袖子,脸上难得露出无助之色。 羽枫瑾稍作沉吟,将她推到床上,把被子盖在她身上:「脱了衣服藏进被子里!」 一时错愕后,鹿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顾不得难为情,她立刻脱下外衣窜进被子里躺在床上装睡。 敲门声适时响起,羽枫瑾赶紧替她掩好被子、放下两旁的帷幔。刚要转身离开,他却突然转过头来,俯下身凑近鹿宁的脸。 「你干嘛!」鹿宁惊惶地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身子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没想到,羽枫瑾却只是松开了她的一头秀发,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应门。 好丢人!都这个时候了,我在想什么!鹿宁将被子盖住脸,对自己的大惊小怪又羞又恼。 「开门!」敲门声愈加和急促,间或夹杂着阮浪不客气的喊叫。 羽枫瑾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拿着一个烛台走过去开门:「什么人敢在本王这里如此放肆!」 他一打开门就给这群不速之客来了个下马威。衙役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竟会在这里碰到王爷,连忙收起一贯嚣张的气焰,立刻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阮浪也是愣了一下,口气瞬间缓和了许多:「叨扰殿下休息,真是抱歉!不过臣正在四处搜捕一名刺客!」 羽枫瑾看着他,冷冷一笑:「阮浪,你前几天给芳仪扣了个杀人嫌犯的名头把她关了起来。今日是准备对本王出手了吗?这手段未免拙劣了些,比你们前一任指挥使可差得远了。」 「殿下息怒。卑职今日在诏狱门口撞见一个黑衣人,与他过了几招将 其刺伤了,并一路跟着刺客追到了这里!」阮浪始终躬着身子,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悦。 「哦?」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你可有抓到那名刺客?」 「还没。」阮浪迟疑了一下,又道:「回殿下,我们搜遍了整个潇湘别馆,就差……您的房间了!」 「放肆!」羽枫瑾登时勃然大怒:「你是在怀疑本王藏匿刺客吗?」 「卑职不敢!」阮浪垂眸拱手,声音却不卑不亢:「只是这名刺客是奔着御守司而来,御守司为皇上效力。为了皇上的安全,卑职不得不秉公办事,还望殿下可以配合一下——」 「如果本王不肯配合呢!」羽枫瑾打断他,眼中射出两道慑人的锋芒。 「那卑职只能秉公办事了!」阮浪缓缓直起身子,谦卑的脸霎时换上一副官僚的漠然。 「哈哈哈。」羽枫瑾忽然大笑起来,脸色随即一变:「不愧是王璟带出来的人啊!这忘恩负义、小人得志的本事倒是学得快!」 阮浪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甚至能感受到,身后几个衙役正在努力憋着,才没有笑出声——毕竟这些都是王璟的爪牙,他们巴不得看自己的好戏呢! 「得罪了!殿下!」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阮浪只能硬着头皮蛮干了。他一把推开门,不顾羽枫瑾的阻拦就冲了进去。 「大胆阮浪!你要造反吗?」 羽枫瑾的怒喝并没有止住阮浪搜索的脚步,时间紧迫之下他匆匆一瞥:这屋子摆设很简单,几乎什么能藏人的地方,除了那张欲盖弥彰、纱幔低垂的床。 「住手!」眼瞧着阮浪奔向床榻,羽枫瑾疾呼一声,立刻冲了过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阮浪已扯开了帷幔,随着银纱如轻雾般扬起,露出一位衣衫不整、满面娇羞的女子。 「哪里来的登徒子?」女子踢着被子惊惶坐起,愤愤瞪着他,一张俏脸臊得通红,美眸中满是恼怒愤懑。 这样香艳的场景,让阮浪有些猝不及防,一时讷讷竟忘了回避。 「还不快滚!」鹿宁隔着被子给了他一脚,用十足十的力道将他踹出纱幔外,一报了方才之仇。 阮浪捂着肚子后退了几步才站住脚,他咬了咬牙根忍住痛,低着头向帷幔一拱手:「鹿帮主息怒!本官是在搜查刺客!」 「大胆!这是王爷的房间!怎么会有刺客!」帷幔内抛出来一句责备。 阮浪自知鲁莽,却还是有些不甘心:「恕阮浪无礼!还请鹿帮主让我看一下左臂!」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二章 佳人破窗曳烛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男女授受不亲,阮大人的要求未免太放肆!」鹿宁躲在帷幔内,冷言相对。 「御守司办事,还望鹿帮主配合!只要确认姑娘手臂上没有伤,阮某速速离去绝不纠缠!」帷幔外的人也不肯退让一步。 鹿宁捂着伤口咬了咬牙,吐出几个字:「阮大人的要求,我恕难从命!」 「那阮某就得罪了!」阮浪一步走向前,将手伸向帷幔。 「够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钳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下一步的行动。愤怒的目光顺着手上移,看到了羽枫瑾那张紧绷凛冽的脸。 「阮浪,你要找的是刺客,本王的女人你可动不得!」羽枫瑾严峻的眼神中,射出两道慑人的光。 阮浪不语,稍稍挣了挣被钳住的手,却发现羽枫瑾的力道很大,似乎不会轻易罢休。 「殿下,御守司是奉皇命办事,即便是殿下的女人,也不能违抗!」事到如今,阮浪只能撕破脸,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呵。笑话。」羽枫瑾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上一任指挥使就是碰了不该碰的人,才会有今日的下场,你想重蹈覆辙吗?」 这一句话狠狠戳了阮浪一下,他看了看自己无情的大手,又看了看帷幔内惊魂未定的女人。端午节那晚的一幕幕,又无情地涌上心头,不禁暗暗自问道:我这样做,和王璟有什么两样? 他的脸渐渐扭曲成一团,被钳住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我只是想找出害死妻子的真凶,这有什么错?」阮浪转头瞪着他,眼神中满是已临绝境的无助。 「这件事早晚会有决断,何必急于一时?你若再执迷不悟下去,必将受其反噬!」羽枫瑾松开了手,双眼却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阮浪咬着牙、拧起眉头又呆立了片刻,才拱一拱手,如丧家犬般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 御守司的衙役们像龙卷风一般,霸道又迅速地将潇湘别馆侵袭了一遍,离去时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无辜百姓。 直到外面再也听不到御守司的动静,鹿宁才从帷幔里小心探出头来:「殿下,他们走了吗?」 「走了。快给我看看你的伤!」羽枫瑾转身拿来一个药箱坐在帷幔外,向她摊开手掌,催促着。 纱帐微微掀开,一条雪白如玉的手臂迟疑地伸出。经过这一番折腾,伤口已经开始恶化。 「都这样了,怎么不早说。」羽枫瑾皱了皱眉,听上去是在斥责,却难掩关切之意。 他立刻剪下鹿宁左臂的衣袖,开始仔细清理伤口。 「嘶~~」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顺着胳膊扩散至全身,鹿宁下意识地哼了一声,胳膊也跟着缩了一下。 「别动!忍一下,很快就弄好了。」羽枫瑾固定住她的手臂,轻声哄了一句。 鹿宁轻轻「嗯」了一声,一口咬住被角,迫使自己不再发出声音。能感觉到羽枫瑾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可疼痛还是如巨浪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想躲也躲不掉。 好在,她侧眸透过纱幔的缝隙,深深凝着他为自己清理伤口、擦上刀创药,又重新包扎好,神情是如此的温柔和专注。心头一阵小小的甜蜜和躁动,让这份痛苦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好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羽枫瑾小心放下她的手臂,还不忘叮咛了一番:「伤口不浅,这段日子不要练武也不要沾水,要记得天天上药和清理伤口,还要勤换纱布。」 疼痛感逐渐褪去,剩下的就是酸麻,鹿宁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谢谢。」 「殿下,你……怎么会包扎伤口呢?」鹿宁隔着纱幔,痴望着他挺拔如玉的身姿。纱幔外的人 ,似乎也在深深凝视着自己。 「以前燕荣经常受伤,他害怕父亲责备不敢吭声,只能我学着给他包扎。」羽枫瑾难得露出笑颜。 鹿宁却听出其中的一丝落寞,忍不住问道:「殿下和燕荣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正如我与托托。也不知这一切何时才是个头,能让你们回到从前。」 羽枫瑾款款起身,将药箱放在架子上,然后推开窗子望着明月负手而立。沉默许久,才幽幽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要能各自安好,是否能整日相伴,又有什么重要的。」 望着他影影绰绰的背景,听着他风轻云淡的口气,鹿宁却莫名地感到悲凉:他方才劝阮浪不要痴妄,是不是他自己早已看透了一切?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能牵绊他的心吗? 「哦,对了。」羽枫瑾出神了半刻,缓缓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纱幔内模糊的人影,轻声道:「身上的衣服你是再不能穿了,待会儿我命人给你送来套新的,你的那套我会让铁霖拿去烧了。」 鹿宁浅浅一笑,喃喃着:「谢谢。」 「不过……」羽枫瑾迟疑道:「阮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他定以为我藏匿了刺客。以防他在这附近埋伏,今晚只能委屈姑娘暂且躲在这里,等天亮后,你就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去了。」 鹿宁极轻地「嗯」了一声,心却跳得越发急了,连耳朵也跟着烧起来。她说不清,这是因为今晚要留宿在此,还是因为心中的负罪感。 「你身上的伤还疼吗?」羽枫瑾声音平缓,带着浓浓的关切。 「还好,经过这么一闹,倒是忘了疼。」生怕他担心,鹿宁咬着牙强颜欢笑,尽管她刚出了一身虚汗,此时已玉容惨淡。 「你在床上休息吧,我就坐在外面。」羽枫瑾缓缓走到罗汉榻前落座,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鹿宁心中一暖,全身渐渐松懈下来,一晚上的折腾,让她筋疲力尽。罗汉榻和床离得不远,她只要侧过身去,隔着纱幔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鹿宁忍不住,伸手偷偷摸了摸纱幔上的影子,心里好像有一头盲鹿在四处乱撞:自己贸然闯进这里,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为何对自己如此倾力相帮?还有,他为何不问问自己因何被阮浪追杀? 最关键的是,方才他和阮浪说:自己是他的女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里带着太多的疑问,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胡思乱想却害怕知道答案的复杂心情,折磨得她身心俱疲却辗转难眠。 「怎么,睡不着吗?」羽枫瑾翻了一页书,声音既柔又缓。 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巨大的愧疚感,还是让鹿宁忍不住坦白:「殿下,很抱歉。让您冒险收留我这个‘刺客"。其实阮浪说的不错,我确实夜探了御守司……」 「你去看芳仪了吧。」羽枫瑾拿起一旁的茶盏浅抿一口,口气一贯的波澜不惊。 被他一语戳破,鹿宁猛地一怔,随即垂下眼眸:「原来你都知道了……」 「她还好吗?」羽枫瑾放下茶杯,神色依旧平静。 鹿宁沉吟片刻,才深深叹了口气:「她看上去……不怎么好。阮浪仅凭几坛潇湘别馆的酒,和芳仪姑娘身上特殊的香气,就将她逮捕入狱。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却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嗯,我知道了。」羽枫瑾语声平缓,不辨喜怒,很快便陷入一片缄默。 「殿下。」鹿宁咬着唇,小心地试探着:「难道你不怪我一时冲动闯入御守司,给你惹来了麻烦吗?」 羽枫瑾勾起唇角,笑意淡淡:「堂堂马帮少主,能做出这样的壮举,有什么可怪的。就算你潜入诏狱杀了平阳侯, 我也不会怪你。」 听到这话,鹿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全身像被点了穴般紧绷着,没有血色的脸已有些发青。 「怎么不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羽枫瑾放下书,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鹿宁低着头,揪着被角,怯生生地嘟囔着:「殿下聪慧,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是我自作聪明了……」 羽枫瑾轻声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倒不是我能掐会算,而是我了解你。鹿帮主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定会拔刀相助。你同情寒烟,面对她的求助不会袖手旁观。而你没有告诉我,是因为怕连累我。可你却没想到,此事连累了芳仪,所有你才会想要潜入诏狱将她救出。」 鹿宁瞪着眼,微张着嘴,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心头千绪百转:他的一句「我了解你」,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自己看似坚强的心房。 此时此刻,如果羽枫瑾批评她两句,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偏偏他对自己如此包容体贴,非但不忍苛责,还处处为自己说话,这让她心杂陈。 「对不起。」她咬了咬唇,除了这句,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要一直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即便没有那坛酒,阮浪也早晚会盯上芳仪,因为她长了一张阮浪最爱的脸,这不是你的错。」 羽枫瑾越是温柔体谅,鹿宁的心就越像被藤蔓缠住般苦涩憋闷。她轻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将被子半遮住脑袋,强迫自己睡去,生怕一个忍不住,会跳下床扑进他怀中,问出一大堆自己会后悔的傻话。 似乎察觉出鹿宁的疲惫,见她转过身去,羽枫瑾便吹灭了最后一盏灯,也不再开口说话。 月亮的光辉透过碧色的纱窗,给屋内添上一线似有若无的光明。和暖的南风微微吹起,香炉中腾起沉香的袅袅轻烟。 枕头上、被子上都沾染着羽枫瑾身上的味道,鹿宁仿若跌入他的怀抱一般,心中觉得满足又幸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室静谧,沉香四溢,春色氤氲。这一晚,她的梦里,都是他。 .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三章 佳人破窗曳烛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难得惬意的睡眠,却被一阵低低的哭声吵醒。鹿宁倏地睁开眼,坐起身,这一下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酸疼感,让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裙子。四下环顾着陌生的环境,想起昨晚和翊王的种种,她脑子「嗡」的一声,整张脸立刻烧了起来。 该不会是他帮我换的衣服吧? 她忙不迭地拉开帷幔,冲下床,险些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才赫然发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让鹿宁立刻警觉起来。 美人缓缓抬头,怯怯地说了声:「鹿帮主,对不起。这件事还是连累你了……」 「寒烟?」认清来者,鹿宁吃了一惊,忙将她扶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似乎是跪得太久,寒烟起身时趔趄了一下:「先是芳姐入狱,现在又害得鹿帮主受伤,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一切后果。如今既然做下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再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想办法尽量弥补。」其实,鹿宁心里的愧疚,并不比她少。 「那我该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寒烟迫切地看着鹿宁,急忙表明自己的心意。 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的伤与你无关,你不必太自责。至于芳仪姑娘的事,还是听殿下的吧,你和我现在都无法插手这件事了。」 寒烟蹙着眉头思忖再三,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殿下呢?」鹿宁忽然问道。 「殿下命奴婢给姑娘换上衣服,他自己则离开了。」寒烟的声音有些沙哑。 「哦,那就好。」听到这话,鹿宁终于长舒了口气。 想着自己一夜未归,师傅和托托定会急死,她安抚好寒烟的情绪,便飞快地跑下楼。一路上向几个小厮打探了一下,可谁也不知羽枫瑾去了哪里,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同时,她发现别馆中小厮,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往更恭敬了些,脸上的笑容中还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怪异。 未及细想,便匆匆离开潇湘别馆往对面跑去。进门时,四个守门壮汉立刻迎过来,给她指了指大厅的方向,提醒着:慕容先生因她彻夜未归,所以一夜未睡,正在气头上。托托更是嚷嚷着要血洗盛京。 果不其然,大厅里静得针落可闻。慕容先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捻着胡须,脸色阴沉。托托则提着狼牙棒烦躁地走来走去,像一头正在巡视领地的雄狮,全身杀意腾腾。一瞥之间,瞧见鹿宁迈进门来,他立刻丢下狼牙棒,大笑着跑过去。 「小鹿,你回来啦!」托托抓着鹿宁的双臂,恨不得上下左右都看个仔细:「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带俺一起去啊?有没有受伤啊?」 被他碰到的伤口,让鹿宁倒吸口凉气,她却咬着牙挤出一丝微笑,向托托摇了摇头。然后径自走到慕容先生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师傅,我回来了。抱歉,让您担心了!」 「孽徒,跪下!」慕容先生面色一沉。 鹿宁自知做错了事,连忙跪了下来,托托也不由分说地跪在一旁。 「你又没做错事,因何跪着?」慕容先生没好气地瞪着他。 托托一挺胸膛,昂然道:「俺是她兄长!妹子犯了错兄长也有责任!老头儿,你要罚俺妹子,就俺俩一起罚吧!」 「看你一脸蠢相,倒是个有责任心的!」慕容先生气得磨着后槽牙,转而瞪着鹿宁,怒道:「你呢?身为马帮当家人,手中握着多少兄弟的身家性命,竟一言不发擅自夜闯御守司,险些酿成大祸!你可知 错?!」 鹿宁毕恭毕敬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徒儿知错了。只是徒儿不忍看到有人因徒儿遭受不白之冤——」 「糊涂!」慕容先生气得拍案而起,大骂道:「我说了多少次!盛京不是你胡乱行侠仗义、见义勇为的地方!这里是天子脚下,会有多少兄弟因你的鲁莽冲动跟着掉脑袋,你想过没有?」 鹿宁自责地苦着脸,小声辩解道:「当初帮着寒烟是经过师傅同意的,怎么现在却成了鲁莽行事?」 「平阳侯不死,你和马帮必将受其报复,我们帮了寒烟也是帮了自己。可老板娘入狱的事轮不到咱们出手,你擅自行动便是置马帮与不顾,强逞英雄!」慕容先生脸色越来越难堪。 「可是师傅,是我们给平四的酒出了问题,才导致——」鹿宁急于辩解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直愣愣地盯着慕容先生:「师傅,那坛酒……是你给平四的……」 「没错。」慕容先生捻着胡须,神色坦然:「这件事是我安排的。」 鹿宁震惊过度,微微张着嘴愣了许久,才喃喃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亲国戚突然暴毙,这件事皇上一定会追查下去,早晚会查到马帮头上。只有将这件事引到翊王那边,由他来解决才最为妥当。」慕容先生用平静的语调解释道。 「师傅,我们和殿下不是同盟吗?」鹿宁声音发颤,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没错,这就是身为盟友该做的事!翊王借我们的手除掉了平阳侯,顺利将燕荣推到金甲卫统领之位。他就应该为我们解除后患!」慕容先生的嗓门很低,底气却十足。 「我不懂……」鹿宁暗暗捏着拳,心底泛起一阵阵酸。 「那你就闭门思过,顺便好好想想。等你想通了这件事再出来!」慕容先生立刻给她下达了禁足令。 鹿宁咬了咬唇,站起身来拱一拱手便转身走回绣楼,托托向慕容先生做了个生气的鬼脸,也连忙追了出去。 「你呀!就是太不谙世事!即便你昨晚不去,阮浪也不会拿老板娘怎么样,翊王早晚会把她弄出来。你做的一切都是多此一举,还徒增烦恼!」慕容先生气得在她身后,毫不客气地抛出这些话。 鹿宁头也不回地往绣楼走去,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不过,慕容先生说得不错:今天一大早,御守司衙门就迎来了一位稀客。只可惜,来的人不是翊王,而是曾经翊王府的侍卫,如今渝帝面前的红人——金甲卫统领燕荣。 炎热无人的十字街上,一阵强健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一匹高头大马急停在威武霸气的御守司门前,马上白盔白甲的将军长腿一挥,潇洒地跨下马来。一顶小轿跟着停在了一旁,轿帘掀开,一位白须白发、背部微驼的官员缓缓走出来。 「燕统领!满大人!」守门的衙役立刻迎上去行礼。 二人却一语不发,一路上气势汹汹、畅通无阻地带着满庭芳走到关押花芳仪的牢房前。 守在门口的平四立刻起身行礼,燕荣却毫不客气地吩咐着:「打开铁门,放人!」 平四一怔,连忙拱手道:「燕统领,此人是一件命案的嫌疑人,卑职无权擅自放人!」 燕荣一挑眉头,厉声喝道:「你们无权关押这个人,赶快放人!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这……不太合规矩吧。」平四躬着身,面色有些为难。 「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燕荣瞪着眼大嚷着。 「皇上立的规矩!」身后突然幽幽传来几声。几个人回头看去,见阮浪黑着脸匆匆走来,向二人一拱手,沉声道:「二位大人,御守司可不是闹事的地方。趁我没向皇上禀报之前,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满庭芳一拱手,笑呵呵地说道:「阮大人,不知御守司因何将此人关在这里?」 「抱歉,御守司的案子只对皇上汇报,其他人不得询问,就算是满尚书您也不行。」阮浪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十分强硬。 满庭芳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个圣旨:「阮大人,这是燕统领向皇上求来的谕旨——这件案子暂时由老夫接管。请阮大人拿出此人的犯罪证据,只要证据确凿,老夫立刻带着燕统领离开。」 阮浪接过圣旨仔细看了一遍,咬了咬牙:「燕统领好大的派头!竟能求来这样的谕旨!」 燕荣冷冷一笑,讥讽道:「阮大人在官场混迹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官职的高低只是在暂时的,唯有圣心是永恒的!有了皇帝的宠信,才能在官场上走得长久!否则,一切才华都白搭!」 阮浪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幻,沉吟了一下,才道:「满大人,这个女人涉及平阳侯父子遇害案,我虽然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却掌握了些线索——」 「阮浪!你好大的胆子!」燕荣双眉一竖,怒不可遏:「平阳侯的案子已经结案,你却仍然纠缠不休,是对满大人的调查不信任,还是觉得皇上处置不公?」 「燕统领,平阳侯的案子与我夫人遇害案在同一天,虽然他们父子的案子暂时告破,可我夫人的案子还悬而未决,难道我不能追查吗?」阮浪咬着牙根,喊得声嘶力竭。 「阮大人,恕老夫直言。」满庭芳捻着白须,微笑着说道:「无论是平阳侯的案子,还是令夫人的命案,皇上均已委任老夫审理。御守司现已无权过问。」 阮浪拧着眉头,依旧是一脸的不服气。 「阮大人!」燕荣冷着脸,义正言辞地提醒道:「御守司是为皇上办事的,若皇上知道你打着御守司的名号给自己办事,别说你这指挥使的头衔不保,怕是小命也没了!」 阮浪死死捏着拳头,鬓边已渗出细细的薄汗,即便他再不甘心却无言可辩。 「还不放人吗?」燕荣催促道:「需要我再去皇上那里求另一份圣旨吗?」 「平四,放人——」阮浪微微发颤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平四连忙拿出钥匙打开了锁门的铁链,燕荣一步抢进门去,轻轻抱起虚弱不堪的花芳仪,转身往门外走去。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他。」花芳仪看着燕荣,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不方便出面,所以安排了一切,命我带你离开。」燕荣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花芳仪终于扯起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双手勾住燕荣的脖子,被他带着一步步走出这座牢笼,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四章 漠漠花落草木凉(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走出诏狱时,头顶上的日头半晴半阴,微凉的风迎面吹来,是难得的一个爽朗天气。 「满大人请留步!」阮浪从诏狱里匆匆追了出来,向他弯下了高大的身躯,深施一礼。 「阮大人这是作何?」满庭芳连忙将其扶起。 「满大人,不知我亡妻的案子如何了?」阮浪收起方才的气焰,态度毕恭毕敬,语气谦卑平和。 满庭芳却捻着花白的胡须,沉沉叹了口气,似有很多难言之隐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阮浪心头一紧,连忙追问。 满庭芳沉吟少许,才无奈开口:「这件事老夫尽力了,怎奈能力实在有限,还望阮浪大人见谅。与此同时,你也要看开些,太过沉浸在这件事上,对你极为不利!」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因何如此说?」阮浪拧起眉,瞪着眼,声音陡然增大。 满庭芳思忖再三,才悲切地说道:「老夫奉圣谕前去王璟宅邸调查,可既没有相关人证,也没有找到尊夫人的尸身——」 「他们家上上下下一定会向着那混蛋说话!难道查到这里你就放弃了?」阮浪声嘶力竭地责问着。 「阮大人请勿激动,容老夫将此事说完。」满庭芳耐心安抚着他的情绪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老夫听闻,这件事后阮大人将家中下人都遣散了,便将他们一一找回,询问当夜之事。可他们很多人或被收买,或不敢得罪王肃,不是称不记得当天发生之事,就是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会这样?」这句话如刀子一般,狠狠扎进阮浪胸口,他捂着胸口踉跄地晃了晃身子,愤怒之余更多的是绝望。 「阮大人要珍重!」满庭芳扶住阮浪,温言劝道:「这件事即便是天下人都知道真相如何,可你面对的是朝中重臣,没有十足的证据,还是不能将其绳之于法!好在皇上并没有因此恢复王璟的官职,说明皇上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处置罢了。」 「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阮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失控地喊道:「难道那个畜生平白害死了一个人,却从此逍遥法外了?」 满庭芳深深吸了口气:「除非阮大人能让所有证人翻供,一起指正王璟。否则,即便是交给三司会审,这件案子也只会不了了之……」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阮浪呆立着一动不动,心中不停地问着这个残忍的问题。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已静止不动,从脚趾开始整个人在一点点死去,脸上再无半分光彩。 「阮大人,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看着全身僵硬、仿若死去的阮浪,满庭芳又劝了几句:「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御守司指挥使的位置举足轻重,赶紧从悲痛中走出来,好好把握这唯一的机会吧!」 可阮浪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中无法自拔。满庭芳也只好叹息着离去。 亡妻的案子被迫草草结案,阮浪即便心有不甘,却什么都做不了。可另一个人却不会轻易罢休。 一匹背长腰短、油光放亮的骏马飞奔在白虎大街上,随即在一座绿瓦红墙的豪宅前陡然止步:这座占地半个紫微城的宅邸,屋顶上铺的是琉璃瓦、柱子上涂的是金漆、地面用的是大理石,连门口的石狮子口中含着的,都是硕大的夜明珠。 马上坐着的男子身形魁伟、一身金甲,腰别一把雁翎刀,手握一条紫玉鞭。抬头一看这座宅邸,立刻大骂连连:「王璟龟儿!快滚出来,你蓝钰爷爷来了!」 连喊了三声,大门才被打开。 一位身着锦袍的管家,趾高气昂地走出门来。看见蓝钰,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冷声喝道:「哪里来的野汉?胆敢在这 里撒野!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宅邸!是不要命了吗?!」 蓝鈺坐在马背上,仰天大笑了几声:「你不认识老子,会这般说话,老子不怪!你且问问龟儿王璟,还记不记得爷爷赏他的十鞭子!」 管家仔细掂量他的话,忽然全身一颤:莫非马上的人,就是将少爷打伤的那位将军? 管家上下打量着蓝钰,见他面色不善,似乎整个人都在为了打架而蠢蠢欲动。担心若真惹怒了他,倒霉的会是自己,连忙先安抚住对方:「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禀!」说着,就缩回身子,紧闭上大门。 蓝钰坐在马上才等了一会儿,大门再次被打开,可出来的不是王璟,而是十多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满脸横肉的家丁。 「怎么,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想把老子打跑吗?」看出对方来意,蓝钰大剌剌坐在马上,脸上全无半分惧色。 为首一个胖头的家丁横棍身前,骂道:「少废话,敢来我们王大人府上闹事,今日就让你好看!兄弟们,上!」 随着胖头家丁一挥手,十多个家丁大喊了一声壮壮胆,便高举着棍棒冲将过去,纷纷砸向马背上的人。 显然,他们低估了蓝钰的本事! 只见蓝钰冷冷一笑,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杀气腾腾地落在众人面前。未等他们细看,一道紫光从眼前闪过,蓝钰只一鞭横扫,就将家丁手中的棍棒打落在地。回手收鞭时,每个人的手上又各自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哀嚎声此起彼伏,被狠狠教训的家丁们,终于领悟到了敌人的强大,不由得连连往后退去,眼中顿染惊恐之色。 「兄弟们,不要怕,我们人多!他就一人!」唯有胖头家丁不肯服输,仍站在最前面鼓舞着士气。 其他家丁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似受到了鼓励般,纷纷捡起地上的棍子又咬着牙冲了过去。可还未到跟前,就被蓝钰连出的几鞭掀翻在地,只无意识地抽搐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王璟从后门跑了!」围观的百姓中,不知哪个恨透了王璟的喊了一声。 蓝钰不再与几个家丁纠缠,立刻转身跨上踢雪乌骓,拨转马头奔向后门,正拦下刚刚装好车,准备逃跑的王璟。 看着本来宽大的马车,却因为坐满了美人儿、堆满了珠宝而变得拥挤,可王璟还催促着手下将剩下的珠宝想办法带走时。蓝钰面露鄙夷之色,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贪财好色的龟孙!连逃命时都不忘带着金银细软和美人儿!不过,正是因为你的贪心,让你错失了最后的逃命机会!」 「你、你要干什么?」看到凶神恶煞的蓝钰,又出现在眼前。王璟身上刚好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痛得他全身颤抖、头冒冷汗,已变了腔调。 蓝钰横马挡在车前,用力扽了扽手中的紫玉鞭:「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和你那狗贼父亲,威胁收买了所有证人,又毁了我侄女的尸身企图瞒天过海!」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王璟缩着脖子,一双贼眉鼠眼滴溜溜转个不停。 「哼,少给你爷爷装蒜!既然法律不能给你定罪,爷爷今日就替天行道!」蓝钰狠狠一挥手,紫玉鞭在地上抽出一道深痕。 「来人啊!保护我!快点保护我!」看到蓝钰的架势,王璟带着哭腔催促手下:「快走,快走!千万别让他追上!」 车夫得令,立刻收紧缰绳催马前行。却不料乌骓马一个起落就奔到车前,马蹄还未着地,紫玉鞭就狠狠砸了过去。 只听得一阵凄厉的惨叫,硕大崭新的马车竟四开来,十多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纷纷跌落出来,皆吓得花容失色。 「来人啊!救命啊!」王璟此时也顾不得美人,立刻连 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去。 蓝钰立刻策马急追,一手高挥起紫玉鞭朝着王璟逃跑的背脊来了一下,立刻将其掀翻在地。他哀嚎一声,在地上连翻了几圈儿,再起来时,发现身上刚好的伤口再度裂开,血迹已染透衣衫。 几个家丁闻讯持棍赶来,围城一个半圆将王璟掩护在中间。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可哪是蓝钰的对手!几根只能用来烧火的棍子,根本敌不过皇帝御赐的紫玉鞭。 蓝钰本就没什么耐心,见这群家丁只进不退也恼火起来:「爷爷今日只找王璟,聪明的快退下!爷爷绝不牵连无辜!如有立而不退者,就休怪爷爷下手无情了!」说着,他利落地收起了紫玉鞭,继而抽出了雁翎刀。 看到刀锋上寒光一闪,家丁们心下一颤,可相互看了一眼,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持棍猛冲了上去。 冲动和鲁莽注定没有好结果! 这些家丁并不知雁翎刀的厉害,蓝钰之所以将其留在最后,就是因为一旦雁翎刀出鞘,必用鲜血来祭。 蓝钰见一群不怕死的冲过来,便不慌不忙地飞身下马,先是几个闪身躲开了最先挥来的几棍,又一脚踹飞了伺机偷袭的两人。. 随后,他挥舞着细长锋利的雁翎刀,砍瓜切菜般将近身的几人大卸八块。又主动进攻了几个准备逃走的家丁,三两下就处决了所有逞英雄的人。 看着一地的残肢断臂,王璟吓得尿了裤子。他再也不敢反抗,立刻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蓝钰爷爷,你赫赫威名在上,就饶过孙子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饶我一命!」 周围的家丁和妻妾闻言也齐齐跪下:「爷爷饶命啊!饶了我们吧!」 蓝钰用袖子擦了擦雁翎刀上的血迹,即刻收刀入鞘:「既然你们求饶,爷爷今日暂且饶了你们!龟儿你听着,爷爷要写下自己的所有罪状!包括是如何逼死我侄女,又如何毁尸灭迹、收买证人的,任何细节都不许拉下,也不许有所隐瞒!」 「好、好!我写、我这就写!」王璟点头如捣蒜,没有半分犹豫。 「还有!」蓝钰看了一眼面前的豪宅,又道:「爷爷我常年驻守在边疆,在京城没有住处!从今日起,这座宅子就是爷爷的了,你的这些家丁和妻妾,只要是这宅子里的一草一物,从今天开始都是爷爷的,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爷爷高兴,就当是孙子孝敬您的了!孙子立刻将房契地契双手奉上!」王璟此时只顾自保,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五章 漠漠花落草木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看不惯小霸王王璟的恶行,将他打得跪地求饶,认下累累罪状,还占了他的宅子用来劫富济贫!」 再一次,蓝钰成了盛京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这样的英雄故事,是老百们姓最喜闻乐道的,几乎每个人都对蓝钰的「壮举」交口称赞、大肆宣扬! 可同样的故事,到了朝廷官员口中,却成了:「边将蓝钰好大喜功、功高盖主、目中无人,一直不满皇上重文轻武。所以当街重伤朝中大臣,借此打压文官势力,向皇上示威!」 很快,这些流言蜚语,不管是真是假,统统传到了渝帝的耳中。 又是一个爽朗的艳阳天,夏云卿、满庭芳等朝臣被急召入宫。还未进紫宸殿的大门,几人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痛彻心肝的哀嚎声。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对今日渝帝召见的目的都心知肚明:王肃对上蓝钰,两个让皇上头疼的人物撞在一起,今日又有好戏看了! 众人理了理身上的朝服,正了正头顶的乌沙,恭恭敬敬地迈进门去,站在殿中躬身行礼。 不用抬头也能知道,王肃正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地痛哭着,众人的到来非但没阻止他的哭声,反而愈演愈烈。 蓝钰未着朝服,而是一身戎装负手当中一站,腰板儿挺得笔直,双眼瞪得斗大,好一团尚武的精神! 居中而坐的渝帝,已将眉头拧成了川字,嘴角紧抿成一条线,眼中神色忽明忽暗,令人难以捉摸。 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连平日里笑不离脸的双喜公公,也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个老女干巨猾的老臣,更是皇上不开口,他们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皇上,蓝钰不分青红皂白将犬子打成重伤,还抢占了他的妻妾和宅院!如此恶劣的行径简直是丧心病狂、十恶不赦!陛下要为臣做主啊!」见所有人已到齐,王肃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好了,好了。你哭了一个早上,哭得朕头疼!」渝帝的眉头拧成麻花,不耐烦地打断他,转而看向蓝钰:「你因何重伤王璟,霸占他的宅院和妻妾?」 蓝钰大剌剌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皇上,王氏父子收买威胁了所有知情人,将案子做死为王璟开脱!臣不能让侄女白死,就亲自上门去逼问!果然,那王璟终于承认了所有罪状,还望皇上过目!」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王璟用鲜血写的【认罪状】,由双喜公公转呈给渝帝过目。 「皇上明鉴!那些证词是犬子在严刑逼供下胡乱承认的,可做不得数啊!」王肃在一旁忙不迭地解释着。 「哼!这认罪书上写得前因后果和细节都毫无破绽、逻辑自洽!王璟一肚子草包,若不是真做过这些事,又怎会写得如此通顺!」蓝钰白了他一眼,言语犀利,态度傲慢。 「皇上!犬子在受到生命威胁之下,由蓝钰口述写下了这份认罪书。可上面的事,犬子一件没做过啊!」王肃气得捶胸顿足,一脸的无辜和委屈。 蓝钰斜眼睨着他,不客气地讥讽道:「我说王大人!你怎么像个婆娘一样,要么撒泼打滚儿,要么胡搅蛮缠!你难道就是凭着这些本事,做到这次辅的位置上吗?」 此言一出,已有几个大臣忍不住笑意,连忙低下头遮掩上扬的唇角。 「蓝钰,你休要欺人太甚——」王肃怒目瞪着蓝钰,恨得咬牙切齿。 渝帝突然一拍龙书案,怒喝道:「够了!朕在此,你们若再吵就滚出去!」 「皇上息怒。」刘炳文见缝插针地走出来,拱手一揖:「您委任满庭芳彻查此案,如今案件已有了结论,蓝钰却动用私刑重伤无辜之人,这分明是不服皇上的判决,还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呵,王璟无辜?这话着实可笑!」夏云卿捋着长髯,冷声一笑:「谁不知道王璟别的本事没有,欺行霸市、贪污受贿、欺辱妇女倒是一把好手!皇上,臣以为既然这件案子还有疑点,不如就将那些证人都宣来审讯!一来,有皇上撑腰他们不必担心受人胁迫,二来,面对天子的威仪,他们也绝不敢撒谎!」 刘炳文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哼!首辅大人是将这北渝朝堂当成县衙门了吗?皇上是管天下大事的,如果死了一个女子都要皇上亲自审讯,那要县令、知府和大理寺干什么?」 夏云卿双眉一竖,立时驳斥道:「刘大人此言差矣!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一个良家妇女被侮辱逼死,如果不能沉冤得雪,朝廷和律法将在百姓心中失去威慑力——」 刘炳文立刻打断他的话:「首辅大人,你都说那女子是自杀了,即便王璟真有轻薄之意,按照北渝律法也罪不至死!可蓝钰身为边将,无诏擅自回京,还罔顾人命、横抢硬夺,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夏云卿仰头哈哈一笑:「老夫记得在平阳侯一案子里,几位大人还提议让平阳侯父子出钱补偿枉死的百姓呢。怎么这一次倒是敢伸张正义了?」 「你——」刘炳文气得满脸通红,两条八字眉都快飞到帽檐里了。 「满爱卿。」渝帝不耐烦地打断二人。 「臣在。」满庭芳稳稳走了出来,一头白发在人群中很扎眼。 「重新调查这个案子,找出那些证人被收买和威胁的证据。」渝帝已气过了头,语气里只剩下疲惫和烦躁。.. 「臣遵旨。」满庭芳拱手一揖。 渝帝不得不再次看向蓝钰:「至于蓝钰。你对审讯结果不满,大可以上疏要求重审。如此毫无顾忌地当街砍杀,行径太过恶劣,绝不容姑息!」 「臣愿意领罚!」蓝钰抱拳拱手,脸上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报!」满庭芳在渝帝开口下旨前,抢占了先机。 「什么事?」渝帝皱了皱眉,满腹狐疑。 「自从上次陛下给安南新君修书质问内乱之事后,边疆就有了异动。安南新君似乎一直在操练兵马,并在两国交界处已悄悄屯兵十万。事态十分紧急!」满庭芳态度急迫,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渝帝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蓝钰,此事可是真的?朕怎么没听你提及过?」 蓝钰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些不过是安南新君的假把式罢了!别说区区十万新兵,就算是百万雄兵,也不是西南铁骑的对手!臣并不以为这是威胁,所以没有禀报!」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和蓝钰自信满满的态度,让渝帝突然陷入了沉默。 刘炳文趁机起哄:「陛下,蓝钰鲁莽彪悍、孤傲狂放,着实并非良将。臣以为,不易再派他到边疆去镇守!」 夏云卿侧眉怒目,反驳道:「自北渝开国来,边疆就长期遭受安南和南诏的骚扰。蓝钰在短短一年就平定了所有叛乱。他一向有功无过,刘尚书何出此言!」 刘炳文冷冷一笑,昂然道:「蓝钰此人贪得无厌!首辅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可有好好算算,这一年给他的军饷有多少?」 未等夏云卿回应,蓝钰一声厉喝已砸来:「放什么狗屁!你们这群文官整日在朝堂上吵吵架,就能在盛京盖豪宅、吃香喝辣!我的那些兵可是整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们保家卫国呢!不让他们吃饱喝足、有房有地、衣食无忧,他们凭什么保护你们的安全?」 虽然这句话得罪了许多文官,可话糙理不糙,大家也都不予理睬。 唯有刘炳文摇晃着脑袋,不怀好意地说道:「让士兵吃饱穿暖这没什么!老夫 只怕一大部分军饷,都进了你的口袋吧!」 没想到,蓝钰不怒反笑:「哼,只怕没你刘国舅拿得多吧!」 这句话让刘炳文彻底闭上了嘴,他死死瞪着蓝钰,气得直冒青烟。 「皇上。」满庭芳拱手一揖,朗声道:「边疆百姓民风彪悍、不受教化。蓝钰自幼长在边疆,对本地民风熟悉,自有他治理的办法!更何况,他手下的西南铁骑训练有素、勇猛异常,堪称天下第一,无人能取代!」 夏云卿也拱手补充道:「边疆稳定,北渝才能太平。根据臣的统计,这些年西南铁骑的军饷,和往年征战及议和所需的银两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臣以为,不如就趁机将蓝钰管辖的南疆化为独立战区,任蓝钰为西南总兵。他无需再层层向上汇报,而由朝廷直接管理,这样就避免了许多麻烦。」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自北渝开国以来,就算是曾经鬼力赤统领的鬼神部队,也未曾受到如此待遇!若真是将南疆化为独立战区,蓝钰封为西南总兵,那一路将他提拔起来的夏云卿,在朝中的势力更加不可撼动了! 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走出来开始反驳。可渝帝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看着殿中昂然而立的蓝钰,和一脸悲戚的王肃,心中不停地盘算着: 在情感上,他很讨厌不服管教的蓝钰,更喜欢懂自己心思的王肃。可在朝政形势上,他深深明白——边疆的稳定是重中之重!任何一场战争,都可能毁掉自己辛苦夺来的江山!所以即便他多么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北渝可以没有王肃,却不能没有蓝钰! 想至此,渝帝一抬手打断了众人的争议:「蓝钰,你重伤朝臣,强取豪夺,朕罚你从几日起停俸三个月!」 这一判罚让所有人都愤愤不平:皇帝又开始和稀泥了!嘴上说是罚了,可实际上又没真罚! 「是,臣谢皇上开恩!」蓝钰知道渝帝在给自己台阶下,立刻借坡下驴。 「双喜,替朕拟旨!」渝帝顿了顿,一字字沉声道:「蓝钰镇守边疆功勋卓著,从即日起,封为西南总兵、太子少保。并将南疆化为独立站区,日后直接授命于朝廷!还有,谁再反对蓝钰去镇边,朕就派他去安南打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六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八月的骄阳似火球,强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芭蕉叶射下来,却还是那么刺眼,看得人心烦。 一个尖嘴塌腮身材的老人,披散着头发躺卧在幽静宽敞的厢房里小憩,正是礼部尚书刘炳文。香炉中的熏烟轻轻袅袅,他端起身旁的琉璃小碗,快速吃了两口冰糖燕窝。放下碗,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父亲因何事叹气?」说话之人是一位茶色胡子、满脸戾气、下垂眼角的中年男子,正是其子刘容。 刘炳文一拍大腿,恨恨道:「失策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父亲可是因为蓝钰之事发愁?」刘容小心试探着。 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来,刘炳文立刻捶胸顿足、气愤不已:「你可知道,自打北渝开国以来,就连曾经叱咤风云的鬼力赤都不曾获得总兵头衔,更别提太子少保了!这是多大的荣誉啊?真是没想到啊,这一次打压蓝钰不成,反而让他升了官儿,日后再对付他可就难了!」 「哼,北渝就没有太子,他一个太子少保不过是虚衔!」刘容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你懂什么!」刘炳文瞪了他一眼,勃然怒斥道:「蓝钰当初是夏云卿一手提拔起来的。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了蓝钰的加持,夏云卿日后在朝中的势力会更大,你我二人将再无立足之地!」 「不、不会这么严重吧!」刘容搔了搔头皮,心里也有些慌了。 「以前朝中是三党相抗,先有平阳侯父子暴毙,现在连王肃都消沉了,凭我们是对付不了夏云卿的!」刘炳文盯着香炉里袅袅青烟,神情萎靡。 刘容眼珠一转,提议道::「那我们可以拉拢新的党羽啊!您想想,这么多年夏云卿得罪了多少人,敌人的敌人不正是朋友吗?」 刘炳文闭了闭眼,仰天喟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身份尊贵、手握金甲卫的平阳侯,和手眼通天、阴险狡诈的王肃都不是夏云卿的对手。这朝中哪还有能对付他的人?那些没有本事的人,咱们招来再多也无用啊!」 「父亲以为满庭芳如何?儿子觉得他有能和夏云卿分庭抗礼的实力。」这是第一个蹦进刘容脑中的人。 「哼。」刘炳文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老油条狡猾得很!他这个人没什么野心,只一心求稳,谁也不想得罪,是不会上咱们船的!」 「那顾之礼呢?他现在可是在四处巴结呢!想拉拢他简直轻而易举。」刘容忽然想起,在自己面前总是低声下气的顾纪昀。 「他曾经倒是风光!可惜成也萤妃,败也萤妃。从皇上面前的红人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是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刘炳文捻着胡须,惋惜中带有几分嘲弄。 二人正说话间,府上的下人匆匆而入,欠身禀报道:「启禀老爷、少爷,门外有一名大人求见!来者自称是行人司司正谢吉安!」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不禁心生疑窦。 「一个区区九品芝麻小官,来找老夫做什么?」刘炳文不屑地哼了哼。 「他有说事想请教老爷!」下人恭敬回禀。 「父亲,此人是夏云卿门下的学生,您还是见见他吧。」刘容小心地提议着。 刘炳文眯着眼想了想,才点点头:「罢了,让他进来吧!」 很快,下人带着一位单眉细眼、面似银盆、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走进屋来。刘炳文却依旧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地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卑职行人司司正谢吉安,给刘国仗请安!」年轻男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一揖到地。 「谢大人找老夫有何事?」刘炳文眼皮都没抬一下。 「卑职近日来苦读历史、日夜钻研,经过再三 斟酌,草拟了一封疏奏想给皇上。可卑职官微言轻,也不知这疏奏拟得是否合适,斗胆想请尚书大人一阅,给予指正!」谢吉安低垂眼眸、谨小慎微。 一个小小行人司司正,竟也想着巴结皇上?真是痴心妄想! 刘炳文心里骂了一句,又阴阳怪气道:「老夫记得你是夏首辅的门生。你老师可有‘浓墨宰相"的美誉,你怎么会来向老夫讨教?」 谢吉安双手抓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大人,恩师在授课时对学生们知无不言,有问必答。可一旦涉及到朝政,恩师不愿意被人说是在拉帮结派,所以一般很少给予个人建议!」 「哼,这个老东西,就喜欢装腔作势!」刘炳文忍不住骂出了声。 谢吉安低着头,抓着衣袍不敢吭声。 看到他谦虚谨慎的模样,又想着行人司也算是半个礼部,刘炳文的态度有些松动:「你写的奏折带了吗?」 「带了,带了!」谢吉安脸上一喜,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封干净平整的奏章,恭敬地双手奉上。 刘炳文支着脑袋没伸手,刘容忙接过奏折转交给他。刘炳文懒洋洋地打开奏折扫了几眼,不由得双眼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又瞪着眼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生怕看错一个字。 「父亲,这奏折可有何不妥?」刘容见刘炳文神色有异,忙询问。 谢吉安也正襟危坐、一瞬不瞬地盯着刘炳文,紧张得直吞口水:「若大人觉得有何不妥,卑职立刻回去修改!」 「不必改!一个字都不必改!」刘炳文立刻出声打断他,随即站起身来,竟开始笑吟吟地打量起,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好!你真是个人才啊!如此年轻,竟能提出这般利国利民的好建议!前途不可小觑!」 谢吉安脸上一红,心下又惊又喜,忙躬身道:「大人过誉了,卑职惭愧!不过,既然大人觉得此奏章好,不如就说这此奏折是您写的,只要历时大人在皇上面前略提小人即可!」 「不可!」刘炳文眸光一闪,连忙阻住道:「这可是你冥思苦想写出来的治国良策。老夫可不能冒领啊,还是由你亲自交给皇上更好!而且,这是你加官进爵的绝好机会,你怎能轻易错过!」 谢吉安大喜过望,即刻深深一揖:「小人多谢大人指点!那明日小人就入宫,亲自将此奏折交给陛下!」 「不急、不急!」刘炳文拉着他坐下,温言道:「你这个疏奏立意是好的,观点也阐述得明晰。可你毕竟是第一次写疏奏,一些遣词造句还差点意思。」 「大人说得是!还望您能指点一二!」谢吉安忙拱手讨教。 刘炳文捻须沉吟道:「这样吧,你把这份誊抄一份,等老夫空下来为你稍作修改,再命人给你送去。」 谢吉安受宠若惊,立刻起身深施一礼:「卑职何德何能,能得到刘大人的指点。刘大人的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日头渐渐偏斜,尽管比方才更热,可阳光看上去却没那么刺眼了。送走谢吉安后,刘容满腹狐疑地看着刘炳文穿好蟒袍、带上乌沙,又命下人备好小轿。 「父亲,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他忍不住问道。 「入宫面圣!」刘炳文满面春光、摇头晃脑地竟哼上了小曲儿。 「父亲,那封奏折写了什么,为何您会如此高兴?」刘容又问道。 刘炳文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笑道:「吾儿,博倒夏云卿的机会送上门了!为父这次可不会再错失良机!」 家。 他抵达紫宸殿时,渝帝午睡刚起。听到刘炳文来了,他一个头两个大立刻表示不想见。可双喜公公收了刘炳文的一锭金子,免不了说一番好话,才勉强让渝帝改了主意,决定见一见这个让他头疼的国仗。 看到刘炳文趾高气昂地走进门来,他却立刻后悔了,说话也没好气儿:「刘尚书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见朕,朕看见你就头疼!」 「启禀陛下,老臣有天大的事情要向您启奏!」刘炳文站在殿中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然后掏出奏折双手奉上:「臣刚收到这封大逆不道的奏折,便立刻前来呈上,请皇上过目!」 渝帝耷拉着脸向双喜一摆手,双喜公公连忙将奏折呈过来。渝帝只随意地扫了几眼,立刻变了脸色。他坐直身子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霍然起身大骂道:「混账!」 双喜公公和刘炳文当即拜伏在地:「陛下息怒!」 「刘炳文!你且把这封奏折前因后果说个明白!」渝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在刘炳文面前。 「启禀陛下,行人司司正谢吉安前来拜访微臣,并给臣看了这封奏折,声称是在朝中某位重臣指点下写的。臣看过之后心头一惊,便找了个托词扣下这份奏折,立刻给陛下送来了!」 「既然有旁人指点,为何不直接上奏,反而先给你看?」听完他的说辞,渝帝一贯起了疑心。 「这……这臣也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臣身为礼部尚书,与他一样管理着宫中礼仪之事。所以,他、他对臣更加信任,才会来向臣讨教吧……」刘炳文张口结舌,掌心冒汗,没想到渝帝会质疑自己。 「他可有说是何人在背后指点?」渝帝眼中神色连连变幻,却已没了方才的盛怒。 刘炳文稳了稳心神,才抬起头:「行人司司正谢吉安,正是首辅夏云卿的门生!」 渝帝两条浓眉微微一动,沉声开口:「双喜,宣夏首辅和谢吉安速速入宫——」 「且慢!」刘炳文一着急,出声打断了他,咽了口唾沫才道:「夏云卿能言善辩,一定会推脱一番。而谢吉安不过区区九品官,断然不敢指正首辅!臣倒有一妙计,大可让幕后之人无处遁形!」 「你会有妙计?」渝帝已怒气全无,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行吧,你说来听听。」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七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远处一只大雁飞掠而下,划过天际。 一位单眉细眼、面似银盆、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走进紫宸殿的门。入殿后,他端正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行人司司正谢吉安觐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谢吉安缓缓抬起脸,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天颜。 一道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又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朕听闻你有封奏折要呈报?」 谢吉安恭敬一揖,朗声应道:「回陛下,臣近日来苦读历史,想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建议。不过,这都是臣的粗知浅见罢了。」 「呈上来给朕看看。」渝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谢吉安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封保存妥当的疏奏,转交给前来的双喜公公,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 双喜公公刚要展开供渝帝审阅,却听他吩咐道:「朕不看,你直接读出来!」 双喜公公只好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宣读着:「当今圣上年逾四旬却未有子嗣。按照祖训,应选一位皇室子嗣养在宫中,加以培养。另按照祖制,应将翊王派往其封地建府。事关社稷,望陛下慎重考虑!」 读罢疏奏,大殿上沉寂了许久,谢吉安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时,才听到渝帝略显压抑的声音:「这疏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谢吉安微微抬眸,见渝帝脸色间并无嘉许之意,不免有些忐忑。暗暗掂量一番,他摇了摇头:「回皇上,此乃臣一人所思所写!并无旁人指点!」 「谢吉安,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奏折!」 一声龙吟虎啸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谢吉安连忙磕了个头,语音甚是惊惶:「陛……陛下,臣知罪……」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渝帝声色俱厉。 「臣……臣不知!」谢吉安满身大汗,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并非想故意激怒皇上,而是一个芝麻官,根本没资格登殿面圣。如今面对龙颜大怒,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这话听在渝帝的耳中格外刺耳,这分明是在挑衅自己。他气得七窍生烟,失声吼道:「来人,将此人关入诏狱!」 听到大名鼎鼎的「诏狱」,谢吉安一阵目眩头晕,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脸上如死灰槁木。直到阮浪带着御守司的衙役进来,他才伏在地上连声求饶:「陛下,饶命啊!臣真不知错在何处,还望陛下明示啊!臣一定知错就改!」 这句发自肺腑的疑问,却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渝帝立时勃然火起:「给朕狠狠打他,一直打到他知道哪里错了为止!」 听到这话,谢吉安叫得甚是凄惨,阮浪却毫不留情地将其拖走。 直到再听不见哭天抢地的声音。双喜公公才奉上一杯茶,小心地哄着:「陛下,龙体要紧。何必为了这种该死之人生气呢。」 渝帝坐在龙椅上气得紧抿双唇、脸色煞白,一眼瞥到了龙书案上的奏折,更是顿时火起,他一把拿过奏折刚要撕个粉碎,却又停了下来。 看着奏折上的内容,他眉头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后,他放下奏折,向双喜吩咐道:「去,将翊王叫来。」 十字街上宁静依旧,唯有树上的秋蝉叫得呱噪。 当一袭紫袍玉带的翊王踏进沉闷压抑、弥漫着血腥气的审讯室时,让早已坐在里面的刘炳文着实吃了一惊。 「殿下?您、您怎么在这儿?」他这个国仗在面对真正皇族血统时,也得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羽枫瑾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客气道:「皇上命我一起来审理此案。 大家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多礼了,咳咳。」 渝帝这一决定让刘炳文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羽枫瑾苍白的脸色,顺势问道:「看殿下状态不佳,诏狱里乌烟瘴气的,不如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老夫就——」 「不必了。」羽枫瑾打断他:「皇上已下旨命本王做主审,怎能临阵逃脱?更何况不过是有些咳嗽,并无大碍。阮浪,将人带上来吧。」 这话让刘炳文又是一震:皇上怎么会出尔反尔,突然将自己的主审之位,转交给翊王了?莫非他看穿了自己的目的?这怎么可能? 对这一阵铁链之声叮当,从幽深诡异的黑暗中传来。一个佝偻瘦弱、身负重枷的的身影渐渐显现。平四在他膝盖窝踹了一脚,他随即踉跄摔倒。也许是受了刑罚,也许是平四踹得不轻,他趴在地上良久,才挣扎着跪起来。 羽枫瑾打量着这个尘霜满面、双颊塌陷、两眼无神的年轻人,完全想象不出,在几日前,他还是个面似银盆、皮肤白净、朝气蓬勃的青年人。.. 「说说吧,你犯了什么事?」羽枫瑾淡淡开口。 他不是在虚张声势,他被皇上匆匆宣入宫委派了这个任务,只听说有人写了大逆不道的奏折被关于诏狱,需要问出是否有背后主使者,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我可能冒犯了天颜……」谢吉安双目无神,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阮浪趁机递来了案卷,羽枫瑾随意翻了两页,看到谢吉安呈上的奏折时脸色骤变:乍看之下,这封奏折并无不妥。无非是好心建议皇上,为接班人早做打算。 可一个负责跑腿的九品小官,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就不知道:皇嗣和皇位的问题,一直是渝帝的心病,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区! 普通百姓尚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后宫佳丽三千的天子,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只有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私生子」,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可他是天子,没有人敢非议此事。谢吉安却敢当着皇上的面直戳他痛处!这相当于在公然嘲笑他生不出儿子,还逼他替别人养儿子! 其实,这样的方式在其他朝代也常有,可渝帝本就是篡位登基,对皇权的控制欲极强,他决不允许将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拱手让人!更不会允许翊王脱离开自己的视线,到封地上建府! 羽枫瑾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始作俑者,不由得咬紧了牙根:难怪皇上会要严刑逼供!这样一个人绝没有挑战皇权的胆量,他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而那个人的目的绝不单纯! 同时,他也意识到另外一件事——皇上命自己主审这件【国本案】,看来是有意在试探自己。这期间,自己稍有差池将万劫不复! 「咳、咳。」羽枫瑾又咳嗽了两声。 刘炳文立刻抢占了先机:「谢吉安,你因何写出了这封奏折?」 谢吉安颓然一叹:「都怪我想升官想疯了,读了几本史书就一时心血来潮,竟觉得如果我也能写出一封利国利民的奏折,或许就能得到皇上的赏识,从此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可谁曾想到,这封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奏折,不但没让我***得坐,反而身陷囹圄!早知有今日之灾,打死我也不会写那封奏折!」 此时,平四拿着几个素三彩鸭熏炉走进来,放在屋内四角,点上细致浓郁的沉香。不过片刻,屋内的异味渐渐消散。羽枫瑾的咳嗽有所减轻,他赞许地看了平四一眼。 「谢吉安,你可是受过他人指使?」刘炳文不等羽枫瑾开口,径自审讯着。 谢吉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羽枫瑾终于抢过了话语权:「谢吉安,想必你已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皇上势必要查出此案的背后之人。本王劝你还是坦白从 宽!」 刘炳文眼珠一转,话锋跟着一转:「老夫听闻你是夏云卿的门生,想必你是受了他的影响写下的吧?」 羽枫瑾皱眉看了他一眼,神色略有不满,刘炳文却故意视而不见。 幸好谢吉安急忙否认:「这件事与旁人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没想到,刘炳文突然拍案而起,指着他呵斥道:「大胆谢吉安,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若背后无人指使,就凭你一个小小行政司司政,怎敢轻易触碰皇上的禁忌?」 他咄咄逼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众人一阵错愕。羽枫瑾更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便皱了下眉头,坐在一旁默然听着。 谢吉安耷拉着脑袋,自嘲道:「我只是一个远离朝政中心的九品小官,哪会知道天子的禁忌!这是无心之失!」 「哼!这话你以为皇上会信?」刘炳文撇撇嘴,大言不惭地哼了哼:「如今你若不从实招来,只怕是命不久矣!放心,只要你肯说实话,不管背后之人是内阁首辅还是皇亲国戚,皇上都不会迁怒与你!」 他字字句句都指向夏云卿。这就是他今日的目的——将此事彻底嫁祸给夏云卿,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那刘大人觉得这背后的人会是谁?还请您给个明示!」谢吉安冷冷一笑,反问道。 「这……这老夫怎么知道。」刘炳文脸色一沉,眼珠不停乱转,口气有些虚。 「那罪人斗胆问刘尚书一个问题!」谢吉安神色一变,突然发问。 「什么问题?」刘炳文捻着胡须,神色傲慢。 「刘大人应该很清楚皇上的禁忌吧?」谢吉安咬着牙一字字问来。 刘炳文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呵斥道:「现在是老夫在审讯你!你也太狂悖了,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嘴犟心黑的货!」 衙役们刚要动手,翊王立时喊道:「慢着!」说着,他缓缓起身走到谢吉安面前,用平和的口吻说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本王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执迷不悟下去,只会自讨苦吃!」 谢吉安擦了擦嘴角的血,沉声问道:「只怕我敢说这个的名字,可刘大人却没胆子听!」 羽枫瑾回头诧异地看了刘炳文一眼,只见他脸上变颜变色,忙提醒道:「想好了下场,好好说话!」 一阵放浪形骸的狂笑声兀自响起,谢吉安缓缓抬起满是血迹,颤抖不止的手,直指面前的老者,一字字道:「刘炳文,就是指使我写奏折的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八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被谢吉安这一招破釜沉舟,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稳了稳心神,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指着谢吉安跳脚骂道:「你……你信口雌黄,竟敢污蔑老夫!你可知这是重罪?来人,掌他的嘴,看他还乱不乱说话!」 「慢着!」就在衙役要动手时,羽枫瑾突然出声制止:「刘大人,皇上要的是真相,你现在把他打死了,如何向皇上交代?」 「翊王殿下,你还看不明白吗?」刘炳文见羽枫瑾不向着自己,立刻气得直跳脚:「谢吉安这是在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正是要弃车保帅啊!想必他身后之人定身居要职,他才会如此维护!」 「刘大人分析得不错,以你之见,这背后之人会是谁?」羽枫瑾顺着他的意思试探着。 「哼,这还用说吗!」刘炳文果然很快就上钩了:「能让他如此维护的人,不禁是身居要职还与他感情深厚,他才甘愿承受酷刑也不招认。放眼整个朝廷,唯有他的恩师夏云卿有此影响力!」 「刘大人口说无凭,皇上需要确凿的证据。如今谢吉安已经指认,您才是幕后指使,刘大人还是想想,该如何向皇上解释此事吧!」羽枫瑾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将他的话全盘否定。 「殿下,当初揭发谢吉安的可是老夫!如果老夫是背后指使,这样做不是在自掘坟墓吗?」刘炳文用力地拍着桌子,语气尖锐地辩解道。 羽枫瑾却始终漫不经心:「刘国仗怀疑夏首辅是幕后指使,可谢吉安却指认刘国仗才是,这件事让本王很难办,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差。」 「殿下,咱们可是一家人!难道你不信老夫,却信一个外人吗?」刘炳文说他不过,只好打感情牌。 「我自然信国仗的话,可皇上未必信,否则也不会让本王插手此事了。」羽枫瑾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声,面现无奈之色。 「那殿下以为该如何?」听他这样一说,刘炳文一时也没了主意。 羽枫瑾沉吟了一番,才无奈道:「不如这样吧。阮浪,去将首辅大人请来,与国仗和谢吉安来个当面对质。到时候,孰是孰非即刻便知!」 看着阮浪应声离开。刘炳文顿时慌了神,忙问道:「殿下,有必要这样吗?」 羽枫瑾勾起嘴唇,温和地解释道:「国仗,想弄清事情真相,这是唯一的办法!再说,我这也是在帮你洗清嫌疑啊!」 这话堵得刘炳文有苦难言。眼下身旁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他还没想出反驳的办法,夏云卿已经昂首阔步地迈进了门。 「殿下。」 「首辅大人。」 进门后,夏云卿和羽枫瑾拱手问安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权当一旁的刘炳文是空气,眼皮都没抬一下。刘炳文气得脸上阵青阵白,却也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 「谢吉安,你可认得此人?」羽枫瑾完全不顾及刘炳文的情绪,直接开始审案。 谢吉安稍稍挑起眼皮,又迅速耷拉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恩师。」 「将他的枷锁都去了吧!他这副模样,还能逃到哪里去。」看到昔日的门生如此落魄,夏云卿忍不住开口求情。 平四看向翊王,见他颔首同意才敢为谢吉安卸去镣铐。谢吉安向夏云卿深深一揖,却始终低着头不敢面对他。 「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老夫的话,你是从未听进去啊。」夏云卿起身走到他跟前,神色中既有惋惜又有愤怒。 「恩师,对不起。是我不自量力,是我太天真受到了他人蛊惑……」谢吉安懊恼地耷拉着脑袋,突然哭得像个孩子。 「你究竟受了谁的蛊惑?大方说出来,本王绝不会为难你 。」羽枫瑾连忙趁热打铁。 「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不过……」谢吉安缓缓抬头,瞪着刘炳文咬牙道:「刘炳文明明提前看过奏折,却怂恿我交给皇上,他是在故意陷害我!」 「笑话!」刘炳文勃然大怒,立时拍案而起:「你写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指望老夫会包庇你不成?谁知是不是你和某人下的套,老夫可不会上当!」 「还是那句话,这封奏折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谢吉安双眼充血,险些咬碎了牙龈。 「呵,那你就要怪某人,平日里总是将一些偏激的言论传输给你,才让你有胆子写下那样的奏折!你也不想想,一个小小九品官,怎能和内阁首辅相比?如今犯了事儿,你在这里受苦受罪保护人家,人家可是高枕无忧呢!」刘炳文气急败坏之下,说话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云卿瞪着眼转头看着他,沉声问道。 刘炳文本就心里憋着气,随着这一声质问,他干脆撕破脸:「哼,首辅大人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谢吉安是你的门生,你平日里言辞犀利、从不顾及皇上的感受,这封奏折可颇得你的真传啊!」 「哼,可笑!想往老夫头上扣帽子,老夫可不是好欺负的!」夏云卿捋着胡须,不屑地冷冷一笑。 刘炳文不甘示弱地继续嚷道:「我乱扣帽子?谁不知道你夏首辅霸道惯了,脾气大得连皇帝都不敢惹!谁顺从你,你就将其捧上总兵之位,谁不服你,就联合文武百官到万岁殿外死谏!现在,你开始借用学生的名义,将算盘打到皇嗣的头上了,还真是心思缜密啊!我看下一步,是不是皇上对你不满,你还要推翻皇帝另立新君啊!」 长时间被打压的愤懑和不平,让刘炳文霎时失去了理智,他越说越多,越多越错,全然没发现周围的人已变了脸色。 就在众人错愕之际,却见夏云卿撸起袖子,一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刘炳文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脸上立刻一片红肿。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刘炳文也是讷讷地站了半天,才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喃喃道:「你……你打我?」 「刘炳文,你顶着礼部尚书的头衔,好事一件不做,整日在朝中兴风作浪、拨弄风雨!今日老夫就替皇上好好教训你一下!」夏云卿双眉一竖,立刻开始挽袖子。 刘炳文捂着脸连忙往后退去,大声喊道:「你们都看到了吧!夏云卿竟敢打皇室宗亲!他这是被我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了!」 夏云卿二话不说立刻扑过去,一把按住刘炳文,左手一挥,右手一拳,狠狠砸在刘炳文身上。他一口鲜血喷出,里面裹着半截牙齿。 首辅打国仗!这样的场景着实千载难逢,却愁怀了御守司的衙役。阮浪一时没了主意,连忙看向翊王。 羽枫瑾却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这下子,御守司的人更慌了,大家面面相觑,急得抓耳挠腮。 见刘炳文被打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羽枫瑾终于放下茶杯,向阮浪使了个眼色。阮浪和平四等人连忙冲过去,将两位老当益壮的大人拉开。被强行分开之际,夏云卿又挥一掌,将刘炳文头上的纱帽打落在地。 见御守司拦住夏云卿,刘炳文却来了脾气,朝着夏云卿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我和你没完!」 羽枫瑾一拍桌案,沉着脸喝道:「够了!二位再这么闹下去,皇上那里就难以交代了!」 听到这话,刘炳文终于消停下来。平四拿来一个帕子,让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随后,将两位大人分别送出了御守司,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 羽枫瑾离 开时,特地向阮浪嘱咐了一句:「今日之事有损天家颜面,你要管好下属,切莫将此事宣扬出去!」 阮浪忙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定会吩咐衙役们,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那就好。」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坐上马车。.. 「殿下请留步!」阮浪鼓起勇气挡住车门,迟疑地问道:「殿下,芳仪姑娘之事……着实对不住……」 「你也是公事公办,没有对不住谁。」羽枫瑾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可是芳仪姑娘是您的……这件事我的确有些草率……」阮浪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和自责。 「放心吧,本王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羽枫瑾看透了他的心思,安慰了他几句便扬长而去。 一场审讯变成闹剧,这发生在刘炳文身上一点都不奇怪,闹剧在御守司惨淡落幕,却又在万岁殿里掀开了新的篇章。 次日阴云密布,零零落落的小雨打在梧桐叶上。一阵凉风吹过,盛夏还未全退,盛京城里已呈出一派秋天的气息。 无极殿中,满朝文武均垂首敛眸、严肃端正地列立在两侧。殿内气氛有些压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让你们审个案子,怎么闹到这个地步?」渝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息怒。」众人齐齐拱手,诚惶诚恐。 「翊王,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儿!」渝帝白了刘炳文一眼,直接向翊王发问。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启禀陛下,谢吉安始终坚称此案乃是他一人所为,并无旁人指使!」 「可朕怎么听说,他当面指认了刘炳文?」渝帝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羽枫瑾咬了咬牙,低着头没有吭声。 「皇上,那是谢吉安恨老夫揭发他,所以才狗急跳墙、胡乱攀扯的!」刘炳文赶紧出来解释。 渝帝却冷哼一声:「呵,他以为朕这么好糊弄吗?」说着,他一把将龙书案上的奏折推到地上:「给朕查!这件事查不出个所以然,朕拿你们试问!」 「臣弟遵旨。」羽枫瑾深深一揖,慢慢退了回去。 渝帝锐利的目光如两道闪电般,一一扫过一张张或心虚、或胆怯、或无辜的脸,试图找到那个敢背叛自己,挑战自己权威的人。或许是因为心腹之人王肃的缺席,让他觉得每一张脸看上去都十分可疑。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禀奏!」就在众人都屏息凝神之际,有一个人却大方地走了出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九章 人言可畏鬓飞霜(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万岁殿内霎时间陷入一片静谧,所有人都顺着声音望去,看到顾之礼手捧着一封奏折缓步走出。 「什么事非要现在禀报吗?」渝帝看到来人是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启禀圣上!刑部这几天审理了一个案子,此案涉及安南内乱之事,事情紧急,臣不得不报!这是涉案者的口供,请皇上过目!」 渝帝从双喜公公手中接过奏章翻看起来。合上奏折,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炳文的身上:「礼部尚书。」 刘炳文立刻手持笏板走出来:「臣在!」 「有几个安南曾经的重臣表示:你们礼部和安南贼君暗中勾结,向朕隐瞒了内乱之事。对此,你作何解释?」渝帝眼神阴鸷,脸色阴沉得可怕。 突如其来的问责,让刘炳文骇然一惊。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惊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回皇上,这件事绝对是有人在栽赃陷害!臣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请、请皇上明察!」 渝帝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显然一脸的不信。 顾之礼拱手一揖:「皇上,除了这些口供,受审讯的人还拿出了和礼部官员往来的书信,以及贿赂的礼单。经刑部和大理寺的调查,这些证据准确无误!」 「皇上明鉴!臣冤枉啊!」听到这话,刘炳文脸色骤变,忙扶膝跪下。 「刘炳文你可真厉害啊!让你审案,你和首辅就打了起来!让你调查安南内乱之事,你就和安南贼君勾结!身为二品重臣,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儿?还有多少事瞒着朕!」渝帝一拍龙书案,勃然怒喝。 「皇上息怒!」刘炳文瘫坐在地上,颤声道:「这是有人在迫害臣啊,臣身为皇后的父亲,和您是一家人,绝不会做这等吃里扒外的事!臣恳求皇上重新调查此事,千万不要被歹人蒙蔽了双眼啊!」 「不必重查!」夏云卿手持笏板走出来,正色道:「皇上,蓝钰将军常年驻在安南与北渝边界,他对安南内乱之事了若指掌!」 渝帝一挑眉头,问道:「哦?那蓝钰怎么说?」 「将军表示,安南内乱之事正如裴心隐所说。是安南平安侯发动了内乱,杀了安南国主及其子嗣,并推举自己的儿子登基。登基之后,为了引人耳目不让陛下得知此事,还屠杀了所有拥戴老国主的忠臣。而这件事的始末……」夏云卿偏过头看了刘炳文一眼,又道:「礼部的人都一清二楚。所以,安南贼君花了重金来封口——」 「夏云卿!你休要血口喷人!」刘炳文恨恨地瞪着他,忙向渝帝诉苦:「皇上,首辅无凭无据,这是在污蔑臣啊!你可要为臣做主啊!」 夏云卿脸色一沉,冷冷驳斥道:「呵,老夫一向对事不对人!和你并无私人恩怨,因何要诬陷你!」 刘炳文大嘴一撇,愤愤道:「哼,谁不知道你夏首辅和蓝钰关系密切!那个谢吉安也是你的门生!就连当初弹劾平阳侯的言官,也都是你的拥趸者!哦,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你先是打压皇亲国戚,然后又是王肃,现在轮到老夫头上了!夏云卿!莫非你要整个朝堂都是你的人,都听你的话吗?」 夏云卿冷眼横睨着他,沉声道:「刘炳文,你真是无理取闹、无稽之谈!满朝文武皆知我夏云卿最不喜欢拉帮结派,甚至连自己的门生也不例外!再说,平阳侯父子是自作自受。而王肃是因为受到了王璟的牵连,这和老夫有何干!至于你勾结安南、欺瞒圣上,是刑部找到了证据!你莫非要说刑部甚至大理寺都和老夫勾结吗?」. 一番言辞辩论,让刘炳文气结与心去无言可辩,他只好跪在皇上面前,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您想想,这两件事怎么就这么巧,都是和夏云卿关系密切的人纷纷指向臣!这其中 一定有阴谋!皇上,夏云卿一向张扬跋扈!您若中了他的计,日后就难免要受他摆布了!」 「够了!来人,把他带下去关在府邸静思一个月!」渝帝一拍龙书案,气得咬牙切齿,脸上已变了颜色。 「皇上!您千万不能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啊!皇上!」直到阮浪将刘炳文带出殿,他的哭喊声仍不绝于耳。 渝帝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才看向顾之礼:「谢吉安的案子也交由你们刑部和大理寺负责,一定要将背后之人找出来!」 「是!臣遵旨!」顾之礼深深一揖,眼中忽闪而过一道光。 又是一场闹剧结束,渝帝躺在充满安息香的偏殿里小憩,双喜公公和铭恩在一旁耐心地伺候着,都关紧了嘴巴,不敢打扰他休息。 可渝帝又怎么能睡得着?方才虽然万岁殿上一团乱,可安南内乱、蓝钰与夏云卿交好以及谢吉安有关国本的奏折,桩桩件件都踩到他的痛点上,让他心烦意乱。 虽然刘炳文有意在装疯卖傻,不过他无理取闹中却有几分道理:平阳侯、王肃、刘炳文一个个都已失势,眼下满朝文武立刻改了风向,都站在了夏云卿一边。 他竟没发现,这不但打破了一贯以来的平衡!其实让夏云卿一家独大,倒没有什么威胁,虽然他脾气暴躁,却是个忠臣!然而,他身后还有一个掌握兵权的蓝钰,这对皇权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启禀圣上!刑部侍郎顾之礼求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恭声禀报。 渝帝依旧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才慵懒地说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顾之礼弓着身子小心迈进门来,跪在他面前恭敬地一揖到地:「臣顾之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爱卿有何事?」渝帝仍旧闭着眼,声音里透着疲惫和些许不耐烦。 「关于谢吉安的案子,臣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顾之礼迟疑道。 「说,又有什么发现?」渝帝的口吻不咸不淡,似乎不感兴趣。 「回皇上,夏首辅的门生遍天下,刑部衙门里也不例外。臣在私底下听他们说过,首辅在给门生讲经授课时,似乎提过对国本之事的一些看法……」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挑起眼皮小心打量着皇上。 「他说了什么?」渝帝终于睁开眼,将目光移向他。 「他……他说……说……」顾之礼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你但说无妨,朕不会怪你。」渝帝扶着双喜公公的手,慢慢坐起身来。 「是。」顾之礼拱手一揖,小心翼翼地说道:「夏首辅的确在私底下,表示过对国本之事的担忧,也对……对陛下修改先帝实录之事颇有不满。而且……臣听闻,当年他屡次三番劝说孝康太后,将翊王送往封地建府……」 「你说的千真万确?」渝帝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顾之礼忙道:「启禀陛下,这只是臣听一些夏首辅的门生在平日里的密谈而已,是真是假臣未曾证实,所以不敢断言。」 渝帝沉吟许久,仿若自言自语道:「夏首辅一向口不择言、直来直去,对朕也多有不满。能说出这样的话,朕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皇上息怒。」顾之礼端详着他的脸色,陪笑道:「想必这不过是首辅大人的本意,也许是有人在背后栽赃他,要不……臣私下里去查一查——」 「不必了。」渝帝看着他,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朕心里有数,你先退下吧。」 「是。」顾之礼深施一礼,然后缓缓退出殿去。 等顾之礼的身影彻底消失,渝帝下意识摸了摸身下的龙椅,心里也有了决定——夏云卿能一直稳坐首辅之位,是因为他是 个忠君者。但如果他忠的君不是自己,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不配为人君,那就另当别论了! 「双喜,去把夏首辅叫来,朕要和他好好谈谈。」渝帝口气平淡得,好像要找个老友聊聊天而已。 夏天的尾巴越来越短,秋老虎已迫不及待地提前赶来。可尽管白天还是骄阳似火,一到了太阳西坠之时,便立刻凉爽起来。 一辆马车低调地停在王肃宅邸的后门,顾之礼下车后被请进门去。 「卑职给王尚书道喜了!」一进书房的大门,顾之礼就立刻行了一个大礼。 「老夫现在远离朝政,儿子又负伤在身,能有什么喜。」王肃随意翻着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皇上刚才已经下旨,命你做内阁首辅了!」顾之礼满面堆欢,声调都提高了一大截,生怕别人听不见。 「夏云卿呢?」王肃依旧稳如泰山。 「夏云卿已经被贬为灵州推官,与三日前就离京去上任了。」顾之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呵。」王肃放下手里的书,捻须道:「人生还真是起起落落。从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一下子降到不受待见的六品小官,想必他心中一定不好受吧。」 「他在首辅之位上坐得太久了,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换人了!」顾之礼有些幸灾乐祸。 王肃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然后拉着他一同坐下:「顾大人,老夫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你‘一石二鸟"的妙计!先是利用夏云卿的门生设局,引得刘炳文和夏云卿大打出手。又利用安南之乱之势打掉了刘炳文。最后利用皇上的大忌,让夏云卿彻底失势!老夫纵横官场数十年,不得不说,你这招真是高啊!」 「能为首辅大人做事,是卑职的荣幸!」顾之礼连忙深施一礼,毕恭毕敬。 「放心。忠于老夫的人,老夫必不会亏单。」王肃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之礼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仲夏的飞花落去,天亮得越来越晚,白日也变得越来越短。别馆格子窗的竹帘被挑开,露出一张艳丽又清冷的脸。 「他们在干什么?」花芳仪指着楼下,在大街小巷粘贴告示的衙役问道。 「哦,是皇上要选秀女了。全国十四到十八岁没有婚约的女子都要去参加。」雪雁一边整理桌上的首饰盒,一边答应着。 「又要采选秀女?去年不是刚采选完吗?下次应该在两年后啊。」花芳仪下意识地将身子往窗子后缩了缩,生怕被楼下人看到似的。 「听说是皇上着急要孩子,所以增加了一届秀女采选。不过有王爷在,姑娘不必担心会被选上。」雪雁得意地笑了笑。 花芳仪转头看向一旁的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四到十八啊,真好。可惜我已经老了,连选秀的资格都没有了……」 「姑娘何必自怨自艾,年轻有什么好的!」雪雁撇了撇嘴,幸灾乐祸地说道:「你都不知道,马帮的鹿帮主一大早就接到了选秀的通知,整个庄楼都快为这件事炸开锅了!」 「是呀,她今年好像正好十八。也不知,凭她那长相能在宫中混到什么位置。」花芳仪眺望着对面的朱门,嘴角微微上扬。 「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啊!入宫的女子都要行为端正,一个整日跑江湖的女子,皇上才看不上呢!」雪雁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花芳仪转过头盯着她,奇道:「她怎么招你了?你一提到她就酸溜溜的?」 「没、没什么。」雪雁转过身去小声应了一句:「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事就说,别婆婆妈妈的。」花芳仪坐在镜子前,拿起螺子黛对着铜镜描眉。 「姑娘,这件事你听了可别生气。」雪雁走过来,拿起梳子一边为她梳头发,一边小心说道:「就在你被阮浪抓进监狱的第二天,鹿帮主……在王爷的房里过了一夜……」 「啪」的一声,花芳仪手中的螺子黛掉在桌上,滚了两圈又落了地。在低头一看,铜镜中的美人面色煞白、剪水的双瞳中满是幽怨。 「他们……他们在一起了?怎么会这样?我因她而入狱,她却如此对我?」花芳仪紧紧蹙着眉,也不知是疑问还是惊叹。 雪雁连忙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心疼地说道:「姑娘,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就知道不该多嘴。可我又不忍心让你蒙在鼓里。」 「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花芳仪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中透着急迫。 雪雁咬了咬唇,为难地说道:「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那天晚上御守司的人来搜捕刺客,竟在王爷的床上看到了……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啊!是要急死我吗?」花芳仪一跺脚,生气地转过身。 「阮大人亲眼看到了衣衫不整的鹿帮主,就躺在王爷的床上!他要检查鹿帮主身上是否有刺客身上的伤,王爷却说那是他的女人,别人不能动!」雪雁一着急就一股脑儿脱口而出。 「他的女人?他的女人!他的女人……」花芳仪越说声音越小,眼眶已微微泛红。 「姑娘,你别这样啊!」雪雁连忙掏出帕子,小心为她拭泪。 「然后呢?他们还发生了什么?」花芳仪拼命忍住眼泪,声音有些颤抖。 「后来……后来鹿帮主在王爷房里留了一夜,第二天才离开……」雪雁低着头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殿下呢,我要去找他!」花芳仪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小姐,你现在去王府也找不到王爷啊!他已经出城去行宫了!」雪雁拔步追了下去,及时拉住了她。 「行宫?殿下去那 里做什么?」花芳仪突然站住了脚。 雪雁忙解释道:「这次朝中的国本案牵连了王爷,所以王爷主动请缨去行宫里修著古籍避祸去了。」 「修著古籍?」花芳仪面露困惑之色。 雪雁耸了耸肩膀,解释道:「难道姑娘没听说吗?前些日子天章阁走水,许多古籍被烧毁了,殿下就向皇上主张要重新编纂古籍!」 花芳仪又问道:「那为何去行宫?」 雪雁继续说道:「还不是因为王爷下令全国有偿捐书,捐上来的书太多了,工作量太大就挪到行宫去做了。」 花芳仪盯着她,皱了皱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雪雁一撇嘴,小声嘟囔着:「还不是来咱们这里的酒客闲谈时听到的,大家平日里就爱传这些闲话……」 「也罢。」花芳仪忽然长叹一声,释然道:「王爷远离京城也好,省得那小妮子整日贴上去!」 城外的天空白云万里、轻云漂浮,沿着山路开遍了不知名的小花,似红巾叠簇。依山就势建于绝顶之上的水晶宫高低错落,整座宫殿被一团青雾包裹,远远望去彷如建在云端的天宫。 一阵辘辘的车声,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越行越近。不一会儿,一辆典雅华贵的马车,已稳稳停在水晶宫的九重门前。 金红的宫门打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官袍的男子,带着几名官员齐刷刷走出门来,站定在马车前恭敬施礼:「卑职恭迎翊王殿下。」 铁霖跳下车打开车门,一袭紫袍玉带的羽枫瑾款款走下马车,向众人还礼:「炎炎夏日,还得劳烦诸位在此修著典籍,辛苦大家了!」 「职责所在,不辛苦!」众人齐声高呼。 那位面白无须、身着官袍的男子走上前来,躬身拱手:「王爷,卑职已按您的吩咐,将悬赏捐书之事四下张贴,现在大殿中已堆满来自全国的古书,其他官员们正在里面挑选可用之书。」 「做得不错。」羽枫瑾脸上的笑容始终谦和:「早闻淡墨探花的美名,今日一看,枚大人不但文采飞扬还一表人才,果然后生可畏!」 短短几句赞扬,让枚青心中微动,他立刻抬手引路:「殿下里面请吧!」 「殿下请留步!」羽枫瑾提步就要迈进门,却听见一声娇唤从身后传来。 他立时驻足回眸,但见绿树成荫、云雾缭绕的山路上,一袭红衣一匹白马时隐时现。 怎么是她?羽枫瑾只一眼便认出马上的人。 「殿下,你果然在这里。」雪绒马在他面前刚停稳,马上的少女便飘身下马向他走去。 「鹿宁?你怎么来这儿了?」羽枫瑾迎过去,压低声音问道。 「我有急事找你,能否借一步说话?」鹿宁望着他,一脸的焦急。 「现在不行。」羽枫瑾为难地婉拒了她。 「那怎么办,没时间了。」鹿宁抓紧双手,眼神慌乱不安。 「这样吧,你随我进去再说。」羽枫瑾拉着她走到枚青面前:「枚大人,她是本王府上的婢女,让她进去随侍,可否方便?」 枚青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这里不是大内,来来往往的闲杂人很多,没什么不便的!殿下请!」 说罢,一众侍卫簇拥着三人,疾步迈进水晶宫内。 众人踩着白石的御路,往位于水晶宫正中的四季殿走去。鹿宁却濡染被两棵虬枝交错的古柏吸引了注意,不由得停下脚来,呆望着出着神。 枚青走过来,笑着介绍道:「这两棵古柏,一名【赐福柏】,一名【落凤柏】。」 羽枫瑾摸了摸粗糙的树干,扬眉浅笑:「可有什么说道?」 「据说两棵古柏携有仙灵,只要在树上绕红线三圈,烧香三炷。赐福柏就会赐于所生男孩身体健康、博学多才。落凤柏会保佑所生女儿,像凤凰一样聪颖美丽、事事吉祥。」枚青声情并茂地解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二人一眼。 听到这话,鹿宁微微弯起唇角,脸上扬起片片绯红,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现在日头毒辣,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羽枫瑾似乎不为所动,催促着大家继续前行。 二人便跟随枚青一边欣赏水晶宫中的美景,一边继续前行。院中的景一楼、十步一阁、布局严谨、曲折萦回。整座四季殿建在一个宽阔的月台之上,台阶上刻有祥云的浮雕。 几人刚走到四季殿门口,就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探身往里纵目一望,偌大的殿中有成千上万的书籍,堆山成海。上百名官员正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地在书海中一本本地翻看着。 正值秋老虎,又恰是无风的白日。虽然遮阳的掌扇还在晃动,青铜冰鉴里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可四季殿内人满为患,人们呼出的热气,很快就驱散了微不足道的凉意。 鹿宁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羽枫瑾甚是体贴,忙道:「大家在这里忙,咱们还是去偏殿说话吧。」 鹿宁感激地莞尔一笑。. 绕过四季殿,就是一间偏殿,名叫嘉仓殿。烈日炎炎,院内无风,二人对坐在纱帐中的藤席上。 鹿宁侧目望去,穿透帘子看见窗外浓密的树阴,一直遮到屋檐下,隔断了最后的暑气。满院怒放的秋海棠红艳似火、花团锦簇。 「别看海棠花姿潇洒,有花中仙子的的美称。却常被故人用来比喻无果的爱情,所以海棠也叫断肠花。」羽枫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子,淡淡开口。 「断肠花……」鹿宁微蹙起眉头,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哀伤:真是好不吉利。 一个小太监恰好端来一碗绿豆冰雪圆子和一壶清茶,置于桌上。 「吃一口消消暑吧!」羽枫瑾将那碗甜品递到她面前,自己则斟了一杯清茶,慢慢喝了几口。 鹿宁白玉凝酥般的手,端起晶莹剔透的琉璃碗,舀了一颗冰雪圆子送入口中,顿觉清凉舒爽、香甜可口。她看向羽枫瑾,柔声问道:「殿下怎么只喝茶?」 「我不喜欢甜食,有茶就好。」羽枫瑾淡淡一笑:「对了,鹿姑娘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听到这话,鹿宁放下琉璃碗,竟正襟危坐起来。她双手在双膝上搅在一起,咬着唇似乎挣扎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殿、殿下,您、您愿意娶我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说什么?」羽枫瑾似乎没听清,遂又问了一遍。 鹿宁瞧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深不见底,突然觉得双颊发烫、心跳加速,再没有勇气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我、我是说,殿下可知皇上正在采选秀女?」鹿宁低头摆弄着发梢,声音比刚才大不了多少。 「嗯,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羽枫瑾表情淡淡的,有些漠不关心。 「我的名字……也在名单上……」鹿宁咬了咬唇,声音里满是苦涩。 羽枫瑾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没有说话。放下茶杯时手抖了一下,一滴茶水溅到桌上:「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鹿宁深吸一口气,再抬眸凝着他,鼓足了全部勇气才问道:「殿下,你愿意娶我吗?」 羽枫瑾的瞳孔蓦地变大,双眸紧紧盯着她,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为了不参加选秀,所以你要嫁给我?」 「也、也不全是。」鹿宁紧张得口干舌燥,连忙倒了杯茶一口气吞下。放下茶杯,她十分认真地说道:「殿下,我喜欢你。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了这样的感觉。而这次选秀,让我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告诉你……」 「你……要告诉我什么?」羽枫瑾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就镇静下来。 鹿宁脸颊染上了两抹娇羞的红晕,眼底波光流转,声音动情悦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羽枫瑾全身触电般微微一颤,迅速从椅子中站起,背负着双手临窗远眺。刹那间,万般思绪涌入脑中,迅速纠成一团,扯不断也理不清,让他有些心烦。 鹿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得心跳快得难以呼吸,膝盖处的衣料都快被抓破了。她开始有些后悔如此草率地表明心意,逃跑的念头在脑袋里反复横跳。 似乎是等了一辈子那么久,才听到羽枫瑾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说出了鹿宁最怕听到的几个字:「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为、为什么?」鹿宁的心猛跳了一下,身子差点摇晃起来。虽然她全身仿若冻住了般,却还是竭力挤出笑容。 羽枫瑾没有转身,只轻轻叹了口气:「我视鹿姑娘为盟友,甚至是知己,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他爽快地说完这些话,立刻闭上了嘴。 「可是……」鹿宁嘴角挂着浅笑,眼中却溢满悲哀:「佛诞日那晚,我去给您送斗篷。在门口,我亲耳听到你对芳仪姑娘说……你喜欢我……」 羽枫瑾一时语塞,斟酌良久,才轻声道:「没想到,竟是这句话让你误会了……若早知你当时就在门外,我一早就向你解释了。」 鹿宁垂眸一笑,心下怅然:「现在解释……也不算晚。」 「当时芳仪无理取闹,我也是无可奈何,才编造了这个谎言,不过是想让她死心而已。」羽枫瑾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心虚。 「那这么久你对我的照顾和关怀,我受伤时你的着急也都是在演戏吗?」鹿宁骇然望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的问道。 羽枫瑾缓缓转过身凝着她,声音格外温存:「不,那不是在演戏。鹿姑娘屡次不顾性命相救,我心中万分感激。对你再细微的照顾,也抵不过你对我的万分之一。」 「所以,你对我的好只是感激?」鹿宁撑着桌角才勉力坐定。窗外一阵风吹过,扬起衣带裙角,她全身顿生凉意,不由得微微发抖。 「鹿姑娘……」羽枫瑾皱起眉头,声音艰涩:「你……你还好吗?」 听他言语关切,鹿宁心头越发刺痛。她傲然抬眸,勉强又问道:「既如此,那日阮浪在别馆搜查,你为何要救我?又为何要和阮浪说……说我是你的女人?」 羽枫瑾目光一闪,轻叹一声:「当日阮浪已经失心疯,如果我不这样说,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正如你也在保护我一样。」 「原来如此。」鹿宁垂下双眸,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渐渐黯了下去:「原来,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对不起,鹿姑娘……」羽枫瑾艰难开口,忽然觉得胸口在隐隐作痛。 「不必。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勉强。更何况是婚姻,这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殿下没有半分对不起我,是我误会了您的意思。今日说开了……就好。」鹿宁笑着说出这些话,今日明明刻意打扮了一番而来,却觉得自己此时灰头土脸、十分难堪。 「该说的都说了。我就不打扰殿下了,告辞!」鹿宁向他拱一拱手,强撑着站起身来,急急往门口走去。 「我送你吧。」羽枫瑾见她步履虚浮,连忙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不要。」鹿宁拒绝得斩钉截铁:「我还不知该怎么面对你,请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里吧。」 「抱歉。」羽枫瑾看到鹿宁了无光彩的脸,突然有些自责。 「是我不该这么冲动。让殿下为难了,是我该说抱歉。」说罢,鹿宁推开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羽枫瑾望着她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一阵开门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看着对面已空的位置,和桌上的半碗甜品。鹿宁的音容笑貌、痴笑嗔怒皆历历在目。他心里霎时风起云涌: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吗? 他喝了一口茶压下呼之欲出的答案,他不愿去听、也不愿去想。现在的他一心只有复仇,不想在儿女情长上分神!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艳阳高照变得阴气沉沉。鹿宁冲出水晶宫,飞身上了马背就急奔下山。回去的路明明和来时一样长,可她却有种望不到头的感觉。路边的花花草草都在看着她笑,似乎在笑她的自不量力。 是呀!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体里流的是皇室血脉,能与他般配的只有名门闺秀。自己不过是父母偷情诞下的私生女,还有着那样不堪入目的过去。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跑来这里向他求爱!. 疯了!一定是疯了!鹿宁觉得身体最深处像是着火般开始灼烧,肺中的空气迅速被抽干,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入城后,遍布大街小巷的选秀通告,抱在一起痛哭的姐妹,还有四处拉郎配的双亲。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所有人的命运都握在渝帝手中,没人能逃掉! 在庄楼门前勒马急停,四个守门人走过来问好,她却跳下马背一语不发迈进门去。 「怎么样?和他说了吗?」一开门就撞上等待已久的慕容先生。 鹿宁咬着唇看了他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往绣楼跑去。关上房门,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胸口身子慢慢下滑。刚一坐在地上,就忍不住大叫起来:原来,原来这就是伤心的感觉!她终于领教了! 可是好奇怪,她摸了摸干燥的脸,满心疑惑:不是说失恋的女子会整日以泪洗面吗?自己明明那么心痛了,为什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还是干得像南疆的沙漠。 难道是自己不够爱吗?还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果? 她扶着肿胀的脑袋懒得再去想,走到小厨房抱出两个酒坛。今天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谁也不想见,只想以酒为伴。 可半坛酒下肚,那些想要抛诸脑后的回忆,却越来越清晰:面对张亨的屠刀,翊王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凤凰山顶上,他亲手为自己带上贴身的护身符;自己为救夏云卿受伤,他紧 张地拉着自己回家包扎伤口…… 他们一起喝酒谈心、一起在雨中骑马、月下散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难道在乎的人只有自己吗?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花芳仪那双总是堆满幽怨的眼睛。竟突然与她产生了共情:原来求而不得、痴心不已、自作多情就是眼下自己的模样! 真是好蠢,既然有了花芳仪的前车之鉴,为何还要飞蛾扑火?是以为自己很特别吗?别傻了!到头来不过是痴人说梦、自作自受罢了! 烈酒如泉水般流入喉咙,她瘫在地上再没有力气去抵抗,任那些回忆在脑中泛滥。渐渐的,回忆连同一切伤感都从脑中消失。最后,连她自己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睡了多久,屋子里火烧般的燥热起来,鹿宁从醉梦中惊坐起,踉跄地奔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透气。一股凉风灌进鼻腔,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 吐了许久才靠着墙坐下,她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是有千斤重。 「鹿宁,开门。」敲门声突然响起,是慕容先生的声音。 鹿宁扶着桌角勉力站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才拖着不听使唤的腿前去开门。 慕容先生刚要说话,瞧见她一脸菜色,不由得皱起眉头:「不就是把你拒绝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也不怕兄弟们笑话?」 「你、你都知道了?」鹿宁瞪着无神的双眼,满脸错愕。 「哼,你是我亲手带大的,还能不了解你吗?」慕容先生不等她开口,就径自推门走进去,却立刻站住了脚。 看到满屋子东倒西歪的酒坛,一股和刺鼻的酒味,他脸色顿时一沉:「真是不像话!」 鹿宁连忙走进去拾起地上的酒坛,小声嘟囔着:「我也是第一次借酒消愁,您就别骂我了。」 「就知道借酒消愁,难道这件事就算了吗?」慕容先生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那还能怎样?逼婚吗?」鹿宁在木盆里洗了把脸,看着水里的倒影发呆。 「选秀迫在眉睫,你真的打算入宫去服侍皇上吗?」慕容先生严肃地提醒着。 鹿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心里乱极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开,却又不甘心入宫去。 「如果你不想入宫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慕容先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开始卖关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今夜还如昨夜长(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清早的空气清新又凉爽。潇湘别馆三楼的一扇格子窗前,倚着一抹挺拔却孤寂的身影。 清风回旋,吹起他的衣袖,屋檐下的铃铛轻轻摇摆,发出动听的声响,羽枫瑾正望着墙上斑驳的竹影出神。 一阵喧嚣打断了思绪,他挑眉望去:对面庄楼门前不知何时,竟围拢了一群披红挂彩的马车和翘首期盼的人们。他们井然有序地站在门外,等待被请进门去。 难道马帮有喜事吗?他听不清人物的说话内容,只能凭空猜测。 「殿下,您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晚啊。我来了几次,瞧见您都在睡觉呢。」花芳仪端着亲手做的差点,莲步依依地走进屋来。 「嗯,昨晚睡得有些晚了。」羽枫瑾收回目光,转身坐在竹榻上,抬手捏了捏肿胀的太阳穴。 他没说实话——昨晚不是睡得晚,而是压根儿没睡着。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都是鹿宁说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彷如魔咒般在耳边萦绕不去。 「我来帮您按一按吧。」花芳仪暖了暖手,走过去为他按摩。 窗外忽然掀起一阵喧哗,听上去好像是一群人在吵架。羽枫瑾闭着眼,皱了皱眉:「外面在干什么?怎么如此吵闹?」 花芳仪连忙走过去关上窗子:「不过是一个江湖招亲,非要弄得天下皆知!马帮果然还是那么喜欢摆架子!」 羽枫瑾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江湖招亲?」 「鹿帮主没告诉殿下吗?几日前,马帮发布了江湖招亲令,说少帮主要觅得一良婿。这不,招亲令才刚下,江湖上各门各派和各大商号就纷纷涌来。瞧瞧这场面,还真是壮观呢。」花芳仪阴阳怪气地嘲弄了一番。 「最近皇上正在采选秀女,有能力的老百姓都去拉郎配了,马帮这样做也不奇怪。」羽枫瑾口气淡淡的,表现得漠不关心。 花芳仪瞧着他,忍不住试探道:「殿下不去凑凑热闹吗?这次为了躲避选秀,鹿帮主可是下了血本呢。在招亲令上说,她愿意与未来夫婿共同打理马帮!您当初接近鹿帮主,不正是为了拉拢老帮主吗,眼下可是良机呢!」 「不必了。」羽枫瑾拒绝地十分干脆。 花芳仪拨弄着手指,幽怨地问道:「殿下,这么多年来,您的心里只有复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如今你却主动放弃了这唯一的机会,是不是因为……你爱上鹿帮主了。所以,你不忍再欺骗她、利用她?」 羽枫瑾眉头一抖,目光渐渐幽深:「我只是不喜欢凑热闹罢了。」 「殿下。」花芳仪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试探道:「如果当初是鹿帮主被抓进诏狱去,您会不会当下就杀了阮浪?您一定不忍心让她在里面受折磨吧?」 羽枫瑾抬眸盯着她,冷冷薄斥道:「芳仪,你今日说话阴阳怪气的,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不敢。」花芳仪眸中掠过一丝痛色:「殿下和鹿帮主一夜春风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可如今她大张旗鼓地招亲,殿下却对此无动于衷。我是既看不懂也猜不透,殿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说罢,她黯然转身离去。 关门声让羽枫瑾心头一颤,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盯着街对面的热闹,眉目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和别馆的冷寂相比,今日的庄楼却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料到,江湖招亲令一发布,不过三日,前来求亲的人就把门前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高要、范统、胡来和苏丙一大早就在守在门口,一边为前来的人登记一边维持秩序,有时还要管理那些插队和吵架的人。还没到中午,四个人的嗓子都已冒烟儿。 队伍中不乏武林 中的名门正派、赫赫有名的商号、镖局,甚至连一些官宦子弟也来凑热闹了。 大大小小的木箱子装着价值连城的聘礼,已堆满了院子,箱子上都贴着各商号的名字,放眼看去,谁阔绰、谁寒酸一目了然。 就连绣楼前的院子,也被形形***的求亲者所占据:有人在舞刀弄枪、有人在吟诗作对、有人在抚琴吹笛,还有人在石桌上表演双手书法……无论是锦衣玉带、羽扇纶巾的文人公子哥,还是青衫裹腿、面带侠气的习武之人,都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在这里各展所长。 绣楼的窗子半开着,两双眼睛躲在窗内,正打量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师傅,这就是你的主意?」鹿宁指着窗外,赌气地问道:「你看,那还是个娃娃,身上的衣服都比他大。还有那个老头儿,比义父的年纪都大,我们成亲了,他好意思管义父叫岳丈吗?还有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眼珠子一直乱转,一看就不是好人!他身旁的那个人倒是老实,可我看他一眼就得做一年的噩梦,用来当门神还凑合。还有、还有……」 「行了、行了!」慕容先生不客气地打断她:「现在你的处境就是或者进宫去,或者在这些人里选一个成亲!我劝你与其在这里发牢骚,不如尽快选中一个看着顺眼的。」 「就算看顺眼了又有什么用!」鹿宁噘着嘴,不满地嘟囔着:「如果武义不精,不还是会被比下去吗!我看还是听天由命算了!」 「堂堂马帮少帮主招亲,怎么能仅用比武这一项来决定!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慕容先生轻摇着羽扇,不满地哼了哼。 「不比武?」鹿宁回头看着他,奇道:「难不成还比作诗啊?」 「作诗只是其中一部分!」慕容先生得意洋洋地介绍道:「此次招亲要从身家、文化、武义、经商和人品等几方面进行考核。全部通过的人,还有最后的面试,由你亲自选定心仪之人!」. 「什么?」鹿宁惊呼着窜起来,愤愤道:「这简直比考状元还难啊!师傅,你究竟是想让我尽早嫁出去,还是想要我孤独终老啊?你看楼下那些人,像是能全部通过的样吗?我本还想着听天由命!现在才发现,老天爷也帮不了我啊!」 「急什么!」慕容先生白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任何比赛都有捷径。那些你不喜欢的,我会增加考试难度让其尽早被淘汰。你看上的人,我会适当降低考试的难度,让其顺利过关。这样就能保证,最后剩下的都是你喜欢的。」 「这、这不是在作弊吗?如果传出去,就不怕遭人耻笑吗?」鹿宁惊讶地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慕容先生却漫不经心地说道:「哼,马帮的女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什么叫作弊?没能讨得你的欢心,那就已经输了!」 鹿宁深深叹了口气,托腮看着院子里的候选者,一脸的生无可恋:前途堪忧啊!可入宫选秀迫在眉睫。虽然慕容先生的点子馊了些,她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别担心。你就坐着好好看戏,什么都不用管。我保证,最后的结果一定让你满意!」相比鹿宁的担忧,慕容先生反而信心满满。 「哦,对了。」慕容先生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她,嘱咐道:「待会儿换上这个,稍微打扮一下,随我去见见他们。」 鹿宁好奇地展开衣服,发现这是样式简单的粗布麻衣,更是大惑不解:「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别问那么多!待会儿都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慕容先生捻须笑了笑,脸上的神色难以捉摸。 所有人到齐后,都被召集在议事堂等候。在座的难免有相互认识或交情匪浅的,大家一边相互寒暄一边彼此试探,倒也不觉得寂寞。 不过一会 儿,慕容先生带托托出现门口。他目光一扫众人,然后用力地清了清嗓子,里面霎时一片寂静。 「在座的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们马帮何其有幸,能将众位豪杰齐聚一堂。想必诸位都是诚心想和马帮结为连理。那么就请大家遵从招亲的规则,但凡有本事一路闯关到最后,又能博得少帮主欢心的,便有机会与少帮主共同掌管马帮!」慕容先生的一番慷慨陈词,博得满堂喝彩。 「我们都是大老远前来的!还是赶快说说比试规则吧!」有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各位稍安勿躁,老朽正要说呢。」慕容先生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想成为马帮的未来女婿,就要通过文、武、财力、经商头脑以及人品考验!全部通过的人,就可以与我们少帮主面对面交谈,最后由少帮主来选定心仪之人!」 「你们这是在选状元还是在选夫婿?怎么这么难啊?」 「在场的都是英雄好汉!可能通过这些考试的应该寥寥无***!」 「大家都是诚心而来,马帮这样做就太没诚意了!」 「你们少帮主难不成是公主吗?挑选夫婿如此苛刻,就不怕孤独终老?」 苛刻复杂的条件引起众人的不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胡纷纷指向慕容先生。托托性子急,已经收紧了拳头,刚要出手却被慕容先生按住。 「少帮主未来的夫婿,可是要和她一起打理马帮的。马帮中人才济济,老帮主更是曾经的朝中重臣,如果没有文武双全的真本事,又怎能让人心服口服?」慕容先生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这是马帮在招亲,条件自然由我们开。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平大可现在离去,我们绝不强求!」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在心里打起了算盘,一番小声地议论后,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也没有人离开现场。 「很好!」慕容先生得意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招亲比试正式开始!现在有请我们的少帮主!」 听到这句话,所有候选者立刻整理身上的衣衫,然后满怀期待地盯着门口。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一位宽如木桶般的女子,在鹿宁的搀扶下笨拙地走进门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树桃花半缕香(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个女子身高六尺,身宽也六尺,下身穿着一条大红的裙子,上身着水绿色的短衫,微微敞开的胸脯露出桃红色的抹胸。她长着一双男人的脚,却穿着粉色的绣花鞋。钢髯般直愣愣的发髻上缀满钗環,鬓边还插着黄白两色的野花。一张土黄色的脸上满是斑点,斗鸡眼、蒜头鼻、双唇外翻,十根手指头宛若棒槌。 「这位就是我们的少帮主。」慕容先生向大家介绍了一下。 假帮主看着屋内各色的男子,忽然咧嘴一笑,然后迈着地动山摇般的步伐走进大厅。因为主座的椅子太窄,只能换上一个长条板凳让她落座。 不过是从门口走过来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已经气喘如牛。鹿宁立刻给她倒了一碗茶,她却拿过茶壶就着唇咕咚咕咚喝下。 满堂宾客已经看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一位女子竟能勾搭王爷,她究竟使出了何种手段! 「这、这是少帮主?」有人不可置信地跳起脚来。 「大胆!」鹿宁脸色一变,怒斥道:「见到我们少帮主,还不赶快行礼!」 「天啊!她果然就是少帮主!」 「不是说马帮少帮主是江湖第一的大美女吗?怎么是这幅德行?」 「果然传言都不可信!」 「早知要娶的是这副模样就不来了!」 假帮主的身份得到确认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在毫无顾忌地表达着不满,谁也没把假帮主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鹿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拍案大喝道:「你们真是太失礼了!来人,将他们都叉出去!」 「先等等!」缓过气的假帮主一抬手,粗声粗气地说道:「走了这几步,我有些累了,先把本帮主的宝贝儿拿上来再说!」 话音刚落,胡来端着堆满鸡腿和猪肘子的大盆,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迈进门来,放在假帮主的身旁。.. 看到满满一盆的肉,假帮主顿时双眼放光。她一手抓起一个肘子,狠狠咬了一大口,才问道:「听说你们都是来求亲的?都想娶我,是吗?」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在裙子上蹭了蹭,崭新的裙子顿时油光发亮。 众人见状已变了脸色,有几人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剩下的人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似乎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假帮主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本帮主没说结束,你们谁擅自出了这个门,就算做弃权!剩下的人任我挑选,但凡本帮主看中的,今晚立刻洞房!」 鹿宁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少帮主,还不能洞房。得让这些人比试一番才行!」 假帮主却不满地说道:「还比什么比啊!本帮主看他们每一个都喜欢得紧啊!要不,他们都归我算了!省得还打来打去的,伤了和气!」 话音刚落,一名脸色铁青的男子站起身来,拱一拱手:「这个机会还是让给其他的有缘人吧,在下无福消受!告辞!」说着,便一甩袖子,逃也似地离开了。又有几名男子站起来,摇着头紧随其后离去。 他们走到门口,企图拿回自己带来的聘礼,却被守门人拦下。双方争执不下,竟在门前打了起来。慕容先生立刻带着托托出来查看。 托托看着气急败坏的人,大声斥道:「干什么呢?这些东西是用来孝敬少帮主的,怎地,你们要耍赖吗?」 他蛮横的态度立刻引起众怒。 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火冒三丈地叫道:「哪有这般道理!老子不想参加了,还不能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慕容先生笑意淡淡:「比试开始前,老朽给过你们离开的机会。如今比试已开始,财力比拼正是其中一项!你可 以退出比试,却不能带走用来比试的财物!」 「你们马帮根本就是在骗婚!」另一位白须白发的长者怒道:「谁知道你们少帮主长成那副模样,老朽看了一眼就差点吓尿裤子,这……这谁敢娶啊!」 「混球儿!」托托挥舞着拳头,怒喝道:「竟敢污蔑我们少帮主,看俺不打得你尿裤子!」 一位头发稀疏的少年插口道:「我呸,就你们少帮主那长相,还用污蔑吗?谁看一眼都要倒霉半年!你们还敢扣下我的聘礼,我还没向你们要赔偿呢!」 慕容先生冷冷一笑,反问道:「老朽且问你们,我们的招亲令上,可有说少帮主身形苗条、花容月貌啊?这不过是你们自己的想象罢了,怎能怨我们?不过,看你们的德行,还自称名门正派呢!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罢了!」 这群人取回财物不成,反被咬了一口。明明受了委屈,却有理无处诉。都是血气方刚的江湖人,憋了一肚子的气立刻爆发:「如果我们非要拿回这些东西呢?」 慕容军师轻摇羽扇,却口气严峻:「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儿。你们若想来硬的,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一群马帮兄弟手持兵刃纷纷赶来,将闹事人围在中间,脸上都摆出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闹事者见马帮人多势众,而他们人单势弱,加上天子脚下谁也不敢将事情闹大。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满载而来、空手而归了! 来者近百,方才一闹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或不舍带来的财物,或不舍入赘马帮的机会……不管怎样,他们都咬着牙留了下来,等待下一关挑战! 不过也有人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夜幕降临,潇湘别馆里灯火璀璨、歌声悠扬,门前游人如织。 今夜,别馆整个二层,被几位出手阔绰的候选者包了下来。鹿宁、慕容先生和托托受邀前来赴约。当然,鹿宁还是以假帮主婢女的身份前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双目炯炯的年轻男子。他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三人,不但叫了别馆最贵的美酒佳肴,还请他们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 虽然三人整日与别馆为邻,却也是头一次受到如此款待,难免多喝了几杯。 男子见三人喝得有些上头,方展开了话题:「在下高明,今年二是青龙门镖局的三公子。在下从小就被当做接班人培养,所以文治武功都略有小成。至于青龙门镖局的财力嘛,绝对不输马帮!在下十分附和少帮主对未来夫婿的要求,依我看这比试免了吧。咱们就此喜结连理,不是正好吗!」 鹿宁和慕容先生相互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了这场鸿门宴的目的——他们要私下和马帮结盟! 「这不符合规矩吧!」慕容先生捻须道:「马帮的招亲令已传遍江湖,如果突然改口说不比了,岂不是让大家笑话!再说,这对那些携重礼前来的其他候选者也不公平啊!」 「规矩是人定的!」高明给慕容先生斟了一杯酒:「只要少帮主说看中在下了,那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成亲是两情相悦的事!」 「如果高公子有真才实学,一定能凭实力走到最后,不必急于一时吧!」鹿宁皮笑肉不笑地插了一嘴。 「哼,马帮是要招婿,我是要找老婆!我们一拍即合、速战速决有什么不好!」面对身份低一等的婢女,高明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喂,小子!」酒至半酣的托托瞪着通红的双眼,粗声粗气地斥道:「俺知道你!你是你爹和戏子生的私生子,青龙门镖局根本不认你的身份,什么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呸!莫不是惦记马帮的财产,才死皮赖脸地要入赘吧!」 一句话戳穿高明的谎言,他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阵 青阵白。就连与他随行的人,也忍不住窃喜。 「那不如考虑我吧!」说话的是一位脸如冠玉、神采飞扬的少年:「在下元吉,是朱雀钱庄的长孙,与少帮主一样都是十八岁。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未来继承人,若是能和少帮主喜结连理,那可是强强联手,日后在江湖上再无敌手!」 「哼。」托托大嘴一撇,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家祖上都长命!你曾爷爷活到八十岁,让你爷爷等到六十岁才继承家业。你父亲都四十岁了还只能干等着!你小子是等不及了吧,才想入赘马帮当老大!想得美!」 元吉脸色一沉,恶狠狠瞪了托托一眼,也不再说话。 最后一位身材瘦削、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一拱手:「在下白华,白虎商行的大当家。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来这里不是奔着少帮主,而是奔着马帮来的。如果我们能喜结连理,在下愿意将白虎商行并入马帮麾下,让马帮更上一层楼。还请少帮主斟酌!」 「白虎商行?」这次不等托托揭发,鹿宁已开口:「你的确是大当家。不过你们白虎商行由于经验不善,早已入不敷出还欠了一屁股债!年前你还向义……老帮主借了一大笔钱度过难关!」 「那、那又怎样?」白华脸色煞白,说话开始支支吾吾。 鹿宁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说明你不善经营!少帮主招婿,经商可是重要一环哦。再说了,你说将白虎商行并入马帮麾下,我怀疑你只是想让马帮分担债务罢了。你动机不纯哦!」 白华抿着嘴,气呼呼地坐下:「哼,哪里来的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也不看看你们少帮主什么德行!母猪的身材,钟馗的长相!能有人愿意娶她就是她前世积德了!竟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白兄说得极是!」元吉也咬着牙,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三人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一表人才!能屈尊向你们少帮主求婚,那是看在马帮的面子上!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血统、人间富贵花吗?长成那个鬼样子,还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这样的女子在我们老家是要被浸猪笼的!」 「想必,是那位王爷玩弄了你们少帮主又不肯负责,你们才急于找个冤大头嫁出去吧!」听着二人的唇枪舌战,高明也瞬间硬气起来。 此时,三个求爱不成反遭侮辱的难兄难弟,已默契地结成同盟,开始反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树桃花半缕香(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纳命来!」就在三人正自得意,以为反败为胜时,托托突然窜起身来,高举着金钉狼牙棒向三人砸去。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危险的到来,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硕大的狼牙棒照着自己脑袋落下。幸亏一旁的慕容先生眼疾手快,他立刻抽出腰间铁尺用力一挥。只见三道银光乍现,随即三根银针齐发,正中托托小腿。 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一旁栽下去,狼牙棒从三人面前划过,将面前硕大的檀木八仙桌一劈两半。杯盘碎裂的声音,让三人如梦方醒,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来凑到一处,呈防御状态。 「老头儿,你干嘛打俺!」托托挣扎了几下无法起身,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质问着。 「混账!」慕容先生收起铁尺,怒斥道:「他们不过说了几句浑话,你就要动手杀人!是想引起江湖大乱吗?」 「这几个混球儿竟敢说小鹿的坏话!俺是她兄长,得替她教训一下他们!」托托瞪着铜铃般的双目,愤愤不平地大嚷着。 「是你们先出言不逊的!怎敢恶人先告状!」三人当中唯有会武功的高明胆子大些,却也能听出他声音有些发颤。其他两个人都缩在他身后,早已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慕容先生起身向三人拱手一揖:「托托自小和少帮主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听不得别人说少帮主的半个不字!让几位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以防更糟糕的事再发生,今日就这样吧!这顿酒席算在马帮头上,就算给几位陪不是了!」。 他的态度诚恳,让人也不好再拒绝。而且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加上托托这个不讲理的催命鬼在此,三个人不敢多耽搁立刻逃走。托托因为腿部中了银针不良于行,慕容先生只好找拉埃几个强壮的兄弟将他抬回去。 鹿宁却独自一人留了下来。一桌酒席已毁,她从地上拿了半坛残酒,走到窗边透气。仰望苍穹,疏星在夜幕里凝结不动,冷月照着街上稀稀落落的夜归人。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心中郁结难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他们不过说了几句有关翊王的戏言,却还是戳痛了自己。原来「敢爱敢恨」四个字只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而所谓的「潇洒」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在外面表现得越潇洒,独自疗伤的时候就会越难受。 正自伤感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陡然停住。看来是吵闹声惊动了这里的人,所以才过来查看。 「别担心,打坏的东西我会赔偿的。」鹿宁倚着窗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怎么,相亲的对象不满意吗,怎会大打出手?」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鹿宁全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在熟悉不过了!可现在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正是他! 「发生了一点意外罢了。惊扰了殿下,真是抱歉。」鹿宁缓缓转过身,故作平静地寒暄着。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衣摆上,不敢去看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清冷的眸子。 羽枫瑾却走到跟前,抬起她的脸庞,柔声道:「你不是酒量一向很好吗,怎么今日却醉了?」 鹿宁躲过他的手,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轻声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还有三位公子相伴。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聊得如此开心,怎么还弄得满屋狼藉?」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拆穿她。 鹿宁不服输地昂起鼻尖:「因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的事,在潇湘别馆也不少见吧。何必大惊小怪!」 羽枫瑾见她脸色不好,忙转过话题:「听说你在江湖上招亲,可是真的?」 「闹得满城风雨,还能有假吗。」鹿宁脸上表情,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那三 个人一看就不怀好意,你果真要挑选这样的人做未来夫婿吗?」羽枫瑾不知怎么了,看到鹿宁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是我们马帮的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鹿宁绷着脸,声音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羽枫瑾眉峰一挑,沉声道:「本王和马帮是一条船上的,马帮的事本王自然有权过问!」 「可这是我的私事!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鹿宁转头望住他,双眼中满是愤懑。 「这样的江湖招亲,明摆就是两方势力的联姻,既然你们马帮与本王已先结盟。为了安全考虑,你未来的夫婿也必须通过本王的考核方可!」羽枫瑾语声低哑,脸色阴沉,已隐有怒意。 浓浓的火气涌上胸口,鹿宁赌气般说道:「那好啊!殿下觉得谁可靠,我立马嫁给他!」 「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怎能如此草率?依我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稳妥。」羽枫瑾蓦地脸色一沉,唇角微微有些抽搐。 「选秀在即,我一定要有婚约在身才能躲过!既然这些人殿下都不满意,那不如殿下娶我好了!还是说,殿下希望我入宫去服侍皇上,为你的将来开疆扩土、冲锋陷阵?」鹿宁心头一酸,语气里带着一丝狼狈的刻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羽枫瑾垂下眼眸,神色有些懊恼。 「那你是什么意思?」鹿宁的情绪有些失控,变得咄咄逼人。 羽枫瑾皱眉望着她,缄默不语,眼神却有些受伤。 「罢了,我醉了,该回去了。」鹿宁错开目光,转身往门口走。她承认自己没种,每次都宁可自己败下阵来,也不忍看他难过。 「鹿姑娘。」二人擦身而过时,羽枫瑾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和我赌气,才举办这场江湖招亲的吗?」 「殿下误会了,我虽然年轻,却没那么幼稚。」鹿宁抽回自己的胳膊,目不斜视地说道:「还有,我也是要出嫁的人了,既然殿下无意娶我,我们私下里还是不要见了,省得被人说三道四。我倒是无所谓,马帮不能因为我受到牵连!」 羽枫瑾蓦地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心中涌起一些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看着鹿宁愤然离去的背影,他很想说些什么将她留住,却还是任那些话烂在了肚子里。 鹿宁离开了许久,他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一个人影从外面走来。他蓦地一怔:「你怎么来了?」 ------------------------------------- 江湖招亲正式开始比试的这一日,是个铄石流金、天高昼永的酷热天气。白云依傍着晴空,院落里绿叶成荫,枝丫纵横交错。池塘中弥漫着荷花的清香,消退了一些闷热的暑气。 议事堂内,青铜冰鉴冒着丝丝凉气。每位宾客的身旁都放着一盆冰镇的水果和一壶凉茶。 假帮主依旧居中而坐,虽然天气炎热,却不妨她啃着油腻腻的鸡腿。为了消暑,她将船一样大的脚,放在冰水里浸泡着。 眼前这幅画面,自然让人愉悦不起来。可大家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经过了一上午的文试,候选人又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刚好可以坐满整个议事堂。看上去似乎是离结局越来越近了,可鹿宁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和只负责撑场面的假帮主不同,她这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闲人,却要在暗中挑选自己满意的夫婿。有一些她实在瞧不过去的,已经让慕容先生利用第一关,将他们全部淘汰出局了。可剩下的这些人,她一想到要与其成亲,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你没事儿吧?怎么脸色这么难堪?」慕容 先生见她神色有异,忙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鹿宁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一看到眼前这些人,就突然觉得入宫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没准儿我做不了妃子只能当个丫鬟,那熬过二能出宫了。总好过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要划算!」 慕容先生轻摇羽扇,笑着安抚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别泄气得那么早嘛!说不定往后有惊喜呢!」 「还有一位求亲者申请加入!」就在二人说话时,门外陡然传来苏丙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细腰窄臀、身量颇高的白衣男子,器宇轩昂地迈进门来。只可惜他脸上带着一个金色的面具,所以无法看出他的长相如何。 「这位公子!」鹿宁站起身来一拱手:「你来晚了!招亲比试昨天已经开始了——」 「不晚!」慕容先生突然起身插口:「来者皆是客!公子请上座!」 蒙面公子一拱手,在众人的注视下阔步走进来落座,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他身后跟着十多位家丁,抬着十多个披红挂彩的大箱子已站在门外。 从天而降的求亲者,莫名其妙地加入战局,免不了引得其他人窃窃私语。 「师傅,他是你安排的杀手锏吗?」鹿宁凑到慕容先生身旁,小声询问着。 慕容先生用羽扇挡着嘴,低声道:「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多一个求亲者,你不就多一个选择吗?」 「这、这不合规矩吧?」鹿宁看出大家的不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话音刚落,只听得「咣当」一声,假帮主手中的鸡腿掉在地上。她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来者,痴痴道:「好一个美男子啊!我喜欢!」 鹿宁大吃一惊,忙问道:「他可是带着面具呢,可你都看得出来?」 假帮主用手赶紧擦了擦嘴上的油,嘿嘿傻笑道:「别说他挡着脸!我就是闻着味儿,就能辨别出他是帅哥!而且,凭我女人的知觉,这位美男子不但容貌非凡,也一定能一路闯关到最后!」 鹿宁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找不到理由赞同,自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不过,假帮主看人的眼光果然非同小可。下午的比武中,蒙面男子仅凭一杆长枪,就将所有竞争者杀个片甲不留。尤其是那一招漂亮潇洒的回马枪,竟让所有竞争者都拍手叫绝,甚至忘了是在比武招亲。 鹿宁看着蒙面男子的一招一式,却陷入了深思:「这个人……感觉好熟悉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树桃花半缕香(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场比试结束,蒙面男子以一骑绝尘之势胜出。他的功夫让在场所有江湖人士大开眼界,神秘感又让假帮主痴心不已。 慕容先生大笑一声,即刻起身:「我宣布,武义比试的胜出者是——」 「且慢!」鹿宁当即出声将其打断,笑着说道:「这位公子的确武艺超群,可惜我们早已立下规则:必须要通过前一关,才能加入下一关的比试。由于这位公子错失文试,即便他武义再优秀,也无法继续参加招亲比试。」 听到这话,在场其他竞争者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无妨。」慕容先生似乎早已想好对策:「少帮主招婿是要挑选最优秀的人。如此英雄若是被错过岂不可惜!这样吧,让他加试一场。只要少帮主满意了就算通关!」」 未等鹿宁开口,一旁的假帮主已迫不及待地喊道:「好!就这么办!」 考虑到此时的身份,鹿宁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先坐下来静观其变。 胡来拿着文房四宝、范统抱着一柄古琴、苏丙端着一个棋盘、高要展开几尺长的画轴,齐齐走到蒙面男子面前任其挑选。 「请少侠随意展示一二,博得少帮主欢心!」慕容先生对此人格外的客气。 蒙面男子缓缓走过四个人面前,最后却拿起了方才耍过的长枪,转身走到庄楼正门的影壁墙前。 「不是展示才艺吗?怎么又拿长枪了?」 「这是不满马帮的安排,所以要大闹庄楼吗?」 「怕不是没有才华,所以想来硬的吧?」 他异常的举动引起众人的议论,连鹿宁也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可蒙面男子没有解释,只见他岔开双足在影壁墙前站定。然后深吸一口气,右手一把提起铁枪,在影壁墙上刷刷点点。 铁枪头摩擦石头的响声此起彼伏、甚是刺耳。石屑随着铁枪的挥舞纷纷落下,迷了近身者的眼,可蒙面男子却始终面不改色,右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铁枪头犹如灵蛇般在坚硬的巨石上游走。 待最后一笔写完,蒙面男子倏地手腕一翻,将长枪稳稳地杵在地上。在座众人纷纷好奇地围了上去,连鹿宁也不例外。只见影壁墙上被深深刻下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十个大字。字体气势雄健,宛如锋刃交加,凶险中透着洒脱,真是字如其人。 「好!」围观者中爆发出剧烈的叫好声,所有人都对他的文采武功心悦诚服、赞不绝口。 唯有鹿宁直愣愣地盯着那十个字,胸口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下,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连忙转过头去,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个蒙面男子。男子似乎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她,可与她目光交错的一霎,却立刻如触电般错开。 这个人一定认识我!鹿宁心中更加笃定。 她穿过人群一步步靠近蒙面男子,心中盘算着如何趁乱摘掉他脸上的面具。她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好!太好了!」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假帮主摇晃着小山般的身躯走过来,一把挽住蒙面男子的胳膊,痴笑着:「本帮主宣布,你通过了两轮比试!走,今晚本帮主做东,请大家开怀畅饮!」 看着熙攘的人群慢慢散去,鹿宁却站在影壁墙前久久不肯离去。 「他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写下这两句话?」鹿宁轻轻抚摸着墙上的字,心里疑云纵生。 「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去喝酒?」慕容先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师傅,你为何如此偏向这个人,他究竟是谁?」鹿宁面色凝重地问道。 慕容先生摇着羽扇,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怀疑是我刻意安排的。可如果我能认识如此优秀的少侠,早就为你们牵红线了,何必弄 得这么麻烦!」 「为什么我感觉他十分熟悉,像是我认识的人。」鹿宁盯着影壁墙喃喃自语着。 慕容先生轻叹道:「都说缘分是前生注定。那说明你们是有缘人。」 鹿宁转头盯着他,忽然说道:「师傅,接下来的比试,我要稍稍改动一下。」 -------------------------------------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第二天一大早,所有候选者齐聚一堂。当鹿宁搀扶着假帮主姗姗来迟时,在场所有人已经开始答有关经商之道的题了。 鹿宁注意到那个蒙面男子也在,就在别人还冥思苦想时,他却已经在试卷上对答如流。 待鹿宁和假帮主坐下,她立刻向门外的人使了个眼色。守门人收到信号,悄悄关上了大门。随后,一阵浓烟从门缝里窜了进来。可大家都忙着答题,并没有察觉,直到浓烟扩散开来,咳嗽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大家才发现异常。 「不好了!走水了!」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立刻站起身来查看情况:虽然看不到火光,可二进院内浓烟滚滚,已经有人开始呼吸困难。 「快逃命啊!走水了!」又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才想起来要逃命。 性命攸关之际,谁还顾得上考试,都一窝蜂地向唯一的门冲了过去。鹿宁也搀扶着假帮主往门口走去,可惜假帮主行动不便,走路十分迟缓,还没走几步就被后面的人撞到在地。 她趴在地上起不来,急得她大哭大喊着:「谁能救走本帮主,谁就是马帮的姑爷!」 这句话果然有了奇效,一部分逃命的人终于停下脚步来,在浓烟中四处寻觅着假帮主的身影。一些幸运找到她的人,合力将她拽起,搀扶着往门外走去。慌乱中,唯有那位蒙面男子却不慌不忙的跑到水缸前,从身上撕下两块布条沾湿,然后拿着布条在人群中搜索。 很快,他跑到鹿宁面前,用湿布条捂住她的口鼻,然后搀扶着她拨开拥挤的人群冲向门外。 就在二人冲出门的一刹那,方才还有气无力的鹿宁突然一伸手,扯下了男子脸上的面具。可惜还未等她看清,那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骗,立刻一把推开她,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肯露出真面目吗?」鹿宁盯着他,镇定地说道:「你蒙着面不肯说话,还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马帮少帮主,说明你是我认识的人!我不知道你来是什么目的,不过闹到这里也该收手了!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那男子一动不动地挡着脸,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慢慢抬起头。 看着男子那张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的脸,鹿宁只觉得如堕冰窟:「燕荣?怎么是你?」 「鹿帮主!」燕荣连忙抱拳拱手,脸上漾起一抹愧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鹿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实不相瞒,我是受人之托而来。因此才不便暴露身份!得罪之处还请原谅。」燕荣低着头,态度甚是恭敬。 「你究竟是受何人之托?」鹿宁刚问出口,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是他!是他派你来的,对不对?」 燕荣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鹿宁蹙起黛眉,心中顿时火起。 燕荣只好实话实说:「他只是不希望看着鹿帮主做傻事!」 听到这话,鹿宁越想越气,她一把推开燕荣急奔出门。径自冲向街对面的潇湘别馆。 「呦!少帮主,这么早就来了!」贝小贝恰好迎出门来。 「王爷呢?」鹿宁一改平日的客气,面无表情地逼问道。 「他、他在三楼——」贝小贝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指了指楼上。 鹿宁一把推开他,一口气跑到翊王的房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却一咬牙直接推开了房门。 羽枫瑾正坐在桌前看书,看到房门被猛地推开,鹿宁带着一股怒气冲到面前,不由得一怔:「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句话该我来问殿下吧。」鹿宁强忍着怒气,质问道:「你明知道我的困境,却让燕荣去我的招亲大会上搅局,不觉太过分了吗?」 「我只是不希望看你做傻事罢了。」羽枫瑾语气依旧淡淡的。 鹿宁蹙紧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殿下,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纠缠你!那就请你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干预我的人生!你这样的做法,会让我很困惑、很无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和心态去面对你!请你不要在拒绝我之后,又为我打开一道门,让我抱有希望,可以吗?」说着,她一扭头往门外走去。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羽枫瑾站起身来,出声叫住了她。 「可我和殿下没什么好说的。」鹿宁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难道不能做夫妻,连说句话都不行吗?」羽枫瑾的声音竟有些卑微。 鹿宁咬着唇,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殿下,也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潇洒。抱歉,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更不想看到你!」 羽枫瑾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鹿姑娘,如果我现在说,我愿意娶你,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鹿宁全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殿下,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确保和马帮的联盟,竟什么违心话都说得出来,我真是看错你了!」说罢,她愤然转身冲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等等!」羽枫瑾紧追了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往怀里一拽:「婚姻大事,是随便开玩笑的吗?」 鹿宁猝然转身,抬眼望着他:「你究竟要干什么?」 羽枫瑾定定地凝着她,唇角噙起淡淡的笑意:「是我让燕荣去参加招亲的,但不是为了给你捣乱,而是希望赢了所有人。」 鹿宁咬着牙,一字字问道:「莫非你想让我嫁给燕荣?」 「当然不是。」羽枫瑾听得眉头蹙了起来,口气也有些急迫:「我是王爷,不能随便出现在那种场合。所以就派燕荣蒙面前去,让他替我赢得这场比试!不然,你以为没有我的指点,燕荣会那么轻松赢到最后吗?」 鹿宁歪着头,困惑地眨了眨眼:「殿下向我求婚,是在顾全大局,还是在可怜我?」 见她神色不定,羽枫瑾无奈地轻笑起来:「你就想不到别的答案了吗?我的心意不是已经让燕荣告诉你了吗?」 鹿宁蹙眉陷入了苦思,忽然间,影壁墙上的那句诗冲入脑海。她双颊霎时变得滚烫,掌心也沁出汗水,张口结舌地问道:「莫非……莫非你是……喜欢我?」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羽枫瑾将她轻揽入怀,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阵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鹿宁呆若木鸡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宛如梦境般不真实。这是鹿宁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感觉很奇妙。甚至能感觉到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缓缓游走,她激动得有些颤抖,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可是为什么。」鹿宁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既然殿下喜欢我,那当初要拒绝我?」 「抱歉,我也有不得已的难处……」羽枫瑾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 暮色迟迟,满天的夕阳映着热闹喧嚣的庄楼,也映着待嫁少女如桃花般的容颜。推开庄楼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鹿宁陡然驻足:「你们这是……」 「恭喜少帮主、贺喜少帮主,就要出阁嫁为人妇了!」众人一齐抱拳拱手,笑声朗朗。 「谢谢大家!能得到你们的祝福,我真的很开心。」鹿宁粉颊微红,心情有些激荡。 胡来凑过来,笑道:「真是没想到,这一场江湖招亲竟招来了个金龟婿!咱们少帮主转眼就成王妃了!」 鹿宁莞尔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不是王妃倒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要情意相投。」 「话不能这么说。」苏丙也凑了过来:「少帮主这可是嫁入皇室,日后就是皇家的儿媳妇了!」 听到这话,范统忽然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日后想再见少帮主也难了!」 「你想得倒是美!」高要一拍他脑袋,斥道:「王妃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别说咱们了,怕是老帮主和慕容先生都难得一见!」 这番话让方才喜悦的气氛有些减淡,大家竟不由得伤感起来。 鹿宁急忙安抚道:「你们放心,不管我嫁给谁,永远都是马帮的少帮主!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们和帮中的事不管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范统小心地问道:「少帮主,您成亲后是要住在王府,帮王爷打理府上事务的。若再管理帮中的事务,岂不是分身乏术?」 「不打紧。」慕容先生摇着羽扇走过来,说道:「帮中的事有老朽帮衬着,你就放心当你的王妃去吧!」 鹿宁迟疑了一下,向大家解释道:「大家不必担心。我已经和王爷说好了,再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之前,我还会继续照管 帮中事务的。」 听到这话,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太好了!」 大家正说笑间,忽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众人一惊,连忙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人影迈着沉重的步子,抹着眼泪往这边走来。 高要一皱眉:「假帮主?她怎么还没走?」 「胖丫,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哭啊?」鹿宁连忙迎了上去。. 「我到处都找不到那个蒙面的男人!」胖丫抹了一把眼泪,样子委屈极了。 鹿宁一怔,苦笑着解释道:「胖丫,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我们不知他姓甚名谁,上哪儿去找他啊!我看你就忘了他吧。」 胖丫不满地一噘嘴、一跺脚:「我不管!当初你们找我来的时候说得很好:要让我吃饱喝足,顺便找个如意郎君。如今我喜欢的失踪了,其他人也都走了,你们这不是骗我、欺负我嘛!」她越说越觉得委屈,说到最后又放声大哭起来。 鹿宁看着周围人忍俊不禁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拉着胖丫往后院走:「放心,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然承诺要给你个如意郎君,就不会诓骗你。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真的?」胖丫瞬间破涕为笑,连忙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紧跟在鹿宁身旁走向柴房。 推开大门,厚重的灰尘和一股骚臭气扑面而来。 鹿宁咳嗽了几声,指着柴房内,说道:「这三个男人心怀不轨!相亲失败后不甘心,竟企图放火烧了庄楼。我把他们绑在这里正准备交给官府。这样吧,你看上谁,谁就归你处置了!」 胖丫大喜,连忙眯起眼往里看去:只见昏暗中并排坐着三个满面尘土、狼狈不堪的男子,正是青龙门镖局三公子高明、白虎商行的大当家白华,以及朱雀钱庄的长孙元吉。 三个人的手脚都拴着铁链,让他们活动十分受限。他们被关在柴房中已经多日。鹿宁的突然到来,带来了久违的阳光,三人不得不眯起眼适应着。 听到鹿宁的话,他们悚然一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上谁,谁就是她的了?你凭什么为我们决定?」 鹿宁对三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笑看着胖丫:「怎么样,选好了吗?」 胖丫贪婪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飘来飘去,良久,她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既然如此,那三个我都要了!」 「啊?」鹿宁一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又问了一遍:「你是说要三个?」 「对!三个我都要!」胖丫坚定地点了点头,双眼放着热烈的光芒。 鹿宁莞尔一笑,抬手比了个请:「好,那这三个就交给你了!」说罢,她慢慢退出门去,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三人,便好心地关上了门。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听着屋内三个男人的叫骂声,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转身走回绣楼,一开房门立刻惊得呆住了:屋内红绸处处、红灯高悬。红绡帷幔,鸳鸯锦被。喜服上滚金的并蒂莲,珠光宝气的凤冠霞帔……每一样都极尽华美,皆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荣。 鹿宁缓步走过去,素手轻抚摸过窗上的喜字。目光落处,她看到床上放着一张大红滚金的合婚庚帖。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呆立了片刻,才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展开婚帖,只见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羽枫瑾,鹿宁,天意作合,结为婚姻,愿永偕伉俪之好。 鹿宁轻轻抚摸着婚帖上的字,心中怦怦而跳,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前几日她还在这里自弃般灌醉自己,现在却如愿所偿,能和心爱之人喜结连理。 她满心欢心、小心翼翼地收 好婚帖,立刻转身推门而去。虽说成亲前双方不能见面,可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心上人。 ------------------------------------- 娇艳的桃花开满了庭院,流光溢彩的花枝斜垂在水面上。一阵风吹过,灼目的桃树如雨般飘落,映红了楼榭却模糊了眼眶。 落日下一个人独自坐在水池边,将一个竹篓放在水中,舀起水中的落花。紫色的曳地长裙上,沾染了片片花瓣。 翊王和鹿宁的婚讯一经发出,庄楼和潇湘别馆立刻沸腾起来。纷纷开始着手二人的婚礼,处处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唯有花芳仪一人,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随处可见的喜庆,在戳着她脆弱的心。这里的喜悦不属于她,这些祝福也不属于她。 她只能躲在院子里,为满池的落花而哀悼。看着顺水流逝的花瓣,还是那般鲜活的样子,却要被埋在泥土中等着慢慢腐烂,就觉得双目刺痛、心中酸涩。 此时此刻,花芳仪觉得她被所有人都抛弃了。每个人都在发自真心地欢笑,却看不到自己的忧伤和心痛! 她明明记得,翊王亲口和自己说过:他心中没有儿女私情!为什么就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娶过门了?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究竟算什么?难道他可以爱天下所有的女人,却独独不能爱自己吗? 为什么天下那么多的男子,都愿意散尽家财来讨好自己,可偏偏翊王只拿自己当亲人、朋友甚至是妹妹,却独独不是爱人? 她想不通,那个酒量比男子都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性格豪迈外放的鹿宁,究竟哪里好了!而自己美貌温柔、多才多艺、心思细腻,为何得不到他的认可? 花芳仪越想心中就越痛,双拳紧紧握起,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掌心,眼角一滴沉甸甸的泪滑落。 垂眸看着满满一篮子的花瓣,她凄然一笑:这满院子的落花,足够她再酿出一坛上好的桃花酿,就当做贺礼送给二位新人吧! 缓缓起身,她抱着篮子,失魂落魄地走回潇湘别馆。一个人影突然冲过来,与她撞了个满怀,她足下一软重重跌坐在地上,篮子里的花瓣飘散了一地。 「哎呦,这是谁啊?没长眼睛吗?」花芳仪揉了揉撞痛的肩膀,娇滴滴地骂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只白嫩的手伸向她。 花芳仪缓缓抬头,眸光骤然冷下来:「真是冤家路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抱歉,我走得太着急了所以没有看到,着实不是故意的。」鹿宁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小心扶起。 花芳仪起身后立刻推开她的手,掸了掸被碰过的衣服,冷道:「鹿帮主这是要去见情郎吗?如此急不可耐?」 明知她在讥讽自己,鹿宁只是沉默地咬了咬唇,没有和她争辩。 「你果然是要去见王爷!」花芳仪抱着双臂,阴阳怪气地说道:「婚礼前新娘见新郎,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呵,我倒是不信这些的。」鹿宁知道她心情不好,只能小心应付着。 她的态度让花芳仪更加愤怒:「呵,堂堂马帮少帮主果然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即便有人告诉你,你嫁给王爷可能会害死他,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吧!」 大喜之日听到这样,类似于诅咒的话,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阴沉着脸:「芳仪姑娘,你心中有气我能理解。不过你这样说话怕是不合适吧?难道殿下这辈子只能跟你在一起,他身边只要有了别人,你就这样咒骂吗?」 花芳仪傲慢地看着她,咬牙道:「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了!我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才逼着王爷娶你过门!你根本不了解他,也完全不理解他的处境,你根本不配嫁给他!」 鹿宁脸色一沉,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对王爷的了解自然不如你多。不过我会用一辈子慢慢去了解——」 「哈哈哈。」花芳仪低笑了一阵,然后怅然道:「只怕你们没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鹿宁忍不住侧眉怒目。 花芳仪走到桌旁款款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才幽幽启唇:「想必你听过殿下的身世,他身为先太子,本该是当今的皇上。可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的渝帝,却杀了殿下的母亲,从他手中夺走了皇位。渝帝始终放不下心中的结,想对殿下下手,却又害怕落得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这么多年来,他对外声称与殿下手足情深,私下却暗暗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盼着能找到错处,好名正言顺地将他铲除!所以,二十年来,殿下始终谨小慎微地活着。身怀弑母之仇的他,不得不向仇人暂时低头,他一直活得很辛苦……」 鹿宁在她对面坐下,也拿过一个杯子喝了口酒,坚定地说道:「殿下和我说过这些,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明白我们将要面对什么。可我有信心陪他走下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花芳仪一怔,继而紧盯着她的脸,一字字冷道:「你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你可知为何殿下这么多年没有成亲?并非是因为他不近女色,那是因为皇帝没有能继承大统的儿子,若殿下早他一步诞下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孩子,他将必死无疑!」 鹿宁心头一沉,她拿着酒杯极慢地喝了一口:这件事她从未听翊王说过,也从未想到过,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到她震惊过度的样子,花芳仪如胜利般冷冷一笑:「如果你真爱殿下的话,何必急于这一时嫁给他呢?不过,瞧你连等到成亲之日再见他都无法做到。想必也不愿意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吧!」说罢,她站起身来傲然离去。只留下鹿宁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遍遍想着花芳仪方才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一阵晚风轻轻吹过,门前的树影婆娑起舞。成双成对的燕子,飞回到屋檐下休憩。羽枫瑾从楼上走下来时,一眼就看到鹿宁独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出神。 「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去找我?」羽枫瑾走过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肩头。 鹿宁猛然回神,瞧见未婚夫关切的眼神,连忙挤出一丝笑容:「怕打扰你就没上去,看到这儿有酒,就坐下来小酌几杯。」 羽枫瑾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色,皱眉道:「婚礼准备得不顺 利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鹿宁痴望着他深邃的眸,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切都太过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而已。」 「傻丫头。」羽枫瑾缓缓展开眉,嘴角露出微笑:「时间是仓促了些,让你受累了。要不我们去湖边散散心?」说着,他向她伸出手。 「也好。」鹿宁拉住他的手站起身,与他并肩走出门去。 夜晚显得很宁静,二人手拉手徜徉在喧嚣的街道之中,不由得回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也是同样的夜晚,他们披着同样的月色,走在同样的街道上。只是彼时他们才刚刚相识,须臾间,他们却要携手共度此生了。 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因为月色太迷人,鹿宁光着这样拉着爱人的手,就觉得胸口开始发热,脑中一阵阵眩晕。她忍不住挽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了上去。 从未想到一向豪爽洒脱、杀伐果决的鹿帮主,竟有如此小鸟依人的一面,羽枫瑾觉得心里的防护墙,竟像沙堆般开始慢慢溃散。 「瑾。」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嗯?」 「我现在好幸福。」鹿宁的双颊微微一红。 「……我也是。」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脸也在微微泛红。 「你说,幸福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剧烈,会不会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鹿宁抬眸望着他,语气中竟透着一丝无助和脆弱。 「怎么会呢,别瞎想了。」羽枫瑾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言安抚着。 真的吗?鹿宁没有说出口,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臂,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生怕他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 不过是眨眼间,闲适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大家纷纷调转方向往逐光湖跑去,口中还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怎么回事?」羽枫瑾脸色微变,翘首看向逐光湖的方向。 鹿宁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她拉住羽枫瑾的手,劝道:「估计是有人失足落水了吧。要不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如此良辰美景看到尸体多扫兴啊!」 可羽枫瑾却立而不动,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 恰好阮浪带着一队御守司路过,看到羽枫瑾在此立刻走过来问安。 「听说逐光湖里有死人,怎么回事?」羽枫瑾看到阮浪连忙询问。 「没错,听说死的是行人司司正谢吉安,所以我特地来看看。」阮浪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谢吉安?他不是被关在诏狱吗?怎么会死在逐光湖?」羽枫瑾顿时大吃一惊。 阮浪垂眸叹了口气:「皇上命刑部和大理寺继续查案,所以顾之礼早就将谢吉安调走了!」 「走!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羽枫瑾下意识松开了鹿宁的手,跟着阮浪一同往事发现场走去。 身边的温度骤然消失,鹿宁怅然若失地站在晚风中暗自叹息:她不怕尸体,也不怕命案,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他去案发现场。女人的知觉似乎在警告她,这具尸体与别不同,或许会带来不可弥合的创伤。 一晃神间,羽枫瑾和御守司的人已走远,似乎并没发现身边人已不见,还是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一阵感伤在胸中蔓延开来,鹿宁立刻提步追了上去。 微风阵阵,湖水泛起层层波浪。逐光湖边围了很多百姓,被御守司挡在十步开外,人群正中放着一张席子,席子上躺着一具盖着一床白布的尸体。 仵作正在验尸,平四带着衙役们维持着周围的秩序。见到翊王和阮浪拨开人群走过来,他连忙迎上去抱拳行礼。 羽枫瑾也顾不得寒暄,他直奔尸体前掀开了白布的一 角,看到一张紫青发胀到面目模糊的脸。 「他是怎么死的?」羽枫瑾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沉声问道。 平四走过来,低声回复道:「回殿下,仵作说他是被人灌醉了之后,推进湖里被活活淹死的。」 「面目都肿成这样了,你确定是谢吉安吗?」羽枫瑾又看了一眼那张脸,说什么也对不上记忆中的那张脸。 「确认无误。」平四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低声道:「是刑部动的手脚。」 羽枫瑾沉声问道:「刑部做事一向不露痕迹,此次如此大张旗鼓的处决,可是受了皇上的旨意?」 平四没有说话,沉重地点了点头。 羽枫瑾将白布仔细盖好,缓缓站起身来,盯着暗潮涌动的湖面,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很快,尸体就被抬走。围观的百姓也纷纷退散,他却依旧站在湖边出神。 鹿宁缓步走过来,轻声问道:「殿下,出事了吗?」 羽枫瑾又呆立了片刻,才幽幽启唇:「嗯。死的这个人我认识,前些日子一直在审理他的案子,没想到,今日看到的竟是他的尸体……」 「他……犯了什么错?」鹿宁不安地问着。 「他……无错。」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轻到几乎无法察觉:「他只是触碰到了皇上的底线,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下场。而皇上之所以让他死在众人面前,就是在警告所有人——意图触犯他威仪、踩踏他禁区的人,这便是下场!」 鹿宁听出他的语气稍有不同,声音也绷得很紧,显然十分不安。忽然想起花芳仪的话,她忍不住问道:「可是和皇嗣有关?」 羽枫瑾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错。国本之事是皇上的心头大患,谁碰谁死!虽然可惜,可他也是自作自受。」 果然! 听到这句话,鹿宁的心霎时被抽紧。想到自己和翊王将要面对的是生死局,一种蚀骨的恐惧感便袭上心头。 「在想什么?」羽枫瑾终于看出她的失神。 「没、没什么。」鹿宁急忙掩饰。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羽枫瑾看出她的担心,连忙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我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鹿宁全然没有了浪漫的心思。 「好,那咱们回家吧!」羽枫瑾微笑着拉着她转身走入夜色中。鹿宁却忍不住三步一回首,看着空荡荡的岸边,似乎再找那具早已不见的尸体。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很静,月色宜人,繁星点点。回来的路上鹿宁一直心事重重,一眨眼才发现他们竟走到王府门口了。 「怎么到这儿了?」鹿宁倏地站住脚,一脸茫然。 羽枫瑾诧异地看着她:「方才我让你陪我回来坐坐,你不是点头答应了吗?」 对此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她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有心事,便敷衍了几句和他走进门去。 虽然夏日的热情早已退却,可王府的院子里鸟语花香、落英缤纷,仍旧是一派盎然的勃勃生机。 一路上,忙着装饰府邸的侍卫,看到鹿宁纷纷恭敬行礼,一口一个「王妃」叫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她以为羽枫瑾会带着她去梧竹轩喝茶时,她被却被拉进了海棠春坞。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翊王府里最私密的地方:屋内灯火通明,素雅的房间也添上了喜庆的红色,窗边的一株海棠正繁花似锦,洞房已初见成果。 鹿宁双颊露出一抹娇色,她站在门口,拨弄着胸前的小辫子,有些局促不安。 「别紧张,进来坐坐。」羽枫瑾拉着她对桌而坐,拿过一个茶盏,为她斟了一杯茶:「我有话和你说,才会把你带来这里。」 她捧了茶盅浅饮,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羽枫瑾起身离开,再回来时递给她一本册子:「你看看这个。」 鹿宁拿过那本册子扫了一眼,诧异道:「这是……账本?」 「不,这只是我名下产业的名录。」羽枫瑾好似无意般说着。 鹿宁合上名录放在桌上,笑道:「殿下为何要给我看这个?」 羽枫瑾在她身旁坐下,认真地说道:「虽然我这个王爷在朝中没什么实权,怎奈孝康太后着实对我偏爱有加,许给我一世的荣华。实不相瞒,潇湘别馆只是我名下最小的一个产业,不过是放在盛京里开着玩儿的。漕运、矿山、织造厂……这些才是我名下最重要的产业。」 鹿宁瞪着双眼,惊叹道:「真想不到,一向性情淡薄的翊王殿下,竟坐拥着富可敌国的财富,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 说罢,她摇头轻叹道:「难怪当初我带着财物向芳仪姑娘赔罪,她如此瞧不上呢,竟是我小家子气了!」 羽枫瑾淡淡一笑,伸手从身后将她抱住:「你嫁过来之后,这些都要劳烦娘子多操心了。」 一声「娘子」让鹿宁身子一僵、耳根发烫:「交给我?我这个江湖人可没这个本事。再说,一个盛京分号已经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了,殿下还是饶了我吧。」说着,她撒娇般将册子推开。 羽枫瑾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不会可以慢慢学。我被困在盛京,这些产业却在京城之外,我难免会照顾不到,常有纰漏出现。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鹿宁轻轻点了点头,叹道:「也是。利欲熏心心渐黑,这是人之常情。殿下手下的这些产业,单拿出哪个来,都能让人富甲一方。如果殿下不能亲力亲为,就算是派个亲信去管理,也难免会以权谋私。」 羽枫瑾环着她的腰肢,幽幽叹道:「你知道这些产业都涉及皇家,一旦出了无法弥补的纰漏,皇上将其收回事小,累及身家性命事大,一个都马虎不得。」 鹿宁咬了咬唇,嗔道:「皇上的算盘打得真精!表面上是许你一世富贵,实则却处处设陷阱。」 「帝王家一贯如此,日后你会习惯的。」羽枫瑾将头轻靠着她的头,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哀伤,鹿宁心疼地问道:「瑾,你怕吗?」 沉默了许久,头顶才幽幽传来一句:「怕。尤其是一到夜晚,就会害怕再也看不到次日的朝阳,害怕一觉醒来 又是孤零零一个人……」 「别怕。」鹿宁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以后每个夜晚我都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我向你保证。」 羽枫瑾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缓缓抬起她的脸,盯着她明亮闪烁的双眸,认真地问道:「宁儿,我要走的是一条无比艰辛、九死一生的路。如果你要嫁给我,便要与我共同面对,你确定吗?」 鹿宁扬起唇角,眼中波光盈盈:「我确定!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无论生死,我都在所不辞!」 月光洒进来,斜映她的双颊,娇艳的脸上里带着无比的坚毅。羽枫瑾看着自己的妻,胸口不由得一热,他缓缓俯身吻上她的唇。 鹿宁猛然一怔,即刻闭上双眼,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也羞涩地回应着。 绵密的吻,从青涩渐渐变得炽热。鹿宁有些透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晕眩起来,身子有些酥软,心跟着双颊也变得滚烫起来。 羽枫瑾感到浑身发热,他紧拥着未婚妻柔软的身子,愈加动情,许久许久,他才肯放过她红肿的唇。 鹿宁瘫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娇-喘细细:「殿下,今晚……你想我留下来吗……」话还未说完,她的脸已红得可以滴出水来。 羽枫瑾全身一僵,眸中顿现惊喜。他看着怀中紧张而羞涩的少女,吻了吻她的额头,压低声音说道:「不急,这个……还是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蛊惑而克制。 窗外的月色宜人,夜,很长很静。天地间唯有窗前相拥的男女,眼中只剩下彼此而已。 ------------------------------------- 清早的庄楼染上一片凉意,院中的繁花似锦已退去,只余满地落花静等入土。一切都有了秋的气息,就连池中的鱼儿似乎都慢了下来。 一夜辗转反侧,天色刚蒙蒙亮,鹿宁便披衣起床。她摸着发烫的双颊,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一阵敲门声响起。鹿宁一边慌忙换衣服,一边高声问道:「是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是慕容先生。 鹿宁走过去打开门,只见慕容先生一脸凝重地走进门来。 「出什么事了?」鹿宁端详着他的神色,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慕容先生看着她,正色道:「我知道你正忙着婚礼,无暇顾及帮中的事。不过,眼下有件天大的事,必须要和你说一下。」 「帮里的事自然是第一位!」鹿宁连忙给他斟了杯茶,从他的言语间察觉到似有大事不妙。 慕容先生接过茶杯叹了口气,沉声道:「想必安南内乱的事你已知晓。有一批从安南逃来北渝的难民,委托灵州分号一路护送。却不料,路上遭遇了偷袭,那些难民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灵州分号派出去的人……也几乎全军覆灭。」 「灵州?」鹿宁倍感震惊:「虽然护送人比护送货物的要难些,可灵州分号是由义父最信任的叶伯伯为总管,他武义天下无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他们可有追查出偷袭的人?还有那些失踪的人可有找到?」 慕容先生叹了口气:「具体的原因和情形不得而知。不过叶孤鸣这人我一直不太看好,他虽然为人忠厚老实,却痴迷于武学,对其他事漠不关心。他领导的分号能出这样的事,倒也不意外!」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先让兄长连夜赶去灵州,帮着查一查刺客的身份和那些失踪的人。等婚礼结束后,我立刻去灵州看看。」 慕容先生一怔,问道:「你刚成亲就要离京那么久,殿下会同 意吗?」 鹿宁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马帮少帮主,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殿下是不会责怪的。」 「行吧,帮里的事儿你做主!」慕容先生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 送走慕容先生后,鹿宁走到窗前透了口气:兄弟们还在院子里,忙着为自己操办婚礼,脸上荡漾着不假掩饰的喜悦。 这本该她最幸福的时刻,可自从听了花芳仪的那些话,她心中就打了个结——未来和王爷和马帮要走的路,都让她倍感压力。 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胡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帮主,顾氏父子带着贺礼前来拜访。」 鹿宁走过去开门,怒道:「这两人真是讨人嫌,每次将他们赶走,还会锲而不舍的过来!」 胡来笑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毕竟人家刚升了官又是来贺喜的,将他们就这样赶出去……不好啊。」 鹿宁板着脸沉吟片刻,叹道:「好吧,我去会会他们。」 顾氏父子出手大方,带来的礼品都快堆满了院子。顾氏父子见到鹿宁走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抱拳拱手:「恭喜少帮主和翊王殿下喜结连理。」 鹿宁向他们一抬手,一语不发地走到主位上落座。 顾纪昀忙笑着说道:「现在我们叫你少帮主,日后就要改口叫你翊王妃了。」 顾之礼在一旁笑着帮腔:「你能嫁入天家,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得好好服侍王爷,若能早日为他诞下子嗣,你可就是皇家的大功臣了!」 听他提及「子嗣」,花芳仪的话犹在耳边,鹿宁霎时无名火起。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我成亲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搁下茶,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听到这话,顾之礼脸色霎时一僵。 「你这是什么态度?」顾纪昀脸色一沉,怒道:「我父亲诚心来给你送上祝福,你就这样对待亲人吗?」 鹿宁白了他一眼,冷道:「我不过是一介江湖中人,刑部尚书的门槛我可不敢高攀!不过,王爷的门槛也不好乱攀,顾大人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亲戚这个词,千万别乱用!」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各两端尽相忘(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不紧不慢地说道:「鹿宁,不管你愿不愿意,一旦你嫁给翊王,咱们就是拴在一起的蚂蚱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鹿宁冷眸斜睨,声音十分低沉。 顾之礼放下茶杯,立刻变了脸:「鹿宁,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世。一旦皇上发现你还活着,那不止王爷,就连马帮也会遭受牵连!你这么在乎这些人,应该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吧!」 鹿宁阴沉着脸,怒道:「顾之礼,你是在威胁我吗?」 顾之礼捻须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毕竟你的身份暴露出来,我们也会受到牵连,这样得不偿失。所以,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们一定会为你掩护到底。同时,你也别忘了提携一下自己的亲戚!」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鹿宁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他毕竟是当朝大官,自己又不能这么做! 「无耻!」鹿宁愤然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转身拂袖而去。 决不能受他们摆布!决不能!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气冲冲地推开门,险些将前来的苏丙撞一个跟头。「你没事儿吧!」鹿宁一把拉住他,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受伤?」 「无妨、无妨!」苏丙连忙站稳身子,稳了稳心神才禀道:「少帮主,门外有一个和尚来找您,看样子挺急的!」 「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听到这话,鹿宁立刻皱紧眉头,面色十分不悦:「罢了,若是来化缘的,银子和食物都多给点吧。我累了,今天拒不见客!」 「可是……」未等苏丙说完,鹿宁就转身往后院走去。 没想到,一个人影如黑旋风般倏地从一旁窜出,拦住了她的去路:「少帮主请留步!贫道特地前来,是有话重要的话和你说!」 鹿宁急忙后退一步,下意识抽出九节鞭,警惕地看着来者:他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身穿着一身油腻腻的黑色道袍,却留着和尚的光头,上面还有九个戒疤。此人长得面黄干瘦、一个油亮亮的酒糟鼻子,一双倒三角眼里布满血丝,活像一只喝醉酒的病虎。 「是你?!」鹿宁认出,此人正是兰若寺里那个满嘴疯话的和尚。.. 「哈哈哈!看来少帮主还记得贫道!」光头道士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鹿宁对他本就没有好感,说话也不客气。 「贫道知道少帮主要与翊王完婚,所以想给你讲个故事。等你听完这个故事,或许会有别的打算!」光头道士盯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 「我没心情听你讲故事。」鹿宁冷着脸,全身透着一种「别惹我」的杀气。 「这故事和你的身世有关,也不想听吗?」光头道士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 鹿宁缓缓收起九节鞭,淡淡道:「那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如果道长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她拱一拱手,抬步就要离开。 「十八年前,兰若寺里几乎所有僧侣皆因你而死!觉远方丈更是为了让你活着,而自愿被烈焰焚身。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光头道士一改一贯的洒脱,语气渐渐凝重起来。 鹿宁慢慢站住脚,展开嘴唇深吸了口气,才一抬手:「好吧,你随我来!」 她带着光头道士进了绣楼的待客室,并亲自准备了一些素点心和一壶清茶。 「不知该如何称呼道长?」鹿宁为他斟了一杯茶,与他对面而坐。 「贫僧俗家姓名许道澄,在兰若寺剃度出家前,是个混迹江湖的野道士。进了兰若寺后,觉远大师赐名【道济】。」许道澄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既然已经入了道教,那为何还要转 投佛门呢?」鹿宁对此大惑不解。 许道澄摸了摸光头,幽幽叹道:「哎,说来话长。那可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少帮主愿意听吗?」 鹿宁淡淡一笑,轻叹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道长要说什么,都会在此洗耳恭听的!」 许道澄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才将十八年的往事娓娓道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盛京城外的山坡上,许道澄倒骑着一头青驴,抱着一个酒葫芦,沿着山道缓缓而上,醉醺醺地低吟此词。他身子晃来晃去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跌下驴背。 一人一驴慢悠悠的行至半山腰,一间寺庙豁然出现在眼前。他撑开醉眼看向牌匾,伸出手一字字指着,喃喃念叨:「兰——若——寺!就是这里!」 这兰若寺坐北朝南、背依群山、清水环绕,寺门外有一棵古柏,树冠苍翠茂密,彷如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 许道澄一口喝干葫芦中的残酒,抹了抹嘴,然后晃晃悠悠爬下驴背,蹒跚至门口,伸手摸索到铜环,用力扣了几下。还没等门里的人应声,他便响亮地打个酒嗝,身子一软瘫躺在地。 不过片刻,大门吱呀呀被打开,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三人:为首的老方丈身披袈裟、白髯垂胸、法相庄严,法名——觉远。 他身后一胖一瘦两个青衣小僧,胖的是悟禅、瘦的是悟真。 乍一看,门外无人,三人微微诧异。 悟禅突然指着地上,愤愤惊呼着:「师傅,您看!这醉道士又来闹!」 觉远方丈这才看到门槛下,烂醉如泥的许道澄,叹息着摇了摇头:「哎,将他抬进来吧!」 悟禅和悟真相视一眼,互相撇撇嘴,极不情愿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得走出门去,费力将醉道士抬进门来。二人一步步将人挪到院中,相互一使眼色,便齐齐同时撒手。许道澄咕咚一声,重重地跌落在地,可他只哼了一声,顺势翻个身又鼾声如雷。 两小僧看着地上的醉鬼,都悻悻地撇撇嘴,继而转头看向师傅。 觉远方丈望向醉道士,眉头紧锁:「取桶水来,将他泼醒!佛门清净之地,他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话音一落,两个小僧顿时来了兴致,立刻合力提来一大桶水。二人走到许道澄身旁,未等方丈发话,同时一掀桶底,一大桶冰凉凉的井水,将不省人事的人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许道澄猛地坐起,吐了一口水,连连咳嗽了几声,整个脸胀得通红,浑身湿淋淋的。 悟禅、悟真见他此时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心中顿觉畅快,忍不住捧腹大笑。 许道澄瞪着双瞳呆坐在地上,良久,待他看清面前之人后,立刻起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觉远方丈,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觉远方丈面容稍有缓和,单手立掌:「许道长,你每次上山都与贫僧谈佛论道,姑且算上半个朋友。但今日这般醉醺醺的来此清净之地,却是所为何事?」 许道澄立刻赔笑道:「上山途中经过一个酒肆,贫道酒瘾犯了,就禁不住多喝了几杯,得罪得罪!觉远方丈,贫道到此来是想要借住兰若寺十八年!」 「借住?还十八年?」听到这话,悟禅立刻跳起脚来:「你这个臭道士还没醒酒吧!怎么满口胡话!」 悟真也插着腰附和道:「就是!道士不在道观炼丹,凭什么借住我们佛门之地!想得美!」 觉远方丈板起脸,薄斥道:「悟 禅、悟真,不可对道长无礼!」 两个小僧瘪瘪嘴不再说话,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扭过脸去。 许道澄也不生气,忙起身双手合十,再拜了几拜:「觉远方丈,前因后果贫道早已与您说明,请您为了百姓苍生、江山社稷让贫道留下吧!」 觉远方丈立掌回礼:「阿弥陀佛。许道长,虽然咱们都是出家之人,但佛道终究有不同。你若要留在此处,怕是只有入我佛门方可啊!」 听到这话,悟真、悟禅惊诧地瞪着师傅,大张着嘴已忘记了抗议。 许道士却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髻,嘬了半天牙花子,才一咬牙:「成!只要您能让我呆在这里,我愿意剃度改投佛门!」 「阿弥陀佛!」觉远方丈长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道长果然是看上那孩子了……」 这一句没来由的话,悟禅、悟真听得糊涂了。但许道士却似有领会,不假思索地说道:「对,十八年后,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觉远方丈接着问道:「用十八年等一个孩子长大。果真非如此不可吗?」 看那孩子现在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十八年之后,一切人事皆成定局,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他可成就一方霸业!。」 觉远方丈摇了摇头,叹道:「道长太痴了!」 许道士却无所谓的笑道:「贫道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件事!别说十八年了,就是八十年,贫道也会等!」 觉远方丈捻须沉吟半晌,方幽幽道:「罢了,罢了!此一番大是非,终究是因果轮回,你这般执著也是定业难消。老衲就成全了你吧!」 二人这一番高深莫测的话,两个小和尚听得云里雾里,谁也不解其意。只是他们看到方丈的面上,现出极少有的严峻,便猜到这许道士口中所称,十八年后要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道长要等的孩子……是翊王?」鹿宁突然打断他。 「少帮主果然聪慧!」许道澄怅然叹道:「贫道一直在等他长大!十八年后我们果然在兰若寺相遇!」 「所以说,那次你说的不是疯话?」鹿宁忽然想起了那日许道澄口中絮絮叨叨的那些话。 许道澄仰头大笑道:「哈哈哈!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啊!」 「那后来呢?」鹿宁忽然对他的故事来了兴趣。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章 天各两端尽相忘(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少帮主莫急!」许道澄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窗外的远方,继续说道:.. 「师傅!」 几个人正说话间,一阵清脆朗朗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年轻和尚,背着竹篓轻盈地走了过来。 年轻和尚走近众人,向觉远方丈一揖,朗声道:「师傅,此次入宫讲经所需的经文已备好,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这便下山去了!」 觉远方丈慈爱地看着他,轻声道:「去吧,天要黑了,路上小心些!」 年轻和尚合掌一揖,刚要转身离开,许道澄却突然拦下他,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光亮。 年轻和尚被对方的目光吓得一怔,不由得攥紧手中的佛珠,连连念着「阿弥陀佛」。 觉远方丈也觉得蹊跷,连忙为二人介绍:「这位是老衲的入门大弟子,法号——净空!净空,这位道长日后便是你的师弟,法号就叫——道济吧!」 「阿弥陀佛!道济师弟!」净空双手合十,向许道澄恭敬一揖。 「净空、净空……」许道澄一边眯着眼打量他,一边念念有词。突然之间,他仰头放声大笑:「可笑、真可笑!只怕你到头来是六根不净、万事皆空啊!」 悟禅、悟真听到有人羞辱他们的师兄,禁不住怒骂道:「臭道士,说什么呢!再敢羞辱我们师兄,我们就将你赶出去!」 许道澄也不辩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觉远方丈,目光既像惋惜又像是在提醒。 觉远方丈缄口不语,心下暗暗思索:这个许道士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却是个道行高深的人,他的预言无一不准,他对净空的这番言论必有缘故。 觉远方丈平日里最是关爱净空,但仍不慌不忙,淡淡问向许道澄:「道济,可是净空命中有劫?」 许道澄叹息着笑道:「是缘也是劫!」 「可有破解之法?」觉远大师追问道。 「破不了!他命中注定有此劫,乃是劫数难逃啊!」许道澄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哀伤。 觉远方丈沉吟许久,才无奈地叹道:「也罢,既如此,便不强求!」 净空不解地看着二人,恭敬地问道:「方丈、道济师弟,此话是何意?莫非净空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许道澄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细问,一切皆是命也、数也!」 「净空……」觉远方丈出声打断他,和蔼地说道:「你下山去吧!」 净空纵然心中存疑,却没有再追问,拜别了方丈和三位师弟,转身下山去了。 许道澄凝望着净空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叹道:去吧,去吧!这座山、这座庙,怕是你再也回不来了! ------------------------------------- 「道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鹿宁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许道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此人和少帮主关系密切。正因为他这一次下山入宫,才会惹来后面的诸多事端,这是净空的劫,也是少帮主和萤妃娘娘的劫。」 鹿宁摸了摸脖子上的佛珠,心里像灌了铅一般沉,她似乎猜到了这位净空和尚的身份。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萤妃要留给自己这一颗佛珠。 「道长方才说,如果我听完故事,或许就会改变心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鹿宁心里明明惴惴不安,却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许道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口:「少帮主莫急,且听贫道慢慢说来!」 ----------------------------------- --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春去秋来,愁上心头。山中层峦叠嶂,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艰难地盘山而上,一直走到兰若寺门前才停下来喘口气。 她怀中抱着一个红被子,里面小小的婴孩正在熟睡。她低头看了眼女婴,迟疑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将女婴轻放在庙门外的台阶上。 她担心女婴太晚被发现会被野兽叼走,便用尽全身力气拍着庙门,急促又突兀的响声引着悟真和悟禅前来开门,女子听到脚步声立刻躲了起来。 「咦?怎么没人?是谁在恶作剧吗?」悟禅看着空无一人的山路,挠了挠圆圆的脑袋。 「阿弥陀佛,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悟真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婴孩,一把将其抱起,打开被子看了一下才松口气:「一个女婴,还在睡着。」 「哎,明明是太平盛世,却连一个婴儿都容不下,这是什么世道!」悟禅摇了摇头,缓缓关上了庙门。 山上又归平静,女子才从树后走出来,她依依不舍地望向庙门,便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 「师傅、师傅!门外放着一个女婴!」悟真抱着孩子奔向觉远方丈的禅房,喊叫声吸引来寺内众僧的瞩目。 觉远方丈打开门从悟真怀中小心接过婴孩,女婴应该是刚出生还未睁眼,长得瘦瘦小小的,脖子上缠着一段红绳,上面还坠着一颗佛珠,与觉远方丈手中的佛珠极为相似。可同样的佛珠,净空和尚也有一串。 「师傅,这是……」悟真、悟禅看到佛珠,不由得大惊失色。 觉远方丈叹了口气:「孩子啊,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可既然你来了,老衲就要保你平安……」说罢,他抱着孩子抬步往寺院外走去。 悟禅和悟真相视一怔,连忙追上去:「师傅,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觉远方丈平静地说道:「咱们这里是和尚庙,留不得女婴,老衲将她送到农户家去,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长大。」 ------------------------------------- 「那个孩子……就是我?净空就是我爹?」鹿宁一双无光的眼睛看着他,嘴角有些微微抽搐。 「没错。」许道澄点了点头。 鹿宁的身世之谜终于有了答案。 ------------------------------------- 秋风凄清,秋月明朗。堆满落叶的街道上,许道澄济抱着一个空酒坛,晃晃悠地穿梭在人潮人海之中,只觉得悠然自得、十分惬意。 走了一会儿,到一个茶馆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听到里面传出说书声和阵阵笑声,便提步要往里进。 正此时,有人在当街高呼一声:「十字街又要斩犯人喽,大家快去看啊!」 这一声过后,街上的行人纷纷调转方向奔向十字街。就连茶馆中的茶客,也扔下茶碗向十字街跑去。 店小二见此情形,赶忙出门挽留,正撞见摇头晃脑、面红耳赤的许道澄。 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不过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小二见众人唤不回,只有一个和尚-进门,只得陪笑道:「这位高僧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斩杀普通犯人,这是在灭门啊!吏部尚书白义山、户部尚书凤丹阳、刑部尚书张元美,因为反对新帝登基,全族上下几千人均被灭族啊!每日都有人被推到十字街斩首,整整两年了,十字街的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许道澄打了个酒嗝,嚷道:「好!今日你把他灭门,明日他再把你灭族!这仇啊,积压得越深,往后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 个银锭子,放在小儿的手中:「今儿这茶馆我包了,叫先生继续说书!」 小二看到银子眼里顿闪光亮,立刻打了个千儿:「有请贵客一位!茶博士上茶!说书先生也说起来!」 许道澄一直在茶馆里呆到夕阳落山,才醉醺醺一摇一晃地走出门来。此时的他已醉得不省人事,显然不知兰若寺正在经历一场大劫: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震得漫山飞鸟纷纷离巢。十几名金甲卫骑着快马疾驰上山,在兰若寺门前齐齐勒马停下。 金甲卫们飞身下马,纷纷抽刀出鞘。领头的张亨使了个眼色,几个官兵横刀守在门口,又有几人粗暴地踹开庙门,一窝蜂地闯进去瞬间将寺院团团围住。听到响动声,寺庙中的和尚匆忙跑出来,见到对方身上穿着金盔金甲,虽心中觉得蹊跷,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可曾有人送来一个女婴?」时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张亨,却出落得一身土匪的气焰。 众僧面面相觑,既没人点头也没人摇头。 张亨二话不说,向左右一挥手:「将他们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金甲卫们冲过来,三两下就将全部和尚控制起来,并将他们绑住双手捆在一处,在四周堆满柴火、浇上了烈酒。 一个年轻的官兵,举着火把走过来正欲点火,却被张亨喝止:「等等!还有人没回来!」 他抽刀出鞘,抵住一名小僧的喉咙,冷声质问道:「你们方丈呢?」 小僧惊悚地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亨气得骂道:「妈的!还是晚来一步,让他给逃了!不管了,先将这些人给老子点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门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张亨循声转头看去,一个法相庄严的老和尚,正面无惧色地站在门外。 张亨绷着脸,大声问道:「你是这庙里的方丈?」 觉远方丈单手立掌施礼,容色平静:「不错,正是老衲!」 众僧见到方丈归来,立刻哭天抢地地向他求救。 觉远方丈却平静地说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老衲,这些小僧是无辜的,还是将他们放了吧!」 张亨不耐烦地骂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竟敢和我们讨价还价!」 觉远方丈淡淡一笑,说道:「老衲虽然隔绝红尘,却也不是不解俗世。堂堂金甲卫,老衲怎会不知!」 张亨得意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也省了我许多麻烦!我且问你,是否有人送来一名女婴?」 觉远方丈略一沉吟,说道:「确有一名女婴,被放在寺院门口。」 张亨立刻追问道:「那女婴呢?快点交出来!」 觉远方丈接着缓缓开口:「这里是和尚庙,留不得女婴。老衲已将她放在城门口,或许此时已经被人抱走了。」 张亨即刻勃然大怒,他手腕一抖,大刀已架在方丈的颈上:「少给我耍花招!若不将女婴交出来,我就将这些秃驴当着你的面都砍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各两端尽相忘(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阿弥陀佛!」觉远方丈面色依旧平静:「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女婴确实已不在寺中!如果施主不信尽可以搜查。」 张亨向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将寺院搜个底儿朝天,却一无所获。 「妈的!」张亨啐了一口:「来晚一步,被这个老秃驴摆了一道!」 觉远方丈面不改色,冷冷道:「庙中的其他僧人与此事无关,一切由老衲承担,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下山去吧!」 「师傅!」一众僧人见方丈命在旦夕,顿时哭做一团。 张亨却丝毫不为动容,反而凶狠地说道:「少做梦了!净空是你们这里的和尚,如今他闯下塌天大祸,那个孽种又被你们藏匿起来。你觉得这些知情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阿弥陀佛。」觉远方丈面沉似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枉杀无辜之人!」 「我可没时间挨个审讯,只能将你们统统灭口!他们要怪就怪净空和尚和你这个师傅吧!」张亨歪着嘴狞笑,随即向左右一挥手。 手下人得令,立刻将手中的火把,丢到僧人四周的柴火堆上。浇了烈酒的柴火,瞬间燃烧起来,很快便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随即,布料和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也随之传出来,闻之让人作呕。 被烈火焚身的众僧们号啕痛哭,惊悚的声音宛若野兽的嘶吼,唯有觉远方丈一人,安详地坐在大火中,闭上双目念着经文。 庙门外,下山打水刚回来的两个小僧,看到院中的这一番场景,吓得瘫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 此时,许道澄刚从茶馆出来,雇了个驴车将自己送回兰若寺。驴车慢悠悠的像个摇篮,他平躺在车上很快便鼾声不止。 再一睁眼,已到了寺庙门口,却不见平日里守门的二位小僧。许道澄起初也不以为意,掏出银子打发了车夫,缓了缓精神才推门而入。 可院中的场景让他顿时酒醒。一股浓烈的焦油味扑面而来,地上堆着一座焦肉做成的尸山,数不清个数、也辨不清面孔,唯有一颗佛珠在焦土中散发着绿莹莹的光。 许道澄圆瞪着双眼,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才惊觉眼下不是在在做梦。 「师傅、师兄、师弟!」他腿一软,跪在那些焦尸面前,两行浊泪已夺眶而出。 「师兄!」两个胆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许道澄猛地站起身循声望去,只见悟禅和悟真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两个人此时面白如纸,已哭成了泪人儿。 许道澄连滚带爬地奔抢过去,拽住二人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悟禅和悟真本就惊魂未定,嗫喏了半天,才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听完事情的始末,许道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下山,更不该喝酒误事啊!」 他虽然不羁,却对觉远方丈十分敬重,也和庙中的和尚有了感情。如今整座寺庙被灭门,他悲愤不已、怒从心起,不住在心中恨恨骂道:渝帝啊,渝帝!你好狠的心!为了让天下人闭嘴,为了坐稳皇位,你竟连这些和尚都不放过!我许道澄发誓,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悟禅和悟真在一旁六神无主地问着:「师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许道澄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来:「我既然来了,不呆上十八年是不会走的!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下山去,另寻其他寺院收留,要么就随我待在这里!」 二位小僧相视一眼,纷纷说道:「我们自小就长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许道澄沉声道:「好!那就收起你们的眼泪,咱们先把师傅和其他人安葬好!一切恩怨,等 十八年后再见分晓!」 ------------------------------------- 故事讲完后,鹿宁始终一语不发。良久,她才低低地问了一句:「如果道长真能掐算天数,为何算不出当日之灾?」 许道澄从腹部发出一声哀叹:「十八年前,贫道因贪恋杯中物,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所以,十八年后,贫道决不允许悲剧再次上演!」 「我明白了。」鹿宁露出一抹自虐的笑,用低沉的声音质问道:「其实这次道长下山来,是要阻止我和殿下成亲的。你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我,一旦我执意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身边的人就会因此丧命!可我就想不明白了,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都说缘分是天注定!既然让我与王爷有了这段姻缘,为何却不让我们在一起?如果我们之间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为何要让我们相遇?」 「少帮主莫急!」许道澄给鹿宁斟了一杯茶,看着她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既然上天安排你们相遇,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和王爷的确有命定的姻缘!只现在却不是你们结合的时候,来之前我为你们卜卦一十八次,均是离卦!少帮主,如果逆天行事会遭来祸事的!我想你也不希望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你送命吧?更不希望,北渝的江山也因你而断送吧?」 「这与北渝的江山有何干系?」鹿宁紧皱眉头,满腔愤懑。 许道澄眯着眼,沉声道:「翊王有天子之命,可他必须全力以赴、以命相搏才能荣登顶峰。北渝将因他再续百年,如若不然,他必遭横祸!即便拼尽所有人保全其性命,也活不过三十岁。而北渝的江山……也将就此葬送!」 鹿宁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呆坐着动也不动,胸中充满极为复杂的情感。良久,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道长,我不信命。除非……你再卜上一卦,如果这次还是离卦,我就信你!」 ------------------------------------- 秋意渐浓,院中最后的残花也被晚风吹散。一个月仓促而低调的准备,终于迎来了二人的大婚之期。 黄昏将至,几重纵深的王府被残阳映得宛若镀了一层金。王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宾客满门。这可能是翊王府有史以来,宴请客人最多的一次! 前来观礼的马帮兄弟,无一不被王府奢华的美景所吸引,难免有些拘谨。好在几坛潇湘别馆的美酒下肚,很快,马帮兄弟就和王府上的侍卫打成一片。 吉时一到,新娘被喜婆搀扶着下了喜轿,一步步走向门口翘首期盼的新郎。她将一只涂着丹蔻的手,缓缓伸向他。新郎握住了新娘的手,同时也接过了她的未来。 今日的羽枫瑾一身大红的礼服,少了平日里的威严却添了几分温柔。 成双成对的燕子飞回屋檐下,池塘中一对鸳鸯在蓬蒿下交颈而眠。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踏在洒满桃花的路上,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和祝福声中,一步步走到慕容先生面前。 大喜的日子里,双方的家长都不能到场,慕容先生只好接过这个重任。能亲眼看着亲手带大的孩子嫁为人妇,他的心情很复杂,却拼命压制住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大喜的日子落泪。 礼毕,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洞房。新房内红烛熠熠,奇楠香散发着浓郁的味道。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流光溢彩、喜气洋洋。 新娘盖着大红的盖头,端坐在床边的一角,抓着绢帕的手在微微发抖。 羽枫瑾笑意盈盈的走进新房内,脉脉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唇边绽开温柔笑意:「宁儿,为了能尽早娶你过门,今日的婚礼简单了些,着实委屈你了。不过,待一切风平浪静,我定会补给你一个盛大 的婚礼。」.. 新娘轻轻「嗯」了一声,害羞得没有说话。 知她紧张,羽枫瑾走到窗前剪了剪龙凤的蜡烛,声音温柔似水:「以前我们都是孤军奋战,难免会迷茫、会胆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妻,咱们并肩前行、共同面对,我一定会保护你、照顾好你的。」 新娘身子微微一颤,抓紧了手中的锦帕,还是一语不发。 羽枫瑾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将她手握在掌心中:「你的手好冰。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我以为的婚姻,不过是皇上赐我一个女子,日夜监视我罢了。」 新娘心中动容,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似在安慰。 羽枫瑾伸手抱住她肩头,轻揽她入怀,一字一句似叮咛又似许诺道:「宁儿,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的身边、心里只你一人,再无旁人。」 新娘全身一颤,伸手环住他的腰,紧贴着他的胸膛低声啜泣起来。 羽枫瑾轻拍着她的背,动情地说道:「今天是咱们的大喜之日,新娘子怎么能哭呢?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他伸手去揭她的盖头。 却不料,新娘却如触电般一把拂开他的手,慌忙站起身来逃出几步远。 「你怎么了?」羽枫瑾嚯的站起身,担忧地看着她。 新娘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摸索着推开窗子,抓着窗棂大口地喘着气。 羽枫瑾连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是不舒服吗?」 新娘一把拨开他的手,惊惶地摇了摇头,瘦削的后背在微微发抖。 「你为何一直在躲着我?」羽枫瑾见其行为古怪,心中顿感不妙。他强行拽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拉盖头。 新娘急中生智,在盖头被拉走的同时,一口吹灭了身旁的龙凤烛。盖头落地的一刹,整间新房顿现一片黑暗之中。 「我今日定要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羽枫瑾顾不了那么多,立刻转身去拿火折子。 「殿下,不要!」新娘心中一慌,不由得惊呼出口,出口的声音又腻又涩。 羽枫瑾全身一震,他点燃手中的蜡烛,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高鼻雪肤、杏眼桃腮、风情万种的脸。 他惊恐地后退一步:「芳仪?怎么是你?」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事如梦散无烟(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灵州,死囚牢中,处处都笼罩着绝望而死亡的气息。 这里虽然被骚臭的浊气覆盖,却听不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因为在死囚中的人,已经不需要再动用任何刑罚,他们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来临。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狭长幽闭的走廊中响起,一抹蓝色的身影停在一个牢房外。一双淡漠的眸子,盯着里面浑身血迹斑斑、蓬头垢面、垂死挣扎的犯人。 「你找我?」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这既不是男子的声音,也不像女子的声音,它属于一位太监。 那犯人缓缓抬起头来,颤抖的双手捧着一块染满血迹的白布,一点一点挪到铁栏前,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希冀,口中激动的呜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位公公垂眸瞥了一眼,才发现他手中捧着的视若珍宝的白布,不过是他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扭扭歪歪写着字,这是一封血书! 公公却故作不知:「这是什么?」 那人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他将血书捧着高高的,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给……给皇上……」 公公并没有伸手去接血书,表情依旧冷漠:「你要弹劾的这个人……可是动不得的,这封血书送进去的人,也许不是他而是我。代价太大,我凭什么帮你?」 那人猛地双手抓住铁栏,一张脏兮兮的脸贴着铁栏,似乎要挤出铁栏来。他尽可能的撑大了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口中激动地说道:「我……我知道一个……有关大皇子生母的秘密……」 公公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个人呲着牙,忽然怪异一笑:「你帮我交上血书,我把这个人的消息告诉你!」 公公皱着眉头,沉吟了一番,才终于伸手拿过了那封血书。 ------------------------------------- 八月秋深,狂风嘶吼着过,卷走了山间树梢的颜色。夕阳渐渐失去了光泽,天边的晚霞也开始消散。 头顶上的天气半晴半阴,观音寺的庭院里,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负手站在菩提老树下,伸出手摸着粗糙的树干,神情淡漠地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月升日落。 「殿下、殿下!」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羽枫瑾转头循声瞧过去,铁霖步履匆匆地跑过来,向他恭敬拱手问安。 羽枫瑾淡淡问道:「看你行色匆匆、气喘吁吁的,又出了什么事?」 铁霖将怀中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递给他:「殿下,这是德喜公公派心腹之人偷偷送来的。」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面露嫌弃之色。铁霖连忙摊开血书。 他扫了一眼,便摆了摆手:「德喜公公怎么会接下这么棘手的事?」 铁霖立刻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羽枫瑾顿时大吃一惊:「此事当真?」 铁霖点点头:「德喜公公已经核实过,消息准确无虞!」 「有意思。」羽枫瑾望着头顶半黄半绿的树叶,竟笑出了声。 铁霖摸不透他的意思,迟疑道:「殿下,这个消息是好……还是不好啊?」 羽枫瑾捡起一片平整干净的叶子,漫不经心道:「这件事与咱们无关,谈不上好坏,只是我得想想,该怎么利用才是关键!」 铁霖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忙掏出一封信,却攥在手里不敢给他。 「还有事?」羽枫瑾一眼看穿他的局促,瞥了眼他手中的信。 铁霖将手中散发着幽香的信封双手奉上,嗫喏道:「殿下,这……这是芳仪姑娘……」 「拿回去,还给她!」未等铁霖说完,羽 枫瑾便一口回绝,脸上顿现微愠。 铁霖尴尬地搔了搔头皮:「王爷,自从鹿帮主离开后,您都躲在这儿一个月了,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一堆,都少不了您!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羽枫瑾不答反问:「我在这里,府内的事可有耽搁过?」 铁霖讷讷道:「这倒是没有,只不过……您是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羽枫瑾看他一眼,沉声道:「这话是你问的,还是有人托你问的?」 铁霖猛地一怔,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羽枫瑾冷哼一声,警告道:「别忘了,你是本王的贴身护卫。你如果想另谋高就,那也得经过我同意。」 铁霖心头一惊,立刻抱拳拱手:「王爷息怒,卑职不敢!」 羽枫瑾摆摆手:「下不为例,你先回去吧,血书的事先按表不动。」 「是!」铁霖不敢多耽搁,立刻拱一拱手,急忙转身离开。 羽枫瑾拿着血书走到观音像的后面,拿出一个锦盒放了进去。随后,他燃起三支香,在观音像前拜了三拜,神色始终平静如水。 「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儿,就不怕我将你出卖给皇上吗?」一个浑厚的戏谑声在背后响起。 「本王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羽枫瑾走在石桌前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 许道澄不请自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禁叹道:「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殿下比贫道预料中,还要耐得住寂寞!」 羽枫瑾轻轻啜了口茶:「从记事起,本王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漫长的二十年都忍过来了,还怕这一个月吗……」 搁下茶杯,他眉心微微抽动,思绪又回到了一个月前,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洞房花烛之夜—— 当他看到花芳仪那张惊恐万分的脸时,只觉得全身冰冷、脑中空白一片。 花芳仪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殿下,您听我解释!我这样做是事出有因!」说着,她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鹿姑娘事前反悔并留书离开,我是担心殿下伤心,才会冒名顶替的!」 羽枫瑾一把抢过信来,匆匆读起来:殿下,想来想去,我觉得咱们成亲得太过仓促。我还有好多事没去尝试,马帮目前也离不开我。更重要的是,我生于农家长在草莽,实在没信心能做好皇家的媳妇。所以,我要解除婚约。抱歉,原谅我的自私!还有,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请殿下不要牵连马帮。当殿下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盛京,或许日后都不会再回来。请殿下将我忘了吧!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冷质问道:「既然是她留给我的信,为何会在你手中?」 花芳仪咬着唇,吞吞吐吐地说道:「鹿姑娘不敢来见殿下,就将信放在别馆,所以……所以……」 「所以你偷看了我的信,还将计就计来个偷龙转凤,对吗!」羽枫瑾顿时勃然大怒,声音阴沉得可怕。 「对不起,殿下!」花芳仪脸色一白,颤声嗫喏道:「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才做下了错事——」 羽枫瑾冷眸睨着她,沉声问道:「芳仪,我没想到,你为了嫁过来竟如此不择手段!这么多年来,我何时亏待过你,你怎忍心如此骗我?」 一滴泪滑落,花芳仪凄然问道:「我的确骗了你,可我爱你!鹿姑娘明明得到了你的爱,却因为一己私欲就弃你而去,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如此护着吗?」 「够了!」羽枫瑾眼里闪着凛冽的寒光:「今晚的一切都不作数!从此以后,潇湘别馆归你,我不会再踏进去一步!」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盯着他决绝的背影,花芳仪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 ,捂着胸口,痛哭出声。 院中的宾客已喝得神志不清,看到新郎官出来都笑着打趣:「殿下,大婚之夜怎么不去洞房花烛啊!」 羽枫瑾在众人面前驻足,一扫众人喜气洋洋的脸,冷冷说道:「今日的这场婚宴,全然不作数!」 留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中,跨上马背奔出王府。 ------------------------------------- 夜凉如水,月色暗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人一马顶着西风艰难地前行。 山间陡然传来一阵爽朗高亢的笑声,马上的人立刻勒紧缰绳,停下马来,警惕地四下环顾。 耳边笑声渐渐止歇,一个光头道士从山上阔步走下,朗声吟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吟诗停止,许道澄已站在马前:「新婚之夜抛下新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羽枫瑾摘下大氅的风帽,冷漠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又是你这个疯道士?!本王今日没空儿听你说疯话,快让开!」 许道澄哈哈一笑,负手站在马前,不退也不让:「冲冠一怒为红颜,值得值得!不过,殿下可知她此时人在何处?就这样贸然追出去,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再说,你若再往前走几步,御守司的人就会前来抓您,便再没回头路了!」 羽枫瑾紧锁眉头,坐在马上抿唇不语,一时间心下难以决断。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他的不安,也开始骚动起来。许道澄伸手轻轻一摸,马儿竟立刻安静下来。 「看来在殿下心中,还是江山重于美人啊!」许道澄笑叹一声,趁势继续劝着:「殿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二十年的蛰伏,再往前走一步便前功尽弃。你可要想想清楚啊!」 羽枫瑾望着黑洞洞的前方,眼中弥漫着茫然无措。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来处,脸色又突然变得异常难堪。 许道澄微微一笑:「殿下,贫道知你现在不想回去,不如随贫道去兰若寺小住几日再做决断,如何?如果几日之后,殿下仍要走,贫道绝不拦着!」 羽枫瑾盯着他沉吟半晌,方问道:「你三接近本王,到底有何目的?」 许道澄笑道:「殿下,若贫道要害您,就不会拦着您离开。更何况,你现在没有侍卫跟随,贫道随时可以动手!贫道是真心实意地想投奔您、帮助您啊!」..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半晌,便重新戴好风帽,兜转马头,双腿一挟,沿着山路纵马疾驰,直奔兰若寺的方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往事如梦散无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耳旁山风呼啸狂躁,一人一马疾驰一阵,身旁古树林中一个人影快速闪过。 一个爽朗的笑声远远抛来:「哈哈哈!既然殿下已经接纳贫道!那贫道就先行一步了!」 羽枫瑾立刻勒马急停,眯起眼看向乌朦朦的空中,只见一个黑影在树梢间轻盈悦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羽枫瑾淡淡一笑:「道长真是好身手!」 「殿下、殿下?」许道澄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羽枫瑾抬眸看他一眼:「怎么?」 许道澄笑着问道:「殿下,那封血书您就这样按表不动吗?这或许是铲除王肃的好机会啊!毕竟他做首辅对您来说,可是危险重重!」 羽枫瑾捡起一片金黄色的叶子,幽幽说道:「王肃能混到今日的位置,早已不是一份血书就能扳倒的了。而且,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出招过早容易打草惊蛇。」 许道澄端详着他,打趣道:「看殿下的样子,想必已经放弃去找她了。只不过,您就准备一直在这里躲下去吗?」 羽枫瑾摆弄着手中落叶,淡漠地说道:「能做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朝中的一切,也并非坏事啊。而且,本王奉命编纂古籍,住在这里去行宫更方便。」 许道澄却嘬了嘬牙花子:「殿下好不容易把燕荣推到金甲卫指挥使的位置,若就此闭关,那殿下后面的计划又该如何施展?」 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答反问:「道长一直说要帮本王,那你有什么妙计奉上?」 许道澄大声笑了笑,说道:「以殿下的聪明才智,贫道能想出来的计谋,殿下必定早已想到。不过,贫道倒是有一样特长,是殿下想不到的!」 「哦?说来听听。」羽枫瑾来了兴致。 许道澄煞有介事地说道:「贫道的本领,自然就是炼——丹——!」 「有意思。」羽枫瑾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笑了笑:「渝帝一向对道家比较痴迷,或许你还真有些大用处!」 ------------------------------------- 铁霖心事重重地走出院,来到骏马旁摸着马儿的鬃毛,深深地叹了口气。 「殿下还是不肯回来吗?」一个悲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铁霖猛地回眸,见一袭紫衣、面容憔悴的花芳仪正婀娜立在身后,亮如点漆的美眸中难掩幽怨之色。 「芳仪姑娘……」铁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从怀中拿出那封信,低着头双手还给她。 花芳仪见那封信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一时心绪复杂、又大又亮的双眸竟泛起了一层水雾。迟疑良久,她一把拿回信,当着铁霖的面撕了个粉碎,并扬撒在空中。 铁霖虽常和燕荣混迹在一起,却没学会那套哄女人的话术,看到花芳仪此时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能笨拙地劝道:「芳仪姑娘,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想必过段时间,殿下就能想通了。」 「我真的做错了吗?」花芳仪缓缓抬眸望着他,面有不甘心之色。 铁霖抓耳挠腮地说道:「毕竟他是王爷,他的命令咱们只有遵命的份儿……」 在铁霖眼中,翊王只有主子这一个身份,他从来不会想太多,更不会妄想会和主子平起平坐。可对于花芳仪来说,翊王曾是自己的恩人,现在是知己,日后有可能变成丈夫,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主从关系了。 花芳仪凄然一笑,喃喃道:「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可他说不算就不算了。那晚的事的确是我的错,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他竟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铁霖叹了口气,温言道:「新娘子在新婚之夜突然换人 ,这件事就算换做普通百姓,也是件羞耻又愤怒的大事。殿下的脾气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轻易过去的。你还是要有点耐心啊!」.. 花芳仪咬着唇,不甘心地看着兰若寺的门,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铁霖搔了搔头皮,小心问道:「天色不早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花芳仪缓缓摇头,轻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走。」 铁霖叹了口气,也只得跨上马背独自下山。可花芳仪却转身往山上走去。 高风送秋的傍晚,深山重重,黄叶在漫山飘飞。 林间一片平坦之地,隐约可见一簇跳动的火焰,映着一张悲伤的脸。火盆中炭火劈啪作响,燃烧的黄纸被吹飞到空中翩然起舞。 一个高瘦的身影,落寞地跪在一座孤坟前。他温柔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字,又拿起一坛酒猛灌一口。可惜,入口的烈酒却压不住心中的悲伤,一行浊泪还是滚落下来。 对妻子的思念和深深的自责,让本就瘦弱的阮浪,更是双颊如削、眼窝深陷、面色青灰。以前他顾及妻子而不敢多喝酒,可现在,他整日往返与酒肆和御守司之间,常常喝得烂醉如泥。 他分不清是昼是夜、是醉是醒,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不过,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他痛恨这样无能、软弱的自己。 妻子尸骨无存,徒留一个衣冠冢,而他明知凶手是谁,却无法手刃仇人,只能卑微地地活下去。早知道会有今日,他一定不会追随王璟到盛京来! 晚风吹拂着树林,发出呜咽的悲鸣之声,听上去却更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阮浪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扶着膝盖踉跄站起身来。 抬眸间,竟看到不远处的山崖边,飘过一抹倩影。 阮浪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借着惨淡月色再定睛望去——山崖边果真站着一位身姿婀娜、衣诀蹁跹的女子。 阮浪不由得心下一惊:莫非她要自寻短见? 看着女子慢慢走向悬崖边,阮浪忍不住疾呼:「且慢!」 一声惊呼在山林间响起,倦鸟纷纷离巢。那女子缓缓转头,月光映着她绝世出尘的脸,挂在眼角泪珠慢慢滑落到唇边,她竟与死去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阮浪悚然一惊:莫非上天垂怜,知道自己思念成灾,所以让妻子回来看自己? 他揉了揉双眸,再次抬眼一看,发现一切都不是梦。 「兰儿!你还活着?」阮浪轻声呼唤着妻子的乳名,声音在微微发抖。 女子不觉一怔,待看清来者面目后,小心问道:「阮大人,是你吗?」 她软洋洋的声音,未能把阮浪从幻觉中拉出。他一步步走近女子,口中一遍遍念叨着妻子的乳名。 看到他走路一摇一晃、说话口齿不清,女子微蹙黛眉:「我不叫兰儿,你认错人了!」 几个月在思念的折磨中度日,能再见爱人一眼,他已然丧失理智。哪怕眼前只是幻影,或是爱人的鬼魂,他也毫无顾忌地奔上前去。 「你、你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女子心中大惊,连忙往后退去。忽然脚下哗啦啦的一声响,脚胖的泥土开始松动滚落。 「救命啊!」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大声呼救。可她越是挣扎,脚下的土就掉落得越多。 眼瞧着一条生命就要香消玉殒,阮浪猛提一口气,大步窜过去,一把抱住她就往一旁的草丛中滚去。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在草丛中滚了好几圈儿才停下。 惊魂甫定,女子发现正被阮浪抱在怀中,不由得一声惊呼,急忙推开他。可阮浪酒意未退,只死死抱着她,口中喃喃着:「不要离开 我,求你!」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让阮浪清醒了一些,他瞪着面前的女子怔然发呆,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妻子,而是潇湘别馆的老板娘。 他立刻松开手,连连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以为你要跳崖自杀!」 「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花芳仪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 夏末初秋,一入了夜,山上的温度便骤降。花芳仪匆匆走在阴冷的树林中,全身瑟瑟发抖,她有些后悔方才没和铁霖一起下山,才会有眼下的境遇。 不,她更后悔的是当初拦下了鹿宁给翊王的那封信,如果不是当初一时鬼迷心窍,就不会闹到今日这种局面…… 她还记得距离婚礼只有三日,她整日躲在潇湘别馆不理世事,也不见任何人。只抱着酒坛子灌醉自己,希望自己就此长醉不醒。 可是喝光了搬来的酒,雪雁再不肯去帮自己拿酒,她只能摇摇晃晃地自己去取。没想到,竟看到鹿宁在门口和贝小贝说话,还将一封信交给他。 「她给了你什么?」鹿宁离开后,她立刻走过去询问。 贝小贝拿着信,有着摸不着头脑:「鹿帮主……要小的将这封信交给王爷,可王爷就在楼上啊,她怎么不自己送去——」 「给我吧!我送上去!」花芳仪一把抢过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她并没有将信拿给翊王,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拆开来偷看。 看完信的内容,她忽然一扫多日来的阴郁,报复般地喃喃道:「鹿宁!上次因为你我被关进了诏狱!这一次,是你欠我的!」 ------------------------------------- 「阿嚏!」一个喷嚏打断了她的回忆。忽然间,她觉得身上一暖,一转头竟看到阮浪追了上来,将他的风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芳仪姑娘,对不起,方才是我失态了。」阮浪低垂着眼眸,心虚地解释道:「我并非轻浮之人。只是今日前来祭拜亡妻,多喝了些酒,看到你时以为是亡妻现身,才会做出方才之举,请你原谅!」 说着,他抱拳单膝跪下,态度十分诚恳。 「罢了。都是伤心之人,何必相互为难。既然你是醉了,这次就算了吧。」花芳仪心中的怒气稍稍消散,反而多了几分同情。 阮浪低着头站起身来,卑微地说道:「如果姑娘不介意,阮某送你下山去吧。天色这么晚,山上很不安全!」 花芳仪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缕牵挂情缱绻(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黑漆漆的夜里,虽有满天星子相伴,却只能隐约看之外。幸而阮浪的马是一匹识途老马,二人同乘一骑摸着黑往山下走去。 阮浪坐在花芳仪身后掌着缰绳,晚风猎猎,花芳仪身上的香气幽幽,柔软的发拍打着他的脸。他心中怦怦直跳,双颊在微微发烫,却逼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专心探路。 「阮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若尊夫人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颓废的模样。」一个温柔的声音入耳,让阮浪心防骤然崩塌。 明明是他最不想听的安抚,可从花芳仪的口中说出,竟如此动人、如此好听。让他荒芜许久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他凄然地笑了笑:「身为堂堂八尺男儿,却不能保护家小。苟延残喘地活着已是恬不知耻。若再活得舒坦些,岂不是更对不起亡妻。现在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儿……」 花芳仪软语宽慰道:「听闻当时你也是命悬一线,却还是无力回天。这不能怪你,相信你夫人一定不忍苛责,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好好活着。」 阮浪眯着眼,咬牙一字字说道:「姑娘放心,大仇未报,我怎敢轻易自裁!」 花芳仪心头一颤,忙偏过头去劝道:「阮大人,王氏父子不但权势滔天,更有皇帝在背后撑腰,你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千万别冲动啊!」 阮浪拧紧眉头,冷冷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花芳仪却冷笑道:「此话不假,可还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阮浪却仰天长叹道:「十年?别看我现在身居要职,也不过是寄人篱下,日日如坐针毡!如今王氏父子复宠,别说十年了,怕是连十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无法体会,可花芳仪依然觉得心头憋闷、喉头发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竟对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一段不算短的路,在掏心掏肺的交谈中,显得不那么冰冷漫长了。方才还伸手不的黑夜,一入了城就变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看到牌匾上「潇湘别馆」四个大字,和贝小贝笑吟吟的脸,阮浪才勒紧缰绳,飞身跃下马背。 「到了。」他将手伸向花芳仪,淡淡一笑。 花芳仪看出他眼中的温柔,便将手伸过去,任他将自己抱下马去。 贝小贝忙跑过来,打了个千儿:「老板娘,您这一天跑哪儿去了,小的可是担心坏了!」 花芳仪轻声笑道:「担心什么,我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贝小贝指了指楼上,小声说道:「燕爷在楼上一直等您呢!」 花芳仪将风袍脱下,塞回阮浪的怀中,微微福身:「虽然今日有些误会,还是多谢阮大人将我护送回来。」 阮浪接过风袍,拱手道:「多谢姑娘的宽宏大量。如果日后有什么事能帮上忙,只要姑娘开口,阮浪一定义不容辞!」 花芳仪嫣然一笑便转身离去。 穿过熙攘如旧的大厅,她走上楼梯直奔走回紫华斋,守在门口的雪雁看到她,立刻指了指门里。 她点了点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屋内烛火荧荧、暗香幽幽,窗边对月独酌的燕荣,看上去是如此寂寞。 「呦,这是被哪位佳人伤了心,来我这里借酒消愁了?」花芳仪一边走过去,一边像往常那样打趣着。 燕荣醉眼望着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芳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燕荣,京城第一浪子,成亲了!」 花芳仪猛地一怔,可未等她细问,燕荣已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几个月前,渝帝将白玉珏作为婢女送给他。没想到,一直相安无事的二人,却在几天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还记得那天夜色清淡,如绸缎般的皎月挂在天边,烁烁的银河照着大地。 燕荣离开紫微城后,一个人在街上信步神游,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然而,他此时心中气闷、思绪烦乱:在旁人心目中,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他心中却备感茫然和无措。 翊王对他如兄如父,二人相伴已过数十载。如今却不得不分开,装作恩断义绝,这让他倍感孤独。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身旁没有翊王的指点,他总怕走错一步,会惹来灭顶之灾。 尤其是皇上赐给他的女人,与其说是婢女,倒不如说是皇上派来的探子,整日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连一向善于和女子周旋的他,也不知该如何与她周旋。 纷杂的思绪,让燕荣不知不觉已走到家门前。他驻足看着自家的大门发呆,长叹一声,他抬起手来却不敢敲门。 然而,大门却突然被推开。 昏黄灯光的映射下,一袭鹅黄色百褶裙的女子,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一泓清水的眸子里满是关怀。 「官人您回来了?快些进来吧!」玉儿的声音娇柔无伦,听上去宛如天籁。可燕荣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本想询问,玉儿是怎会自己此时回来,却又怕听到,她说出一些整夜等候自己的话,这会让他无力招架。他干脆只点了点头,直接迈进门去。 他盘膝坐在榻上一语不发。很快,玉儿奉上一壶热茶和两盘点心:「官人累一天了,吃点东西就赶紧歇息吧。」 燕荣一言不发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吃了两口点心。玉儿却忽然走到他背后,帮他散开发髻,轻轻梳理着头发。燕荣全身一僵,既没说话也没转身。 耳边传来玉儿轻缓的声音:「官人,玉儿粗笨,如果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官人一定要告诉我。」 燕荣缄默不语,缓缓点了点头。 玉儿柔声又道:「官人,您近日来都回来这么晚,可是公务繁忙?」 燕荣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和玉儿谈及公务。 玉儿似不经意地说道:「那就好,奴婢还以为服侍不周,所以官人去潇湘别馆约会佳人了呢。」 燕荣一怔,冷笑道:「看来你对我的事没少打听啊!」 玉儿淡淡一笑,又转过话题:「对了,前段日子,我见官人的袍子旧了,便亲手为你做了一件,要不要试试看袍子合不合身?」 燕荣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生厌恶,因为他最怕玉儿这种态度:不吵不闹,不咸不淡,总是体贴细致地照顾着他。看似什么都不要,却总感觉她心怀不轨。 燕荣叹了口气,淡淡道:「今天我累了,有时间再试吧。」 玉儿眼珠一转,又问道:「官人可要吃点东西?我火上还炖着莲子粥呢。」 燕荣摆了摆手:「我不饿。」 玉儿呆呆地看着他:二人说话时始终是她问、他答,燕荣都没转过脸来看自己一眼。 她咬着唇,低声问道:「官人,是玉儿做错什么了吗?」 燕荣终于转过脸来,勉强勾起嘴角:「你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将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哪里会有错?就算是有错,也是我燕荣的错!」 玉儿垂下眼眸,苦笑道:「官人是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有道理,又怎会错呢!」 燕荣伸了个拦腰,打着哈欠:「不说了,我要去睡了!」 「老爷,让玉儿帮您宽衣吧!」玉儿连忙站起身来,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燕荣却立刻拨开她的手:「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回卧房。 深夜里,风吹着竹叶萧萧响个不停,每 一片叶子,似乎都在倾诉着心事。 燕荣枕着双手躺在床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经过方才的一番暗自较量,他已彻底没了睡意: 他讨厌这种失控感,以前跟随父亲征战沙场,他从未怕过。可如今面对的一切,竟让他常常坐立难安——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少说话,甚至减少回家的次数,不让玉儿有据可查。 可他每次看到玉儿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时,又总感觉她掌握了许多秘密。最恼人的是,燕荣到现在还不知道,玉儿究竟在调查什么,掌握了自己多少秘密。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渐近。随着「吱呀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细细的幽香隐隐传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玉儿进来了。 方才还瞪眼发呆的燕荣,立刻闭上眼装睡。他感觉到玉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细细瞧了他半天,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坐在他身旁。 这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做了! 自从玉儿入门后,燕荣夜夜都难以入眠。没想到一向风流的浪子,竟有一日会不知如何拒绝一位主动献身的女子,想来也着实可笑! 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一旦沾上这个女人,就会陷入皇上的圈套! 燕荣装睡装得难受,忍不住翻了个身。 「官人还没睡吗?」玉儿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燕荣暗暗叹了口气,淡漠地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黑暗中,虽看不清玉儿的脸,却能听到她淡淡的笑意:「官人怎知是我,而不是刺客?」 燕荣轻笑道:「刺客身上可没香味。再说,就算是女刺客,也早对我下手了!」 玉儿凑近他的耳畔,柔声问道:「那……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还是酒馆中那些姑娘身上的味道好闻?」 燕荣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这个问题好无聊!我睡了,你赶紧回去吧。」 玉儿没有知难而退,依旧娇声问道:「为何风流个傥的浪子,只对玉儿冷冰冰的?」. 燕荣冷声笑道:「我认识的女子,可不会半夜闯进我房内!」 玉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官人是情场老手了,应该明白一个女子半夜走进一个男子的房间,是想要做什么……」 燕荣皱起眉头,慢慢收紧拳头,揪着身上的被子一言不发。 半晌,黑漆漆的屋子里倏地亮起来,燕荣一挺身坐起来,紧盯着眼前的女子:「你要干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缕牵挂情缱绻(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玉儿走过去剪了剪灯花,幽幽笑道:「官人,既然皇上已将奴婢赐给您,这辈子就是您的人了。若让皇上知道,每晚让官人独自入睡,是会怪罪奴婢的……」 可恶!燕荣心中暗暗骂道:这女人竟拿出皇上逼自己与她同房。这明摆着在告诉自己——今晚她定是要拿下自己! 燕荣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顿觉呼吸一滞:玉儿那双饱含秋水的眼眸,脉脉含情地凝着自己,身着一袭雪白的曳地纱裙,一头漆黑光亮的青丝披散在双肩,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脸上也未施脂粉。 玉儿每走一步,身上衣裙飘动,一双晶莹的玉足若隐若现,甚是妖媚。她站在床前,开始一点点除去身上的衣衫,直至与他坦诚相见。 少女在荧荧的烛火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辉,晃得燕荣有些睁不开眼。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垂下眼眸,问了句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说呢?」玉儿美目流波,唇边噙着淡淡笑意。 燕荣暗叫不好,立刻闭上双眼再不去看她,呼吸随后也沉稳下来,仿佛已然睡着。 玉儿黛眉微蹙,轻声道:「为什么,你看都不愿看奴婢一眼,奴婢就让你这么讨厌吗?还是说……因为奴婢是皇上赐的,所以你不满意?」 燕荣阖着双眼,平静地说道:「我是个禁不住诱惑的人,你这般勾引我,我怕自己把持不住!何况你是皇上赐的,我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玉儿幽幽一笑,讥诮道:「堂堂京城浪子却装作不近女色的样子,那潇湘别馆中那些红颜知己又算什么?」 燕荣微皱眉头,冷哼道:「你是良家妇女,怎能和一群风尘女子比较!」 玉儿轻声笑了一阵,怅然问道:「奴婢只想知道,为何她们能接近你,奴婢却不能?奴婢在家中日日等你、尽心服侍,你究竟对奴婢有何不满?」 燕荣被逼急了,干脆说道:「玉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如既往的粉饰太平不是挺好吗?」 「官人,我们相处这么久,难道你真不知奴婢已对你动心?」玉儿凝目瞧着他,幽怨地问道。 「够了,我一句都不想听!这屋子你要留下,那我就离开!」燕荣从床上一跃而起,提步就往门口走去。他想以退为进,让玉儿知难而退。 却未料到,玉儿竟冲到他面前,伸开双手拦住他:「燕统领如此躲着奴婢,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燕荣笑看着她,戏谑道:「怕?我怕你什么?」 玉儿嫣然一笑,媚声道:「你怕一旦沾染奴婢,就会爱上奴婢啊。」 燕荣无言可答,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耸肩一笑。 「燕统领。」玉儿莲步走到他面前,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燕统领,不管你现在如何躲避,有些事情你也是逃不掉的!既然皇上将奴婢赐给你了,奴婢就是你的女人,不管你是什么态度,奴婢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燕荣皱了皱眉头,觉得此时一句话都多余,便匆匆迈出大门,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 「哈哈哈哈!」花芳仪听完整个故事,被逗得捧腹大笑:「没想到啊,堂堂京城浪子,竟也会被女人吓得落荒而逃!真是天下奇闻!」 「就知道你会笑我!」燕荣颓然往椅子里一坐,长叹一声:「虽然我浪荡,却不是不明白‘女人是祸水"!主动投怀送的抱肯定没好事儿,我怎能不逃?」 花芳仪看着他的模样,轻声笑了笑:「毕竟是皇上的赏赐,一直躲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即便你不喜欢,至少也要敷衍一下 啊。」这句话,她不知是说给燕荣,还是说给翊王听的。 「眼下的局势,逃避是最好的办法。明知她是皇上的眼线,就免不了早晚会刀剑相向。一旦有了亲密关系,动手时就会受到情感的牵制。」燕荣一改平日的佻达,说得冷静而自持。 「原来,一个男人爱和不爱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差别。连敷衍都觉得是种累赘啊。」花芳仪低垂着眼眸,轻声喃喃自语着。 「所以,千万别靠近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更别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燕荣忽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花芳仪偏了头一笑,不甘心地问道:「若是我不信邪,非要靠近呢,又当如何?」 燕荣苦笑着摇了摇头,豪饮一杯:「那你只会将那个男人越推越远,而你最后也会生不如死……」 花芳仪知道他在提点自己,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能故意装傻:「既然你拿不准注意,不如去问问殿下吧!说不定,他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她之所以这样建议,就是期待着燕荣能劝回翊王。 没想到,燕荣却大笑道:「碰到这种事,我当然会第一时间去见兄长!」 「他见你了?」花芳仪瞪大了眼,期盼地看着他。 燕荣轻轻点了点头,将后面的事缓缓道来: 那日燕荣匆忙离开后,次日城门一开,他就乔装一番,直奔山上的兰若寺。兄弟二人几个月未见,当真面对面又坐在一起时,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他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出他有心事,羽枫瑾也不催促,而是为他烫了一壶酒,淡淡道:「这是我从许道长那里要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名酒,但有总比没有强,你就将就一下吧。」 燕荣捧起酒杯一口喝干,缓了口气才道:「兄长,皇上赐给我一名女子……」 羽枫瑾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听铁霖说了。」 燕荣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怀疑……她是皇上派来的探子!」 羽枫瑾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用怀疑,她一定是探子。渝帝是不会好心当红娘的。」 「那我该怎么做?」燕荣定定地望着他,声音十分急迫。 羽枫瑾把玩着茶盖,反问道:「怎么,这个女子很棘手吗?」 燕荣搔了搔头皮,无奈地说道:「她……对我倒是照顾有加、温柔体贴。可……我对她相敬如宾,她却对此颇有微词,我便来找兄长询问一下意见……」 羽枫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哂道:「哎,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阅人无数的京城浪子,竟会向我来讨教如何对付个女人!」 燕荣无声地笑了笑,幽幽一叹:「若是普通的女子,我自然是得心应手。可这个玉儿看上去毫无破绽,我始终摸不准她的心思。总感觉……一旦沾染她,就会陷入渝帝的阴谋。所以,我有些不安……」 羽枫瑾沉思片刻,才淡淡道:「既然看不透她,她又急于和你亲近,那不如就满足她的愿望。这样就能知道,她接下来的目的了。」 燕荣略一凝思,便已明白:「其实我也想过要将计就计。可我就怕这种关系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疏忽,若被她抓住什么把柄,告到皇上那里可就……」 羽枫瑾微微一笑,插口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日后,我们想让皇上知道些什么,通过玉儿的嘴就能传到渝帝的耳中,而他对此定毫不怀疑。」 「言之有理!」燕荣听了这番话,多日来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他连忙喝了一大口酒,才觉得痛快了一些。 放下酒杯,燕荣打量着羽枫瑾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兄长,你真打算一直躲在这里吗?那朝中和府 上的事,你都不管了?」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脸色微变:「这话是你问的,还是芳仪让你问的?」 燕荣看出他的不悦,连忙为他斟满茶,嘿嘿一笑:「兄长,这件事的确是芳芳不对。可她这些天整日以泪洗面,已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过错,还保证日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您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羽枫瑾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关于这件事,鹿宁有句话说得对: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该再让她抱有幻想。以前,是我总念着往日的情分,才会一再将芳仪纵容到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竟是我错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燕荣字斟句酌地劝道:「这次如果不是鹿帮主先悔婚的,要不然芳芳也不敢这样做。不过话又说回来,鹿帮主一直对兄长情有独钟。为了逼婚甚至想到了武林招亲这一招,为何会在临门一脚时退缩了呢?」 羽枫瑾垂眸看着杯中淡绿色的茶汤,怅然道:「或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其实,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个月,还是想不出合理的答案。慕容先生连她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更别提鹿宁逃婚的理由了。 「那鹿帮主离开盛京会去那儿呢?」燕荣好奇地问道。 羽枫瑾哼了哼:「以她的性格,除了马帮各地的分号,还能去哪儿?!」 对于这个答案,燕荣似乎也十分赞同。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燕荣便在城门关上之前赶回。可他还是不敢回家,便只能暂时躲在潇湘别馆。 听完燕荣的话,花芳仪心里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说道:「他谁都会见,就是不肯见我!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燕荣见她情绪低落,便叹了口气:「哎,芳芳,你还是放弃吧。以前他身边没人,你一往情深也就罢了。如今明知道他和鹿帮主互生好感,你还对他纠缠不休,未免太无趣了!」 花芳仪猛灌了一口酒,面白如纸,紧咬着下唇不说话,眼眶却盈盈泛光。 「哎,或许这就是命数。」燕荣为她斟了杯酒,劝道:「你和兄长认识那么久,却始终无法与他再近一步。而鹿帮主和兄长兴趣爱好大有不同,却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定下终身!这就是缘分,旁人是强求不来的!」 「呵,你竟然说起命数了,还真是好笑!」花芳仪又猛灌了一杯,冷道:「说起旁人来头头是道,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灵光了?殿下不是给你指了条明道吗?怎么还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燕荣喝了一口闷酒,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呀,是时候该回去面对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晌贪欢空嗟叹(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初秋的夜里,稍稍感觉到了丝丝的凉气。出得楼去,街上人烟稀少,唯有燕荣一人,在街上如鬼魅般晃来晃去。 到了家门口,他抬手刚要敲门,却又颓然放下。 他靠着大门仰望苍穹,心中不禁苦笑:自打出娘胎以来,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如此忐忑地去面对一个女人。 可翊王交代的事还要去做,该面对的也还是要面对! 深吸一口气,燕荣打起精神抬起手刚要敲门,大门竟再次毫无意外地被推开。 玉儿提着灯笼俏立在月色之下,目光如水般凝着他:「官人,你回来了?」 燕荣忍不住苦笑道:「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何时回来?」 玉儿莞尔一笑,柔声道:「或许是心有灵犀吧。」 见她又开始卖关子,燕荣恼怒地皱了皱眉,便一语不发地踏进屋内。 他褪去外衣盘膝坐在桌前,玉儿端着托盘走过来,将酒和小菜一一放在桌上。 「官人,您先喝点酒,吃点小菜吧!我这就去再给你做几个菜!」玉儿如常般殷勤。 「不必了,我不饿。」燕荣抓了一把花生米,一颗颗丢进嘴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玉儿见燕荣对自己依旧视若无睹,也不恼。她款款坐在燕荣对面,竟拿过一个烫过的酒盏,也自斟自饮起来。 屋内烛火摇晃,映着她红扑扑的脸,雪白的项颈让人心摇神驰。 可燕荣根本无心去欣赏她的美。他一边慢慢的喝着酒,一边悄悄打量着家中的摆设——果然,玉儿借着打扫整理的名义,将家中所有物品均已重新摆放。 看来,她已将家中每个角落摸了个遍。幸好,燕荣早已将私密的信件和物品,都藏了在潇湘别馆。 想到玉儿这段时间白忙活一场,他不禁微微扬起嘴角。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目光落处,瞧见桌案下竟放着一本书。 他不假思索地拿起书来,见封面上写着《史记·刺客列传》,不由得怔住:「没想到你还对历史感兴趣。」 「不。」玉儿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对刺客感兴趣。」 燕荣更是震惊,他定定地看向玉儿,诧异道:「你一个女子,因何对刺客感兴趣?」 玉儿搁下酒盏,面色平静地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每一位刺客都用视死如归的气魄,和撼动山河的壮举,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侠义之名。难道不让人肃然起敬吗?」 燕荣皱起眉头,看着已经翻旧的书页和有些磨损的字迹,沉声问道:「莫非你也想当刺客?还是你想嫁个刺客?」 玉儿星眼流波,嫣然一笑:「官人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是看故事打发时间罢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燕荣放下书,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一言不发。 「不过……」玉儿似有意无意地说道:「若真有血海深仇,假借他人之手报仇,不但会牵连无辜之人,也太没种了!如果换做是我就绝不会这么做。」 燕荣一挑眉头,冷冷问道:「哦?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玉儿抿了一小口酒,温柔地笑了笑:「官人,咱们这是闲聊,你怎么就当真了。天色不早了,还是赶快歇息吧!」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让燕荣心中更添几分狐疑。可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就往睡房走去。 寝室里,红烛摇曳,满室飘香。 燕荣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被窝是暖的,被衾也刚被熏香薰过。 见此,燕荣不禁暗叹:如果玉儿不是皇上的探子,她这般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还真是位难得的贤妻, 只可惜…… 来不及惋惜,玉儿已走过来,熟练地开始为他更衣。燕荣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紧拧着眉头戒备地盯着她。 可当他触到玉儿一泓清水般的目光,又想起了翊王的话,才慢慢松开手,任她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褪去,只留下一件贴身的亵衣。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玉儿的手法轻柔而熟练,让燕荣不得不怀疑:她之前是否也这样服侍过别人。那个人会是谁?是皇上吗? 不过,这样也无可厚非!皇上派来一个女子监视自己,定要选一位十分信赖的心腹之人,那只有自己的女人才最可靠!..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燕荣心头竟泛起一丝厌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难看。 玉儿却毫无察觉,依旧细心地为他擦脸、洗脚,直到服侍他上了床。可燕却被纷杂的思绪搅扰得没了睡意。他头枕着双臂,盯着雪青色的帷幔发呆。 一阵细腻的幽香传过来,还未等燕荣回过神,只感到被衾被掀开一角,一个滑溜溜的身子,像鱼儿一样钻进他的被窝。 玉儿的身子如缎子般冰凉而柔软,燕荣刚一碰到,就激起一阵阵酥麻。他下意识抱住投怀的女子,低头一看竟是玉儿的芙面。 燕荣一把推开她,警惕地坐起身来:「怎么是你?」 玉儿娇柔一笑,喃喃道:「官人以为,自己方才抱着的是谁?」 玉儿枕着玉臂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凝脂粉颊上染了片片红云,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娇美而动人。 燕荣喉结微微一动,暗道:既然是兄长交待的任务,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将心一横,冷冷道:「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接近我,为什么还要来!」 玉儿嘴角微扬,抚摸着燕荣的脸庞,娇声道:「可这次你并没有推开我,说明你愿意接受我了,不是吗?」 燕荣蹙起眉头,冷哼道:「我从来没接受你,你误会了。」 「误会?」玉儿支着脑袋,笑着问道:「前些日子,你看到我来就如临大敌,立刻逃之夭夭。今日你却任我亲近你却不再逃走,难道不是你接受我了?」 燕荣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看来你还不了解男人!谁说让你接近我,就代表我接受你了?这是你以前服侍的男人,告诉你的吗?」 玉儿微微一怔,细细凝着燕荣,忽然轻声一笑:「是呀,也许真像你说的,我不够了解男人,尤其像你这种胆小如鼠的男人!」 燕荣怒目一瞪,冷斥道:「你说什么?」 玉儿高傲地昂起下巴,一把掀开被子露出全身,又挑衅般看着他:「一向风流成性、阅女无数的燕统领,却不敢碰一个送上门的女子。莫非你已经意识到,我在你心里与别不同,所以你害怕了,怕你会爱上我!」 燕荣的眉头越皱越紧:「笑话!」 玉儿又将他从头看到脚,忽而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燕统领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所以不敢与我亲近。你怕被我发现这个秘密,便躲到外面去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燕荣爆发。 「住口!」燕荣大喝一声,一个翻身将她困在身下,双目瞪着她咬牙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玉儿面无惧色地望着他,唇边还挂着一抹讥诮:「燕统领想杀人灭口吗?」 燕荣眸中颜色渐深,他一把扼住玉儿修长的颈子,咬牙切齿道:「记住,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怪我!」 玉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瞬间堵了回去。 玉儿柔软滑腻的身子 ,娇艳欲滴的双唇,清新淡雅的香气,让燕荣霎时情动。他随手煽灭了烛火,黑暗霎时笼盖了二人。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不管是玉儿故意的激怒也好,还是翊王的以退为进也罢。燕荣毫不迟疑地拉着玉儿一起堕入深渊…… 玉儿虽然表面上端庄优雅,可她今晚的表现,让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燕荣大为恼火。尽管,他根本不知,这样的恼火是因何而来。 他不管不顾地向玉儿索要,一想到凭空出现的「情敌」,就更加不知怜惜。 这一夜,是他从未有过的疯狂和愤怒。他甚至能感受到玉儿的颤抖,却没有听到她半句求饶。 直到东方既白,燕荣才放过玉儿,转过身调头便睡,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玉儿艰难地坐起身来,深深看了眼身旁的男子,紧咬着唇,通红的眼眶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一夜无梦,明媚的日辉透过雕花的窗子,温暖的洒遍屋子。雪青色的帷幔低垂着,燕荣无意识地翻个身,就被明亮的光线刺痛了双目。 轻轻呢喃了一声,双睫微微颤抖,燕荣不情愿地撑开双眼。慵懒地坐起身来,才发现一觉醒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床的另一侧已空,玉儿不知何时离开。他摸了摸冰凉的床榻,想起昨晚的疯,燕荣靠在床上讷讷地发呆,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愧是渝帝训练出来的人!不必像花芳仪那般刁蛮任性、死缠烂打,在自己百般抵抗之下,还是轻而易举达成所愿! 燕荣自认脾气一向很好,虽然他风流却从来不强迫别人。可昨天他竟被一个女子,用几句话拿下。一想到此,他的心情就很复杂,甚至觉得憋屈。 憋了一肚子气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余光中却瞥见,床单上一抹刺眼的朱红。 燕荣全身一颤,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昨晚玉儿表现得如此成熟,怎么会是…… 「官人,你醒了!」面前的帷幔突然被拉开,玉儿浅笑吟吟地站在床前,将折叠整齐的衣衫捧给他。 燕荣什么都没说,只拿过衣衫迅速穿好便下了床。 玉儿又拿过铜盆,笑道:「官人,先洗漱吧,早饭已经备好了。」说着,便去收拾床铺。 燕荣一边擦脸,一边悄悄打量着玉儿的神色:可她脸上竟什么表情都没有,水汪汪的眼中没有娇羞,也没有尴尬。仿佛没事人一般将旧床单拿下,又铺上一条崭新的。 和翊王的冷漠疏离不同,玉儿的冷漠,是对周遭一切的不在乎。仿若死亡都不能让她惊惶。 燕荣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她究竟是谁?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她接近自己真的只是奉渝帝之命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晌贪欢空嗟叹(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洗漱妥当刚在桌边坐下,热气腾腾、色香俱全的饭菜就被端上桌。玉儿面带微笑地坐在对面,一会儿为他添茶,一会儿为他布菜。 燕荣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一句话都没说,眼神却不住地观察着她。可她除了殷勤服侍,根本看不出别的心思。 越是这样,燕荣就越是不安。 吃罢饭,待下人收拾好碗盘,玉儿为燕荣倒了一杯茶,便拿过他的衣衫,在灯火下缝补着。 燕荣放翻自己,斜躺在竹榻上,拿起一本《春秋》百无聊赖地翻起来。 “官人,今日怎么不去宫中当值吗?”玉儿和他闲聊起来。 燕荣眼睛盯着书,懒懒地说道:“沐休十日,还有三日。” “难得休息,官人不必记挂奴婢,大可以像往常那样去见朋友,或将朋友叫到家里来。奴婢前些日子在潇湘别馆买了几坛佳酿呢。”玉儿似有意无意般说着。 燕荣挑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我没什么朋友。” 玉儿弯起唇角,笑道:“听闻,官人和翊王殿下走得很近,怎么不见你们有什么来往?可是闹矛盾了?” 听到玉儿提及“翊王”,燕荣的心头一颤:果然,皇上将玉儿赏给自己,是想要试探自己,是否真的和翊王分道扬镳了! 燕荣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翊王走得近?” 玉儿轻声笑了笑:“官人与翊王情同手足,天下人皆知,奴婢又怎会不知呢。” 燕荣冷哼一声:“看来你早把我打听个清楚。既然如此,你也应该听说了。就在前些日子,我和翊王分道扬镳,现在已形同陌路了。” 玉儿故作吃惊道:“既然是手足兄弟,怎会说翻脸就翻脸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有误会的话,还是尽早说开得好。” 燕荣放下书,深深盯着她:“没什么误会!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还有我警告你,我的事你最好少打听。知道得太多,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玉儿神色未动,脸上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奴婢只是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翊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燕荣冷笑了一声,轻嘲道:“你不是将我和我身边的人,都打听个清楚了吗。既如此,你应该对翊王有些了解啊。” 玉儿柔柔一笑,娇声道:“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常常真假参半。比如,传闻说你燕统领很会讨女人欢心,又懂得怜香惜玉。这一点奴婢不能苟同。不过,传闻说燕统领智勇双全、忠义无双,倒有几分像是真的。” 燕荣知道她在嘲讽自己昨晚的行径,也懒得搭理她,以免再次上钩。 “传闻向来都是真真假假,迷惑性很强。你听闻的有关翊王的传言,是如何说的?”他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也试探一下这个玉儿,看她究竟掌握了多少。 玉儿不慌不忙地说道:“奴婢听闻,这个翊王殿下是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翩翩君子。还有他嗜茶如命,喜欢钻研丹青。虽然他看似不近女色,却与一位风尘女子纠缠不清。” 燕荣扫了她一眼,冷哼道:“看来你没少做调查。” 玉儿忽然停下手中的女红,凝目瞧着他:“世人皆有多面。有时别人口中的模样,不过是他想让人看到的一面。奴婢倒是好奇,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燕荣坐直了身子,陡然沉下脸来,反问道:“世人皆有多面,可我连你一面都看不清。我也好奇,你的另一面又是什么样?” 二人静静的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都想从对方的眼中,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惜,一双星眸太过幽暗,一双眉眼又过于深沉。 玉儿缓缓转眸,轻声笑道:“奴婢在乎官人,才会想要了解你的一切。至于奴婢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官人有心想了解,倒也不难。只怕是你人在心却不在,才会看不清面前人罢了……” 燕荣目光幽深,口吻严厉:“你嘴上说着想了解的事我,可方才字字句句却都在问翊王的事,还真是口是心非啊!难不成你跟我,就是为了接近翊王吗?” 玉儿脉脉看着他,娇嗔道:“官人这样说,莫非是吃味了?你在嫉妒我关心翊王比你多吗?” 燕荣皱了皱眉,嚯地站起身来:“想让我为你吃醋,你还不配!”说罢,他丢下书,披上风袍,抬步就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玉儿站起身,出声在背后叫住他。 “我去哪儿和你无关!”燕荣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夜色融融,弦月如钩。珠帘掩映的包厢内,燕荣支着脑袋斜倚在榻上,在微醺中听着箫鼓管弦、吟诗作词,时不时跟着摇头晃脑。 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世外桃源,是逃离玉儿的避风港,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和亲人,所以对他来说,或许才是真正的家! 这里到处是翊王的人和眼线,玉儿是进不来的,他可以放心地赖在这里醉生梦死。 未料,贝小贝和雪雁匆匆挑帘而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燕荣立刻敛起笑容,从榻上一跃而起迅速走出包厢。 他顺着一阵娇笑声瞧过去,隐约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在一堆醉醺醺、色眯眯的男人堆里摇来晃去: 花芳仪正端着酒壶,一边给身旁的酒客们敬酒,一边与他们调着情。色胆包天的酒客见她神志不清,纷纷色心大起,趁机上手揩油。 “芳芳,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喝传来,燕荣推开臭烘烘的人群,一把将花芳仪拉到身旁。 这里的酒客无人不识燕荣,见他气势汹汹地前来英雄救美,立刻收起孟浪的心思纷纷散去。 花芳仪醉眼朦胧地看着燕荣,腻声笑道:“原来是小荣儿啊!你来的正好,我也敬你一杯酒!”说着,她端起酒壶往自己的喉咙里猛灌。 “别喝了!”燕荣夺过她手中的酒壶丢在一旁,然后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转身大步走上楼,一脚踹开紫华斋的门,将身上的女人丢到床上。 花芳仪在床上翻了个身,娇嗔着:“干嘛那么用力,那扇门可是很贵的!” 燕荣插着腰,气喘吁吁地责备道:“还真是个贪财鬼!不知道心疼自己,反而去心疼大门!你瞧瞧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花芳仪支着头醉眼斜睨着他,娇声问道:“我什么样子?他们都说我喝醉的样子很迷人呢!” “我呸!”燕荣插着腰啐了一口:“他们这样说,还不是想将你灌醉,然后占你便宜!你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视天下男子为粪土,现在倒是自轻自贱起来了是吧?” 花芳仪勾起唇角,自弃地笑了笑:“自轻自贱又如何?反正他也看不到,即便他看到了,也不会在意的……” 燕荣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长叹一声:“果然是为了兄长!不过,你这样做就能挽回兄长的心吗?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他!” 花芳仪拿起身旁的枕头丢向他,歇斯底里地喊道:“对,我不了解他!我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知己只有那个离他而去的鹿姑娘,行了吧!” 一通发泄后,花芳仪无力地伏在床柱上痛哭不已。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见犹怜。 燕荣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芳芳,你身边不止有兄长,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方才贝小贝和雪雁都快急哭了!再说,看你这样我也心疼啊!相信兄长也不愿意见你这样糟践自己。” 花芳仪转过身来抱住他,委屈地问道:“殿下是不是再不理我了?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燕荣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会的,这次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再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他说要和我分道扬镳,我该怎么办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花芳仪伏在他胸前泣不成声。 燕荣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羽枫瑾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一时摸不准这是不是气话,眼下他也只能宽慰道:“别瞎想,咱们都是一家人,他哪能真和生气呢!等他消气了,这些话自然就不作数了!” 花芳仪趴在燕荣怀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直到哭累了便昏睡过去。留下雪雁照顾,燕荣转身走出紫华斋,看着胸前的衣襟已湿了一大片,他不由得苦笑。 守在门外的贝小贝见他出来,连忙走过来禀报:“翊王府的铁霖,就在另一个包厢中等候,是来替翊王传话的。” 燕荣提步刚要下楼,却见另一个小厮跑过来,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燕荣闻言脸色大变,立刻甩开所有人急奔出门。 ------------------------------------- 月色溶溶,纵横阡陌的街道上车马如梭。别馆门外的一课杏树下,俏立着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看到燕荣匆匆而来,她翩翩福身,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燕荣几步走到跟前,没好气地问道:“玉儿,你怎么来了?” 玉儿望着他,淡淡一笑:“官人气冲冲离开家,奴婢有些担心就来看看你。” 燕荣狐疑地冷笑道:“我看你不是担心我,而是在跟踪我吧!” 玉儿低垂着长睫,轻轻叹了口气:“还需要跟踪吗?谁不知堂堂燕统领有两个家,一个在燕宅、另一个却在潇湘别馆……” 燕荣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得怒上心头:“玉儿,你只不过是我的婢女,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操心的未免太多了吧!” 玉儿抬眸望定他,柔声道:“官人勿恼!奴婢但凡是个小心眼的,也不会跟着京城浪子了。再说,奴婢不在乎官人回不回家、和谁在一起。” “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干什么?”这话让燕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玉儿唇角浮出一抹异样的笑容,踮起脚在他耳旁轻吐幽兰:“我想要见见翊王殿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八章 醉酒当歌芳春晚(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怔怔看着泰然自若的玉儿,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你说什么?」 玉儿嫣然一笑,贝齿轻启:「我想要见翊王殿下!」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更没在做梦,燕荣极怒反笑:「简直痴人说梦!堂堂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玉儿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奴婢一介草民,自然是见不成的。但有燕统领的引荐就不一样了。毕竟,官人可是殿下昔日的好兄弟呢!」 见她终于露出真实目的,燕荣立刻警觉起来:「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前的确是翊王的兄弟,现在我们已形同陌路。还有,你三向我打探翊王的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儿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头发:「官人多心了,奴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见到翊王殿下,还能做些什么啊。无非就是久仰殿下的大名,所以想一睹风采罢了!而且,奴婢也想帮着官人和殿下修补关系啊。」 「一睹风采?修补关系?」燕荣警惕地打量她一眼:「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打发我!我可不吃那一套!今日你要不说出真实目的来,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一双星眸已染了杀气。 「官人确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吗?」玉儿面无所惧地望着他,唇边始终漾着一抹浅笑:「官人杀了奴婢容易,可有想好如何应对皇上?」 这句话让燕荣有些迟疑,他抬眸四顾,见来往行人皆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他们。他略一沉吟,拉着玉儿走进别馆,挑了一个无人的包厢走进去。 「这里没人!我想干什么都可以!」燕荣关上门,一把将她推到墙上,一手掐住她细长的颈子,冷声质问道:「说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玉儿被迫昂着头,脸上却毫无惧色:「奴婢只是想结识一下翊王殿下而已,官人在担心什么?再说,有你跟在一旁,谁能伤害翊王?」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燕荣稍稍加重了力道,咬牙道:「再不说,我就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还是那句话!奴婢只求见陛下一面,并无恶意!」玉儿脸色渐渐泛白,呼吸有些困难:「如果官人不肯带我去见他,我只能自己去兰若寺了。」 「兰若寺?你去那里做什么?」燕荣心头一颤,却故作镇定。 玉儿点漆墨瞳一转,轻声道:「去兰若寺当然是见翊王殿下啊!奴婢知道他名义上是在行宫里著书,可实际上却躲在兰若寺闭关呢。」 「说!你还知道些什么?」燕荣双眉一竖,凛冽的眼光直逼她。 玉儿依旧笑如春花初绽:「奴婢还知道,殿下常常在这里,偷偷会见朝中大臣。而官人常常不归家,装作一副浪荡的样子,只是为了在这里见他。」 没想到她竟知道得这么多!可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这些秘密是否已经传入皇上耳中? 燕荣心神俱震,他掐住玉儿脖颈的手在一点点收力。不消多时,玉儿就会在他手上香消玉殒。 玉儿呼吸越来越困难,双眸已充血,脸上却没了半分血色。 她抓着燕荣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官人放心,这件事皇上并不知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官人不是对奴婢有诸多疑问吗,只要官人肯让奴婢见一见翊王殿下,奴婢会将一切告知!」 「太晚了。我对一个死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燕荣阴沉着脸,漆黑明亮的眸中杀意愈来愈浓。 ------------------------------------- 夕阳映照着山上的松柏,几只栖鸦停歇在树丛中,叫声凄凉。 一辆马车沿着密林掩映的山路盘 行,驾车人一脸严肃,正是翊王府的侍卫铁霖。 马车在兰若寺前停下,许道澄带着悟真、悟禅两个小僧早已静候在门外。 马车门打开,乔装的燕荣跳下来车,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转身将马车内的男子也扶下马车。 男子一身鹅黄色绸袍,个子娇小、身材纤细,长得唇红齿白、美目盈盈,若不仔细看,谁也不会认出「他」正是燕荣的妾室——白玉珏。 在三位僧侣的掩护下,二人匆忙迈进寺院,铁霖则留下守在门外。 二人先是在大雄宝殿烧了三炷香,拜了观音大士,才被许道澄引到东偏殿。 素雅洁净的偏殿内,焚烧着清淡的檀香。一排低垂的竹帘和两名带刀护卫,将来访者与翊王隔开。 透过竹帘细小的缝隙,玉儿隐约能看到一抹挺拔优雅的身影,似乎正盘膝坐在桌前筛茶。 玉儿走到竹帘前翩然福身:「玉儿给翊王殿下请安,多有叨扰请殿下恕罪。」 沉默半晌,竹帘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听说你一直想见本王?」 玉儿再次福身:「翊王殿下的君子之名,已名闻天下,又曾是燕荣的兄长。所以玉儿斗胆前来,希望一睹殿下风采。」 竹帘后沉默良久,淡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风采倒谈不上,不过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谢殿下。」玉儿福身谢礼,随后与燕荣并肩跪坐在竹帘前的蒲团上。 悟真和悟禅送来茶水和素点心,玉儿素手斟了一杯茶,敬向竹帘:「多谢殿下肯赏面见玉儿,玉儿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说着,她浅啜一口。 竹帘后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本王前几日偶感风寒,所以容颜有损,不便与姑娘相见,还望见谅。」 「玉儿岂敢怪罪。」见他不肯相见,玉儿有些失望。 寒暄过后,羽枫瑾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对本王的行踪十分清楚,兴趣爱好也多有打探。你费劲心机要来见本王,究竟所谓何事,不妨直说吧!」 玉儿又喝了一口茶,才幽幽叹道:「都传殿下和燕荣已恩断义绝,玉儿却不这样认为。殿下能如此轻易答应见奴婢,也不怕奴婢是来刺杀您的。足见您对燕荣的信任。」 竹帘后随即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要判定一个人是不是杀手,必须在他动手时抓个现行。整日被人惦记着,还不如直面危机,这一向是本王的生存之道!再说,这寺院中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都布满了杀手。即便没有燕荣在场,你也无法伤到本王半分。」 玉儿闻言一怔,继而笑道:「殿下果然是胆大心细,又颇有谋虑。难怪皇上会对您如此忌惮!哪怕过了二十年,也不肯放松警惕!」 此言一出,燕荣立刻变了脸色,袖口里一抹寒光若隐若现。 「玉儿姑娘也很有胆魄。」竹帘后传来幽幽笑声:「你这番不打自招可有得到皇上的许可?」 玉儿唇角噙起浅浅的笑意:「殿下不必再试探了。玉儿此次并非奉皇命而来。」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竹帘后的人依然沉稳。 玉儿深深凝着竹帘,娓娓说道:「奴婢听闻,二十年前殿下的至亲之人均被渝帝害死,还有很多忠臣因殿下而惨遭灭门,可看到殿下今日的风光,想必早已将那些仇恨放下,奴婢很是佩服。遥想当年,奴婢也生在富贵人家,怎奈双亲遭到女干人迫害,让奴婢一夜间成了孤儿。这些年来,灭门的仇恨奴婢从不曾放下,敢问殿下是如何做到,与仇人和平共处的?」 燕荣怒目而视,急忙打断她:「玉儿,你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玉儿平静地说道:「当然知道。而且我冒死 前来,就是想向殿下讨教这个问题,只要能得到答案,哪怕就此毙命也值了。」 「你——」燕荣又惊又怒,竟有些词穷了。 「有意思。」羽枫瑾出声打断他,继续说道:「玉儿姑娘的遭遇,本王深表同情。不过,想必玉儿姑娘对二十年的事有所误解,才会有此疑问。不过这也难怪,老百姓永远喜欢夸大其词的故事……」 玉儿的神色终于有些动容:「殿下的意思是,二十年前,先皇后的死和渝帝无关?」 羽枫瑾不假思索地答道:「先皇后与先皇伉俪情深,所以主动追随先帝而去,自然与渝帝无关。」 「那三位顾命大臣呢?他们的死也与渝帝无关吗?」玉儿脸色微变,鼻头已经渗出汗珠。 羽枫瑾直接答道:「渝帝登基合理又合法,这些大臣胆敢违抗圣谕,怀疑天子的身份,是死有余辜!」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皇上为何将殿下困在这里,又派人时时监视?」玉儿面色通红,双眸顿然怒色。 羽枫瑾却始终不疾不徐:「本王是孝康太后一手带大,与皇上手足情深,是舍不得离去才主动留下。何谈一个‘困"字。至于监视那更是无稽之谈!莫非玉儿姑娘觉得,本王周围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监视本王的吗?」 玉儿深吸一口气,缓缓低垂下眼眸,声音微微发颤:「殿下这一番措辞,玉儿就无话可说了。」 语毕,竹帘后又传来温润的声音:「玉儿姑娘,谣言止于智者。你有好奇心,本王不怪你。不过这番话若是传入皇上耳中,那不但是你,连你最在乎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还望姑娘日后能谨言慎行!」 玉儿凄然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多谢殿下提醒,不过玉儿孤零零一个人,已没什么在乎的了。」 「那燕荣呢?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他吗?」羽枫瑾突然发问。. 玉儿慢慢攥紧拳头,眉心微微抖动了一下,咬着唇没有说话。 ------------------------------------- 屋外天阴地暗,一钩残月,寒星点点。山上万籁俱静,一个挺拔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上,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殿下。」铁霖端着热茶走过来,放在羽枫瑾面前:「燕荣要我问问殿下,那个玉儿要怎么办?」 羽枫瑾低着头奋笔疾书,淡淡道:「她是皇上的人,我能拿她怎么办。」 铁霖皱起眉头:「她今日来是替皇上试探的吗?」 羽枫瑾搁下笔,叹道:「不管是与不是,自从上次国本案后,皇上对我已不再信任。是时候做些什么,重获皇上的信任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羽枫瑾看向窗外,一字字道:「明日——下山。」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二十九章 醉酒当歌芳春晚(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黄昏将至,兰若寺中疏朗开阔,隐隐有紫薇花的清香细细。一伦红日已偏斜在山头一侧,只余一抹金色。镶了薄辉的寺庙,愈加显得不真实起来。 许道澄站在寺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忽然笑了笑:「他们来了,咱们分别的日子也到了。」 站在一旁的羽枫瑾早已换上了一贯的紫袍玉带,也眺望着盘山而来的一队人马。 他转过身抱拳拱手:「许道长,多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本王这便下山了,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许道澄单手立掌,向他深施一礼:「殿下此次下山去要万事小心,切莫再感情用事!贫道在此静候佳音。」.. 说话间,铁霖带着侍卫已抵达寺院门前,众人齐齐向翊王行礼问安。 羽枫瑾向许道澄拱手拜别,转身登上马车。随后,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而下。 山腰处轻烟飘荡,景色清明,黄绿掺杂的树丛中,依旧虫鸣不歇。 羽枫瑾掀开窗帘,向外扫了一眼,向铁霖吩咐道:「不回王府,直接去紫微城吧。」 ------------------------------------- 紫宸殿的偏殿内,渝帝慵懒地坐在龙椅上,微微阖着双眼。双喜公公带着铭恩在一旁贴心地为他捏腰捶腿。 羽枫瑾缓缓走进殿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双手捧着一本册子高举过头顶。 渝帝闭着眼动也不动,双喜公公向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弓着身子走过去,将翊王手中的册子呈过来,在龙书案上展开。 渝帝终于慢慢睁开了眼,随手翻了翻册子,待读到先皇临终前留有圣旨,上著:「睿王皇长子羽枫珞,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时,他眼中掠过一丝光亮。 让渝帝万万没想到,羽枫瑾竟「篡改」了历史——将二十年前的那场宫变,彻底从历史中抹去!如此以来,渝帝是合法登基的天子,便能堵上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 羽枫瑾在向他表忠心,他当然知道,也必须得领情! 想至此,渝帝坐起身子,一摆手屏退了两位内侍。 「先帝实录是你主持编写的?」待殿内只剩下二人,渝帝才开口。 「臣弟不才,如果陛下觉得有任何不妥,臣弟立刻修改。」羽枫瑾垂眸颔首,态度甚是恭敬。 渝帝唇边漾起一抹笑意:「这上面写的,也是你的意思?」 羽枫瑾不假思索地答道:「虽然历朝历代的史官,都喜欢在先帝实录上稍作美化修饰。可臣弟以为唯有如实叙述,才能给后世子孙一个公正而全面的评价。」 听他这样说,让人恍然觉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不过是一场噩梦,从未真实存在过。 「贤弟言之有理。双喜,赐座!」渝帝唇边的笑愈发深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双喜公公连忙走进来,将绣墩摆在渝之外。可渝帝却脸色一沉,一摆手让他将绣墩挨着自己放好。 「这段日子,听说你为了修著古籍一直住在寺院中,辛苦你了。」渝帝拉着他坐下,摆出一幅兄友弟恭的姿态。 「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怎敢说累!」羽枫瑾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姿态审慎。 「十弟,你做了一件造福千秋的功绩。说罢,想要什么赏赐,朕都会满足你。」渝帝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眸光却依旧锐利。 羽枫瑾拱手一揖,婉拒道:「陛下,最辛苦的工作都是枚青带着其他人完成的,臣弟不过是在一旁指点一二罢了。若论功行赏,他们应属头功!臣弟不敢为自己邀功!」 渝帝轻轻拍了 拍他肩膀,别有深意地笑了:「这件事朕自有分寸,不过上次谢吉安的案子你也表现得不错,看来朕应该重赏你!」 羽枫瑾故作惶恐地说道:「皇上,上次的事臣弟也只是旁听,最后查出真相的是刑部和大理寺。再说,有皇上和孝康太后的照拂,臣弟现在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不敢奢求太多。」 渝帝难得的大笑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为皇家绵延子嗣的时候。朕像你这个年纪早已成亲,可登基二十年,如今膝下仅有一子,而他的身份……哎,不说也罢!」说到最后,他竟然怅然一叹。 深知他话里有话,羽枫瑾忙温言道:「陛下不必担忧,您正值壮年,后宫又多为适龄的年轻妃子。不假时日,必能诞下优秀的皇嗣。」 他的回答滴水不露,巧妙地绕开了渝帝的试探。 渝帝却盯着他,继续追问道:「难道贤弟就没有心仪女子吗?如果你看上哪家的千金,朕立刻为你指婚!」 心仪的女子? 那抹红色的身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羽枫瑾迅速调整好心态,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婚事全凭皇上做主,臣弟并无心仪之人。」 渝帝挑了挑眉:「那朕怎么听闻,你和燕荣是因为争风吃醋才闹得不愉快?」 羽枫瑾微微蹙眉,薄唇轻启:「皇上明鉴,那些是坊间捕风捉影的传言,切不可当真。」 渝帝轻声笑了笑,又道:「这么说,一个月前,王府内举行的婚礼……也是捕风捉影了?」 羽枫瑾脸色微变,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想到,事后千方百计地弥补,这件事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不过,还好,他留有后手。 「回陛下。此事乃是谬传!」羽枫瑾恭敬地说道:「一个月前的确在王府举行了一场婚礼,不过新郎并非是臣弟,而是臣弟的贴身侍卫……铁霖。而他娶的女子,也正是王府的婢女。」 渝帝轻轻皱眉,面有不悦:「一个侍卫娶一个婢女,胆敢在王府拜堂?」 羽枫瑾连忙起身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息怒!这件事是臣弟一人所为!铁霖无父无母,自幼跟在臣弟身旁服侍,而他的夫人也是个孤女。二人无处可去,臣弟便自作主张将王府借给他们成亲,皇上要罚就罚臣弟吧!」 渝帝微微眯起眼紧盯着他,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始终一语不发。 「罢了。」良久,他才松了口:「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那此事便下不为例吧。」 「多谢皇上宽宥!」羽枫瑾诚心一拜,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 离开紫薇城时已是黄昏,羽枫瑾刚迈出宣德门,又立时驻足。 夕阳西坠,漫天霞彩之中,一个淡紫色长裙、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宛如凌波仙子般,美目流盼、艳丽非凡,惹得过往官员频频回眸。 「殿下!」花芳仪莲步迎过去,向他嫣然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许久不见,再次看到她时,羽枫瑾心情有些复杂。 「我来接你回家。」花芳仪深深凝着他,面色强装淡定,手心却在微微发汗。 羽枫瑾却一语不发,背负着双手,绕过她径自走向后面的马车。 铁霖搀扶着他上了马车,车门刚要关上,却被花芳仪拦下。铁霖将询问的目光投降羽枫瑾,他迟疑了半晌,方点了点头,铁霖才让花芳仪登上马车。 马车摸着夜色徐徐前行,二人虽然面对而坐,却一路沉默无言。 花芳仪紧张地绞着手帕,迟疑了许久才嗫喏道:「殿下,要不要去别馆 坐坐?我烧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羽枫瑾靠着马车,微微阖着眼眸:「吃过了,还不饿。」 花芳仪咬了咬唇笑,又问道:「我备了你最爱喝的茶,要不要去尝尝?」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淡漠地望着她:「不了,我累了,直接回府休息。」 花芳仪话语一噎,卑微地问道:「殿下,你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你我二人相交多年,难道你真要因为这件事,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羽枫瑾眸华抬了抬,淡淡道:「我气量没那么小。」 花芳仪松了口气,不禁面露喜色:「那就好,我还以为殿下这辈子再也不理我了,真是担心了许久——」 「你误会了。」羽枫瑾压抑住心底复杂的情绪,缓缓开口:「我仔细想了下,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和你走得太近,给了你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这一切我本该早些阻止的。」 花芳仪怔怔地看着他,惨然一笑:「殿下,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很好却始终以礼相待。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日后会走入你的心。我对你好,是因为生也罢,死也罢,我此生此世就认准你一人,你是阻止不了的!」 羽枫瑾神色一黯,语气中带着几分狠绝:「这些话不要再说了。还是那句话,除了情感,我什么都能给你。」 花芳仪眼眶泛红,将心一横,问道:「既然殿下不肯给我感情,又想让我彻底死心,又何必要对我有求必应?」 羽枫瑾目光沉沉的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一些原因,我有责任照顾好你,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花芳仪强忍悲痛,颤声问道:「殿下,您这样对我,是不是和我的身世有关?」 羽枫瑾一挑眉头,沉声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花芳仪凄然一笑,喟叹道:「我什么都没听到,这不过是我猜的。只是,殿下为何不肯将所有事告诉我?」 羽枫瑾垂眸思索片刻,面有难色地说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你现在的平静生活,很快就会打破。」 「殿下,我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始终无法接受我!」花芳仪抓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着。 羽枫瑾皱起眉头,幽深的双眸中泛着忧色。许久,才轻叹一声:「时机到了,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眼下……还不是时候。」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章 日照庭花落绮纨(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明月皎皎,残星点点。萧萧北风吹打着窗棂,发出低沉的悲鸣。 温暖的屋内,丁香的香气缭绕。暖帐内,床上的人儿睡得却并不安稳。他的梦中,是一副迤逦隽永的画卷: 红柱绿顶的亭子,雪色的帷幔,白玉的台阶,澄澈碧绿的湖水,红艳似火的海棠花,尽显天地间的诗情画意。 他与一名红衣少女欢笑着在画卷中穿梭,相互追逐着。紫袍翩迁、红裙飞扬、黑发如丝,欢声笑语荡漾在青山绿水之间。 少女艳丽的裙裾在风中飞旋,他一把拉住少女的藕臂,少女一声惊呼,扑入他怀中。未等他一亲芳泽,二人却足下一软,竟沿着开满鲜花的山坡一起滚落。 芳草柔软,少女的身子更软,仿佛用指尖碰一下,就会烟消云散般。 二人一直滚落到山坡的尽头。彼此的身上、头发上沾满了粉色的花瓣。 画面一闪,那里竟是海棠春坞的香榻。一床纱幔,一条锦被、一缕暗香,少女欺霜赛雪的双颊上,被烛火映照得微微发红。 她全身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在暗夜里更加浓郁。 两道炽热的目光痴缠在一起,渐渐迷离,跌入一片欲-望之海。 唇齿相戏、勾缠辗转,雪白的纱幔随风晃动,交叠的人影呢喃浅吟。 他鼻尖上的一滴汗水,低落在少女的脸上,化成她眼角的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呜呜咽咽、浅浅淡淡中,隐隐裹挟着少女深情的呢喃:「殿下……」 可不知何时,「殿下」竟变成了「皇上」。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已不在床上,而是龙袍加身,正端坐在尊的宝座上。接受着群臣的朝拜、万民的景仰。 梦呵,一定是梦! 他这样想着,可少女的呢喃声,却突然变得尖厉而惊恐。他猝然抬眸,方才磅礴恢弘的金殿,竟成了一个血肉横飞、哀鸿遍野的修罗场。 方才还承欢身下的少女,此时衣不蔽体、伤痕累累、蓬头垢面地跪在面前,她身后站着两名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刽子手,手中一把大刀,正抵在她修长的颈子上。 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嘴角却努力扬起最后的笑意。少女的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逼近,渝帝阴冷的面孔逐渐清晰。 他狞笑着缓缓举起手中的利刃,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天地,刺痛了他的眼。他拼命拨开了眼前的血雾,却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有鹿宁的,有燕荣的,有花芳仪的,还有母亲的…… 「不要!」 一声惊呼,羽枫瑾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浸透衣衫。 在黑暗中惊魂未定地坐了许久,直到喘息声渐渐平稳,他才从跌宕起伏的梦境中抽身。 原来一切都是梦,幸好这一切都是梦! 梦过之后的虚无,让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反正此时此刻,他睡意皆无,干脆掀开帷幔披衣起床。 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缓解了喉咙中的灼热。他茫然四顾,才想起来,自己一时心软,竟又宿在潇湘别馆了。 幽幽叹了口气,他拿起琉璃灯罩点燃蜡烛。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着他略显憔悴而苍白的脸。 他扶着桌边慢慢坐下,颓然地扶着头,暗暗叹息:不知何时,梦魇的内容已变,可梦魇的毛病却好不了了。 忽然之间,窗子被猛地吹开,一阵冷风袭进屋来,刚刚燃起的蜡烛,瞬间被吹熄。羽枫瑾全身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窗口。 他忽然想起,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黑夜。鹿宁扮做刺客闯入自己的房间,二人的 情感也正是因为此事升温。 莫非,是她回来了? 深思间,一个黑色的人影,轻盈地翻身跳入屋内。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丝毫不逊于任何长剑。 「你是谁?」羽枫瑾声线冷涩,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慢慢逼近的人影。 可那人似乎并不想回答他,依旧一步步走向他。黑暗中,此人娇小的身形若隐若现,空气中还隐隐能嗅到一抹淡淡的馨香。 「你是女人?」羽枫瑾低呼一声,心中竟多了一分期盼。 然而对方并没给他任何答案,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匕首猛地刺向他的胸口。 只一瞬间,便可以毙命。 杀气如此重!她果真是鹿宁吗? 羽枫瑾一个慌神,已来不及躲闪。更何况,对方招式凌厉,也不给他躲闪的机会。 恰在此时,房门突然被踢开,一个矫健的身影风驰电掣般疾冲而来,手中长剑一挥,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随即,他反手一剑刺出,划伤了刺客的手臂。 「胆敢刺杀王爷,今天你走不掉了!」来者正是铁霖,他横剑身前,挡在羽枫瑾面前。 「咣当」一声,匕首被打落在地。刺客一惊,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前来相救。眼尖刺杀失败,兵刃又被击落。她二话不说,转身立刻奔向窗外。 「休想逃走!」铁霖一步猛冲过去,提剑便刺。 「且慢!」羽枫瑾出声叫住了他。 铁霖一个分神,刺客已逃出窗外,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该死!让刺客逃了!」铁霖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一番,气愤地一拳砸在墙上。 「无妨,逃了也不必追了,随她去吧!」黑暗中传来羽枫瑾不辩情绪的声音。 「殿下,您没事吧?可有受伤?」铁霖连忙点燃烛火,走过来查看着。 羽枫瑾扶桌慢慢坐下,喝了口茶稳了稳心神,摆摆手道:「幸好你及时冲进来,她才没得手!」 铁霖收剑入鞘,沉声问道:「殿下,您可看清刺客的长相?为何不让卑职将其拿下?」 羽枫瑾扶着头,疲惫地说道:「太黑了,什么都没看清。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女子的身形。」 铁霖皱起眉头,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女子如此大胆,竟敢刺杀王爷?」 羽枫瑾缓缓抬眸,无奈地一笑:「现在还不确定。不过,用不了多久,刺客的身份就能知道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名单。」 铁霖一怔,面露困惑之色:「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深沉地一笑:「这世上,想要杀我的女子,应该不多。」 ------------------------------------- 燕宅里垂柳围绕着十里香荷,池塘里的荷花已落尽,窗前的梧桐树却染了一身金黄。 一夜豪饮后,酩酊大醉的燕荣在床上酣然大睡,直到日上三竿也并未转醒。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的意识才将渐渐恢复。 「屋里没人,快滚!」燕荣迷迷糊糊中随口说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 少卿,房门被打开,一个浓眉大眼、深色皮肤的男子大步迈进门。 一打眼,看到床上还在睡懒觉的燕荣,他走过去一把掀开纱幔,推他几下,叫道:「燕荣,赶紧起来,出事儿了!」 「出事儿了?」燕荣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句话,才勉强撑开眼皮。 待视线渐渐集中,看清面前的人时,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惊惶道:「铁霖?怎么是你?」 思绪渐渐清晰,他忙问道:「是不是殿 下出事了?」 铁霖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头,然后关紧房门又折返回来。而燕荣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起床穿衣,还取下了立在墙边的长枪,似乎随时准备开战。 铁霖按住他,压低声音说道:「殿下遇袭了!」 「什么?」燕荣圆撑双目,急忙问道:「殿下有没有受伤,可有抓到刺客?」 铁霖叹了口气,低声道:「昨天晚上,我在巡夜时听到殿下做噩梦,便前来查看。没想到,竟撞见一个刺客要对殿下行凶。不过,幸好我及时出手伤了刺客,刺客并没有伤到殿下。可奇怪的是,殿下不让我去追刺客。」 燕荣皱起眉头,狐疑道:「莫非殿下认识那人?」 铁霖挠了挠头皮,说道:「很有这个可能!因为殿下说对方是个女子,还说他心里有数!」 「女子?」燕荣心中疑惑更甚,在屋内转来转去,喃喃自语着:「不可能啊!要说最有可能被女子来寻仇的人,那也应该是我啊。就咱们那不近女色的殿下,生平一共就两朵桃花!鹿帮主不在盛京,剩下的只有芳芳了!」 「不可能是老板娘!」铁霖一摆手,当机立断:「老板娘不会功夫,可昨日那刺客身手敏捷、轻功了得!才一翻过窗子,人就不见了。绝不可能是她!」 燕荣沉吟着问道:「要说身手好,那就是鹿帮主了,莫非她回来了?」 铁霖还是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鹿帮主的身手在我之上!她若想伤害殿下,我是伤不了她半分的!」 唯一的可能性都被排除,燕荣彻底没了主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殿下背着我们招惹了其他女人!」 铁霖一拍他脑袋,斥道:「你想什么呢?殿下又不是你!你不是忘了吧,殿下这几天不是刚刚见了另一个女的?」 「女的?」燕荣眼珠一转,顿时省悟:「你说是她?可是、可是她不会武功啊?而且,她也没有杀害殿下的理由啊?」 铁霖冷哼一声:「呵,你一向自诩风流,可你对身边这个人了解吗?知道她的身世和底细吗?」 燕荣愣了一下,惭愧地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就断定她不可能是刺客?莫非你对她动心了?」铁霖盯着他,口气急迫。 燕荣百口莫辩,插着腰沉吟许久,才道:「你说得对。这样吧,我今天探探她的底,看看她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铁霖拍了拍他肩膀,叮嘱道:「那你小心行事!查到什么及时告诉我!」 燕荣拉住他,又问道:「对了,你说你伤了刺客,伤到哪里了?是什么伤?」 铁霖看着他,沉声道:「刀伤,一刀刺中了她的右手小臂。」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日照庭花落绮纨(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铁霖离开后,燕荣呆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出神。他拿起桌上的茶,一口灌进喉咙才稍稍缓神。 玉儿! 就知道她不怀好意!自己怎么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可恶!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可是,她如果真会武功,平日里怎会隐藏得这么好?更何况,她既然要刺杀翊王,为何非要在见面后才动手?她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燕荣叹了口气! 看来,他果然不了解这个「枕边人」! 正出神间,玉儿端着茶点翩然走进来。 「官人,昨天晚上你喝了那么多酒,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她将茶点放在桌上,温柔得一如往常。 燕荣重新打量起她:温柔贤惠、体贴周到、知书达理,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儿来,真的很难将她和刺客联系在一起! 目光落在她的右臂上,见她行动自如、衣衫干净,根本看不出像是受过刀伤的样子。 看来她受过专业的训练!——燕荣很快得出了结论。 「坐过来!」燕荣忽然拍拍大腿,决定主动出击。 「官人,你、你说什么?」玉儿显然没反应过来。 燕荣不容她思考,抓着她的右臂往怀中一拽,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玉儿脸上只有震惊之色,却没有半分痛楚,右臂也没躲闪一下。 装得这么好?还是说刺客不是她?燕荣有些迟疑了。 「官人,你怎么了?」玉儿双颊微红,羞涩中还有一丝不安。 燕荣在她耳畔低语着:「怎么害羞了?还是说你喜欢我被动一些?」 「官人喜欢就好。」玉儿目光如水,神态娇媚可爱:「只是官人一直对奴婢很疏离,今日这样……奴婢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是我错了!」燕荣咬着她柔软的耳垂,捏着她右臂的手不断用力:「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么美!」 玉儿娇滴滴的模样,没有杂糅一丝痛苦。 这让燕荣在心里打鼓:如果玉儿真的中了刀伤,一定会疼痛难忍。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无法做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决定孤注一掷,便将玉儿拦腰抱起,就往床边走去。 「官人,你别这样,现在还是白天。」玉儿忽然惊惶起来,她用力挣扎着,却还是被丢在了床上。 未等她起身,燕荣已经扑过来,将她困在身下。 「上次是你主动的,今日我们来换个玩儿法!」燕荣的声音低沉而蛊惑,伸手就去扯她的衣带。 「官人,等一下。」玉儿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目光楚楚地看着他:「让下人看到多不好,晚上奴婢一定好好服侍你,好不好?」 燕荣微微勾唇,戏谑道:「咱们又不是头一次了,还想玩在欲拒还迎吗!」 说着,他随手一挥,拉下了床边的帷帐,热烈的吻随后而至。 玉儿还在抗拒和顺从之间徘徊时,燕荣的气息已笼罩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只觉得一阵阵晕眩。 「不要、不要。」玉儿口里拒绝着,身子却被瞬间点燃。 就在意乱情迷之时,她微微撑开眼睛,蓦地发现,燕荣的双眸中哪里有半分情欲,那里冷静而自持,只是猜忌和阴谋。 她恍然惊醒,用尽全力推开燕荣,拉着凌乱的衣衫跑出门去。 果然可疑! 燕荣气喘吁吁地瞪着她的背影,决心要一试到底! 「啊!」的一声惨叫突然从院中传来。 燕荣也顾不得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一眼便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看门狗,正死死咬着玉儿 的右臂不肯撒口。 「怎么回事!」燕荣大惊,却狠心没有上去营救。 「官人救我!」玉儿惊恐地尖叫着,竟不知抵抗。 燕荣皱起眉头:如果她会武功的话,拿下这条恶犬应该不在话下!她究竟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无辜? 「官人!救命啊!」玉儿的叫声一次比一次凄惨。 恶犬撕咬着她的手臂,两只充血的眼睛透着饥饿的绿光。 家丁们听到喊叫声纷纷跑过来,见燕荣呆立着不动,都有些不知所措。 「看什么!赶紧救人啊!」燕荣一声怒吼,家丁们立刻操起家伙冲了上去。大家齐心协力三两下就制服了恶犬。 玉儿瘫在血泊之中动弹不得,只有断断续续微弱的痛吟声。 「玉儿,你怎么样了?」燕荣跑过去一把抱起她。目光落在右臂处,那里已被恶犬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即便这里曾经有刀伤,如今也无法分辨了。 「快去找个大夫来!」燕荣撕下一块内衣,简单包扎了一下她的伤臂,然后将她抱进屋内。 大夫很快就来了,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又重新包扎了一下,还嘱咐了几句,才捧着一锭金子喜滋滋地离开。 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后,玉儿面无血色、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半眯着双眼,咬牙忍着巨大的痛楚。 「赶紧喝药吧,喝下去就不疼了。」燕荣端着药走进来,坐在她床边。然后将她扶着坐起,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这种事让丫鬟做就行了。」玉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虚弱极了。 「赶快喝了,都伤成这样就别那么啰嗦了!」燕荣的情绪有些激动,不知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心疼。 玉儿顺从地喝了汤药,脸色稍稍好转。 燕荣轻轻拿起她受伤的手臂看了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真够恨的!」 玉儿却轻声叹道:「谁能想到,一直养在身边的看家犬,竟成了咬伤主人的恶犬。都怪我,太没有防备之心了。」 燕荣勾起唇角,冷冷一笑:「这不怪你,枕边人都未必能看清,更何况是一只畜生呢!」 「官人,去休息吧,你脸色不太好。」玉儿受了伤却仍不忘关心他。 燕荣扯了扯嘴角:「无妨。」 「我见你朋友来了,又匆匆离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玉儿关切地问道。 燕荣将薄唇抿成一条线,盯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半晌,才问道:「玉儿,你如实回答我。你以前认识翊王吗?」 玉儿淡笑道:「奴婢一介草民,怎么会认识身份尊贵的王爷呢。」 「那日你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燕荣在她身边坐下,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势。 玉儿惨然一笑,虚弱地说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什么大官,所以不太会说话。给官人丢脸了,是奴婢的错。」 「呵。」燕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番话出自一个能读《史记》,还服侍过皇上的女子之口,还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玉儿抬起一双明眸望定他,柔声道:「奴婢知道官人对我始终存疑,这不怪你。可奴婢真没有别的心思。」 「那你费劲心力要见他,究竟为何?」燕荣还是不依不饶。 玉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官人,既然话说到这里,奴婢也不敢再瞒着你了。」 燕荣冷笑道:「算你识趣。」 玉儿拉着他的手,声音悲悲切切:「奴婢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啊。你说得对,皇上的确是派奴婢来监视你,那是因为皇上关怀你,怕你受到牵连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 燕荣不解:「我会受到谁的牵连?」 「奴婢担心翊王始终放不下仇恨,早晚会拉着你走向一条不归路,所以才想要去试探一番。」玉儿望着他,说得言辞恳切。 燕荣咬了咬牙,冷道:「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玉儿撑起身子,急迫地说道:「你是奴婢的夫君,奴婢怎能见死不救?你既然知道,皇上在你们身边布满眼线,就不该再做他想。一旦你和翊王有任何举动,只怕还未等你们出手,皇上的人就已经将你们灭口!所以,何必要自寻死路呢?」 燕荣盯了她许久,又问道:「既然你是皇上的探子,将这样的话透露给我,就不怕受到责罚吗?」 玉儿淡淡一笑,柔声道:「只怪官人太好了,奴婢情不自禁被你吸引。所以哪怕是要背叛皇上,也在所不辞。」 燕荣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个女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不过,她的提醒倒是真的。看来,皇上始终不放心他和翊王,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主动往里跳了。 不管她今日说出这些话是有心还是无心,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日后更加小心行事才对! 至于她是不是刺客,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一探究竟! ------------------------------------- 秋风飒飒,吹动着京城满地的菊花。花蕊和花香都充满了寒意,早已没有蝴蝶再飞来采蜜。 市上的酒旗迎风招展,京城中的百姓一如往常的忙忙碌碌,整个盛京城从一大早起就热闹非凡。 羽枫瑾带着十坛新酒来到庄楼门口。站在门前,看着曾经无数次来过的地方,又想想近日来,他几次路过却故意视而不见,心中就涌起百般滋味。 守门四人看到羽枫瑾皆是一惊,忙走上去拱手一揖:「殿下。少帮主……还没回来呢。」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羽枫瑾的脸色。 羽枫瑾脸上神色莫辨,只淡淡道:「我知道,慕容先生可在?」 四个人松了口气,立刻闪身让出一条路来,展颜笑道:「在呢,在呢!您请!」 羽枫瑾向四人微微颔首,慢慢踱着步迈进庄楼中。 信步穿的院子,一直走到绣楼的小花园中,才蓦然止住脚。 花园中出奇的幽静,绣楼上半开的窗子里,一阵阵淡淡的熏香随风四散。 放眼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树叶染黄、鲜花褪色,一切的生机勃勃,似乎都因为鹿宁的离开,而失去了生命力。 羽枫瑾走得很慢很慢,一直走到那块她曾睡过的石头前,才缓缓驻足。随后,一撩袍子,径自坐了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二章 芙蓉脂肉绿云鬟(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一坐,便从日上三竿到百鸟归林。 一阵秋风吹过,天边挂的斜阳又淡了几分。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羽枫瑾面对着满园的萧肃和苍茫,心情也愈加沉重起来。 他倏地想起,鹿宁以前在这个院子里埋过许多酒。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拿起树下的铁锨,随便翻了翻树下松软的土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果然在树下挖出一坛封好的酒! 他虽然不喝酒,可看着这坛酒,心情竟豁然开朗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挖到酒的幸运,还是因为鹿宁曾给他讲起,那些在南疆的岁月。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殿下运气真好,第一次就能挖到她藏的酒!” 羽枫瑾缓缓抬眸,长廊中一身秀才打扮的慕容先生,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随后,他一边轻摇羽扇,一边阔步向自己走来。 羽枫瑾放下酒坛,淡淡道:“许久不见,先生别来无恙!” 慕容先生走到他身前,拱手一揖:“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抬眸盯着绣楼,叹道:“是本王不请自来,先生何错之有。” 慕容先生瞧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心中还在为那场婚礼生气。 他抱拳拱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上次是鹿宁年轻任性、一意孤行,才出了这样的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计较。等她回来,老朽一定押着她前去和您当面道歉,再将上次未完成的婚礼补上!” 听到这话,羽枫瑾目光一凛,冷道:“年轻任性?一意孤行?这么说,你们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偷龙转凤、不辞而别的事?” 慕容先生欠身施礼,慌忙解释道:“殿下明鉴!帮主平日里,除了帮中事务,其余的事很少会对旁人说起。更何况,她知道老朽一定会阻拦,既然她去意已决,就绝不会和老朽说的!” “好一个去意已决!”羽枫瑾侧目凝着他,声色厉荏道:“当初跑来告白的人是她,举办江湖招亲的人是她,临阵逃脱的还是她!戏耍本王好玩儿吗?” “殿下息怒。”慕容先生深施一礼,恳切道:“鹿宁虽然年轻任性,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无差错!老朽看着她长大,她对您的心意老朽看得一清二楚——” 羽枫瑾鼻子中发出轻哧,冷道:“如先生所言,她不辞而别竟是别人错了吗?” 慕容先生连连欠身,态度越发谦恭:“殿下,少帮主的确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会离开。她没有当面讲清,是因为她舍不得离开殿下,所以开不了口。至于婚礼上的失误,是因芳仪姑娘而起,这并非少帮主本意。还请殿下宽宥!” “好。”羽枫瑾凝着他,语气有些生硬:“给本王一个原谅她的理由。否则,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本王绝不放过她。” 慕容先生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他:“殿下,这是老将军的信,上面详细写了鹿宁的身世。这个故事您或许早有所耳闻,不过正是因为这个故事,让鹿宁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 羽枫瑾盯着那封信久久不语,迟疑了许久,才接过信缓缓展开,仔细读了起来。 信里面,鬼力赤将鹿宁的身世娓娓道来: 当年顾之礼的表妹柳南烟被送入宫中之后,深受渝帝的宠爱,很快就被封为萤妃。可萤妃虽然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整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日子久了,她身子也渐渐弱起来,总是一副病恹恹的状态。 谁知,这样的萤妃竟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动人之姿,不但惹得渝帝更加怜爱,连京城中的女子们都开始模仿她的病容妆,以博得自己夫君的怜爱。 渝帝越喜欢她,宫中的其他妃嫔就越排挤她,她的日子也更加艰辛。 萤妃心中千万般苦闷无处宣泄,只好在自己的宫殿中设立一个佛堂,靠着每日参禅打坐、诵读佛法,将满腹心事说给菩萨听,似乎找到了一些寄托。 渝帝虽看不得她这般年纪就看破世俗的样子,可见她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转,就一时高兴,趁着寺中的和尚入宫为藩王讲经之际,让一名叫净空的年轻和尚,去为萤妃讲经解惑。 他希望萤妃能借助佛法,从郁闷的情绪中走出来。 果不其然,仅过了一个月,萤妃不但恢复了元气,还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对宫中其他女人的排挤,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唯有一样,她对皇上十分疏离,称自己吃斋念佛一个月,皇帝不能近身! 一向疑心过重的渝帝竟对她万分信任,就这样让她与净空继续日日见面、辩论佛法。又过了一个月,那个和尚才离去。 净空和尚走了之后,萤妃每日都红光满面、明媚照人。渝帝龙心大悦,与萤妃也更加琴瑟和谐、恩爱有加。 直到一个月后,太医院的人说萤妃有孕。龙心甚悦,当即大赦天下! 可后宫中的女子却个个惊慌不已。尤其是皇后——她担心萤妃如此受宠,若再诞下龙嗣,自己则地位不保! 正当皇宫中的人悲喜两重天之际,太医院却又传来一个晴天霹雳:萤妃怀孕的日子与侍寝的日子对不上,足足早了一个月! 大家心中都十分清楚:那个时候,萤妃以吃斋念佛的借口避开了皇帝,而她身边当时却有另一名男子,就是那个叫净空的和尚! 龙颜大怒,立刻将萤妃打入冷宫。 宫中所有服侍过她的侍女和太监,也均关入慎刑司,每日被严刑拷问,可谁也不知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萤妃和净空虽日日见面,可一个坐在纱账里,一个坐在纱账外,隔着纱账讲经,从来没人见过他们有任何越举的行为! 宫人们被打死了一大半,却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萤妃面对天子的亲自审讯更是紧闭双唇,关于孩子他爹,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渝帝大怒,赐了她一碗堕胎药,任其在冷宫中自生自灭。 可谁知,萤妃竟偷偷吐掉了那碗堕胎药,拼死保下了腹中的孩子。幸而冷宫里服侍的宫人都可怜她,将此事瞒了下来。 直到胎儿足月,萤妃在冷宫中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将女儿生下来,就立刻让一个即将退休出宫的老嬷嬷将女儿带出宫去,送到兰若寺。 萤妃私自产女的事,还是传进了渝帝的耳中。 最后一丝的情分殆尽。渝帝勃然盛怒,立刻将萤妃关入大牢,等候处斩! 处斩那日,萤妃被推入法场,开刀未落之际,一个唇红齿白的和尚从人群中走出来,并肩跪在萤妃的身旁。 二人深情相望,虽然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脸上满足的笑容更胜千言万语。 据说,二人死后,一群青鸟从天际飞落,啄了萤妃的一缕发丝和净空身上的一颗佛珠,便腾空远去。 渝帝知道之后,怒不可遏。不但派人灭了兰若寺,还挖出二人的尸身挫骨扬灰,并将一个撒在凤凰西山,一个撒在凤凰东山,让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再见! 信到这里收了笔,后面再没有一个字。 羽枫瑾慢慢合上了信,心情变得更加沉重。眼底渐渐收起寒意,只余一片悯柔之色。 过了良久,才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去哪儿了?” 慕容先生轻叹一声:“少帮主到现在没写一封信回来。不过,她应该在灵州,因为那边出了些状况。老朽已经写信去确认此事了。”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看着绣楼上半开的窗子,轻声道:“她还会回来吗?” 慕容先生苦叹道:“殿下,其实我们比您更期待她能早日归来。” 羽枫瑾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埃,黯然道:“看来昨晚的那人果然不是她……” 此时,他也不知是希望昨晚的女刺客是鹿宁,还是希望她不是鹿宁。 总之,有件事他心中十分确定——自己十分思念鹿宁!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边那片腥红的云霞,目中忽然露出无可奈何的悲伤之色:“时候不早了,本王这就走了。大厅中有十坛今年的新酒,先生尝尝吧!” 慕容先生再次一揖,便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暮霭沉沉,归鸟飞落。一缕炊烟,渺渺入云间。 从庄楼离开,羽枫瑾显得很烦燥,心里矛盾重重: 逃婚的事发生后,他独自跑到山上平复情绪。这段日子以来,他都尽量不去想鹿宁,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 逃避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被昨夜的梦打碎了,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一切。 其实,他很想继续生鹿宁的气,甚至想恨她。似乎这样才能觉得平衡一些。 可当他撕开遮掩的布,看到二人的往昔,似乎又恨不起来,连生气也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关于萤妃和净空的过往,都是皇城和渝帝的禁忌。他虽然有所耳闻,可方才看到时,心中还是大为震撼。 静下心来,他不禁开始反思逃婚的事:或许这不是件坏事!一场可预见的灾难,因为鹿宁的临阵脱逃,反而轻松躲开了。 他不得不承认,鹿宁在萤妃这件事上,对皇上的预判是对的。 无论渝帝最初对萤妃是否有真情,当他知道鹿宁的存在时,都会毫不迟疑地除掉她。是根本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而与她有关的一众人,也难逃干系! 想到此处,他黯然叹了口气:看来,挡在二人之间的这个阻碍,犹如重重山峦,根本不是一时可以逾越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芙蓉脂肉绿云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心事重重地走进潇湘别馆。看着里面无比熟悉的陈设,心中却有一丝怅然: 曾经这里是他与燕荣一起谈笑古今、喝茶对弈的地方。鹿宁也常到这里,与自己吃着锅子、喝酒谈心。 而如今,这里空荡荡的,独留下他一人。再无兄弟的陪伴,和爱人的笑颜。他一步一步踱到桌前盘膝坐下,瞪眼瞧着窗外的半轮残月,正自出神。 一阵风吹开窗户,深沉的夜色已笼罩大地。桌上还有一杯温热的茶水,他却连端起来喝一口的心情都没有。 一整晚的狂风大作,天地之间的雾气更重了。 街上传来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重重迷雾中走来一个弱不禁风、纤腰削肩的人影,那人背影苗条,看上去像个女子。 她走得很慢很慢,但却绝不停顿。稀薄的晨光中,隐隐能看到她袖中,藏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她从迷雾中缓缓走出,站定在潇湘别馆门前。 初日冲破迷雾,照亮万物,才看清她的脸:黑纱遮住她的面容,一双清水般的眸子中,却透着一股刚毅和决绝。 她一把推开别馆的朱门,大步迈进去,随后将门在身后紧紧关好,插上门闩。 空空荡荡的大厅内光线昏暗、冷风刺骨。 女子抬眸四顾,只见一个紫袍玉带的男子正负手立在窗前。 来者握紧手中的刀,一步一步靠近丝毫没有防备的男子。尽量掩饰起自己的脚步声,和丝毫不乱的呼吸声。 直至她走到男子的背后,袖中银光一闪,杀气腾腾的长剑直指他背心。 女子得意地笑了笑,刚要下手,却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你果然还是来了!本王等很久了!」 女子一怔,不解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要来杀你,为何不躲起来?」 羽枫瑾始终背对着他,语气波澜不惊:「这里是消遣娱乐的场所,一直打打杀杀的,岂不是坏了气氛!」 女子冷冷一笑,咬牙道:「那可巧了!我今日就要在这里杀了你!好坏一坏这里的气氛!」 羽枫瑾不慌不忙,缓缓转过身看着她:「杀人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告诉被杀之人是因何而死?」 女子昂起头颅,冷道:「你不必知道!」 「那我来猜猜好了!」羽枫瑾倒是丝毫不畏惧,反而漫不经心地分析道:「看你出手狠绝,全身杀气外露,应该不是受雇于人。如此说来,你和本王有血海深仇,对吗?」 女子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继而冷笑道:「翊王好厉害,不但能猜到我会来杀你,还能猜到我因何杀你!既然你如此聪明,不如也猜一猜,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血海深仇?」 羽枫瑾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只怕这仇恨和你的真实身份有关。而你接近燕荣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对吗?」 女子惊得呆住了,连练后退了几步,讷讷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羽枫瑾淡淡一笑:「我不但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女子的眼神有些慌张,迟疑了一下,喃喃问道:「那……他也知道了?」 「不,他还不知。」羽枫瑾看也没看那柄紧逼他的钢刀,径自走到桌前,撩袍盘膝而坐。 女子一步抢过去,不解地问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何不告诉他?让他来阻止我,何必要自己冒险?」 羽枫瑾自斟了一杯茶,幽幽说道:「你在燕荣身旁潜伏了这么久,可他依旧丝毫无伤,这说明你根本不想杀他,而且还对他是甚是上心。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拆穿。」 面的黑纱,露出她的真容。正是燕荣身边的白玉珏! 可她此时哪有半分温婉和孱弱,分明是个杀气腾腾的女刺客! 她紧皱眉头,怒道:「你拆穿了我的身份,又不让人来救援,是真不怕我杀了你吗?还是你自信地以为,我不敢杀你?」 羽枫瑾轻轻啜口茶,叹息道:「杀与不杀,都在你一念之间!可本王觉得,现在的你与其说心中有恨,不如说更加迷茫。你的族人因本王而死,你因此对本王心生怨恨,从而产生了杀意。不过,你或许更想知道,为何你父亲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为何还义无反顾地选了这条不归路!」 「你……你怎么知道?」玉儿连连后退,满目惊恐。 羽枫瑾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心平气和地说道:「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就是信仰!所谓信仰,是一个人哪怕身处绝境、面临深渊,也要坚持走下去的理由。这是你父亲的信仰,也是他的力量!世上正因为有许多如你父亲这般的人,才会让我们的文明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可你身为他的女儿却不懂这些,还真让人有些意外……」 他口气虽然平静随和,却用字严厉。 玉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紧握刀柄的手微微发抖,忽然厉声大叫道:「住口!我当然明白父亲的心思。可我还是恨你!有那么多人为了你而死,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开酒楼挣钱?整日里听曲儿喝茶、闲云野鹤、游手好闲?若那些死去的人,看到你此时的模样,一定后悔当初的自我牺牲!」 羽枫瑾鼻子里轻哼一声:「所以你觉得我现在起兵造反,或者干脆入宫去行刺,好一了百了?」 玉儿鄙夷地盯着他,昂然道:「如果你真是条汉子,就不该辜负那一腔热血!即便最后造反失败了,也好过躲在这里逍遥快活!你实在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 羽枫瑾扯了扯唇角,盯着她冷笑道:「你能帮我什么?帮我入宫一刀杀了皇上?你太天真,也太莽撞了!这种头一热的行动,只会让更多人送命!而没有意义的死亡是最愚蠢的!」 羽枫瑾的一字一句说得字字戳心,玉儿顿时火冒三丈。 她右手一挥,凝着霜的长剑直指他鼻尖:「混蛋!你怕死,所以就觉得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我今日就替父亲教训教训你,用你的鲜血祭典那些枉死的人!」 羽枫瑾不躲也不慌,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她:「玉儿姑娘,你只看到了眼前,却看不到未来。而且你的行为和家父根本无法相比。他当初并非是送死,而是种下了一个希望的种子,这粒种子在将来定会开花结果。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玉儿面色狰狞,凄然一笑:「二十年了,他死了整整二十年!就算是棵铁树也该开花了!殿下说的希望,又在何处?」 羽枫瑾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是冷冷地轻嗤一声:「二十年听上去很长,可在历史的长河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些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成功。这样,才对得起那些人的牺牲。看来你还是没有领悟父辈们的慷慨赴死!他们主动送死,不是希望本王做一些无谓的匹夫之勇。而是希望,本王能将他们的信仰延续下去,你明白吗?」 玉儿脸上的神色连连变换,呆立了许久,她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屠刀。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些话,会说服我不杀你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眼中带着一抹沉思之色:「本王从不会那自己的命开玩笑。你真以为,本王明知道你来杀我,却丝毫不防备吗?实不相瞒,你的四周都埋伏了弓弩手,你是伤不了我的!」 「咣当」一声,利刃跌落在地。玉儿颓然后退了几步,凄然道:「看来,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我愿 赌服输!」 羽枫瑾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杀你作何?你不过是来找本王解惑的,何错之有?还是快回去吧。今日之事,本王不会和燕荣说的。」 玉儿大吃一惊,连忙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冒出来,心里翻来覆去掂量了半天,才咬着牙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羽枫瑾轻叹道:「你父亲因我而死,我有义务保护他唯一的后人。」 玉儿神色微动,又问道:「那……你究竟是何时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羽枫瑾忽然抬眸望着窗外,幽幽道:「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暗中查找当年三位顾命大臣的后人。希望能有朝一日能为他们的父辈沉冤得雪,也能让他们重振门楣。你的名字就在我的名单之上。」 玉儿眼眶湿润,咬着牙道:「你若真想补偿我们,难道不应该为我们的父辈报仇雪恨吗?」 「会的,但不是现在。」羽枫瑾表情淡淡的,口气却异常坚决。 玉儿踟蹰许久才收刀回鞘,冷笑道:「好!既然你有这个态度,那我就等着。等着看花开结果的那一天!」说罢,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有句话,本王还要提醒你!」黑暗中忽然传来,羽枫瑾喜怒莫辨的声音:「不要去动皇上!这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燕荣好!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因为时机未到!」 玉儿站住脚,顿了顿,却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去。 ------------------------------------- 她前脚赶走,铁霖就带着一群手持弓弩的护卫,从别馆中四处走了出来。 「殿下,您没事吧。」铁霖命大家点燃了大厅的蜡烛,立刻走过来查看。 「没事。」羽枫瑾摆了摆手:「她并非真心要杀我。」 铁霖迟疑地问道:「那这件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诉燕荣了?」 羽枫瑾淡淡一笑:「燕荣他脸上藏不住事儿,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很难和白玉珏再演下去了。皇上那么聪明,一定会有所察觉。」 铁霖赞同地点了点头:「殿下言之有理。」 羽枫瑾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天边的皎月,却暗暗叹了口气:鹿宁,你现在究竟在何处?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再见我了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去秋来,鸿雁南飞,四下里的蝉鸣早已销声匿迹。鹿宁在大婚之前逃离盛京,至今也不过一个月。 好像生怕自己会变卦一般,她一人一骑,马不停蹄、昼夜不停地直奔灵州,一直行至梅山前才放慢脚步。 头顶上的云却像墨一样黑,只隐约可见,半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山前。 面对着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鹿宁飞身下马。过了梅山就是灵州,今晚怕要在这荒山野岭里过夜了。 回头遥望来时的路,鹿宁心中隐隐作痛: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再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随着一阵驼铃声响,她牵着雪绒马拾路而上。不多时,到了地势平坦的山腰处,才勒马停下。 她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拴好雪绒马,先为它喂了草料,才拿出火折子点起一堆火取暖。 深秋的山上,树枝间已经结了霜。鹿宁从行囊中掏出一个饼,狼吞虎咽起来。填饱肚子,她就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发呆。 这一个月来,她离盛京越远,心中就愈加难过。有好几次,她忍不住想要调头回去,却又不得不逼自己继续前行。 想着马帮兄弟为自己筹备婚礼的场景,想必面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定会让大家猝不及防、大失所望。 他还好吗?是不是在恨自己?会不会迁怒与马帮兄弟? 鹿宁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双臂里。这一个月来,翊王成了她心头的禁忌。她尽量避免去想有关他的一切。 可过往的那些点滴,却好似扎了根似的,在她脑海中挥不去赶不走,总时不时跑出来扰乱她的心。 为什么? 自从分别后,翊王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犹在眼前,是如此清晰。 她不由得摸向胸口,黯然叹了口气:看来,他已不知不觉住进自己的心里了。 觉得心中憋闷,她从马背上解下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后从取下一条毯子,将自己裹个严实,便靠在树干上慢慢阖上了眼。 山间风凄清,秋月明朗。一群乌鸦落在佝偻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树枝染上秋天的色彩,重重山岭披覆着冷凛的星光。 倏地一阵夜风呼啸而过,丛林中陡然传出骚动。鹿宁猛地睁开眼,立刻坐直身子,警惕地四下观望着。 可无边无际的树林中,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鹿宁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便又靠在树上草草入睡。 又是一阵窸窣的骚动声从密林中传出。 鹿宁重新睁开眼,一把拉下毯子,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屏气凝神地慢慢逼近树林。 待她走到密林便,却发现一只肥硕的灰兔正在草丛中探头探脑。 「太好了!」鹿宁收起匕首,兴奋地从马背上取下弓弩,暗自庆幸道:「风餐露宿这么久,这下子总算能开荤了!」 她瞄准灰兔慢慢拉紧弓弦,一箭射去,灰兔敏捷地一跃,刚好躲过这一箭,紧接着几个跳跃,便转头向密林深处逃去。 「可恶!」鹿宁不甘心,立刻翻身跨上马背,驱马快驰追进密林去。 灰兔为了逃命,也跑得极快。约摸追出半里地,灰兔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鹿宁勒马停下,警觉地四下环顾。正当她准备调头返回时,却听见一声虚弱而惊慌的呼喊声:「救命啊!」 细听之下,像是男子的声音! 鹿宁心下一惊,莫非有人被狼群袭击? 「是谁?」她立刻回了一声。 忽然,几下里响起微弱嗥叫声,一阵冷汗直透背脊,鹿宁双脚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下,沉下心来倾听。 一阵野 兽声后,撕心裂肺的呼救声遂又响起。 身为马帮人,碰到遇险的人本该伸手相助。可如今她一人上路,一匹狼还能轻松应对,若真是面对狼群,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也没有时间多想,鹿宁立刻高声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来人啊,请、请救救我!」 这声音听上去危在旦夕,鹿宁立刻飞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往树林里走去。 走不多时,鹿宁顿感一阵寒气袭来。抬眸间,黑洞洞的森林中霎时亮起,一双双阴森碧绿的眼睛,每双眼中都闪着贪婪凶狠的寒光。 鹿宁暗骂一声:糟了!果然是狼群! 她当下心念电闪:一人面对狼群,还要从狼牙中救人,那不但是鸡蛋碰石头,还是痴心妄想!所以,想要救出人,只能智斗狼群将他们逼退。 男子的呼救声一浪一浪的袭来,听上去是如此的绝望和痛苦。而那群野兽似乎闻到了新鲜的猎物味,正龇出獠牙一步步向鹿宁围拢。 鹿宁稍稍松了口气:很好,自己吸引了狼群的目光。至少那位男子是暂时脱险了。 不过她必须要尽快摆脱面前的困境,否则二人都会葬身狼腹。 鹿宁迅速冷静下来,注意到一匹最强壮的狼,正一步步逼近自己。这是狼群中的狼王,他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其他的野狼紧随其后也跟了过来。 鹿宁与狼王四目相对,不敢轻视它更要迷惑它,让这群极其聪明的动物,看不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她伸手摸向箭袋,稳住心神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却不能让它们觉察出,自己想要逃跑。 随即,她以迅雷之势拉弓撘箭,射向最近的一只。 「嗖」的一声响,一只野狼应声倒下,挣扎几下便断了气。不远处的一只狼却纵身一跃,立刻补上了这个缺口。 她又连射几剑,可狼群丝毫没有退缩,眼中凶光却越来越亮。 雪绒马在不远处不安地发出低鸣。鹿宁只能不停地拔箭射出。虽然每箭必中,但狼群一点不见少,箭袋却越来越空。 她心神慌乱起来,狼群越围越近,已可以清楚地看到狼牙反射出的白光,甚至能感觉到狼嘴呼出的热气。 难道今日便要葬身狼腹么? 鹿宁有些不甘心! 她下意识摸了把身旁的草,忽然间心念电闪。 很好!适逢秋季,空气干燥,山上的草木也都开始枯黄。鹿宁盯着狼王,冷冷一笑,随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星星之火亮起,几匹狼只是看到火光,便吓得连连后退。可这点火星却下不退打头阵的几匹野狼。它们露出牙齿,朝着鹿宁发出低低的警告之声。 鹿宁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其点燃,衣物很快燃烧起来。 她一边挥舞着着火的衣服,一边往后退去。那些狼看到鹿宁突然后退,本能要往前追,可他们畏惧鹿宁手中的火,便迟疑着龟缩不前。 鹿宁迅速返回方才的树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着火的木头,便转身返回。 她直面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一手紧握匕首,一手高举着火把,深吸了一口气,便追随着男子渐渐微弱的呼救声,往树林里冲进去。 一路上,她随手点燃两堆稻草,两簇火焰冲天而起,穷追不舍的野狼即刻调头逃跑。 可狼王似乎并不想就此放弃,他呲着牙,发出悲愤的低吼声。与鹿宁保持着一段距离,在火圈儿外不停地走来走去,却始终不肯离去。 就在鹿宁拨开层层密密的草丛,寻找伤者时,只一瞬间,她后背对着狼王。那狼王看准时机,立刻纵身跃 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闪着寒光的尖牙,猛地扑向鹿宁。 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鹿宁下意识举起火把往旁边一闪,躲过狼王的奇袭。一人一狼,隔着火把冷冷相望,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他们似乎都意识到,眼下的局势,必是你死我亡!只有将对方彻底杀死,自己才能活下去! 鹿宁将手中的火把插在一旁,然后抽出九节鞭绕鞭在腕。她无所畏惧地看着狼王,弯下腰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它。 感受到鹿宁的挑衅,狼王的警告声越来越凶狠。眨眼间,它再次纵身一跃扑向她,鹿宁却及时打了个滚儿,躲闪到了狼王的背后。 狼王兽性大发,立刻调头再扑。 鹿宁则趁它转身之际,挥出铁鞭劈向狼头。狼王一声哀嚎,晃了晃脑袋,耳鼻已开始渗血,看样子受伤不轻。 鹿宁反手又横扫一鞭,铁鞭如绳索般绊住狼王四肢,它一时失衡跌倒在地。鹿宁趁势拔出匕首,轻盈一跃扑到它身上。 暗夜里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了它的喉咙。 鲜血汩汩而出,狼王痛苦地哀嚎着。鹿宁担心它的叫声会引来更多的狼,便用拽住九节鞭两端缠紧它的颈子,两手狠狠一勒,狼王很快便断了气。 四下皆静,除了鹿宁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鹿宁慢慢站起身来,踢了踢地上的狼王,见它彻底没了气息,才将提到嗓子眼的气吐了出来。 她收起九节鞭和匕首,立刻寻找那名受伤的男子。很快,在一片染满血迹的草丛中,隐约可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惨淡的月华,映着他血迹斑驳的白袍。 鹿宁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来,碰了碰地上生死未明的人:「喂!你怎么样?」 可地上的人似乎昏死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鹿宁心中一沉,立刻伸手去探他鼻息。 还好,呼吸虽然微弱却还活着。 她立刻返回取来火把,向男子脸上一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所幸的是,因为自己出现得及时,他又护住了要害部位,才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只因他流血过多,所以暂时陷入昏迷。. 无可奈何之下,鹿宁取来干净的内衣撕成布条,先为男子止血、包扎伤口,才费地将他拖回方才的树下。 直到男子的伤口不再流血,鹿宁才将探子盖在他身上,松了口气:能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次日一早,天高气爽,晴空万里,一只白鹤推开云层直冲天际。满山的枝叶已经红黄相交,寒冷的山野变得更加苍翠欲滴。 早起的飞鸟,站在枝头上欢快的唱着歌。林间的喧嚣之声,惊扰了昏睡中的男子。他挣扎了许久,才撑开沉重的眼皮。 清晨的阳光,对他来说格外刺眼。他不得不重新闭上眼,难受得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男子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艳丽非凡、肤嫩胜雪、俏而不俗的红衣少女,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一缕阳光斜映少女双颊,两个浅浅的梨涡,长如蝶翼的双睫、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点而朱的樱唇都显得她娇俏可爱。 男子看得有些呆了,哑声问道:“你、你是谁?我、我在哪儿?” 鹿宁嫣然一笑,轻声道:“我昨晚路过这里,看到你被狼群所困,就帮你赶走了狼群。你伤得太重,夜路又太危险。所以,昨晚只能暂时在山上休息一夜。” 听她这样说,昨晚的恐怖经历,一幕幕又想起:昨晚他被困狼群时,似乎有人在林外高喊了一声,吸引了狼群的注意,自己才能侥幸逃生。 男子再次看向鹿宁:“是、是你救了我?” 鹿宁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他,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男子欲撑起身子,怎奈他只是稍稍收缩一下肌肉,全身就钻心的疼,头上顿时冷汗涔涔。他一声痛吟,可喉咙太过干哑,刚一开口便咳嗽起来。 鹿宁连忙扶住他的头,把水壶送到他嘴边,嘱咐道:“虽然血是止住了,可你的伤势还是太重。今日必须地下山去医治,否则,你活不过今晚!” 男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干涸的嗓子才稍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是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鹿宁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怎么会大晚上,出现在这荒山峻岭之中?” 男子神色一暗,叹了口气:“在下胡七,因为被歹人一路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才躲进这荒山中。却偏巧碰上狼群,在下不懂武功,实在无力抵抗。却没想到,万念俱灰之际,还能狼口逃生。这还要感谢姑娘出手相救,胡某一定铭记于心,日后定当竭力相报!” 说罢,他抱拳向鹿宁施礼,却因为牵动伤口,又咬牙切齿地痛吟一声。 鹿宁连忙扶他躺下,叮嘱道:“我叫鹿宁。既然咱们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鹿宁……”胡七靠着树干,喃喃自语道:“还真是个别致的名字。” 鹿宁见他身上包裹伤口的白布已渗出血来,不由得皱眉道:“伤口开始恶化了!如果公子还能撑得住,我先带你下山医治吧。” 胡七勉强弯起唇角:“没事儿,我暂时还死不了。那就麻烦鹿姑娘了。” 话刚一说完,一个响亮的“咕噜”声从胡七的腹部传来。 他连忙扶住腹部,窘迫地说道:“不、不好意思。被刺客追着一直在逃命,从前天起就什么都没吃……” “那你稍微休息一下,我给你弄些吃的,咱们再赶路!”鹿宁体贴地笑了笑,便开始生火做饭。 胡七虚弱的靠在树干上,伤口的疼痛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却不好意思在一位少女面前示弱,只好咬牙忍耐并想办法分散注意力。 他盯着鹿宁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问道:“鹿姑娘,你真是好勇敢,面对那么多狼居然不怕,还能从他们口中夺走食物,胡某佩服。” 鹿宁侧身对着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当时事态紧急,我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只一心想从狼口中救下你。可过后,我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足都是软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现在想想就后怕,若方才倒在狼口之下了,别说拔刀相助,怕是我也要葬身狼腹了!” 胡七感激地说道:“想必昨晚定万分凶险,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说话间,鹿宁已拿着一个碗走过来,递给他:“快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胡七接过碗来,看着里面的东西,不好意思地问道:“鹿姑娘,这是什么?” 鹿宁看到他满脸的困惑,连忙解释道:“咱们在荒山野岭的,也找不到什么吃的。只能打个酥油茶,揉一点糌粑吃。我知道你吃不惯,多少也吃点,等下山后就好了!” 胡七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不、不!这已经很好了!好吃、好吃!” 鹿宁看着他的样子,会心一笑,也连忙吃了起来。 吃罢饭,二人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准备继续赶路。 鹿宁将胡七小心翼翼扶上马背,可胡七受伤颇重,在马背上坐不住。鹿宁只能用绳子将他与自己绑在一起,便二人一骑按辔徐行,走下山去。 胡七瘫软地靠在鹿宁柔弱无骨的背上,鼻中嗅到阵阵幽香,是少女身上特有的香气。几缕柔柔的黑发,调皮地搔着他的脸,让他霎时心动。 “鹿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还随身带着药物和食物?难不成你是仙女下凡吗?”胡七恍恍惚惚地问道。 鹿宁嗤的一笑,说道:“什么仙女下凡!我不过是一个跑江湖的罢了。” 胡七见她不肯多说,忙道:“如果姑娘的身份不方便多说,请恕胡某无礼。”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误会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马帮的,我们马帮在路上若遇到陌生人或骡马病了,都要给予帮助的。有时碰到路断了、桥塌了,我们也会帮着去修。这是我们马帮自成立以来,立下的帮规!所以看到公子遇难,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胡七一挑眉头,脱口问道:“马帮?是镖局吗?还是江湖门派?” 鹿宁微微一怔,反问道:“公子不是北渝人?” 胡七被问得一头雾水:“鹿姑娘何以断定,在下不是北渝人?” 鹿宁侧过脸去,柔声道:“我们马帮是北渝第一大商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子却闻所未闻,所以我才断定,公子不是北渝人。” 听她说的有理有据,胡七只好坦白:“鹿姑娘着实慧眼,在下的确不是北渝人,不过是途径这里而被困在此处的。” 鹿宁继续控马前行,又问道:“这里是北渝、南诏和安南三国的交界处,那公子是来自南诏还是安南?” 胡七沉吟一下,才答道:“胡某自小生在南诏,可后来随父母经商,常年居住在安南。所以,胡某对这两个地方都十分熟悉。” 鹿宁轻声笑了笑:“既然对北渝又不熟悉,怎么会一个人出门呢?你又不会功夫,就不怕碰到危险吗?” 胡七略一迟疑,才道:“胡某生在富贵之家,平时生活十分优渥,胡某便想出来闯荡一番,希望能自己闯出一些名堂再回去。谁料到,半路上不小心露了白,让有心之人盯上便一路追杀至此,不但丢了全部家当,还险些搭上一条命……” 鹿宁微微颔首,赞许道:“胡-公子年少有志!不过,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若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马帮!” “谢谢姑娘。”胡七感激一笑,又问道:“鹿姑娘为何一个人在此?这里荒山野岭的,就没有其他人一路随行吗?” 鹿宁目光一闪,淡淡道:“这次我出来办些私事,就没让旁人随行。” 话音刚落,胡七突然发出一声痛吟。 鹿宁立刻勒马停下,侧过脸问道:“怎么了?是伤口裂开了吗?” 胡七强忍痛苦,咬着牙说道:“或许是骑马时间长了,背上一些伤口裂开了。没、没事儿,咱们继续赶路吧。” 鹿宁却立刻解开绳子,将胡七扶下马背仔细检查:果然,他身上一些伤口,因为受到绳子的束缚而再次破裂,已渗出鲜血。 鹿宁立刻拿出药来,为他清理伤口,自责地说道:“你伤势这么重,的确是不该勉强赶路。不过这里的条件太简陋了,若这些伤口不能得到很好的处置,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胡七虽已全身发冷、额头烫得厉害,神志有些模糊,却依旧安抚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胡某能从狼群中捡回一条命,已是福大命大了。若最后还是不幸殒命,胡某也知足了。只可惜胡某有生之年,不能报答姑娘的恩情了!” 鹿宁无心和他玩笑,只嗔道:“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活下去才是正事!” “哦,对了。”鹿宁又问道:“胡-公子的目的地是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胡七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在下从安南而来,是准备去盛京城的。” 盛京二字让鹿宁心头一颤,她垂眸思忖再三,才道:“这里离盛京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抵达,不如我先带你下山去疗伤。待伤好之后,再让帮中兄弟送你前去,如何?” 胡七望着她淡淡一笑:“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那就劳烦鹿姑娘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山坡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十分嘈杂,听上去人数众多。还未等鹿宁去查看,胡七却先慌张起来。 “鹿姑娘,快躲起来!” 鹿宁诧异地看向他:“为何要躲?” 胡七咬着牙说道:“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肯定是土匪!”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梅山狼群救少年(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瞧他慌乱无措的样子,心中顿生疑窦。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胡七拖到树后安置好,又安抚道:「你在这里藏好,我出去看看!」 胡七却一把拉住她:「鹿姑娘,我知道你身手不凡,可我现在身负重伤本来就拖累你,咱们还是不要招惹麻烦为好。」 鹿宁温言劝道:「胡-公子,这里虽是山岭,却是马帮和许多商号常走的路,很少有土匪在白日里经过这里的。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罢,她捧来一堆树叶,洒在胡七身上作为掩饰,便独自离开。胡七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欲言又止。 鹿宁迅速爬到一棵树上,藏身在茂密的枝叶间,偷偷观瞧山路上的情况。 马蹄声伴随着驼铃声渐行渐近,马上的人影也逐渐清晰:打头的是一位身高膀阔、粗壮黝黑的男子。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带着七八位身强体健的男子打马而来。 看清这者容貌,鹿宁心中大喜,忍不住大声喊道:「托托、托托!」 领头的男子立刻勒马停下,寻声四下张望着。 「托托!我在树上!」鹿宁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地向他挥手,吸引他的注意。 「小鹿!」托托一眼就看到了绿叶掩映下的红衣少女,顿时咧嘴一笑:「终于找到你了!」 鹿宁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托托面前,激动地说道:「我来灵州找你!没想到在这里就看到你了!」 托托从马上飞身而下,一步抢到鹿宁面前,抓着她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发生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鹿宁知道自己此时一定一脸的狼狈,只好笑道:「没什么,碰到有人遭遇狼群袭击,所以帮了个忙!」 托托两条粗眉一竖,怒哼道:「你管他作甚!你要是被狼群袭击可还得了!」 鹿宁莞尔一笑,忙安抚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身后跟着的又是谁啊?」 托托抓着鹿宁的肩膀,担忧地说道:「俺收到慕容老儿的信,说你突然不告而别,很有可能来灵州了,所以俺赶紧出来迎你了。」 听到这话,鹿宁羞愧地低下了头:「看来,还是师傅了解我。想必我这次不告而别,他一定担心坏了!」 「俺也急坏了!」托托连忙喊道:「俺整天带着灵州的这帮兄弟,在你可能走的路上巡视,生怕和你错过了!」 鹿宁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动容道:「兄长最疼我,我是知道的!」 说着,她走到那些兄弟面前一拱手:「多谢诸位兄弟,让大家担心了!」 众人连忙拱手回礼:「少帮住别和我们客气,看到你平安了,大家也都放心了!」 「那咱们赶紧下山吧!叶伯伯知道你要来,日日盼着呢!」托托一看到鹿宁,就开心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先等一下!」鹿宁拉着托托走向胡七藏身的树,解释道:「那个被狼群袭击的人身负重伤,亟需下山去医治,我们得带上他!」 然而,此时树下空空如也,只能看到几片沾着血迹的树叶,人却不知所踪。 「人呢?」托托搔了搔头皮,茫然四顾。 鹿宁看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血迹,叹道:「这位公子先是遭遇歹人追杀,又被狼群围堵,显然吓坏了。估计他以为你们是土匪,就吓得躲起来了!」 说着,鹿宁沿着血迹前行,高声喊道:「胡-公子,不用怕!他们是我的兄弟,不是土匪恶霸!」 片刻之后,才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鹿姑娘,我、我在这儿!」 托托和鹿宁拨开草丛,发现了脸色苍白、全身是血的胡七已瘫 倒在地,看上去奄奄一息。 鹿宁皱眉道:「怎么不老实呆在那里,你这一动,伤势又严重了!」 胡七粗喘着气,虚弱地说道:「对、对不起,我以为是土匪来了!」 「你说谁是土匪?」托托圆撑双目,一步走过来,怒视着胡七。 胡七看着高大威猛、相貌丑陋的托托,不由得全身一颤,说不出一个字来。 鹿宁连忙拉住托托:「兄长,你别吓他!」说着,她蹲在胡七身边,柔声道:「胡-公子,这是我兄长托托!他不是土匪,你不用害怕!」 胡七壮着胆子,再次打量着来者:托托身材魁伟、鹰视虎步、气势磅礴,真是好一条大汉!虽然他仍然有些畏惧,还是不由得暗暗喝采。 他赶紧抱拳:「胡某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请壮士莫怪!」 「罢了、罢了!俺最受不了你们这种文绉绉的公子哥!」托托见他伤势很重,也摆一摆手不和他计较。 他蹲下身来,一把扯开胡七的衣衫,皱眉道:「幸好俺随身带着药!看你身上的伤这么重,还是先上药再下山医治吧。」 说罢,他从自己的马背上取来药,便开始为胡七涂抹伤口。 「啊」的一声,胡七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推开托托的手:「托托兄,我、我的伤没事,咱们还是赶快下山吧!」 托托十分不解:「你流血不止,怕是还没下山呢就没命了!怎地,你是瞧不上俺吗?」 「不敢、不敢。」胡七垂下眼眸,咬紧牙龈,面有难色。 鹿宁叹了口气,从托托手中拿过药来:「兄长,还是我来吧!你先和弟兄们去休息一下。」 托托嘬了嘬牙花子,也只好悻悻离开。 鹿宁小心翼翼地为胡七上着药,柔声道:「公子别介意,我兄长个性直率,并没有恶意。他下手重了些,你可别往心里去!」 胡七忍着伤痛,勉强勾起嘴角:「没关系,看得出托托兄是好意……」话还未说完,胡七又是倒吸口凉气。 「很痛吗?」鹿宁连忙停下手来,担忧地看向胡七。 胡七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没、没事儿,这点痛我能忍着。」 鹿宁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不忍道:「这些伤口恶化了,此时上药的确会很痛,你要忍一下啊!」 胡七咬着牙,苦笑道:「要不鹿姑娘陪我说说话吧,这样我就不会去想身上的疼了!」 「嗯,公子想要说些什么?」鹿宁应了一声,继续为他擦药。 胡七想了想,问道:「要不,鹿姑娘给我讲讲马帮吧,胡某对你们十分好奇。」 鹿宁深思片刻,才娓娓说道:「马帮是义父一手创立的。最初,马帮只是将南方的货物,运送到北方售卖。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马帮已在许多城镇设立了分号,业务也不单是运输这么单一了。」 胡七顿时大吃一惊:「这么说你是马帮帮主的女儿?也就是马帮的少帮主?」 而耐心:「我们马帮最重要的就是讲信誉、守信用!每次货物运输,我们都要保证货物完好无损地抵达目的地。这一路上,我们会对每头骡子、每样货物负责到底。若真有什么意外,哪怕自己吃亏贴进去,也要保证客户的利益!这才是我们立足于江湖,成为江湖第一的原因!」 胡七连忙拱手,赧然道:「原来如此,是胡某失言了!不过,想必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定是万分艰辛。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怎会做如此辛苦的事?」 鹿宁笑吟吟地看着他,反问道:「谁说你们男子能做的事,我们女子就做不到了?我可是从小跟在义父身边,一路风餐露宿长大的!」 胡七见她浅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垂下眼眸,自嘲道:「瞧我,又说错话了!也是,我一个大男人,还不是被姑娘从狼群中救出来的!」 听到这话,鹿宁不由得莞尔一笑。 托托端着两个碗走过来,递给鹿宁一碗:「让兄弟们吃点东西再下山吧!」 鹿宁接过饭碗吃了两口,点点头:「嗯,没问题。让大家开饭吧!」 「得嘞!」托托扭过头,向身后十多位兄弟大喊道:「开饭喽!」 众人立刻坐在地上,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托托又拿来另一碗递给胡七:「吃罢,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胡七接过饭碗,怔怔地看向鹿宁:「你方才不会是在……试毒吧?」 托托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小鹿身为少帮主,理应该为兄弟们试毒!咋啦?」 胡七微微蹙着眉头:「我只听过在宫里的太监为皇上试毒,却没听过在江湖上,一个女子为一群男人试毒!」 此时,他对眼前的食物全然没了食欲。 托托几口吃完了食物,一抹嘴说道:「可不是俺们欺负小鹿,俺们老帮主也是这样做的!」 胡七心中更加不解:「难道你们就不怕帮主中毒,那大家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这你就不懂了!」托托裂开嘴,嘿嘿笑道:「帮主为兄弟们试毒,那是江湖情谊。兄弟们正是念着这些,才心甘情愿追随她的!皇帝老儿那是怕人下毒害他,怎能比得了?」 胡七点头赞许道:「胡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受教了!」说罢,他连忙将碗中的食物吃个干净。 托托拿出酒囊,仰头喝了几口,又道:「能做我们帮主的人,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干脆果断,而且说到做到、绝无戏言!运输路上走在最前面为兄弟开路,吃饭的时候为兄弟们试毒!帮主向来都是最有威望的人!」 胡七转头看向鹿宁,脸上闪过一抹别样的色彩。 鹿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大家都吃完了,还是赶紧下山吧!到了灵州分号,找个大夫给胡-公子治疗才是要紧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相逢一醉是前缘(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日暮时分,山脚下一片寂静,只剩斜照的落日,和家家户户升起的缕缕炊烟。 鹿宁领着马帮兄弟,下了梅山又走了一会儿便进了灵州城。 灵州三面环山,南濒仙湖。 整座城镇虽没有盛京城里那些笔直宽敞的青石路,车水如龙的行人,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可这里风光绮丽、百花齐放,别有一番风味,丝毫不比盛京逊色。 与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的鹿宁不同,与托托共乘一骑的胡七,却觉得神困力乏、昏昏沉沉,他趴在托托的后背上,东倒西歪得就快坐不住了。. 这一路上的骏马疾驰,让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些,可他不得不强打着精神继续赶路。行出数里后,胡七迷迷糊糊中,感到马儿缓缓停了下来。 他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座房舍高大的宅第之前。 朱漆金钉的大门上,两个大铜环被擦得锃亮,门上黑色的匾额上,写着「马帮」两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灵州分号」四个小字。 门外两侧,各有四名身形魁梧的壮汉垂手侍立。 鹿宁一勒缰绳飘身跃下马背走向大门。从腰间掏出一枚金色的小牌,给四人看了一眼。 几个人看到那腰牌,如同看到圣旨一般,立刻恭敬拱手:「少帮主!」 鹿宁微微颔首,问道:「叶总管可在?」 话音刚落,朱漆大门被推开,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一名中年男子领着数十名男子阔步走出来。 领头男子带着众人向鹿宁抱拳拱手,齐声高呼道:「叶孤鸣带领林州分号所有弟兄,恭迎少帮主!」 这男子约莫四的年纪,面若重枣、唇若涂朱,唇上三口细黑髭髯,左颊上一道疤,正是马帮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鹿宁昂首玉立在众人面前,忙抱拳回礼:「各位兄弟不必客气!叶伯伯,好久不见,您可安好?」 因为叶孤鸣与鬼力赤是结拜兄弟、忘年之交,所以鹿宁和托托对他常用敬称,一时间忘改不了口。 叶孤鸣笑着上下打量着她,脱口夸赞道:「哈哈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上次见你还是黄毛丫头,现在已是威风凛凛的少帮主了。」 鹿宁盈盈笑道:「叶伯伯还是这般精神矍铄,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一位中等身材、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的长者走向前来,拱手笑道:「云继昌见过少帮主!」 叶孤鸣连忙侧过身,向二人介绍道:「少帮主,这是灵州分号的云长老。平日里都是他帮我料理帮中之事,让我有了许多闲暇的时间,可以专心钻研武学!」 鹿宁连忙向来者拱手回礼:「云长老!」 云长老侧过身,抬手笑道:「叶总管,别让少帮主站着说话了,不如大家都进去,坐下来叙旧吧!」 叶孤鸣一拍脑袋,哈哈一笑:「还是云长老想得周到,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赶路也累坏了吧,赶紧进去歇息一下,接风喜宴已经备好了!」 「等一下。」众人刚要进门,鹿宁却转身走到胡七身旁,向叶孤鸣吩咐道:「叶伯伯,这位胡-公子在山上遭遇狼群,劳烦您请一位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 叶孤鸣走过来,上下打量胡七一眼,沉声道:「的确受伤不轻,放心吧,灵州的大夫不比京城的差!」 说着,他一摆手,身后走过来两人搀扶着胡七,慢慢往院内走去。 筋疲力尽的胡七已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频频看向鹿宁,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鹿宁看穿了他的心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胡-公子,你先去休息吧,等大夫为你看完病,我再去看你。」 胡七被众人送入客房。鹿宁和托托跟着叶孤鸣走进去,前往云长老安排好的房间内收拾行囊、稍作休息。 鹿宁刚梳洗打扮完,就有弟兄过来通知:叶孤鸣已备好接风宴席!请众人前去宴客厅入席。 日薄西山,灵州分号的院子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鹿宁和托托推门而入时,宴客厅中已坐满了人,偌大的厅中除了主桌,几乎座无虚席。 众人见到鹿宁立刻站起身,齐齐拱手:「少帮主!」 鹿宁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咱们都是自家人,这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说罢,二人便跟着叶孤鸣走到主桌上坐下。 少帮主莅临灵州分号,叶孤鸣大排筵席宴请二人,马帮灵州分号上下近百人均列席相陪。鹿宁与托托坐在首席上,同席的还有叶孤鸣与云长老。 鹿宁落座后,婢女和小厮们便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 酒席将开未开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叶孤鸣连忙放下筷子,大笑道:「夫人来了!」 这一句话,惹得众人侧目,也纷纷放下筷子看向门口。 门外走来一位美艳的妇人,她约莫三的年纪,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生得眉目如画、肤光胜雪,眉间一颗美人痣更显无限风情。 鹿宁认出来者正是叶孤鸣的夫人马蕙兰。她没想到,几年不见,叶夫人还是这般风情万种、苗条婀娜。 她身旁的婢女正搀扶着一位白衣翩跹的公子哥,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来。 鹿宁细细看着那公子,他长着一张白皙小巧的瓜子脸,头束玉麟髻,发墨如漆,一双桃花眼清澈多情,宛若夜空里的明星。 可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他全身带着一股与生而来的出尘之气,是清丽与桀骜的融合,多一分便是美貌有余,优雅不足。 呆望了半天,鹿宁才恍然惊觉:这不是胡七吗? 初遇胡七时,他蓬头垢面、全身是血,和面前的俊美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仅是鹿宁,席上其他人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胡七,四下里皆是啧啧赞叹之声。 马夫人微微一笑,向众人解释道:「这位是咱们少帮主的朋友胡七,他在梅山上受了伤,需要在这里养病。」 说着,便命丫鬟环儿扶着胡七去主位上落座。 一路上,众人纷纷向他抱拳,以示欢迎。胡七也向众人微笑回礼。 环儿将他扶到鹿宁身旁坐下,马慧兰也挨着胡七坐定。 一阵淡淡的梅香袭来,鹿宁忽然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胡七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鹿姑娘,马夫人盛情相邀,胡某实在推脱不过。这样贸然参加马帮的家宴,会不会过于唐突?」 鹿宁回过神来,忙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不过,你现在看上去依旧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强撑着来出席,身子可还吃得住?」 马慧兰在一旁插口道:「放心吧,方才大夫看过了,也给伤口都上了药,说是并无大碍,休息段日子就能好。咱们在这里吃吃喝喝,将胡兄弟一人放在房里,我实在于心不忍,就劝他过来了!」 听到马夫人如此说,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嘱咐道:「胡-公子身体还很虚弱,的确需要吃些东西补补。不过,如果席间你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回去休息,切不可顾及面子耽搁病情。」 胡七心下动容,拱手道:「多谢马帮兄弟和鹿帮主的照拂,胡某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叶孤鸣已举杯起身,敬向众人:「兄弟们,少帮主不远万里前来,诸位今日一定要陪着少帮主吃好喝 好、不醉不归!」 「好!」众人齐声高呼,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叶孤鸣坐下后,鹿宁先动了一筷子,大家才开席。 酒过三巡,菜,每人的脸上都有了微微醉意。 托托胡吃海塞了一番,才看向叶孤鸣,大声道:「叶伯,听说你的叶家刀法十分了得,俺可不服气!不如哪日有空,咱俩比试比试,如何?」 听到这话,叶孤鸣心下大喜,即刻哈哈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早就听鬼力赤说过,你不但继承了他的鬼刀法,还稍作改进将刀法发扬光大。我一直想领教一番,却求之不得啊!如今你来了,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托托一抹嘴,得意地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了,你的叶家刀法,俺在鬼力赤那里领教过,为了破你这刀法,俺特地研究了好几套旁路刀法呢!」 叶孤鸣双目中精光暴亮,喜道:「哦?你竟有了破解之法?那我可得好好讨教几招,看看你那些破解之法,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花拳绣腿!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想必鬼力赤教给你的刀法,也不过是以前的招式。这几年来,我可是日夜苦思,已将叶家刀法精进了不少!」 托托听到这话也兴奋起来:「听你这么说,俺更不服气了!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去比划比划?」说着,便嚯地站起身来。 叶孤鸣也连忙起身,大笑道:「好!咱爷俩现在就到院子里练练去!」 说着,二人就要往外走去。 「叶大哥!」马慧兰及时叫住他,温声劝道:「方才你还说要好好招待少帮主呢。现在你却要出去练武,岂不失了礼数?」 叶孤鸣反应过来,忙拱手赔罪:「哎,你瞧我,一提到刀法和武功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说着,便举杯一饮而尽。 托托也反应过来,连忙大笑道:「叶伯,俺和小鹿要在灵州住一段时间呢,咱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逢一醉是前缘(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也敬向叶孤鸣,莞尔道:「叶伯伯,多谢您准备得这么周到。我敬您一杯!」说着,也举杯痛饮一番。 叶孤鸣却有些赧然,叹了口气:「不怕你笑话!我是个粗人,一向不懂应酬。是云长老收到慕容先生的信,得知你要来灵州,所以早早就准备起来了。」 鹿宁转头看向云长老,举杯敬向他:「看来我还要敬云长老一杯。叶伯伯说得不错,云长老果然细心周到、做事妥帖、堪称大任。」 云长老忙举杯回敬:「少帮主客气了,这些都是老朽该做的!」 放下酒杯,鹿宁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既然如此,想必叶伯伯和云长老,也该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了吧?」 云长老和叶孤鸣相视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想必……少帮主是为了护送安南难民之事而来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胡七似乎被酒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你没事吧?」马慧兰关切地送来自己的帕子。 「不好意思,胡某失礼了。」胡七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面色有些潮红。 「不错。」鹿宁看向叶孤鸣和云长老,继续说道:「这一来,我继任帮主之初,理应前往各个分号考察一番。二来,安南内乱兹事体大,甚至影响了盛京,所以我不得不来看一看。」 叶孤鸣猛灌了一口酒,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咱们!如果他们一早就说世子也在这群人中,我定会亲自护送!那些杂碎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也断不会发生此事!可当初他们只说是一群普通难民,我才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哎!」 「世子?」鹿宁立刻警觉起来:「怎么回事儿?」 云长老捻着胡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初,一群从安南来的难民,委托我们将他们送往盛京。叶总管见他们衣衫褴褛、形如枯槁,以为是普通难民,便派了几个武义不错的兄弟们护送。却不料半路出了事,护送的兄弟们不但惨遭毒手,那些难民也都死的死、逃的逃,无一幸免!而事后,我们经过调查才发现,原来这些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一群伪装成普通百姓的侍卫。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安南最后一个世子,送来北渝求得皇上的庇佑!」 「那这么说,安南世子他……」鹿宁脸色微变,心里顿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云长老沉沉叹了口气:「我们不知道世子的模样,所以无法确定他是否已经被害,还是已经逃掉了。不过,即便他当时能逃出生天,独自一人怕也躲不过那些刺客的毒手……」 鹿宁蹙起眉头,沉声问道:「你们可有查到,追杀世子的是些什么人?」 「还能有谁!」叶孤鸣一拍桌子,突然来了脾气:「还不是安南那些造反的狗杂碎!他们推翻了自己的天王老子还不够,非要来个赶尽杀绝!」 马慧兰轻轻咳嗽了一声,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叶孤鸣自知失言,立刻闭上了嘴。 鹿宁支着腮深思片刻,沉声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要倾尽全力去寻找世子的下落。一旦被渝帝知道了这件事,怕是马帮就要大祸临头了!」 「少帮主请放心。」云长老正襟危坐,连忙说道:「事发之后,我们在第一时间就撒下人手去寻找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那就有劳云长老了!」鹿宁向他微微一笑。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一旁的叶孤鸣。 他除了方才提到武义时来了兴致,但凡涉及到帮中事务,要么默不作声由云长老发言,要么就发牢骚。她忽然想起了慕容先生的评价,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不知少帮主此次前来,准备在灵州待上多久?」云长老忽然发问。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这要看安南世子之事,何时能够有所进展了!要在此叨扰一段日子,有劳各位费心了!」 「少帮主哪里的话!这本是我们的错,还得劳烦少帮主来料理,是我们心中有愧!」云长老诚惶诚恐地又敬了一杯。 和言行得体的云长老相比,显然身为分号总管的叶孤鸣,心更大一些。 有了托托相伴,他喝得十分尽兴。早已醉眼惺忪,酒意上头。 他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我一看到你俩,就想起你们的义父。我们兄弟差不多已未见,甚是想念啊!」 鹿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这也难怪,叶伯伯与义父十多年前结为异性兄弟、忘年之交。而且,您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马帮的元老。其实,义父对您也十分想念,您有空可以去南疆看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叶孤鸣醉眼望向马慧兰,笑道:「我与鬼力赤何止是异性兄弟,他还是我与兰妹的媒人啊!」 鹿宁有些吃惊,她看了看满面通红的叶孤鸣,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的马慧兰,轻声笑道:「真是没想到,像义父那样粗犷的汉子,竟还为人指点过姻缘呢。」 随即,她神色一暗,幽幽叹道:「倒是可惜他老人家独身一辈子,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语毕,她的余光忽然瞥见,方才还谈笑风生的马慧兰,脸色霎时大变,眼中竟露出怒意,鹿宁未免心下一惊。 提到妻子,叶孤鸣脸上泛着红光,表情甚是得意,自顾自地侃侃而谈:「想当年,我与鬼力赤同时遇到蕙兰。我初见蕙兰时便心生倾慕,只是我木讷不会说话,虽然心中有意却不敢表示。没想到,鬼力赤竟看出我的心思来,还主动提出,要为我二人做媒。如此,我才能娶到如此贤惠温柔的妻子,还生了一个孝顺聪慧的孩儿!」 说罢,他笑吟吟的看向马慧兰,笑问道:「对了兰妹,峰儿去哪儿了?今日怎么不见他来赴宴?」 马慧兰仰头喝了一口酒,淡淡答道:「今日堂弟那里有事找他,我便让他去了。这个时候没回来,怕是被留下吃饭了。你不用担心,有堂弟照顾,峰儿不会有事的!」 叶孤鸣连忙摆摆手,哈哈笑道:「都是自家亲戚,我能担心什么!再说,峰儿承袭了我的刀法,一身功夫甚高,没人敢欺负他!」 说着他又要喝酒,却被马慧兰拦住,柔声劝道:「叶大哥,平日里大家都说你木讷内向、少言寡语。怎的今日偏将那些陈年旧事拿出来说。今日是给少帮主接风洗尘,你说这些也不怕大家笑话吗?」 叶孤鸣赤紫的面皮上微微一红,赧然道:「兰妹说的是,今儿我太高兴了,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确实有些失言了!还望少帮主莫要笑话!」 说着,又自罚了三杯。 厅上众人闻听此话,不禁笑声如雷:「叶总管这是哪里的话!您和夫人平日里恩爱有加,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呢!咱们只有羡慕的份儿,哪敢笑话啊!」 马慧兰听着众人拿她这般说笑,脸上虽然端庄依旧,眼中却隐有怒意。 可热烈的气氛,让叶孤鸣有些得意忘形了。他继续和兄弟们调侃着,全然不顾,马慧兰的脸色愈加难堪。 鹿宁着急地想要扯开话题,可自己一个人却说不过一群酒鬼。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胡七正掩着嘴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脸上一片绯红。 马慧兰忙关切地问道:「胡兄弟,你怎么咳嗽得这么严重?」 胡七摆了摆手,被咳嗽堵得说不出口。 马慧兰立刻命丫鬟环儿为他拍背,转身向叶孤鸣请示道:「叶大哥,夜露风寒,胡兄弟再坐下去身子吃不消 。要不然我先送他回去,让他休息吧!」 叶孤鸣皱眉看着虚弱的胡七,点了点头:「赶紧去吧!宴席日后有的是机会,病情可不能耽搁!」 咳嗽声渐渐停止,胡七饱含歉意地看向大家,拱手道:「抱歉,胡某身负重伤,实在是体力不支,扫了大家的兴!日后,待胡某伤愈,一定请大家喝到尽兴!」 鹿宁担忧地看着他:「公子不必客气,我们马帮兄弟不拘小节,没人会这么小家子气的,你还是快去休息吧!」..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胡七在环儿的搀扶下,步履虚浮地离开了。 素雅整洁的客房内,还余有一丝淡淡的草药香。 熬好的药放在床前的小桌上,已经晾得温不烫手。 环儿将胡七扶到床上躺下,马慧兰走过来看到胡七雪白的衣衫,渗透出暗暗的血迹,不由得惊呼道:「哎呀,伤口又开始渗血了!你快脱下衣衫,我来帮你上药!」 胡七愕然地看着她,讷讷道:「就不劳烦叶夫人了!这点小事还是让小厮来吧!毕竟……男女有别……」 马慧兰瞧他一板一眼的样子,不由得掩嘴一笑,打趣道:「的确是男女有别,不过看你样子,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就不必讲究那么多了!」 「可是……」胡七蹙着眉、红着脸,仍然有些扭捏不安。 「环儿,给胡兄弟宽衣!」马慧兰莞尔一笑,趁着环儿为他宽衣解带之际,便取来了药箱。 「会有些痛呢,胡兄弟可要忍耐一下。」马慧兰小心地为他上着药,然后在伤口上轻吹一口。 胡七只头皮发麻,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可见对方如此热情好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任她摆布。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桂林蒲萄新吐蔓(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见鹿宁来了,胡七顿时松了口气:「鹿姑娘,你进来吧!」这喊声中,隐隐充斥着喜悦和期待。 鹿宁推门而入,瞧见马慧兰也在此,不由得一怔。 马慧兰笑着走过去,解释道:「少帮主,胡兄弟的伤无碍,这几日多注意休息就可以了。既然你来看他,那我去瞧瞧你叶伯伯,说不定他又喝多了。」 说罢,她转身袅娜离开,随手带上了房门。 见马慧兰离开,胡七才彻底松了口气。 「胡-公子,你感觉怎么样了?刚才真不该让你出席的。」鹿宁走过来坐在床边,一脸的关切。 「多谢姑娘记挂。」胡七微微欠身,有气无力地说道:「胡某何德何能,得以姑娘舍命相救,还照顾得如此周到。胡某一定尽快养好身体,以报姑娘之恩。」 「什么报不报恩的。」鹿宁微微一笑,温言道:「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求你直接说就是了,不必担心给我们添麻烦。」 听到鹿宁如此为自己考虑,胡七心中更是感激。 他再次欠身,赧然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毕竟咱们萍水相逢,胡某不敢再麻烦姑娘太多了……」 「别和我客气。」鹿宁笑着打断他,又道:「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咱们一同经历过生死,如果胡-公子不嫌弃,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能和姑娘成为朋友,是胡某之幸!」胡七急忙应下来,望向鹿宁的双眸闪闪发亮。 「那就好。」鹿宁站起身准备离开,又不忘嘱咐道:「对了,我已经安排好人手。等胡-公子养好伤,就送你去盛京。这一路有人护送,想必那些歹人断不敢再下手。」 「多谢姑娘。」胡七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鹿宁稍作思忖,才道:「我还没想好。可能在灵州待上一段日子,再去其他分号看看。」 「也好。」胡七淡淡一笑,眼底竟涌起一丝落寞。 鹿宁转身刚走出门,就被喧嚣声吸引了注意。 原来是叶孤鸣一时开心,被托托灌个酩酊大醉,正被几名兄弟七手八脚的往屋里抬。另一波兄弟,也抬着不省人事的托托去客房休息。 二人一前一后被抬走,口里还在胡乱说着醉话。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赫然发现,跟在叶孤鸣身旁的马慧兰,眼神里竟是满满的厌恶和不耐烦。 她心下一惊,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待她重新看过去,马慧兰和叶孤鸣已相继进了屋。 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便摇了摇脑袋,转身回屋。 众人将叶孤鸣放在床上,便退出屋去。 马慧兰反手将门关上,靠着门深吸一口气,霎时敛起笑容,脸色灰败、目光凛然。 她嫌弃地剜了一眼床上醉醺醺的男人,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在最深处摸了一会儿,才翻出一个珊瑚手钏。 她捧着珊瑚手钏走到铜镜前坐下,放下手钏,她拿起梳子对镜理了理云鬓,又拿起脂粉补了补脸上的妆。 看着镜中的倩影,她微微蹙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眸底的神色复杂,有怀念、有眷恋、还有不甘和憎恨。 随后,她将珊瑚手钏搁在胸口,深吸了口气,十六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本来早已尘封心底,可今日被叶孤鸣翻出来当众一说,却让她思绪如潮: 遥想十六年前,她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因为被人追杀一路逃亡到此。 就在她穷途末路、万念俱灰之际被鬼力赤所救,并将她藏匿在帮中,她才能侥幸活下来。 自古美女爱英雄! 这句话当她第一眼看到鬼力赤时,才深刻的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尤其,得知救命恩人曾是一位征战沙场、气吞山河的大英雄时,马慧兰更是心生倾慕、痴心不已。 在朝夕相处中,马慧兰被鬼力赤的为人豪迈、重情重义痴心着迷,便下定决心要嫁他为妻。 彼时彼刻,她眼中心中只有鬼力赤一人,又怎会知道,与鬼力赤情同手足的叶孤鸣,却已对她动心。 英雄难逃美人关!此时身为帮主的鬼力赤,也对温柔美丽的马慧兰动了心思。 不得不说,马慧兰是个标致的美人,无论是当年的少女,还是现在的少妇。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妩媚和妖娆。 再加上她温柔贤惠,十分会照顾别人。因此,当时的她,成了马帮兄弟的梦中情人。不过大家也都看得出,这个梦中情人的梦中人,是他们的帮主。 所以,旁人想得再多,也只能是默默想想罢了。唯有木讷的叶孤鸣,全然没有发现丝毫痕迹,依旧对马慧兰痴心不已。 马慧兰细心服侍着鬼力赤,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后,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了大英雄的女人。 这朱红的珊瑚手钏,便是他俩相好之际,鬼力赤送予她的定情之物:鬼力赤曾说过,马慧兰正如这珊瑚一般艳丽绝俗、令人一见心醉。.. 那时,马慧兰还天真地以为,终于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日日盼着二人能喜结良缘。她愿为鬼力赤生儿育女、一心一意服侍他一辈子。 可上天和她开了个玩笑! 就在她整日憧憬在美好的未来之际,鬼力赤却突然对她说:叶孤鸣想娶她为妻,问她是否愿意? 听到这话时,马慧兰心下又急又气,不知鬼力赤是真的不懂风月,还是只为了试探自己。 她一时赌气,便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 本来想恼一恼鬼力赤,却未曾想到,鬼力赤非但没生气,反而开始大张旗鼓地为叶孤鸣和马慧兰操办起婚事来。 看到鬼力赤动了真格,马慧兰登时慌了手脚。 她立刻找到鬼力赤表白心意,却没想到鬼力赤当下拒绝了她。在他心中,兄弟情义远在儿女私情之上。 即便他曾经对马慧兰有意思,可只要兄弟开口,他就会毫不迟疑地将她拱手让人! 伤心欲绝的马慧兰没有再反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推入了叶孤鸣的洞房。鬼力赤为了表达自己的祝福,还将灵州分号,送给他们夫妇做贺礼。 从此,在马慧兰眼中,鬼力赤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感情骗子! 她伤心欲绝、心灰意冷,过往一切的倾慕和深爱,转眼间,都化成了蚀骨的恨意…… 叶孤鸣响亮的鼾声,打断了马慧兰的回忆。她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将那珊瑚手钏狠狠摔在地上。 一颗颗鲜红的珠子四散开来,滚得到处都是,仿若一滴滴心头血四下喷溅…… 马慧兰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凝着床上的男子,半晌,便愤然转身离去。 ------------------------------------- 秋风刮起,白云飘飞,草木枯黄,大雁南归。 惨淡的阳光,斜照在镂刻着花纹的窗子上。窗外秋风飘过,闺阁内熏香四溢。 雪白的纱幔轻轻飘动,鹿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美玉无瑕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昨夜,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又一次毫无征兆地闯入梦中。梦中的二人,亲密无间、欢声笑语,在梦中他们有多美好,梦醒后她便有多失落。 半梦半醒之际,她 已闻到满园兰菊,那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她缓缓睁开眼,将身子绻起,把脸埋进罗衾中发呆,心中一片怆然。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有力的呼喝声。鹿宁探出头来,掀开纱幔走下床,径自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往外望去。 原来,是叶孤鸣带着众兄弟在院中练武。 朝霞沐浴着这群皮肤黝黑的汉子,他们赤条条***着上身,随着叶孤鸣的口号出拳踢腿。不过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小鹿,快起床!」托托豪爽的声音传来。随即,巨大的敲门声响起。 鹿宁连忙跑去开门,只见托托手拿着一个鸡腿,大笑着跑进来。 他将一个鸡腿递给鹿宁:「给你吃一个!」 鹿宁笑着推辞道:「你吃吧,我刚起,还不饿!」 托托大剌剌地坐下,几下就吃光了鸡腿。他用袖子一抹油腻腻的嘴,说道:「小鹿,慕容老头儿说你不辞而别。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啊?」 鹿宁微微一怔,咬着唇迟疑半晌,才道:「没什么。盛京也没什么事儿了,本来就打算去别的分号看看,想着灵州这边的事比较重要,就先来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啊!」托托丝毫不怀疑。 其实,鹿宁都开始佩服自己了。自从当上少帮主以来,不管是否出自自愿,她说谎的能力越来越厉害了。 托托又问道:「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啊?还准备回盛京吗?」 「还没想好,在灵州待一段时间再说吧。」这句话是实话,她现在没有勇气回去面对翊王。 托托忽然叹了口气:「以前俺天天和慕容老儿待在一起,虽然经常吵架,但也习惯了。现在天天看不到他,还真不习惯。」 鹿宁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要不这样吧,胡-公子想请我们护送他去盛京,我正愁该派谁去呢。既然你想师傅了,那你就送他一程,顺便回去看看师傅吧!」 「俺不!」托托一瞪眼,当即拒绝:「你在哪儿,俺就在哪儿!慕容老儿八百个心眼儿,谁也害不了他,俺必须在你身边护着你。」 鹿宁看着八尺之躯的壮汉,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不由得苦笑。她刚要再劝,敲门声再次响起。 鹿宁连忙起身去开门,马慧兰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少帮主怎么起来得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习惯早睡早起了!」鹿宁莞尔一笑。 马慧兰拉过一张椅子款款坐下,笑道:「方才我去看了胡兄弟,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天天呆在这里也闷得慌。所以,我今日带你们出去转转吧,如何?」 托托一拍大腿,大笑道:「太好了!早就听说灵州的美酒美食名天下,俺正想要出去看看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章 桂林蒲萄新吐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好吧,那你先和叶夫人稍等一下,我去梳洗一下就出来,很快的!」 鹿宁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马慧兰却突然叫住她:「等等!」 鹿宁陡然驻足,诧异的看着她。 马慧兰走过去,拉过鹿宁的袖子,苦笑道:「少帮主就算是日理万机,也要顾及一下自己啊。你瞧瞧,裙子都破了,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吧!」 鹿宁看了看袖子上的破洞,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她连忙捂住破洞,尴尬地笑道:「不必了,我回来自己补吧,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好。」说着,便转身跑进卧房内。 简单的梳洗打扮过后,鹿宁脱下身上的裙子,又翻了翻随身带的包袱。忽然被那件裴心隐送的留仙裙,吸引住了目光。 她忍不住轻抚着裙子,不由得想起那次湖边赏月,她遇刺受伤,翊王亲自为自己包扎伤口,脸上因为担忧而愤怒的样子。 然后,二人之间的回忆,再次不经意地倾泻-出来。那些回忆越是甜蜜,她此时心情就越是苦涩。 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换上了这条留仙裙。 等她推门走出来,发现房内赫然多了一个人:一袭白衣如雪、丰神如玉的胡七,正侧身坐在椅子上,轻摇着折扇,脸上神情恬淡。 抬眸间,见鹿宁身着一袭丁香色留仙裙,比往日的潇洒飘逸,更添了几分艳丽娇美。胡七不由得站起身来,一双明眸中满是惊艳之色。 他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溢美之词,又觉得唐突无礼,只好淡淡一笑,不发一语。 倒是马慧兰走过去,笑着说道:「呦,咱们少帮主本就是天仙般的美人儿!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堪称容貌倾城啊!」 鹿宁双颊微微泛红,小声道:「叶夫人别拿我打趣了。让你们久等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马帮的兄弟已训练完,正在院中休息。瞧见鹿宁和胡七并肩走出门来,忍不住脱口惊叹起来:「瞧瞧咱们貌美如花的少帮主,和玉树临风的胡-公子走在一起,真是宛如一对璧人啊!」 「是呀,金童玉女说的就是他们吧!」 「咱们少帮主这样如花似玉的人,也只有胡-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的男子才配得上吧!咱们这样的粗人,可是配不上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烈,看向胡七和鹿宁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善意。 胡七和鹿宁本来并肩而行,听到大家这样一说,都霎时都红了脸,连忙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再此并肩走在了一起,惹得大家又打趣了一番。 鹿宁哑了咬唇,往前疾走疾步,胡七也识趣地放慢脚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跟着托托和马慧兰离开了马帮。 灵州是北渝南北通商的要塞之地,常年商贾云集、人烟稠密、市肆繁盛。南边仙湖上竹排成百上千、蜿蜒数里。城内的街巷长达数千米,临街两侧商号遍布。 秋风吹过,秋叶纷纷,金黄的叶子一片片飘落坠地,层层叠叠铺陈数里。湛蓝的空中,白云朵朵,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美酒的浓郁。 马慧兰带着三人进得城去,沿着繁华的街市信步而行。 胡七初履灵州,觉得身边所有事物都十分新奇,一边听着马慧兰的介绍,一边和托托说笑着。二人虽然脾气秉性不同,却因年纪相仿,很快便打成一片。 鹿宁则独自走在最后,看似在漫步而行,扫视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各式各样的店铺,可看上去却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忽然,她在一个玉器店前驻足,大红的丝绢上,摆着一件 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的白玉扳指。 鹿宁定定地看着那扳指,竟和翊王大拇指上的那枚极为相像。她不由得想起,每次翊王在思考时,都会不经意转动手上的扳指,仿佛那扳能为他指路一般。 她想起翊王那双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不但能弹奏出悠扬婉转的曲调,也能写出苍劲有力的字,还能为她斟酒添茶、疗伤涂药。 她总以为,这样苍白的手应该是冰冷僵硬的。可当第一次翊王拉她的手,她才知道那双手是如此柔软温暖,正如翊王本人一般,让人如沐春风。 想到那双手拉过自己的手,摸过自己的脸庞,更是拥抱过自己,鹿宁的嘴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鼻尖似乎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龙涎香。 「小鹿,你在干?」托托粗犷的喊声,让鹿宁霎时收回思绪。 她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枚扳指,才疾步追上三人。 胡七看出鹿宁似有心事,关切地问道:「鹿姑娘,你有心事?」 鹿宁摇了摇头,笑着掩饰道:「没有,只是一时间看得入神了而已。」 胡七看了看她方才驻足过的玉器店,什么都没说。 大家继续前行,可胡七方才高昂的兴致却有些减弱。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鹿宁身上,发现她时不时在茶叶店前驻足,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胡七抬步走进一家茶叶店,四下看了看,拿起一包茶叶,似无心般说道:「听说灵州的茶叶天下闻名,我正好想要尝一尝。」 马慧兰一听,连忙让店家称了几包最贵的茶叶,并抢在胡七之前付了账。 胡七拿出一包茶叶递给鹿宁:「这么多我喝不完,要不鹿姑娘拿走一些,回去带给亲人?」 鹿宁看着眼前的茶叶包,却触电般缩回了手,连连摇头:「不必了。我身边没有人爱喝茶。」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茶叶店。 看着她逃走的身影,胡七沉吟了一下,便拔步追了出去。 不出十步,就看到她又在一家棋社前驻足,痴痴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发呆。 「姑娘对下棋感兴趣?」胡七缓步走过去,淡淡问了一句。 鹿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睹物思人了。」胡七随后拿起一个黑子,轻声道:「思念是件很煎熬的事,只要不是生离死别,与其在这里苦苦思念,不如尽快与其相见。」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胡-公子误会了。我没有睹物思人。还有,女人的心思你还是不要乱猜!」 说完,便扭头继续前行,可胡七却分明听到,一声细若游丝的叹息声。 胡七自知失言,想找个机会解释道歉。可鹿宁始终对他不理不睬,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四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托托忽然一屁股坐在路边,满面怒气,死活也不肯继续前行。 马慧兰和胡七面面相觑。 鹿宁连忙走过去问道:「托托,你怎么了?」 托托不满地嘟囔着:「俺逛了大半天都没吃东西,早已腹中空空,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听到这话,三人相视苦笑。 胡七灵光一闪,趁机说道:「被托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腹中饥饿得很啊,听说这灵州的美食天下闻名,不如我们去尝一尝吧!今日胡某请客,大家想吃什么别客气。」 「真的?」托托嚯的站起身来,立刻来了兴致:「那俺可就不客气了!」. 马慧兰柔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你们都起来得这么早,肯定没用早饭。这样吧,不远处就是灵州最有名的大酒楼,咱们去那里稍作休息,如何?」 「那太好了 !还废什么话啊,咱们赶紧走啊!」托托好似打了鸡血般,大踏步往马慧兰指的方向走去。 鹿宁终于看向胡七,弯了弯唇角:「多谢胡-公子。」 胡七立刻拱手谢罪:「胡某方才失言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鹿宁露出一丝落寞的苦笑:「是我小家子气了。胡-公子别见怪才是。」 胡七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个请:「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咱们赶紧走吧。今日胡某请客,姑娘千万别和我客气啊!」 鹿宁淡淡一笑,与他并肩追了上去。 马慧兰带着大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不过多时,就瞧见一座二层酒楼当街而立,门外的金字招牌上,写着「松吟轩」三个大字,在闪烁发光。 还未到跟前,就能闻到阵阵酒香肉气从楼中喷出来,跑堂喝声和客人的谈笑声响成一片。 托托闻到肉味,便迫不及待地奔进门去。跑堂的小厮连忙过来招呼,将四人引到二楼,一个临街的雅座上坐下。 马慧兰要了两壶酒并一桌上等的酒席,跑堂的小厮刚要离开,却被胡七叫住,他又添了一道燕窝鸡丝馄饨和一道什锦豆腐。 马慧兰柔声笑道:「胡兄弟的口味还真特别了,这里的奇珍美味你看不上,偏喜欢这两样家常小吃。」 胡七微微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昨天在接风宴上,我吃了这两样菜觉得意犹未尽,才忍不住想再次尝尝。」 马慧兰笑道:「胡兄弟喜欢吃的话,日后我再给你做。」 对她的热情,胡七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不过一会儿,丰盛的酒菜摆满了一桌子。 看着这些浓油赤酱、香气扑鼻的菜肴,托托吞了一口口水,立刻撸起袖子,直接从盘中抓起饭菜,往口里塞去。 嚼了两口,他又端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猛灌了半壶。 他虽然吃相不佳,却胃口奇佳。身旁三人怔怔地看着她风卷残云般,快速扫空了桌上的菜肴,顿时觉得无从下手,不由得相视一笑。 胡七将燕窝鸡丝馄饨和什锦豆腐,推到鹿宁面前:「鹿姑娘,你多吃点吧。」 鹿宁看着面前的菜,诧异道:「这两道菜不是你要的吗?」 胡七凑过去,用扇子掩着嘴压低声音,说道:「那日接风宴上,我瞧见你一直在吃着两道菜,所以才帮你叫的。你快吃吧,吃饱了心情能好一些。」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见他笑容温煦、目光纯净,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缓缓垂下眼眸,缄默地吃完了碗中的食物。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马慧兰方笑着介绍道:「你们吃饱喝足了,我带你们去看戏。最近我们这里来了个戏班子,唱得可好听了!尤其那位叫肖玉楼的台柱子,虽然身为男子,却专唱旦角。他的嗓音清丽婉转、宛若天籁,真是无与伦比!」 听到有大戏可以听,胡七立刻来了兴致:「哦,竟有如此妙处,那我一定要去看上一看。实不相瞒,胡某对各地的戏曲都略有研究。」 马慧兰支腮望着他,目光灼灼:「不知胡兄弟还有什么其他喜好?」 胡七自斟自饮了一杯,微微笑道:「胡某不才,不懂得那些经世治国之道,只会些吟诗作对、弹唱戏曲之类的消遣玩意儿。」 马慧兰提壶为他斟了一杯,又问道:「听说胡兄弟生在富贵之家,难道不用学习如何继承家业吗?」 胡七目光突然一黯,只轻声道:「家中兄长众多,继承家业还轮不到我。而且,我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被功名利禄所累。」 瞧见鹿宁还在发呆,胡七连忙问道:「鹿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 鹿宁收回神思,淡淡道:「我平日忙于帮中事务,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那鹿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胡七继续追问着。 鹿宁端着酒杯,慢慢喝了一口:「没做少帮主前,我跟着义父跑江湖,要不就和师傅学习文化,和托托一起练武,这些都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胡七看着她温柔一笑:「那不如那天胡某教姑娘一些消遣的玩意儿,有了这些,或许会帮你摆脱烦闷的心情。我看今日你在棋社前站了许久,那不就先从下棋开始学起吧。」 鹿宁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胡-公子。等闲下来时,我定向公子讨教一番。」 一旁的马慧兰察言观色,发现胡七星子般的双眸中,不知何时,竟只有鹿宁一人的影子。 一阵微风过,每个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胡七起身踱步到二楼雕花的栏干旁,轻摇折扇,俯瞰楼下过往的行人。忽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叹息。 「喂、喂!你们瞧,二楼的那位公子好清秀啊!」 「真的诶!灵州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俊俏的小郎君!怕是那肖玉楼也比之不及啊!」 一群女子的喧哗声吸引了胡七的注意,他循声望去,楼下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女子,都在仰着头看向他这边。 人群中大多为妙龄少女,间或夹杂着几位中老年妇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胡七,在相互议论着、窃笑着。 「她们……这是在谈论我吗?」胡七有些愕然。 马慧兰款步走过来,淡淡笑道:「胡兄弟有所不知。自从皇上张贴了选秀的告示,灵州但凡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就开始到处给女儿找夫婿。实在找不到的,就跑到路上来拉郎配!所以,现在灵州女人看到适龄的公子哥都会异常兴奋。尤其像胡兄弟这般气质非凡的人物,在灵州更是抢手呢!」 「看来有这么多人都不想入宫去呢……」鹿宁不知何时也走过来了,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色。 本想要拒绝,可看着她如此热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苦笑了一下。 说话间,楼下聚集的女子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场面壮观,均是奔着胡七闻风而来。甚至还有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被姑子媳妇搀扶着,也要来瞻仰一下突降灵州的绝色美男。 这群双眼发光的女人,完全不顾及看中对象的想法,竟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郎君,和我走吧!我家房屋一座,良田千顷,娶我女儿,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一位三岁的女子,率先向胡七发起了进攻。 说这话时,她身旁的几个妙龄少女不由得双颊染晕、掩嘴偷笑起来。 胡七蹙了蹙眉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别跟她走!跟我走吧!」另一位大娘声音压过了方才那位:「她家姑娘貌丑无颜,根本配不上你!不像我家姑娘,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保证你一见倾心!」 「呸!」又挤进来一个老太太,插着腰打断了她的话:「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她家姑娘又懒又馋,谁娶谁倒霉!不如娶我孙女儿吧!我孙女儿温柔贤惠,家里家外可是一把好手啊!」 「别跟她,跟我走吧!我家是开当铺的!」 「不、公子娶我吧!我爹是当官的!」 「还是娶我吧!我家是书香门第!」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问过胡七的意见,楼下的女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就快打起来了。 一直闷闷不乐的鹿宁,忽然被这场面逗笑了,忍不住揶揄:「我认识一个朋友,外号京城浪子,看来胡-公子和他有得一比!」 胡七虽然心有不快,可见鹿宁心情好转,也只能苦笑道:「能得到这些姑娘的青睐是胡某的荣幸。不过,胡某并非风流之辈,家中也管教甚严,万不敢在外招蜂惹蝶。」 说着,他收起折扇向楼下一抱拳,恭敬地说道:「多谢各位姑娘的好意,胡某心领了!不过,胡某家不在北渝,只是出来游玩偶尔路过此处,目前尚没有成亲的打算!还望见谅!」 看到胡七如此青涩的模样,马慧兰忍不住掩嘴偷偷一笑,双颊顿现华彩。 然而这一番说辞,却不能浇熄楼下的热情: 「你说你姓胡,你叫什么啊?」 「不是北渝的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和你走啊!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了!」 「现在没有成亲的打算也无妨,只要我们定下婚约,我可以一直等你啊!」 这下子,胡七也没了法子。 而且,楼下的女子吵嚷声,惹得街两旁商铺里的游人,也纷纷走出来看热闹。就连酒楼中的客人,听到熙攘之声也慢慢围拢过来。 不过多事,一位小厮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欠身道:「几位客官,你们行行好吧!这么多人都堵在我们门口,里面的客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还有许多女子吵着要上来看这位爷,都快***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栏杆边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 恰在此时,酒足饭饱的托托,一把抹掉嘴上的油,又满足地打了个饱隔儿,才站起身阔步走过来,昂然站在胡七身边,气势汹汹地往下看去。 他提起一口气,指着下面的女子,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砸向楼下:「喂,你们吵什么吵?一群女子这样说话,都不觉得害臊吗?」 正在兴头上的女子们,被这一声怒吼均吓了一跳。 大家立刻举头瞧去,见到神采飞扬的胡七身边,竟站着一位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的黑面大汉。 大家被他丑陋凶恶的面容吓得心下一颤,喧嚣声顿时止住。 一阵静默过后,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你是谁啊?少来管闲事!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废什么话啊!」 另一女子顺势讥讽道:「就是,我看你是嫉妒这位俏郎君吧!毕竟你长得那么丑,想必也没人愿意嫁给你吧!」 又一个愤懑之声传到楼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黑脸大汉,竟敢嘲讽我们,还真是不识好歹!」 身旁的女子一撇嘴,也附和道:「这叫真是丑人多作怪!哼,我呀,你宁可入宫去当洗衣妇,也不会找这样的丑人嫁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子频频点头赞同,人群中不忿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真是的,不但丑还那么黑,估计半夜起来,都看不到这个人!」 「我倒是不怕找不到人,只怕几日不见,再看见他的时候会被吓死呢!」 几个女子说到此处,竟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 她们指着托托,用最难听的词语,羞辱他的长相,后来干脆连个性和人品也没有放过。且越说越兴奋。 托托平日里的一身凛然之气,在一群女子的嘲笑声中竟荡然无存。 虽然帮中兄弟也拿他的长相开过玩笑,可如此刻薄的评论,他却是第一次听见。尤其他尚不懂男女之事,被一群女子围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向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托托,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气得面红耳赤、怒冲冠。忍不住抡起狼牙棒,大吼道:「住口!谁再敢说俺丑,俺就杀了谁!」 没想到这些女人非但不怕,反而大声讥笑道:「哎呦喂,钟馗气急败坏啦?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丑,所以想要杀人灭口了?来呀,老娘就不信,你这丑货,还能杀光我们灵州城的所有姑娘不成!」 此话一出,更是激怒了托托。他几近失去了理智,便提着狼牙棒,撑着栏杆就要跳下去,准备和她们拼命。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兄长不可冲动!”鹿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托托,连忙温言劝着。 她心下暗叫不好: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还真是不怕死! 托托是个头脑简单却性情暴烈的人,一旦发起疯来便会大开杀戒! 五年前,托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呆头呆脑的他受到耻笑,竟一怒之下,几乎灭了一个寨子的人! 一想起那遍地残缺不全、脑浆迸裂的尸体,还有托托满脸的血迹和狰狞的笑容。鹿宁到现在,还是会浑身战栗不止。 她死死拉住托托,硬把他推回酒楼去,温言安抚道:“兄长何必与这群浅薄的人一般见识!你且待在这里,我去对付她们!” 她让马慧兰进来看着托托,自己则一步走到外面去,冷眼瞪着楼下的女子,高声怒喝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你们堵在这里影响别人做生意,我兄长不过是出来说句公道话,你们竟然对他口不择言、出言不逊!难道你们灵州女子,都如此粗鄙无礼吗?” 楼下的女人们,看到鹿宁为托托出头,便立刻调转方向,开始攻击她: “你是谁啊?凭什么来指责我们?你不会是那丑汉子的相好吧?” “你们还真是蛇鼠一窝,一个相貌丑陋,一个泼辣跋扈!” “我看她呀,是看上身旁这位公子,却爱而不得,所以才嫉妒咱们的吧!” 鹿宁冷冷瞪着下面的人,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便即刻转身离去。 不料,胡七脸色倏地一沉,指着下面高声斥道:“请适可而止吧!方才那位兄台是胡某的朋友,你们如此羞辱他就是在羞辱在下!胡某不才,却也不稀罕被你们这样以貌取人之辈爱慕!还是趁早散了吧!” 此话一出,楼下又有了片刻的安静。不过眨眼间,方才还面露痴色的女子,已恼羞成怒,又将怒火撒在胡七身上: “真是不识抬举!我们拥趸你,那是瞧得起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宝贝啊!我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就是,不过是个没教养的小白脸罢了,还敢凶我们!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看啊,他方才一直拒绝咱们,八成和那位丑汉子是一对儿吧!” “哎呦喂,听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听上去就恶心人!” …… 大家从方才的拥趸,到现在万人踩踏,都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们口中说的话难听至极,丝毫不输方才羞辱托托之词。 胡七脸上阵青阵白,薄唇抿成一条线,已然在震怒的边缘。 “让开!”一个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几个小厮抬着一个大木桶过来,鹿宁走过来,二话不说,拿着一个瓢舀起木桶中的水,一瓢接着一瓢往下泼去。 “这是下雨了吗,还是什么?”第一批被浇湿的人,突然一声惊呼,连忙抬头查看。 众人瞧见鹿宁手中的瓢,立刻意识到被人泼水了,立刻大叫道:“你……你干嘛呢?” 鹿宁又舀起一瓢水,冷笑道:“这些隔夜的泔水,给你们洗洗脑袋,也顺带着洗洗嘴!”说罢,她毫不迟疑地继续往下泼去。 听到天上飞下来的是泔水,一众女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讥讽托托和胡七,立刻抱头鼠窜、四散开来。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街道,此时已经门可罗雀。 看到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胡七冷着脸斥道:“这帮女子就是这样,看你好的时候,就把你捧到天上去。一旦你稍稍拂了她们的意,她们便恶言恶语将你贬到尘埃里!” 鹿宁扔下水瓢,轻哼一声:“我本不愿和女子动手,不过今日是她们欺人太甚,若不给她们点教训,她们永远不知道尊重二字!” 胡七转身看向鹿宁,恭敬地一揖:“今日之事由胡某而起,没想到竟无意间,牵连了姑娘和托托兄,还请二位见谅!” 鹿宁看向一旁的托托,心有不忍道:“我倒是不打紧,她们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只不过……兄长怕是被她们的恶语伤到了。方才若不是我拦着,想必楼下那群女子,一个都活不成了……” 胡七心头一惊,连忙到托托身旁,拍了拍他肩膀,温言道:“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那些人的话,托托兄不必放在心上!” “她们说俺丑!”托托气愤地控诉着。 “那是她们没眼光,胡某并不觉得托托兄丑啊!”胡七向他温柔一笑。 托托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嘟囔道:“少骗人了!俺丑俺自己知道!” 胡七一撩衣袍,挨着他也坐在地上,轻叹道:“托托兄,这世上评价一个人的美丑,可不能仅凭外貌这一项!有人是人美心丑,正如方才那群口不择言之辈。她们即便长相上略有优势,可丑陋的内心也会抵消这份优势。反观托托兄,虽然样貌上稍有欠缺,可你心思单纯、豪情万丈,是个英雄人物!这便是一般人都比不了的!” 托托瞪着眼想了半天,还是不忿地哼了哼:“你的话俺听不懂!可俺听明白了,你也觉得俺丑!” 胡七打开折扇慢慢摇着,轻声道:“一个人的美丑有时不在容貌上,气质往往更重要!这些在言行举止、穿衣打扮上都能有所体现!这样吧,不如以后胡某来为托托兄指点一二,让托托兄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如何?” “真的?”没想到,托托一听这话,竟登时来了精神。 “托托兄对胡某如此照顾,胡某怎敢诓骗兄长!”胡七温柔地笑了笑。 “嘿嘿!那这么说定了!”托托一扫方才的愤怒,立刻拉着胡七站起身来,又笑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见此,鹿宁和马慧兰相视一笑,纷纷松了口气。 同时,鹿宁向胡七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胡七却也只是报以淡淡一笑。 “走吧,吃饱喝足了,我带你们去听戏!”怕待会儿再生是非,马慧兰连忙带着三人离开了酒楼,趁着日头落幕前赶往戏园子。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街道上飘散着瓜果的香气。街上的行人依旧,仿佛方才的骚动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自从方才的一番对话后,托托似乎对胡七有了好感。这一路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鹿宁,反而和胡七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 托托现在的样子,让鹿宁很欣慰,心情也随之舒爽了许多。同时也对胡七这个并不骄纵,反而彬彬有礼、心地良善的富贵公子哥,有了一丝好感。 “小鹿,你们快点走啊!看完戏咱们回去喝酒!”鹿宁正沉思中,托托忽然转过头,向她频频招手。 鹿宁微微一笑,立刻提步追了上去。 她看着笑容满面的二人,打趣道:“胡-公子和我兄长说了什么,竟让他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要了,和你反倒像亲兄弟一般!” 胡七勾起嘴角,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过,胡某今晚请托托兄喝酒,如果鹿姑娘有空,希望你也能加入!” 鹿宁嫣然一笑:“有好酒的地方,怎能少了我呢?” 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在前面走着,马慧兰目光灼灼的看着胡七,唇边的笑意渐深。 忽然一阵铜锣声响起,正在四人不明所以之际,就被一波人海淹没。 与方才楼下围观的女子不同,这次是一群满面红光、喜出望外的男子,他们一边向这边聚拢过来,一边向楼上拼命的招手,口中还高喊着:“这里、这里!给我、给我!” 四个人很快人群冲散,被涌动的人群挤来挤。鹿宁被几个男人堵住,她能看到不远处的胡七和托托,却始终无法拨开人群走过去。 “托托!”鹿宁一边推搡着身旁的人,一边要和托托会和。 托托本就力气大,应该很容易摆脱束缚,可他此时却受了周围人的影响,全然忘了其他三人,也被楼上的热闹吸引住目光。 鹿宁的喊叫声,很快被周围高亢的喊声淹没。她喉咙喊到沙哑,托托也没有听到,她个子又比较娇小,被周围的人挤得有些晕头转向,就快喘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为她拨开其他男子的推挤。鹿宁微微一怔,抬眸间看到白衣如雪、丰姿如玉的胡七,正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胡七用力阻挡身旁的人群,为她开辟出一小方天地。 鹿宁摇了摇头,刚要说句“没事”,却将一个五彩斑斓的球向这边砸过来。 “小心!”鹿宁指着球脱口而出。 胡七眼疾手快,担心鹿宁被球砸到,便下意识地一把接住了球。 “没事了!”胡七松了口气,垂眸看向鹿宁莞尔一笑。 然而,周围却爆发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羡慕地看向二人,慢慢围拢过来,一边拍着手,一边喊着恭喜。 胡七拿着那个球,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人,全然不知眼下发生了什么。 耳畔却传来鹿宁错愕的声音:“胡……胡-公子,你手中的……好像是……绣球……” 胡七一惊,连忙低头看去。 果然,他方才接住的正是一个五色线织就的绣球。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将绣球丢掉。 “咱们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胡七一把拉起鹿宁的手,推开人群就要走掉。 可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挡着二人,阻止他们离开:“哪有抢了绣球就逃跑的道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四弦轻拨语喃喃(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四个人很快人群冲散,被涌动的人群挤来挤。鹿宁被几个男人堵住,她能看到不远处的胡七和托托,却始终无法拨开人群走过去。 「托托!」鹿宁一边推搡着身旁的人,一边要和托托会和。 托托本就力气大,应该很容易摆脱束缚,可他此时却受了周围人的影响,全然忘了其他三人,也被楼上的热闹吸引住了目光。 鹿宁的喊叫声,很快被周围高亢的喊声淹没。她喉咙喊到沙哑,托托也没有听到,她个子又比较娇小,被周围的人挤得有些晕头转向,就快喘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为她拨开其他男子的推挤。鹿宁微微一怔,抬眸间看到白衣如雪、丰姿如玉的胡七,正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胡七用力阻挡身旁的人群,为她开辟出一小方天地。 鹿宁摇了摇头,刚要说句「没事」,却将一斑斓的球向这边砸过来。 「小心!」鹿宁指着球脱口而出。 胡七眼疾手快,担心鹿宁被球砸到,便下意识地一把接住了球。 「没事了!」胡七松了口气,垂眸看向鹿宁莞尔一笑。 然而,周围却爆发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羡慕地看向二人,慢慢围拢过来,一边拍着手,一边喊着恭喜。 胡七拿着那个球,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人,全然不知眼下发生了什么。 耳畔却传来鹿宁错愕的声音:「胡……胡-公子,你手中的……好像是……绣球……」 胡七一惊,连忙低头看去。 果然,他方才接住的正是一线织就的绣球。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将绣球丢掉。 「咱们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胡七一把拉起鹿宁的手,推开人群就要走掉。 可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挡着二人,阻止他们离开:「哪有抢了绣球就逃跑的道理!」 胡七连忙摆手,口中解释着:「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要抢绣球,我只是路过这里被人群困住,不小心接到而已,这怎么能算呢?」 可围观的百姓却不听他的解释,立刻有人向楼上喊道:「陈大官人,绣球被接到了,你未来女婿在这儿呢!」 说着,便有一众百姓将目瞪口呆的胡七,推到了最前头。 胡七和鹿宁顺着大家的目光,向楼上望去。面前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二楼正中站着一位满身富贵、面白体胖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大家口中的陈大官人。 他身旁站起一位身着大红嫁衣、满头珠翠、娇艳羞涩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女一双妙目,频频看向楼下的胡七,忍不住掩嘴娇笑,双颊飞上两抹红晕。 那男子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女儿向他微微颔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父女二人对这个未来夫婿,似乎都十分满意。 陈大官人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多谢诸位父老相亲的支持和参与,众人皆知,陈某我富甲一方,年过半百却只有一女。所以,我今日在此为小女抛绣球选亲!欲觅得一良婿入赘我陈家,日后来继承家业!承蒙老天爷垂怜,竟从茫茫人海中选出了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那陈某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既然缘分已定,小女这就和这位公子拜堂成亲。请父老乡亲们进来赴宴,也沾沾福气!」 话音刚落,一楼的大门被打开,陈大官人所言不虚,里面果然早就挂满红绸贴满了喜字,数十张八仙桌早已摆开。 门外的百姓兴奋地涌进门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谁也没注意到胡七脸上的惶恐。 「等等,你们等等!这是个误会,做不得数啊!」胡 七拦着身旁的人解释着。 可谁也没停下脚步,他说出来的话,很快被挤散在人群中。 喜宴即将开始,已有丫鬟过来,要带着他去换上喜服。而楼上的那位新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喜堂前,正娇羞地等他去拜堂成亲。 在众乡亲的叫好声中,胡七却突然高喊一声:「你们等等!谁要成亲啊!」 说着,他一个用力,将手中的绣球砸向人群。 这一声雷霆怒吼,终于吸引了这些人的主意。众人纷纷回头,看到满脸寒霜、目光森然的胡七,不由得吓了一跳。 「胡-公子。」鹿宁终于挤了进来,站在他身旁,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胡七拿着绣球,面沉似水地走到父女二人面前。 「对不起,我不接受这个安排,也不想入赘到你们家!这次的不能作数!」他一拱手,将绣球退给陈大官人。 「我说这位公子」陈大官人立刻变了脸,沉声道:「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既然接住了小女抛出的绣球,就是我陈某人的女婿了。你想耍赖,别说我,就是这些百姓也不会答应!」 话音一落,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胡七团团围住,大有逼他就范的架势。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提出抗议: 「你这男的事怎么回事?既然不是来抢绣球的,那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抢了绣球又不认,你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就是啊!你这样出尔反尔,让人家姑娘怎么见人啊!」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他不拜堂就不能出这个门!」 一人提议,众人纷纷响应,立刻就把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胡七冷着脸,怒视众人:「你们这是要仗着人多势众逼婚吗?」 陈大官人走到跟前,傲慢地说道:「哼!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陈某在灵州这里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敢欺辱我的女儿,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这婚你不结也得结,是逃不掉的!即便是吵到公堂之上,也是我陈某人占理!」 听到这话,胡七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陈大官人说得在理,这件事就算闹到衙门去,自己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他心念电闪,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抱歉,并非胡某故意捣乱,而是胡某已有婚约在身,所以不能入赘陈家为婿!」 众人一惊,随即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窃窃私语起来。 鹿宁也错愕地看向他,不知这是托词还是事实。 陈大官人的脸色更难看,他捻着胡须沉吟着,一时没了主意。 却不料,他身旁的新娘子却高呼道:「无所谓,我不在乎做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堂堂大财主的独生女儿,竟甘愿做小!没什么能比这样的新闻,更能震撼人心的了! 「那怎么可以!」陈大官人立刻出声制止,随后指着胡七怒喝道:「小子,你拿我陈某是什么?让我的女儿给人做小,你配吗?如果你真有了婚约,那就只有让你取消婚约,娶我小女为妻了!」 胡七怒目看着他,驳斥道:「在下的婚事是父母先前定下的,岂能说废就废!你不要太过分了!」 陈大官人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不能废的话,那把她娶进门也无妨。不过,我陈某的女儿必须为大!」 胡七眉头紧锁,一字字咬牙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大官人冷哼道:「欺负你又如何,反正今日你必须要和小女完婚!」 众人开始跟着起哄,胡七被群起而攻,丝毫没有反抗成功的机会。 鹿宁在一旁生气,却也只能干着急——因为每次到了皇上张榜选秀的时节,这种事总是屡见不鲜。 合理合法,即便上了公堂也无济于事!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胡七身旁,低声道:「胡-公子,事已至此,我看……」 恰在此时,一个温柔而傲慢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呵,陈大官人好大的气派!你也不问问与这位公子有婚约的女子是谁,就敢擅作主张!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并循声望去。 只见衣着考究、贵气逼人的马慧兰推开众人,一步步袅娜走出来,走到胡七和鹿宁身旁站定。 陈大官人皱眉打量她,冷声问道:「你是谁?也敢来管陈某人的闲事?」.. 马慧兰勾起唇角,幽幽冷笑:「我不过是一个妇人,陈大官人不认得也正常。不过,我丈夫可是马帮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听到这个名字,不光是陈家父女二人,连周围百姓脸上也勃然变色。 陈大官人略一沉吟,指着马慧兰问道:「小女抛绣球招亲,关你们马帮什么事?」此时,他说话的气势,明显比方才弱了很多。 马慧兰得意洋洋地说道:「因为这位胡子未过门的妻子,正是我们马帮的少帮主。陈大官人若想逼他退婚,还得问问我们马帮答不答应!只不过,你有这个胆量向马帮开口吗?」 胡七和鹿宁一脸震惊地看向自作主张的马慧兰,马慧兰却给了他们一个【心里有数】的眼神,这让鹿宁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目光一转,却迎上胡七满是歉意的眼神,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可马慧兰的话一出,犹如晴天响雷,立刻炸开了人群。每个人都皱起眉头,看向马慧兰的眼神满是鄙夷和厌恶。 鹿宁被周围的反应所震惊:看来,马帮的名讳对众人很有威慑力。却也让她察觉到,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大有恶名远扬之兆。 而陈大官人的嚣张气焰霎时皆无,连忙嗫喏道:「陈某的确不知道各种缘由,所以才会……」 说着,他向胡七一拱手,立刻满面堆笑:「误会、误会!这位公子若是早说,他是马帮少帮主的夫婿,陈某绝不敢多加为难!」 胡七拱手回礼,却一语不发。他看出鹿宁的不悦,却不得不借着马帮的威慑力脱身。 马慧兰再次发话:「陈大官人,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陈大官人立刻一挥手,一种假定迅速退下,就连堵门的百姓也自觉散去,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马慧兰冷冷一笑,便带着二人昂首阔步地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走去。 「咦。托托兄呢?」胡七最先发现,一直跟在身旁的托托不见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四弦轻拨语喃喃(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快看,快看!那边好像又有热闹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一群人立刻往前方跑去。 「我们往前找找看吧!兄长最喜欢看热闹了!」几人四下找不见托托,鹿宁提议他们继续前行。 果然,他们在人群当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鹿宁和胡七相视一眼,连忙拨开重重人群走到里面去。 人群当中,是一位身披孝袍的女子,跪在一张破败不堪的席子上。她耷拉着脑袋,双肩微微颤抖着,时不时用一双肮脏的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托托就站在她面前,忍不住向身旁人问道:「她这是在干嘛?」 热心的知情观众随口说道:「这姑娘说是要卖身葬父!」 托托不疑有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宝,递给地上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一脸震惊,她立刻擦了擦眼泪,连忙蹭了蹭手便要去接。 「哎,你等等!」围观的一位老伯立刻拦住托托,好心劝道:「这位壮士先别急啊!大街上天天都有卖身葬父的,你怎知她是真是假!好事可不是这么做的!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托托不过迟疑了一下,老伯就将他手中的银子,又塞了回去。 地上的女子看到眼前的银子,转眼间不翼而飞,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绝望,竟放声痛哭起来。 鹿宁和胡七相视一眼,便走到了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她双颊塌陷、面黄肌瘦,还算端正的脸上脏兮兮的,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双唇,也干裂无血色。 她身上穿着孝袍,虽然入了秋却依旧穿着夏装,全身更是一件首饰都没有。 鹿宁心中有了判断,便柔声问道:「姑娘,你是在卖身葬父吗?」 姑娘低垂着眼眸,咬唇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在卖身葬父,可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那你父亲的遗体,此时又在那里?」胡七也凑过来询问着。 姑娘擦了擦眼泪,颤声道:「我将父亲裹了一个草席,暂时放在城西的义庄了。可即便是义庄的死尸,也都有口薄皮棺材,我却一文钱都拿不出……」 说到伤心处,她哭得更厉害了。 「姑娘莫哭,你且和我说说,家父是因何过世的?」胡七的目光清澈,声线温柔,很快让姑娘平静下来。 「村子里闹饥荒,我与父亲无可奈何,就到灵州来讨生活。却不小心得罪了本地一个富户,争执之际,我父亲被打成重伤。我们告去官府,可官商勾结,官老爷不但不管,还说我们吵闹公堂,又打了我爹几十板子。这一下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上我父亲心中憋屈,突然暴毙了……」 姑娘伤心得再也说不下去,又捂着脸痛哭起来。 胡七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柔声道:「姑娘,快点去给你爹买口棺材吧,现在入土为安最重要。」 鹿宁也拿出了一锭银子,嘱咐道:「等你葬完父亲,来找我们将冤案说清,我们帮你讨要个公道!」 话刚一说出口,身旁好心的百姓立刻拦下她,劝道:「姑娘,你们相信她的话,给点钱也就算了。不该管的事情还是不要管,小心惹火上身啊!」 鹿宁皱眉看向他,不解道:「不知老伯此话何意,我帮她为何会惹祸上身?」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人说道:「这事儿姑娘还真不能管,他们得罪了厉害人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要是插手此事,也没好果子吃!」 「俺什么恶霸没见过!可只有恶霸怕俺的份儿,俺可不怕他们!」托托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立刻义愤填膺地呵斥着。 鹿宁听闻此话,也十分不忿:「他们究竟得罪了什 么人,如此摸不得碰不得?」 周围的百姓相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了。 良久,才有人小声说道:「他们是……惹了马帮。那可是我们本地最大的势力,还和官府有很深的关系,谁沾上谁倒霉!」 「嘘!你这样说马帮,被人听到就麻烦了!」一众百姓呵斥发声者,一个个对马帮都噤若寒蝉。 听到这话,鹿宁和托托立刻变了脸色。 托托一步走过去,揪住那人的领子,挥着拳头怒喝道:「俺就是马帮的!你要再敢说马帮坏话,俺就揍你!」 周围听到这话,仿佛看到鬼一样,纷纷后退了几步。 卖身葬父的女子,也立刻将银子还给胡七和鹿宁,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你们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到眼下的情况,又想起方才在陈家庄的一幕。鹿宁不由得心头一紧:马帮在灵州的名声如此差,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马慧兰不在身旁,她虽然很想追问,却立刻冷静下来——这件事一定不简单,她必须要在暗中查清此事。 想到此处,鹿宁立刻拉住托托,低声道:「兄长别冲动!你若此时动手伤人,就真坐实马帮的恶名了!」 托托听到这话立刻收敛了脾气,顺从地站在她身旁。 鹿宁没有解释,又将银子放在女子手中,轻声道:「姑娘,你别害怕!马帮中也许有坏人,但绝不都是坏人。这银子你拿着。等你埋葬了父亲,就来灵州分号说是少帮主的朋友,自会有人为你讨要公道!」 虽然鹿宁这样说,可那女子还是紧抓着自己的衣衫,始终不敢抬头看她,更不敢伸手去接银两。 胡七见状,连忙从鹿宁手中拿过银两,放在那姑娘手中:「姑娘,我不是马帮的人,我的银子你拿好!」 姑娘微微抬头,看到胡七温柔和煦的目光,双颊微微一红,才迟疑地伸出手,接下了银两。 看出大家对自己的不欢迎,鹿宁立刻拉着托托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三个人继续默默前行。谁也没了出门时的兴奋和喜悦。 托托憋了一肚子气却不能发作,鹿宁神色忧思,许久不说一句话。 胡七知道二人心情不好,此时说什么错什么,便沉默地跟在一旁。 走了一会儿,鹿宁才惊觉道:「叶夫人怎么不见了?」 胡七这才说道:「方才咱们去看热闹时,她就直接去前面的戏台子看戏去了。」 鹿宁稍稍松了口气,便走到胡七和托托身旁,放低声音说道:「兄长,胡-公子,方才的事你们暂时不要声张。这件事孰是孰非,我定会查个清楚。但在此之前,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托托拍拍胸脯,愤愤道:「小鹿,你要查案算俺一个!若是俺知道谁敢为非作歹,败坏马帮的名声,一定不会放过他!」 胡七也立刻应承下来:「鹿姑娘放心吧,胡某不是多嘴之人。不过,灵州你也是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妙!」 鹿宁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公子体谅!放心,我自有分寸。」 黄昏之后,灵州城里袅袅轻烟,淡淡的飘向空中,不远处传来阵阵鼓乐之声。 三人一路往东走,就到了苏唱街的梨园。 豁然开朗之处,便见到一座用四边板壁围起的莲花棚。棚前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正一边翘首观望,一边拍手喝彩。 细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刚刚散了一场戏,大家正催着下一场呢! 看来三人来的正是时候,他们用力推开拥挤的人群走进门去,找到了最前排的马慧兰,向她隔了个招呼便坐了下来。 不过多时,一阵悠扬的胡琴声响起。台上大红的幔布缓缓拉开。 一位高挑纤细、身穿凤冠霞衣的花旦,莲步依依行至台中。 他不过才摆了个身段、甩了两下水袖,刚扬起珠圆玉润的歌喉,围栏前便已经叫好声一片。 见鹿宁眼中满是疑惑,马慧兰秀眉一挑,洋洋自得道:「台上的这位,便是我们这里当红的优伶——肖玉楼,我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呢!」 鹿宁点点头,没有说话。 转头间,她瞥见胡七正激动地站起身来拍手叫好,那台上的花旦也深深瞧了他一眼。可另一旁的托托,却已昏昏欲睡了。 鹿宁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台上的表演: 肖玉楼演的《游园》是《牡丹亭》中的一折:讲的是杜丽娘因教书先生,教授了《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词,便萌生了伤感之情,在与丫鬟一起游览了自家的后花园之后,更生伤春之情…… 肖玉楼的每一个甩袖,每一句唱腔,都拿捏妥当、恰到好处。他声情并茂地将这一幕,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 待大红的幔布缓缓拉上,弦索胡琴之声止歇,鹿宁却仍神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众人的喝彩声雷动,她方缓过神来,一低头,却发现手背上已湿了一片。 她抬头看了看天,眼中一片茫然。 耳旁胡七意味深长的声音,幽幽传来:「那不是雨水,而是你的泪。你从戏的第一幕就在流泪,难道没察觉到吗?」 鹿宁立刻垂下眼眸,悄悄擦了擦眼角。 随即,她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前来讨要打赏的小厮。 胡七也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厮手中。 托托被鹿宁叫醒,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放了一锭银子在小厮手中。 小厮满面堆笑,连连欠身答谢。 一行人心满意足、恋恋不舍地挤出围栏,意犹未尽地缓步往家走去。 背后一阵急促的叫喊声陡然响起:「几位官人请留步!」 四个人驻足回首,见方才求打赏的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几位客官留步,我们肖老板有请几位,到他的歇息之处小坐!」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历历心酸难下咽(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和胡七对看一眼,心中有些诧异,不知该如何作答。 马慧兰却容色甚悦,一步走到前面,笑着说道:「太好了,肖老板有请,是我们的荣幸!劳烦你在前面带路吧,我们这就随你过去!」 说着,她紧随着小厮往前走去,其余三人不好拒绝,也只好跟上去。 四人随着小厮走到一座二层的馆驿前。 鹿宁抬头,瞧见招牌上写着「凤阳楼」三个金漆大字。 小厮引着他们,走到二楼一个最大的厢房前,方躬身说道:「几位客官请进去吧,这间厢房已被肖老板包下,他正在里面等着呢!」 马慧兰理了理衣衫和妆发,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温柔圆润的「请进」。马慧兰扬起嘴角,立刻带着三人推门而入。 宽敞精致的方厅中,一位身形婀娜的男子,正端坐在铜镜前,一点一点仔细卸去脸上的油彩。 马慧兰走过去翩然福身,柔声说道:「多谢肖老板肯赏脸见我们一面!」 肖玉楼从镜子中瞥她一眼,却也不答话。 等其他三人走进门时,他才转过身来,越过马慧兰,径自看向她身后的胡七,柔声问道:「这位公子,方才我在台上,瞧见你看得最仔细,你可懂得戏曲?」 胡七立刻深施一礼:「胡某平日里酷爱听戏,虽算不上懂行,却也略有研究!」 肖玉楼顿时面露喜色,却依旧淡淡道:「平日里我在台上演出,台下虽是喝彩连连,我却知,那不过是一群对戏曲一无所知的粗俗之流罢了!日日为他们表演,虽然我日进斗金,却仍觉得孤寂。」 胡七笑了笑,怅然叹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越是在某一方面,达到一定造诣的人,越是鲜有知音!」 肖玉楼满意地点点头,轻轻一抬手道:「你们坐吧!小厮,奉茶!」 四个人纷纷落座,小厮连忙奉上一壶茶。 他刚要斟茶,却听肖玉楼轻声薄斥道:「我的客人,有我自己斟茶。哪里就用得着,你这粗手粗脚的人献殷勤了?」 小厮一惊,连忙放下茶壶,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却又听肖玉楼低声吼道:「你真没个眼力见!我在这里招待客人,你还不快滚出去?」 那小厮吓了一个激灵,立刻推开门躬身退出。 鹿宁和胡七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亦不敢去拿身旁的茶杯。 肖玉楼卸去满脸的油彩,才翩然起身。他缓缓端起茶壶,袅娜走向四人。 他一眼瞧出,鹿宁在四人中身份最尊,便最先走到她身边,俯身为她斟茶。 斟茶时,鹿宁忍不住侧目偷偷打量他,这个盛名在外的优伶:肖玉楼生得皮肤白皙、外貌俊美、身姿曼妙、美若好女,其容貌一点也不比胡七逊色。 肖玉楼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却也不介意,只淡淡一笑:「多谢姑娘方才的重金打赏,还有……」 他俯身凑到鹿宁耳边,轻声低语道:「姑娘的眼泪,才是对玉楼最好的赏赐!只不过,不知道姑娘的泪是为了戏中之人,还是为了心中之人?」 说完,他直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鹿宁一眼。 鹿宁微微一怔,抬眸看到他眸底的别有深意,方幽幽说道:「杜丽娘明知只是一场梦而已,她却陷入太深、不肯自拔,以致最后香消玉殒。这样愚爱的女子,根本不值得我为她哭泣!」 肖玉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又径自走到托托身边。 他一边斟茶一边揶揄道:「玉楼方才演了一场游园惊梦,但不知壮士方才,在梦中又看到了什么?」 托托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仰头饮尽茶水,润了润喉咙,才满不在乎地说道:「俺托托是个粗人,看不懂你那些个咿咿呀呀的玩意,睡一觉又怎地?」 肖玉楼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不屑于再说话。 随即,他看了看一旁,满脸期待的马慧兰,稍作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肖玉楼径自俯身为她斟茶,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马慧兰接过茶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语带讥讽:「肖老板真是好大的派头啊!听说别人几次三番来请,您都不肯见一面,今日竟受到你主动接待,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肖玉楼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冷冷道:「我肖玉楼卖艺虽说是为了赚钱,更是看重知己,今日与夫人同行的几人中,有我的知己,自然要见上一见!」 说罢,他提着茶壶走到胡七身旁,目光灼灼地看他一眼,俯下身缓缓为他斟茶:「不知公子除了戏曲,平日里还有什么消遣?」 胡七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缓缓道:「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诸行百艺,胡某无一不爱!」 肖玉楼霎时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公子可愿与我共合一曲?」 胡七微微一惊,连忙看向鹿宁,见她莞尔一笑,方翩然起身:「甚好!」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二人并肩走到一旁的厢房里。 马慧兰看着二人背影,眼中火花四射,忍不住脱口赞道:「还真是容貌绝世的两位妙人啊!」 肖玉楼负手走到一个紧闭的门前,轻轻推开房门。 随即,他侧过身看着胡七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胡-公子,请。」 胡七缓步走进门去,被摆放了一屋子的各色乐器,惊得合不拢嘴:「肖老板竟会如此多乐器,胡某真是大开眼界!」 肖玉楼面现得色,指着满屋乐器,笑道:「这里的乐器都是肖某的收藏,胡-公子可以任选一样与我共曲!」 胡七看着他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客随主便,不如肖老板帮我选吧!」 肖玉楼惊讶地看着他,叹道:「看来,胡-公子也是众多才艺傍身啊!」 胡七微微垂眸,谦虚地说道:「家人自小对胡某管教甚严,所以胡某对这些乐器都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希望肖老板别嫌弃!」 肖玉楼看着胡七的目光满是惊艳,他扫了一眼满屋的乐器,目光最后落在胡七腰间那柄笛子上:「看你随身带着这笛子,想必定是心爱之物,不如就它吧!」 胡七微微一怔,随手取下紫玉笛,淡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喜欢笛声!」 此时,坐在厅中的三人,在各怀心思地喝着茶。 马慧兰眯起眼睛支颐沉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真是难得,能同时遇到两个俊俏潇洒、多才多艺的妙人,一同为自己演奏! 鹿宁却面色阴郁,心中一直想着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坐在一旁的托托有些百无聊赖,他不喜欢茶,更不想听曲儿,坐在椅子上一直动来动去,显得很不耐烦。 鹿宁轻声安抚道:「兄长,再稍微等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去了。」 正说话间,屋内忽传来铮铮几下琴声,婉转而悠扬。 不过片刻,又有几下柔和恬淡的笛声,缓缓揉入这琴韵之中。一琴一笛之声,此起彼伏、你进我退、似续还断,好似在一问一答。 这优雅和谐的声音冲出房间,渐渐溶入听闻者的心海之中…… 鹿宁听得甚是入迷,心中竟莫名感到一阵感伤。她款款站起身,循声慢慢走过去,却在琴房门前止步。 窗棱上映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矮的是肖玉楼,他正坐在七弦琴 前,信手缓缓拨弄着琴弦。他时而转过头,瞧一眼身旁的男子,柔指轻顿、弦声凝绝、好似在诉说着千万重深情。 胡七端正地站在他身旁,悠扬的低声随着秋风飘扬,回荡在驿站之中。 抬眸间,见到萧然玉立在门口的少女,撞上她眼眸中闪过的一抹柔情,不由得心中一荡,突然铮的一声急响,笛音立止,琴声也即刻止住。 霎时间,四下皆静,唯见二人深深地凝眸相望,久久伫立却无语。 肖玉楼瞧见胡七看着鹿宁的眼神,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掠过一抹不悦之色。 马慧兰也莲步依依地走过来,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今日先回去吧!托托在外面等得都睡着了!」 胡七连忙收起笛子,向肖玉楼拱手道:「多谢肖老板招待,我们今日先回去了,日后有时间再来拜访!」 肖玉楼嚯地站起身来,急忙问道:「咱们何时能再见?」 胡七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方道:「胡某只是路过灵州,不会在这里滞留太久。不过,离开之前,胡某定来拜访!」 肖玉楼一惊,连忙走过来,蹙眉道:「你这便走了吗?我还想与再唱出戏呢!」 胡七扯了扯嘴角,面上似有难色,婉转地拒绝道:「肖老板,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明日再来,如何?」 肖玉楼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用几近哀求的口吻说道:「我肖玉楼活到现在,难得一知己,恳求公子再与我唱一折戏便好!」 胡七见他双目盛水、眉头紧皱,有些于心不忍,他看向一旁的鹿宁和马慧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鹿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既然肖老板盛情邀请,胡-公子若是再拒绝倒显得我们不识趣了。反正我还不累,胡-公子和肖老板请便!」 马慧兰也附和道:「平日里肖老板的戏可是一票难求呢,今日有幸看到肖老板单独为我们表演,是何其有幸啊!」 听到这些话,胡七便长叹一声:「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肖老板如此看得起胡某,胡某愿意奉陪到底!」 看到胡七让步,肖玉楼立刻展颜一笑:「既如此,那我们不用行头,就素身唱一出,如何?」 胡七点了点头:「甚好,但不知肖老板想唱哪一折呢?」 肖玉楼垂眸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既然是方才的那折《游园》让我们结识,那不如,咱们就唱它的下一折《惊梦》。你来唱柳梦梅,我来唱杜丽娘,可好?」.. 胡七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鹿宁,便随着肖玉楼,缓步走入方厅之中。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历历心酸难下咽(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没有行头、没有置景、甚至没有胡琴锣鼓在一旁助兴。二人却唱腔婉转、表演细腻、舞姿飘逸。 十分完美地展现了,杜丽娘悠然入梦后,与柳梦梅相会在牡丹亭前,并坠入爱河。待她梦醒之后,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最后杜丽娘因为苦苦思念梦中之人,落得抑郁而亡这一幕。 戏曲缓缓落幕,戏中的假假真真,虽然演得是别人的爱恨情仇,可演戏的人、看戏的人,却往往会入戏太深、难以自拔。 肖玉楼目光灼灼地望着胡七,动情道:「折子戏不过是整部戏的一部分而已,没有开始亦没有结局,却独独有一种残缺之美。可惜,人们只能看到它的华美和瑰丽,却看不到那些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胡七幽幽叹了口气,沉吟着说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不希望能将最璀璨的一幕,留在别人的生命中。虽然会转瞬即逝,却也是绚烂无比……」 肖玉楼深深注视着胡七,怅然叹道:「世人都称我们为戏子,喜欢听我们唱曲,却又瞧不起我们!而人一旦入了优籍,便生生世世不能翻身,所以,我们也只能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悲欢离合罢了!」 胡七淡淡一笑,温言宽慰着说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如意之事?更何况世人多为俗人、蠢人,不似肖老板这把清高脱俗、气质高洁,你自然不必与他们为伍!」 听到这样的话,肖玉楼目光濯亮,他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激动地说道:「胡-公子果然是肖某的知己!不知公子可还会再来?」 胡七赧然一笑,婉转地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不会停留太久,不过胡某答应肖老板,在我离开之前,一定前来亲自与你道别!」 肖玉楼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那胡-公子离开灵州要去哪里?」 胡七略一沉吟,迟疑道:「或许会去盛京看看吧。」 肖玉楼向他乙一拱手,动容道:「好,希望我们在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还有,别叫我肖老板,请叫我玉楼!」 胡七怔然地看着他,随即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肖玉楼脉脉凝着他,又叮咛道:「胡-公子,你别等到离开前再来见我,若是有时间,你一定要再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日日等着……」 胡七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便向他拱一拱手,与其余三人推门离去。 肖玉楼恋恋不舍的将四人送出凤阳楼,他一直站在门口,直至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深深夜色之中,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他一低头,手中不知何时被塞入一个短笺。 肖玉楼迟疑地展开短笺,见到上面一行娟秀的笑字,顿时脸色一沉。 随即,他愤怒的将短笺撕个粉碎,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啐了一口,低低的骂道:「***!真是个好不要脸的***!」 ------------------------------------- 过去。拨开灼灼潋滟的花海,尽头一棵繁茂的桃树下,一位紫袍玉带的男子,端坐在一柄古琴旁,拨弄着琴弦。 鹿宁陡然驻足,呆望着树下的那位眉目俊雅、才貌非凡的男子,心中怦然而动,双眸闪烁着炽热的光。 琴声渐渐止歇,男子慢慢站起身来,眉目温然的望着她,伸手慢慢张开,柔声道:「宁儿,过来!」 鹿宁心头一颤,喉咙一哽,立刻张开双臂飞奔过去,扑进男子的怀中,任凭他抱着自己在桃花的花海中旋转。 又是那结识的胸膛、熟悉的味道,一切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般,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她抬起眼眸,痴痴的看着男子,越来越近的脸,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殿下」,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阵敲门声响起,将鹿宁迅速从美梦中抽离。那双温柔的眼眸骤然消失,鹿宁疾呼着「不要」,却猛地坐起身来,立刻清醒。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鹿宁懊恼的地叹了口气,托着疲惫的脚步前去开门。门一打开,却看到胡七转身离去的背影。 鹿宁立即出声叫住他:「胡-公子,你有事?」 胡七霎时止步,缓缓转过身来,看到睡眼惺忪的鹿宁,歉然道:「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睡了,打扰了!」 鹿宁扯了扯嘴角:「我还没睡,你有什么事儿?」 胡七迟疑地走过来,说道:「托托兄约胡某今晚喝酒赏月,胡某知道鹿姑娘素来好酒,便想要邀请姑娘一起加入,不知姑娘……」 听到有酒,鹿宁立刻眼睛一亮:「托托在哪儿?」 胡七指了指房顶,笑道:「既然要看月亮,自然要到高处去啊。」 鹿宁故作恼怒道:「有酒喝竟然不叫我,真不够意思!」 说罢,她双足轻轻一点,张双臂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屋顶上。 「小鹿?你怎么来了?」托托看到鹿宁,立刻笑着向她招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鹿宁顺势抱膝坐下来,拿过托托递来的酒坛,喝了一大口。 她望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叹息道:「别说,灵州的夜色还真美!这美酒一下肚,再看看一望无垠的夜空,再糟糕的心情都能平复了。」 托托猛灌了一口酒,抹了一把嘴:「小鹿,大家都以为俺托托没脑子,可俺不笨!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都和马帮有关。你说,灵州分号是不是背着鬼力赤老头儿在搞鬼?」 鹿宁灌了一口酒,扯了扯嘴角:「这件事不能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在没有查清真相前,我不想怀疑帮里任何一个兄弟。」 托托却一脸愤愤之色,怒道:「今天那帮人说咱们马帮和官府勾结,还欺压百姓!要是让俺知道是谁在败坏马帮名声,俺一定亲手结果了那厮!」 鹿宁看着托托脸上的表情甚为受伤,便拍了拍他肩膀,与他碰了碰手中的酒坛,二人痛饮了一番。 鹿宁十分能明白托托此时的心情,他们都是鬼力赤收养的孩子,从小跟在他身旁长大,对马帮和老帮主的情感颇深,绝不容许旁人肆意践踏马帮的声望。 可鹿宁身为马帮的少帮主,又是继任之初还没什么影响力。如果此时她不问青红皂白,就拿着一些传言责罚下属,轻则会失去人心,重则会动摇马帮根本。 她答应过义父,绝不会让他失望,会让马帮发扬光大,她不能失言。 所以,即便她心中再气,也必须忍耐。 正如翊王那样! 奇怪,怎么又想起他? 鹿宁猛灌了好几口酒,企图将他从脑中赶走。她不喜欢这种魂不守舍的感觉。 「小鹿。」托托突然神色一暗,一板一眼地说道:「叶伯伯是好人!他不会背叛老头儿的!」 鹿宁微微一怔,她自然明白托托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叶孤鸣是好人?!但凭他木讷、酷爱武义就能断定吗? 再说,好人就不会做错事吗?她无法断言。 「小鹿!」托托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地说道:「俺要和你一起查!俺相信,叶伯伯不是坏人,一定是有人在背着他做坏事!」 鹿宁看着他难得认真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好,有兄长相伴,我放心多了。希望这件事果真如兄长所愿,是其他人所为吧。」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是叶孤鸣做了错事,她该如何处置这位义父的忘年交! 「一定是这样的!」托托又肯定地说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他对叶孤鸣就是有莫名的好感。或者,他不相信鬼力赤选中的人,会做出违背鬼力赤意愿的事来。 二人已经喝了半坛酒,胡七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爬上屋顶。待他在鹿宁身旁坐定,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鹿宁看着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苦笑道:「胡-公子,你去哪儿了?怎么才上来?」 说着,便递给他一坛酒。 胡七结果酒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胡某不会武功,只能从梯子爬上墙,再慢慢爬上屋顶来。方才也是托托兄带我上来的……」 说罢,他连忙喝了一口酒,掩饰此时的紧张和尴尬。 鹿宁与他碰了碰酒坛,莞尔道:「如果胡-公子想闯荡江湖,为你的安全着想还是学些功夫傍身,才得保得平安啊!」 胡七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那不知鹿姑娘可愿屈尊指教一二,胡某愿意拜你为师!」 鹿宁愣住,随即笑了笑:「拜我为师?胡-公子是认真的吗?我的武义可远不如兄长,为何不拜兄长为师?」 胡七看了一眼托托,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凑过去,小声说道:「胡某见识过托托兄的武器,实在是无福消受!想来想去,还是更想拜入鹿姑娘门下。」 听到这话,鹿宁会心一笑。沉吟了一下,才道:「胡-公子比我还年长几岁,我可担不起师傅这个名头。这样吧,如果胡-公子愿意教我吹笛,那我就教你几招武义防身,这样咱们谁也不必拜谁为师,大家还是朋友,如何?」 「如此甚好。」胡七望着她的眸子,灿若天边的星子,唇边恰好勾起了新月的弧度。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黄昏风雨黑如磐(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三个人望着天边的星月发呆,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胡七忽然拿出紫玉笛放在唇下,缓缓吹奏起来。 悠悠笛声在冰凉的月色中飘荡,笛音清凉悠扬,传入鹿宁耳中,顿觉心神俱静,有一种洗尽纤尘、超凡脱俗之感。 她托着腮,慢慢沉浸在笛声中,仿若置身于方才的梦境之中,一扫心中的不快,眼前又浮现一片绚烂多姿的花海。 胡七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小心的观察着鹿宁的神色。见她眉头渐渐舒展开,唇边浮出芊芊的梨涡,他也随之微微扬起嘴角。 「阿嚏!」鹿宁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连忙揉了揉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胡七放下笛子,立刻脱下外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入秋之后,早晚都会有些凉,千万别着凉了。」 一阵淡淡的梅香袭来,鹿宁本能地想要拒绝。当她撞进胡七清澈温柔,全无绮念的目光中,却又退缩了。. 她淡淡一笑,轻声道:「谢谢。」 胡七盯着鹿宁身上的留仙裙,忍不住问道:「鹿姑娘,您身上这件裙子,应该是留仙裙吧。莫非你也有来自安南的朋友,送给你的吗?」 鹿宁看了看身上的裙子,淡笑道:「几个月前,我偶然间救了一名安南的***。作为谢礼,他将这条裙子送给我了。」 鹿宁轻描淡写,并不打算将翊王地事说出来。 胡七若有所思地拿起酒坛喝了口酒,沉吟着说道:「鹿姑娘,有件事我一直在瞒着你,实在是有苦衷……」 「既然有苦衷,就不必非要说出来。」鹿宁不以为意地打断他。 「不,这几日相处下来,鹿姑娘和托托对胡某十分照顾,所以胡某于心不忍,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否则,若是为鹿姑娘惹来杀身之祸,胡某万事难辞其咎!」 听胡七说得如此严重,鹿宁蹙眉看着他,问道:「胡-公子究竟隐瞒了什么事?」 胡七若有所思的看着星空,淡淡启唇:「其实我这次离开家,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要独闯江湖,也是因为我得罪了一些人,所以遭到了追杀。所以当初你遇到我时,我正是为了躲避追杀才会上山,却不料遇到狼群……」 鹿宁疑惑的问道:「你到底得罪了谁?」 胡七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说道:「是个不能得罪的麻烦人!」 鹿宁听他说得言之凿凿,也不得不信,她淡淡一笑,安抚道:「放心,既然你已经委托我们,将你平安送到盛京。我就不会半路反悔的,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 胡七愕然看着她,不解道:「鹿姑娘,你难道不怕惹上麻烦吗?」 鹿宁喝了一口酒,淡淡一笑:「一般委托我们马帮护送的人,大多都是遇到了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如果我们也怕惹麻烦,怎会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呢。所以,你别担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说着,她拍了拍胡七的肩膀,态度甚是潇洒泰然。 胡七看了看被她拍过的地方,又看了看她俏丽的容颜,慢慢扬起嘴角。 空中大雁飞过,已带走两日的光阴。瑟瑟的秋风吹动树叶,送来阵阵寒意。 思考了两日,鹿宁发现自己暗访毫无查获,如果灵州分号真有猫腻,一定隐藏得很好,不会被轻易发现。 看来,她必须要主动试探一番,才能有迹可循了。 来了几日,灵州分号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召开第一次大会。 听到少帮主的召集,谁也不敢怠慢。很快,灵州分号的弟兄便齐聚一堂,等待少帮主发号施令。 聚义大厅内,鹿宁端坐在主位上,她一扫众人的脸,昂然道:「众所 周知,不久之前,老帮主已将帮主之位传于我。我毕竟年轻,经验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还需要众位兄弟多多帮助、多多担待。」 云长老听到这话,连忙向她拱一拱手:「少帮主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这样说就太谦虚了!」 鹿宁微微一笑,又道:「既然我已接过这帮主之位,就绝不会得过且过。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将马帮发扬光大,绝不辜负老帮主的嘱托!」 叶孤鸣哈哈一笑,忙道:「你是老帮主看中的继承者,一定不会有错的!」 鹿宁点了点头,朗声开口:「我当少帮主,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按规行事,按功分赏。年长者不要仗着资倚老卖老,年轻人也不要觉得晋升无望。我当上帮主之后,一切都要归零!任何人违背帮规,或者作出有损马帮声誉的事,不管曾立过多少功劳,亦或和老帮主关系有多亲近,我都会按帮规赏罚!」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 听到这话,底下有人欢喜有人愁。而云长老和叶孤鸣相视一眼,脸色微变,却没有接口说话。 又说了一会儿话,鹿宁忽然看向叶孤鸣:「叶伯伯,灵州分号的花名册可在?」 叶孤鸣一怔,看向云长老。 云长老连忙命人把花名册送了过来。 鹿宁接过花名册,意味深长地瞥了叶孤鸣一眼,想要责备几句,想了想却欲言又止。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鹿宁一页页认真地翻着花名册,眉头却越皱越紧。 放下花名册,鹿宁看向叶孤鸣,质问道:「叶总管,为何这一年之中,灵州分号的人员流动如此大?这些被遣散的人,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叶孤鸣再次被问住,他又看向云长老。 云长老连忙一拱手,恭敬答道:「回少帮主,这些人有的是违背帮规被遣散,有些人是主离开另谋高就了!」 看着叶孤鸣一脸的茫然,鹿宁没有责备,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给了他一个机会:「叶总管,账本又在何处,也拿过来让我看看。」 叶孤鸣垂下眼眸,脸色有些难看,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向云长老。 云长老却主动接过话头:「回少帮主,这几日正好是秋忙之际,帮中任务繁杂,有些账我还没有整理出来。不如,等过几日你再看吧。」 鹿宁看着他微微一笑,坚持道:「灵州总不会只有一个账本吧?你没整理好的就先放着不看,把以前的账本拿过来我看看。」 云长老眼珠一转,笑着说道:「账本十分重要且数量繁多。在这里肯定看不完的。这样吧,待会儿老朽给您送到房里,您闲暇时慢慢看,如何?」 鹿宁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 她看着面沉似水的叶孤鸣,试探道:「叶伯伯,近日来我听闻了一些灵州分号的传闻,却不知是真还是假,想请叶伯伯指教一二。」 此时,叶孤鸣已全然变了脸色,也不等云长老回答,径自反问道:「不知少帮主听到了什么传闻?」 鹿宁思忖片刻,说道:「有江湖传闻,咱们灵州分号内部不合,还做出过一些勾结朝廷、欺压百姓之事!不知是否属实?」 叶孤鸣脸色一沉,刚要发怒,云长老连忙笑着打圆场:「少帮主英明,可不能轻易相信这些江湖传言啊!咱们马帮一向团结,更是秉承老帮主的意愿,一直在行侠仗义。想必这些传言,都是嫉妒马帮的人,故意传出来诋毁咱们的。少帮主若想带领好马帮,可要有双能辨别是非的慧眼啊!」 鹿宁听着云长老似是而非的辩解,心头疑云纵生。 她又看向叶孤鸣,忍不住薄斥道:「叶总管,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一 定是灵州分号出了问题,才会让人逮住机会,传出这样的话来。您身为分号总管,练武固然重要,可帮中的事您更应亲力亲为,不该假他人之手。如果帮中真有人,背着你做出一些有损马帮名誉的事,您岂不是辜负了老帮主的嘱托吗?」 这句话让叶孤鸣彻底翻了脸,他嚯地站起身来,怒瞪着鹿宁,高声喝道:「我叶孤鸣是随着老帮主打拼天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灵州分号是马帮第一个分号,在江湖中地位举足轻重!况且灵州分号的武义,是所有分号中最高强的,这和我叶孤鸣是分不开的!我觉得现在帮中事务十分平稳,已不需要我日日盯守,更何况我本就不是擅长经商之人。当初也是和鬼力赤说过这一点的!」 叶孤鸣此时怒火中烧,鹿宁却不疾不徐地说道:「叶总管,您说的不错,正因为义父信任您,才会让您来看守最重要的分号。就算您不想亲力亲为,也要做到凡事心中有数才对啊!」 叶孤鸣瞥她一眼,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不远万里前来,是好心来探望我。如今看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如果少帮主觉得我叶孤鸣,不适合做灵州分号的总管,那大可换个人来做,我绝无怨言!」 说罢,他一甩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没想到,总管和少帮主竟闹翻。这让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 云长老眼珠一转,连忙打着圆场:「少帮主勿恼!叶总管平日里脾气的确是有些着急,不过他绝无恶意!如果少帮主有什么事想问,老朽愿意代劳!」 鹿宁没有理会他,而是蹙眉盯着叶孤鸣的背影,面色有些难堪。 沉吟片刻,她看向托托,轻叹道:「兄长,你还是去看看叶伯伯吧。」 托托拱一拱手,立刻夺门而出。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昏风雨黑如磐(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其实,闹到现在这个程度,鹿宁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叶孤鸣竟如此爱面子,又如此固执。 不过反过来想,这帮中的事,他果然是一无所知,想必计算被人利用了,都不自知。 好在,今日这一番话,让敲山震虎的效果已达到。自己只要暗中静观其变就好了。 等众兄弟散去开始各司其职,鹿宁才心事重重地从议事厅走出来。 「鹿姑娘!」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鹿宁猝然抬眸,撞进胡七清澈的眼波,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容,不由得一怔。 「胡-公子,可有事?」鹿宁轻声问道。 胡七摇着折扇走过来,苦笑道:「鹿姑娘,你怎么一脸的严肃?忙完正事儿了,难道就不能放松点吗?」 鹿宁勉强勾了勾嘴角,柔声开口,带了些许怅然:「哎,想要放松哪有那么容易啊。一件事还没头绪,另一件事又出现了。」 胡七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吧。方才肖老板送来请柬,想邀请咱们去听戏。」 其实肖玉楼的邀请函上,只是请胡七一人去看戏,可胡七方才听到叶孤鸣和鹿宁的争吵声,又瞧见鹿宁脸色不好,便想邀请她一起前去。 鹿宁却垂下眼眸,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心情去听戏,而且……我并不喜欢听戏。肖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公子还是一个人去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等等!」胡七拦下她,柔声宽慰道:「既然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其实我今天也没什么心情看戏。那不如我陪你去喝酒如何?」 鹿宁面有难色的婉拒道:「胡-公子,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多谢你的好意,可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了。」 胡七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只能眼睁睁看着鹿宁离去。 鹿宁心事重重的走回房间,路过马慧兰的房间,见她的窗上半开半闭。 她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马慧兰在对镜梳着满头的青丝,她时不时地回过头,看向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鹿宁也没放在心上,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两个时辰前,肖玉楼刚刚下了戏,转身回到凤阳楼中。 厢房中,他端坐在铜镜前,仔细卸去脸上的油彩,一张容貌俊美、艳若秋月的面庞渐渐露了出来。 他身着一件白色的水衣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柄七弦琴旁翩然坐下,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嘴角不经意的地扬起。 自从遇见胡七后,他觉得自己又活了一次,不再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开始享受每一场戏、期待每一次登台,总盼着在下一场,胡七就会出现台下,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唱戏。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断他的思绪,肖玉楼冷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小厮谨小慎微的走进来,躬身笑道:「肖老板,马帮派人给您送来了一个短笺。」 肖玉楼头也不抬一下,只淡淡道:「拿过来!」说着,便将左手一摊。 小厮连忙跑过去,将折叠整齐的短笺,放在他手上。 肖玉楼冷冷问道:「送信的人呢,可回去了?」 小厮哈腰赔笑道:「没,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您回话呢!」 肖玉楼点了点头,以为是胡七的回信,便随手展开短笺。 待他看到短笺上的内容,立刻将脸一沉,把短笺撕个粉碎,森然道:「去,告诉他们,爷没空!」 小厮微微一怔,刚要劝他,却见肖玉楼脸色铁青、眼冒寒光,只好 躬身退出。 明亮的月光洒在窗纸上,地上泛起一层白霜。 肖玉楼长身玉立站在窗前,一袭白色的纱衣,随着晚风轻轻拂动。 情动之时,他轻吟出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唱至此处,胡七的身影又缓缓浮现。 肖玉楼既喜且悲,一时心绪烦乱,不由得暗自伤神,然而,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将他的思绪打断。 肖玉楼转身瞪着大门,冷声怒喝:「谁呀?什么事?」 门外传来小厮战战兢兢的声音:「肖老板,马帮的人有短笺要交给您!」 肖玉楼冷着脸,怒气冲冲的走过去,一把拉开门,伸出手冷道:「拿来!」 小厮捧着短笺放在她手中,肖玉楼砰的关上门,转过身来打开短笺。 快速扫了一眼,再次将它撕个粉碎,怒骂道:「***!真是天下第一***!」 敲门声遂又响起,小厮心惊胆战地说道:「马帮的人还在等着您回话呢!」 肖玉楼狠踢了门一脚,厉声怒吼道:「去和他们说,我没空,少来烦我!」 夜是柔软的,月影朦胧,流银倾斜。 肖玉楼转身回到房间里,吐了一口气,吹灭了灯火。独自坐在黑暗中,凝着那张七弦琴发呆。 他在思念胡七,思念他的每一丝笑容、每一个唱腔、每一个身段,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动人,让自己这颗孤独的心,被洗礼了好几遍。 肖玉楼活到此刻方知: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拥有和自己一样的魂魄。而如今,两个相似的魂魄,就这么在茫茫人海中,竟碰到了一起! 他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深深望着窗外的夜景,不由得出神。 又一次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比前两次的还有逼迫。 可肖玉楼只是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任凭小厮把门敲得震天响。 不过一会儿,小厮焦急的喊声陡然传来:「肖老板,您赶快醒醒啊!马帮的人不依不饶,要您一定过去!您若不去的话,他们就要砸了这家店!」 然而,门内并没有人回应他,小厮一着急开始拼命砸门。 门忽地被推开,只见肖玉楼身披长袍、面罩寒霜,提着一柄长剑迈出门来,森然喝道:「敲什么敲?这么害怕的话,倒是去报官啊!实在不行和他们拼命!」 小厮吓得大惊失色,竟「噗通」一声跪下来,焦急地求饶道:「肖老板,您就去一趟吧!我们都是做小生意的,也不容易,您这闹出事儿,我们就没有生意做了,请您手下留情啊!再说,马帮和知府大人关系好,谁敢去报官啊!」 肖玉楼怒气腾腾地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看着卑躬屈膝的小厮,恨不一剑刺过去,宰了这个窝囊废。 良久,他愤愤不平地问道:「我在你们酒楼住了这么久,从未亏待过你们,你为何要助纣为虐,将我往火坑里推?」 小厮顿时语塞,有些理亏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脸色也由白转绿。. 「什么叫往火坑里推啊?马帮挂着杀人刀吗?」 恰在此时,一个神情粗豪、浓眉大眼的大汉,阔步走上楼来。 他走到肖玉楼面前站定,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一眼,不屑地问道:「瞧你这身段,应该就是肖玉楼无疑了吧!」 未等肖玉楼答话,一旁的小厮连忙谄媚地笑道:「正是,正是!这位正是大名鼎鼎 的肖老板!」 肖玉楼双眉一竖,怒瞪着小厮的眼眸中,迸发着怒火。 小厮吓得全身一震,立刻缩着脖子,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他冷冷打量着来者,傲慢地说道:「你是马帮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汉弯起嘴角,笑了笑,指着他手中的剑,揶揄起来:「马帮那么多人,肖老板又不常去,哪儿能都见过呢!不过,您拎着一把剑,是准备杀人啊,还是准备自杀呢?」 肖玉楼轻抚着锋利的刀刃,轻哼一声:「杀人也可,自杀也行!剑在我手中,想怎么用都随我!」 大汉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劝肖老板这两种方式都不要尝试,第一你打不过我,第二你既杀不了我,我就不会让你自杀!」 肖玉楼冷冷看着他,森然道:「这么说,你是准备强行将我带走了?」 大汉哈哈一笑,说道:「上头的人交待了,要我绝对不能对你出手。所以我是不会用强的,只是带点东西给你罢了!」 肖玉楼白了他一眼,冷道:「什么东西?」 大汉拿出一个小箱子,放在肖玉楼面前打开,里面有十个金灿灿的元宝。 大汉指着金元宝,鄙夷地笑道:「肖老板如果愿意过去,这便是您的酬劳!」 肖玉楼瞥了金元宝一眼,冷笑道:「想用这点金子来收买我?你以为我肖玉楼是什么人?」 大汉勾起嘴角,讥讽道:「您整日卖唱不就是为了糊口吗,又何必和钱过不去呢?而且,你不选择钱的话,那我只有强行带你过去了。那你可是人财两失了!」 肖玉楼看着孔武有力的大汉,迟疑地伸出手,将里面的金元宝拿出来,在手上掂量一下,嘲弄道:「你上头的人,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大汉轻哧一声:「上面的人还有句话要我带给你:胡七目前暂居在马帮,若肖老板今日肯赏面过去,我们便多留他几日,也让你有时间多和他见见!若你今日不肯赏面,怕是这胡-公子要立刻离开灵州了!」 肖玉楼眉心微蹙,眼底决绝之色一闪而逝,只余一片颓然。 他沉沉叹了口气,怅然道:「好,我和你过去!」 大汉哈哈一笑,拍掌赞道:「肖老板果然识趣!」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刀光剑影染黄昏(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院中草地一片葱茏,云朵低垂,飞雁哀鸣。 叶孤鸣赤裸着上身坐在屋内,将墙上的兵器拿下来,仔细的擦拭着,他紫红色的面皮上怒气腾腾。 一阵敲门声响起,叶孤鸣沉声道:「进来。」 「吱呀呀」大门被打开,托托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 「你和义父还真像,没事儿就擦兵器!」 叶孤鸣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我们都酷爱武学,所以兵器就是我们的心头所好,甚至比自己的妻儿,更让我们珍视!」 托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挠了挠头皮,嘿嘿地傻笑。 叶孤鸣立刀在地,凝着托托,沉声问道:「托托,你告诉叶伯伯,少帮主此次前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托托一怔,连忙傻笑道:「叶伯,俺也是在灵州与小鹿遇到的,她什么都没和俺说啊!」 叶孤鸣看他呆头呆脑,也不像说谎的样子,便叹道:「也是,你和我一般木讷,就算少帮主有什么事,估计也不会告诉你!」 说罢,叶孤鸣站起身来,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来,咱俩比试比试!为了和你切磋,我已经斋戒好几日,特地精进了刀法!」.. 托托嘿嘿一笑,一把扯掉身上的衣服,露出黝黑发亮的肌肉:「来就来,俺还怕你不成!」 叶孤鸣笑着问道:「比试什么,你的刀呢?」 托托指着他满屋的兵器,喊道:「叶伯,借刀一用!」 叶孤鸣拿下一把刀丢给他,遂提刀胸前,大喝道:「托托,看刀!」 说着,他提着单刀直撞过去。 手中钢刃陡然翻起,又猛地落下,再翻起遂落下,连续几个上下手刀的变换,直逼得托托连连后退。 托托闪身躲避,惊怒道:「这不是你的叶家刀法!」 叶孤鸣得意地笑道:「你错了!这是我自创的刀法,本就是脱胎于叶家刀法。」 话音还未落,只见托托腾空一个飞脚,踢开叶孤鸣的刀。 随即,他一招沉猛的日月乾坤逼向他,来势甚凶。叶孤鸣双眉一竖,马上用一招八门金锁迎击。 叶孤鸣手中的刀法收敛凝重,虚实互用、忽虚忽实,却颇为沉稳,愈见缓慢。 而托托手中的刀法,则是招数分明、耍起来刀长身矮,但见刀走不见人行。随着步法的起落摆扣,身法的左转右旋,刀法新奇变幻,令人难测。 两个人从日落斗到明月高升,越打越投契,招数渐臻圆熟,越使越精。直至一场暴雨突然袭来,两个人才不得不停手。 托托收起刀,抖了抖身上的汗水,粗喘着气说道:「看来咱俩不分胜负,不如再各自研究几招,改日再战,如何?」 叶孤鸣搁下刀,拍了拍托托的肩膀,豪爽笑道:「也罢,咱们改日再战!来,陪叶伯伯喝酒!」 二人盘膝围着榻上的方桌而坐,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马车停在后门。 随即,车门打开,一袭黑袍、头戴风帽的男子,趁着四下无人,匆匆走入马蕙兰的房中。 叶孤鸣拿来两只碗放在桌上,又抱出一大坛酒,将上面的泥封打开。 霎时间,浓郁醇厚的香气溢出,酒还未沾唇,托托已有微醺之意。 叶孤鸣提起酒坛倒了两碗,笑道:「今日能与托托比试刀法,还真是爽快啊!我就用这百十来年的陈酿招待你!快尝尝,怎么样?」 托托将一碗酒喝干,一抹嘴,大笑道:「好酒,好酒啊!」 叶孤鸣也喝了一碗酒,笑道:「看你的刀法如此精湛,想必鬼力赤这么多年,也没闲着吧!」 托托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义父这么多年未成家,就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打理马帮,和精进武义上了!」 叶孤鸣却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义父年轻时,整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如今他年纪大了,又替出入生死的弟兄们,寻了一条生路!这样一个义薄云天的英雄,却没留下一子半女,还真是件憾事啊!」 托托拍拍胸脯,昂然道:「没有亲生儿子怕什么!有俺托托在,为他养老送终。还有小鹿为他打理马帮,俺们可不比亲生子女差!」 叶孤鸣喝了一碗酒,又道:「当初鬼力赤本想把马帮交给你的,可你头脑简单,担不起这个重任,也只好让鹿宁来负起这个摊子!」 托托挠挠头皮,嘿嘿笑道:「俺会在一旁跟小鹿学习的,等哪一天俺学会了,就帮小鹿分忧!」 叶孤鸣笑了笑,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娶妻生子,要一直陪着你妹子了?」 托托傻乎乎地笑了笑:「不急,小鹿什么时候嫁人,俺什么时候成亲!」 叶孤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倒了两大碗酒,二人端起碗来一口喝干,举着空碗一照,哈哈一笑,又一齐放下碗来。 彼时,屋子里和谐的气氛洋溢,不过一会儿,二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瘫在桌子上,已然鼾声如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嘈杂的响声。一阵悠扬的笛声,穿过密集的雨水,缓缓流入东厢房的小轩窗中。 屋内灯火如昼,暗香弥漫。鹿宁放下账本,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口气。 她推开窗子,靠在窗棂上,静静的听着悠扬且悲伤的笛声,脸上眉目温静,心下却一片怅然:他还好吗?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他们这辈子……还会再见吗?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相思,鹿宁掩着嘴咳嗽起来。 许久许久,咳嗽声才渐渐止歇,她苍白的双颊已染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黑白分明的双眸也有些湿润。 鹿宁不由得暗暗苦笑:一向身体强健的自己,竟也会生病! 她看着桌上一沓账本,霎时皱起眉头:这些账本看上去毫无破绽,纸张崭新、字迹工整……看上去好似特地为迎接检查而准备的。 可这些在鹿宁眼里却成了最大的破绽——如果没有蹊跷,何必为了自己查阅,特地整理了这些旧账? 他们到底想掩盖什么?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 本就有些头晕,一想到马帮的糟心事儿,鹿宁更觉头痛欲裂。 忽然,敲门声响起,她走过去开门。瞧见马慧兰的丫鬟环儿,正端着一碗梨汤站在门外。 「环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少帮主,这是胡-公子亲手熬制的梨汤,说是给您滋润嗓子的。」环儿毕恭毕敬地答道。 鹿宁向她身后看了看,问道:「他人呢?」 环儿小心答道:「胡-公子说,为了少帮主着想,这么晚了他不便过来,明日再来瞧少帮主。」 「行,给我吧。」鹿宁淡淡一笑,从她手里接过碗,然后关上了房门。 梨汤入口即化,温度不冷不烫,甜度刚刚好。 她顿时觉得心头暖暖的,嗓子也舒服了许多。 没想到,胡七不但擅长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竟还会煮梨汤,不知他还藏着多少让人震惊的技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或许是刚刚吃了东西,鹿宁更睡不着了。看着桌上那些妆模作样的账本,她干脆披上一件风袍,带上风帽,提上灯笼,走出门准备去账房查看一番。 院子里静悄悄的,鹿宁在夜色和雨声的掩映下匆匆而行。 账房的门虚掩着,这让鹿宁觉得有些奇怪。她轻轻推开门,提着灯笼一照,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账房的屋顶破了几个碗大的洞,雨水直灌入屋内,把整个房间都淹了。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四散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鹿宁暗叫不好,立刻提着裙子走进去试图挽救。 可惜,屋内所有的账本都泡了水,成了一团团糊糊,几乎无一幸免。 可恶!自己又迟了一步! 鹿宁愤怒地站在原地,蹙起纤纤黛眉:自己刚说要查看账本,账房就惨遭泡水,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会信啊!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去睡?」一柄油纸伞在头顶撑开,鹿宁转身,撞如一双清澈的眼波中。 一袭白袍的胡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睡不着就出来转转,没想到竟发现账房被水淹了。」鹿宁望着满屋狼藉,脸色凝重而愤懑。 胡七将油纸伞塞进鹿宁的手中,随后去检查了一下门锁,又走进屋内四处查看了一番,当他仰望头顶的洞时,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诧色。 「这……应该是人为的……」 鹿宁也走过来,抬头看了看屋顶的洞,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不知是谁下的手,不过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不谙世事的傻瓜。 「呦,这是怎么了?」云长老和几位帮中兄弟,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 看到账房的惨状,立刻赶过来抢救。 鹿宁和胡七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继续演下去。 果然,云长老很快一脸严肃地走出来,拱手禀报:「少帮主,今晚的雨太大了,账房里的账本都毁了……」 鹿宁深深凝他一眼,幽幽问道:「云长老不觉得奇怪吗?我刚说要看账本,账房就被水泡,还真是巧啊」 云长老却顾左右而言他:「少帮主有所不知,灵州不比盛京和南疆。秋季一向多雨,只是没想到,恰逢屋顶年久失修,一场雨就泡了整个账房。」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章 刀光剑影染黄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既然明知道灵州秋季多雨,为何不再雨季来临前翻修屋顶。还有,所有屋顶都完好无损,为何偏偏账房的屋顶却一下子破了那么多洞?再者,我来时,账房的门是虚掩的。难道你们不晓得账房的重要性,从来都不锁门的吗?」 云长老微微一怔,忙问道:「莫非少帮主觉得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这件事是否有人刻意为之,究竟是出自谁之手!还请云长老和叶总管尽快给我一个交代吧!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撕破了多年来的脸面!」 「是!老朽一定给少帮主一个满意的交代!」云长老抱拳拱手,态度十分恭敬。 鹿宁白了他一眼,转身和胡七离去。 她知道,有人在故意摧毁这些账本,试图在掩盖些什么。她也知道,灵州分号一定是相互包庇,定不会把真凶交出来,还说不定每个人都是真凶! 她之所以那样说,不指望找到真正的凶手,而是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胡七为鹿宁撑着伞,鹿宁踩着月色将她送到房门前。 「这件事不是一两天就会有眉目的。」胡七站在房门口止步,轻声嘱咐道:「不值得为此气坏了身子,倒是便宜了那些人!」 「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儿。」鹿宁转过身来,向他淡淡一笑:「哦,对了。你熬的梨汤……很好喝。」 「你喜欢便好。」胡七为她撑着门,柔声道:「早些休息吧。」 鹿宁经过他的面前走入门内,回眸间,发现胡七还在微笑着凝望自己,那双如碧波般的眸底,竟扬起一抹潋滟。 鹿宁不由得一惊。 「有刺客!」忽然一个刺耳的喊叫声,划破了夜空。 胡七一怔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拉过自己的胳膊,将他猛地拉进屋内,霎时跌入一片漆黑。 胡七惊魂未定,忽闻一阵软香扑鼻而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拉进了鹿宁的闺房。 「鹿姑娘,出了什么事?」胡七小声地问道。 「嘘。」鹿宁捂着他的嘴,用极低的声音嘱咐道:「先别说话,你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说着,便要往外走。 「等一下!」胡七一把拉住鹿宁的胳膊,迟疑道:「鹿姑娘,这些人可能是……追杀我的那些刺客,他们身手不凡,你千万要小心啊!」 鹿宁一怔,转而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儿,警惕地往外瞧去。 胡七也往外瞧了一眼,正色道:「鹿姑娘,如果对方人多势众,还请你把我交出去吧。这样,马帮就安全了。」 鹿宁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竟能说出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说什么呢。」鹿宁会心一笑,安抚道:「你以为马帮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吗?我说了要将你平安送到盛京,就不会半路将你丢下!」 「鹿姑娘……」胡七感激地看着她,心里掀起一片波澜。 另一边,睡梦中的叶孤鸣陡然坐起身来,一惊而醒。他屏息凝神,听清了院子里传来的打斗之声。 「有刺客!」他立刻跳下床,拿起身旁的宝刀,顺便推了推一旁的托托。 托托猛地惊醒,高呼道:「谁敢找马帮麻烦!俺叫他们常常俺的厉害!」 说着,二人便各执兵刃,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月明星稀,寒风凛冽。只见漆黑的夜色中,院子中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兵刃,和马帮兄弟打成一团。 「何人敢擅闯马帮!」 随着一声怒喝, 叶孤鸣挥起单刀,抢先向那群刺客砍杀过去。 刀光起处,近身之人全部中刀倒地。 「哪里来的毛贼,你托托爷爷在此!」托托粗犷的声音,随后响起。 他一跃而起,挥舞手中的狼牙棒,棍棒上的金钉,在月色下闪闪发光。随着砰砰几声,几个被击中的黑衣人脑浆迸裂、倒地即死。 其余的兄弟或使长剑,或挺花枪,或挥钢鞭,或举铜锤,十八般兵刃纷纷使出,与黑衣人杀个昏天暗地。 那些黑衣人见自己人落了下风,竟忽然吹起一阵口哨。 声音刚落,马帮院子的四面墙上,突然涌现出数十名黑衣人。他们正弯弓搭箭,冰冷的箭头直指院中众人。 黑夜中寒光点点,叶孤鸣立刻大喊道:「不好,有弓弩手埋伏,大家快撤!」 话声甫毕,一支羽箭撕裂夜空,疾冲下来。 叶孤鸣一个急速闪身,竟将羽箭一把攥住。其他兄弟见状纷纷四散开来,寻找遮蔽物躲藏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随着一声令下,无数支羽箭如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向院子中射去。 躲在树后的叶孤鸣,眼睁睁看着疾风骤雨般密集的箭,射向马慧兰和鹿宁的房间,他暗叫一声「不好」,便要挺身而出。 一只飞镖倏地从暗处飞出,直奔他腹部而去。托托从暗中冲出,一把将他扑倒,飞镖擦身而过,二人惊险躲过。 却不料,另一只暗镖,紧随其后飞出,正中叶孤鸣大腿。他一声哀嚎,立刻被托托拽回到树后。 看到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躲在屋内的鹿宁暗叫不好。她立刻关上窗子,一把拉过身旁的胡七,躲到墙边的柜子里。 柜子里并不大,二人紧挨着彼此蹲在里面,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少女身上的幽香,与少年身上的梅香纠缠在一起。对方呼出的热气,吹到自己的脸上。二人的心跳声,竟谱成一段和谐的旋律。 一向自持的鹿宁,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尽量控制着心跳和呼吸,微垂着眼眸,不去看身旁的男子。虽然她能感觉得,胡七灼热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对不起,鹿姑娘,胡某又拖累你了。」胡七在她耳边轻轻说着,热气熏红了鹿宁白皙的面庞。 「胡-公子,这些刺客究竟为谁而来,还不得而知。现在说连累还太早。」鹿宁尽可能别过头去,避开这铺天盖地的暧昧。 「鹿姑娘,我们……」胡七刚要说话。 鹿宁却伸出食指放在樱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随即,她贴着柜门细听,外面再也听不到打斗声,她才缓缓推开柜门,谨慎地跨出门去。胡七随后步出衣柜,却被眼前的狼藉惊住了: 成千上百支羽箭穿破了窗子,直直射入屋内。桌上、墙上、床上,连他们躲着的柜门上,都遍布羽箭。 胡七看了看厚实的柜门,吓出一身冷汗——若不是鹿宁及时和他躲进这里,怕是此时二人早已被扎成筛子。 「怎么会这样?」胡七讷讷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这些人果真是奔着你来的,那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土匪啊!」鹿宁拔起一根羽箭仔细看了看,冷笑着说道。 胡七微微一诧,问道:「莫非他们是奔着别人来的?」 鹿宁紧握着羽箭没有说话,脸上神色莫辨。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托托的叫声:「叶伯伯中镖了!」 鹿宁心头大惊,连忙夺门而出。 她瞥了一眼,院中十多具惨死的尸体。目光落处,叶孤鸣正瘫坐在树下,右侧大腿上,深插着一支银镖。 鹿宁抢上前去,疑惑地问道:「方才不是箭吗?怎么会突然出现镖呢?」 托托义愤填膺地骂道:「哼!不知哪里飞出来的暗器,叶伯躲过了第一支,却被第二支射中了大腿!」 鹿宁检查了一下伤口,瞧见流出的血液是鲜红的,才松口气:「这镖上无毒,将叶伯伯扶进屋里休息吧。赶紧找个大夫过来为他疗伤!」 胡七扫视一圈,忽然惊呼道:「叶夫人呢?她怎么不在这儿,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话还未说完,鹿宁便拉住他,向他使了个眼色:「我去看看叶夫人吧,想必叶伯伯受伤,她一定很担心。」 叶孤鸣却一把拉住他,忍痛颤声道:「少帮主,不要去惊扰她了。这个时间她定是睡了。而且我不想让她担心!还是先进屋看看伤势再说吧!」 鹿宁微微沉吟,才点了点头。 托托二话不说,将叶孤鸣托在背上,大步跑回到屋中。 鹿宁刚要跟上去,却被胡七一把拉住。 鹿宁定定地看向胡七:「怎么了?」 胡七却「嘘」了一声,拉着她转身往马蕙兰的房间走去。 二人摸着黑,一路跑到马蕙兰的房门前。 鹿宁看着他正拉着自己的手,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 她一把抽回手,微愠道:「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 胡七伸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沉声道:「鹿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院子里动静那么大,马帮中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独独叶夫人没出来!」 鹿宁闻言一怔,一颗心顿时揪起:「莫非叶夫人出事了?」 胡七叹了口气,沉吟道:「我也担心她出事,所以想来看看。却又怕她只是睡着了,我一个男子贸然闯入不好,才拉鹿姑娘过来的!得罪之处,还望鹿姑娘体谅!」说着,他向鹿宁施一礼,甚是有礼。 鹿宁眉头松开,微微一笑:「胡-公子真是有心了,那我进去看看吧!」 鹿宁就要推门而入,门里忽然传来一阵娇笑声。鹿宁抬起的手突然顿住。 胡七心念电闪,一把拉住鹿宁,迟疑道:「鹿姑娘,要不然……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情郎误入花深处(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新月如钩,星河璀璨。 粉红纱罩里透出来的烛光,将铜镜前的女子,映得如海棠花般芳艳无比。她将满头青丝都披散在胸前,一丝一缕梳得甚是仔细。 她脉脉看着镜中的自己:白皙赛雪的鹅蛋脸上,眉间的黑痣显得妖娆妩媚。 她抬起玉手,将青丝撩在身后,一颗一颗松开领子上的扣子,露出雪白的项颈,隐隐还能看到一条红缎子的抹胸。 这风情万种的女子,正是叶孤鸣的夫人——马蕙兰。 她陶醉在自己的容美貌之中,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铜镜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喃喃自语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脸上顿现红晕,又反复低吟咀嚼着:「真是好一个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怎么,这句话很特别吗?」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马蕙兰心中欢喜,连忙转过头,腻声喊道:「玉楼,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啊。你快来帮我揉揉胸口,可疼得紧呢!」 肖玉楼白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随即脱下风袍丢在一旁。 他坐在火盆旁,伸出手烤着火,讥讽道:「我看你是在心疼那十两金子吧!」 马蕙兰闻言即刻起身,扭着腰肢走到肖玉楼身后,一边帮他揉捏肩膀,一边嗔道:「肖郎,这是哪里的话啊!为你花多少钱我都心甘情愿。别说十两金子,就是百两千两我都舍得啊!」 肖玉楼一把推开她的手,厌恶地说道:「哼,说得好听!上次你可是送两金子我才来的,怎么今日才十两?你可别当我是傻子!」 马蕙兰娥眉微蹙,脸上神色略有为难,娇声抱怨道:「肖郎,毕竟马帮也不是我当家做主。也不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啊!而且我总是往外拿钱,当家的会起疑心啊!」 肖玉楼冷笑一声,揶揄道:「既然你这么怕他,还找我作甚!我还真不稀罕你的那点金子!」 马蕙兰听他说话带有几分怒气,连忙弯下身子,伏在他耳边,低声细气地哄道:「肖郎,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对你一往情深吗!一日不见你,我这相思病就重一分。若你再不来,我怕是要相思而亡了!」 她说这话又腻又涩,软绵绵的,有说不尽的缠绵宛转。若是换成别的男子,定然把持不住,可肖玉楼却眉毛都没动一下,心中陡升厌恶。 他始终面无表情,淡漠地说道:「你们当家的一身武艺,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大汉,他不但有钱有威望,还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你怎还如此不知足,没日没夜的寻着别的男子?」 马蕙兰身子一软,像没了骨头一般,依偎在肖玉楼的肩头。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娇嗔道:「他呀,整日只知精进叶家刀法,又哪里懂得风花雪月、怜香惜玉呢?而且这几日,他因为要与人比试武义,又去斋戒了,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肖玉楼听到这话,更是满怀不解:叶孤鸣这样一个木讷粗犷的汉子,明知道自己压制不住这样的女人,为何偏要娶一位放荡不羁的女子,这不是自找的吗! 马蕙兰站起身来,从火炉上取下热好的酒来,斟了两杯,拿过一杯递给肖玉楼,娇声道:「肖郎,与我喝个交杯酒吧!」 肖玉楼刚接过酒,马蕙兰雪白的手臂就勾上来,就着红唇喝了一口酒。 却听到肖玉楼忽问道:「对了,胡-公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马蕙兰双眼迷离,呢喃着道:「你先陪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说着,她拉了拉领口,红缎子的抹胸又露出几分。 肖玉楼白了她一眼,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干。 搁下酒杯,马蕙 兰娇笑不止,伸出手来勾住他脖子,在唇边亲一口:「哎呀,好烈的酒啊!我好像喝醉了,腿软了也走不动了。不如,肖郎将我抱到床上去,我趴在你枕边,将胡-公子的事,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肖玉楼偏过头去不看她,低沉着声音,骂道:「你真是一个***!就不怕叶孤鸣见到你这样,一刀杀了你吗!」 马蕙兰大笑一声,有恃无恐地说道:「你放心,他就算知道了,也舍不得杀我,他只会杀了你!而且我告诉你,想杀你的可不止有他呢!与我相好的人可多了,待会你搂着我,我挨个说给你听!」 肖玉楼将勾住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不耐烦地说道:「你休想把我骗到床上去,再胡诌一顿。你现在不说,我立时就离去!我今日可不是为你那区区十两金子来的!」 马蕙兰撅起嘴巴,摇了摇头,撒娇般说道:「不,我偏不依你,你要先坐到床上去,我才说给你听!」 肖玉楼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才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床边,挨着床边坐下,冷声怒道:「好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马蕙兰掩嘴一笑,又端来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柔声道:「肖郎,最后再喝了这杯酒,我便告诉你胡七的一切!」 肖玉楼一心只想,速速打发这个纠缠不休的女子,便马上离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受够了马蕙兰的多次邀约,和无休止的纠缠。 以前,肖玉楼知道马帮在本地势力颇大,他不敢得罪,只好勉强应付几次。 可自从他遇到胡七之后,却忽然觉得,这势力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离开灵州,另辟他处! 想至此,他一口饮干杯中的酒,举着空杯给马蕙兰看了一眼,也懒得再说话。 马蕙兰看着空空的酒杯,忽然娇声一笑,幽幽叹道:「哎呀,你无非就是想知道胡七的事情。那我就告诉你吧,胡七被我们少帮主救起,因其身负重伤,所以在这里休养几日罢了。他的来龙去脉、身份名头,我们一概不知。没想到,你竟为了这么一点,毫无用处的信息,就轻易上当了!」 说完,马蕙兰脸露微笑,笑容越来越欢畅。 肖玉楼登时脸色一沉,怒喝道:「***,你竟骗我!哼,以后你休要去找我,我肖玉楼就算被你手下打死,也绝不会再来了!」 说完,他嚯地站起身来,却又立刻跌坐回床上。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手足酸软,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下腹还有一股热气在四处窜动。 肖玉楼霎时间面色潮红,怒视着马蕙兰,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怕是连青楼女子,都不及你半分吧!」 不料,马蕙兰倏地脸色一凛,恶狠狠地看着他,冷笑道:「这‘百媚春"可不是我一个女子能找来的药,我也不过是中过别人的圈套,在现学现用罢了!」 肖玉楼呸了一声,伸出手,厉声喝道:「快点给我解药!否则,日后你休想再看到我!」 马蕙兰星眼流波,娇声笑道:「肖郎,我料你日后定不会再过来,不过,今夜你也走不了了!」 说着,她莲步依依走到床边,双手狠狠一推,将肖玉楼推倒在床上。 她立时宽衣解带,赤条条地侧躺在他身边,抚摸着他冷冰冰的脸,笑道:「胡七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你若是强行要走,我就喊你非礼!到时,看你如何面对他!」 肖玉楼自知逃不过,干脆放弃挣扎。 他厌恶地别过头去,冷道:「罢了,今日我逃不过!赶紧熄灯,你动作快点,我可不想在这里上过夜!」 马蕙兰却摇摇 头,腻声道:「不,奴家要好好看看你。待会儿再熄灯!」 说罢,她一寸一寸爱抚着肖玉楼的脸,如视珍宝。 床前的灯花跳动,忽明忽暗,肖玉楼的面庞渐渐竟成了胡七的脸。 马蕙兰大喜,情不自禁地吻上去,喃喃道:「俏郎君!你可想死我了!」 肖玉楼眉头紧蹙,嫌弃的躲避她的双唇,实是老大不愿,心中更是连连作呕。 可如今自己中了她的媚药,外面又都是马帮的人,想来是逃不掉的,便只有勉强照做。 夜幕低低垂垂的,如同一块黑丝绒遮在头顶,一层层压迫心头,心中顿感窒闷。马慧兰的屋中,传来颇有节奏的铃铛声,间或夹杂着男女沉重的喘息。 胡七满面通红地站在窗外,双足仿佛被钉在地上,手紧紧抓着衣襟,他此时此刻有些进退不得。 鹿宁也听到了屋内的声音,她似懂非懂地问道:「胡-公子,叶夫人没事吧?」 胡七低低地「嗯」了一声,张口结舌的说道:「她应该……没事吧,咱们……还是回去吧。」 鹿宁想着方才激烈的争斗,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我进去看一眼吧。」说着,便要抬手去敲门。 「慢着!」胡七一般拉住她的手臂,皱着眉头向她摇了摇头:「鹿姑娘,我向你保证,叶夫人没事儿。如果你现在进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鹿宁略一沉思,也不再坚持,便跟着胡七转身回去。 窗内传来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铃铛的声音也愈加密集,鹿宁一步三回首的往回走去,心头慢慢拢起一抹片疑云。 二人一路上一言不发,胡七将鹿宁送到房门口才止步。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站在月色下相顾却无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鹿宁先开口打破沉默:「胡-公子,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你受惊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胡七苦笑道:「是呀,先是火灾再是刺客,后来又是……」说到这里,他忽然收声,双颊浮现一抹嫣红。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情郎误入花深处(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刚要走进门去,却又忍不住转身问道:「胡-公子,方才……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胡七凝神静思片刻,转而不答反问:「鹿姑娘,我记得叶夫人脚踝处,系着一串铃铛,对吗?」 鹿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胡七面现难色,又嗫喏着问道:「鹿姑娘,我且问你,叶夫人平日里为人怎么样?她与叶伯伯的关系又当如何?」 鹿宁垂眸想了一下,轻声道:「我对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不过,她与叶伯伯成婚多年,两个人恩爱有加,也算是一对神仙眷侣!」 胡七迟疑了一下,低声嘱咐道:「鹿姑娘,你若还想让他们恩爱下去,今日之事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谁都不能说!包括托托!」 鹿宁微微一怔,抬眸看了看胡七一脸郑重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倏地一声惊雷,震醒了睡梦中的人。 肖玉楼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凝神片刻,他茫然地看着赤身***的自己,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满足的女子。 便立刻懊恼地闭上眼,令他不堪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光芒四射的金元宝、温热混着媚药的酒、丰满颤抖的身体、红艳饱满的双唇、震耳欲聋的铃铛声、销魂醉人的喘息声…… 每一样都让他腹中翻涌、恶心不已。他握了握双拳,又动了动腿,发现身上的媚药已经散去。 肖玉楼连忙下床,可他双腿一软,又立刻跌倒在地。 床上传来一声娇-喘,肖玉楼立刻屏息凝神,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幸好,床上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肖玉楼便立刻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衫,急忙忙穿好。也不顾双腿酸软,便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也不知是感受到肖玉楼的离开,还是因为闷湿的天气。 马慧兰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直到又一场秋雨浇熄了满屋的暧昧和燥热,马慧兰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秋风拂过庭中,院中的树木,在深秋露水的侵蚀下逐渐凋零。 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加上一夜大雨不止,让鹿宁彻夜难眠。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她虽然昏昏沉沉,却不得不起床梳洗。 走出房门,看到平日里喧嚣的院子,今日却异常安静,那些一早就开始操练的弟兄,还在收拾着昨晚的残局。 叶孤鸣中了镖在屋内养伤,只有云长老在指挥大家,井然有序地做善后工作。 鹿宁在一旁看了许久,才抬步走过去,却站在云长老身旁,一言不发。 云长老转身间,才看到鹿宁正审视着自己,连忙后退一步,拱手道:「少帮主,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里有老朽在这里就够了。很快就能处理好的。」 「叶伯伯的伤势如何了?」她神色如常,好像一切没发生过似的。 云长老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昨晚大夫已经处置好了。虽然伤势不重,但毕竟伤到了腿,所以一时半会儿,他只能卧床休息。」 「好,那我去看看他。」鹿宁觉得和他无话可说,便要转身离开。 「少帮主且留步。」云长老叫住她。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丝帕包递给鹿宁。 鹿宁打开手帕,看到里面是一支折断的箭头和一支飞镖,隐隐还能看到上面还有干涸的褐色血迹。 她看向云长老:「这就是那些刺客的兵器?」 云长老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些兵器上没有标识,应该是专业杀手。」 鹿宁却皱起了眉头:「能派出专业杀手,看来是真想置咱们于死地。你 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云长老却呵呵一笑,不答反问道:「不知,少帮主对那个胡-公子了解几何?」 鹿宁一怔,问道:「云长老觉得这件事和胡七有关?」 云长老捻须轻笑道:「咱们灵州分号一向侠义江湖,在百姓心中有颇高的地位,是不会有人想要我们死的。而且,我们之前从来没遇到过刺客,不过自从这个胡七来了,倒是引来了刺客。老朽就不得不这样想了。」 鹿宁微蹙黛眉,略有不悦:「按照云长老的说法,胡七是我带来的,我也是突然到访灵州。那是不是那些刺客,也是因我而来呢?」 云长老一愣,急急开口道:「少帮主误会了,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老朽只是怕少帮主,帮了不了解底细的人,为马帮、为您自己招来祸事啊……」 「云长老忙着吧,我去看看叶伯伯。」未等他说完,鹿宁便拂袖离去。 云长老盯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走到叶孤鸣的门外,鹿宁却忽然止步,她低头看了看丝绢中的箭头和飞镖,心中不由得疑云纵生: 这灵州分号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这一年离开的人,比其他分号三年的还要多。 自己想要看账本,云长老却各种理由拒绝。关键时刻,账房还莫名发洪水。这明显就是在阻止自己查看账本。 而后又出现了刺客,可云长老却将矛头,指向和马帮毫无瓜葛的胡七。 尽管鹿宁对胡七的底细并不十分清楚,但她看得出,胡七当初在狼群中的九死一生,绝对不是在演戏。 更何况,昨晚她去找马慧兰时,才悚然发现一件事: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房间并没有遭到弓弩的袭击。那么,这次袭击显然是针对自己或胡七的。 正在她深思之际,房门被缓缓推开。马慧兰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洋洋自得地走出门来。 她看到鹿宁站在门外,颇感意外:「呦,少帮主怎么在这儿啊?」 鹿宁挑了一下眉梢:「昨晚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叶夫人不知道吗?」 听到她提及昨晚,马慧兰心下一惊,不由得思忖着:难道昨晚自己和肖玉楼偷情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吗? 她却故作不知,装模作样地问道:「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审视着马慧兰,缓缓道:「昨天晚上,马帮遭遇了刺客的袭击,叶伯伯还因此受伤了……」 「哦,是这样啊。」听到这话,马慧兰首先松口气,脸上隐隐带有一抹笑意。 鹿宁惊讶地撑圆双目:「叶伯伯受伤,叶夫人不去看看吗?」 「看、看,我正要去瞧瞧他呢。」马慧兰回过神来,连忙扯出一丝笑容,立刻走向叶孤鸣的房间。 鹿宁心事重重地跟在她身后,也走进门去。 光线昏暗的房内,传来叶孤鸣急促的咳嗽声。二人走进屋内,发现叶孤鸣正艰难地去够桌上的水壶。 马慧兰连忙走过去,扶住叶孤鸣的身子,责备道:「叶大哥,你受伤了,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叶孤鸣一边咳嗽着,一边指着水壶:「水、我要喝水!」 马慧兰扶他在床上坐好,又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叶孤鸣急匆匆喝了一碗水,缓解了干涩的喉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马慧兰坐在他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口,嗔怪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叶孤鸣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安抚着:「无妨,不过是区区几个刺客,他们刺杀不成,便使出偷袭这样卑劣的手段。」 马慧兰担忧地看着他,幽怨道:「 那你晚上怎么不叫醒我啊?你这样我多担心啊!」说到最后,她竟掩面啜泣了几声。 叶孤鸣看到屋子里站着的鹿宁,不由得双颊一红,羞赧道:「兰妹,我也是怕你担心,才没有让他们叫醒你。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儿吗?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伤到了腿,需要卧床休息罢了。」 马慧兰擦了擦眼泪,转过头来看了鹿宁一眼:「你瞧我,太过担心你,竟在少帮主面前失态了,真是的!」 鹿宁打量着马慧兰,满腹狐疑: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方才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眼间,竟又是一副关心则乱的恩爱模样。 她不得不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子,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叶孤鸣看到鹿宁在发呆,以为她实在担心自己,连忙说道:「少帮主,你不必担心我,习武之人不惧这些小伤。过几日就能好了。」 鹿宁缓过神来,柔声安抚着:「没事就好,那您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帮里的事情您先放一放。」 叶孤鸣笑着说道:「多谢少帮主关心,其实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今天早上我已将帮中的事,全权交给云长老。有他在,你放心吧!」 然而,鹿宁却面色一正,淡然开口:「不,既然我这少帮主都来了,那帮里的事务,还是由我来做主吧!」 叶孤鸣一怔,再次力争道:「你虽然是少帮主,却是暂住灵州,估计你还没有熟悉这里的事务,就要离开了。而且你匆匆来去,许多事情也不好交接。还是让云长老管理更好……」 「不用这么麻烦。」鹿宁坚持道:「云长老该负责什么便继续负责。不过,所有事都要通报给我。最后做决定的,也必须是我。这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听鹿宁这样说,叶孤鸣不禁心生疑惑:「少帮主,你为何如此坚持要掌管灵州之事,莫非你此次前来是另有目的?」 鹿宁刚要将那些传闻问出口,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马慧兰后,又立刻改口:「叶伯伯想多了,义父让我尽快对帮中事务上手,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叶孤鸣听完,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坚持。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童言无忌惹祸根(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虽然鹿宁还有很多问题,欲向叶孤鸣请教一番。可马慧兰一直在旁服侍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而且叶孤鸣似乎也并不欢迎自己,想着他有伤在身,鹿宁便识趣地离开了。 一阵寒风刮过,备觉衣透体寒。 鹿宁从袖中拿出刺客留下的暗器,正自出神: 怎么会这样? 放眼整个灵州分号,除了托托之外她谁都无法信任。就连看着她长大的叶伯伯,在她眼中,也成了同流合污的嫌疑犯。 难道成为少帮主的第一关,就是要经历众叛亲离吗? 她又想起了云长老的那些话,觉得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便调转脚跟儿往胡七的厢房走去。 来者皆是客。胡七住在西边的客房内。现在没什么客人,一整个西边的院子只有胡七住的厢房还亮着灯。 鹿宁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可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鹿宁心头不由得一沉:既然灯还亮着,就说明人还没睡,那就不应该听不到敲门声。难不成那些土匪潜入马帮,将胡七绑走了吗? 此时的她如惊弓之鸟。也来不及多想,就一脚踹开了房门,猛冲了进去。 “胡-公子!”一声惊呼过后,鹿宁却愣在原地。 满室氤氲中,胡七正躺在木桶中,将身体浸泡在冒着热气的水中。 他微微阖着双目,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红晕,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双颊,唇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十分享受。 鹿宁的一声疾呼,让胡七猛地惊醒。 他惊惶地看向突然闯入的少女,呆了片刻,便立刻将身子沉入水中,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清澈的眼眸中,涌上一片尴尬和窘迫。 鹿宁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她连忙转过身去,慌促解释道:“对……对不起,我……我……” 嗫喏了半天,她因为大闹一片空白,而忘了想要说的话。一着急一跺脚,她干脆推开门飞奔出去,一句也来不及解释。 屋内只留下胡七,讷讷地坐在浴桶中,望着鹿宁落荒而逃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便扯过架子上的衣衫穿戴整齐,立刻拔步追出门去。 鹿宁拼命跑回自己的房间,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看到桌上还有半坛酒,她一步抢过去,抓起酒坛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企图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胡七白皙的身体,如烙印般深深刻在脑海中,如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真是丢死人了! 鹿宁一屁股坐下来,懊恼地锤着脑袋: 自己怎么会那么莽撞,竟毫无顾忌地冲进门,看到了如此尴尬的一幕。 天啊!经历过方才的事,日后该如何面对胡七啊! 想到这里,她又抱着酒坛猛灌了一口,却因为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连眼泪都飚出来了。 一阵敲门声倏地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从门外幽幽传来:“鹿姑娘,是我……胡七……你睡了吗?” 方才那个暧昧的场景陡然浮现在眼前,鹿宁双颊红得发烫。 她强忍住咳嗽,才故作平静地问道:“还没,你、你有什么事吗?” 胡七在门外迟疑了一下,才小心问道:“你方才过去,是不是有事找我?” “咳、咳。”鹿宁心弦抽紧,慌慌张张地解释道:“那件事啊……稍晚些再说吧,我、我身体不舒服,先睡一会儿。” 听到鹿宁病了,胡七十分焦急:“不舒服?你病了吗?要不要找大夫来?” “不用!”鹿宁连忙制止他:“我昨晚没睡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七担心鹿宁的安危,想进去瞧瞧她,却又想到或许鹿宁是因为方才的事,才不好意思见自己,便只好作罢。 一想到入灵州城后发生的事,便能猜到鹿宁此时心情不好。 胡七沉吟了一下,便慢悠悠走到院子里的一棵杏树下。他斜倚着树干,从腰间取下玉笛,放在丹唇之下,深吸一口气便缓缓吹奏起来。 只一曲轻歌,缠绵悱恻、悠扬四荡,好似在尽情倾吐着心声。 “你在干甚么?”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婉转的笛声立止。 胡七转过头去,见到一个又黄又瘦、双眼突出、牙齿不齐的男童,正站在身旁,好奇地瞧着自己。 胡七收起笛子,蹲下身去:“小弟弟,我刚才在吹笛子,好听吗?” 男童点点头,稚嫩的声音又响起:“好听滴很!你没事做吗?为啥在这里吹笛子哩?”男童满嘴说的都是本地土话,却并不难理解。 胡七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童却恼怒地躲开,警告道:“莫要摸俺脑袋瓜儿,俺娘说会长不高哩!” 胡七苦笑了一下,随即郑重地伸出手,微微一笑:“这样可以了吧?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男童迟疑地的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放在胡七白嫩的手中,说道:“俺叫牛小乙!今年十岁!俺娘俺爹都在这院子里喂马滴!”他一字一句说得甚是认真! 胡七会心一笑,说道:“嗯,我叫胡七,今年二十岁,我是马帮的客人。小乙,你说你父母都是在马帮干活的,我前几日怎么没看到你?” 牛小乙挠了挠头皮,说道:“云长老平时不让俺们到这院子里来。”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那柄玉笛。 胡七也觉察到了他的注视,便从腰间取下笛子,举在他眼前,问道:“你喜欢这个?” 牛小乙诚恳地点了点头。 胡七蹲下身来,又问道:“那你会吹笛子吗?” 牛小乙脸红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胡七晃了晃那支笛子,笑道:“这样吧,你陪我玩一会儿,我就将它送给你,好不好?” 牛小乙却一噘嘴,倔强地说道:“不要!俺又不会吹,要它作甚?” 胡七哈哈一笑,说道:“那你多陪我玩一会儿,我就教你如何吹笛子,如何?” 牛小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行吧,看你一个人这么可怜,我就陪陪你吧。不过,你要玩甚么?” 胡七苦笑着问道:“你平时都玩些什么啊?” 提到玩儿,牛小乙来了兴致,仿佛炫耀般说道:“俺平四喜欢玩石子儿、骑马打仗、踢毽子、藏猫儿!反正有啥玩啥,俺都会!” 胡七微微一笑,柔声道:“好,咱们这些游戏都玩个遍。然后,我就教你吹笛子,如何?” 牛小乙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两只手在锃亮的裤子上蹭了蹭,便拉起胡七的手跑到院中。 两个人从丢石子,到骑马打仗再到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 却不知一旁的窗子里,一位娇艳妩媚的妇人,正浅笑盈盈、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嬉戏打闹的他们。 二人在院中踢毽子,胡七一个脚力过猛,将毽子踢飞出去,直奔马慧兰的窗子而去。 胡七看到马慧兰的脸,心下暗叫不好,连忙奔过去试图挽救。 却见马慧兰一把接过毽子,然后缓缓走出屋子,在院子中也踢起毽子。 在胡七惊讶的目光中,她踢了数十下,才一把接住毽子递给胡七,嫣然道:“没想到胡兄弟这么喜欢小孩子,还如此有耐心啊。” “闲来无事罢了。”胡七口气淡淡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妇人,蓦然想起昨天晚上,从她房里传来的暧昧之声,不由得心生厌烦。 马慧兰凑近胡七,轻声笑道:“方才见你与他一起玩耍,觉得你很像个孩子!你还喜欢玩什么游戏,我陪你玩儿啊!” 胡七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淡漠地说着:“叶夫人说笑了,我只不过看这孩子可爱,一个人在这玩儿很可怜,陪陪他罢了!” “可爱?”马慧兰忽然皱了皱眉头,嫌弃地看了牛小乙一眼,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别以为小孩子都是天真可爱的,他们有时是世上最恶毒的人!” 胡七微微一怔,蹙眉道:“叶夫人这话严重了!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就算顽皮一些,也不是有心的。” 马慧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过话题时候道:“胡兄弟,今晚你可有时间。我有两坛私藏的美酒,晚上我陪你小酌几杯,可好?” 胡七念着马帮的面上不好推辞,只好说道:“那我叫上鹿姑娘和托托,晚上一起陪叶夫人喝个不醉不归!” 马慧兰听到这话脸色微变着:“哎呦,那私酿可就一坛,托托和少帮主都是海量,怎么够他们喝啊!再说,我可是特地拿出来招待胡兄弟的!不如,今晚咱俩将它偷偷喝了,明晚我再多买些酒请他俩,如何?” 胡七故作不知她的意思,只客气地笑道:“多谢叶夫人的好意,可胡某本就不喜欢喝酒。如此好的佳酿,给胡某喝实在可惜,不如留给叶伯伯吧!” 马慧兰听他这话,眼中闪过异色,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在一旁瞧着二人的牛小乙,忽然“呸”了一声:“俺娘说了,勾搭男人的娘们儿都不要脸!都是没羞没臊的狐狸精!” 马慧兰怔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眼中一片阴鸷。 胡七被牛小乙的满口脏话,吓得呆在原地。 他瞧见马慧兰怒气腾腾的样子,连忙捂住牛小乙的嘴,薄斥道:“小孩子家家,不可以骂人!” 牛小乙使劲挣脱开他的手,倔强地说道:“这不是骂人!我娘就是这么说的……” “你娘又和你说了什么?”马慧兰插着腰,双目圆瞪。 牛小乙吓了一跳,立刻闭上嘴,躲在胡七的身后,却依旧探出半张脸,不服气地瞪着马慧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四章 童言无忌惹祸根(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慧兰听到这话一步抢冲过去,扭住牛小乙的耳朵,硬生生将他拎了出来。 牛小乙疼得一边哇哇大叫,一边伸脚踢她。可他因为个子太过矮小,所以始终踢不着。张牙舞爪的样子,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鸡。 胡七见状,连忙走上去劝阻:「叶夫人,小孩子无心说错话,您这是干什么!」 叶夫人被牛小乙骂得一肚子气,哪里还顾得上平日的端庄贤淑,只恨恨道:「这小兔崽子真是被惯坏了,总是满嘴污言秽语!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他!」 胡七连忙拦下马慧兰,好言好语地劝道:「叶夫人,童言无忌,您就饶他这一次吧!想必他的父母忙于生计,也没时间管他,我会好好和他说,他以后不会再这般莽撞了!」 马慧兰鼻子中发出轻哧:「胡-公子,这可是马帮内部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不过,你若肯求我的话,我倒是会放他这一次。」 胡七看了看牛小乙红到发紫的耳朵,只好恳求道:「叶夫人,胡某求你了!请您高抬贵手,饶他这一次吧!」 马慧兰得意地嫣然一笑,随即凑到他耳边,腻声道:「那今晚,你陪我小酌一杯,如何啊?」 耳边一阵热风袭来,,胡七只觉得全身一震,脸上陡然变色。 他冷眸盯着马慧兰,依旧保持着礼貌:「叶夫人,胡某病未愈,尚不能饮酒。让叶夫人失望了。」 「哦,是吗?」马慧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任凭牛小乙一路哭喊,仍不由分说地将他揪到了马棚。 正在马棚里干活的牛甲和牛大嫂听到儿子的哭声,急忙转过身来,正撞上叶夫人冷若冰霜、怒不可遏的目光。 牛甲脸上腾的一红,连忙转过身去,继续干活。 马慧兰急匆匆走到跟前,倏地一松开手,猛地将牛小乙推进马棚里去。 牛大嫂看到儿子被欺负,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抢奔出去:「小乙,你咋啦?」 牛小乙见到自己的母亲,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他捂着耳朵奋力跑过去,紧紧抱着母亲的大腿,指着马慧兰,咬着牙骂道:「娘,那个骚-娘们儿打俺!还揪俺耳朵!俺疼死了!」 牛大嫂心疼的将儿子搂在怀中,哪里还顾得上马慧兰还在身旁,一个劲儿地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骚东西,还和小娃娃计较!我的儿,娘给你揉揉!」 说着,便在衣服上蹭了蹭两只脏手,然后将儿子揽在怀中,为他揉着肿胀通红的耳朵。 马慧兰环着双臂,声色厉荏地问道:「老泼妇,你这话是在骂谁呢?」 牛大嫂也不看她,只搂着儿子,咬牙骂道:「我呸,谁欺负我儿子,我就骂谁!不要脸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马慧兰斜倚马棚傲慢地睨着她,冷哼道:「当初,蔡知府要家家户户平坦修桥的钱,你家因拿不出一两银子,你丈夫差点被关站笼。你当街求爷爷告奶奶的下跪,怎么不见那时你有这般骨气?」 牛大嫂被她戳中软肋,气势顿时矮了半截。遥想当初: 灵州知府蔡大人借着修桥的名义,让老百姓捐钱。摊到牛家的是一两银子。可他们家徒四壁,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也凑不齐这一两银子。 时间一到,蔡知府差人将牛甲关入大牢,威胁牛大嫂若三日内凑不齐这一两银子,便将牛甲关入站笼。 但凡灵州的百姓,无人不知这站笼的厉害:凡是被关进去的人,均被卡住颈部,被逼着昼夜站立,直至窒息而死,据说无人能活着出来。 牛大嫂走投无路,只能抱着幼小的牛小乙,日日跪在府衙门口,不停地给往来行人磕头借钱,却无一人肯停下来帮 她。 碰巧叶孤鸣和马慧兰路过此地,见她一个夫人抱着幼子可怜,不但给了一两银子,让她赎出牛甲。还好心地让他们在马帮喂马,以便讨个生活,好安稳度日。 想起往事,牛大嫂自知理亏,也不敢再骂,只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不过是个娃儿而已,能犯啥错?你咋能随意打人啊!」 马慧兰眉头一皱,厉声苛责道:「你要是教不好自己的儿子,我就替你教他!你听听他满口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今日惹我也就罢了,若是惹了我们的少帮主,或是我们的客户,我一定将你们一家赶出马帮!让你们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比当初更惨!」 牛大嫂蹲在地上抱着儿子,不住地用眼瞟向她。即便心头有气,也不敢随意发作,只能闷声道:「一两银子就想买我儿子的命啊!他说了啥,你这么打他?」 马慧兰脸色一沉,冷声斥道:「你平日都教他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心里没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整日说我的坏话!我只是懒得搭理你,所以一直没有发作,你儿子竟敢骑到我头上了!还真是胆儿肥了!」 牛大嫂一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俺们都是乡下来的,不像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会说话!他说错了话,任你骂他几句也罢,打他作甚?」 马慧兰伸出一根葱管般的手指,戳了一下牛小乙的脑袋:「哼!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这种下等人,想过上上等人的生活,就该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在这里你还耍横,可没人吃那套!」 牛大嫂瘪瘪嘴,心里咒骂了几句,却不敢说出口。 马慧兰压低声音,恫吓道:「听着!念在你丈夫老实本分的面上,我就饶你儿子这次!下次他再敢乱说话,那条舌头可就保不住了!」 牛大嫂一愕,立刻转头骂起儿子来:「混球儿!你咋能对叶夫人不敬呢,咱们要被赶出去,你以后就得喝风了,知道不?你这个混账的小东西,整日就知道给老娘惹祸,看老娘今日不打死你!」 说着,她一把将鞋拽下来,咬着牙狠狠抽了自己儿子两下。 牛小乙「哇」的一声惨叫,突然从她怀中溜出来,撒开腿在马棚里逃窜。牛大嫂赤着一只脚,拎着鞋在后面紧追,口中依旧高声大骂着。 她越骂越狠,像是要把心中堆积许久的怨愤,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似的。满嘴都是些肮脏龌龊的市井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马棚之中,一时间骂声不绝于耳。 马慧兰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少在我面前装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指桑骂槐!」 听到这话,牛大嫂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用满是老茧的脏手,拢了拢鬓边杂乱的发髻,露出一张皮肤黑黄、眉粗眼大的胖脸。 她明明与马慧兰同岁,却因为生活清贫不善保养,加上常年干粗活儿、重活儿,因此,看上去要比马慧兰苍老得许多。 或许,「嫉妒」便是牛大嫂看不惯马慧兰的原因。加上看着马慧兰整日养尊处优,而自己却要辛苦劳作,她心中更是不平衡,在私下里没少骂她。 马慧兰白了她一眼,冷声道:「既然知道你儿子说话不中听,就少让他到院子里去!省得再惹出麻烦,给你们一家惹来灾祸!」.. 她一瞥之间,发现牛大嫂背后的汉子,正一边干活,一边觎着自己。 她心下顿然,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揶揄道:「真想不明白,你丈夫那么老实憨厚的人,怎么当初会看上你这个粗鄙不堪的泼妇!」 说完,她朝牛甲嫣然一笑,便翩然转身离去。唯留下一阵叮当之声,萦绕在马棚之中和牛甲的心间。 牛大嫂微微抬起眼皮,见 马慧兰已经走远,使劲揉了揉粗糙的脸。 方才发生的一切,让她心中越想越怒。 她恶狠狠的瞪着马慧兰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啐道:「也不知道谁给马帮丢脸!还敢在老娘面前装良家妇女!我呸!破鞋!」 躲在稻草垛中的牛小乙,此时也探出头来,向马慧兰婀娜多姿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也学着母亲的口吻,骂道:「我呸!破鞋!」 牛大嫂回过头来,瞧见自己的丈夫,正痴痴地盯着那妇人的背影。 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扯下另一只鞋子,朝着牛甲的门面狠狠摔过去。 粗笨破旧的鞋子,砸在牛甲黝黑丑陋的脸上,顿现一个硕大的鞋印。 牛甲连忙低下头去,紧闭着嘴不敢说话,只得转过身去闷声继续干活。 牛大嫂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你看什么不好,要看那个不要脸的破鞋!你是不是也想去搞一搞?我为你生娃养娃,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你这癞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人家能看得上你吗?我呸,你个贼心不死、猪狗不如的畜生!」 牛甲犹若没听见一般,又仿佛早已习惯了。任凭牛大嫂这样撒泼打浑儿,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动,只顾埋头苦干,不做半分辩驳。 牛大嫂本就满肚子怨气,瞧见牛甲那不吭不响的模样,就觉得他窝囊没本事。想着自己当初若不是看他老实而嫁给他,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番落魄光景了。 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生气。 她不依不饶地又骂了整一个时辰,却未注意到,一旁的牛小乙虽然低着头在揪着稻草,可眼中却喷着熊熊火光。 自己母亲的一言一行,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使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满园春色遮不住(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银杏叶,散落在窗棂上,晃动着模糊的光斑。 鹿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才幽幽转醒。 阳光透过帷幔落在脸上,她神思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忽然一阵敲窗声传来,鹿宁缓了缓神,才撩开层层叠叠的帷幔,慢悠悠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 「鹿姑娘,我吵醒你了吗?」胡七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窗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闪闪发亮。 「胡-公子,有事吗?」一看到胡七,鹿宁又想起早上的莽撞,脸上顿现一片绯红。 胡七看到她的脸色白里透红,会心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公子请留步。」鹿宁突然出声叫住他。 胡七猝然转身,立刻走回窗边,脸上洋溢着笑容:「鹿姑娘还有事?」 鹿宁咬着下唇迟疑片刻,才问道:「胡-公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 胡七微微一怔,忙拱手道:「但凡有胡某能帮姑娘的,胡某义不容辞!」 鹿宁拿出手中中的箭头和飞镖递给他,问道:「胡-公子,你瞧瞧这两样兵器,可曾见过?这是那些刺客留下来的。」 胡七接过两样东西,仔细看了看,却皱起眉头:「这些暗器十分普通,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鹿宁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会不会是那些追杀你的人?」 胡七沉吟着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追你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对你赶尽杀绝?」鹿宁趁机追问。 胡七眸光一闪,继而笑道:「不过是生意上的死对头罢了,他们是不会派出这样职业的杀手的。那日我是紧张过度,才会误以为是他们来了。」 鹿宁叹了口气:「看来线索又断了,可这些是他们留下的唯一线索了。」 胡七柔声安抚道:「鹿姑娘,别泄气。相信他们如果奔着某人而来,失手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你早晚会抓到他们的!」 鹿宁的脸色并未好转,因为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在不知对方是谁、何时会出手、会如何出手的情况下,马帮内只会整日人心惶惶。 「胡-公子。」鹿宁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这几日会尽快派人,将你送往盛京。灵州这里不太平,不宜久留。」 「那你呢?」胡七看着她,轻声问道:「鹿姑娘不一起走吗?要不我等你吧,反正我也不是很着急。」 鹿宁将箭头和飞镖收好,淡淡道:「这里还有些事没处理,我现在不能走。」 胡七略一沉吟,忽然说道:「如果姑娘不弃的话,胡某就留下陪你做个伴吧。我知道马帮兄弟都怀疑那些刺客是奔我而来,而我又是姑娘带来的,这无疑给姑娘添了很多麻烦。我留下来,找到证据自证清白后,自会离开。」 鹿宁眉头微微一动,沉默片刻,只好道:「好吧,既然胡-公子如此决定,那我也不勉强。」 胡七起身向她拱一拱手:「既然如此,那鹿姑娘休息吧,胡某就不打扰了!」说罢,他便缓缓转身离去。 不过走了两步,他忽然站住脚,转过身来又道:「鹿姑娘,也许是胡某多心了。不过,这里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姑娘还是要小心为妙!」 听到这话,鹿宁眸光倏然转冷,声音却丝毫不乱:「胡-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胡七缓缓摇头,微微沉吟:「这个……我也说不好。总之,鹿姑娘谁也不要相信。还有,你看到的样子,未必就是真实的样子。如果你要调查这件事,我建议先从叶夫 人身上查起!」 「叶夫人?」鹿宁蹙起眉头,垂眸思忖片刻,才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胡七冲她微微一笑,终于转身离开。 鹿宁斜倚着窗子,随即陷入沉思:如今看胡七的样子,她心中更加确信,昨日的刺客事件应该和他无关。看来自己还得从马帮内部查起。 不过,胡七方才突如其来的警告,让她倒是有些意外。胡七究竟看出了什么?又为何建议自己,从马慧兰身上查起?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思绪。鹿宁便推开房门,决定去找马慧兰探一探底。 她若有所思的往马慧兰房间走去,抬眸间,却赫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凑近马慧兰的房间。 鹿宁心生疑虑,立刻将自己藏起来,微微探出头去。 只见那个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轻轻打开房门,一个闪身走进门去,门在身后落了锁。 过了好一会儿,鹿宁才从暗处缓缓走出来,面色凝重地盯着马慧兰的房间,心下浮过的思绪如潮涌: 他怎么会去马慧兰的房间?为何神色行为如此偷偷摸摸?看来这个叶夫人果然十分可疑! 正在她沉思间,身后一个黑影渐渐逼近。 鹿宁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袭来,这气息中有浓浓的杀意。 「是谁?」鹿宁倏地转身。 还未看清来者的脸,她后颈被人重重一击,便双目一黑,立刻晕厥过去。 夜幕低垂,残月映着灯火通明的闺房。院中晚风阵阵,夹带着兰菊的清香。 马蕙兰手捧一束红艳欲滴的虞美人,满面春风地回到屋里。她将炉火点燃,烫上一壶秋露白。 端坐在烛火下,仔细地修剪着那束花,再将花一朵一朵,有序地插入一个,琉璃的鹅颈瓶中。 而后她托着腮,满心欢喜地观瞧着瓶中的花,等着酒被烫好。 桌案上一抹沉香的烟氤袅袅升起,烛光的掩映之下,马蕙兰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俨然一副小女儿之态。 她袅娜起身,脑中想着肖玉楼在台上的模样,也像模像样地摆了个身段、甩了两下水袖,缓缓转眸,深深凝着铜镜中娇艳的女子。 随即,她掐着嗓子,幽幽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动情之处,她脑海中想到的不是肖玉楼的仙姿玉容,却是胡七的俊美容貌。 其实,那天她将肖玉楼骗来,与他一夜快活。她心中却明白,那一夜,她不过是将肖玉楼当做胡七的替身罢了。 正如,她能与叶孤鸣过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每天晚上,睡在叶孤鸣身旁时,她脑海中想象的,都是鬼力赤的模样。 若不是如此,怕是她早就疯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木讷倔强的叶孤鸣! 更确切的说,她恨他! 恨他当初拆散了自己和鬼力赤,自己该与鬼力赤纵横江湖,现在却只能困在这里度日如年。 不过,浑浑噩噩的日子,自从肖玉楼带着他的戏班子来到灵州,仿佛就有了生机。肖玉楼的才貌双全,让马慧兰怦然心动。 她费尽周折、软硬兼施,才将肖玉楼弄到手。虽然肖玉楼似乎更有龙-阳之癖,却让毫无选择的马慧兰饥不择食。 可胡七的不期而至,让马慧兰第一次了解到,什么叫「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他的彬彬有礼、 才华横溢、醇美温柔,皆让马慧兰醉心不已。 她知道胡七很快就会离开,所以她现在要想尽办法,将胡七多留一段日子,誓要将他拿下! 正在她惬意之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人。听到脚步声,马蕙兰心生疑惑,她连忙走过去看。 还未见到人,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马啊,这几日可憋死我了,快让我好好疼疼你吧!」 听到这声音,马蕙兰霎时脸色一沉,一屁股坐回榻上,一言不发、不予理会。 转眼间,一个中等身材、头发花白、上唇微髭的老头,一脸猥琐、急不可耐地走过来,来者正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云长老。 他一见到榻上盘膝而坐的秀丽佳人,便如猛虎扑食一般,迫不及待的扑上去。他一把抱住马慧兰的纤腰,噘着嘴凑到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马蕙兰轻轻推开他,脸现厌色:「你怎么来了?」 云长老没瞧见她满脸的嫌弃,只自顾自地脱下衣衫:「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来看你,可你男人受伤之后,帮里所有工作都压在我身上了。我紧赶慢赶,才将手头的事儿弄好。今日得空,就直接过来了!」 眨眼间,云长老已脱得只剩中衣。 他一骨碌儿爬到榻上,立刻钻进被窝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朝着马蕙兰挤眉弄眼:「小马,快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腰,是细了还是粗了!」 马蕙兰坐在床边动也不动,鼻子里轻哼一声「既然老叶将马帮的事务都交给你了,你该去好好打理才是,到我这里做什么?他不过是伤了腿,又不是瘫在床上,若一会儿他过来瞧我,岂不是将咱俩捉在一处了?」 云长老见她眼波流动,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哪里还把持得住。 他像条老狗一样爬过去,一把搂住她,激动地颤声道:「那个叶木头往常都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日整夜钻研刀法,很少进你的屋。现在托托来了,两人更是日日呆在一起把酒言欢,哪有空儿来捉女干呢!过来,你个小妖精,快让我好好疼惜疼惜你,你可真是让我想死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立刻推倒马蕙兰,翻身压住她,便急吼吼地去解她衣带。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满园春色遮不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慧兰却推搡着他的身子,眼底涌现出浓浓的厌恶:「你等等,先别这样!」 说着,她灵活的从云长老怀中溜出来,迅速站起身来,向他啐了一口:「呸,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想干这事儿的时候才想起我,平日怎么不见你来看我一眼?我托你去做的事,你怎么总是推三阻四的?」 云长老没看出马慧兰的心思,只当她在和自己使小性儿。 他支着脑袋,盯着马蕙兰婀娜的纤腰、高高隆起的胸脯垂涎三尺。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妩媚得让他消魂。 云长老顿觉神魂跌宕,擦了擦唇边的口水,忙赔笑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我哪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你?我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疼惜。再说,你让我做的事,有哪一件没给你做啊?你想要金子,我就给你偷出金子来!你瞧不上谁,我便立马将那人打出去!你要结交什么人,我就求爷爷告奶奶,四处给你联络人!我对你一心一意、有求必应,你若还这样说我,可就太没良心了!」 说着,他在此扑过去,再次拉住马蕙兰,把她拽进怀中,又迫不及待地去撕扯她衣衫。 随着马蕙兰微微一挣,她的外衣被扯下,露出圆滑的肩头。 饱满的胸脯,被裹在湖绿色的抹胸里,呼之欲出。 她好不容易又从云长老的怀中挣脱开来,连忙打着呵欠:「哎,我今天累了,你改日再来吧!」 云长老见她百般推脱、目光躲闪、神色极是不愿,心里登时明白了几分。 他脸上渐渐变色,冷哼了一声,即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呵,少装蒜了!我看你根本不是困了,而是嫌弃我吧!你嫌弃我老,觉得我配不上你!」 马蕙兰被他说破心思,一怔之后,立刻赔笑道:「你瞧你,才几日不见,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你我二人在一起多年,虽然没有名分,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想当初,我嫁给老叶没多久,你用一杯掺了百媚春的酒,轻易骗走了我的身子。那时,我都没有嫌弃你,一直以来和你偷偷幽会,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怎会嫌弃你呢?」 说着,马蕙兰摆动着腰肢,袅娜走到火炉前,提起烫好的酒放到桌上。她的面上虽风淡云轻、波澜不惊,可紧握酒壶的手却忍不住发抖。 云长老此时已穿戴整齐。 他背负着手,围着马蕙兰不怀好意是我打量一番,随即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当初,用些手段将你骗了!想当初你势单力薄,定是不敢违背我!可如今你羽翼渐丰,我又年老体迈,你自然是想要摆脱我了!」 马蕙兰提起酒壶斟酒一杯,转身递给他,腻声道:「来,我陪你喝个交杯酒,你也消消气!我今天真的只是累了,改日你过来,我一定好好服侍你。」 云长老没有伸手去接酒,只冷冷骂道:「你少给我来这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我看你八成是看上那个新来的戏子了,要不然,就是惦记咱院子里,那个姓胡的小白脸呢!」 马蕙兰听到胡七的名字,忽然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说得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是最清楚。正如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心里有数。咱们谁也不必藏着、掖着,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更不能时时陪着我,我去找其他相好的,也是正常。而且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新来的戏子,早已是我的入幕之宾了。至于胡-公子嘛,着实讨我喜欢,这正准备对他出手呢。」 马蕙兰白了他一眼,纵声一笑:「可是,尽管如此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我吗?你是我夫君吗?」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长老眯起眼,森然警告道:「哼,马慧兰,你就不怕我将 这些丑事,告诉给叶孤鸣吗?」 马蕙兰面色渐渐转为冷漠,满不在乎地说道:「呵,你认识老叶多年,对他的了解应该比我还多。他若真能管得住我,你早就用此来威胁我了!他对我信任得很,只怕你前脚和他说完,后脚就被他一怒之下,赶出马帮了!」 云长老心中顿时火起,他一步一步逼近马慧兰,咬牙道:「真没想到哇,你这个小蹄子竟早已想好了后路,就等着有朝一日,一脚把我踢开呢!不过,你似乎还忘了件事吧!」 说着,他转身气呼呼的坐在榻上,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有我从中牵线,马帮和蔡知府可是攀不上关系的!还有你堂弟,以及矿中的大秘密,我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若敢现在踢开我,我敢保证会让你人财两空!」说罢,他阴狠地瞥了马慧兰一眼。 听到这话,马蕙兰心中一凛,顿时乱了阵脚。 可她面上却微微一笑,扭着腰肢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云长老的怀中,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上,腻声撒娇道:「你看你这脾气,怎么说上来就上来!我今日真是身子不舒服,侍奉不了你。要不这样,等过了这几天,我亲自到去找你,将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成吗?」 说着,她伸手勾住云长老的脖子,娇媚地灿然一笑,向他眨了眨眼。 云长老斜眼睨着马蕙兰,见她脸泛桃红、媚眼如丝。 虽然他心中有气,却耐不住Yin-心作祟,便一把搂住马蕙兰,狠狠掐了一把她丰满的臀部,低低地Yin笑道:「你个小浪蹄子,谅你也不敢踢开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等你几日。这几日过后,你要是不去找我,我便在你吃喝里,都洒上百媚春,让整个马帮的人,都看看你发-浪的样子!」 马蕙兰心下厌憎,脸上却依旧媚笑着:「瞧你说的,我整日呆在这里,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无非是从一个人的床上,钻到另一个人的床上,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你们男人的暖床之物罢了!」 云长老紧紧搂着她,得意地笑道:「哼,你知道就好!你就死心吧!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山!否则,我就杀了你一了百了!」 说着,他噘着嘴朝,马慧兰粉嫩的脸蛋亲了一口。 马蕙兰心下恼火,脸上却神态自若,只能任凭他抱着,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 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倒要看看,最后咱俩是谁会要了谁的命! 月色溶溶、烛火通明。 二人依偎在床上,正自腻歪着。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眨眼间,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窗前一掠而过。 马蕙兰大惊失色,她不顾自己此时云鬓凌乱、衣衫不整。立刻推开云长老,从床上嚯地站起,一把将窗子推开,探出身子往外张望。 然而,瞧了半天,窗外却并未见半个人影。 这个虚晃,将马蕙兰吓得魂飞天外,她面如白纸、身子发颤,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跳下床,将云长老从榻上拉起。 「刚才一定是有人在听窗根,你赶紧走,再晚点走,我怕老叶就过来了!」 云长老任凭他拽着,却也不起身,只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揶揄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不怕他吗,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吓得魂都没了?」 马蕙兰猛地一怔,抬眸见瞧见长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渐渐松弛下来。 「好呀,那你别走!我是不怕叶孤鸣进来,看到你在我屋里。到时只要我大哭大叫,说你非礼我!他一怒之下,定会把你砍个稀巴烂!我却还是他最深爱的妻子!好不好啊?」 听到这话,云长老脸色登时一沉,立刻站起身来,怒喝道:「你这个心肠歹毒的***! 」 说着,他一用力,将马慧兰的绿肚兜一把扯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手揣进怀里,便急火火地转身跑出门去。 马蕙兰怒瞪着他的背影,咬紧牙龈,恶狠狠地骂道:「呸,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似的,却是个人面兽心、男盗女娼的老色鬼!」 随着房门被关上,房内霎时又安静下来。疲惫不堪的马蕙兰,已没有了方才的闲情雅致。.. 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抬眸间,忽然觉得花瓶中的花束甚是碍眼。便一怒之下,一把抽出花束,将他们统统丢到窗外。 谁知,她刚一开窗,恰巧看到托托正背着叶孤鸣,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 马慧兰心下一惊,连忙关上窗子,重新插好花束,迅速将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又换上一个甜蜜的笑容,才打开门迎出去。 一推开门,瞧见匆匆而来的二人,马蕙兰立刻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叶大哥,你都受伤了,怎么过来了?」 说着,她连忙迎上去,扶住叶孤鸣。 叶孤鸣瞧着马蕙兰,如此着急的模样,陡然心升愧疚,忙安抚道:「兰妹莫急,我和托托喝醉了,把酒水洒了一床,被褥湿了不能睡,所以这几日只能到你这里睡了!」 马蕙兰推开门,引着二人进屋去,忍不住嗔怪道:「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谁家夫妻不是住在一起?只有咱们夫妻是分房而睡。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之间出了什么矛盾呢!」 叶孤鸣憨憨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这不是担心日日练功,耽误你休息吗。再说,你也不喜欢我练武。所以,我想让你图个清静。」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黄烟滚滚掩情仇(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人小心翼翼地将叶孤鸣扶到床上,马蕙兰一边脱掉他的靴子,一边嗔道:「那你就不能少练点武吗,又不要你上战场打仗,你就算连到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说着,她幽怨的白了叶孤鸣一眼。 托托在一旁不假思索地傻笑道:「叶伯功夫这么好,俺们兄弟都佩服得分,怎能说荒废就荒废啊!」 马蕙兰斜眼瞥了他,薄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日夜练武也不碍事。他如今年,该是保养的时候,怎能还像年轻人这般不顾惜身体!」 托托被批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只讪讪道:「叶伯伯,叶夫人,你们没事的话,俺先走了!」 叶孤鸣向托托投去一个歉意的笑容:「托托,谢谢你将我送过来,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托托立刻飞也似地跑出屋去。 托托一出门,叶孤鸣才柔声劝道:「你看你,心中有气冲我来就好了,何必和托托过不去呢?你明知道他脑袋不好使,怎会懂这些道理?」 马蕙兰替他盖了盖被子,又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罢了,我也不说你了。反正,你也改不掉。快喝两口热酒暖暖身子吧!」 叶孤鸣接过酒喝了两口,随即放下酒杯,便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马蕙兰一怔,笑着揶揄道:「怎么了?没有托托陪着,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叶孤鸣一拍受伤的腿,惋惜道:「哎,我是在担心,这条腿若真是留下什么病根儿,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马蕙兰挨着他坐下,软语安慰道:「别担心。帮中的事有云长老帮衬着。峰儿大了能照顾自己。你的腿若真不如以前,那日后只管安心养老,做个甩手掌柜就好了!」 随即,她搂住叶孤鸣的脖子,腻声道:「老爷,天色不早了,咱们休息吧!」 当此情势,任哪位男子,见到自己的夫人如此风情无限、娇羞不胜,都会为之心摇神驰、情不自禁。 可叶孤鸣却还念着那条残腿,依旧嘟囔着:「帮中之事我从不担心,怕就怕这腿若真留下病根儿,就会影响练武。那叶家刀法岂不就要止步于此了?」 马蕙兰微微皱起眉头,淡淡道:「放心吧,就算你真有事,有我和峰儿照顾你下半辈子,你怕什么!不过练功这件事,我可爱莫能助了!」 说着,马蕙兰转身走出门。 不过一会儿,她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放在床边的地上。随即,她小心地跪在地上,从被子里拿出叶孤鸣的双脚,慢慢放在热水中。 「怎么样,水温烫吗?」 叶孤鸣蜷缩着脚趾,笑吟吟道:「不烫,不烫!再说,我皮糙肉厚的,水烫点儿更好。」 马蕙兰会心一笑,将水小心的撩到他的脚上。 泡了一会儿,她轻轻揉搓起来双足。最后,将他洗干净的双脚又放回被子里。 倒掉洗脚水,她走过来,脱掉身上的衣衫,爬到床上。 然后,她吹灭蜡烛,便挨着叶孤鸣躺下。 夜已深了,星星垂在天边,窗外的皓月洒下金波,灵州城里一片光明。 屋内炉火融融,马蕙兰紧紧贴着叶孤鸣,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春意阑珊的黑暗中,看不清叶孤鸣的脸。 马蕙兰伸手抚摸着叶孤鸣有棱有角的脸,想着这个木讷憨厚的汉子,心心念念娶回的妻子,却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最看重的叶家刀法,从来没有用武之地。他不喜欢经商,却为了兄弟情义和生计,不得不被困在这里。 想至此,马慧兰已不想再去抱怨,只怕会毁了这难得的时光。 这几日 里,她看尽了肖玉楼的冷漠敷衍,云长老的猥琐下流。 此刻,她只想和自己的丈夫,好好温存一番。 耳边又传来叶孤鸣无比惋惜的声音:「蕙兰啊,你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我苦无对手。如今终于能碰到一个能与我较量的人,我简直欣喜若狂!可谁曾想,我竟在此时伤了腿,真是不甘心啊!」 马蕙兰蹙起黛眉,黯然叹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精进你的刀法。可如今天下太平,马帮生意红火,既不需要你去打仗,也不需要你去拼搏,还总练它做什么?多陪陪我和儿子不好吗?」 叶孤鸣却摇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你不懂,看到托托刀法精湛,想必鬼力赤也是日日苦练!我本就天赋不如他,又没有他那番丰功伟绩,唯有将叶家刀法发扬光大,才有机会与他比肩啊!」 提到鬼力赤,马蕙兰心里悲愤交加,忍不住轻哼一声:「好好的,总提鬼力赤做什么!他孤寡老人一个,只能靠着耍些棍棒打熬力气!你如今已有了家室,也不懂得珍惜吗?」 叶孤鸣双眼发亮,感慨道:「兰妹,你不明白!像鬼力赤那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自然不会被红尘俗世缠住手脚,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哪能和他相提并论!」 黑暗中,马蕙兰霎时间红了眼眶,心里愤恨道:好一位顶天立地、不会被红尘牵绊手脚的大英雄啊!不过是一个亲手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的负心汉而已! 叶孤鸣没感受她此刻的情绪,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托托什么时候走,只希望他走之前我这条腿能好。若能再比试上一次,我就心满意足了!」 马蕙兰心中酸楚,她伸手摸着叶孤鸣的胸膛,又轻又柔地说道:「叶郎,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老了,不漂亮了?也让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有白头发了?」 叶孤鸣不解风情地挪开她的手,笑道:「我们都老了,老又怕什么,咱们都会老,日后也都会死!若能再死之前,为峰儿留下一套绝世刀法,才不算枉过一生啊!」 马蕙兰缓缓收回手,心下一片冰凉,淡淡道:「峰儿是你的儿子,又不是你的徒弟,你该担心他身体是否康健,婚姻是否圆满,光凭功夫好有什么用?」 叶孤鸣哈哈一笑,说道:「你呀,就是妇人之仁!男儿有了一身的本事,往大了说可以保家卫国,往小大了说可以强身健体!再说自古红颜爱英雄,哪个少女不喜欢一身武艺的男子汉!」 马蕙兰听到这话,觉得异常刺耳。 她出神良久,缓缓将身子转到另一侧,哽咽道:「你怎知女子爱慕的男子是怎样?若换成是我,我宁可选一个知我疼我的人,也绝不会选那种看得见却摸不得的大英雄。这样的日子,我死也不想再过一次了!」 说到此处,她停下来,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忽然听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鼾声,马慧兰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升起。 她猛地转过身去,瞪着床上熟睡的人,用力推了推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马蕙兰坐起身来,在黑暗中呆坐良久。她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般,脸上的泪痕渐渐风干,表情转而变得麻木。 此时,屋外秋风骤起,吹散了城中的烟云,卷走了山间的雾霭,窗子也在飒飒作响。一个贼头贼脑、细小的身影在窗外站了半天。 他探头探脑地偷听了一会儿,误以为屋内还是云长老和马蕙兰,便骂了句:「破鞋,让你欺负俺娘,还勾引老色鬼,今晚俺教你吃些苦头!」 说这话的人,正是早上刚与马蕙兰发生冲突的牛小乙。 随即,他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抱着一捆稻草踉跄走来。如此往返几次,他将几 捆稻草堆在窗子下,将马蕙兰的房子围了起来。 布置好了,牛小乙扯过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便掏出火折子。 他咬牙切齿地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子,毫不迟疑地将火折子丢在草垛上,便飞快地跑到树后躲起来。 一阵青烟缓缓飘起,很快地稻草就燃烧起来。 牛小乙探出身子,看到熊熊大火,立刻兴奋地拍手叫道:「好!真好!破鞋,烧死你!烧死你!」 突然,他后背被人推了一下,牛小乙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高膀宽的男子站在身后。 夜黑如漆,牛小乙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那人从黑暗中凑朱,慢慢靠近他,惨白的月色下,面目也渐渐清晰。 看到来者的容貌,牛小乙的脸霎时惨白如纸,他刚要高声疾呼,颈部却一个吃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人一把扛起牛小乙,奔到马蕙兰窗下,轻轻敲了敲,低声喊了句:「起火了,快逃!」说完,便趁着夜色迅速离开。 不出片刻,马蕙兰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打开房门。 眼看着熊熊火势,已快将整座屋子包围。她抬起脚刚要迈出门去,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躺床上正在熟睡、浑然不知的叶孤鸣。 马慧兰心下略一迟疑,手紧紧抓着门框,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内。 想要出声叫醒他避难,却忽然想起当年夺走自己的恨,和这些年水深火热的生活。一颗星不由得渐渐硬起来: 毕竟,自己虽然恨他,可这么多年的夫妻,终究是下不去手的。 但如果这一场大火带走了这个男人,或许自己就能迎来新的人生! 想到此处,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八章 黄烟滚滚掩情仇(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晚的劲风吹个不停,稻草堆上的星星之火,很快便连成一片火海。滚滚浓烟被大风吹进屋内,很快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睡梦中的叶孤鸣被呛醒,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 浓烟呛得他胸中憋闷、呼吸不畅、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听着窗外劈啪作响的声音,看着通红的窗子,他才悚然觉悟:着火了! 「蕙兰……蕙兰!」他心下一惊,虽然剧烈地咳嗽着,却不忘向身旁摸去。 触手可及的地方,空荡荡的,被褥里一片冰凉。 他竟松了口气:幸好马慧兰起夜,才逃过此劫! 来不及多想,叶孤鸣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扭动身子,一个骨碌滚到床下。 虽然眼前是滚烟滚滚,可烟大多往上跑,他趴在地上反而让脑袋清醒了许多。 可受伤的腿让他行动不便。想要逃命,他只有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往门口爬去。 一路上虽然艰难,可四敞大开的门近在眼前。 叶孤鸣咬紧牙关,强打着精神,托着伤腿往门口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门口,他却不得不停下来,绝望地望着仅有一步之遥的外面: 门口的大火已经烧到了门框,现在别说爬出去了,就算他勉强能站起来,托着这条伤腿,怕是还没冲出火海,便已被火舌烧成灰烬。 看着惨淡的月色,漫天的星子,院中的梧桐树还在沙沙作响。 叶孤鸣却顿感悲凉,他干涸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全身被大火烤炽得滚烫干瘪,仿若一只置于火堆上的羔羊。 大火近在眼前,用不了多久,就会将自己吞噬。 眼下之境,自己已无路可逃。 叶孤鸣自弃般翻个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沉重地叹了口气,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被烈焰纠缠的房梁,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干物燥,泼水成烟。火势迅速猛起来,火舌吐出数丈高,化作一条巨龙将马慧兰的房子紧紧缠住。 北风凛冽,熊熊大火像发了疯似地,随着风势旋转着方向,四处乱窜,很快便连城一片火海,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巨大的声响,和通红的火烧云,让院中正在熟睡的兄弟,很快从梦中惊醒。也许是有了几日前的经验,大家很快便意识到——着火了! 众人连忙披上衣服,就纷纷夺门而出。 托托和胡七率先赶到叶孤鸣的屋外,马帮其他兄弟也紧随其后匆匆赶来。 大火烧得正旺,一时之间,谁也无法靠近。 看到腾空而起的黑烟,听着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用谁来指挥,所有人自动自发地开始救火。 「怎么着火了,老爷还在房间里呢!」 返回来的马慧兰,在人群中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惊呼,让大家本就紧绷的精神,更加沉重。 「怎么会?!」 所有人不由得望向熊熊大火,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托托一步抢到马蕙兰面前,失声吼道:「什么?叶伯伯还在里面?」 马蕙兰红着眼眶,掩着嘴颤声道:「我出来之前他还在熟睡,怎么我起个夜的功夫就着火了?」 她知道马帮兄弟肯定会来救火,便去而复返等在这里,本来她想等一等再露面,那时叶孤鸣定是难逃一死。 可这转眼的功夫,她便消了气。又想起叶孤鸣平日里对自己百般呵护、有求必应,于心不忍之下便挺身而出。 她的话还未说 完,托托便义无反顾地冲进屋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膀大腰圆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狰狞的火海之中。 胡七忽然想起什么来,他猛地转头看向人群仔细一看,顿时心一沉。 他拉住一个兄弟急急问道:「你们少帮主呢,可有谁看到了?」 那人错愕地摇了摇头,转身向一旁的人高呼道:「有人看到少帮主了吗?」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接连摇了摇头。 「糟了!」胡七一声惊呼,立刻飞奔向鹿宁的房间。 可他还未到跟前,远远便见到一片漫天横流的火海,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房屋。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要把整个天地也吞进去。 胡七被大火拦在门外,向里面焦急高呼着:「鹿姑娘!鹿姑娘!你在里面吗?」 可除了火苗迸发出来的「啪、啪」声之外,再无人回应。 胡七猛烈地咳嗽几声,连忙转头,朝身后的人群招了招手:「快来几个人帮忙啊,鹿姑娘好像被困在火里了!」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话音刚落,从那边跑来几个人拎着水桶,七手八脚地开始救火,可火势颇大,十几桶水浇下去,也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眼瞧着浓烟裹挟着大火,直奔屋内而去,鹿宁的生命危在旦夕。 胡七再也等不了了,他将心一横,立时抢过一个桶水,从头往下将自己浇个透心凉,又掏出丝帕蒙住自己的口鼻,便毫不迟疑地冲进屋去。 厢房内浓烟滚滚、火舌曲卷,木质的房梁,已被团团火舌缠绕,烧得突突直响,好似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虽然有丝帕的阻挡,可胡七还是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也没进过这个房间,只能在雾蒙蒙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鹿宁。 浓烟中,他根本辨不清方向,加上呼吸不顺,很快就开始晕头转向、体力也将近。 突然之间,一个趔趄,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狠狠跌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忽然想起来,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似乎异常柔软。 莫非? 胡七又惊又喜,连忙跪在地上摸索过去。果然,他摸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 「鹿姑娘!鹿姑娘!你快醒醒!着火了!」胡七使劲推了推地上的少女,奋力高呼着。 鹿宁却一动不动,紧闭双目,没有任何回应。 「糟了!」胡七陡然心惊,他连忙伸手去探鼻息,发现鹿宁气息均匀,这才松了口气。 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容他乐观。 浓烟越来越密集,大火很快就会蔓延进来。若再耽搁下去,怕是还未等外面的人将大火熄灭,他们二人已葬身火海。 他此时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尽管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泪直流,他却勉力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少女拦腰一把抱起。凭借着进来时的记忆,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胡七抱着鹿宁前脚刚迈出门,身后就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头顶的房梁此时再也承受不住,像焦炭一般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四周的墙体因为缺少支撑,也像融化的冰块版坍塌下来。整座厢房眨眼间被夷为平地。 看着背后的一片废墟,胡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又跑出四十米外,忽然双膝一软跌坐坐在地上,却仍将昏迷不醒的鹿宁,紧紧抱在胸前。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中嗡嗡发响,双眼发直地看着其他兄弟围过来,将鹿宁从他怀中接走,平放在地上开始实施救治。 直到看见托托全身笼着黑 烟,背着叶孤鸣从屋子里狂奔出来时,他才声嘶力竭地喊道:「托托兄!鹿姑娘被困火海,已昏迷不醒了!」 托托被大火熏得辨不清面目,他听到胡七的喊声,胸口如受重击般浑身一颤,险欲晕去。他立刻将叶孤鸣放在地上,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看着地上毫无生气、面色如蜡的人,托托心中一沉,一边摇晃着她的身子,一边失声喊着:「小鹿,小鹿!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平日里威武勇猛的汉子,此时竟无助地险些哭出来。 见鹿宁迟迟没有反应,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慢伸到鹿宁的鼻子下。 感到一缕平稳的呼气隐隐袭来,他才精神一松,失声地喊道:「太好了,她还有呼吸!」 云长老带着几个人,赶忙跑来检查叶孤鸣和鹿宁的伤势。 粗略检查一番后,云长老也松了口气,欣喜道:「大家放心吧,二人都平安无事!」 话音刚落,院子里立刻迸发出兴奋的高呼声。 清晨,东方既白。风停了,大火也渐渐止歇。 放肆的大火狰狞地烧了一整夜,一桶桶泼向火中的水,只能缩短它燃烧的时间,却无法阻止它将两栋房屋化为灰烬。 幸运的是,叶孤鸣和鹿宁安然无恙,被分别安置在其他厢房中静心休养。马帮的人忙活了一夜,直至天明,大家才各自回去休息。 然而,胡七放心不下昏迷不醒的鹿宁,执意留下来照顾。大夫过来检查之后,告诉他鹿宁并无大碍,他才稍稍放心。 安息香的香气充盈着帐内,火盆中的炭火散发着热气。 胡七静静地坐在鹿宁床边,盯着昏睡中的少女,浓浓的心疼涌上眼底。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她快点再次睁开双眼。 此时此刻,他害怕极了!因为上一次,躺在他面前昏迷不醒的女子,任凭他如何乞求,却始终没有再睁开眼。 从此,他的人生便堕入一片黑暗。 鹿宁的出现,好像一盏明灯,点亮了他盲从而孤单的生活,为他带来了些许光亮。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鹿宁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只是单纯地希望,这束光芒能呆在自己的世界中,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路漫漫步维艰(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 一声惊呼出口,羽枫瑾从噩梦中猝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 「殿下,出什么事了?」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随即一簇微弱的光芒被点燃,照亮了铁霖惊慌失措的脸。 「我在哪儿?」羽枫瑾双目无神、气喘吁吁地问道。 「殿下,您在王府啊!您忘了吗?」铁霖贴心地为他照了照周围的环境。 看清的周遭的一切,羽枫瑾才长舒了口气:「看来我又做噩梦了。」 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已将亵衣浸透。 「您梦到鹿帮主了?」铁霖抚着他下了床,小心地问道。 自从鹿宁不辞而别后,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羽枫瑾叫着鹿宁的名字惊醒了。 「嗯,我梦到她身陷火海,正等着人去救,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羽枫瑾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清冷的月亮,淡淡回了一句。 「殿下不必担心,梦都是反的。说不定鹿帮主现在过得很滋润呢!」铁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发现羽枫瑾的脸色,似乎又阴沉了一些。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羽枫瑾来说,既不希望听到鹿宁在离开自己后,过得十分凄惨,也不太想听到她很快忘了自己。 「殿下,我的意思是……我是说……」铁霖懊悔自己嘴太快,已经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铁霖,天亮后去庄楼打探一下,看有没有鹿帮主的新消息。」羽枫瑾打断了他的话,吩咐了一句。 「是。」铁霖抬步刚要离开,忽然又转过身来,禀道:「对了,殿下。这几日潇湘别馆出了些事,芳仪姑娘不知道该不该管……」 「什么事?」羽枫瑾皱起眉头。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秋风吹着蓑草,树上的叶子又落了一堆。 灯火通明的潇湘别馆门前,停着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并有八名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的衙役守在门口,挡着所有前来消遣的酒客。 今日这里被王璟包下了,他邀请御守司全部衙役过来消遣。 一楼大厅中摆放着几张八仙桌,数十名衙役围桌而座,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所有前来的酒客,均被门口的御守司挡在外面。这些酒客虽然非富即贵,可谁也不敢和权势滔天的御守司作对,心中虽有怨气,也只好另寻他出。 可有一个人例外!此人便是阮浪! 本来今日他值守晚班,可当他和平四来交接时,却发现原本留守在诏狱的衙役们,竟统统消失不见了。 几番打听之后才知道,王璟设下宴席邀请众人前去。这些得知王肃高升的衙役们,便立刻丢下手里的活,积极投奔他们的前上司了。 得知真相后,阮浪登时怒不可遏。他知道这是王璟的挑衅,可他丝毫不畏惧!现在的他本就是一无所有,就算拼上性命又有何惧? 于是,他立刻转身离开诏狱,直奔潇湘别馆。 一路上他策马急奔,心中想着的是自己妻子受辱时的呐喊,是自己被冤入狱时的伤痛,是发妻空荡荡的坟冢,是皇上对王氏父子的偏心…… 他越想越气,恨得咬牙切齿,一眨眼就到了别馆门前。 勒马停下,掠下马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当他站在别馆门前,怒目瞪着两个守门人时。二人连忙低下头去,只躬身抬手道:「阮大人,王大人正在里面等您呢!」 阮浪看着里面的灯红酒绿,听着里面传来的莺歌燕语,毫不迟疑地往里走去。 「大人且慢!」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一把拉住了他。 阮浪愤然转 身,却看到因为担心而追上来的平四。 「大人,这是个鸿门宴,你不能去啊!」平四皱眉摇了摇头,低声告诫着。 阮浪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知道这是鸿门宴!那又如何,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贱命一条,还怕他不成?」说着,便昂首阔步走进大厅内。 平四不放心,一眼瞥见一旁的贝小贝,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也连忙追了进去。 深秋的夜里已有些凉意,可别馆中却仍是暖意融融。 布置豪华的花厅里,靡靡的丝竹之音中夹杂着Yin笑浪-语,醇厚的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胭脂的香气。 海棠和春樱两人,一左一右被王璟搂在怀中,代替他的一双手喂他喝酒、吃东西。王璟时不时在二位佳人的耳边调笑几句,引来二人刻意又造作的娇笑声。 二位女郎身着单薄、烈焰红唇、香气扑鼻,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王璟,惹得他春心荡漾、神魂飘散却束手无策。 阮浪冲进大厅,方才还在欢歌笑语的衙役们,立刻停下手中的酒杯看向他。 左拥右抱的王璟,也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眼中一片阴鸷。 他此时早已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逼死阮夫人,又陷害他入狱的事了!只记得,这个曾受自己恩惠的人,最后却抢了自己的位置! 王璟恨阮浪,却知道自己和他打架不是对手,所以要换个方法折磨他! 因为花芳仪长得和阮夫人有几分相像,王璟猜测,阮夫人死后,阮浪常常来这里喝酒,十之八九是奔着花芳仪而来。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你们今日不是该在诏狱值守吗?谁准许你们来这里喝酒的?你们可知玩忽职守是什么罪过?若是诏狱今夜出了事,你们都要跟着掉脑袋!」 阮浪喷火的双目怒瞪着众人,一声龙吟虎啸,让方才还尽兴的衙役们,顿时吓了一大跳。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甚至放下了酒杯。 一声放肆的大笑,打断了此时的紧绷:「阮浪,今日是本大爷做东,庆祝我爹荣升首辅之位。这些都是我的客人,你若对他们无礼!我就不客气了!」 阮浪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瞪着王璟,森然道:「王大人筹谋多年,才能升到首辅之位,自然是值得庆祝一番!毕竟媳妇熬成婆的煎熬,旁人是不懂的!只不过,即便是首辅大人,也无权干涉御守司的内务。我奉劝王大人,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可别再犯第二次!」 王璟脸色一沉,冷声问道:「阮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浪冷冷一笑,嘲讽道:「王肃苦熬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若今晚诏狱中某个大人物再突然暴毙,你说皇上一怒之下,会不会将王大人打回原形?那你们父子可就乐极生悲了!」 「放肆!」王璟身旁的随扈一怒之下,立刻抽出腰刀。 「慢着,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收起你们的兵器!」没想到一向嚣张跋扈的王璟,竟出言拦下了随扈。 他自斟了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阮浪,揶揄道:「这一点就不劳阮大人操心了!若今晚出了什么差池,自有我担着,也与你无关。你若有空就坐下来喝杯酒,若没空就慢走不送!」 阮浪狠狠剜了他一眼,断然拒绝道:「不必了!王大人的好意,阮某心领了。不过,今日非但我不能喝这个酒,这些衙役也得离开!否则,休怪我秉公执法了!」 说话时,他抽出腰间的绣刀,直指在座众人。 所有衙役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并向泰然自若的王璟,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璟一摆手,得意洋洋地说道:「兄弟们不必担心!只要忠心跟着我,必然保证 你们吃得好、喝得好!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大家不醉不归,谁也别想将你们任何一个人带离这里!」 阮浪剑指王璟,冷声问道:「王璟,你只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不怕我并公执法吗?」 「哈哈哈哈!」王璟放浪形骸地笑了好一阵,才不疾不徐道:「阮浪,你算老几?凭什么管老子的这些兄弟?」 阮浪脸色一正,一字字硬声道:「我是御守司的指挥使!有权利管所有人!」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放肆大笑,王璟搂着两名歌姬,各亲了一下,指着阮浪嘲讽道:「这个傻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方才皇上已将指挥使之职,又还给老子了!这个蠢货还真以为无权无势的人,能混出一片天地呢!」 说着,他夸张地捧腹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其余衙役听到这话,脸上顿现惊喜:老上司回来了,又能带着大家吃喝玩乐、虐杀犯人、浑浑噩噩的度日了! 方才还有所忌惮的衙役,重新拿起酒杯互对饮起来,谁也不再看阮浪一眼,大厅中又掀起一阵欢声笑语。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没人通知我?」阮浪呆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着。 王璟缓缓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旁,讥讽道:「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御守司指挥使一向都是皇帝的心腹才能担任。就凭你,配吗?更何况,我爹是吏部尚书,又是内阁首辅!他让自己儿子担任这个位置,这有何难?你要怪,就怪你没有个好爹!或者,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吧!」 这一番嘲讽,让阮浪脸色铁青。他双拳慢慢收紧,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呦?生气啦?」王璟看到他的脸色,心中更加兴奋:「你就算有一身功夫,又考了个武举人,又有何用?别说升官发财,你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所以,你不但不配做男人,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说完,他一口口水喷到阮浪脸上,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阮浪扯过袖子,擦掉脸上的口水,一手抬起了绣刀,冷喝道:「王璟,你给我站住!」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章 前路漫漫步维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呦?生气啦?」王璟看到他的脸色,心中更加兴奋:「你就算有一身功夫,又考了个武举人,又有何用?别说升官发财,你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所以,你不但不配做男人,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说完,他一口口水喷到阮浪脸上,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阮浪扯过袖子,擦掉脸上的口水,一手抬起了绣刀,冷喝道:「王璟,你给我站住!」 王璟站住脚缓缓转过身来,睥睨着他:「呵,你敢把我怎样?」 说时迟那时快。 王璟话音刚落,阮浪手中只银光一闪,锋利的刀尖就直奔王璟胸口而去。 王璟哪里能反应过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阮浪戳个血窟窿,幸而平四眼疾手快,及时挡开了阮浪的刀。 「阮大人,不可冲动!」平四按住他的手腕,低声劝道。 阮浪看到平四为王璟挡刀,立刻怒火攻心:「平四,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竟帮着王璟?」 平四急忙解释道:「阮大人,我是在帮你啊!你好好想想,若真伤了王璟,王肃会放过你吗?会放过你的族人吗?」 「这个理由你用过一次了!今日我必将和他玉石俱焚!」阮浪眼中顿现杀意,全身怒火焚身。 「呦,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闻者皆全身一震,纷纷循声望去。 花芳仪一袭紫裙曳地,领着一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姬款款而至,仪态万千地走到阮浪面前。 她一把按住阮浪持刀的手,幽幽笑道:「阮大人,就算是我们招待不周,你也不必刀剑相向啊。菜不好重做,酒不好换酒,若歌姬不够美,我陪你啊!」 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着阮浪,微微摇了摇头。 平四见状,连忙斟了两杯酒,跑到二人面前:「老板娘,我们怎么也算是这里的贵客,赏脸敬阮大人一杯酒吗?」 「有何不可?」花芳仪盈盈一笑,接过酒杯敬向阮浪:「阮大人前来捧场,奴家忙前忙后的,竟忘了最基本的礼数,该罚!我自罚三杯,您有大度,可不要见怪啊!」 说着,便连饮三杯,举起空杯在他面前晃了晃。 平四将酒杯塞进阮浪手中,急切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阮浪看了看急得满头大汗的平四,和一脸急切的花芳仪,才终于放下绣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花芳仪展颜一笑,又斟了一杯酒,转身敬向众人:「潇湘别馆承蒙各位的捧场,是奴家的荣幸既然!来,奴家竟大家一杯!」说着,她用袖子遮住脸,喝尽了杯中酒。 在王璟的授意下,在场所有人都识趣地跟喝了一杯。 花芳仪袅娜走到王璟面前,娇笑道:「令尊和王大人同时高升,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奴家敬您一杯。」 王璟却冷冷一笑:「方才阮浪要杀老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了他吗?」 花芳仪也不恼,而是凑到王璟的耳边,低声道:「王爷现在正在楼上休息,是他让奴家下来的。如果王大人要继续闹下去,那奴家唯有请殿下下来了。」 王璟气愤地瞪了阮浪一眼,不得不端起酒杯与花芳仪对饮。 花芳仪挽着王璟的手臂,将他送回酒桌。又命小厮送来了几坛酒和几盘新菜。转身打了一个响指,舞台上的表演重新拉开帷幕。 终于,一场险些演变成血案的闹剧,终于被花芳仪巧妙化解。 她继而走到阮浪身旁,柔声道:「阮大人,既来之则安之。随我来,我请你喝酒压压惊!」说着,便引着阮浪往三楼的紫华斋走去。 离开喧嚣的人群,阮浪一边上 楼,一边问道:「你为什么要帮王璟?」 花芳仪愣神一笑,不屑道:「别说我有王爷撑腰,就算没有王爷撑腰,我也不把那种人渣放在眼里!又何必要救他!」 阮浪一怔,直勾勾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心下胡乱想着:莫非她是为了救自己才会那么做? 花芳仪忽然站住脚,转身笑吟吟地看着他,娇笑道:「不过,阮大人也不要自作多情!我方才那么做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酒馆!」 整个别馆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从红尘的喧嚣中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坟墓里。 花芳仪和阮浪还在紫华斋中对饮。 果然,美人的软语安慰对男人最有效。 花芳仪的几句话就让阮浪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女子,目光中除了感激,竟还多了几分爱意。 花芳仪支着腮,醉醺醺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阮浪自斟自饮了一杯,面无表情地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既然做不成御守司指挥使,那就做一名衙役。」 花芳仪一挑眉毛,像是听到了笑话般,鼻子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天底下有这么多官,也不知道那黑暗腐败的御守司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如今你的顶头上司是王璟,你若继续留在那里,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那又如何?」阮浪脸上浮起一抹冷笑:「难道我离开御守司,他们父子就能放过我吗?别忘了,他父亲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官员的调度。只要我为官一日,就得受他们摆布一日。既然在哪里都一样,还不如就呆在原地!他们若是要我死,我就拉着他们一块儿下地狱!」 花芳仪勾唇淡淡一笑,举杯敬他:「阮大人的胆识我佩服,那就早日祝您大仇得报了!」 阮浪举杯回敬,二人相视对饮而尽。 放下酒杯,阮浪略一沉吟,又道:「不管方才姑娘因何救我,我还是要谢谢你!日后若有用得着阮某的地方,姑娘尽管说话,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花芳仪微微一笑,明亮的眸底一片平静:「阮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话说得倒是严重了。」 天色将明,一场闹剧终于散去,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的静寂。 阮浪拜别花芳仪出得楼去,街上人烟稀少,唯有他一人在街上,如鬼魅般晃来晃去。 虽然花芳仪一晚上的陪伴,让他平静了许多,可想着自己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明日又开始面对王氏父子,他双眼无神、心下更是茫然: 想也不用想,衙门里那些狗腿,现在一定全部投靠了王璟。 他们都在工作上,曾受到过自己的责罚。如今一旦咸鱼翻身,定会对自己有仇必报、甚至变本加厉! 他方才在花芳仪面前说了大话,那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他之所以要留在御守司,因为这里离自己的敌人最近,他坚信只要抓到王璟的把柄,就会再次将王氏父子踩在脚下!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是天真而已。他始终没有认清自己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脚,抬头仰望漆黑一片的天空,大喊道:「难道这天底下,竟没我阮浪的容身之处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质问苍天,却没有得到天的回应。阮浪颓然垂下头去,心中一片悲凉。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阮大人!」 阮浪猛然一怔,立刻转过身子。 隐隐看到黑暗中,似有一个矫健的人影,向自己大步走来。 待那人走近,阮浪顿时舒展眉头,惊呼道:「平四?你怎么还没走?」 平四走向前来拱手一揖:「阮大人,卑职担心你,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如今看到你无恙,卑职也就放心了!」 阮浪冷冷一笑,忍不住自嘲道:「如今王璟得势,你为何不去讨好他,好博得一个大好前程?你来讨好我,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还会连累你!」 平四面色一正,恳切地说道:「阮大人,我平四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初是你一手将我提拔起来!我只愿此生能追随您,以效犬马之劳!」 阮浪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狐疑道:「平四,我一直很好奇,你身手了得,为人又机敏谨慎,为何甘于在御守司做别人的马前卒?」 平四一怔之后,呵呵笑道:「阮大人,我就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只不过年轻时,跟随过一个厉害的师傅,学了一身武艺而已。请大人相信我,我平四从来没有害您之心!」 虽然平四说得诚恳,可阮浪却一点都不信:「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既然你的身份不便相告,那我也不逼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你,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你还是远离我比较好。你与我交朋友,王璟他们也会牵连到你。何必自找麻烦!」 平四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平四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我一直敬佩大人,若能和您做朋友,就算与整个御守司为敌,又有何惧!」 这一番慷慨陈陈词,终于让阮浪动容。他拍了拍平四的肩膀,感慨道:「这一路千辛万苦,我本已对一切再也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人生到此时,还得以交下一个朋友!足矣、足矣!」 平四粲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大人不愿回家去。不如这样吧,大人不如去小的住所。只要您不嫌弃,想呆多久便呆多久!」 阮浪哈哈一笑,朗声道:「好,以后我就与你住于一处,时间长了,你可别嫌我烦!」 平四嘻嘻一笑,说道:「怎么会呢!我平日里就一个人住,能有您来作伴,我求之不得呢!走,我这就带您回去!」 说罢,平四搀扶着酒醉的阮浪,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秋季过半,夜晚已有白霜降下,枯枝上也有了新的颜色,寒意更是深透入骨。 可寒冷抵挡不了酒客的热情,潇湘别馆门前车水马龙,几乎从来没有断过。尤其一到了冬季,花芳仪的秘制佳酿——长春法酒,就变得十分抢手。 酿造长春法酒,要用到三十多种名贵中药,不但滋阴补阳,还能让人全身发热,能很好抵御冬季的寒冷。 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沿着长安街慢慢往前走去。寒风刺骨,他紧紧抱着双臂、缩着脖子,只希望快点走到别馆,好喝几口酒御寒。 走着走着,他突然止步盯着,路边的一男一女。 那是潇湘别馆的老板娘和伙计贝小贝,他们正将热腾腾的馒头和棉衣,分发给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乞丐们。 乞丐们拿着衣物和食物,满怀感激的离开,还不忘念念有词:「这老板娘人美心肠更好,要不是她常常施粥、分发食物,咱们早就饿死了!」 阮浪站在原地,看着花芳仪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眼前的女子,忽然和自己那位,经常布衣食舍穷人的夫人重合在一起。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清逸如仙的面庞上,笼着一圈淡淡的金光,更显圣洁。 阮浪提步走过去,柔声说道:「让我来帮你吧。」 说着,便从她手中去过棉衣,分发给前来领取的穷人。 阮浪的突然而至,让花芳仪猛地一怔。看到平日里强硬铁血的阮浪,轻声细语的和人说话,看人的眼神也甚是温柔。花芳仪不由得会心一笑。 有了阮浪的加入,三个人很快就发完了所有食物和衣物。 花芳仪侧过脸,看着心满意足的阮浪,柔声道:「多谢阮大人的帮忙,请你去别馆喝杯酒吧,如何?」 阮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那阮某就不客气了!」 别馆内鼓乐笙箫、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包厢内,阮浪与花芳仪对桌而坐,桌上长春法酒一壶,精美的小菜两碟。 二人饮了几杯驱寒,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花芳仪提起银壶为阮浪斟酒,缓缓道:「阮大人,这段时间,你似乎日日都来我们别馆。大人如此赏脸,奴家要敬你一杯。」 说罢,便自饮了一杯。阮浪也连忙回敬。 几杯酒下肚,花芳仪白玉般的脸颊,浮起片片红晕。 阮浪呆呆地看着她,心头一荡,不由得壮着胆子问道:「芳仪姑娘,你可曾考虑过婚配之事?」 花芳仪一怔,笑着打趣道:「阮大人是在为***心终身大事吗?」 阮浪以为花芳仪并不介意,便继续说道:「经营一个这么大的酒楼,是如此辛苦的事,整日接触各种各样的酒客,想必姑娘也难免困扰……」 「阮大人多虑了。」花芳仪及时打断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根本就没想过婚配之事。」 阮浪彻底怔住了,讷讷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哪个女子会不想嫁人呢?莫不是……姑娘已有了心仪之人?」 花芳仪微微一笑,冷冷道:「阮大人知道就好。我心中有了人,婚配之事就不劳别人费心了!」 阮浪尴尬地喝了口酒,摸了摸发烫的脸,心中暗暗懊恼:方才怎会如此莽撞,说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莫非是这长春法酒在作祟? 不过花芳仪的直言不讳,让他重新审视了面前的女子: 她虽然有着和夫人相似的面孔,却全然不是同一种人。花芳仪看似柔弱,实则坚硬,表面上风情万种,内心中却冷漠高傲。 这样的女子,哪怕面对王璟的刁难,也绝不会做出哭闹或自尽的事来。这样的女 子,让人倾慕却难以靠近。 阮浪执起酒杯,敬向花芳仪:「请姑娘恕罪,是阮某孟浪了!」 「哈哈哈!」没想到阮浪话音刚落,包厢外竟传来一阵肆意的大笑声。 随即,一众人挑帘而入,立刻围着阮浪站了好几圈。 花芳仪一怔,连忙站起身来,赔笑道:「呦,这不是王大人吗?怎么今日这么大排场啊,可是有什么喜事?」 王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剌剌地坐下。不友善的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讥讽道:「哎呀,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啊!本以为爱得死去活来、至死不渝的夫妻,妻子死了才不到一年,尸体都没找到,丈夫就开始想着续弦了!」 阮浪脸色一沉,一拍桌子:「王璟,你休要血口喷人!」 王璟摸了摸狗油胡,挑衅地看着他。 随即,又看着花芳仪,阴阳怪气地说道:「老板娘,我们阮大人可是个痴情的人呢,他对你说那番话,八成是看上你了,何不接受他的心意,以身相许啊?」 花芳仪瞧着王璟的态度,知他今日是想要羞辱阮浪。又看了看阮浪铁青的脸色,和紧握绣刀的手,心下一沉,连忙思忖着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为了阮浪,更是为了自己! 她微微一笑,徐徐说道:「王大人说笑了,奴家出身风尘,如何能配得起阮大人这样的人物呢?」 王璟斜睨着阮浪一样,冷笑道:「哼,他算什么人物!要本事没本事、要家世没家世,活脱脱一棵千年铁树的脸,以为考了个武举人,就能保他一辈子吗?可别做梦了!他现在想活,那得是我让他活。他若肯乖乖做我身旁的一条狗,我就赏他一口饭吃,否则,我就让他做一条死狗!」 话音刚落,一个三角眼的衙役谄媚道:「王大人这样说可就错了!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屁都不敢放!狗都比他强!」 王璟一听,「啪」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大骂道:「奶奶的!那小妾是你爷爷我领走的!你有意见吗?」 三角眼捂着红肿的脸,连连陪笑道:「小的说错了!若我是那女的,定会主动跟大人走的,哪还劳驾您费事儿啊!」 王璟冷冷一笑,得意地说道:「那个小娘们是真不开眼,能得到本大爷的临幸,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她竟不识好歹,还敢自缢立牌坊!」 三角眼笑着问道:「那大爷得手了没?」 王璟晃着脑袋,大笑道:「到了本大爷手里的女人,哪有不得手的?要不是本大爷已经享用够了,就算是她死了,本大爷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一众衙役立刻Yin笑连连,眼中闪着饿狼般贪婪凶狠的光芒。 又一个衙役笑道:「王大人!我家里有个小妾,长得甚美!要不您哪日赏脸去我家看看,你若看上了,小的立刻给您送到床上去!」 王璟一挑眉,问道:「本大爷看上你媳妇儿了,就舍不得给吗?」 那衙役连忙陪笑道:「别说是媳妇儿了,就是亲妹妹、亲娘,只要您喜欢,那都是她们的福气啊!」 话音刚落,是一阵哄堂大笑。随即,各种荤段子不绝于口、层出不穷。 衙役们说得心花怒放、洋洋得意。却没有发现,别馆中其他的女子,眼中都闪着阴鸷的寒光! 花芳仪脸色铁青,她星眸斜睨着阮浪,他一双拳头已被捏得咯咯作响,胸膛气得一起一伏,好像快要炸开一般,一双凤眼赤红,仿若要喷出火来。 花芳仪害怕会真出事,连忙叫来了十多位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歌姬陪衙役们喝酒纵乐。 她袅娜走到王璟的身旁,为他斟了杯酒,低声道:「王大人今日可得手下留情啊,殿下已 经在楼上睡下了,如果真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看了。今日的酒钱算在我头上,让这些妹妹陪大人们好好喝酒,可好?」 王璟贪婪的看着鱼贯而入的美女,对花芳仪的话充耳不闻,对阮浪也装作视若无睹。 花芳仪只好又走到阮浪身旁,轻声道:「阮大人,你瞧了你出了一身的汗,衣衫都湿了。奴家带你去更衣吧!」 然而,阮浪也坐在原地,动也未动。 此时此刻,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满腔的愤懑难平,手握在刀柄上,信念一直徘徊在杀与不杀之间! 花芳仪心中暗叫不好,立刻搀扶起阮浪,故意大声说道:「这才喝了几杯酒啊,竟醉得站不起来了!小贝,快扶着阮大人上楼休息!」 贝小贝并几个小厮,连拖带拽地将阮浪送到三楼的紫华斋。 再一次及时阻止了一场厮杀,花芳仪靠着门缓了许久,才松了口气。 她看到双眼无神,盘膝坐在小桌旁的阮浪,又看了看地上空了的一坛酒。忍不住叹了口气,嗔怪道:「这才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喝了这么多酒?」 阮浪没有说话,径自拿起酒杯,喝光杯中残酒。 花芳仪端正跪在桌旁,轻声开解道:「那王璟的确可恶,更是该死。可现在他风头正盛,难免得意忘形些,你又何必非要逞一时之勇,搭上卿卿性命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早晚有大仇得报的一日!」 也许是喝了太多了长春法酒,荧荧烛光下,阮浪深深凝着她的玉容丽色,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妙目似笑非笑,还带有一丝幽怨。 他心头一颤,一时冲动下,竟一把握住花芳仪的手。 花芳仪的手滑腻温软、犹如无骨,阮浪定定看着她,低声问道:「为何屡次三番地帮我?」 花芳仪身子猛地一颤,侧目怒瞪着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愠怒道:「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你在这里闹事!影响我做生意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二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却不依不饶,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追问道:「既然如此,你将我赶出去好了,何必对我说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 花芳仪无奈地看着他,苦笑道:「阮大人,我经营一个酒楼,每日接触三教九流,如果我连这点安抚人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会有那么多人日日前来呢?你不会真把这种逢场作戏,当做是我对你的与别不同了吧?」 阮浪一把搂过她的纤腰,深深凝着她的眼眸,沉声道:「芳仪,跟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花芳仪看着阮浪通红的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欲,连忙一把推开他,怒斥道:「阮大人,请你自重!你若再如此放肆,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了!」 花芳仪的语气中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可剔透雪白的面旁上,轻嗔薄怒,却更增三分丽色。 阮浪不知为何,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竟有一种征服的欲望。 他一把搂住花芳仪的纤腰贴着自己,俯下身去吻住那双烈焰红唇。 「啪」的一声,一个耳刮子掴在他左脸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右脸上也挨了一下。 花芳仪一把推开他,嫌弃地蹭了蹭嘴,怒骂道:「没想到你竟和王璟一样,是个好色之徒!来人啊,将阮浪给我赶出去,日后不准他再进来……」 未等她骂完,被这句话点燃怒火的阮浪,竟一把推到花芳仪欺身而上。 花芳仪却恼羞成怒,加上连踢带踹,双手不停的捶打,甚至狠狠咬了一口阮浪冰冷的双唇,可高山一般的男子却岿然不动,任凭她捶打也不肯松手。 这一吻点燃了阮浪身体里,沉睡已久的火焰。他将花芳仪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边,将她横放在床,一手搂住了,另一手就去解她的衣衫。 花芳仪吓得花容失色,泪花翻涌,不住哀求道:「你别……别这样……」 阮浪已神志不清,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哀求,只觉得此时若拥有了这个女子,自己似乎就没那么窝囊了! 他本就武艺高强,将十成十的力量使在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花芳仪哪里还能推开半分。 眼瞧着阮浪的大手已经伸过来,花芳仪又羞又急,一抬眼瞧见床边案几上一个青瓷的花瓶,也顾不得那么多,挣扎着抓住花瓶,对准阮浪的脑袋拼尽全力砸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阮浪便捂着脑袋,趴在花芳仪的身上晕了过去…… 浓雾已散,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全身的意识逐一回到身体中,脑后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阮浪痛吟出声,缓缓撑开了双眼。 一个粉色的帷幔跳入眼帘,让他一时有些晃神——隐约觉察出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他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只勉强翻了一个身,便察觉到昏暗中,似有一双冰冷的双眸在瞪着自己。 阮浪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个冰冷愤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几日不见,阮大人又添本事了!」 阮浪虎躯一震,他认得这个声音,想着对面坐着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他的一颗心不禁猛地沉了下去。 阮浪捂着脑袋,从床上滚落下。 还来不及痛吟一声,便扶着双膝,跪在冰凉的地上。 因为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位服饰华贵、端庄整洁、面容冷峻的男子,如他所料,是翊王本人。 阮浪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却因为头痛欲裂,只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强自镇定下来,迅速把昨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一遍。 当他想起对 花芳仪做的一切时,不由得心里一凉: 天啊!自己究竟怎么了,竞对花芳仪做出了那样的事!这和禽兽王璟有何区别? 而且,早就有传闻说,花芳仪是翊王的女人!如今自己碰了王爷的女人,还被抓个正着?看来,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看来你想起自己做过什么了!」羽枫瑾声音淡淡的,面上却罩着一层寒霜。 阮浪自知无言可辩,便跪在地上懊恼地捶打着脑袋,恨不得自刎谢罪! 羽枫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开口:「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潇湘别馆的东家是本王。你在这里放肆,是在挑衅本王吗?」 阮浪耷拉着脑袋,抱拳道:「殿下,昨晚之失乃是酒精作祟!阮浪并非有意要冒犯!但如今大错已铸,阮浪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我不管你和王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在本王的地方闹事,又动了不该动的女人,这件事本王不会罢休!」羽枫瑾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一字一句充满警告。 阮浪没有抬头,听到翊王口气中不容置疑的威仪,自知劫数难逃! 他双手抱拳,懊悔地说道:「卑职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对芳仪姑娘图谋不轨!做下此等错事,实在是罪该万死!殿下要杀要剐,阮浪悉听尊便!」 羽枫瑾盯着他沉吟良久,痛斥道:「阮浪你心中有气又自命不凡,总觉得命运不公、时运不济!因为屡次被捉弄、被欺负,无力抵抗真正的权势!所以,你就想欺负一个比你弱小,也无法反抗你的人,来找回那点可怜的自尊!」 「不是的,不是的!是昨晚的酒闯了祸!」阮浪紧握着双拳,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羽枫瑾没有辩驳,只是轻蔑地冷冷一笑,似乎根本不信他的话。 阮浪一怒之下昂起头颅来,愤然高叫道:「我曾把王璟当朋友、当恩人,他却屡次羞辱我,把我当成一条狗使唤!他害死我的夫人,让我无比痛苦,可他非但不知悔改,还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拿我的伤心事说笑!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他!论功夫,十个他也挡不住我,可我权无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作践我,却无能为力!」 羽枫瑾缓缓喝了口茶,淡淡道:「你的心情本王理解,却爱莫能助!」 阮浪望着面前王者一般的男子,突然将心一横,抱拳道:「殿下,阮浪愿意投奔您,为您效犬马之劳!」 羽枫瑾把玩着茶杯,抿着嘴缄默不言。许久,才淡淡吐出一句话:「你为何要投奔本王?」 阮浪垂眸咬着牙道:「殿下,卑职现在整日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他王氏一族再厉害,也不如殿下身份尊贵!若有幸能成为您的马前卒,谅他们再不敢欺辱卑职!」 羽枫瑾静静凝视着他,忽然勾唇一笑:「阮浪,你的确是个人才。几个月前,本王确有招募你的意思,可经过燕荣的几番提醒和试探,发现你对王氏父子甚是愚忠,本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这话,阮浪颇为震惊,回想起初始燕荣时,他的一言一行,如今才恍然顿悟。他兴奋之余,忙道:「承蒙殿下不弃……」 「且慢!」羽枫瑾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又道:「彼时你正在巅峰,我不想不只是我,会有很多人想把你招入麾下。可如今你得罪了朝中权利最大的党羽,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祸患,谁又敢轻易招纳你!」 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顿时让阮浪心头一沉:是呀,自己无权无势,谁会愿意为自己招惹王氏父子呢! 他满腹心酸一涌而上,忍不住愤然大叫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我阮浪空有一身本事,在朝中却没有人脉,更无人赏识,实在是 无力与父子二人对抗!」 羽枫瑾淡漠地打量着他,随即弯了弯嘴角:「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一身本事?能一步步熬到高位上的朝臣,又有谁没受过委屈和羞辱!自古以来,从来就没人能一步登天,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比他们厉害?」 阮浪全身冰冷僵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握的双拳青筋凸起。 随即,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地上,恳求道:「卑职现在穷途末路,如果殿下愿意提点一二,卑职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羽枫瑾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接笑了笑:「你想投靠本王,现在还不够格!」 阮浪被当头棒喝,忍不住愤懑问道:「卑职斗胆问殿下,何为够格?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殿下的眷顾?」 羽枫瑾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语气中略有讥讽:「你现在投靠本王,无非是想依仗本王的势力,让你站稳脚跟,将来报仇雪恨!可作为交换,本王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如果本王一无所获,又为何要费心扶持?」 这两句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因为,他要对每句说出去的话负责,所以他不愿说错一个字! 可这样一番话,却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入阮浪的里,让他恍然一惊: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一直天真地认为,只要有一身本事,就会得到别人的赏识和提拔! 他竟不知道,原来在繁乱复杂的朝政中,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情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阮浪怔了很久,才缓缓磕了一个头,怅然道:「多谢殿下的提点,看来是卑职异想天开了!」 羽枫瑾深深看他一眼,别有深意地说道:「记住,只有自己强大了,不用你苦苦求着别人,自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阮浪挣扎了许久,才一字一字缓缓道:「还请殿下给卑职,指一条生路!若有朝一日,卑职能翻身,定不忘殿下今日之恩!」 羽枫瑾清雅温和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才缓缓开口:「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儿上,本王愿意为你指点一二。你若能做到,本王会考虑你的请求。」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月下孤影不自暖(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慢慢走出潇湘别馆,面沉似水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 翊王方才的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想要打倒仇人,鱼死网破是最愚蠢的方法。只有超过他、彻底毁灭他,才能真正的胜利! 而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真正的做到这一切。别人的给予,永远都是施舍和利用!只不过,翊王指的这条路异常凶险,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赌注。 如果,他选择走这条路,或者会飞黄腾达,或者会死无全尸! 虽然他心中汹涌澎湃,对翊王的指点跃跃欲试,可最后的理智,还是让他忍不住畏缩起来。 正在他犹疑不决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短促而惊恐的呼喊声,转瞬即逝。 阮浪心中一动,立刻提刀急奔而去。 他挺身冲进一个伸手不的胡同里。影影绰绰中,似乎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阮浪立时凛声喝道:「是谁在哪里?」 那人影似乎愣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阮大人?」 阮浪猛然一怔:因为这声音他很熟悉! 他立刻收刀入鞘,晃亮火折,映亮那人的脸:又黄又瘦、一道刀疤,果然是平四! 阮浪低声喝道:「平四,怎么是你?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微弱的火光,映着平四焦黄的脸,他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刚解决了几个人,正要善后呢!」 阮浪听他把杀人的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不禁大吃一惊。他顾不得细问,连忙晃着火折子往地上照去。 果然,地上躺着男子的尸体!令人吃惊地是,这些尸体都是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竟是御守司的衙役! 阮浪嚯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平四的领子,厉声斥道:「你疯了吗?杀了御守司的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平四淡淡一笑,毫无惧色地说道:「这几个人,昨日与王璟在潇湘别馆一起羞辱您,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所以就把他们都杀了,替您出口恶气!」 阮浪悚然变色,连忙举着火折子,又仔细看了一下尸体:其中一人,长着一双三角眼。果然,此人就是与王璟一起羞辱他的衙役! 不知为何,阮浪虽然知道这犯了法,如果王璟知道之后,他与平四都大祸临头了。可看着欺负自己的人,惨死在街头,他心里仍觉得甚是痛快,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油然而生。 他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死尸,叹了口气:「罢了!都是该死之人,咱们赶快把他们处理了吧!」说着,便挽起袖子弯下腰,要去搬运尸体。 平四立时拦住他,低声说道:「大人,您别动手,还是我来吧!这事儿日后若是发了,绝不能牵连到您的身上!」 阮浪不禁失笑:「你做这事儿本就是为了我,我怎能袖手旁观!别再争了,快来搭把手,咱们把他们抬走!」 平四低声道:「大人,后巷有辆马车,只要把尸体抬到马车上,等天亮之后,会有运送粪水的人过来,将这几个人连同粪水一起运送到城外处理掉!」 阮浪迟疑道:「这些人……可靠吗?」 这些人都是马帮的兄弟,可平四不能透漏身份。 「放心,都是信得过的老乡!已经给了他们银子,明日出城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拍了拍阮浪的肩膀,笑着含糊过去。 阮浪不得不信平四,相处一段日子以来,他发现平四虽然行踪神秘,可为人却十分仗义,而且他功夫极高,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二人迅速将所有尸体都放上马车,又将马车赶到一个空无一人的院子中,才匆匆离去。 阮浪站在院门口,大仇得报的快感之 后,却觉得有些茫然无措。 平四看穿他的心事,连忙安抚道:「阮大人,别想那么多了!虽然现在咱们斗不过那父子,也不能放弃!咱们要保存实力,早晚有一天定要他们的狗命!」 阮浪看向他,笑道:「咱们?」 平四嘿嘿一笑:「当然!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阮浪恍然一怔,拍了拍平四的肩膀,叹道:「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是吃官家饭的人,反而像是个江湖侠士!」 平四一怔,瞧他脸色如常,不似看穿自己的身份,才朗声大笑。 天空初晴,二人才一路说说笑笑的走到御守司。 静谧的十字街头,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一辆银顶的四人小轿,在御守司衙门的朱门前缓缓停下。 今日守门的正是平四,他认得这顶小轿,便立刻迎上去,恭敬一拜。 轿帘被掀开,一袭鼠灰色锦袍的刘容,从轿子上慢悠悠走下来,整了整衣冠,问道:「王大人可在?」 平四抱拳拱手,声音朗朗:「刘大人,王大人就在诏狱里!」 刘容轻轻「嗯」了一声,便迈着方步悠悠走进门去。 即便是到了深秋,诏狱之中的骚臭仍然没有减轻。一进门,刘容就被熏得睁不开眼,却不得不忍住呕吐的欲望,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平四引着他径自走到刑讯室。这里的味道更难闻,骚臭的味道里还混杂着腥气和酒气。 一张紫檀木的罗汉榻上,歪歪斜斜地横躺着一人,他双脚荡在末端的边缘,光着脚没有穿袜子。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枕头已被丢在一旁。 他上身穿着白色的亵衣,可衣衫却大敞四开,露出蛤蟆一样圆鼓鼓的白肚皮在一起一伏。***的双腿应该是没穿裤子,只用一条女人大红色披帛搭在腰间。 他张着嘴,脸上亮晶晶的不知是酒还是汗,呼噜声就像在敲响破锣。他身旁的榻上空荡荡的却十分凌乱,看得出那里曾经睡着一个人,只是现在不知所踪。 罗汉榻前的桌子上堆满了酒菜,地上却散落着男人的衣衫,一个大红色的女子肚兜,静静地躺在中间,夺目又刺眼。 「呦,指挥使这是怎么了?」一贯出入风月场所的刘容,都觉得此景没眼看。便不着痕迹地扭过脸儿去,尴尬地嘟囔了一声。 平四也觉得尴尬,连忙请他去别的房间稍后,自己硬着头皮去叫醒王璟。 刘容在房内喝着茶,等了许久,才瞧见衣衫不整的王璟,摇晃着身子在平四的搀扶下走进门来。 他看到双喜公公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进另一边的太师椅中,向平四打了一个响指。平四会意,立刻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王璟忙不迭地一口喝干。 他用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才懒懒开口:「呦呵,这不是皇亲国戚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个鬼地方来了?」 用酒醒酒的效果不错,他用半卷的舌头说话,还能让人听得清。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容面皮里都藏着笑:「这里可是盛京最重要的地方,怎么能是鬼地方呢?只是我平日里事务繁忙,所以一直未能登门拜访。今日得空出来,便直奔御守司来一睹其风采了。」 「不知刘大人觉得如何?是比想象得好呢?还是更糟?」王璟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着。 刘容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御守司盛名在外,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啊!」 他说得十分含蓄。 王璟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地冷笑道:「无妨,你们都觉得这里又脏又臭,宛若人间地狱。可对我来说,这里却比青楼还要舒服!听着囚犯们受刑 时发出的叫声,可比那歌姬弹奏的琵琶声还要悦耳。眼睁睁看着一个囚犯,被剥下全身的皮,比***一个女子的衣服,还让人兴奋!」 刘容脸上皮笑肉不笑,只能打着圆场:「王大人真是会苦中作乐,刘某佩服。」 王璟忽然身子往前一探,紧盯着他样貌平平的脸,问道:「刘大人来这里该不是聊天儿的吧!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刘容呵呵一笑,然后向身旁的随扈看了一眼。随扈便立刻退出门去,平四和其他衙役也识趣地跟着离开。 屋内只剩二人,刘容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份天大的好处要给王指挥使!」 王璟又拿起一杯酒,仰头灌了一肚子黄汤,才问道:「别故弄玄虚,我没什么耐心!」 刘容立刻拿出一本册子,耐心地解释道:「请王大人看看这个。」 王璟狐疑地拿过册子,随意翻了两下,便扔到桌子上,冷哼道:「这册子上这么多人名……是何意?」 刘容阴阴地笑了几声:「王大人真心不知道吗?这可是盛京城内,所有富户的花名册啊!」 王璟冷冷笑着:「那又如何?」 刘容盯着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大人可别小瞧这本册子!这上面的每一个人,可是你我二人往后的财神爷啊!」 「刘大人不如说得清楚点,我没听明白!」王璟身子往后一靠,沙哑的嗓音里隐隐透着怒气。 刘容见他不上道,只好说得更直白些:「御守司的威名远扬,诏狱也早已盛名在外。只要日后大人处理案件时稍改卷宗,将名单上的人牵连在案。这些富得流油的富户,自然会花钱保平安!」 王璟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四肢纤细、肚大如罗如蛤蟆一般的身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地险些跌落下来。 又灌了一杯黄汤,他的神志才清醒一些:「这样一个既长久又划算的买卖,刘大人怎会拱手送给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月下孤影不自暖(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容立刻谄媚一笑:「如今您在皇上面前,那真是红得发紫,多少人都排着队巴结您呢!这点薄礼根本不成敬意,王大人别嫌弃就好!」 「刘大人没说实话!这册子我不能收!」王璟挑了挑眉毛,似乎不为所动。 刘容深吸了口气,只好如实道:「听闻最近皇上最近要提拔一些朝臣入阁,而王首辅正是决定谁能入阁的关键人物,所以……」 「哈哈哈哈!」未等他说完,王璟便拍腿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已经是皇亲国戚了,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俄日,何须在乎小小的内阁呢!」 刘容明知他在讥讽,却也只能笑着忍耐:「王指挥使,此话差矣!没人会嫌官大,就像没人会嫌钱多一样。」 说着,他将花名册推到王璟面前,又补充道:「我父亲入阁对令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相信这个道理,王大人不会不明白的!」 王璟双手搓了搓脸,干脆利落地说道:「既然公公话说至此,我王璟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这样吧,日后每抓住一个富户,我给公公三成。公公可别嫌少,毕竟风险都是御守司担着,还要打点手下的兄弟,到我手里也不剩什么!」 听到只有三成,刘容脸色微变,却也只能假意笑道:「既然是王大人的心意,我怎会嫌少呢。只要请王大人切记——每次钱到必须放人,不能用刑也不能撕票,这才是长久的生财之道!」 「还是刘大人想得周到啊!难怪皇上这么多年,始终独宠刘氏一家。」 王璟举着酒杯,越过杯口看着他:「既然咱们以后是同一条船上的,那日后在朝堂上,有人为难我父亲时,刘大人可要帮衬着点了!」 刘容缓缓起身后,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那王大人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他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味道,再待下去怕是就要晕倒了。 「我送刘大人出去吧!」王璟挣扎了三次才从椅子上起来,然后迈着跳舞一样迷惑的脚步,跟着刘容走出门,却与阮浪撞个正着。 「指挥使!刘大人!」阮浪一改昨日的愤怒,变得异常恭顺和平静。 这便是翊王教给他的第一点——学会忍耐和隐藏! 「呦呵,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就转了性了?」王璟诧异地打量着他,不怀好意地揶揄着。 阮浪低眉顺眼地站着,死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他可以忍耐,却无法做到向仇人卑躬屈膝。 王璟见他不恼,只觉得无趣,便和刘容扬长而去。二人的调笑声却在粪坑般的长廊里徘徊不去。 「王指挥使,我记得那人叫阮浪吧!」 「怎么,刘大人认识他?」 「怎么会呢!不过听闻他是上一任指挥使罢了!」 「那又如何,现在他只是条看门狗!」 「哈哈哈!能做指挥使大的看门狗,那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二人走远后,平四从暗处走了出来,关切地看着阮浪:「你没事吧?」 阮浪忽然勾起唇角,笑道:「不但没事儿,反而好得很!」 平四面现诧色,似乎没听明白。 「我找到了打败王氏父子的关键!我偷听到了王璟和刘容之间的交易!」阮浪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 平四沉吟了一下,提醒道:「阮大人,这种勒索在御守司常发生,皇上即便知道也会闭一只眼睁一只眼,是不会拿那父子二人怎么样的!」 阮浪却冷冷一笑,说道:「光凭这些自然不能拿下他们,却能让王璟周围这些因利益暂时结合的小群体,逐渐分崩离析!」 「那又如何 ?」平四还是有些不解。 阮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一个人到了众叛亲离的程度,做得官越大,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随后,他看向平四问道:「平四,你说要追随我,可我接下来要走的路九死一生,你想好了吗?」 「当然!」平四毫不迟疑地答道:「士为知己者死,没什么可犹豫的!」 「好!」阮浪一拍他肩膀,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又嘱咐道:「王璟的人时时关注着我,所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你的动机!」 平四连忙一拱手,正色道:「请阮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繁星满天,风中有了些寒意,草丛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蝉鸣虫语。 羽枫瑾盘膝坐在花园的草地上支颐沉思,想得太过入神,都没听到花芳仪身上的环佩叮当之声。 她翩然走到他身畔,款款坐下,星眸斜转望着他:「殿下,既然您一直想拉拢阮浪,今日的时机恰好,为何您又拒绝了?」 羽枫瑾眉头微皱,语气依旧平静:「阮浪这个人刚愎自用、性情孤僻、亦正亦邪!用得好则是一个明辨是非、腹思精密的人才!用不好便是一个孤傲狂放、胆大妄为的佞臣!我也只能帮他到这里,剩下的路要他自己去走!」 花芳仪咬着下唇,犹疑了许久,才幽幽说道:「殿下,阮浪这人有一个弱点,可以好好利用!芳仪有一良策献上,不知殿下可愿意听听?」 羽枫瑾长眉一挑,凝着她笑道:「没想到芳仪不但会酿酒做菜,竟还是个女诸葛!说来听听,是何良策?」 花芳仪自失一笑,叹口气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尤其对于阮浪来说,他对我与别不同,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夫人,我们大可以利用此事。」 羽枫瑾一惊,瞧着花芳仪惨白的脸,沉声道:「对付一个痴心的人,有时欲拒还迎、若即若离,反而要比投怀送抱更有效!你不必自降身价,委身于他!」 花芳仪松了一口气,粉颊微微一红,轻声道:「殿下这是不忍心,还是不放心?」 羽枫瑾微微皱眉,淡淡道:「自然是不忍心。我是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 花芳仪心中一动,目光盈盈地望着她,动容道:「若说您无情,您却处处护着我,对我关怀备至!若说您有情,您却明知道我苦陷情网、无法自拔却始终视若无睹、若即若离!难道这不是您的手段吗?」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多想了,我对你永远没有手段。你是我的亲人,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花芳仪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只是亲人吗?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不会想做他的亲人!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只想做你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妾室,我也心甘情愿!」 羽枫瑾皱了皱眉,黯然道:「抱歉,情感的事谁也没法勉强……」说罢,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身往室内走去。 「殿下,顾之礼大人请求相见!」贝小贝与他撞个正着,连忙退了一步,躬身禀道。 花芳仪走过来,问道:「顾之礼?他怎么找到这里了?」 羽枫瑾沉吟片刻,平静地说道:「最近宫中刚放出入阁的消息,他就迫不及待来见我,看来定于此事有关。」 「入阁?」花芳仪不免忧心忡忡,忙劝道:「这和您有什么关系!顾之礼此人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他此时前来一定不怀好意,殿下还是不要去见了。」 羽枫瑾却一抬手,打断她的话,向贝小贝吩咐道:「带他去会客室,本王要见一见他!」 ------------------------------------- 出了暗室,就是潇湘别馆中一间及其朴素典雅的厢房。 推门而入,里面早有一位锦袍玉带俘须的老者等着房中,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 见羽枫瑾走进来,他立刻起身一揖:「臣叩见殿下!」 羽枫瑾一抬手,客气道:「顾大人不必多里,还是坐下说话吧!」 说着,他走到桌前一撩袍坐了下来。 顾之礼也连忙端正坐下,并亲自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恭敬奉上。 羽枫瑾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问道:「顾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顾之礼连连拱手道:「打扰殿下休息了,请殿下恕罪!不过,若不是卑职有天大的难事相求,也断不敢这么晚过来叨扰您啊。」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顾大人有事能想到本王,本王十分荣幸。只不过,本王一向不问朝事,如果是朝政上的事,本王怕是爱莫能助啊!」 却不料,顾之礼竟站起来身来,一撩袍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拱手道:「殿下,求您看在鹿宁的份儿上,一定要帮帮卑职啊!您想想,只有卑职在朝中的地位越稳,才能更好的保护鹿宁啊!」 羽枫瑾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沉吟片刻,才道:「若是能帮的,本王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本王也无能为力的,那顾大人就另想他法吧。」 顾之礼赶紧站起身来坐好,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可有听闻,皇上准备选一匹官员入阁辅佐,而这个名单就在王肃的手上!」 羽枫瑾喝了一口茶,淡淡道:「略有耳闻。」 顾之礼锤头叹了口气,怅然道:「皇上的确给了王肃一些权利,可他实在太过仗势欺人了!他收了所有人的财物,却给大家出了道难题,声称只有完全做到的人才有资格被考虑入阁,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羽枫瑾却勾唇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这个摆摆架子也实属正常。」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逆水行舟进退难(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却气得咬牙跺脚:「王肃当了首辅之后,就要废掉前一任首辅的朝政举措,推广他自己的新政!他声称谁能让京城周边州县,内废旧法、立新法,便能被考虑入阁。」 翊王缓缓抬眸,无奈地一笑:「政治即人事。要在***遍布的京城附近,避开所有障碍和皇上的眼线,迅速搞定全部办事人内废旧法、立新法。如果能有这样的政治手腕,的确非同一般。」 「这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放眼满朝文武,想必能做到此事的人寥寥无几啊!」顾之礼急得都变了脸色。 「看来顾大人也对入阁之事十分上心啊。」羽枫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顾之礼思忖了半晌,决定孤注一掷:「殿下,内阁的权利如此之重,不但兼管六部尚书,成为最高的决策机构,还能承奉意旨。这样举足轻重的位置,是每个朝政大臣都梦寐以求的!卑职又怎会不动心!」 「这件事对于旁人来说的确有些难度。可顾大人是功臣,你当初一手拉下夏云卿,辅佐王肃当了首辅。作为回报,他提拔你入阁应该不是难事吧!」羽枫瑾风轻云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揶揄。 顾之礼脸色微微一变,沉沉叹了一声:「王肃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怎会不知。他眼中一向只有利益、没有情谊。对他来说,能坐上首辅是自己的本事,卑职所作不过是投其所好。他当上首辅后,将卑职从刑部侍郎提拔为刑部尚书,便已算是投桃报李了!」 「所以,顾大人来找本王,是觉得本王能做到?」羽枫瑾抬眼打量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殿下!」顾之礼立刻起身,深深一揖:「卑职恳请殿下出手相帮!卑职知道殿下虽然不过问朝政,可您手中的人脉连王肃也望尘莫及。这件事,只要您肯动一动手指便能做到,可于卑职来说,却难于登天啊!」 羽枫瑾轻声一笑:「承蒙顾大人抬举了。不过,这件事本王不能出手。」 这件事对羽枫瑾来说虽然也不简单,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他一旦出手帮了顾之礼,很快皇上就会知道。对于这种触了皇上逆鳞的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顾之礼这种人,不值得自己付出任何代价!即便他和鹿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殿下。」顾之礼继续恳求道:「卑职知道您和鹿宁情深义重,却碍于鹿宁的身份无法终成眷属。只要您肯帮卑职度过这个难关,卑职将鹿宁认作义女,这样就能躲过皇上的追查了!」 看来顾之礼是有备而来,而且他说的方案的确让人动心! 羽枫瑾却缄默许久,眸底一片晦暗——他十分厌恶顾之礼这种野心勃勃、虚伪至极的模样! 可这样的人不能轻易得罪。他手中掌握着鹿宁的身世秘密,一旦惹怒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别说鹿宁性命不保,自己怕是也难逃牵连! 他不慌不忙轻啜一口茶,慢悠悠说道:「自马帮入京以来,本王受到鹿帮主的颇多照顾,听闻顾大人与鹿帮主交情匪浅,既然今日你开口了,这个面子本王不能不给。不过,本王也只能尽量一试,最后能不能成,本王也不敢保证。」 顾之礼大喜过望,连连拱手行礼:「多谢殿下帮忙!日后卑职飞黄腾达后,绝不会忘了殿下今日的提拔!」 「不过……」羽枫瑾忽然敛起容色,沉声道:「这件事的艰难程度,顾大人心知肚明。本王答应助你,这其中既有对马帮的答谢,也有对顾大人的欣赏。可本王不得不提醒你,既然上了本王的船就要安分守己!若本本王发现你有了异心,你是怎么被捧上去的,就会怎么被踢下来!」 对待顾之礼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必须用这种手段! 顾之礼一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 住。他猛地抬头看去,翊王眼中蕴着一片阴狠的冰冷。 他心中暗恨:竟被翊王摆了一道! 明显只给了他一个选择:眼前的形式,只能选一边站队!既然选了翊王,就不可以再与旁人为伍,否则下场会很惨! 别无选择,他只能深施一礼到地,态度甚是恭敬:「殿下放心,卑职对您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对于他的承诺,羽枫瑾心中将信将疑,面上却不露痕迹。 「还有件事你要记住!小心其他的竞争对手,尽力阻拦其他人成事!只有成为王肃身边唯一的同盟,他才会更加依赖你!」 顾之礼点了点头,赞同道:「卑职明白!请陛下放心!」 二人随意又聊了几句,顾之礼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羽枫瑾不忘又点了他一句:「顾大人,既然咱们有言在先,那鹿宁就是本王的人了。你可休要再从她身上打主意。以前你的那些诡计,在本王这里就免了吧!若你再把她引荐给其他人,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顾之礼见他已将自己彻底看穿,又将所有退路全部堵死,就差明确的告诉他: 想做他翊王门前的一条狗,就算是死了,也是他的死狗,休想再去别人家门前讨饭吃! 顾之礼心里堵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顺从:「殿下放心!卑职绝不敢做出,任何有悖您意愿的事!」 顾之礼离开后,羽枫瑾又坐了片刻才起身。 一推开门,就看到堵在门口的花芳仪。 她一张俏脸略显苍白,水汪汪的双眸里满是幽怨,一开口便是满嘴酒气:「殿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羽枫瑾皱了皱眉:「你喝多了,快去休息吧。」 花芳仪拉住他的袖子,幽怨道:「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彻底死心吧!你不把原因告诉我,我就永远都心存幻想!」 羽枫瑾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沉吟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想好了吗?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会后悔知道吗?」 花芳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后悔,就算是死,我也想死个明明白白。不想像现在这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更不想整日对你痴心妄想,却永远被毫无理由地拒之门外!」 羽枫瑾踟蹰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芳仪,我对你百般呵护,却不能娶你,是因为你的父亲……不!是你家族中的所有人……皆因我而死。」 花芳仪猛地一怔,继而苦笑道:「殿下,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羽枫瑾心下有些不忍,又过了片刻,温润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其实,你的亲生父亲,是前刑部尚书张元美。先帝过世时,将本王托付给四位顾命大臣,你父亲就是其中一位。 你父亲和其他顾命大臣,虽势单力薄却仍要保本王登基,因此得罪了渝帝。渝帝登基后,给你们全族人按上了谋反的罪名,男的被砍头,女的被官卖。 你和你母亲被卖入青楼。你母亲偷偷将你托付给熟识的人后,因不堪受辱便投河自尽。可收养你的那户人家,后来遭遇了家庭变故,不得不将你卖掉……」 说到此,羽枫瑾于心不忍便再次收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花芳仪顿时震住,拼命摇着螓首:「我从小无父无母,一直在青楼长大。我的身世连青楼老鸨都不知,殿下如何会知道!哦,我明白了。殿下为了让我死心,竟编造出这样的故事来诓骗我!您太狠心了!」 羽枫瑾转过身望定她,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紧:「芳仪,我对你从不说谎。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在救了你之后,派人调查你身世候,才从老鸨和你养父母口中得知。那你的养父母本就认识你生身父母。所以,这件事不会有 错。」 「怎么会!」花芳仪拉着他袖子的手在微微发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记事。亦或许,这件事对你来说打击太大,所以你忘记了……」羽枫瑾声音沉闷,仿佛深怀痛楚。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些不过是你在骗我罢了,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花芳仪松开手,跌跌撞撞往后退去,艳若桃李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看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羽枫瑾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还是止住了念头。只剩下一句颓然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羽枫瑾满目愧疚,神色之间找不出一丝破绽,不似在说谎。 终于,一向高傲的花芳仪渐渐溃不成军,她靠着墙只觉得背心一片冰凉——怎么会这样?如果他没有欺骗自己,那么自己痴痴爱了这么久的人,竟是害死自己双亲的罪魁祸首! 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却又找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殿下,你没有骗我,对吗?」花芳仪泪眼望定他,最后一问只求让自己死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我很抱歉。」羽枫瑾低垂着眼眸,声音缥缈地好似来自远方。 「那你为何不肯告诉我?是怕我恨你,还时怕我会杀了你?」花芳仪捂着胸口质问着,泪水早已决堤。 「对不起。我不告诉你,只想让你过几年快乐的日子而已。也许……是我太自私了。」羽枫瑾不敢去看她的眼,因为那里已了无生气。 「你自私地又何止这一点!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孤苦流浪!明知我的身世却不肯告诉我,让我傻傻地爱了你这么多年,却得不到你半分回应!」花芳仪踉跄冲过去,用力锤着他的胸膛,将这么多年的苦痛一口气宣泄。 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羽枫瑾却站在她面前不动也不躲。 这些都是他本该承受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逆水行舟进退难(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打累了,花芳仪就伏在他胸膛上哭得歇斯底里。 羽枫瑾想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却又怕她怨自己,只能任她用苦涩的泪水打湿衣襟。 哭累了,花芳仪再次抬眸望着他,声音已沙哑:「真么多年,你对我只有悔恨和愧疚,对吗?你对我这么好只是为了弥补,对吗?」 羽枫瑾地垂下眼眸,缄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可这个答案,却将花芳仪心中所有的幻想统统打破。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终其一生也触碰不到的男子,依旧挤出一抹凄然的笑,才转身离去。 羽枫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温润的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吧! 他在心里如是说。 ------------------------------------- 残秋的夜晚总是来得很突然,似乎刚过正午不久,便已到了华灯初上之际。 天色黄昏,落日的余光,淡淡洒在潇湘别馆门前的青石路上。阴影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多久,似乎就要溶入这片黑暗之中。 贝小贝带着三个小厮,在门口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 他眼尖,注意到了阴影中的人。 因为像阮浪这样,每次都徒步而来的客人,在潇湘别馆真是少之又少。 他在一群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富贵公子中,眼中永远带有一种不屈服的野性,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桀骜不驯。 贝小贝打着灯笼迎过去,笑着打了个千儿:「阮爷,小的眼拙没瞧见您,您见谅!天气冷了,赶紧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吧。」 黑暗中就要融化的人影终于动了动,吐出一句低沉的声音:「嗯,找个位置,我要小酌几杯!」 他虽然孤傲,却对八面玲珑的贝小贝并不厌烦。或许他觉得,贝小贝每次的讨好都带着善意。而这些微薄的温暖,正是此时他最需要的。 「阮爷,真是好长时间没见到您呢!」贝小贝将他引到一个安静的厢房。 「前段时间太忙了。」阮浪将绣刀放在桌上,才坐了下来。这是才发现许是站得太久,双腿已有些僵硬。 阮浪眼睛往外瞄了一下,淡淡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们老板娘。」 贝小贝一面擦了擦桌子,一面应道:「老板娘身体有些抱恙,就休息了几日。」 「她没事吧?」听到花芳仪病了,阮浪顿觉心头一紧。 「着了些风寒,不打紧。」贝小贝将抹布搭在胳膊上,笑着说道:「阮大爷稍等,酒菜马上就来!」便欠身退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阮浪松了口气,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自从上次他无意冒犯了花芳仪后,就不敢再踏入这里。经过几日的煎熬,他决定要来当面道歉,却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话,而始终徘徊在门外不敢进来。 若不是贝小贝发现了他,他也不知,今晚是否会有勇气踏过门槛。 进入秋冬之后,外面的天气渐渐寒冷,京城中的公子哥们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更是扎堆似的往各大酒楼里钻。 潇湘别馆里很快就热闹起来,阮浪朝思暮想的那抹身影,竟罕见地再次出现。 贝小贝说得不错,花芳仪是病了,不过不是风寒,而是心病!自从上次从翊王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她便将自己关在紫华斋里醉生梦死。 今日,若不是雪雁硬将她推出门来,她怕是要将别馆中的私酿都要喝光了。 不过一会儿,酒菜就被送了过来。阮浪望着那抹倩影自斟自饮,心底扬起一片氤氲… … 花芳仪还如往常那般,穿着艳丽而轻薄的衣裙,面带优雅而温暖的微笑,游刃有余地面对各种各样的客人。 唯有阮浪捕捉到了她眸底的那一丝落寞。 翩然回眸间,与阮浪遥遥相望。明亮的灯光下,她显得疲惫而感伤,他的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孤独。 他们在熙攘的大厅两端,默默地相互对视,却在彼此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慰藉的神色。 猝然间,她唇边翘起一抹冷笑,留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便转身笑靥如花地招待着其他酒客。 阮浪端着酒杯,表情有些讪讪,心里堵得难受。 杯中的美酒似乎也不香了,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叹了口气,阮浪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压在银票下,才站起身避开人群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几把钢刀就架在了他肩膀上。 阮浪猛地一怔,才看清眼前的几人身着御守司的飞鱼服,都是王璟身旁的走狗。 阮浪立而不动,却勃然大怒:「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山羊胡走过来,凶恶地喊道:「装什么傻,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我做了什么?」阮浪看着几人不怀好意,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 「这种对同僚下手的人,咱们别和他废话,快带到王大人那里去!」身旁一双三角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糟了! 阮浪一听这话,顿时心底一沉:平四杀的那几个御守司失踪多日,王璟已猜到大事不妙,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阮浪继续装傻,他必须保护自己。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吧!说不定诏狱的刑讯室,能让你想起来一些东西!」山羊胡冷冷笑着,眼中杀气森然。 「我也是御守司的人!你们这般无凭无据就抓人,可有问过皇上!」阮浪强稳住心神,继续和他们周旋。 三角眼哈哈大笑:「我们御守司想抓就抓了、想杀就杀!不需要过问任何人!」说着他一挥手:「带走!」 一群御守司全然不顾来往百姓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将阮浪带走了。 ------------------------------------- 灯火昏暗、肮脏腥臭的审讯室,原是阮浪用来审讯其他犯人的,今日竟用来审讯他自己。 他被几个衙役押着,跪在正中间。 王璟正翘着二郎腿,放浪形骸地坐在对面,挑衅般看着他。 阮浪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瞪着王璟问道:「你抓我过来,究竟为何事?」 王璟眼珠子转了转,冷冷笑道:「阮浪,你少装蒜!前几日,几个哥们儿在别馆里,和你开了几句玩笑。第二天,这几个人就失踪了。」 「他们失踪与我何干!」阮浪瞪着眼,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忿。 王璟摸了摸唇边的狗油胡,笑道:「阮浪啊,阮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有人向我报告过,那几人最后见的人就是你。在见完你之后,他们就人间蒸发了!你说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啊?」 阮浪心中冷笑:那日处理尸体的时候,除了他和平四,并没有其他人看到,所以王璟这一定是在诈自己! 「这是有人在诬告!我没见过那几个人,也没有杀他们的理由!」阮浪神色不卑不亢,回答得毫不迟疑。 王璟冷冷一笑,他是真的在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满满的冷笑。 「阮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恨不得将 我千刀万剐。可你不敢得罪我,就将这恶气撒到那些人身上!」 「不管你怎么说,我没做过的事,你休想逼我认罪!」阮浪昂着头,不肯服输。 王璟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本大爷今儿就要看看,到底能不能将你这罪名坐实了!」 说着,他双掌一拍,立刻走出来一个人,高声说道:「指挥使,我那日看到阮浪与几个人发生冲突,一怒之下就将他们全都杀了!」 阮浪冷冷一笑,继而问道:「你说你亲眼看到了。那好,请你告诉指挥使,你在何时何地看到的?我又是如何杀的人?那些死尸现在何处?」 那人嘎巴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阮浪的一双凤目撑得浑圆:「你撒谎!为什么要诬陷我?」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又走进来几人。他们纷纷指认阮浪杀人之事! 这些人可不想刚才那人,一下子就被问住。他们说得有模有样、言之凿凿、声情并茂,就好像亲眼瞧见阮浪杀人、埋尸的整个过程一样。 阮浪即便再有理,可一张嘴难敌十条舌头,几番唇枪舌战后,还是败下阵来。 看着他节节败退、有口难辩的样子,王璟得意极了:「阮浪,这么多人看到你杀人了,还想要狡辩吗?」 阮浪怒瞪着王璟,咬牙道:「王璟!我有没有杀人,你最清楚!指使这些人来诬陷我,我就会屈服吗!」 「那又如何?」王璟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我不管你有没有杀人!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你得死,你就活不了!」 说着,他勾了勾手指,便走出来几个御守司,拉着阮浪就往外拖。 「且慢!」恰在此时,平四一个箭步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人不是阮浪杀的!」 王璟眯起眼瞪着平四:「你疯了吗?敢和我作对?」 「那些人的死的确和阮浪无关!」平四深吸一口气,又道:「杀了那些人的是……」 「住口!」阮浪一声厉吼,将平四要说出来的话打断:「这件事和你无关,不需要你来掺和!」 「阮大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啊!」平四急切地看着他。 阮浪冷冷扫过四周的人,眸中的光芒怨恨而锐利,像一匹孤独饥饿的野狼。 顿了顿,他才昂首道:「既然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命运!那就如你所愿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浴血峥嵘能屈伸(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早上还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天气,才过了正午,就开始刮起了大风,天也阴沉下来。 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卷走了一半的树叶,或黄或绿的叶子在地上被风携裹着,打着转儿。路边的树又枯黄了几棵,转眼间,阮浪入狱已。 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急停在御守司的门口,马上的人跃下马背,便推开前来询问的守门人往里走去。从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也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御守司的看门人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如今的燕荣早已不是翊王身旁的小跟班,而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其地位甚至在王璟之上,手中又握有金甲卫,谁不怕掉脑袋,敢和他过不去? 刚一迈进门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皮鞭的抽打声,却听不见半点哭嚎。 不用也知道,这声音来自于那地狱般的刑讯室。 燕荣不顾御守司衙役的阻拦,一把推开刑讯室的门,却被里面的场景镇住了: 牢房中四角各连着一条胳膊粗的铁链,铁链的尽头是一个大铜环,铜环穿过一个半人半兽、不成人样的囚犯的手骨和脚骨,将他死死钉在牢房正中。 还有一条粗粗的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吊在房梁之上。任他有力拔山河的力气,也使不出半分,只能任凭人践踏! 燕荣呆立了半天,才认出来——此人正是阮浪! 才几日不见,阮浪已满脸虬髯,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直垂至颈,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简直如同荒山中一头受伤的野兽。 燕荣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道:王璟真够心狠的,对待自己曾经的同僚,竟下了如此狠手! 「呦,这不是金甲卫的新晋统领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知是谁通知了王璟,他在一群狗腿子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赶来了。 「久闻御守司大名,今日得空便来开开眼!」燕荣从阮浪身上收回目光,懒懒地说了一句。 「呦!」王璟听到这话突然来了兴致,立刻招来两个狗腿,吩咐道:「既然燕统领这么感兴趣,还不赶紧给他展示一下?」 两个狗腿拿过皮鞭,兴致勃勃地走到阮浪身旁,挽起袖子就开始抽打起来。 一鞭子下去,那些刚刚止住流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溃烂。奄奄一息的阮浪忍不住痛吟了一声,便死死咬着牙再不吭一声。 王璟引着燕荣坐下来,不过命人送来了酒菜,得意地向他炫耀着自己刑讯的「光荣历史」和那些惨无人道的刑讯方法。 燕荣的注意力一直在阮浪身上,听着王璟在耳旁不停地炫耀,他终于受不了,立时喊道:「够了!」 行刑的狗腿被叫停,立刻看向王璟。 王璟喝了一口酒,揶揄道:「怎么了?燕统领不是好奇吗,怎么才看到这儿就受不了了?精彩的都在后面呢。」 燕荣掏了掏耳朵,皱眉道:「我只是觉得这鞭子声有些刺耳!」 王璟一摆手,那两名狗腿子便拿着血淋淋的鞭子退下。 「燕统领大驾光临,想必不是参观这么简单吧!」王璟斜眼看着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燕荣不予理会他的调笑,指着阮浪问道:「我记得他好像是你的人。怎么,你们御守司狠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王璟不知阮浪和燕荣的交情,便直言不讳:「这厮杀了御守司里几个衙役,犯了死罪!」 燕荣一挑眉头:「难怪你会如此对他。」 他拿起几杯喝了一口,故作漫不经心问道:「不过,说到御守司的衙役,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前几日,我在别馆中喝酒时,看到你的几个手下,借着酒意调戏海棠和春樱。」 王璟脸色微微一沉,继而笑道:「这不可能。我的手下都知道,海棠和春樱是我的人,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 燕荣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吧!加上海棠和春樱又太迷人了。这两个色胚就壮着胆子去调戏。」 见王璟脸色比方才更难堪,燕荣继续说道:「不过指挥使放心。潇湘别馆的歌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既然指挥使将她们包下,她们是不会接别的客。两位歌姬没给他们好脸色,还扬言要将此事告诉给指挥使,那几个人便灰溜溜地离开了,我估计他们自知得罪了指挥使,所以不敢再回来了。」 「那几个御守司长什么样子?」王璟斜睨着他,有些将信将疑。 燕荣仔细想了想,才道:「他们都穿着飞鱼服,我也没记住脸长得什么样。只记得其中一个人,长着一双三角眼儿!」 「妈的!竟是他们!」王璟怒骂了一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指挥使这是怎么了?」燕荣故作吃惊,继而又装作恍然大悟:「莫非那几个人就是你失踪的手下?」 王璟微微眯着眼,脸色更加阴沉。 「那看来指挥使是冤枉他了。」燕荣自然是指阮浪。 阮浪被关入狱后,平四就立刻找到了翊王。他知道此时只有翊王出面才能救下阮浪,否则阮浪必死无疑! 可自打接受了顾之礼的联盟提议后,翊王就有意躲着所有人避嫌,省得自己太出风头。再者,他也是有意要试炼阮浪,就更不便出面。 不过,他还是派出燕荣前来救急。幸好燕荣来得及时,此时的阮浪只剩下一口气了。 然而王璟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不得不说,燕统领来得还真是巧。我这边刚失踪了几个手下,将阮浪给抓起来,你就跑过来送信!莫非御守司衙门出了内贼,搬出你这尊神像来救阮浪狗命了?」 燕荣微微一怔,继而大笑道:「这样说来的确有些巧合。不过,我与阮浪并不熟识,何来为他求情之说!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的确有其他目的。」 「呵,我就知道。」王璟脸上挂着看穿一切的轻蔑。 燕荣端起就别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刑讯室内的衙役。王璟会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屋内的衙役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可燕荣还是盯着阮浪,又道:「事关首辅王大人,若被闲杂人等听去了,可不好吧!」 王璟歪了歪嘴,让平四将阮浪松绑,并带回牢房休息去了。 「行了,这里没有别人了,燕统领还是别卖官司了!」王璟越来越没耐心了。 燕荣又喝了一口酒,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听闻首辅大人回乡探亲,不日就要归京了。」 「没错。」王璟爱答不理的。 王肃在官场上臣服多年,终于登上了首辅之位。虽然次辅只比首辅矮了半级,在朝中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地位。 美梦成真,王肃立刻以首辅的身份回乡祭祖。不过,在坟头烧纸告慰他那位醉心权利的父亲是次要的,从京城到老家这一路上炫耀一下,顺便搜刮沿途的府衙,才是王肃真正的目的。 三个月前,王肃从京城出发,绕着北渝周游了一圈儿。直到皇上下了一道圣旨,才让王肃往回赶,不日就会抵达盛京。 燕荣端着一杯酒凑过去,低低笑道:「王肃大人如今不但身负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之职,还成了内阁首辅,这可是北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荣光。」 「那是自然。」王璟微微抬起下巴,神态甚是得意。 「这次首辅大人回京定会备受关注,所以我在想,要有一个别开生面的迎接场面,才 配得上他尊贵的身份。」燕荣谄媚地看着他。 王璟有些惊诧:「没想到燕统领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只是我到现在还未想出一个精彩的点子!」 「那我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绝妙的想法奉上!」燕荣挑了挑眉头,立刻凑到跟前和他低语了一番。 「妙!果然是个精妙的点子!」王璟听完之后眼前一亮,连连拍掌,口中更是赞叹不已。 「只是……」王璟突然犹豫起来:「如此排场若被皇上知道,怕是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燕荣一拍他肩膀,怂恿道:「放心。以首辅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享有这样的殊荣是应当的。皇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 王璟听得连连点头,甚是赞同。此时,他再看向燕荣似乎也没觉得那么讨厌了。他提起银壶为他斟了一杯酒,顺势问道:「要准备这样一场欢迎仪式,燕统领费心了!如果燕统领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家父,我一定帮你转达!」 燕荣慢慢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指挥使代我向首辅大人问好。顺便告诉他,日后用得着我燕荣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王璟猛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放心,这句话我一定带到!」 今日燕荣的表现着实让他震惊:以往燕荣跟随翊王时,和王璟的关系十分紧绷。没想到,自从燕荣离开翊王之后,脑袋突然开窍了,竟也开始玩起官场上那些手段了。 燕荣离开御守司时,王璟难得地将他送至门口。看到王璟对燕荣的态度,手底下的那些狗腿子立刻对燕荣恭敬起来。 平四前来了燕荣的白马,燕荣刚要跳上马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道:「对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指挥使大人。」 「燕统领有话直说。」王璟的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浴血峥嵘能屈伸(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听闻蓝钰在边疆又立了战功,皇上刚刚对他大嘉封赏。阮浪毕竟曾是蓝将军的亲戚,你这样对待阮浪,若被皇上知道了,可是要不高兴了!更何况,蓝钰可不是个善茬,他若知道你对阮浪下死手,说不准又该杀回来了!」 说着,他向王璟拱手拜别,便跳上马背扬长而去。 王璟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幻。 他对阮浪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折磨致死。可蓝钰手中紫玉鞭的滋味,他每每一想起,身上每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就开始隐隐作痛。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璟,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蓝钰打心眼儿里惧怕! 「平四。」王璟强做镇定地吩咐着:「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把阮浪放了吧!」 「是!」平四大喜过望,立刻转身奔进门去。 他健步如飞地走在诏狱肮脏恶臭的长廊上,沿着越来越腥臭的味道,和渐渐浓郁的死亡气息,才到了阮浪的牢房前。 这里堪称诏狱的地狱:被关着罪大恶极,永不会被赦免的人! 只要被关进这里,等着他们的除了无穷无尽的刑罚折磨,就是在饥寒交迫之中慢慢等死。 死在这里的人,连尸骨都不会有人来收。就会把新的犯人关进去,让他们与白骨为伴。不过,这算是幸运的。 有时,运气不好的犯人被关进来时,同囚的是一具正在腐烂的身躯。 「阮大人!你自由了!」平四打开上了七八锁的牢房,踢开一块块早已钙化的白骨,才在一片恶臭的稻草上找到了濒死的阮浪。 他抓着阮浪的两条胳膊,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转身往外走去,口中还不忘念叨:「阮大人,你再撑一撑!我立刻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 「我……我自由了吗?」阮浪张了张干裂的双唇,发出沙哑的声音。 「没错。是燕统领及时前来救了您!」平四如实说道。 「怎、怎么会?王璟怎么会放过我?」阮浪入堕梦中,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想让你死,可他更怕蓝将军手中的紫玉鞭!就不敢再为难你!」平四说得咬牙切齿。 「原来……是夫人在天之灵,救了我……」阮浪说完这句又晕了过去。 平四带着他走出诏狱,送上一辆马车,车夫刚要离开,阮浪突然又惊醒过来。 他拉着平四的胳膊,用急迫又干涩的声音说道:「王肃就要回来了!我们必须尽快破坏他们的联盟!一旦他们重新结盟,王璟将不再惧怕蓝钰!我们……都没有活路了!」 阮浪别这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彻底昏死过去。 「你放心吧,阮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平四跳上马车,直奔家而去。 ------------------------------------- 天地间,泛起的薄薄寒烟,缭绕在紫微城。路边的梧桐,已是枯黄衰老之像。 平四在礼部尚书府门前下马,向守门人报上姓名。很快,便有小厮出门引着他进门。 等平四捧着一本册子走进大厅时,刘容显然已等候多时,堆笑的脸上,隐隐有一丝不耐烦。 平四一拱手,毕恭毕敬地解释道:「刘大人,今日本该前来的衙役突然身体不适,所以我给您送来了!」 刘容端坐在上位上,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将茶盏递给一旁的小厮,才从平四手中拿过册子。 他一边翻着册子,一边淡淡道:「知道你们御守司忙,下次来不及送来,我就派小厮去取,也不必那么麻烦!」 话音刚落,刘容立刻双眼圆撑, 缓缓站起身子,浑浊的双眸染上一抹怒色。 身旁的小厮小心问道:「少爷,可有什么不对吗?」 刘容看着平四,强忍怒气问道:「怎么这个月的钱和账本上的对不上啊!似乎少了一半!」 平四脑中过了一遍阮浪的话,便打起了官腔:「我们指挥使说,虽然刘大人献上富户的花名册有功,可毕竟出力的是御守司。承担风险的也是我们,刘大人这是空手套白狼,所以就委屈您一下了。」 刘容怒目瞪视着平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他七我三,如今我却仅剩一成。王大人这样做,不太讲究吧!」 平四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刘大人,以现在王大人在朝中的地位,从指缝里露出的富贵都比这个多。实不相瞒,王大人也是念在刘大人虽然身为皇亲国戚,可财路并不广,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的。说白了,他这是在为您敛财,好让您积累点养老钱。我劝您还是见好就收吧!」 刘容脸上肉微微跳了跳,咬牙道:「好一个见好就收啊!难为王大人如今风光无限,还能为我着想啊!」 平四微微一笑,向他躬身一揖:「刘大人知道我们指挥使的苦心便好。御守司还有事要忙,小的就不打扰了!」 「慢走不送。」刘容当着平四的面,将账簿和银子都丢在一旁,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再无来时的客气与体面。 而小厮将平四送出门时,也没了方才的好脸色。 不过平四好不放在心上——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离开刘容府邸,他跳上马背又奔向这条街的另一头。 这里人声鼎沸、车马往来、红绸招展,与整条街的肃静显得格格不入。 仔细一看,才知道,正是双喜公公在乔迁新居。忙里忙外的奴仆、前来贺喜的宾客、装满贺礼的马车,将这条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平四拨开人群走到门前,向守门人报上姓名。家中管家立刻将他引进门去。 即便双喜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却也不能在御守司的面前摆架子,这点道理,他手下的仆人不会不懂。 穿过一座精致如画的大花园,就来到双喜公公风雅工整的书房。今日他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上面用金线绣着蝙蝠和青松。腰间一条缀满玛瑙的腰带,将他肥圆的肚子勒成上下两截。 他坐在一张紫檀的太师椅上,白胖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与以往在渝帝身旁的卑躬屈膝不同,今日的他接受着众人的拜贺和祝福,宛如天子临朝。 「恭喜公公,乔迁新居!」平四走上前去,恭恭敬敬施一礼,然后奉上一个卷轴,说道:「御守司今日来公事繁忙,王大人脱不开身,特地命小的来送上贺礼!」 「御守司给皇上办事,指挥使日理万机还不忘咱家,这是咱家的荣幸。」 双喜公公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将卷轴呈了过来。 看着双喜公公慢慢展开卷轴,平四不忘嘱咐了一句:「知道公公喜欢收藏名人字画,这是王大人特地命人亲笔写的,希望公公笑纳。」 「劳烦指挥使大人还记得老奴的喜好了。」双喜公公脸上难掩得意,缓缓展开了卷轴,看到上面写着「清风明月」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绝对算得上是上乘之作! 双喜公公微微一笑,似乎是很满意。 目光微微下移,看到落款的印章竟是【夏云卿】。双喜公公脸色骤变。‘" 他和尚卷轴,再看向平四的眼神有些冷意:「这是夏云卿的墨宝?」 平四挑了挑眉,唇角浮出洋洋得意的笑容:「王大人他说,您对夏大人的墨宝一直求而不得,他家中有很 多,便特地送来一幅!」 双喜公公瞳孔蓦地收缩,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那劳烦大人,替老奴向王大人转达我的谢意了!」 「公公客气了!衙门里还有公事要处理,那卑职就不打扰了。」平四向他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待平四刚刚离开,双喜公公立刻敛起笑容,拿起剪刀将那副卷轴剪成两半,再剪两半……一直剪成雪花般的碎片,一把将其洒到空中。 平四即便出了门,仍能感受到一股怒气从整座宅邸腾起。他志得意满地跨上马背,不等小厮前来相送,就扬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得不说,平四这一招扰乱了整个庆典。在他离开之后,双喜公公就谢绝了前来道喜的宾客。 他独自一个人看着满地的碎布,胸膛气得一起一伏。 仆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碎布,谁也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说多一个字。 还是老管家壮着胆子问道:「老爷,这幅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双喜公公的脸上由青变黑,又由黑变白,深深吸了口气,才娓娓道来: 北渝有两位知名的书法家,一位是有「浓墨宰相」美誉的前任首辅大人——夏云卿。一位是有「淡墨探花」美誉的通政使司——枚青。 几年前,双喜公公在京城买了套宅子,一时高兴便大摆宴席,邀请众朝臣前去参观。 位高权重的掌印太监乔迁新居,前来送礼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可一向独来独往的夏云卿却始终不闻不问、没有任何表示。 双喜公公心有不快,却也不敢得罪首辅。想要缓和二人的关系,也想给夏首辅一个台阶下,便亲自送去一副空白的卷轴,向夏云卿求得墨宝,声称要挂在正堂之上,让来往的客人都来瞻仰。 夏云卿没有拒绝,竟直接收下了卷轴,这让双喜公公大喜过望。 正在他翘首期盼时,夏云卿很快命人将那卷轴送了回来。 双喜公公满心欢喜,连忙叫来了手下数十名小太监,一起前来瞻仰浓墨宰相的墨宝。 大家满怀期待地展开卷轴,却发现里面竟没有一个字。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汹涌多事秋(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双喜公公大惑不解,继续往下展开,直到整幅卷轴全部展开,才发现在卷轴的末尾,夏云卿写了三个大字:你也配! 双喜公公脸色霎时大变,身旁的太监们心下偷笑,却都不敢表现出来。大家表面上虽然不敢说什么,私底下却当做了笑谈,让双喜公公成了一时的笑柄! 从此,双喜公公便和夏云卿结下了梁子…… 听完这个故事,管家浑身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道:「那王指挥使送您这幅墨宝是……」 双喜公公冷笑一声,咬牙道:「自然是在嘲讽咱家!当初苦求一副墨宝,反被人嘲笑,而他手中的墨宝,却多得四处相送!」 管家连忙为他斟了杯茶,安抚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误解啊!王指挥使会不会并不知道那件事,只是好意相送呢?」 双喜公公推开茶杯,冷笑道:「误解?王璟一向是好事不做,坏事做尽!你要说他做了什么好事,有可能是误解!若论做坏事,他可是乐此不疲的,还能有什么误解!」 管家插着手摇了摇头:「按理说,王氏父子二人,如今已权倾朝野。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双喜公公咬了咬牙,狞笑道:「他们是来提醒咱家,现在谁才是老大,让咱家彻底臣服与他们。可他们却忘了,咱家在圣上面前的分量还在!」 管家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问道:「您可有什么打算?」 双喜公公阴恻恻地笑道:「咱家可不吃他们这套!既然他们想玩,咱家就奉陪到底!」 「可是,过几日王首辅就要归京了,您不是打算亲去相迎吗?」管家又问道。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阴阴地笑道:「你亲自去和首辅说,皇上离不开咱家,恕不能亲自去迎接了!」 「好!我马上就去趟尚书宅邸!」管家欠了欠身,说着便要离开。 「慢着。」双喜公公忽然叫住他,冷笑道:「不必现在去。首辅回来那天,你等在门口,亲自当面和他说。」 管家一怔,继而笑道:「我明白了。」 ------------------------------------- 朝中的波谲云诡,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城中老百姓的喜乐生活。可自从夏云卿离京后,朝中的文武百官,却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说夏云卿为人刚直、性如烈火,从不与人为伍。让那些善于结党营私的官员们深恶痛绝,却也不会让他们惧怕! 因为夏云卿为人光明磊落、善恶分明,他从不会落井下石,更不会故意为难任何同僚,而为自己谋取私利! 因为,一辈子堂堂正正的夏云卿,做官就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一直以来拼命坚持的理想! 可王肃就不同了,他最初的理想和他的良心,在一路上一次次的打击下早已泯灭。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除了无限膨胀的野心和欲望,再无其他! 自从他荣登首辅之位后,那些曾经因此沾沾自喜,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临的同党们,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王肃竟突然变脸,绝情的将同盟者全部抛弃!连双喜公公和刘炳文这样,背景深厚、地位甚高的人,也已入不了他的眼! 他做官只是为了权利和金钱、金钱和权利!那些不能给他带来这两样的人,只能眼睁睁被他抛弃! 转眼间,已是深秋。山明水净,天高气爽,晴空万里。 盛京城内的街市上,到处卖得都是瓜果梨枣,现在正是瓜果品类最多的时候,螃蟹也恰好到了上市的时节。 临近年底,各家酒店也开始售卖来年的新酿。 潇湘别馆重新装修 了门面,还在门口搭建了一个彩楼。门的酒旗迎风招展。别馆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这个热闹劲儿,一直持续到新酒卖光为止。 一大清早,盛京城的南门因为有重要人物回城,已早早戒严。却仍旧抵挡不住,爱看热闹的百姓们的热情。 南门内前,来观望的老百姓已是人山人海、推搡不开,却统统被守门侍卫,拦在路两旁。 有初入盛京的外乡人,瞧见热闹也凑了过来,忍不住打听着:「大家这是看什么呢?」 京城中的百姓住在天子脚下,自然都见过些世面,见有人愣头愣脑来询问,便知其是异乡人。 难免有些得意、眼高于顶的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没看见这中间是黄土垫道吗?这是天子出行的阵仗,估计是天子郊外狩猎回城!」 听闻是天子出行,所有路过的人,都纷纷驻足,挤到人群前面去观看。毕竟能看到龙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谁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大家正翘首期盼之际,忽听见城门外,一个嘹亮的叫声响起:「首辅王大人回城!百姓避让!」 所有围观的百姓听到这话,不禁猛然一怔:这明明摆着天子的阵仗,竟只是一个首辅出行!失望之余,却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然而,待看到为首辅开道的仪仗队时,大家更是惊掉了下巴! 城门打开,一支金盔金甲、骑着神骏的金甲卫,正威风凛凛、步伐整齐的踏进城内。为首的将军白盔白甲、俊彩飞扬,昂首挺胸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控马缓行而来。 他一迈进城门,就引来围观百姓的啧啧赞叹!更有许多少女、少妇挤过来竞相观看,忍不住娇笑连连。 马上的男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注视和赞美,他时不时看向人群中的少女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更添了几分俊秀! 金甲卫的后面,跟着一顶由三十二名轿夫抬着的,雕梁画栋、奢华贵气的巨型轿子,稳稳步入城门内。 轿子后面,还跟着一支多达千人的随行队伍,里面不但有婢女、厨子,还有上百名膀大腰圆的轿夫,用来轮换抬轿。 围观的百姓哪里看到过,这样世间罕有、叹为观止的轿子! 大家纷纷瞪大了双眼,齐齐「咦」了一声,立刻看傻了眼: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扛在肩上勉强能叫做轿子,若是放在地上不动,它就是一间通体用檀木打造、四四方方俱全的房子! 说它更像房子不像轿子,是因为它里面,不但有供人休息用的卧房,用来接待客人、读书写字的待客室,还有一间茅房。 另外,轿子里还配有十位小僮随行服侍。 轿子的最前端是一条观景用的长廊,廊中正站着一位身穿锦袍、头戴官帽、颧骨耸起的官员。他正得意洋洋地扫视着,前来观瞻的老百姓。看到每人眼中的惊艳,他顿觉心满意足! 这位排场阔气、惊艳全场的大官,正是北渝新上任的首辅大人——王肃! 他一瞥之间,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顶被重兵把守的小轿。 正在他疑惑之际,只见那顶小轿的轿帘已被挑开,一位身着官袍、八字眉、杏子眼的官员,负手走出轿来,恭敬的向王肃施一礼。 来者正是刑部侍郎顾之礼。 看到此人,王肃眉头一皱,略一沉吟,他才抬手示意。身旁的随扈会意,大喊了一声「停轿!」 那三十二位轿夫同时将轿子,缓缓停下。 随即,王肃昂首迈下轿子,却负手立在原地,高傲的看着顾之礼。 顾之礼会意,连忙大步向王肃走去。走到跟前,他拱手一揖,笑呵呵说道:「首辅大人 ,欢迎您探亲归京。一路上您辛苦了!」 王肃昂首用鼻尖看着他,傲慢地说道:「顾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也是像其他百姓那般,特地过来观赏我这顶轿子的吧?」 顾之礼躬身笑道:「首辅大人的轿子真乃旷世杰作,能一睹其魁梧,让人瞠目结舌,也算是大开眼界啊!」 王肃哈哈一笑,缓缓摆了摆手,不屑地说道:「罢了罢了。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老夫这一路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苦心等在此处必是有事相求,说罢,你有什么事?」 顾之礼略脸上有点尴尬,谄媚道:「下官得知首辅归京,特地在潇湘别馆备下一桌酒宴为您接风洗尘,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王肃冷冷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接风洗尘就不必了,你有什么心思老夫清楚得很。还是那句话,想要争取入阁的资格,那就向老夫证明你的能力吧。」 顾之礼微微一笑,立刻躬身道:「首辅大人,您出的那道考题,卑职已经顺利完成了。现在京城周边各县,都已经废除旧的法案,全部启用您颁布的新政了。」 王肃大吃一惊,打量他一番,狐疑道:「这是何时的事?老夫怎么没听到。」 顾之礼再施一礼,恭敬道:「不多不少,。」 王肃微皱眉头,嘟囔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顾之礼脸上难言得意,却毕恭毕敬地说道:「首辅大人有令,卑职定当竭力完成,才能不负首辅所托。」 王肃略一沉吟,只好说道:「既然你已完成了任务,那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家等着吧。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顾之礼连忙躬身一揖到地:「卑职多谢首辅提携!」 王肃傲慢的地瞥他一眼,便向身旁的守卫打了个手势。 随着一声「起轿」,三十二位轿夫又同时将轿子稳稳抬起,轿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章 暗潮汹涌多事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入了城门,王肃的轿子却没有回到府邸,而是直奔潇湘别馆。 王璟带着数十名御守司衙役,站在别馆门前翘首期盼。今日,他包下别馆,备下一场豪宴为父亲接风洗尘。 王肃的轿子稳稳停在门口,王璟整了整衣冠,连忙迎了上去。 他带着百十号人,在轿子前恭恭敬敬地施一礼:「首辅大人,一路上辛苦了!」 王肃在两位小童的搀扶下缓缓下轿,微微一抬手,道:「嗯,璟儿有心了。这次你官复原职后,进步了不少!」 「多谢父亲夸奖,孩儿会再接再厉,不辜负父亲棋盘!」得到王肃的夸奖,王璟心中大喜,连忙走上前搀扶着他。 王肃在门前站定,环顾着四周,突然脸色一沉:「我怎么没看到刘炳文?」 王璟咬了咬后槽牙,低低地啐了一声:「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刘容现在翅膀硬了,已经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王肃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了大概,他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强颜欢笑,不想破坏了自己的大日子。 「首辅大人请留步!」就在一群人要进门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肃立时站住脚,回头看到一位肩宽脸圆的锦衣老人,被金甲卫拦在了十步以外。 王肃立而不语。还是王璟开口呵斥道:「哪里来了个要饭的!竟敢拦下首辅大人,是不想活了吗?来人,将他拿下!」 「且慢!」就在金甲卫动手自己,那人忽然朗声道:「小的是双喜公公家的奴仆。今日双喜公公在皇上身边侍奉抽不开身,所以命老奴来给首辅大人接风。」 王璟一听,顿时怒喝道:「哼!双喜真是好大的架子!首辅大人归京,他不亲自来,竟派了个下人空手而来!也太不把首辅大人放在眼里了!」 老管家却昂首垂手,笑呵呵说道:「皇上离不开公公,所以他走不开。如果首辅大人不满意,老奴会替您转达,等公公向皇上秉明缘由后,再亲自向您来赔罪!」 「你好大的胆子!」受到了挑衅,王璟立刻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璟儿!不得无礼!」好在王肃立刻将其何止,然后摆手屏退了金甲卫的人,自己提袍走到管家跟前,和颜悦色道:「皇上的事是天大的事。公公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就不劳烦公公亲自来了!」 老管家微微一笑,向他欠了欠身:「多谢首辅大人体谅。」 王肃向他淡淡一笑,刚一转过身,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父亲!双喜那个老太监,分明就是在给您下马威!这您都能忍吗?」王璟气不过,愤愤地说着。 「哼,他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老夫清楚得很!」王肃冷冷一笑,阴森地说道:「不过,他是皇上的人,皇上的面子我们可不能不给。」 「可今日是您的大日子!」王璟有些不依不饶。 「哼,急什么!咱们来日方长!」王肃挑了挑眉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首辅大人!」二人正说话间,燕荣大步走过来,抱拳道:「如果您没什么吩咐的话,卑职这便卫就回宫了。」 看到燕荣,王肃立刻展颜笑道:「燕统领怎么能走呢!犬子备下了一桌宴席,您赏脸一起喝两杯吗?」 燕荣诚惶诚恐道:「首辅大人客气了,这是您的家宴,卑职哪有资格入席呢!」 王璟看出父亲心思,也陪笑道:「燕统领这话可就见外了!今日家父能有这派头,你可是首功一件。我们请你吃个饭也是应该的,你若再推辞,可就驳了首辅们的面子了。」 「卑职怎敢!」燕荣连忙否认,拱手道:「既然二位大人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位大人请!」 说着,三个人便大笑着走进别馆中。 平日里人满为患的别馆,今日却空荡荡的。 整个一楼的大厅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各种特色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独家酿造的美酒,溢出扑鼻的清香。 燕荣、王肃及王璟围桌而座! 花芳仪一袭紫裙曳地,领着一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姬款款而至,仪态万千的为三位贵客斟酒。随后,花芳仪便捧着酒壶退至一旁。 那群妖艳妩媚的舞姬,则翩然走到戏台上,随着一阵锣鼓锵锵、丝弦悠悠,舞姬们开始扭动起妖娆婀娜的身姿。她们媚眼如丝的盯着台下的人,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情,看不完的魅惑! 燕荣和王肃坐怀不乱、相谈甚欢,都没有往台上瞧一眼。唯独酷爱拈花问柳的王璟看得眼花缭乱、神魂跌宕、坐立不安。 燕荣斜眼打量着他,会心一笑,立刻向花芳仪偷偷使了个眼色。 花芳仪会意,立刻将海棠附和春樱带下台来,送到王璟身边。 王璟不顾父亲在旁,立刻左拥右抱着两位美人,满面春风、笑得合不拢嘴。 王肃端起杯,敬向燕荣:「多谢燕统领今日出城相迎!」 燕荣端起杯来回敬:「首辅大人客气了!这是圣上的心意,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王肃听到这话,不禁得意起来:「其实,老夫本该十日前就回来了,可半路上得了小病,休养了几天,才耽搁了行程!未来得及入城通知,劳烦燕统领多等几日,你可要多担待啊!」 燕荣心里透亮:王肃回来的路上每到一处,便赖在当地府衙呆几天,吃饱喝足拿够了好处才肯离去,这哪是生了点小病啊! 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准备了金甲卫来迎接,他晚回来几天,这是故意拿乔! 燕荣却不露声色,始终面带笑容:「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我多等几日又何妨。」 放下酒杯,王肃却忽然轻叹一声:「不过,虽然金甲卫是个美差,老夫却还是替燕统领惋惜啊!」 燕荣一挑眉头,笑着问道:「敢问首辅大人,您因何惋惜?」 王肃眯起眼睛,捻须说道:「想当年的花家军多威风、多神武啊!世人都道老燕将军与当年的神鬼部队不相上下。只可惜你父亲英年早逝,否则,北渝的边疆哪还有蓝钰的位置!」 提及父亲,燕荣垂下眼眸,自斟自饮了一杯,神色有些黯然。 王璟一拍燕荣的肩膀,笑道:「燕统领,金甲卫虽说是保卫京城和皇上,但这太平盛世的,还不是只能充当仪仗队,这种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你这一身武艺,不能在边疆保家卫国,岂不是可惜了!」 燕荣却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话不能这样说。花家军的陨落,的确是北渝的一大损失。可蓝钰将军的西南铁骑也的确不赖!」 王肃喝了一口酒,却感慨道:「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要明白官场的生存之道。蓝钰这个人太过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说白了,他只不过是个披着军装的土匪罢了。皇上对他始终是无法信任的,这就说明,他的官场之路必不长久。」 燕荣知道王肃和蓝钰的矛盾,也知道他在给自己下套,他谁也不想得罪,只能借着喝酒呵呵一笑。 王肃深深凝着他,诧异道:「燕统领难道甘于做一辈子的金甲卫统领吗?」 燕荣摸了摸鼻子,耸耸肩笑道:「我性格不似家父那般刚强。这么多年已习惯了随遇而安。如今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并伴驾左右,我已知足!」 王璟眼珠一转,故作惋惜道:「呵,这话说得好听。谁不知你燕统领还不是受翊王所累 ……」 「璟儿!」王肃板起脸来,薄斥道:「刚喝了两杯酒,又得意忘形了!那是王爷,岂容你横加指责!」 王璟假模假样地拍了拍脸,立刻举杯陪笑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又莽撞了。儿子怎敢指责王爷呢,只不过,儿子在替燕统领不平啊!」 燕荣缓缓喝了口酒,正色道:「王大人的心意,燕荣心领了。即便我们有了不同的选择,可殿下对燕某不薄,甚至亲如手足。我对殿下只有感激,没有抱怨!」 这话他发自真心,也是说给王氏父子听的,他自然不怕王肃去告诉渝帝。 其实这番话他也曾犹豫过,可翊王却提点他:燕荣的重情重义也许让渝帝会有所忌惮,不过这也恰恰是渝帝最欣赏、也是最需要他的一点。 同理,王肃本人虽然狡诈,却极其看中同盟者的忠诚度。 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人,自然更能轻易博得他们的好感,却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只有燕荣越忠诚,他们才越迫不及待地想拉拢。 果然,王肃捻着胡须,面露欣赏之色。 略一沉吟,他幽幽道:「蓝钰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和夏云卿脱不了干系。不过,如今夏云卿倒台了,能拉下蓝钰易如反掌,那时便是燕统领的机会。」 燕荣一怔,迟疑道:「这样做……对蓝将军不好吧。」 王肃却笑了笑,摇头道:「官场如战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事关你的前途,以及燕家祖上的荣耀,怎能轻易放弃!」 「不过,这似乎有悖皇上的意思啊!」燕荣微微皱了下眉,有些犹豫。 王肃却得意地笑了笑:「看来燕统领还是不了解皇上!皇上将你从翊王身旁拉过来,可不止让你做金甲卫统领这么简单。」 时机到了! 燕荣一怔后,连忙举杯敬向他:「听首辅大人一番点拨,燕某醍醐灌顶!那这件事就有劳首辅大人多多帮忙了!」 「这件事交给老夫,统领就放心吧!」王肃的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话说开了,酒席上的气氛愈加热烈。酒过三巡、菜。王肃脸上有了倦意,酒席便也随之散去。 回去的路上,王肃打开了马车的窗子,望着天边的圆月散散酒气,心中却万分得意:夏云卿啊,夏云卿!纵使你满腹经纶、忠勇无双,到头来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也不知灵州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圆!只可惜啊,月有阴晴圆缺,周而复始。你却只能永远被我踩在脚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浮生不过一片草(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灵州,马帮分号——枕雪楼。 胡七在鹿宁的床边照顾了一夜,累到迷迷糊糊睡着,自己却浑然不知。 毫无支撑的身子,在椅子上要来晃去、摇摇欲坠。晃了几下,一个恍神险些跌落到地上,他才猛地惊醒。 为了不让自己再睡去,他连忙喝了一口冷茶。干涸的喉咙被苦涩冰凉的茶水呛了一下,胃中一阵阵反酸,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一抬眼,发现鹿宁苍白的双颊上,竟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胡七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摸了摸鹿宁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却感觉不到差异。他忽然想起,儿时母亲常用她的额头,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试温。 虽然觉得有些唐突,可他更担心发烧是病情恶化的前兆。迟疑了一下,他还向着少女的面庞,很慢很慢地探过身去。 少女如芙蓉花般的小脸,尖尖的下颚,一张樱桃小口红润饱满,柳叶长眉下,蝶翼般的睫毛,不安地跳动着。 二人的脸越来越近,胡七甚至能感受到鹿宁呼出的热气,亦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就在两片额头要贴在一起时,紧闭双眸的少女,倏地睁开了眼。 恍惚间,看到贴近自己的脸。她下意识惊叫一声,一把推开胡七,惊惶地叫道:「你、你干嘛?」 看到鹿宁清醒过来,胡七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鹿宁挣扎着坐起身来,茫然四顾。藏青色的帷幔,让她反应过来,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 看着陌生的房间,鹿宁忙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新的客房。你的房间走水了,所以你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胡七解释道。 「走水?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鹿宁敲了敲脑袋,只觉得脑袋发沉,里面一片混沌。 不止是脑袋,她全身无力,喉咙更是干涩得厉害。 胡七心下有些奇怪,又问道:「那你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鹿宁闭上双眸,在脑中努力拼凑着一些破碎的画面。 良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开口:「我记得那日你建议我从叶夫人身上查起,我便拿着飞镖和箭头,准备去试探一下。结果,我在叶夫人房门口看见……」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然后尴尬地说道:「看见……有人进屋去。随后,我后颈一阵剧痛,起来便在这里了。」 胡七拧着眉头,脸色微变:「这么说你被人敲晕了!这院子里都是马帮的人,谁会对你动手?」 鹿宁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去找马慧兰,亦或是……我快接近真相了,所以对方不得已出手了。」 胡七急切地问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鹿宁沉吟了许久,才喏喏开口:「我到现在也是脑袋里一团乱,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糟了。」胡七喃喃道:「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的身份,对方就开始下手了,往后我们将步履维艰啊。」 「对了。」鹿宁赶紧问道:「昨晚的火灾大吗?可有别的兄弟受伤吗?」 胡七叹了口气:「昨晚大家睡到半夜,叶夫人的房子就开始着火。叶伯伯被困在火中,托托不顾生死闯进屋中将他救出。后来大家又发现你不在,跑去找你的时候才看到你的屋子也在着火,就把你救出来了。幸好抢救及时,你们人都没事,可你们住的房子……却付诸一炬了……」 怕鹿宁担心,胡七轻描淡写地说起了火灾,更隐去了自己冒死相救的过程。 虽然胡七说得轻巧,鹿宁心下却有些后怕:「昨晚还真是惊心动魄 啊!」 「可是不对啊。」她好似想起什么来,又道:「如果这场火灾是针对我的,为何叶伯伯的房子也会着火?这显然是有人要他的命啊!」 胡七也恍然一怔,后知后觉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凶手知道叶伯伯腿受伤不良于行,被困火中一定逃不出来,他这是想要叶伯伯死!可叶伯伯除了痴迷武功,从来不管帮中的事务,他会招惹到谁呢?」 这个问题把鹿宁也问住了,她抱着双膝垂眸深思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忽然间,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打破了此时的沉闷。 胡七微微一怔,看到鹿宁红着脸向自己尴尬一笑:「糟了,想得太认真,肚子都饿了。」 胡七会心一笑,连忙去小厨房端来一碗粥。 「我就知道你会肚子饿,所以特地命小环熬了一碗粥,赶快趁热喝了吧!」胡七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 鹿宁咬了咬唇,从他手中拿过碗,婉转说道:「胡-公子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胡七只好收回了手,自失地笑了笑。 「小鹿!小鹿!」一个粗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紧接着一团黑云冲进门内,跑到鹿宁面前,来者正是托托。 「小鹿,你终于醒了!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托托围着鹿宁打量,不停地询问着。 鹿宁莞尔道:「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那就好!」托托咧嘴一笑,变戏法般拿出一个鸡腿给她:「饿了吧!快吃吧!这可是俺特地给你买的!」 说着,又将她手中的粥碗拿走,不忘抱怨道:「这太素了!你病了一场,得多吃点肉好好补补!」 鹿宁悄悄看向胡七,见他神色有些尴尬,立刻打起圆场:「兄长,我现在肚子饿得很,不管是鸡腿还是粥都能吃掉!」 说着,便又夺回了粥碗,连忙往嘴里扒了两口,又撕咬了一口鸡腿,遂向二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胡七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拱手道:「既然有托托兄陪你,那胡某就不打扰了。」 鹿宁莞尔一笑:「多谢胡-公子,你累了一晚上赶紧好好休息一下吧。」 待胡七离开后,鹿宁立刻放下粥碗和鸡腿,拉着托托问道:「兄长,可有查到起火的原因?」 托托愤懑地冷哼一声:「这次不等你吩咐,俺就去调查了!有人将稻草堆在你和叶伯伯的房子外面,刻意纵火的!」 「看来凶手的确是冲着我和叶伯伯来的。」鹿宁疲惫地靠在床上,看上去忧心忡忡。 「难不成叶伯伯也知道了什么秘密?」托托试着问道。 鹿宁眉心一皱:「等叶伯伯身体好些,我会去问问。不过,就怕他不肯对我说实话!」 「你放心!他对俺很信任,如果你不行,俺就上!」托托拍了拍胸膛,信誓坦坦地说道。 「多谢兄长。」鹿宁拍了拍他肩头,会心一笑:「这次要不是你舍命相救,怕是我就要葬身火海了!」 托托一怔,继而说道:「这次你谢错人了!俺救叶伯伯时还不知道你也被困火海!是胡七发现你不在,又将你从火海中救出来的!」 「胡七?」鹿宁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说道:「他孤身一人将我救出火海?」 「可不是!」托托点头如捣蒜:「你都没看到,他把你抱出来时,整个人被熏得像一块黑炭。看到你昏迷不醒,他都快哭了!后来俺告诉他你没事,他才松了一口气。而且你昏睡了这么久,都是胡七一直在这里照顾你!」 「竟是他……」这的确让鹿宁 颇为意外,她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胡七,竟会不顾性命地救自己,还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自己。 莫非他对自己…… 鹿宁赶紧摇了摇脑袋,打趣自己在自作多情!想必胡七一定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才会这样做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忽然一松,然后拿起粥碗喝了一口。 「小鹿,俺觉得胡七好像喜欢你!」托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噗……」鹿宁一口粥喷出,她连忙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嗔怪道:「胡说,我们才认识多久,这怎么可能嘛!」 托托却一脸认真的样子:「时间短怎么了!你和翊王认识也没多久啊,不还是爱得死去活来!看胡七那么紧张你,他一定是看上你了!」 鹿宁惊诧地看着托托,她从未想到,未经人事的托托,竟然什么都明白。 「我想……或许胡七只是在报答,我当初对他的救命之恩吧……」鹿宁低头看着粥碗,小声辩解着。 托托却嘿嘿一笑,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样也挺好,其实俺挺喜欢胡七的,如果他日后能做俺妹夫,俺绝对没意见!」 「胡说什么!」鹿宁微微红着脸,嗔道:「这话若是让人家听到了,岂不是笑话死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托托盯着她问道。 鹿宁沉吟了一下,小声说道:「我觉得既然此人已经开始出手,就说明咱们掌握到一些证据了。我们就从这场火灾查起,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俺了!」托托拍拍胸膛,站起身:「你赶紧休息吧,俺走了!」 说着,便离开了鹿宁的房间。鹿宁靠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到灵州这一路凶险,却远没有眼下艰辛! 自己竟不知不觉卷入了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波之中。而且我在明敌在暗,在自己甚至连对方是什么目的、什么人都没摸清的情况下,就已经连续遭遇两次袭击了! 看来,自己要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对方下次下手前,摸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才能保住性命! 目光微微一转,看到床头放着的粥碗,鹿宁微微叹了口气:不管胡七对自己究竟是和情感,他舍命相救的事,自己起来后还是要好好谢谢他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浮生不过一片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场大火之后,似乎每个人都没有睡好,尤其是马慧兰。 她睡了醒,醒了睡,断断续续的,却始终被同一个噩梦吓醒: 在梦中,受腿伤拖累的叶孤鸣,未能逃得出去,被大火活活吞噬。临死前,他冲着自己怒吼,说化成厉鬼,也会找自己来算账的! 也不知道是马慧兰心虚,还是被大火吓到了。 翻来覆去的浅眠,非但没让她休息好,反而更加疲惫,还吓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是受到良心的谴责,她一起床,就去厨房亲手做了几道叶孤鸣爱吃的菜,又买了两壶他爱喝的酒,便前去探望。 一路上她心事重重:真是好险!因为和叶孤鸣赌气,一时心生邪念,竟差点将他烧死在屋内。 虽然这么多年,自己从未爱过这个老实木讷、不懂风情的男子,可他对自己和儿子却十分照顾、百依百顺。 而且,叶孤鸣也是个可怜人,他一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情同兄弟的鬼力赤。因此,他对自己未曾上过战场而终身抱憾。 可他心中既有一个英雄梦,却又放不下儿女情。一番纠结到如今,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有一一破灭。 人生的最后,也只剩下一套他引以为傲的叶家刀了。 心念至此,马慧兰顿觉心中一片酸涩,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哧:「呦,看你这样子,是心疼了?」 马蕙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云长老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轻哼一声,悠悠道:「怎么,我丈夫受伤了,难道不该心疼吗?」 云长老哈哈一笑,阴恻恻地说道:「猫哭耗子假好心!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场火该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马蕙兰大怒,真心想赏他一巴掌,却还是忍住了,只愤愤骂道:「这是什么疯话?我自己也住在那屋,难道我要把自己也烧死吗?」 云长老冷笑一声,低声道:「你这套话可骗不过我!如果火不是你放的,怎么会那么巧,你在着火之前就跑出去了?」 马蕙兰侧目睨着他,冷笑道:「我也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所以我怀疑,有人因为嫉妒叶孤鸣,才趁我起夜时,放一把火要将他烧死!」 云长老笑了笑,反问道:「叶孤鸣虽然身为总管,却一点实权都没有。除了一身毫无用处的武义,他别无所长,有什么人会嫉妒这样一个废物?」 马蕙兰嫣然一笑,挑衅般问道:「我猜,会不会某人嫉妒叶孤鸣是我丈夫,所以才想除掉他,好和我名正言顺在一起,比如说……云长老你?」 她瞧着云长老,眼光中又是魅惑、又是质问,甚是轻佻。 云长老也不恼,反而气定神闲道:「你休要在这里胡乱攀扯、转移视线。这事儿是谁做的,谁心里清楚!」 马蕙兰理了理云鬓,漫不经心道:「是呀,谁做的谁心里最清楚!反正不是我,我虽然不爱他,却也不会害死他!」 云长老瞥了她一眼,冷道:「的确,你是不会杀了他!因为杀了他,对你有害无利。是你的那些野汉子,出于嫉妒而出的手!」 马蕙兰蓦地心惊,转而嫣然一笑,一字字咬牙道:「那云长老可要小心了,没准儿哪天,这把火就烧在你头上呢!」 话说至此,马蕙兰狠狠剜了他一眼,便提着食篮,径自往叶孤鸣房间走去。 云长老站在原地,眯着眼陷入沉思: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蕙兰方才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他心生疑窦,仔细一想,又忍不住全身发冷。 马蕙兰还没走出几步,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人冲过来,猛地将她撞倒,手 中的食篮也被打翻在地。 「哎呦。」马蕙兰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坐在地上忍不住痛呼。 云长老连忙跑过来,蹲在她身旁,心疼地问道:「没事儿吧?撞坏了没?」 马蕙兰揉了揉肩膀,皱着眉头,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横冲直撞,赶着去投胎啊?」 两个人抬头望去,看见牛大嫂正满脸泪水、神情悲愤地瞪着马蕙兰,失声大叫道:「***,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藏到哪儿去了?」 马蕙兰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怒斥道:「你这个泼妇是疯了吗?自己的儿子,自己不看着,找***什么?难道我是负责帮你看儿子的吗?」 牛大嫂却不管不顾,发疯般扑向马蕙兰,用力摇着她的身子,厉声咆哮道:「小乙失踪了,从昨晚上就不见了!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昨天得罪你了,所以你就将他害了,你说啊!」 马慧兰想要出口辩驳,可身体柔弱的她,哪里是身体强壮牛大嫂的对手。 她被摇得头昏脑涨,连头上的发髻都松开了,满头珠翠散落了一地,衣衫也被牛大嫂抓破了。 云长老看着心疼,一把拉住牛大嫂,冷声道:「牛大嫂,你在做什么!小孩子贪玩,没准儿去哪儿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牛大嫂怒视着云长老,失声喊着:「不可能!小乙他怕黑,再贪玩也不会消失一个晚上。一定是因为昨天他得罪了这个女的,所以她把我儿子害了!」 马蕙兰鄙夷地看着这个疯女人,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奇怪,就算你儿子得罪我了,我也犯不着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啊!再说,就算我生气想找人算账,我该找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你这个泼妇!」 牛大嫂指着马蕙兰的鼻子,怒骂道:「昨晚小乙说,要到你们院子来找他落下的玩具,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这院子里,只有你看不惯我们,还心肠歹毒!」 马蕙兰本来并不放在心上,可听到她这话,却立时心下一惊。 她和云长老对看一眼。 二人皆想起,昨晚窗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瘦小身影。现在回想起来,倒是与牛小乙的身材十分相似。 马蕙兰使了个眼色。 云长老会意,看向牛大嫂,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儿子来了?昨天我们一直都在院子里,从未见过他!」 马慧兰在一旁添油加醋:「依我看啊,或许他又做了什么惹人嫌的事儿被教训了,所以躲起来不敢出来了吧。你不会真的以为,讨厌你们母子的,只有我一人吧?」 牛大嫂拼命摇着头,尖声大叫道:「不可能!我儿子一定来了这里!一定是这个***害了他!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云长老心生疑惑,沉声问道:「牛大嫂,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牛大嫂一时失去理智,脱口喊道:「因为昨天那场火就是他……」 她倏地捂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惊恐的看着二人。 二人听到这话,恍然惊觉。 马蕙兰忽然脸色一变,冷声道:「原来,昨天那场大火是你儿子放的!」 说这话时她瞥了一眼云长老,随即一声怒喝道:「大胆泼妇!你竟敢怂恿你儿子放火杀人,信不信我现在将你们母子,送交官府法办?」 牛大嫂心头一震,却仍旧不依不饶,破口骂道:「***,我儿子就是看不惯你整天勾三搭四的,还总欺负我,所以想要替我教训教训你!我可没说是他放的火,你这样说是血口喷人!」 马蕙兰刚要反驳,云长老却拦下她,插口道:「牛大嫂,她没有证据证明你儿子放的火,你也没证据,证明她抓走你儿子!这事儿就算闹 到官府去,你也不占理!我劝你还是息事宁人吧!」 牛大嫂听到这话,一时结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牛大嫂撕心裂肺的哭声,很快就引来了众人。大家好奇地聚拢过来询问原因。 牛大嫂见人越聚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响亮,口中还念念有词,骂得甚是难听。只是她不敢再骂马蕙兰,只一个劲儿骂那个拐走儿子的人。 鹿宁、胡七和托托,听到吵闹声也走围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鹿宁蹲在牛大嫂身旁,好心问道。 牛大嫂见到鹿宁来了,便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喊道:「少帮主,俺家小乙被人害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您得给俺们做主啊!」 此时,她的哭声竟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临死时的悲嗥。 鹿宁深深皱起眉头,使劲挣脱开来,依旧耐着性子问道:「牛大嫂,你慢慢说来。你儿子到底怎么了?又是谁害了他?」 牛大嫂刚要开口,马蕙兰却抢先一步插口道:「少帮主,牛大嫂说她儿子昨晚到咱们院子里来玩,至今还未归,就怀疑是咱们院中的人,将她儿子害死了。我们怎么说她都不听,就在这撒上泼了!」 鹿宁面色凝重,略一沉吟,向周围人问道:「昨天大家救火时,有没有人看到牛小乙?」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昨天大家从睡梦中起来,忙着来救火,谁也没有注意到小乙啊!再说,如果有人看到小乙了,一定会劝他回家的。估计是他跑到哪里玩儿去了。」 鹿宁蹲下身来,向牛大嫂婉言道:「牛大嫂,你别担心。几人没有人看到小乙,或许小乙没来过这里,要不要再去他常玩的地方好好找找?」 牛大嫂见大家都不帮她,便一下子躺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嚎遍野。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腔热血烫红尘(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托托也挤过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昨天那么大的火,该不会牛小乙困在火场里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骇然一惊。 方才还撒泼的牛大嫂,猛地弹起身子,一张胖脸变得煞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胡七见气氛有些凝重,忙宽慰道:「不会的,大家别担心!着火的两间屋子都有人住,小乙是不敢进屋子里去玩的。」 听胡七说得有理有据,众人纷纷点了点头,均表示赞同,心中的大石头也瞬间落了地。 可谁曾想,牛大嫂得知儿子没有死在火场,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 因为胡七的一番话,更加证实了——小乙失踪了! 鹿宁当机立断吩咐道:「云长老,你留下一些人处理帮中事务,其余的人分头在灵州城内搜索小乙!尤其在他经常去的,或者可能会去的地方,要更加细致地搜索!」 云长老一拱手:「是!我这就去办!」便带着一些兄弟匆匆离开。 鹿宁搀扶着牛大嫂起身,温言安慰道:「牛大嫂,我已派人去找了。你先别着急。若到了天黑还找不到,我就陪你到衙门里,让官府发布寻人启事。」 听到要去衙门,牛大嫂脸色大变,立刻止住哭泣,抓着鹿宁的手臂,哀求道:「少帮主,求求你,千万不能去报官啊!」 胡七陡升疑惑,忙问道:「牛大嫂,你的孩子丢了,为何拦着不让报官?」 牛大嫂忽然低下头,一双浑浊的眼珠转了几圈,嗫喏道:「小乙他……犯了错,你要是报了官,他就更不敢回来了,因为回来会被抓的……」 胡七和鹿宁对看一眼,皆感奇怪。 鹿宁又低声问道:「小乙究竟犯了什么错?」 牛大嫂低着头,两手揪着衣角一语不发。 胡七忽然正色道:「牛大嫂,你如果要找到孩子,最好还是实话实说。事到如今,你再瞒下去,对找到小乙更是不利!」 牛大嫂咬着牙挣扎半天,才一拍大腿,羞愧道:「都是我不好,昨天小乙得罪了马蕙兰,和我吵了两句,小乙就记在心上了。他非说要过来给马蕙兰点教训,我一时生气,就没拦住!所以,那场火……应该就是他放的……」 牛大嫂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 想到昨天晚上的大火,以及两个化为灰烬的房屋,大家方才的同情,瞬间转化为愤怒。 有几个性格莽撞的汉子,若不是念在牛大嫂只会一个妇人,说不定会冲上去狠狠教训她一顿。 托托却是个直性子,他一把揪起牛大嫂,厉声吼道:「你家的龟儿子竟敢放火杀人?你知不知道叶伯伯和小鹿差点死在火里?再说,小鹿又没招惹你们,你们为啥要在小鹿的门外放火?」 牛大嫂虽然泼辣,可面对凶神恶煞的托托,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痛哭流涕:「不可能!这一定有误会,小乙只说要教训马慧兰!少帮主的火不是他放的!」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眼:牛大嫂的自白,解释了马慧兰的屋子为何会起火。却又很难解释,鹿宁为何遭受牵连?! 而马慧兰听到牛大嫂的话,心中十分确定——昨天在窗边偷听的人,定是这个作死的牛小乙。 她气得全身发抖,忍不住怒斥道:「你作为母亲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这么小的年纪,不但满嘴污言秽语,还学会了纵火杀人!你非但没有阻止,还要纵容他做坏事,他长大后还得了?」 平日里虽然和马慧兰不对付,可此时,牛大嫂也自知理亏,气焰小了很多:「我、我也不是不管啊!可我平时,就是看不惯你穿成那个样子,走起路来还一摆一扭的,好像谁没年轻过似的!我气不过,就抱怨多 了!我以为小乙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也没想着避讳,谁知道他都记在心里了啊!」 听到这样的诡辩,马慧兰怒极反笑:「说的好像挺有理啊!我穿什么,怎么走路,又与你何干?你因为嫉妒我,就在我背后说坏话,现在还纵容你儿子,来放火烧死我?大家听听,天下还有比你可恶的人吗?」 其他人脸上也露出鄙夷之色,看得出来,大家平日对牛大嫂也是极其厌恶的。 仿佛受到众人的鼓舞,马慧兰更加得意洋洋,她插着腰刚要再说几句,鹿宁却立刻打断她:「牛大嫂,你说昨晚的火,是牛小乙放的,这不过都是猜测而已。你为何如此肯定?」 牛大嫂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嗫喏道:「以前,他和别的娃娃耍得不痛快了,就放火烧过人家房子。从那以后,只要他想给人家点教训,就是去放火!」 说到最后两句话,她的语声细微、几不可闻。 听她说的这样理所当然,鹿宁沉下脸,心中一寒:都道人性本善!可这稚童小小的年纪,不但如此记仇,还学会用如此恶劣的手段报复别人! 昨夜幸好是发现及时,不然他为了出口气,岂不是要搭上两条无辜的人命? 更可气的是,牛大嫂因为嫉妒马慧兰的美貌和富有,竟将仇恨的种子,深种在自己儿子的心里。 而且,她明知儿子去作恶,非但不出手制止管,还多加纵容,着实可恶! 事发之后,牛大嫂非但不知悔改,还企图隐瞒事实、诬陷他人。 甚至不顾颜面地当众撒泼打滚、无理取闹,将马帮搅个天翻地覆。弄得好像大家都亏欠她们全家一般,当真是可怜可恨可恶之人! 鹿宁心中怨怼,当下却忍住不说,只别开眼去,冷声开口:「既然我已经派出人手去搜索了,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再闹下去,对你可没半分好处,这其中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也不想说得太难听!」 牛大嫂用粗糙的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她穿好鞋子,也顾不得满身的尘土,只低声说道:「那我就谢谢少帮主了,您一定要帮我找到小乙!我这辈子啥都没有,就这一个儿子!不管他做了啥,始终是个孩子,求你们别和他计较。他要是出事,我就活不下去了!」说着,她又哽咽起来。 然而,此时她的眼泪,再也换不来任何人的同情,反而让人心生厌烦。 鹿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马帮会全力以赴帮你找儿子的!」 牛大嫂连连弯腰答谢,便扭着肥胖的腰肢离开了。 待众人散去,鹿宁、胡七和托托仍站在原地,心杂陈。 沉默了许久,胡七才低声问道:「鹿姑娘,灵州分号处处都透着诡异,咱们还是赶紧查到真相后,尽快离开这里吧!」 托托虽然迟钝,却也是明辨是非的人。经历了这几日,他也能看出一些苗头。 他握紧双拳,忍不住呼叱道:「俺现在是看清了,这灵州分号除了叶伯伯没啥好人!」 鹿宁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干活儿的兄弟,向二人使了个眼色:「我肚子饿了,咱们出去吃些东西吧。」 托托一听有吃的,立刻展颜道:「好呀,俺庙早就空空如也,再不吃东西都快吃人了!」 胡七也立刻会意:「我听说有一家饭庄味道不错,不如就去那里尝尝吧!」 说罢,三个人便简单收拾一下,一并骑马离开。 灵州的秋季虽微凉,却还未到寒冷。 出了马帮的枕雪楼就是喧哗的街道。 三人并辔徐徐走了许久,可谁都没有了最初闲适的心情。 回首已看不见马帮的院子,胡七才开口: 「鹿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才带我们出来的?」 鹿宁微微沉吟,淡淡道:「还记得咱们上次看的花名册吗?这一年来,灵州分号的人员变动极大。对于云长老的说法,我始终心存疑虑,所以我决定从哪些离开马帮的人身上查起。」 托托挠了挠头皮,为难道:「可那名册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咱们仨人怎么调查啊?」 鹿宁却不疾不徐道:「别着急,我拿到花名册后,暗暗调查了一下。不知为何,大多人都马上离开灵州了。唯有三个人还在灵州本地,在别的地方另谋他就。不如,我们就从这三个人身上查起吧。」 对于鹿宁的调查速度,胡七心生敬佩,连忙问道:「那咱们第一站去哪里?」 鹿宁勒马缓行,指着不远处,道:「咱们就先去兴隆典当行吧!」 说话间,三人三马已到了兴隆典当行门口。 下了马,鹿宁和托托跟在胡七身后,缓缓走进门去。 里面的小厮,上下打量一眼走在前头的胡七,见他衣着光鲜、满身贵气,看上去便是非富即贵。 这是三个人的策略:当铺是个看人下菜碟,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为了调查,鹿宁和托托不能暴露出自己马帮的身份,只能乔装成看上去胡七的手下,由一身富贵的胡七出头打探。 小厮连忙满面堆欢的迎上去:「呦,这位公子看上去面生,是头一回来吧!」 胡七轻摇折扇,洋洋自得的笑道:「嗯,本公子出来做生意路过灵州,不料,银子快花光了。不过,我正好带了些好东西,所以想来周转一下。」 「明白、明白!公子这边请!」小厮心领神会,便引着几个人坐下,并奉上时令鲜果和茶点。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腔热血烫红尘(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小厮一边为胡七斟茶,一边赔着笑脸问道:「敢问这位爷,不知道您带的是什么东西,可否让小的开开眼?」 胡七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解下扇坠放在桌上:「就是这个,你们看着给,可别委屈了它的价值!」 小厮小心拿起扇坠,仔细端详起来:这个扇坠上串着,两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两颗珍珠一样大小,一样圆润饱满,看上去便是珍品。 小厮虽然满心欢喜,却仍旧装模作样地砸了咂嘴:「珍珠的确是好珍珠,但却卖不上什么价啊!」 胡七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颗珠子。」 小厮又仔细看了看这两颗珠子,忽然猛地怔住,惊讶道:「这……这是?」 「其中一颗可是夜明珠,它白日里散发着和珍珠一样的光芒,到了夜里,就变成了夜明珠!」胡七搁下茶杯,得意地炫耀着。 小厮立刻喜逐颜开,连忙欠身道:「公子在这里等一下,小的这就去请老板过来为您看看,出个好价钱!」 说罢,连忙向一旁的几个小厮喊道:「快,快,给几位客官换茶点和鲜货!」说着,便将扇坠仔细放好,转身离开。 三个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不过片刻,小厮引着一位中等身高、体态偏胖、留着一缕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迈进门来。 三个人看他穿衣打扮,以及小厮谦卑的态度,便知这个中年男子,正是这家典当行的老板。 老板走到胡七面前,向他抱拳拱手,笑眯眯地说道:「敢问公子贵姓?」 胡七拱手回礼,笑道:「免贵姓胡!」 老板立刻向胡七和鹿宁一拱手:「原来是胡-公子和胡夫人,二位能大驾光临,是我们的荣幸啊!」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怔,都显得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戳破。 寒暄一阵,老板拿起那个扇坠仔细看了看,过了许久,才捻须笑道:「这扇坠果然是好东西!看公子这样子,八成是急需要钱,才会将它拿出来当吧。这样吧,我给您行个方便,先给您两去花,不够了,您回来咱们再商量,如何啊?」 胡七漫不经心地说道:「灵州城这么大,你们这个兴隆当行也不是最有名的。我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路上遇到点困难,得到你们小厮的帮助才来此。没想到,老板给我这个传家宝就这个价钱,哎!」 老板一怔,忙问道:「没想到还有这点渊源,但不知是我们店中哪位小厮?」 胡七故意想了想,才说道:「他说他叫周奎。」 老板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我们当行的小厮!」 胡七四下里看看,故意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周奎啊?我还想当面谢谢他呢!」 老板捻须一笑,说道:「公子莫急,老周家里有点事回去了一趟,待会儿就回来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 方才的小厮指着门外,笑道:「公子、老板,周奎回来了!」 听到此话,胡七三人连忙起身,急奔到门外去。 却见一匹马失控地往这边冲,马上的男子摇摇欲坠,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一般。 鹿宁忽然惊呼道:「马上的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话音刚落,随着马儿发疯般的四处乱撞,马背上的人重重的跌落在地上,便动也不动一下了。 托托连忙跑过去制服了癫狂的马儿,鹿宁和胡七立刻前去查看伤者。可惜的是,摔在地上的人七窍流血,后脑也破了一个洞,早已没有了气息。 鹿宁和胡七相视一眼,都觉得事情发生的突然且蹊跷 。 当行的小厮和老板都站在不远处,谁也不敢靠近,胆战心惊地问着:「他、他怎么样了?」 鹿宁站起身来,正色道:「人没气了,你们还是赶紧报官吧!」 小厮和老板登时脸色大变,张口结舌道:「这、这怎么回事?什么马到了老周手里都很听话,怎么……怎么会这样?」 胡七站起身,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个人就是周奎?」 老板讷讷地点点头,又恍然惊觉:「你不是说见过他吗?」 鹿宁深深叹了口气,倍感失望。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好将自己的身份,和此次前来的目的,向老板和盘托出。 得知真相后,当行的老板虽然有些失望和生气,却还是将他知道的事,告诉给了三人:周奎的确是从马帮离开的,不过并不是因为犯错,而是主动离开。 不过,周奎究竟因何离开,他却只字未提。关于马帮的事,他更是讳莫如深,从不与外人说道。 其实,他当初从马帮离开,也是打算离开灵州的。奈何老母亲不愿远离故土,他只好也留下来相伴。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拜别了当行老板,三个人颓然离开。 奔波了许久,三个人都有些疲惫,就先找了一个酒肆,坐下来吃点东西歇歇脚。面对一桌子菜肴和美酒,托托双眼放光,立刻撸起袖子大快朵颐。 鹿宁却托着腮,显得有些兴趣索然、闷闷不乐。 胡七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她碗里,笑道:「鹿姑娘,万事开头难,想要查案也得吃饱了才行!」 鹿宁夹起羊肉看了看,却又放下,忍不住叹道:「哎,还以为能查出点什么来,可除了确认周奎的身份之外,似乎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得到。」 听她这么说,胡七也放下了筷子,黯然道:「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周奎在咱们前来查案时,就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死了?!」 鹿宁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也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可咱们又不是官府的人,没有权利查案和验尸。」 托托三两口就将吃光了所有食物,他一抹嘴,说道:「那咱们就去衙门里,询问官老爷!反正咱们马帮,一向和本地衙门有联系!」 鹿宁想了一下,也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等咱们再去探访完第二个人,估计衙门那边已经将周奎的尸体带走了。到时候,咱们再过去问问吧!」 说着,她终于将自己碗中的羊肉送入口中。 胡七看见鹿宁吃东西,顿时心生欢喜:「那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鹿宁想了想,说道:「这里离东升镖局比较近,咱们就去那里吧!希望咱们在那里会查到一些线索!」 心结暂时被放下,三个人吃饱喝足离开酒肆,趁着日落之前,直奔东升镖局。 来到镖局门口,三人飘身下马,却并未看到门口有守门人,朱漆的大门也四敞大开。 三人站在门外心下踟蹰:虽然着东升镖局不如马帮名气大,却也不至于守卫如此松懈,连个看门人都用不起吧。 正在鹿宁犹豫着要不要贸然闯入时,胡七突然指着身旁的石狮子,叫道:「鹿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鹿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石狮子的嘴巴上,有一抹嫣红。 她用手指抹了一点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惊呼道:「是血?」 「糟了!」鹿宁暗叫不好,便连忙推开大门冲进门去。 院中也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然后四处却又焦黑的痕迹,空气中飘着刺鼻的味道。 被折断的镖旗、烧了一般的金字招牌,几个空荡荡的大箱子……院中的 破败,让三个人心下一沉,胡七和托托心照不宣的,连忙分头四处搜索。 鹿宁站在院子中四下里环顾,总是对这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心存疑虑。 她抽出长剑,在院子里仔细翻找。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紧锁的门中,竟冒出了缕缕青烟。 鹿宁站在门口,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托托和胡七便急匆匆聚拢过来。 二人相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胡七叹了口气:「看来咱们都没有找到人!不过屋子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好像被人打劫了一样。」 听完他的话,鹿宁心中对面前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便有了几分肯定。 托托见她盯着面前的屋子,不禁好奇问道:「你在看啥?这屋子里有啥?」 鹿宁面沉似水,冷冷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她手执长剑,几下就砍断了门上的大锁,锁头还未落地,房门便猛地被推开。 七八具焦黑的尸体霎时间喷涌而出,散落满地。 三个人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了几步,待他们稳了稳心神,才发现地上的几具焦尸,全身都被烧黑。每个人的双手都直挺挺撑在面前,好像在推什么东西。 狭小的屋内,还有几具被叠放起来的尸体,也被烧成了焦尸,他们身上的肉已经连接在一起,无法被分开了。 刺鼻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三个人立刻转过身去,忍不住呕吐起来。缓了好半天,托托才壮着胆子,走进屋去查看一番。 胡七见鹿宁脸色难堪,连忙扶着她,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鹿宁虽然平日里洒脱豁达,可看到这样的情景,也着实难以接受。她呆呆地抱膝坐在树下,脸色如蜡、冷汗直流。 胡七贴心地掏出丝帕递给她,鹿宁却还在发呆,并没有接过帕子。胡七叹口气,便拿着帕子轻轻的拭去,鹿宁额上的汗水。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绵江风拂罗衫(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帕子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鹿宁才恍然惊醒。 她连忙从胡七手中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汗水擦了擦。 「鹿姑娘,你还好吗?」胡七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 鹿宁咬着下唇,仍然有些失神:「如果第一次跌落马背是个意外的话,那么这次呢?怎么就这么巧,我们要来这里调查,这里就被灭门了?」 胡七也蹙起眉头,沉声道:「的确很难相信这是巧合,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 「小鹿,方才门缝里窜出来的青烟,是屋内一个还未燃尽的火堆!」托托此事掩着口鼻,从事发地跑了出来。 鹿宁脸色一沉,冷声道:「看来这些人死的时间并不长,还是被活活烧死的!」 胡七颇为震惊,忙问道:「鹿姑娘如何断定,他们是活活烧死?」 鹿宁心揪得一紧,沉声解释道:「里面堆叠的焦尸,应该死后被堆成那个样子的。可门口的这几具焦尸,应该是在死前曾奋力推门逃生,才会在死后呈现那样的姿势。」 「莫非东升镖局得罪了什么势力,才会惨遭灭门了?」托托试图提出另一种可能。 鹿宁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声音有些低沉:「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不是都说马帮和本地官府有所勾结吗?咱们现在就去拜访一下本地知府吧!」 托托嚯地站起身来,惊呼道:「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吗?咱们现在去第三个人那里看看,现在去还来得及!」 鹿宁轻轻摇头,叹道:「不,如果真有人看穿我们的行动,提前做了手脚,那么此时已经来不及了。若这两件事都只是意外的话,那我们现在更应该按兵不动,偷偷行动才是。」 托托立刻赞许地点点头,道:「听你的,那咱们现在去衙门吧!」 鹿宁看向他,温言道:「兄长,我们一旦去了府衙,马帮很快就知道了,所以,咱们分头行动。你先回到马帮监视他们,我和胡七去拜访当地知府。」 托托虽然很想和鹿宁在一起,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与二人分头行动。 日落西山,灵州城里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袅袅炊烟。 鹿宁和胡七二人并辔,一路急行至灵州府衙门前,却没急着下马。 因为今日所见之景,和其他地方的衙门大有不同: 门口两侧本应该有的衙役却不在。 本来闪闪发光的牌匾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朱漆的大门有些斑驳,门口已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胡七看着有些破败的府衙,忍不住揶揄道:「灵州城富庶繁华,没想到府衙竟如此破败!总不会是,马帮的人如此手眼通天,知道咱们要来,所以连衙门里的人也灭口了?」 鹿宁脸色难堪,立刻飘身下马,冷冷道:「咱们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胡七也赶紧跳下马背,紧随其后走进门去。 幸好,二人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 那人看到他们,上下打量一番,冷冷喝道:「谁让你们随意进来的!不知道这里是衙门吗?」 不知为何,虽然这人看上去和衙门格格不入,可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二人松了口气。 鹿宁连忙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请问知府大人是否在此?在下马帮少帮主,路过灵州特来拜访!」 听到鹿宁报上姓名,家丁的脸色缓和下来:「知府大人回乡探亲,这几日不在。你们回去吧,等过两天再来吧!」 鹿宁和胡七尴尬地互看了一眼。 鹿宁再次一拱手,客气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过来是有事要和大人商量,如果知府大人不在 ,不知可有其他人暂管事务?」 家丁狐疑地看着二人,口气有些不满:「你们不是特地来找知府大人的吗?怎么又突然改口了?你们该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胡七连忙掏出一个银元宝,塞进他手中:「麻烦您通融一下,我们是知府大人的朋友,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禀报!」 家丁看了看手中的银元宝,笑了笑,向他们一招手:「知府大人虽然不在,但新来的推官却在这里。既然是急事,不如就找他试试吧!」 说着,家丁便引着二人,穿过大堂走到后堂。 一路上映入眼帘的景致,仍是陈旧灰败、凄凉落魄。 二人迈进后堂,一位高大威猛、美髯垂胸的老者,端坐在堆满卷宗的桌案旁,正仔细翻看着卷宗。他神情专注,连有人进来了也没有发觉。 鹿宁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放轻步子走过去,向那位大人一拱手,恭敬道:「大人在上,马帮少帮主鹿宁唐突来访!」 那位大人终于抬起头,二人相视一怔,脸上顿现惊喜之色。 「夏大人,您怎么在这里?」他乡遇故知,鹿宁脸上难得绽出笑容。 夏云卿打量着她,捻须笑道:「鹿帮主,你不是在盛京吗,怎么也在这儿?」 说话间,他看到鹿宁身旁俊秀貌美的少年,便问道:「这位是?」 鹿宁微微一笑,连忙介绍道:「夏大人,这是我的朋友胡七,我们来灵州办点事。今日有事来拜访知府大人!却不料知府大人不在,反而看到了夏大人!还真是巧啊!」 说着,她又向胡七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北渝大名鼎鼎的夏云卿夏大人!」 胡七走向前来,深躬一揖,朗声道:「晚生胡七拜见夏大人,您的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夏大人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果然名不虚传!」 彬彬有礼的胡七,让夏云卿心生好感。他引着二人到后堂,待三人落座,夏云卿命下人奉上简单的茶点。 虽然夏云卿和鹿宁只有一面之缘,可因为被她舍命相救过,到如今,他还心存感激。 几杯茶下肚,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鹿宁才小心问道:「夏大人,方才引我们来的那个家丁,说要带我们将灵州推官,这推官……该不会是您吧?」 夏云卿淡淡一笑,说道:「没错,老夫现任灵州推官。」 鹿宁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他,见他不似在说笑,便试探道:「夏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便说说吗?」 夏云卿捻须长叹,平静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鹿帮主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鹿宁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不过,她心里却猜出了七八分——官场上的起起落落,看淡了,就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游戏,游戏的话语权都掌握在皇上手里。 不知为何,鹿宁竟忽然想起了翊王,心头顿时泛起一片酸涩: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皇上可否有为难他?他可有为难马帮兄弟? 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想必他快把自己忘了吧。 搁下茶杯,鹿宁幽幽开口,问道:「夏大人,恕我冒昧,这灵州的府衙为何是这般景象?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此事,夏云卿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有现在这番破败的场景,还不是因为灵州知府早闻我的为人,他企图拉拢不成,就带着手下的人消极怠工,妄想使整个府衙陷入瘫痪,好让老夫手足无措向他投降!」 听到这话,鹿宁顿时震住,不由得怒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知府怎么如此猖狂,敢对首辅大人如此无礼!」 夏云卿 冷哼一声,怅然道:「物是人非,老夫现在已不是内阁首辅了!而是一个六品的推官,是知府的手下,他会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鹿宁却神色一凛,昂然道:「曾经是内阁首辅,那也是首辅!他岂能如此对您!」顿了顿,她又道:「这么说,现在整个府衙的人都不在?那您平日里查案岂不是多有不便?」 夏云卿冷冷一笑,说道:「他们确实给我造成了诸多不便,但也不至于全盘瘫痪。平日里缝缝补补、烧水做饭都是夫人在做;若百姓前来告状,都是我带着几个家丁办案。一切倒是还算正常有序。」 鹿宁微微沉吟,向夏云卿建议:「夏大人,我们马帮的兄弟倒是不少,不如我明日派些人手到这里来帮忙吧!」 夏云卿神情黯然,叹道:「不是老夫辜负鹿帮主的好意,而是老夫自从做了灵州推官之后,薪资微薄,撑起这个衙门已是万难,实在雇不起那么多人手啊!」 鹿宁会心一笑,说道:「眼下几近入冬,山路已经走不了,马帮的业务在冬季会暂时停歇下来。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您这里来帮衬着,至于他们的薪资,还是由我们马帮来出!」 听到这话,夏云卿的神色,登时变得骄傲且庄严:「无功不受禄,恕老夫不能接受鹿帮主的帮助!」 胡七在旁一直静听不语,见夏云卿这般固执,脸上的表情有些愠怒。 沉吟片刻,他忍不住开口劝道:「夏大人,恕晚生多言!这灵州城如此之大,想必夏大人每日要处理的事务繁多。依目前来看,就凭借大人手下这几个人,就算您不吃不喝,也难免会手忙脚乱,甚至出现一些疏忽和纰漏。 晚生听闻夏大人素来做事严谨,在公事上从不敢怠慢。所以,晚生以为,为了不辜负皇上所托、百姓所求,夏大人不该拒绝鹿帮主的帮助!」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绵江风拂罗衫(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让一向能言善辩的夏云卿,也霎时沉默下来。看得出他有些动摇,却又不好意思马上接受。 鹿宁继续温言劝道:「我知道夏大人还有顾虑。不如这样吧!我派几个武义好的兄弟过来,帮您处理府衙的事情。再派两个勤快利落的小厮,帮您处理家中之事。每日就三个时辰,您只需为他们供一顿饭食即可,如何?」 到了此刻,夏云卿已深然其意,只好叹道:「好吧,既然鹿帮主话说至此,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鹿宁终于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胡七,粲然一笑。胡七心念甫动,连忙端起茶杯,低头喝一口,掩饰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鹿宁与夏云卿又寒暄了几句,见日头已西斜,便站起身来告辞:「夏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待我安排好人手,便让他们过来。这期间,若您有什么事情需帮忙,可随时派人去马帮找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鹿宁的到来,是夏云卿踏入灵州境界后,收到的第一份善意。他心下一暖,忙拱手回礼:「那老夫就多谢鹿帮主了!」 鹿宁淡然一笑,带着胡七与夏云卿拜别,离开府衙后一并纵马沿路缓行。 过不多时,两人行出数里。 胡七看着鹿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笑着叹道:「鹿姑娘还真是热心肠!看得出来,你很崇拜那位夏大人!」 鹿宁莞尔一笑,赞许道:「夏首辅可是我们北渝的功臣!他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做官不求富贵只为国为民。他不但敢与一众朝臣分庭抗礼,还敢当面和皇上叫板!只可惜,他被女干人所害才落得如此地步。不过,我相信,浅难困蛟龙。他早晚有一天,不但会官复原职,还会名垂青史!」 「原来,他竟是那位北渝赫赫有名的夏首辅!还真是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他了!」听着鹿宁滔滔不绝的介绍,胡七也颇为震惊。 「难道胡-公子也听过夏大人的威名?」鹿宁颇感意外。 「那是自然。」胡七微微一笑,说道:「北渝的夏首辅在南诏和安南都声名远播,也是不少学子与贤臣的榜样。我当然知道了。」 「可是,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从堂堂首辅落得如此地步?」胡七颇觉惋惜和不解。 鹿宁垂眼一叹:「不用问也知道,想必不是被女干臣所害,就是得罪了皇上。朝堂上的斗争,往往比江湖上更险恶。」 「也不全然如此。」胡七淡淡一笑,提出不同意见:「朝堂上的风气,往往取决于当权者。如果当权者足够开明和睿智,朝堂上则多为夏大人这般的贤臣。若当权者昏聩无能,则朝中多为佞臣。夏大人这般的人物,自然无处立足!」 鹿宁差异地盯着他,惊叹道:「胡-公子,没想到你对朝堂之事也有如此见解!你不考取功名还真是可惜了!」 胡七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人各有志!相比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我更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对。」鹿宁莞尔一笑,又道:「现在夏大人在灵州做推官,想必这件案子交到他手上,应该很多就会有些眉目了!」 「可是……」胡七略有担忧:「鹿姑娘,都言马帮和知府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你就不担心,他们会合谋抹去所有线索吗?」 「夏大人不会的!」鹿宁黛眉一挑,凛然道:「夏大人绝不会被收买!不过你也提醒我了,派什么人去,必须要仔细斟酌一下。」 「鹿姑娘英明!」胡七笑着向她一拱手。 「哦,对了。」鹿宁转头看向胡七,拱手道:「多谢胡-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七微微一怔,继而 笑道:「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鹿姑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鹿宁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对他的印象便越好: 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不同,虽然胡七身上也会有一些骄纵任性、奢靡浪费的小毛病,可在大是大非上,他永远不会犯错。 而且,他总是彬彬有礼、笑容可掬、体贴周到。说话做事总会估计身旁人的心情和感受! 不得不说,正式这段日子有胡七相伴,鹿宁才淡化了心中的情伤。 想到这里,鹿宁不觉会心一笑,立刻一提马缰,向前疾驰。 胡七被落在身后,不由得一怔,连忙高声喊道:「鹿姑娘,你干嘛去?」 鹿宁回头向胡七嫣然一笑,空中飘来一句清脆甜腻的声音:「我去看看叶伯伯!就先行一步啦!」 「等等我!」胡七一怔过后,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鹿宁与胡七一前一后,一路疾驰到马帮门口,才勒马停下。 见守门的壮汉迎上来,她飘身飞下马背,将缰绳丢给一人,朗声问道:「叶伯伯呢?」 一位霍姓紫面大汉答道:「总管在他的房内休息。青峰少爷回来了,二人正在屋内说话呢!」 鹿宁扶手昂然跨进门去。径自走到叶孤鸣的厢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不过一会儿,门被打开。门帘掀处,鹿宁眼睛陡然一亮。 一位十、相貌清俊的青衫少年缓步踱出门来,他唇红齿白、一身侠气,眼睛里写满了温柔,与其说他好看,不如说是明亮。 那少年迎出来,看到一袭红装的俏丽少女,不觉猛然一怔,随即轻声问道:「请问你是谁?找哪一位?」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猜测此人便是马慧兰和叶孤鸣的独子——叶青峰。 她嫣然一笑,拱手而道:「我是鹿宁,叶伯伯在吗?」 面前的少女笑靥如花盛放,两颗梨涡微微一凹。 少年双颊一红,立刻垂下眼眸,躬身回礼:「家父就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鹿宁笑着问道:「你就是叶伯伯的儿子,叶青峰吧?」 这声音清脆娇嫩,甚是悦耳。 少年神色腼腆,低声道:「嗯,我就是青峰,少帮主快请进!」 鹿宁迈进门去,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 远远能看到,卧房内并不宽敞的床榻上,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正躺在上面休息。 鹿宁站定脚步,看向叶青峰,低声问道:「叶伯伯的伤好些了吗?」 一袭幽香扑鼻而来,叶青峰登时满脸通红,垂眸呢喃道:「父亲卧床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康复。应该是无大碍了!少帮主请坐!」 说着,便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鹿宁双手一兜衣裙翩然落座,轻声道:「叶伯伯是不是睡了?要不,我待会儿再过来吧,你也不必忙了。」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毕恭毕敬地答道:「少帮主不必客气,家父吩咐过,若是帮中有事要叫醒他的。而且,他也睡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也快醒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便端来一壶茶水放在桌上。 叶青峰提壶刚要为鹿宁斟茶,却被她拦下:「青峰,咱们都是同辈人,你不必这么客气,还是我自己来吧!还有,不必一口一个少帮主叫着,叫我鹿宁便好!」 说着,她转身去提壶,白玉般的手指碰到壶身,却发现壶是温的。 鹿宁不动声色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 她放下茶杯,悄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叶孤鸣住的这间屋内陈设极简单。桌上灰尘积得厚厚的,炉子里的火已几近熄灭,杯盘锅碗看上去也被闲置了许久。 桌子上的药包还未打开,屋子里也没有马慧兰的身影。 鹿宁起身走到叶孤鸣床边,伸手摸了摸床铺。果然,床铺也是冰冰凉的。再秋天睡这样的床榻,是会落下病的。 看着叶孤鸣的背影,鹿宁心底一片悲凉: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叶总管,生病后竟被人像乞丐一样丢在这里,再无人问津。 她转身走到火炉旁,几下子便将里面的火重新燃起,随后又打来一壶水放在灶上烧。 不一会儿,水滚了,屋子里也随之温暖起来。 鹿宁提着水壶,放在叶孤鸣床头的小桌上,又倒了一碗放在一旁晾着。 叶青峰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做这一切,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次想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青峰,咱帮里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来照顾叶伯伯吗?还有,你母亲又在哪里?」鹿宁的脸上略有愠怒。 叶青峰踟蹰了许久,才小心答道:「大火之后,帮中的人都很忙,而且……父亲本就不喜欢麻烦别人……至于母亲她……」 就在此时,床上的人忽然轻轻吭了一声。 鹿宁连忙走过去,轻声问道:「叶伯伯,你醒了?」 叶孤鸣缓缓撑开眼睛,看到床边的少女,勉强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道:「少帮主,你怎么来了?可是帮中有事……」 话还未说完,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青峰一步抢过来,轻轻扶起叶孤鸣的身子,用力帮他拍背顺气。 鹿宁也端起晾好的茶递给他。 叶孤鸣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方缓解喉中干涸。 他感激地看着鹿宁,笑道:「麻烦少帮主了。」这声音虽依旧低沉,却洪亮了许多。 鹿宁莞尔一笑:「咱们都是一家人,叶伯伯又何必客气。」 叶孤鸣打量鹿宁一眼,关切的问道:「听说上次你的房子也着火了,你可有受伤?」 鹿宁淡淡一笑:「我还好,倒是叶伯伯您近日来不但中镖,还遭遇火灾,身体可还吃得消?」 叶孤鸣神色一暗,忍不住沉沉叹口气:「哎,其他都还好。只不过,我如今像个废人一样,只能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多日不练武,怕是身体已锈了!」 鹿宁一怔,没想到叶孤鸣酷爱武学,已到如此痴迷的程度,他除了武学之外,对其他事情竟浑然不觉。 她心中幽幽一叹: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伪面君子腹藏剑(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岔开话题,试探道:「叶伯伯,帮里兄弟那么多,怎么不找个人来侍奉左右?」 叶孤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这个病也不严重,只需要养着便好。兄弟们都很忙,不必为我这个废人耗着。再说,现在峰儿回来了,有他照顾就够了。」 鹿宁垂眸斟酌了片刻,才小心问道:「那……叶夫人呢,她又没什么事,怎么也没来照顾您吗?」 叶孤鸣笑了笑,解释道:「蕙兰她身体本就不好。这几日又要帮我分担一些帮里的事,我不想让她太劳累,就不麻烦她了。」 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这个马慧兰行为诡异,可身为枕边人的叶孤鸣,却还是一无所知。 鹿宁虽然心下不悦,却也无话可说。只怕再说下去,叶孤鸣面上不好看。 略一沉吟,她换个话头问道:「叶伯伯,我有件事想找您商量一下。」 叶青峰听闻此话,便识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叶孤鸣疲惫地说道:「你是少帮主,帮里的事情你做主,不必问过我。」 虽然他这样说,可鹿宁还是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我今日去拜访了灵州府衙,遇到了旧相识夏大人。他如今情况十分窘迫,我想帮他一下。」 叶孤鸣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怎么帮?」 鹿宁想了想,婉言道:「眼下就要入冬了,帮中的事务到了年底也少了近一半。我看与其让兄弟们大多闲着,不如挑几个伶俐的去帮一帮夏大人。哪怕就是打个下手也是好的,叶伯伯您觉得如何?」 叶孤鸣一怔,已明其理,便点点头:「好,这件就照你说的办吧,我没什么异议!你看什么人合适,便将他派过去好了。」 鹿宁立刻莞尔一笑,连忙拱手一揖:「那鹿宁就谢过叶伯伯了。」 说罢,她躬身向叶孤鸣告别,转身离开厢房。 鹿宁推开门走出来,见天空阴沉迷蒙,渐渐黑了下来,才知日已过大半。 抬眸处,却见一个青衫少年正在院中舞刀。他虽然清瘦,却身形如风、步伐轻灵,那少年正是叶青峰。 鹿宁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凝神观看。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叶青峰所使刀法,并不像叶家刀法那般大气磅礴、缓慢而沉稳。 反而更像是义父的刀法那般招数精奇、变化莫测。而且他手中的那柄刀,看上去也甚为熟悉。 转眼间,青衫少年已利落收刀,挥袖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水。 忽闻几下清脆的拍掌声响起。 少年回眸望去,但见杏树之下,端立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红衣少女。她娇艳妩媚之中,自有几分端严之姿,令人顿生敬意,不敢肆意窥视。 叶青峰脸上又是一阵红晕掠过,神色局促得不敢贸然说话。 鹿宁翩然走向前去,浅笑盈盈的瞧着他:「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峰真是使得一手好刀法!」 听到鹿宁的夸赞,叶青峰更是局促:「少帮主过奖了,我的刀法并不算精湛!和父亲的刀法比,还相差甚远。」 鹿宁指了指他的刀,问道:「我能看看你的刀吗?」 她看着他嫣然一笑,在落日的照映之下,当真是人美如玉。 叶青峰不由得看呆了,脸上也更红了,他自知失神,连忙双手恭敬地将宝刀呈上。 鹿宁接过刀来,仔细看了看:这刀长四尺,刀身微微向外曲凸,刀背也随刃而曲。刀刃异常犀利,两侧各有一条浅浅血槽,还有一条指甲印形的波纹。 刀柄长四寸,用两片牛角夹制而成,并以销钉固定。 这熟悉的刀,让鹿 宁猛然一怔,心中顿时疑云纵生。 她微微一笑,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鸣鸿刀吧。」 叶青峰羞赧地点点头,小声说道:「少帮主眼光不错,这的确是鸣鸿刀。」 得到叶青峰的确认,鹿宁却更加疑惑: 这是义父最心爱的佩刀!可为何会在叶青峰的手中?就算是义父与叶孤鸣情同手足,可这佩刀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是不会轻易相赠的。 心念至此,鹿宁抬眸看着他,轻声问道:「这刀可是老帮主给你的?」 叶青峰低目垂眉,轻声说道:「是的。这是上次老帮主来灵州时,把鸿鸣刀当做礼物送给我了。」 鹿宁眉心微蹙,狐疑道:「这是义父最心爱的佩刀,他为何会将此刀送给你?」 叶青峰一怔,慌促地嗫喏道:「这个,我、我不知道。老帮主没有说。」 鹿宁审视着面前的少年:他长着马蕙兰一样的鹅蛋脸,眉目清秀也像极了他母亲,半分叶孤鸣的影子都瞧不出来。 唯有这内敛腼腆的性子,倒是随了叶孤鸣。 思忖再三,她知道叶青峰不善撒谎,也追问不出什么,便道:「青峰,刚才你的那几招能再耍一遍吗?我想来讨教一二!」 叶青峰微微一怔,木然的点点头,再不敢去瞧她,生怕自己的目光会轻薄了她似的。 见鹿宁手中空空,他连忙转身回屋,不过一会儿,便提着另一把刀走出屋来。将刀恭恭敬敬地送到鹿宁手上。 鹿宁接过刀与他走回院中,二人对面而立,立刻气运丹田、利落舞刀。 鹿宁一招风卷残花率先出击,叶青峰用一招青龙出水抵挡。 鹿宁提刀身前,盈盈笑道:「青峰,你可不许让着我!我会生气的!」 叶青峰红着脸,浅浅一笑:「少帮主放心,青峰不敢欺你!」 说着,叶青峰使出一招威武凛然的白云盖顶,直逼鹿宁而来。 鹿宁挥刀硬挡,笑着喊道:「好刀法,这才是了!」 鹿宁不擅长使刀,只想与他切磋一番加以试探。一番打斗过后,她更加确定——叶青峰的刀法正是义父的生平所学! 云天蓝碧,黄叶满地。 院中的青衣少年英姿勃发,红衣少女轻盈灵动,二人你来我往,四目相交、笑语盈盈。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呆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二人,一双清澈的眼眸,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看到飒爽的鹿宁时,他的心怦然一跳。可瞧见俊秀的叶青峰时,这颗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树干,眉头微微皱起,紧抿着双唇。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黯然远去。 胡七一路上疾步如风,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将门重重关上。 他落寞的坐到椅子上,回想起方才眉目传情的二人,只觉得胸中郁闷难当,却不知自己因何会这样。 以往,胡七只知,少女大都爱慕才华横溢、容貌端庄、谈吐可喜的男子。却不知,竟还有人喜欢,舞枪弄棒、不善言辞的赳赳武夫。 胡七一向瞧不起武功,甚至打从心底里厌憎任何打斗。 他一向以自己的彬彬有礼为荣。可遇到鹿宁之后,又经历了这一番奇事,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竟突然一无是处了。 这是怎么了? 为何他看到鹿宁和其他男子亲近,会如此失落?心中这种酸酸涩涩、又闷又气的感觉,到底是因何而来? 正在胡七郁郁不乐之际,依稀听到开门的响声。 他心下一惊,急忙 回眸望去。 门帷一掀,走进一个人来,不是他期盼的鹿宁,却是满眼春意的马慧兰。 她上穿葱绿缎子的小袄,下着一条绯色百褶裙,颜色甚是鲜艳夺目。脸上薄施胭脂、淡扫蛾眉、容色照人、十分美艳。 看到来者,胡七嚯地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施一礼:「叶夫人。」 马慧兰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浅笑嫣然地看着他,娇声道:「胡兄弟,旧伤可好了?我亲手做了一些拿手小菜,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说着,她扭着腰子走上前来。 随着一阵浓郁的熏香熊来,胡七不由得微皱起眉头。 看到马慧兰近身,他连连后退一步,躬身道:「多谢叶夫人惦念,胡某旧伤早就好了,您不必挂念!」 马慧兰笑眯眯地看着他,甜腻腻地说道:「你怎么这么见外!我是特地来谢谢你,从火场中救了我们少帮主的!」 说到此处,她从怀中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桌子。眨眼间,她倏地一松手,丝帕贴着胡七,飘然落在他的脚边。 然而,马慧兰并没有弯腰去捡,她只是娇羞地望向胡七,指了指地上的帕子。 面对她的媚眼如波,胡七即便未经人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情此景,胡七左右为难,他倒真希望自己能一个跟头用一双脚将丝帕拾起。 胡七皱着眉思忖再三,他不得不念在鹿宁的面上,硬着头皮弯下腰将帕子拾起。马慧兰见他终于上钩,一转眼珠,赶紧瞧准时机也弯腰去拾。 二人手指相碰,马慧兰一声娇笑。胡七却如遭雷击,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一把抓起帕子放在桌上,立刻后退了好几步。 看到马慧兰得逞的笑容,胡七心中泛起阵阵恶心:他生命中,从未碰到过如此恐怖的女子。恐怖到每次看到她,胡七都会觉得,马慧兰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自己一口吞下。 胡七连忙转过身,沉声说道:「叶夫人,我听说,叶伯伯伤势还未好,您此时该在他身边陪伴!我这里不需要您过多的关注。」 马慧兰眼波流动,不以为意地说道:「不必担心,你叶伯伯耍了一辈子的刀,身体好得很呢。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哪像胡兄弟你呢!是一位弱质纤纤的翩翩公子,可受不得一点儿伤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伪面君子腹藏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突然,马慧兰一把抓过胡七的手臂,又是揉又是捏,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胡兄弟,你瞧你这细皮嫩肉、身娇肉贵的,若是伤了、病了可着实让人心疼呢!」 胡七身子一震,立刻抽回手臂,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他终于忍不住怒喝道:「叶夫人!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您自重!」 马慧兰却也不恼,反而掩着嘴,咯咯笑道:「胡兄弟,我看你对少帮主可没有这般疏远,怎么偏偏在我面前,你就害羞了呢?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少帮主啊?要不你和我说说,我帮你向她去提亲?」 胡七双眉一轩,脸上神色严峻:「叶夫人,我对鹿姑娘没有半分邪念!请你不要胡说八道!还有,我十分尊重叶伯伯,也请您懂得自重!」 马慧兰见他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竟愈加喜欢。 她走上前几步,摸着胡七的脸蛋,柔声道:「胡兄弟,你这般纯情,该不会从未和女子欢好过吧?」 胡七双颊发烫,怒目圆撑。 他一怒之下,一把将马慧兰推开,失声道:「这与你何干?你若再不知收敛,我可喊人过来了!」 却不料,马慧兰青葱般的手指,竟霎时松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 她向胡七抛个眉眼,娇声笑道:「胡兄弟,你若喊人进来,我就说你要对我强行无礼!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呢?」 见胡七抿着嘴气得脸色煞白,她又踮起脚尖,在胡七耳边吐气如兰:「不过,你若肯听话,婶子就教你如何取悦女子,可好?」 胡七吓得连连退后,心里在不断泛呕,慌乱之中将桌上的食盒打翻在地。 他忍着满腔怒火,愤然瞪着眉梢眼角,皆是春意的马慧兰,心中暗道: 早就察觉到这叶夫人行为不端、浪荡不羁,却不料今日竟找到自己头上了! 自己有心想将她轰出去,却怕她在鹿宁面前一顿胡说,自己反而落个有理说不清的地步! 言念于此,胡七咬了咬牙,冷着脸说道:「胡七不是放荡之人,还请叶夫人莫要太过轻浮!否则得话,休怪胡某翻脸不认人了!」 马慧兰听到这话忽然怔住,咬着唇半晌不语。 胡七抬眸望去,见她眼中含泪,樱唇瑟瑟,竟掩面哽咽起来:「我知道,胡兄弟与世间许多人一般,认为我是个***,嫁了一个待我极好的丈夫,却仍不满足。可世人只看到表面,又怎会真正理解我的痛苦呢!」 胡七皱眉看着她,眼底涌起浓浓的厌恶,心中一直在想如何将她赶出去,她说出来的半个字都不想听。 马慧兰却毫不知趣,反而莲步走到床边,轻轻巧巧地坐下,幽幽说道:「胡兄弟有所不知,我本是富庶人家的千金小姐。要不是父母双亡、被人追杀、无处可去,也不会沦落至此。都说美女爱英雄,我当初也爱上过一个英雄,却不是叶孤鸣。我爱得刻骨铭心、全心全意,哪怕要漂泊一世,我也想和他白头到老。 怎奈英雄虽一生慷慨豪侠,却不懂怜香惜玉,为了兄弟情义,便将我拱手相送!从那时起,我这一颗心便死了,不会爱了,却只有恨。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对叶孤鸣不好。可我已经强迫自己和他过了!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可是爱情,我却始终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我已是仁至义尽。世人和命运,从来没有眷顾我,我又为何要为难自己? 所以,我想开了,我要好好的活,开开心心的活,为自己而活!」 这个故事,并没有打动胡七,他清澈的眼眸中,是满满的警惕。 马慧兰见他不为所动,又哀叹道:「自从我嫁给叶 孤鸣起,这心里就没有一日是痛快的。我天性烂漫,爱使小性儿,可叶孤鸣木讷寡言、整日醉心于武学,从来不会温柔体贴,更不懂得调情说笑,说起话来都是粗粗笨笨的。 他空有一身本事又如何,我又不懂武功,不会欣赏他的本事!而我想要的一切,他一样都没有!有时我难免会暗暗伤心,为何当初娶我的,不是像胡兄弟这样一位,俊俏风流的郎君,却偏偏是那个叶木头!」 或许是真的触动了心事,马慧兰得到目光中,竟露出寂寞之意。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啜泣起来。 说来也蹊跷,这番心事马慧兰从未跟别人说过。可今日她想要勾搭胡七,竟无意间,将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胡七虽对这妇人心下厌憎,可当他听到这个故事,却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望着香炉中那缥缥缈缈、不住颤动的青烟,胡七心头顿感一阵凄凉,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慢慢后退了几步,一时失神跌坐在了椅子上。 马慧兰见胡七此时没有防备,便轻轻走到他身边。、 趁他不备,马慧兰一屁股坐在他腿上,然后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娇-喘道:「胡兄弟,我的心好痛啊,你快帮我揉揉吧!」 她说得极尽哀伤,挺着胸脯,便往他脸上亲过去。 胡七心头发毛,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袭来。 他火急火燎地一跃而起,瞪着马慧兰,惊叫道:「叶夫人!叶伯伯虽然不懂风月,对你确是实心实意,没有半分差错!你已经做过很多对不起他的事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马慧兰本来还满面春风,可听到他说这句话,脸上也骤然变色。 她嚯地站起身来,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对不起他?若不是他先对不起我,我会如此对他吗?难道我嫁错人,就一定要认命吗?」 胡七心头一凛,义正言辞道:「叶夫人,当初既然你喜欢另一个人,为何不与叶伯伯说清楚?既然你这么在乎自己所托非人,为何不彻底离去?说白了,你还不是贪图叶伯伯给你的安稳富贵?又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你!」马慧兰眼光如冷电,在胡七脸上扫了几下,半晌不语。 过了良久,她才轻轻吁了口气,挨到他耳边,低笑道:「不如这样吧,你若是今日成全我,我明日便成全你与鹿宁!」 胡七紧皱眉头,眼底唇边俱是冷漠:「不劳叶夫人费心了!还是那句话,胡某对鹿姑娘并无邪念!」 马慧兰抿着嘴一笑,又轻又柔地说道:「我的胡兄弟啊,你虽然长了一副机灵的样子,却还是太单纯了!你这样一声不响地暗恋下去,是永远都得不到她的!不如……」 说着,她抬起脚,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低语了一番。 胡七越听脸色越难看,从满脸潮红到一片惨白。 他再也忍不住怒气填膺,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指着门外,大声喝道:「滚出去,你不许再踏入这屋子半步,否则我就将今日之事告诉叶伯伯!」 马慧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幽幽叹道:「胡兄弟,你先别急!这些话你现在想不明白,早晚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胡七扭过头去不看她,只冷冷喝道:「快滚!我不想看到你!」 马慧兰也不恼,她不紧不慢地扣好扣子,又整理一下发髻,才扭着腰肢,莲步依依地迈出门去。 整座庄园都浸染着傍晚的霞光,满园的秋花正开放。 与叶青峰比武过后,鹿宁前来看望胡七。没想到,她一抬眼,却瞧见马慧兰从胡七的房内走出来。 鹿宁有些错愕,忍不住问道:「叶夫人,您怎么会在胡七的 房里?」 马慧兰瞧见鹿宁,想着她定是去见胡七,也不知胡七会不会把方才的事说给她听,难免令人担心。 心念电转,马慧兰忽然黯然道:「哎,我也是个爱操心的命。操心太多,也是费力不讨好啊!」 鹿宁微微一怔,轻声问道:「叶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慧兰瞧了一眼屋子里,幽怨地说道:「哎,也不知道胡七这孩子怎么了,我今日好心去看他,想要答谢他上次将你从火中救出。谁料他竟冲我发了一通脾气,还将我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鹿宁闻言大惊。 沉吟了片刻,她温言安抚道:「叶夫人别着急,我现在去看看她,待会儿让他向您赔个不是!」 马慧兰轻声一叹,大度地说道:「道歉倒是不必了!我一个长辈和个孩子计较什么?想必他从小长在富贵人家,在咱们这里吃不惯也住不惯,难免心气儿不顺。一会儿你去见他,不要苛责他。毕竟是我们的客人,你还是要让着点的!」 鹿宁微微颔首,轻声道:「叶夫人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顿了顿,她忽然另起话头:「叶夫人,今日我见青峰在院中耍了几招,他所用的不像是叶家刀法,倒像是义父独创的刀法。也不知我是不是看错了?」 听鹿宁提及此事,旧时的爱恨情仇,一时纷纷涌上心头。 马慧兰面色一沉,冷冷道:「没错,那套刀法正是你义父多年前来到灵州,手把手教给峰儿的!」 鹿宁闻言一惊,诧异的问道:「那他手中的那把刀……」 马慧兰的眼中似有一丝怒意,不耐烦地说道:「没错,那是你义父贴身的鸣鸿刀,也是他亲手送给峰儿的!」 鹿宁一张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刀对义父意义非凡,他绝不会轻易送人的,为何他会给青峰?」 马慧兰面色冷峻,毫不客气地问道:「怎么,你是怀疑我偷了刀吗?还是觉得我在撒谎?」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何处春风种蕙兰(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垂下眼眸,轻声道:「鹿宁不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马慧兰走到她身旁,高傲地说道:「你说的不错,鬼力赤将这把刀视为珍宝,若不是重要的人,他必不会轻易相赠!我想也许是他自己没有儿子,见到峰儿便十分喜爱,一高兴就将刀送给他了!怎么,还有疑问吗?」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没有了。是我唐突了。」 马慧兰狠狠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扬长离开。 鹿宁缓缓侧过头,看着她的身影,眼中出现了几分朦朦胧胧的忧思。 她转身推门而入,掀起门帘。 满室昏暗之中,胡七正侧对着她,支腮坐在桌边,案上一抹青烟腾空缭绕,掩住了他的面目。他的脚边是被打翻的食盒,一看便知方才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鹿宁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却没有兀自说话打扰。 胡七正自凝神深思,听到响动也不转头,只低声吼道:「不是让你滚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鹿宁见他态度如此恶劣,不禁大吃一惊:以前只知胡七彬彬有礼,竟不知他还有这般粗蛮无礼之时。 可转念一想,方才离开这里的是马慧兰,莫非他此时出言不逊,是将自己当成她了? 鹿宁强忍怒气,漠然道:「既然胡-公子不欢迎我来,那我这便走了!」 听到少女清脆的说话声,胡七惊然转身,低呼道:「鹿姑娘?怎么会是你?」 鹿宁不答反问道:「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没什么。」胡七此时依旧愤懑难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坐在桌子旁,独自生着闷气。 鹿宁见他脸色难堪,想着方才马慧兰的话,便试探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胡七忽然抬起盯着她,沉着脸问道:「她是不是恶人先告状了?」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什么恶人?你是在说叶夫人吗?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见胡七紧抿着双唇不说话,鹿宁走到他身边,温言道:「方才我碰到叶夫人时,她脸色很难堪,好像受了什么委屈……」 胡七拼命克制心底的愤怒,讥讽道:「她还委屈?我还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到这话,鹿宁黛眉微蹙、脸色微变:「胡-公子,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吧!叶夫人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这般说她?而且,叶夫人说她好心来看你,可你却将她赶出门了,可是真的?」 胡七脸现不屑之色,愤愤道:「我就知道,她果然恶人先告状了!哼,她少在我面前装好人!谁稀罕她来看我!我今日只是将她赶走,已经算是客气了!换做其他男子受到这般侮辱,定不会对她心慈手软的!」 鹿宁听他出言不逊,脸现错愕之色:「胡-公子!有什么矛盾,你还是把话说清楚了比较好。我必须要知道,我们马帮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 胡七满腹气苦,脸色铁青,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方才的事对他来说既是耻辱、又是愤怒: 今日之事说出去,别人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非议。 更何况,这种事情他以前从未经历过,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就算是死,他也不愿和别人说起此事!尤其是对鹿宁! 想到此处,他虽然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却只能闷声道:「有些事我说不出口,就算说出来了,对叶夫人也没半分好处。如果你想搞清楚来龙去脉的话,不如去问问她吧!」 鹿宁顿了顿,干脆说道:「胡-公子,我知道马帮现在出现了很多问题。如果你住在这里觉得不自在,不如我让托托先送你去盛京吧。」 她这一番话十分真诚,可在胡七耳中听来,却成了冷漠之言。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沉声问道:「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鹿宁微微叹口气,轻声安抚道:「你误会了。今日之事你不肯告诉我。叶夫人那边若是告诉了叶伯伯,以叶伯的脾气,怕是也会让你难受的。」 此时此刻,胡七再也忍耐不住,将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推到地上,又将桌椅板凳全数掀翻在地。 对于胡七的突然怒发如狂,鹿宁着实震惊:「你这是干什么?」 胡七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我不屑于在背后说一个女子的坏话!你们马帮若容不下我,我自己走便是了,今后我是死是活,都和你们马帮再没关系!」 鹿宁脸色苍白,呆呆的瞪着胡七,沉声道:「胡-公子,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突然暴怒!不过,你现在在气头上,说出什么话来,我也不怪你。等你气消了,再好好想一想。若想去盛京了,我派人送你过去。」 说罢,鹿宁也不愿再跟他多说,便长袖一拂,转身翩然出屋。 胡七眼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心头顿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将自己对叶夫人的愤恨,一股脑儿都撒在她的身上了!难道是方才看到她与别人说说笑笑,所以自己吃味了? 胡七懊恼地耷拉着脑袋,暗恨道:自己一时赌气,竟开口说要离开!想也能想到,此刻鹿宁一定十分心寒!她对自己这般照顾,可自己却如此对她说话。 想至此,他心痛如绞,在屋子里漫无目地又待了一会儿,见鹿宁没再回来,便叹口气,推开门踉跄地离开。 天空澄明,秋风瑟瑟,院中栽种的菊花正自怒放。 鹿宁离开胡七的房间,匆匆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也不去点灯,而是独坐在黑暗中闷闷不乐,一时间心思如潮: 方才与胡七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胡七不肯说出真相的固执,让她觉得胡七并不信任自己,更没把自己当做朋友,这让她有些气愤。 可这一路上的冷风,似乎已将她心中的不快一吹而散。冷静下来后,她却不再那么生胡七的气了。 这多日的相处,鹿宁她觉得自己,对胡七这个温柔善良、骄纵无邪的少年,有些许的了解:他虽然偶尔还是会闹个贵公子的脾气,却全然没有恶意。 想必,等胡七消了气,二人便能和好如初了吧。 黑暗之中,鹿宁幽幽叹了口气。现在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分神,马帮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她就始终无法松懈下来。 虽然没有证据,可知觉告诉她,当行和镖局的两起命案,都与马帮息息相关。 她担心一日不找出真凶,就会有更多的人被此时牵连,而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她点起烛火,从怀中拿出那枚飞镖和箭头,又对着灯火仔细看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 心中有些泄气,鹿宁走到床边,将两样东西放在枕头下。 一瞥之间,她瞧见枕头边,整齐叠放的留仙裙,和那枚翊王送的护身符。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一颗疲惫的心霎时间柔软下来。 鹿宁弯了弯嘴角,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凄凉。沉沉叹口气,她将两样东西仔细包好,放进柜子里,缓缓关上了柜门。 因为,她决定要彻底放下的这段感情,努力做好马帮的少帮主,绝不让旁人小瞧了自己,更不能让义父失望。 她走回床边,放下帷幔,将自己丢下躺到床上,慢慢合上眼,沉沉睡去。 眼下已是深秋霜降时节,拂晓的天空亮如明镜 。庭院前的梧桐叶子也已落尽,水中的荷花,早失去夏日的风姿。 尽管昨晚睡得晚,可一大早鹿宁便起了床。洗漱完毕,她匆匆出了门,路过胡七的门外,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来,抬手敲了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 她推开房门,缓缓迈进门去,四下里张望一下,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昨天被打翻的食盒,还在地上没有收拾。 鹿宁蹙眉叹息着:看来自己昨天离开后,胡七果然还是一赌气离开了。想必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了吧。 鹿宁这样想着,也没放在心上,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因为,今日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片刻也耽搁不得。所以,她就趁着院子里的人大多还未醒,也来不及叫上托托,便骑着雪绒马离去。 骏马一路疾驰,一直到大鸿米店门前才停下。可时间太早,整座街道都空荡荡的,米店的大门紧锁,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候。 鹿宁飘身下马,前去敲门。过了许久,大门才被打开。 一个衣衫不整的伙计走出来,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道:「谁呀,这么早就敲门,我们还没营业呢!你待会儿……」 鹿宁连忙一拱手,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是有事找你们这儿的伙计。」 那伙计一睁眼,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连忙打起精神,陪着笑脸问道:「呦,这位姑娘!你说来找我们这儿的伙计,不知你找谁啊?」 鹿宁微微一笑,客气地问道:「请问,乔老八在这里吗?」 伙计满面堆欢,一边打开大门往里让,一边回答:「在、在!他应该还在没起床呢!」 鹿宁向他点头示意,才款款走进门去。 到了待客厅,伙计让鹿宁坐下稍等,自己连忙跑到厨房,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烧了一壶茶送了过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章 何处春风种蕙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伙计一边给鹿宁倒茶,一边问道:「乔老八应该还没起,我这就给姑娘叫去。但不知,姑娘芳名如何,小的好和他说啊?」 鹿宁接过茶水,眼珠一转,笑道:「免贵姓鹿,是乔老八的一个朋友。」 「哦,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伙计频频点头,立刻转身跑到后院。 不一会儿,一位皮肤黝黑、双眼突出、微微驼背的男子,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鹿宁看到来者,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想必你就是乔老八吧?」 鹿宁又娇又嫩的声音,让乔老八顿时清醒。 他猛地站住脚,目瞪口呆的打量着鹿宁,讷讷问道:「你、你是谁啊?我、我们认识吗?」 鹿宁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柔声道:「乔老八你先坐,我有话要和你说。」 乔老八挠了挠头皮,不知道来者要做什么,但仔细想想,一个女人还能做什么,便索性走过去坐在了一旁。 鹿宁提壶为他倒了一杯茶,寒暄道:「我听说你是从马帮离开,刚到大鸿米店不久,对吗?」 听到「马帮」二字,明显看出乔老八手一抖,沉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究竟是谁?」 鹿宁看着他莞尔一笑,风淡云轻的说道:「我叫鹿宁,是马帮的少帮主。」 「咣当」一声,乔老八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脸色霎时大变。 随即,他猛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鹿宁,张口结舌道:「我……我不认识什么马帮,你……你找错人了。」说罢,他便拔步要离开。 「等等!」鹿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你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走,而且保证这事谁也不会知道!」 乔老八皱了皱眉,显然依旧十分抵触,可他害怕得罪马帮。 想来想去,他一咬牙一跺脚,一把甩开鹿宁的手,昂然道:「你想问什么?事先告诉你,我在马帮呆得时间不长,职位又不高,不知道的事,我可不会胡说!」 鹿宁淡淡笑道:「放心,我问的问题,与你有关。你先告诉我,你因何离开马帮?是被遣散还是主动离开的?」 乔老八愤愤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干得不开心,就离开了!」 鹿宁微微抬眉,笑道:「不开心?难道不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者得罪了什么人才离开的吗?」 乔老八心头一惊,却故意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是干得不习惯,所以想换个行当干干,有什么不对吗?」 鹿宁见他不肯多说,便换个话题问道:「那你离开马帮之后,为何没有离开灵州?可有马帮的人或其他什么人威胁过你?」 乔老八眉头一皱,冷声道:「我生在灵州、长在灵州,我凭什么要离开这里?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威胁我能有什么好处!」 听乔老八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鹿宁明白他一定在隐瞒什么事。 思忖再三,她决定开门见山:「听着,我特地来灵州,就是调查灵州分号的事。我听到一些江湖上的传闻,得知灵州分号不但和灵州衙门,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大可放心的告诉我。你信不过我,总该信任老帮主吧。」 乔老八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转过身,向鹿宁一拱手:「少帮主,我知道你是好人!既然你知道这其中有事,请恕我无法向你说明。我……我很快就要当爹了,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成了孤儿。请你谅解!」 说着,他躬身深深一揖。 鹿宁皱起眉头,失望地说道:「难道你一点都不能透露吗?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帮你逃到别的地方去,保证别人找不到你们,让你 们可以安心的生活——」 「不!」乔老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离开灵州,不能让我的家人过上逃亡的生活。少帮主,无论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他深深低下头去。 鹿宁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好拿出飞镖和箭头,问道:「好,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尊重你,不再勉强你。你告诉我,这两样东西你可认识?」 乔老八好奇的拿起两样东西看了看,摇了摇头:「都是普通材质的兵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鹿宁失望极了,她收好两样兵器,向他一拱手:「好吧,虽然还是一无所获,不过还是谢谢你。那你保重吧,我走了!」 说着,便转过身往外走去。 可没走两步,鹿宁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乔老八:「乔老八,实不相瞒,从马帮离开的那些人,本来有三个人留在灵州。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提前灭口。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平安,如果你想说什么,或者需要我帮忙的,你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乔老八心中动容,沉默片刻,向她拱一拱手:「少帮主,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说句你不爱听的。其实,你谁也救不了。听句劝,离开灵州!别再管这里的事了!不然,到最后,只怕下一个被灭口的人,就是你啊!」 鹿宁微微一怔,心俱杂,不由得扯起一丝苦笑:「多谢提醒,保重!」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鸿米店。 她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回到马帮,正巧碰到云长老领着弟兄们,在院中清点货物。 看到鹿宁从外面归来,云长老眼珠一转,连忙迎上去,拱手行礼:「呦,少帮主这么早就出去了?」 鹿宁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笑了笑:「昨天胡-公子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我出去找找,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回来了吗?」 未等云长老回答,守门人走过来,拱手道:「少帮主,昨天晚上胡-公子离开,至今都没有回来。」 鹿宁猛然一惊,连忙问道:「昨天他离开时,可有说去哪儿了?」 守门人微一沉吟,才道:「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门胡七公子出门前,还问我们哪里自然风光好,他说要去走一走。我们给他推荐了凤鸣山,还问他怎么这么晚出门,可他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走了。」 「凤鸣山?」鹿宁秀眉紧蹙,侧头沉吟后吩咐道:「云长老,你带着几个兄弟,去城里的每个客栈酒肆找一找,我自己骑马去凤鸣山上找!如果天黑我还未归,你就带人上山来寻我!」 云长老担忧地问道:「少帮主,那凤鸣山可不算小啊,而且有的山坡上还有野兽。就你一个人去吗?这太危险了,不如多派些兄弟陪你一起去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啊!」 鹿宁却推辞道:「现在帮里的人,又要去夏大人那里帮忙,又要寻找牛小乙,分拨不出那么多人。你还是派几个人去镇上问一问吧,山里我一个人足矣!」 其实,她是担心胡七真的发现了什么事,才会离开马帮。如果叫那么多人去找,她担心有人借着找人的名义,杀人灭口。 云长老不再坚持,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安排!少帮主路上小心!」 不敢多做停留,鹿宁连忙转身出门,飘身上马,双腿一夹,雪绒马四蹄翻飞,带着她向凤鸣山急奔而去。 一路上她紧紧抓着缰绳,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着胡七,怕他真的出事。 与此同时,她也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当时为何没有开导他、留下他!若是他真发生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 雪绒马一路狂奔,不过须臾,就到达了凤鸣山的脚下。 凤鸣山上山 陡谷深、急流叠瀑、苍山翠绿。 鹿宁拴好雪绒马,从山麓北侧缘溪而上。一路上梅林修竹、云杉古松、渐入佳境。山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灵州城宛然是两个世界。 鹿宁用随身的宝剑,一路披荆斩棘,高声呼喊胡七的名字。可这山里除了自己的回声,和满山飞鸟走兽的嚎叫声,再也没人回答她。 漫山遍野跑了小半日,鹿宁终于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拔剑四顾。 她有些不甘心,再次提起一口气,大喊道:「胡-公子,你在哪里,快出来啊!不要再闹脾气了,随我回去好不好?」 喊声惊起一群飞鸟,掠山而过,却无人应答。 鹿宁喘口气,又提高音量,高声喊道:「胡-公子,你出来我们谈谈好吗?」 耳边只有从远处隐隐传来的几声野狼嚎叫,吓跑了正在吃草的兔子,却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鹿宁气喘吁吁的又往前走了段路。她刚刚步入南屏,一阵风吹过,山中便飘出呜呜几下,极低极细的箫声。 那箫声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如泣如诉、若虚若幻。仿佛有诉不完的衷肠,说不尽的爱恋。 鹿宁听到笛声本是一喜。可细听之下,却发现,这不是胡七的玉笛之声,心中又是一惊:莫非这深山中还有别人在? 也顾不得思虑太多,鹿宁循着声音,一路跌跌撞撞找寻过去。 爬上山坡,忽闻箫声渐响、回旋婉转,眼前的景致也豁然开朗: 一间玲珑剔透的八角亭,嵌镶在云杉古松间。亭下清泉汩汩,清溪之上,架一座青石小桥。 亭中隐约可见一位碧色素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的站在亭下吹-箫。看那身形背影,此人虽不是胡七!却有着与他难分上下的姿容。 鹿宁在隐匿处站住脚步,没有贸然靠近。那清丽婉转的箫声渐低,随后竟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人将袖染尘寰(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放下玉箫,亭中的男子缓缓转过身,盯着鹿宁幽幽笑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藏着呢?不如出来见见吧!」 鹿宁觉得这声音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出自何人。她略一迟疑,才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缓步往亭子中走去。 刚走几步,亭中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外貌俊美、皮肤白皙、美若好女,这天底下除了肖玉楼之外,还会有哪个男子,会有如此一副令女子汗颜的容貌? 鹿宁稍稍放下戒备,稳步走入亭中,拱手道:「没想到竟在此遇见肖老板!」 肖玉楼淡然一笑,轻声叹道:「我也是没想到,都跑到这里了,竟还能碰到认识自己的人,看来灵州城可真小啊!」话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发颤。 鹿宁一瞥眼间,蓦地发现肖玉楼脸色有异,似在强忍痛楚,狐疑道:「肖老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肖玉楼脸色煞白,苦笑道:「不愧是江湖中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话还未说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鹿宁大吃一惊,一步抢过去,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沉声问道:「肖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你哪里受伤了?是谁伤的你?」 说着,她扶着肖玉楼,慢慢坐在石凳上休息。 肖玉楼摆了摆手,忍痛说道:「鹿帮主不必担心,一点小伤而已,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是刚才的一口血,没忍住罢了。」 说着,他捂着腹部,皱起眉头,痛吟了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鹿宁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他,问道:「肖老板,你可是与人发生了冲突,还是得罪了什么人?看你的样子受伤不轻啊!」 肖玉楼接过丝帕,擦了擦额上的汗,黯然道:「实不相瞒,我的确得罪了一些主顾,这些人想用钱逼迫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因为我不肯,他们便下了毒手……」 鹿宁眉头一皱,冷冷道:「这是什么人?如此目无王法!难道你没有去衙门告他们吗?」 肖玉楼看了看手中的帕子,怅然道:「我们这些卖艺的,其实和你们闯荡江湖的也差不多,总是能碰到各路牛鬼蛇神。他们能如此胆大包天,就是因为他们黑白通吃,就算和他们对簿公堂,也是无济于事。」 鹿宁星眸带怒,冷道:「那也不能这样忍气吞声了啊?看对方这手段,明显事要将你置于死地啊!」 肖玉楼濯目清泠,语调甚是平静:「你们闯荡江湖的第一天,想必就已做好了准备,也许有一天会莫名死在路上。我们又何尝不是呢。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早已习惯了……」 鹿宁坐在他身旁,目光中露出了寂寞之意:「说来也可笑,明知道这一路凶险,或许是九死却难有一生,却还是以为反顾地上路了……」 也许是说到了伤心处,二人均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肖玉楼一双俏目凝望鹿宁,忽然问道:「对了,鹿帮主怎么会在这里?你就一个人出来踏青吗?」 鹿宁「啊」的一声,嚯地站起身来,急道:「天啊,我竟忘了,我上山是来找胡七的。肖老板,你在山中可有看到他?」 听到胡七的名字,肖玉楼登时脸色大变:「胡-公子?我在山中没见到任何人,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跑到山上来?」 鹿宁叹了口气,迟疑的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吵了几句,有了一些误会,他一生气就跑出来,至今还未归。帮中的兄弟说他来这里了,所以我就来找找。」 肖玉楼听到胡七失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势。 他连忙撑起身子,急道:「这山中尽是野兽,山洞又多,他若在此迷了路,将必死无疑!咱们得赶快找 到他!」 听肖玉楼这样说,鹿宁越想越怕:「我已派了帮中兄弟在城镇里找,若有了消息,会有人来通知我的。到现在都没人来找我,说明他们没有找到人,那他应该还在这山中!」 肖玉楼又伤又急,脸色白得犹如死人,他一张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晃两下,便又喷出一口鲜血。 鹿宁大惊失色,忙趋前扶住他,关切道:「究竟是谁将你伤得这么重?要不我先送你去看郎中,再回来寻他吧!」 肖玉楼连忙摆摆手,咬牙道:「不碍事的,我陪你一起找他吧,找不到他,我不放心!」 鹿宁迟疑了片刻,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眼见天色向晚,山上烟雾渐浓。鹿宁搀着肖玉楼在山间寻了许久,二人均觉得身上微有寒意,心头亦感到一阵凄凉。 肖玉楼步履维艰,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找了块石头坐下,稍事休息。 肖玉楼额间的冷汗涔涔,不停地喘着粗气:「鹿姑娘,我是个累赘,只会拖累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耽误你寻找胡七!咱们别浪费时间了,你还是把我丢在这里,等找到胡七,再回来接我吧!」 鹿宁皱着眉头,冷道:「现在天色已晚,山中的温度很低。你身受重伤,我把你丢在这里,你也是死路一条。我可不想弄丢了胡七,又害死另一个!」 肖玉楼嘴角上扬起骄傲的弧度,淡淡道:「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要鹿帮主能找到胡七,我就死而瞑目了!」 鹿宁见肖玉楼神志不清、体力将近,便抬头看向天边,只见连绵起伏的群山,笼罩在一层萧瑟阴森的迷雾中。夕阳西下,只残留几分黯淡的色彩。 她举目四顾,突然瞧见半山腰处,一片绿油油之下,似乎掩着一个山洞。 鹿宁心下大喜,指着山洞惊呼道:「肖老板,我先把你送到那个山洞里去休息,然后我再去寻找胡七吧!」 肖玉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坚持了!」 说着,鹿宁便搀扶起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腰走去。 这个山洞叫风栖洞,洞口长满了绿青苔、野篙和茅草多高的洞顶上,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直垂下来,半遮半掩着洞门。 二人走到洞门,探身往里瞧去,只见里面一片伸手不的漆黑,着实有些瘆人。二人相视一眼,还是壮着胆子,相互搀扶着走进山洞去。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隐隐听见有滴水的声音。 鹿宁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照亮四周,洞中有一片草地,霞光透过树梢射在草地上,又返照到洞中,使四周蒙蒙的水气呈现出淡淡的青色。 鹿宁摸了摸草地,还不算太潮湿,便搀扶着肖玉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好像生怕惊扰了里面的生灵一般,鹿宁压低了嗓音:「肖老板,你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出去再找一找。你放心,我一定平安的将胡七带回来。」 肖玉楼看了看山洞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于心不忍道:「鹿姑娘,外面的天黑了。你一个女子在山里找人太危险了。」 鹿宁蹲下身来,将随身携带的宝剑交给他,轻声叮嘱道:「别想那么多了,你安心休息,这把宝剑你留着防身。若遇到情况,你就吹-箫,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肖玉楼抬头看向她,昏暗的火光映射下,少女秀美的面庞更增娇丽。 他靠着墙壁,微阖着眼睛,一天没有吃东西,他觉得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尤其是喉咙十分干渴。 肖玉楼哑着嗓子,喃喃道:「鹿帮主,我刚才好像听见洞里有水声,我口好渴啊!能麻烦你帮我弄些水来吗?」 听他这么一说,鹿宁也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然嘶哑,可当她向那无边的黑暗只望了一眼,顿时心生胆怯。 迟疑了半天,她才站起身,高举着火折子,壮着胆子缓缓往里摸去。 山洞深处的墙壁湿乎乎的,洞穴越走越窄。幸好,流水声却是越来越近。 鹿宁觉得自己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她隐隐能闻到溪水的味道,便壮着胆子,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忽然一股诡异的阴风呼啸而过,寒的彻骨。鹿宁立时止步,顿觉一股凉意透过脊背直冲后脑。 黑暗中,一道银光向她扑来,鹿宁也不知来者是人还是兽,只下意识的一个闪身,轻巧的躲过。 她下意识的抽出九节鞭,电石火花之间,她忽然瞧见黑暗中,隐隐有一个人影。鹿宁心下一惊,怕误伤他人,便收起九节鞭,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 只听见「哎呦」一声,听上去是男子的声音。 鹿宁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是个人,不是妖魔邪祟,更不是猛兽! 她赶紧举着火折子照着那人的脸,惊呼道:「别动手,我是个人!」 对方似乎怔住了,半晌,才传来一句颤抖的声音:「鹿……鹿姑娘,是你吗?」 听这熟悉的声音,不正是她苦苦找寻的胡七吗! 鹿宁心下大喜,连忙举着火折子,凑近他的脸,激动地叫道:「胡-公子,真的是你?你果然还在山上!」 看到鹿宁,胡七激动得欣喜若狂:「鹿姑娘,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找到我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鹿宁欣慰地嫣然一笑,柔声道:「胡-公子,这不是梦!我来接你回去,咱们赶紧走吧!」 「好,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胡七皱着眉头,一脸的惊恐,紧跟着鹿宁往外走去。 鹿宁举着火折子,一边为他照着路,一边安抚道:「胡-公子,其实来找你的不止有我,还有其他人也一起来找你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谁人将袖染尘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胡七一怔,忙问道:「是托托吗?还是叶伯伯?还是……那个叶青峰?」 鹿宁微微一笑,道:「都不是,是那个视你为知己的人,肖老板!」 胡七有些瞠目结舌:「肖老板?他怎么也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外面,远远便瞧见肖玉楼正靠在墙上,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十分已奄奄一息。 胡七一惊,赶紧跑过去,蹲在他身前,轻唤道:「肖老板,肖老板?」 听到胡七的声音,肖玉楼撑开眼皮。 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待他看清来者的脸,双眼放出一丝光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胡七?真的是你?鹿帮主真的把你找到了?」 胡七心下一暖,动容道:「是我啊,肖老板。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肖玉楼粗喘着气,挤出一丝笑容:「只不过是受了点轻伤。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胡七转头看向鹿宁,急切道:「鹿姑娘,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鹿宁蹙眉看向肖玉楼,轻声道:「我和他是在山上巧遇的,因着急找你还未来得及细问。不过他的情况不妙,咱们还是快把他带回去救治吧!」 肖玉楼却突然撑圆眼睛,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惊恐地说道:「胡七,绝对不能带我回马帮,不然……我会没命的……」 然而,话还未说完,肖玉楼突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胡七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探他鼻息,才松了口气:「还有气!」 鹿宁见情况不妙,忙到:「胡七,我去山洞外放求救信号,麻烦你给肖老板检查一下伤势!」 说罢,她转身走出山洞,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眨眼间,响箭腾空而起,在黑夜中炸开,火花立时四散开来,久久才消散。远远望去,凤鸣山的上空好像开了一朵花。 山中寒冷,见胡七还没出来,鹿宁便点燃一个火堆,抱膝坐在火堆旁取暖。 不过一会儿,胡七从洞里走出来,看到鹿宁瑟瑟发抖的后背,就将身上仅有的外衣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肩上,便挨着她坐下,伸出双手烤着火。 一股梅香袭来,鹿宁心下一暖,轻声道:「谢谢。」 熊熊火团,映得鹿宁嫩若凝脂的粉颊上白里泛红,明艳不可方物。 「不客气。」胡七偷偷瞧着她,心中怦怦直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鹿宁面泛红光,轻声问道:「你昨日为何不辞而变,又怎么会在山洞里?」 胡七垂下眼眸,有些尴尬地说道:「对不起,昨天我一时生气竟离家出走了。本来,我只想来这里散散心,突然间,后颈一个吃痛就晕过去了。醒来时,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再后来,就碰到你们了!」 鹿宁听着稀奇,忙问道:「这么说,你是被人偷袭?那你可有受伤?」 胡七摸了摸四肢和身上,摇摇头道:「好像没有受伤!」 鹿宁心中疑惑更甚:「有人将你打晕并将你拖到这个洞中。却既不劫财也不要命!那他这么费劲又是为什么?」 胡七一怔,也默不作声,皱起了眉头。 鹿宁抬眸看向他,又问道:「对了,我刚见到你的时候,瞧见黑暗中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那是什么?」 胡七瞳孔骤然收紧,凛声道:「那是一把匕首!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鹿宁心中一寒,沉声道:「匕首?莫非那人将你打晕拖入洞中,特地在你手中放了一把匕首?」 胡七咬着嘴唇,踟蹰半晌,才小声说道:「其实……那洞里不止有我!醒来的 时候,我什么都看不清,就慌乱的四下乱摸。然后我……摸到一只手……一只冰凉的小手……」说到这里,胡七的一张脸已毫无血色。 鹿宁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言不发,只望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出神。 良久之后,她又问道:「肖老板的伤势如何?」 胡七恍然回神,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放在她手上,沉声道:「肖老板腹部有个伤口,虽然伤得不重,可伤在要害,所以流了很多血。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到的东西。」 鹿宁将那个物件拿到手里,靠近火堆一看,顿时脸色一凛:「又是飞镖!莫非肖老板腹上的伤,就是这个造成的?」 「难道有什么不妥吗?」胡七心头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鹿宁从怀中拿出另一只飞镖,与打伤肖玉楼的飞镖放在一起,二者竟别无二致。 「这、这是?」胡七一声惊呼,差点跳起来。 鹿宁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还是那群人!不过,他们为何要杀一个戏子?肖玉楼会知道些什么呢?」 胡七微微沉吟,迟疑着说道:「肖老板在昏迷前,千叮万嘱不要将他送到马帮。我猜……这件事会不会和马帮有关?」 鹿宁脸色一沉,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而是将两只暗镖都仔细收好。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两个人都被重重迷雾困得有些懊恼。 恰在此时,两条影影绰绰的火龙,从山脚下盘山而上。随之而来的,是漫山遍野此起彼伏的喊声:「少帮主,你在哪儿啊?」 胡七嚯地站起身,眺望着远方,惊呼道:「马帮兄弟来接咱们了!」 说完,便朝他们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道:「喂,我们在这里!」 鹿宁也站起身来,向他道:「胡七,你现在去洞中将肖老板带出来。记住,将他的发髻散开遮住脸,再抓一把泥土将脸抹黑,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胡七终于松弛下来,莞尔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便迅速转身返回山洞。 鹿宁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用火折子点燃。 响箭腾空而起的刹那,便听到山下喊道:「少帮主在那里,快走!」 眼见着两条火龙,沿着山路迅速向鹿宁靠拢。胡七也背着肖玉楼,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云长老带着十多名兄弟走过来,见到二人安然无恙,大家立时松了口气:「少帮主,胡-公子,你们这一日未归,真是让我们好担心啊!」 鹿宁收起情绪,向众人一拱手:「众位兄弟们辛苦了!胡-公子的朋友受伤了,需要马上医治,先派几个人将他抬下山去医治吧!」 话音刚落,几个身材壮实的大汉走过来,将不省人事的肖玉楼抬下山去。 鹿宁走到云长老身边,低语道:「胡七是被人砸晕,抬到这个洞里的。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这山洞中似乎……还有一个人,只是不知死活……」 云长老转过头去,朝其他人喊道:「过来几个人举着火把,随我去洞中看看!」 随即,又走过来七八名壮汉,跟在云长老和鹿宁身后返回洞中。 无数个火把,瞬间将洞中映得亮如白昼,鹿宁凭着记忆,带众人摸索前行。 方才还觉得阴森恐怖的路,人一多,也似乎变得通顺好走。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抵达了发出水声的一条暗流旁。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溪流旁的草地上,似乎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只是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鹿宁和云长老相视一惊,连忙抢上前去查看。 看到地上那个早 已冰冷僵硬的小小尸体,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这正是失踪多日的牛小乙! 他毫无生气的躺在草地上,身上被人刺了好几刀,虽然全都不是要害,却足以让他血流尽而死,死状十分凄惨。 看着尸体,云长老摇了摇头,叹息道:「找了这么多日还未找到,我就知道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死在这里,死前还遭了那么多罪!」 鹿宁眸光冰冷,愤懑道:「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这手段也太残忍了!」 云长老一瞥之间,忽然看到,牛小乙手中握着一个碧色的东西。 他连忙掰开牛小乙的手,将那东西拿到手里,才看了一眼,便朝着洞外的人,大声喊道:「来人,将胡七给我捆起来!」 —————————————————— 凄楚的深秋,乌云上涌,如墨汁泼下,像是要压到地面上来似的,天地一片阴沉。园中的菊花堆积满地、憔悴不堪,秋蝉的叫声凄凉而急促。 牛小乙残破不堪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灵州府衙冰凉的地上,一条惨白的粗布,盖在他瘦小的身体上。 马帮众人垂手立在两旁,均默默无语。每个人都别过头去,谁也不忍心,再往尸体上瞧一眼。 牛大嫂眼神涣散、披头散发、面白如纸,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已接近崩溃。是被几个人架着,才勉强撑到府衙门口。 牛小乙瘦瘦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白布的遮掩下,是如此的刺眼。牛大嫂还未进到堂上,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就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扭动着身躯,拼命挣脱开旁人的束缚,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白布旁。 她多想掀开白布,再见儿子最后一眼,可伸到半空中的手,却抖得厉害,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周围的人,仿佛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鹿宁于心不忍,走过去蹲下身子,缓缓掀开白布一角。 牛小乙苍白发青、毫无生气的脸,赫然映入众人的眼帘。 「小乙!」在见到儿子尸身的那一刻,牛大嫂再也支撑不住,立刻扑上前去,伏在尸身上放声大哭、捶胸顿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黯乡悠悠索孤魂(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牛大嫂伤心欲绝的模样,让堂内众人无不惨然、暗自垂泪。 堂外忽然传来轻轻的雷鸣,不一会儿便细雨蒙蒙。雨儿飘飘洒洒,又下不大,却又不肯停下。 雨声淅淅沥沥,滴在树叶上发出细碎之声。每一滴雨,都能让人感到浓浓的秋意,和来自心底的冰凉。 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牛小乙的面庞,牛大嫂将儿子的尸体,紧紧的抱在怀里,失声连连唤着「儿子」。 「威——武——」一声堂威传来,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恭敬站好。 夏云卿身着官服,头戴官帽,神情严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在堂上落座。 一抬眼眸,看到牛小乙凄惨的死状,连一向公私分明的夏云卿,也眉头一皱: 自从到灵州做推官之后,他接过大大小小的案子,多以偷盗、抢劫、聚众斗殴为主,杀人案,尤其是这么残忍的杀人案,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牛大嫂哭喊了半天,已然力竭,此时只是抱着儿子的尸体,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双唇不停地颤抖着,再也哭不出来一个音。 一声惊堂木响,夏云卿威严地问道:「堂下何人在此喧哗?难道你不知这是衙门大堂吗?无辜喧哗是要挨板子的!」 牛大搜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大老爷英明!您要为民妇的儿子做主啊!我儿子被人害死了!」说完,她又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夏云卿皱眉看着堂下众人,沉声问道:「有什么人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宁一步走出来,拱手、道:「夏大人,这位牛大嫂是在马帮喂马打杂的。她的儿子牛小乙两天前就不见了。昨天晚上,我们在凤鸣山的山洞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夏云卿看向牛大嫂,问道:「牛氏,她说得可是真的?」 牛大嫂哽咽地点了点头。 夏云卿转向一旁的仵作,问道:「他是何时死亡的,死因如何?」 仵作躬身一揖,说道:「启禀大人,大概死了一天了,身上中了十七刀,没有刺中要害,是全身鲜血流尽而亡……」 亲耳听着自己的儿子是如何被人杀死的。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世上最残忍的折磨。 牛大嫂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怔怔出神、失魂落魄。她摇晃着身躯几欲晕倒,幸好被一旁的人稳稳拖住。 夏云卿捋着胡须暗忖:凶手的手段如此残忍,想必应该是仇杀。 他试探地问道:「牛大嫂,你仔细想想,你们夫妇二人可有什么仇人?」 牛大嫂神思恍惚,强撑着精神,喃喃道:「我丈夫那人就是一个老实巴交、屁都说不出一个的农民,现在马帮喂马。我就是一个村妇,平日里也在马帮打下手,我们家三口人老实本分、勉强糊口,哪有什么仇家啊!」 夏云卿又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仔细想想,最近,你们可有与人发生过冲突?」 还未等牛大嫂回答,云长老一个箭步走出来,抢先说道:「大老爷,昨日我们在山洞中找到牛小乙尸体时,还找到一样不属于牛小乙的东西。这可以证明凶手的身份!」 说罢,他将那柄碧色的玉笛双手呈给夏云卿。 看到那柄笛子,鹿宁和胡七相视一惊,脸色顿时煞白。 夏云卿拿起笛子,冷声问道:「谁可认得这笛子?」 当此情势,马帮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这笛子属于谁,可谁也不愿,当着鹿宁的面前说出来,就连云长老和马蕙兰,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笛子的主人自己走出来,恭敬地行个礼,朗声道:「夏大人,那笛子是胡某的, 可胡某也不知,它为何会在牛小乙的手中。」 夏云卿略一沉吟,问道:「鹿帮主,把你们当时在山上寻到牛小乙的经过详细讲来。」 「是!」鹿宁一拱手,将昨晚的经过十的道出:「昨天胡七独自一人外出未归,我们所有人究竟分头寻他。手下兄弟去城里找寻各个客栈,我一人骑马去了山里。后来在山洞中找到了胡七和牛小乙的尸身。」 保险起见,她隐去了肖玉楼和另一枚镖的事。 夏云卿看向胡七问道:「胡七,你为何会出现在山洞中,牛小乙的尸体又是怎样到了山洞里?」 胡七拱手而答:「大人,我昨天独自去山上散心,然后忽然被人从身后打晕,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山洞中,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鹿姑娘过来营救。我是和马帮兄弟一起发现尸体的,我也不知道,尸体是何时被放在我身旁的。」 夏云卿狐疑道:「难道你醒来时,没有看到身旁有具尸体吗?」 鹿宁抢先答道:「大人,山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我当时去救人时,也差点将胡七看做猛兽。而且我第一次也并未发现尸体,是后来兄弟们带着火把来了,我们再次搜索山洞时才发现的。」 夏云卿又问道:「胡七,那你因为会独自一人去凤鸣山?」 胡七转头看向一旁的马慧兰,马慧兰顿时一惊,连忙向他摇了摇头。 胡七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答道:「回大老爷,因胡某昨日思乡心切,就想一个人出门散散心。可我对灵州并不熟悉,就询问了马帮兄弟,凤鸣山是看门的大哥向我推荐的。」 夏云卿沉吟道:「这么说,有很多人知道你会去那里?」 胡七迟疑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出门时问过守门人,知道的都是马帮兄弟。 夏云卿看向其他人又问道:「胡七方才的话可是真?」 一个直面大汉走出来,朗声答道:「大老爷,正是霍某当时告诉胡-公子,离这里最近、景色最美的就是凤鸣山。后来也是我告诉少帮主胡-公子的去处。」 夏云卿捋着胡须思忖片刻,从政多年的经验告诉他: 看来是有人知道他要去凤鸣山,便特地追到山上,将他打晕后拖拽到山洞中,并将杀人的罪名按在他身上的。 可他不能凭着直觉办事,又追问道:「胡七,牛小乙失踪后这段时间,你是否都和其他人在一起?可有人能为你证明?」 鹿宁立刻答道:「大人,牛小乙失踪的那日,胡七一直与我和托托在一起,我和托托都能证明。回来之后,马帮的兄弟也能证明。」 马慧兰也婀娜走出来,翩然一福身,柔声道:「大老爷,我们都能给胡七作证,除了昨日他独自一人上山,他其的确一直呆在马帮。可方才仵作不是说了吗,牛小乙死了一天一夜了,那段时间,胡七并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啊。」 夏云卿略一沉吟,又道:「胡七,尽管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和牛小乙的死无关。」 「大老爷明鉴!胡某没有杀害牛小乙的动机啊!」胡七连忙跪下来,指着牛大嫂,解释着:「牛大嫂和叶夫人可以证明,我只见过牛小乙一面,」 恰在此时,一直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的牛大嫂,终于缓过神来。 她爬到大堂中央,向夏云卿磕了一个头,颤声道:「大人,胡-公子的确和俺们三口人都没有仇。而且小乙回家后,还一直夸他有耐心,是院子里唯一愿意陪他玩儿的人……」说道这里,她竟又开始抹上眼泪。 牛大嫂的供词让最有嫌疑的胡七,霎时松了口气,也让夏云卿解除了对胡七的怀疑。 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牛大嫂抽泣了几下,忽然 指向马慧兰,咬牙切齿地说道:「大人,我想起来了,小乙和叶夫人发生过争执!一定是她,对对,一定是她,不满意我儿子对她不敬,就一怒之下杀了他,一定是这样的!」 这样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猝不及防的局面。 却听到牛大嫂继续拍着大腿哀嚎着:「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我儿子今年才十岁,死的这么惨,您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马慧兰脸色骤变,怒瞪着牛大嫂,厉声道:「你……你冤枉好人!」 恰在此时,堂外忽然走来一人,正是满脸风霜、正气凛然的叶孤鸣。 他在众目注视下,拄着拐缓缓迈进堂来,恭恭敬敬地向夏云卿拱手深深一揖,朗声道:「夏大人,马帮上下全力配合您查案!若凶手真是来自马帮,叶某绝不会徇私包庇!」 夏云卿捋着胡须,点头赞许。 突然间,牛大嫂一跃而起,纵身扑向马蕙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大声呼叱:「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儿子就是顶撞你几句,你竟然狠心将他杀了!你这个凶手,我要为我儿子报仇!」 说着,她抡圆胳膊就要打过去,马蕙兰「啊」地一声惊呼,已来不及躲避。 叶孤鸣眼疾手快,丢下拐杖,一把挡住牛大嫂几欲落下来的巴掌。 「朝堂之上,有大老爷做主,你怎可随意打人?」 牛大嫂挣扎了几下没挣得过,便转向夏云卿,失声叫道:「大人,凶手就在这里,您快抓人啊!」 夏云卿一脸凝重,惊堂木一拍:「牛氏,公堂之上休得放肆!待本官审出结果,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是再敢撒泼,本官就先打你四十大板!」 牛大嫂吓得一个哆嗦,立刻紧闭嘴巴不再说话,叶孤鸣也随即松开了手。 夏云卿看向马蕙兰,喝道:「马氏,你与牛氏的儿子曾有过冲突,可有此事?」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四章 黯乡悠悠索孤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水扑簌簌落下。 「的确,她儿子前几日对民妇出言不逊。我作为长辈,不过是训了他几句,可我也不可能,因为几句孩子的话,就杀害一个人吧!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顶撞我!」 牛大嫂也连忙哭诉道:「大老爷,马蕙兰一向看我们三口人不顺眼,总是找茬训斥我们!一定是她动的手,她想要除掉我们!」 马蕙兰转过头,怒视着牛大嫂,怒斥道:「牛大嫂,你这话说的不尽不实。我的确和你们多有冲突,那也是每次你们先来招惹我的,我堂堂马帮总管夫人,如果看你们不顺眼,将你们赶出去就行了,又何须杀人呢?」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不分伯仲。四周围观的马帮兄弟也开始低声议论。 「啪」的一声,惊堂木被拍响,公堂之上四下皆静。 夏云卿阴沉着脸,冷冷呵道:「公堂之上,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随即,他看向表情凄然的马蕙兰:「马氏,我且问你,在牛小乙死亡之时,你在何处,又有何人可以替你证明?」 马蕙兰咬着唇,掏出帕子,不停擦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叶孤鸣扶着膝盖跪下,拱手道:「大老爷明鉴!我夫人一直呆在家里,极少出门。尤其在我腿受伤后,更是日夜贴身照顾,所以她没时间和机会杀人。」 云长老也走过来,拱手道:「大老爷,我们总管说的不错。我们全体人员都能给叶夫人证明,她从未踏出门一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站出来,朗声道:「我们都能为叶夫人作证!」 牛大嫂泪眼婆娑的看着这群人,愤懑不平地喊道:「你们、你们欺负人!我儿子就死在你们马帮,你们要负责!」 「我们欺负人?」云长老忽然转过头,怒瞪着她,冷声道:「牛大嫂,当初要不是我们总管和夫人出手救了你们,又给你们找了个活儿,你们三口人现在早就饿死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吗?」 牛大嫂听到这话,咬着下唇、双眼含泪,眼神有些闪躲,却不敢反驳一句话。 「还有。」云长老继续说道:「依我看来,叶夫人对你只不过是厌恶罢了,若说恨你,是你们三口人对她的恨意更甚!」 夏云卿蹙眉问道:「你何出此言?」 「大人明鉴!」云长老向他拱手一揖,言之凿凿道:「就在前几日,我们马帮着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两间屋子。我们的少帮主和叶总管,当时差点葬身火海。而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就是牛大嫂的儿子牛小乙!」 听到这话,牛大嫂蓦地里眼前金星飞舞,她没想到云长老竟然捅破此事。 慌乱之下,她连忙跪地哭诉道:「大老爷明鉴,他们撒谎!他们……他们冤枉人!」 夏云卿面沉似水,问道:「你说是牛小乙放的火,可有证据?」 「大人!」云长老昂然道:「在座每个人都能证明,这是牛大嫂当着所有人面亲口承认的,我们都听到了!明明是他儿子放了火,知道害死了人命,所以逃走了,又不知被何人所杀,才会怪在我们马帮的头上!请大人明察!」 而此时此刻,牛大嫂茫然四顾,见周围无一人相帮,每个人的脸上,方才的悲悯之情全然不再,已换成了深深的鄙夷和厌恶。 霎时之间,她锐气全无,只呆呆的跪着不动,脸色铁青,大脑一片空白。 叶孤鸣略一沉吟,还是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说道:「大人,我们马帮都是良善之人,不会做这等作女干犯科之事。况且,我们与牛氏夫妇相交多年,谁也不会去害他们的。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害死了牛小乙,想 嫁祸到马帮的头上,还望大人明察!」 夏云卿捋着胡须,深思了许久,才道:「这件事情本官会仔细调查的,不过在此期间,胡七和叶夫人仍然是嫌疑犯,在案件查明之前,不可擅自离开。叶孤鸣,你敢为二人作保吗?」 叶孤鸣拱手朗声道:「小人敢为二人作保!」 不过多时,衙役带着叶孤鸣去签了保书,一众人等才被准许离开府衙。 秋雨即停,轻云漂浮,天边挂着一斑斓的彩虹,雨后灵州城内的景致焕然一新。 一众人离开灵州府衙,便径自返回分号。鹿宁与胡七并辔缓行,与其他人拉开远远的距离。 胡七深深凝着鹿宁的侧脸,迟疑道:「鹿姑娘,你相信我没有杀人吗?」 鹿宁淡淡笑道:「胡七,虽然我不知和叶夫人之间的纠葛。不过,你方才在夏大人面前,维护了叶夫人的面子。你这样的良善之人,又怎会杀人呢?」 这些话让胡七心中酸楚,忍不住一声长叹:「可我想不透,我究竟得罪了谁,为何有人要陷害我?」 鹿宁眉心微蹙,低声道:「是呀,我也想不透这一点。起初,我以为是内鬼所为,可仔细想想,你若真发现了什么,他何必要陷害你,直接除掉你不是更简单。也许……这次只是个警告。胡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胡七想了想,猛地省悟:「如果硬要说得罪的话,那就只有叶夫人了……」 「叶夫人?」鹿宁黛眉一挑,叹道:「看来这个叶夫人的确很可疑。只是,她从不插手马帮的事,我实在查不出什么来。」 她转头看向胡七,柔声叮咛着:「不过,胡七,以防他们狗急跳墙,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对待叶夫人,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千万别再得罪她了。」 胡七皱着眉头,虽然心有不愿,可看到鹿宁如此关心自己,还是勉强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尽量躲着她,实在躲不掉,我也会见机行事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回马帮,院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谁也没把方才大堂上的一切放在心上。 鹿宁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家,压低声音道:「不管那个内鬼搞出多少事来,他想让我离开,我就偏偏不走!我倒要看看这个幕后策划者究竟是谁?」 耳边忽然一个清亮腼腆的声音响起:「少帮主,胡-公子,你们回来了?」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清隽少年,背负大刀、赤裸上身、露出一身花绣,正红着脸向他们拱手问候。 鹿宁嫣然笑问道:「青峰,你还在练刀吗?」 融融暖日的映射之下,鹿宁身姿窈窕、洒脱飘逸、黑白分明的双眸灵动如星。 叶青峰的面上两片红晕,他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笑道:「嗯,父亲让我没事儿要多多练习。」 托托赤膊提着刀,也跟在他身后走过来,关切道:「小鹿,你们没事儿吧?俺方才要跟着一起去,可叶伯不让俺跟着,俺只能在这里陪青峰练刀。你咋才回来,俺都要急死了!」 鹿宁莞尔一笑,安抚道:「急什么,你看我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吗?」 托托却插着腰,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去山上找胡七,为啥不叫上俺一起去?你是觉得俺武义不行,保护不了你?」 叶青峰也附和道:「是呀,少帮主,凤鸣山虽美,可山上时不时会有野兽,不熟悉那里的人,还是少去为好。你怎么不叫上我们一起去?」 鹿宁心下一暖,走过去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笑道:「抱歉,昨天事出突然,听到胡七彻夜未归,心下太过着急,就一个人走了。我下次一定叫上你们。」 叶青峰看着鹿宁青葱 般的玉手,在自己的肩上拍了拍,顿时脸上一红,双唇不禁微微上扬。 可鹿宁现在对灵州分号的兄弟,都无法信任。她一直观察着叶青峰的一言一行,如今她连这个看似纯真无邪的少年,也不敢轻易相信。 胡七瞧着叶青峰此时看向鹿宁的眼神,就知他心意,忍不住心生醋意。可听到鹿宁方才说,当时担心自己的那些话,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他走到叶青峰面前,拱手施礼:「想必,你就是叶伯伯的儿子,叶青峰吧,在下胡七!幸会、幸会。」 叶青峰连忙拱手回礼,客气道:「幸会。」 胡七上下打量他一眼,猜测道:「青峰,看你的样子该是比我小吧,我今年二十,你年纪几何?」 叶青峰羞涩的说道:「我上个月刚满十六!」 胡七打量着叶青峰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和背上漂亮的花绣,脱口赞道:「没想到,青峰兄弟看上去清瘦实则精壮!这一身的花绣也漂亮的很!胡某不懂武义,却十分敬佩武艺高强的人。若青峰兄弟不嫌弃,日后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 叶青峰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此时正裸着上身。 他脸上腾的一红,连忙拿起一旁的青衫迅速穿好,轻声笑道:「胡兄弟过誉了,这是我父亲找人帮我刺的,和他身上的花绣是一样。」 穿好衣衫,他看向胡七,拱手道:「青峰也一向最敬重读书人,看胡兄弟的样子,一定是饱读诗书!那日后,青峰还望兄长能多多教导了!」 「好说、好说!」胡七也学鹿宁的样子,拍拍叶青峰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柘枝一曲试春衫(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托托走过来:「哎,你们几个人,站在这里说话干甚,俺在叶伯那里找了几坛好酒。咱们坐下来边喝边聊吧!」 听到有酒喝,鹿宁立刻兴奋起来:「太好了,刚刚经历完这么多糟心的事儿。现在总算能轻松一下了,有酒喝还等什么!」 胡七连忙凑过去,笑道:「有酒喝,算我一个!」 叶青峰见大家都跃跃欲试,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到我的房间来吧。咱们今日喝个尽兴!」 说罢,几个人便说说笑笑,一起走向叶青峰的房间。 * 日头西沉,微风阵阵,萧瑟的秋风从窗子吹进屋里,窗帘也随着风飘了起来。 四个年轻人围桌而坐,桌上早已布好酒菜。虽然菜色简单,可几个年轻人却不甚在意。 叶青峰站起身,为众人边倒酒,客气道:「青峰辈分最小,理应在一旁服侍大家。」 托托不耐烦地薄斥:「哪有那么多规矩!赶紧坐下!俺喝酒不需要人服侍!」说着,就把酒坛往他怀中一塞。 或许是不了解托托的个性,叶青峰抱着酒坛站在那里,面色有些尴尬。 胡七忙拉着他坐下,笑着打圆场:「大家都是兄弟,你不必太过拘泥。坐下来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这样太痛快啊!」 叶青峰脸一红,拘谨地坐了下来,却看着面前的酒杯出神。 鹿宁端起酒杯,敬向三人:「自我来灵州之后,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幸好都有惊无险,咱们今日聚在一起,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好!咱们不醉不归!」众人齐齐举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托托立刻咧着嘴看向叶青峰:「听小鹿说,你的刀法甚是了得,赶明儿咱俩比试比试!」 「青峰刀法平平,怎敢和兄长相比!」叶青峰忙拱手推辞,他对性格过分洒脱的托托有些敬畏。 鹿宁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打趣道:「那兄长可要小心了,青峰颇得义父和也总管的真传,是个练武的奇才呢!」 听到鹿宁当面夸赞自己,叶青峰的脸更红了,他低下了头腼腆一笑。 托托双眼放光,一拍腿大笑道:「你这样说,俺就更要领教一下了!上次俺和叶伯伯可是打了个不分胜负啊!」 听他这样说,叶青峰不由得一惊,敬畏之心更甚。 托托见他不语,以为他不想和自己比试,就一把搂过他肩膀,硬声道:「小子,你以为俺是输不起的人吗?俺赢了你,不会瞧不起你。俺要输了你,反而佩服你。你总谦虚个啥!」 「青峰不敢。一切都听兄长吩咐便是。」叶青峰低着头赧然一笑。 胡七笑看着在座三人:托托单纯洒脱、鹿宁侠骨柔情、叶青峰纯真善良。每天和他们在一起,不知不觉自己也似乎开朗了不少。 他斟酒一杯,起身敬向三人:「都说英雄出少年!如今胡某在马帮算是领教了!胡某有幸能结实三位,如果不嫌弃胡某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胡某愿意与三位结为知己兄弟!」 三个人相视一怔,继而爽朗大笑起来。 鹿宁率先与他碰了碰杯:「胡-公子当初不顾性命救我于水火!在我心中的,你早就是共患难的知己兄弟了!」 托托一拍他肩膀,大笑道:「俺与小鹿是一体的,你和他是知己兄弟,就是俺托托的知己兄弟!」 叶青峰起身恭敬地与他碰了碰杯,客气地说道:「能与胡-公子这样的人物做朋友,是青峰的荣幸!」 说罢,四个人共饮一杯,继而相视大笑起来。 夜色深深,枕雪楼里其他人早已入睡,唯有这方小屋里却气氛融融 。 四个年轻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过多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脸上都红扑扑的,身体也热了起来。 说笑间,胡七总情不自禁地瞥向一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的鹿宁。每每与她四目相交,常常不由得心中一荡。 这些日子的相处,胡七渐渐发现自己对这位至情至性、侠骨柔情的少帮主,心中泛起了涟漪。 出身富贵的他,见过许多女子。 可无论是知书达理、文雅秀美的大家闺秀,还是单纯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家碧玉。在他眼里都不及这个心思敏捷、直率豪爽的少女万分之一。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敢只身一人击退狼群,敢孤身犯险前在灵州查案。 明明和自己相识不过几日,可每次自己被人陷害时,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自己。她体谅自己的有苦难言,也从不逼问自己不想说的事。 她虽然不似其他那只那般,能烧得一手好菜,绣出最精美的嫁衣,或背诵出情意绵绵的诗词。可她就是如此动人心魄、让人难以忘怀。 眸华稍转,胡七赫然发现,叶青峰的一双眼,也在偷偷地瞥向鹿宁。 看来,被鹿宁迷倒的人不知自己啊! 胡七暗自苦笑。 四个人中,叶青峰酒量最浅,很快便支撑不住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鹿宁只好向托托求助:「兄长,青峰醉了,你还是把他带回去睡觉吧!」 托托又喝了一口酒,起身将叶青峰扛在肩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鹿宁转头看向醉眼迷离的胡七:「你也喝了不少的酒,赶快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等到二人独处,胡七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他哪里肯此时离去。 「别担心,我酒量好着呢,还能喝!」胡七微微一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见他正在兴头上,鹿宁也没再劝。 正好,她也在兴头上,人多喝起来才会痛快。只是,她没想到,看上去文弱的胡七,酒量竟如此好。 借着酒意,胡七决定试探一下:「鹿姑娘,有个问题我不知当不当问。」 「没事儿,你说。」鹿宁星眸斜睨,舒颜一笑。 胡七喝了一口酒,壮了壮胆子,才开口:「鹿姑娘一心扑在灵州的事物上,渝帝的选秀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鹿宁眼色一黯,送到唇边的酒杯也被放了下来。 是呀!近日来一直专注于查案,早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经胡七这一提,她又忍不住想起盛京,还有那个想忘却忘不掉的人。 胡七见她沉默不语,又轻声劝了一句:「灵州是个人杰地灵、风景秀丽的地方,若没有这些糟心事发生,的确会让人乐不思蜀。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姑娘若不想入宫去,还是早些打算为好。」 「是呀,的确要尽快想个法子了!」鹿宁似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 胡七话锋一转,忽而道:「说到婚事,胡某倒是有些好奇。若没有皇上的选秀,江湖第一帮派的少帮主,会选择怎样的人做未来夫婿?」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苦笑道:「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才好。」 不知为何,一提到未来夫婿,她总是忍不住想起翊王。然后又忍不住自嘲:明明没有结果的事,为何如此放不下! 「想必鹿姑娘一定欣赏青峰那般,武艺高强的男子吧。」胡七继续试探着。 「也不一定。」鹿宁歪着头一笑,道:「我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周围不乏武艺高强之人,若有心仪之人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她说得婉转,可胡七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这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放下酒杯,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鹿宁:「鹿姑娘,劳烦你们一路护送我到盛京,这块玉佩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鹿宁垂眸看了看手中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玉佩正中还有一颗透着荧光的夜明珠。 她将玉佩又轻轻推回:「护送你去盛京,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这样的谢礼这么贵重,有些见外了吧。」 「追杀我的人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一路上想必凶险万分。胡某无以为报,还请鹿姑娘莫要推辞,否则,胡某将无颜再呆下去,只能另寻他处了。」急于让她收下,胡七只好如此说。 鹿宁见他已有了醉意,便只好手下。 「好,那我就先替你收着,日后,若是你想拿回去,随时都可以。」 等鹿宁收好玉佩,再转过头时,却发现胡七已醉倒在桌上。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胡七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推开窗。窗外秋高气爽,天空呈现一片澄澈的蓝。 胡七他强忍着腹中滚滚而来的翻江倒海,探出头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看到陌生的环境和身上的锦被,他用力揉了揉脑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是回来的。 低头看去,胡七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了件亵衣。心中不由得更加困惑:是谁将自己送回来睡觉的,又是谁帮自己换的衣服? 脑中浮现出昨晚最后的画面,是鹿宁的一张笑脸。 胡七大惊:莫非是鹿宁将自己送回来,又帮自己换的衣服? 他连忙拿起一旁叠着整齐的衣服,掀开被子匆匆下床。 突然之间,他碰到被子里一个柔软的身体,不由得全身一僵——莫非?莫非被子里还有一个人? 由于太过震惊,胡七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讷讷地盯着被子,里面的人似乎背对着自己,将身体蜷缩起来,看上去小小的一坨。 如此身形倒像是个女子。 女子? 胡七恍然想起,昨晚剩下的只有他和鹿宁二人。他借着酒意打探鹿宁的心意,随后又找了个借口,将母亲留下的玉佩送给了她。 莫非,是鹿宁将自己送回来睡觉,自己也醉倒在了一旁? 胡七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有一点欢喜。 虽然,昨晚的同床共枕并不是他有意的,可若二人真有了肌肤之亲,他绝不会逃避责任。 想到此处,他渐渐放松下来,慢慢靠近被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柘枝一曲试春衫(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胡七痴痴看着被子里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又怕惊扰了美梦。 突然之间,他被一阵呼噜声打断。 胡七张口结舌怔了许久,苦笑道:「没、没想到,你竟会打呼噜,还、还挺可爱的……」 话音刚落,被子里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青涩俊秀的面庞,和一个赤裸着精瘦的身体。 看清被子里的人,胡七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撞到了桌角,险些跌落在地上。 因为被子里的身体和脸并不属于鹿宁,甚至不属于任何一名女子! 让胡七万万没想到的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是赤身***的叶青峰。 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立刻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脚下突然一倒,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胡七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的一团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全身赤裸的托托。 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赤条条一个大汉,就算同为男子,胡七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不忍目睹。 胡七呆若木鸡的坐在原地,方才所有的幻想,都被眼前这一幕一一打碎。他甚至都不敢想象,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强打着精神,缓缓站起身来,逃也似地跑出门去。他没命的跑了两步,又忽然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胡七连连后退了几步,只慌乱地弯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清脆悦耳,又娇又甜的声音传来:「胡-公子,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胡七蓦然抬头,看到一脸诧异的鹿宁,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才问道:「鹿姑娘,昨晚到底发生了?为什么我会和青峰、托托睡在一起?」 鹿宁微微一笑,解释道:「昨天晚上你醉倒了,我拜托兄长将你送回。没想到兄长也喝醉了,竟稀里糊涂地把你带回自己房里了。」 胡七拧着眉头又问道:「那为何托托兄会睡在地上?」 鹿宁掩嘴一笑,揶揄道:「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喝多了,一直拉着兄长的手,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了些什么,死活不肯让他走,还吐了他一身。无奈之下,兄长只好留下来,陪着你一起睡喽!」 胡七捂着脑袋、皱起眉头,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冷汗密布。 鹿宁瞧出他的不适,忙问道:「胡-公子,你怎么了?」 胡七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立刻跑到一旁去,扶着墙狂吐起来。 吐了许久,甚至将整个胃都清空了,又吐了许多黄水,他才虚弱地靠在墙上。 「你还是回去再休息一下吧!」鹿宁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可胡七却拦住她:「我、我没事儿。你还是别过来了。我现在就回去休息,你不必担心!」胡七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鹿宁看出他的心思,便站住了脚:「好吧,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待会儿给你送过去。」说罢,便如他所愿迅速离去。 听着鹿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胡七终于松了口气,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屋里。 推开房门,屋内虽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可奇怪的是,一晚上没有人回来,屋内竟暖融融的,没有一丝寒意。 顾不得去想,是哪位好心人,贴心地为他暖了屋子。他此时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腹中空空、脑袋昏昏沉沉得生不如死。 他将自己狠狠丢在床上,在床上翻了个身,阖上双目再次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中,胡七觉得屋子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高了许多。一身滑腻的汗将贴 身的衣衫打湿,整个人燥热不已。 一阵食物的香味隐隐传来。胡七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咕噜」一声响。耳边倏地传来了一声娇笑。 屋内有人? 胡七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周身拢着伸手不的黑暗。他摸着黑缓缓坐起身,一盏烛火恰好亮起。 胡七挡着眼渐渐适应了光线,透过青色的帷幔,隐约能看到桌子旁一抹影影绰绰的红。 那影子婀娜有致、妩媚妖娆,是女子无误了。 「鹿姑娘,是你吗?」胡七不敢莽撞,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因为这个院子里唯一穿红衣的人,只有鹿宁。加上她方才说,要给胡七送吃的,胡七才有此判断。 账外的人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袅娜起身,翩然走到床边。 那人将一个瓷碗放在了账外的小桌上,又飘然转身离去。 随着一声关门响,胡七连忙掀开幔帐,瞧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胡七拿起短笺,看到上面一行簪花小字:「喝一碗热汤暖暖胃吧!」 没想到鹿宁如此关心自己! 胡七双手捧起碗,汤还未入口,胸口已热。 喝完了这一碗热汤,胡七顿时觉得六腑都暖烘烘的舒坦得很。放下汤碗,胡七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或许被热气熏了头,竟有些昏昏沉沉得打不起精神。 反正闲来无事,胡七又趴回到床上,闭上眼又陷入梦乡。 等胡七迷迷糊糊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明月高悬、星光璀璨,院子中四下皆静。 一个红衣似火的身影袅袅娜娜地穿过院子,径自走到胡七的门前。一双柔嫩纤细的手,轻轻推开房门,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将桌案上的烛火吹灭。 那人莲步依依走到床边,轻轻拨开轻笼的帷幔,深深凝着床上俊秀的少年。 一阵幽香袭来,胡七蓦然抬首。柔和的月光洒进屋来,映在红艳似火的裙摆上,更显摇曳多姿。 他努力睁着眼睛,想仔细看清来者的面孔,可女子站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瞧见她窈窕的身姿和飘逸的长发,始终辨不清她的容颜。 胡七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对方轻声一笑,低低说道:「你猜。」 只短短两个字,她说得声音又很低,胡七实在辨不出,这是不是鹿宁的声音。 沉吟片刻,胡七继续试探道:「你是……鹿姑娘吗?」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走来轻轻坐在他身旁。两个人对坐无言,四下安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气氛甚是暧昧。 胡七红着脸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才合适。他搜肠刮肚了半天,却还是找不到半句既得体,又很有情调的话来。 为此,他忍不住暗暗恼怒: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那么多戏也是白看了。怎么就书到用时方恨少,找不出一句话来,配合此时的气氛呢! 想了半天,他只讷讷道:「鹿、鹿姑娘,你、你怎么过来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悠悠喟叹。一只白玉般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过来,轻轻地握住胡七的手,似在给予安慰。 胡七全身一颤,只觉得她的手像棉花一样,又软又腻、宛若无骨。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竟下意识地要躲开。 随后,他又有些懊恼:以前从未和女子亲近过,今日有心仪的女子主动示好,自己竟如此不中用。 为了掩饰尴尬,他嗫喏道:「那个……鹿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说不下去了,因为一个软绵绵的 身子依偎过来,将头靠在他肩上。 耳边的吹气如兰,蓬松柔软的青丝,轻轻掠在自己的脸上。胡七全身蹦得僵直,心中泛起一阵阵激荡。 他吞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少女的一双小手,不安分地轻抚着他俊秀的面庞,又慢慢下移到他的胸前,解开了他衣襟上的布扣。 「鹿、鹿姑娘……这可使不得啊……」胡七浑身一颤,顿时觉得周身发热、喉咙干哑,胸口似有一团热气在乱窜。 一双柔嫩的樱唇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随即,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少女温热柔软的身子朝他贴了过来。 胡七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跳得杂乱无章。他自知这样不妥,想要站起来冲出门去,可胸中的热气,已经窜到了下腹部,让他情不自禁、难以把持。 他迟疑地环住她的细腰,只轻轻一推,二人便滚到了床上…… * 用过晚膳,鹿宁回到自己的厢房。见屋子里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她便活动了一筋骨,解开了腰带,准备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只听得「当啷」一声,她一直放在身上的两个暗器,忽然掉落在地上。鹿宁赶紧弯腰将它们捡起。 「我天天揣着你们,天天看着你们,可什么门道都没有,感情倒是培养出来了。」鹿宁将两枚暗器在手中把玩了半天,无奈地自嘲了一句。 一阵敲门声陡然响起,鹿宁连忙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迷离的月色下,一个青衫少年迎风而立,棱角分明的脸上凝着一股坚毅。 「青峰,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进来说罢。」看到门外人,鹿宁有些惊讶,可外面冷风刺骨,鹿宁只得撑着门让他进来。 叶青峰却一动不动,拱手道:「男女授受不亲,青峰这么晚来打扰已是不妥,还是在门外说话吧。」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鹿宁突然轻声一笑,揶揄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是个君子。好,什么事你说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七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思忖再三,压低声音说道:「少帮主,我从托托兄长那里得知,你在调查内女干之事。」 鹿宁脸上笑容一窒,黛眉微蹙,显然已是不悦。 叶青峰鉴颜辨色,忙道:「少帮主勿恼!是托托兄长说的醉话被我听到了,他不是故意的!也请少帮主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包括我父母!」 这一番话让鹿宁有些诧异,她迟疑了一下,正色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叶青峰轻叹一声,怅然道:「我虽然年纪小,还未掌管分号中的事,可我旁观一切,也隐隐觉得分号中有些不对劲:父亲整日沉迷于武学,对帮中的事不太上心,因为他不擅经商,苦于有心无力。不过请你相信,他绝不想让灵州分号毁于自己手中,才将它交给云长老负责。峰儿无能,不能替父亲分担,也不想看着灵州分号毁掉,所以峰儿想帮助少帮主,找出这个内女干,重振灵州分号!」 鹿宁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微微沉吟,才点了点头:「好,既如此,你帮我看看这个,看看能不能看出些名堂?」她将手中的箭头和飞镖递给叶青峰。 其实,她并没想着能看出什么来。她对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信任,只不过想找个借口打发他而已。 叶青峰却拿着两物仔细端详了半天,肯定地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灵州城附近一个铁矿里打造的兵器。」 鹿宁大吃一惊,没想到她随意试探,竟有意外之喜。 她拿过一个飞镖,看了又看,困惑道:「这些不过都是普通的铁,你怎么看出,它们产自灵州铁矿?」 「这个不难。」叶青峰淡淡一笑,说道:「因为我在那里见过这些兵器。」 这次鹿宁彻底目瞪口呆了:「你怎会见过这些兵器的?」 叶青峰笑了笑,毫无芥蒂地说道:「我表舅在管理这个铁矿,我时常替娘给他送些东西。每次去都会小住几日,所以自然是见过这些的。」 鹿宁心头一沉,忙问道:「那铁矿在哪里?铁矿的开采权是谁的?」 叶青峰不假思索地答道:「那铁矿就在灵州城处,离得倒是不远。只不过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至于铁矿的开采权,我听舅舅说,好像在一个王爷手上,具体是谁,我没细问过。」 王爷?鹿宁顿时心慌意乱,脸色大变: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个铁矿就应该是翊王和自己提过的那个铁矿。 鹿宁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心中烦乱不安:她万万没想到,马帮内部的事情,竟会牵连到翊王的头上。 想必翊王被困在盛京,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看来是有人利用他名下的产业,在作女干犯科。 她要尽快查出整个事情的真相!绝不能让灵州分号毁了,更不能连累翊王! 想至此,她看向叶青峰:「你愿意带我去看看那个铁矿吗?」 叶青峰点了点头,拱手道:「行,只要能查出女干人,青峰单凭少帮主吩咐!」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道:「好,那咱们明日就出发。」 叶青峰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那少帮主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关上房门,鹿宁转身回到屋内,摸了摸澡盆里的水,幸好水还没有凉。鹿宁立刻宽衣解带,钻进澡盆里泡澡。 她靠在木盆上望着屋顶发呆,感觉自己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热水中慢慢张开了,可一颗心却越来越紧张了。 自己摸索了多日的兵器出处,今日终于有了答案,却带来了更多的烦恼。 翊王、翊王! 一个她想逃避,却总是绕不开的名字。每每提及,都会让她心烦意乱。 微微叹了口气,鹿宁慢慢阖上双眼,不知不觉已沉沉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之间,窗子被猛地推开,一阵夜风吹进。鹿宁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地上不知何时丢进来一个石头,石头上似乎还绑着一个字条。 鹿宁脸色微变,立刻起身走出木盆,迅速穿好衣服,并跑到窗前。她探出身子,四下环顾了一番,可窗外空无一人。 回到屋内,她迟疑地拿起石头,展开字条,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想知道铁矿的秘密,到凤鸣山的风栖洞来,会有人告诉你一切! 这下面没有署名,显然是写信人怕暴露身份,用左手书胡乱写的! 看完字条,鹿宁顿时疑云纵生:自己不过刚知道铁矿之事,就有人坐不住,要和自己谈判了。 由此可以看出,灵州分号确实有内鬼,他在时刻盯着自己! 不过,此人连连刺杀,从未露出痕迹,此时却急于暴露自己,未免有些前后言行不一。 看来山上定有埋伏,此人要对自己下手了。 面对这个邀约,鹿宁有些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她攥着短笺在踱来踱去,眼见着窗外天色渐黯,才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此人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自己约出去,自己何不冒险一试! 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准还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既然做了决定,鹿宁就不再迟疑。她立刻走到床边,在绣枕下摸出一个香包揣入腰间,又取下墙上的宝剑挂在腰间。 随即,她披上一个黑色的斗篷,带上风帽遮住头发,便匆匆走出门。 出了门,她径自走到托托门前,四下看了看,抬手敲了敲房门。很快,房门被打开,托托看着鹿宁的这身打扮,立刻会意:「俺现在就和你一起去!」 「不,兄长。」鹿宁立时拦下他,低声说道:「兄长留在此处,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 胡七的房内,烛火绰绰、春意盎然。 胡七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燥热难安、蠢蠢欲动、眼花缭乱。他被推倒在床上,看着慢慢爬上身的女子,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电光火石之间,残存的理智,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鹿宁此时的行为十分反常,与平日里很不一致。就算她真对自己有意,却也绝不是轻浮之人。 到此时,他猛然想起,似乎从鹿宁入门以来,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胡七晃了晃脑袋,强忍着下腹的骚动,及时推开她,颤声道:「鹿姑娘,咱们……咱们不能这样,这种事要……要成亲之后才可以……」 女子传来一声轻嗤,依旧没有说话,却开始解他的衣带。 不一会儿,衣襟被敞开,一双温暖滑腻的手,贪婪的抚摸着胡七清瘦却不干瘪的胸膛。口中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胡七虽然全身酸软、身子发烫,可尚且清醒的脑子在告诉他,这毫不青涩的动作,不加掩饰的欲望,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少女,面对男子时该有的反应和动作。 女子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一双红唇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此情此景,有如此佳人相伴左右,任何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都难免会血脉贲张、把持不住。 连情窦初开的胡七,更容易被情欲所挟持。 一阵馥郁的香气传来,胡七猛地省悟:这香味他十分熟悉,绝不是鹿宁身上的味道! 胡七浑身如遭电击,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扑上来的女子,猛地坐起身来。也顾不得此时衣不蔽体,便逃也似地滚下了床。 「你去哪儿 ?」那女子一惊之下,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此时的胡七心头一沉,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慌忙摸索到桌边,趁着女子没有追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起桌上的烛火,返回到床边。 「不要!」烛火渐渐照亮女子的她,她立刻用手遮住脸,别过头去。 可为时已晚,胡七早已看清她的容貌:她长得眉目如画、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眉间一颗黑痣,更显其媚艳入骨。 不是马慧兰还会是谁! 可她此时,却穿着与鹿宁一般无二的红裙。 虽然马慧兰已三十可她的身材却如少女般窈窕,虽然鹿宁不如她丰满,可黑暗中却足够以假乱真,骗过意识不清的胡七。 看到马慧兰那张欲壑难填的脸,胡七全身如多冰窟,咬着牙冷道:「叶夫人,怎么是你?」 一想到方才和自己如此亲近,还差点有了肌肤之亲的人,竟是眼前这个天性放荡、不择手段的女子。他本就不适的胃中,就开始翻江倒海。 马蕙兰摇曳多姿的走过来,媚笑道:「胡兄弟,我这计划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少帮主的?」 胡七脸上顿现恼恨之色:「你虽然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可鹿姑娘素来端庄自重,怎会有如此轻浮的举动?」 马慧兰掩嘴一笑,惋惜道:「哎呀,好可惜啊,竟还是棋差一招!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中了我的百媚春,竟还有如此理智,胡兄弟果然不是凡人!」 胡七脸色黯然,眉头微皱:「什么是百媚春?」 马慧兰走到桌旁,拿起方才喝汤的空碗,幽幽笑道:「百媚春是一种媚药,是你们男子想要霸占一个女子时,常用的手段。不过,今日我将它用在了你身上!」 胡七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身为总管的夫人,竟如此不知廉耻、不择手段!不过,你打错了算盘,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屈从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八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哦,是吗?」马慧兰一步一步逼近他,娇声说道:「胡兄弟别急啊,这药效就快要发作了~等药效发作时,你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思想,只想尽快找个女子交-合。到时候,你会迫不及待地爬到我身上来。你瞧你,现在大汗淋漓的样子,是不是忍得很难受啊?」 说罢,她脱掉上衣,露出圆润的肩膀。 她抚摸着自己的肩膀,魅惑地看着胡七,柔声道:「胡兄弟,你现在是不是意识有些不清啊,是不是看到我这个样子,有些蠢蠢欲动啊!」 胡七心生厌恶,足下往后退去,可一双眼却不受控地盯住马慧兰丰满的身子,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看出他的反应,马慧兰扬起唇角,得意地一笑。 「胡兄弟,奴家可是尝过这百媚春的苦,我看你还是别忍着了,不如就躺下让奴家帮你泄泄火吧。你不想看到奴家的脸,可以把奴家当成少帮主啊。你不是女子,不用守身如玉,也不是和尚,无须受清规戒律。何必要这样苦着自己呢?奴家向你保证,一度春风过后,你就知道它的好了。保证你回味无穷!」 说罢,马慧兰便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胡七强撑着精神,一个闪身让马慧兰扑了个空。她一下子撞到了桌子上,撞疼了小腹,便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忍不住痛吟起来。 胡七见状,连忙趁机拔腿跑到了门口。 马慧兰见到嘴边的肥肉就要飞了,立刻不管不顾地大喊道:「你别以为……你现在摆脱了我,就……就万无一失了。只要你不出这院子,待会儿药效发作起来。你不是钻到我的屋子里,就是钻到鹿帮主的屋子里,反正你是逃不掉的!」 胡七听到这样一番虎狼之词,眉头皱了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踉踉跄跄地逃出房间,身体中的躁动让他越来越不清醒。脑海中又浮现马慧兰的话,不由得忧心忡忡: 自己中了Yin-妇的诡计,虽然恶心却也无可奈何。但若真是因此坏了鹿宁的清白,自己则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他连滚带爬的跑到水井旁,费力打了一桶水,一咬牙,便将一桶冰冷彻骨的井水兜头浇下。 深秋的夜晚,本就寒风刺骨,这一桶冰水让胡七全身打了个寒颤,立刻清醒了不少。 可他不了解***的药效,生怕这些不足以抵挡,便连浇了三桶水,直到全身开始发抖才肯作罢。 一阵寒风穿胸而过,胡七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瑟瑟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海,他开始觉得额头发烫、头重脚轻起来。 胡七慌了,惊吓过度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受了风寒,还以为是媚药作祟。脑海中满满都是鹿宁的欢声笑语和飒爽英姿。 残存的理智,让他咬着牙关托着沉重的不乏,一步步往门外走去。他强打着精神,一心想着只要离开这里,不管最后倒在哪里,至少鹿宁是安全的! 恍恍惚惚中,他一个没留神,忽然撞到一个人。只听到「哎呦」一声,眼见着那个人晃晃悠悠的将要跌到,胡七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呀,走路不长眼睛吗?」 胡七认出这声音,便颤声道:「是云长老吗?胡某方才冒失,望您海涵。」 「胡七?」云长老这才认出他来。 看着他面色惨白、双颊泛着潮红、神魂不清的样子,狐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睡觉,躲在这里干什么?」 胡七强打着精神,喃喃道:「胡某……有急事要离开,云长老请便!」 也来不及多解释,他不敢多加耽搁,立刻转过身狼狈离开。 胡七的 样子让云长老站在原地捉摸了半天。忽然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猥琐的笑,便趁着夜色摸向胡七的房间。 还未到门口,便看到一个人影同样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冲出屋来,站在黑暗中四下张望。 那人看到了前来的人,还以为是胡七去而复返,立刻冷声道:「哼,好你个胡七,将老娘推倒之后就想跑!你以为你中了百媚春,能跑到哪里去?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从鹿宁的房里将你揪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一阵狂妄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却不是胡七的声音。 这声音马慧兰再熟悉不过,她立刻收声,警惕地看着那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冷声道:「怎么是你?胡七呢?」 云长老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出黑暗,站定在马慧兰的面前,露出脸上狰狞的笑:「你这个女人还真是耐不住寂寞!一面哄骗我一面却扮成少女,勾引年轻小郎君!不过看样子,你这是没得手啊!」 马慧兰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咬牙道:「我的事你少管!」 云长老捻着胡须,连连冷笑:「我以为,你当初被这百媚春骗过一次,这辈子都会对此恨之入骨呢,没想到,今儿竟用到这小白脸的身上了!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 马慧兰脸色煞白,愤恨地骂道:「快滚!这与你何干?」 云长老却一步一步走近她,女干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今日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理由将我支走!」 马慧兰心下一惊,立马喝道:「我今儿没工夫搭理你,你赶紧离开这里!」 云长老却冷冷发笑:「今儿我偏不走,你若不肯服侍我,我就叫来叶孤鸣。想必看到你站在胡七的房前,又穿成这个德行,不用说他也心知肚明了吧!」 马慧兰自知逃不过,便咬了咬牙:「那你跟我去我房里吧。」 「我等不及了!」云长老将她打横拦腰抱起,一脚踢开胡七的房门,大步往里走进去:「你不是喜欢那小白脸吗,今晚让你在他的床上承欢,也算满足了你与他同床共枕的心愿了!」说罢,便一脚踢上了房门。 * 另一边,鹿宁在冷风中纵马驰骋。一路上她心情忐忑,一直在猜测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行出数里,便到了凤鸣山脚下。 深秋时节,萧瑟秋风吹得大地百草枯干,唯有凤鸣山上的草木仍带些绿意,那些高大的树木看来尚未凋零。 霞光下遥望远山,层次格外分明。 鹿宁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按辔徐行,眼见着被绿藤遮挡的风栖洞渐渐出现在眼前。她收缰勒马,将雪融牵到树丛中藏好,便手提宝剑警惕地往山洞里走去。 到了洞口,她点燃火折子,望向洞里那一团无边无际、恐怖森然的黑暗,忽然高声喊道:「我来了,你想和我说话,就出来吧!」 可耳边除了阵阵阴风嗖嗖吹过,并无一人回答。 鹿宁壮着胆子又提高音量:「你到底是谁,不是写了短笺要和我见面吗,如今我都来了,你怎么不敢现身?」 耳边是隐隐传来的滴水声,依旧无人回答。 至此,鹿宁已经十分确定这就是一个阴谋诡计! 她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转身离开。 她一只脚刚迈出,眼前突见白光一闪,一只飞镖朝她面门飞来,镖来得太快太突然,她还来不及躲闪,心下直叫着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又一道白光闪过,只见一柄单刀在她面前自上而下掠过,挡住了那支夺命的飞镖。 鹿宁正错愕间,随着一声清亮慌促的「快走」,便被人拉起手,疾下山去。她回转过神,才看清拉着自 己逃跑的,正是一身青衫的羞涩少年。 鹿宁惊声呼道:「青峰,怎么是你?」 叶青峰一边躲避身后穷追不舍的飞镖,一边沉声道:「我见到你一个人骑马出门,觉得不放心便一路追随而来!」 叶青峰的突然现身,让鹿宁有些猝不及防:她出门前万分小心,躲开了所有眼线,一路上也是几次回头,未发现有人跟踪,青峰究竟是如何跟着自己到此的? 鹿宁一边急奔,一边暗自观察着身旁这个内敛温柔的少年,忽然摇了摇头,否定了内心对他的猜忌,她不相信叶青峰会是内女干,宁可告诉自己这只是误会。 二人一路逃命,身后的飞镖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每一支飞镖都是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若不是二人身法灵动,此时早已被无数的飞镖扎成了筛子。 至此,鹿宁十分笃定——他们正被一个身手极高、行踪诡异的人追杀! 她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他身上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浓浓杀意,却始终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雪绒马,便着叶青峰调转方向,往藏匿小白马的山腰跑去。 叶青峰忙问道:「少帮主,咱们这不是往回跑吗?」 鹿宁来不及解释,只急道:「你随我来,我有办法甩开这个人!」 有了脱身的办法,二人突然脚下生风,很快就找到了雪绒马的藏身处。 鹿宁飞身跃上马背,便将手递给叶青峰。叶青峰的身子也倏地飞起,将落还未落之际,但见三道银光朝着他直逼过来。 鹿宁一声疾呼:「青峰小心!」 叶青峰霎时身子一偏,想要避开,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三支暗镖本来奔他胸口而去,此时却正中他的左肩头。 叶青峰一声痛吟,跌落在马背上,却不忘向鹿宁叫道:「少帮主,快走!」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仇旧恨两难安(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一言未毕,鹿宁已向腰间摸去,瞬间数根闪闪发光的飞针如雨般飞出。 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身后的三支暗镖被击落在地,随即一个沉闷的声音一闪而逝在树林里。 鹿宁心下松了口气——看来是刺客中了自己的飞针! 趁着刺客中针缓神之际,鹿宁一把将叶青峰拉上马背,然后一拍马鞍,纵马便奔。 山路崎岖难走,她竭力勒缰控马,却忍不住转头瞧去,忽见树丛中一个身高膀宽的黑衣人一闪而过! 雪绒马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他们已听不见飞镖撕破空气而来的杀伐之声。 叶青峰坐在她身后,强忍剧痛,低声道:“我中镖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鹿宁听闻他受了伤,甚是惊慌:“青峰你忍着点!我现在就带你回去疗伤!” 二人纵马下山,雪绒马奔跑如飞,走不多时,便回到了枕雪楼门口。 鹿宁率先下马,转身扶着叶青峰下马。他此时已面白如纸,左边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 鹿宁蹙眉不忍道:“怎么伤得这么重?我先把你带进去交给叶伯伯、叶夫人照顾,再去给你请灵州最好的大夫来疗伤!” 叶青峰忍着钻心的疼痛,一把拦下她,咬牙道:“少帮主,千万别让我父母知道这事!这镖上没有毒,只要找个地方清理一下伤口,上些药就行了!” 鹿宁骇然道:“这怎么可以?这么重的伤,可不是简单处理一下就行的。再说你受伤之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你双亲呢?” 说着,她扶着叶青峰推门而入。 叶青峰一咬牙,闪身挡在门前,凛声道:“青峰虽然年纪小,可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很好,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如果今晚之事,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少帮主的计划岂不就是白费了。你别担心我了,还是抓内鬼重要!” 鹿宁蹙紧眉心,担忧道:“你真的没事吗?” 叶青峰强颜欢笑着:“我没事,请少帮主不必担心!凡事以大局为重!” 鹿宁一怔,长叹一声:“都此时了,你还在为马帮考虑,这点我不如你!不过,我先帮你看看伤口,如果伤势重的话,我可不能依你,一定要将你送医,明白吗?” 叶青峰惨然一笑,道:“好,我答应你!” 鹿宁搀扶着叶青峰缓缓而行,叶青峰见她如此贴近自己,鼻中隐隐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幽香气,一张脸涨得更红了。 二人趁着暗夜的遮掩,匆忙跑进叶青峰房内。他立刻盘膝坐下来,调息打坐。 鹿宁举灯照着他的伤口,不禁脱口惊呼:“这刺客力道竟这般大,这三只镖已全部深刺入骨。你且解下衣衫来,我先将这些镖拔出来,再为你上药。” 叶青峰登觉发窘,羞得满脸通红,嗫喏道:“少帮主,那个……男女授受不亲,你晚上入我房内已是大为不妥,我若在你面前宽下衣衫来,岂不是对你名节有损,要不……你去寻一个男子过来吧!” 鹿宁幽怨地白了他一眼,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迂腐?”说着,就一把扒开他肩头的衣衫。 “等等!”叶青峰一扭身子躲开她的手,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般,扭捏道:“少帮主,你、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本来整日抛头露面,就避免不了闲人碎语,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怕是又要说你闲话,这样对你不好!” 鹿宁脸色一沉,插腰瞪着他,怒斥道:“好啊,你不想让我看,那我现在就将你送到医馆去!” 叶青峰猛然一怔,看到鹿宁不容拒绝的神色,便顺从地坐好,不再争辩。 鹿宁小心除去他的衣衫,仔细看了看中镖的伤口,立刻皱起眉头:“青峰,我先帮你把镖拔出来,会有点疼,你可得忍着点!” 叶青峰闭着眼睛,强忍剧痛,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鹿宁握住第一支镖,深吸口气,一咬牙将其拔出。叶青峰虽然做好了准备,却还是疼得一声呻吟,一口血没忍住喷了出来。 鹿宁连忙掏出帕子递给他:“没事吧?还有两支,能受得住吗?” 叶青峰冷汗淋漓,却重新坐直了身子,咬牙道:“我没事儿!来吧!” 有了经验,鹿宁稍稍稳了稳情绪,便利落地拔镖、止血、上药,一气呵成。 而叶青峰从始至终,紧闭牙冠,再也没发出一个声音,唯有清秀的脸上,已没有了半分血色。 直到叶青峰的伤口不再流血,鹿宁才彻底松了口气:“弄好了,你赶快趴下休息一下吧。” 听到这句话,叶青峰也松了口气。 他转身去拿一旁带血的衣物,想要披在身上。可一动胳膊,就牵起一阵剧痛,他忍不住一声低吼。 鹿宁瞧着他倔强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忍不住揶揄道:“青峰,你不过才十六岁,可你身上着迂腐和固执的劲儿,还真有乃父风范!” 叶青峰脸一红,听得出来,鹿宁是在批评自己,不由得低下头。 鹿宁从他手中拿过衣服,放在一旁,轻声说道:“青峰,你比我小两岁,我当你是弟弟,你现在受了重伤,还不能穿衣服,大可不必这般避讳。你若觉得不自在,我离去便是了。不过,年轻人还是要有年轻人的朝气!” 叶青峰低垂眼眸,点了点头:“少帮主,我不是和你说过,山上十分危险吗,为何你今日又独自一人前往,并没有叫上我和托托兄长?” 鹿宁轻声一笑,宽慰道:“今晚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待会儿,我让兄长过来照看你,省着你一个人晚上不方便!” “不、不必了!”叶青峰粗喘着气,阻止道:“兄长想必都睡了,就不必麻烦他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乖,不想去医馆的话就听话。”鹿宁走到门口,回眸向叶青峰嫣然一笑,便推门离去。 离开叶青峰的厢房,鹿宁径自走向托托的房间。 路过胡七的房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奇几声诡异的声响。鹿宁暗暗诧异,忍不住驻足,站在门前细听。 胡七的屋内隐隐传来男子沉重的喘息声,这声音听上去既痛苦又愉悦,喘息声中,还掺杂着女子呜咽的呻吟声。 鹿宁登时双颊晕红,紧捂着嘴巴连连后退:胡七的房内怎么会有女子? 虽然鹿宁未经人事,却也明白这其中的蹊跷。她虽然心理觉得别扭,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转身离开了。 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到托托的门前,她稳了稳情绪,抬手敲了敲房门,却还是忍不住望向胡七的厢房,暗忖着: 能在胡七房里的人,想必定是胡七无疑了。那女子又是谁。这院子中未结婚的女子,只有自己,难不成……是青楼女子? 鹿宁蹙眉轻叹,责怪这胡七忒不知轻重,想要风流快活不说出去,反而将人带回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搞这样荒唐事。 想到此处,鹿宁顿时羞愤不已,甚是恼怒。 大门被打开,托托看到鹿宁十分开心:“你回来了?俺一直等着你呢!” 小鹿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兄长,小心隔墙有耳,咱们进屋去说。” 托托点了点头,四下里看看,便一把将鹿宁拉进屋,随手关上了房门。 进门去,看到桌上的酒菜,鹿宁赶紧坐下来,喝了两口酒:“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托托坐在她对面,笑道:“你走之后,除了叶青峰之外,再无一人离开!” 鹿宁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又问道:“可有人向外传递信号?” 托托摇了摇头:“没有,你走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鹿宁放下筷子,狐疑道:“莫非……今晚的刺客不是马帮的人?” “什么?你遇刺了?”托托嚯的站起身来,一把拉起鹿宁转个圈儿,惊呼道:“你受伤了吗?” 鹿宁会心一笑,温言道:“放心吧,我没受伤,受伤的是叶青峰。” 托托一怔,瞪眼道:“这么说,那小子是去救你的?” 鹿宁垂眸点了点头,叹息道:“是呀,要不是他挺身而出,那我怕是逃不过此劫了!” “妈的!”托托一声怒吼,猛灌了一口酒,嚷嚷道:“你可有看清那刺客?他使得什么招式?” 鹿宁一脸的懊恼,摇头道:“那刺客神出鬼没的,我除了一身黑衣什么都看不到,他除了飞镖什么招式都未露,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又是飞镖!”托托气愤地踢了一脚身旁的酒坛,怒道:“这孙子每次都使阴招,就是不想让俺们知道他的套路,看出他的身份!”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感慨道:“虽说看不出他的招式,不过他的移形换位使得极好,若不是顶尖的高手,绝不会有这么好的功夫。放眼这灵州分号,除了叶青峰和叶伯伯,想必无人有此等功夫了。可偏偏这二人又是最不可能的人。所以,想来想去,这刺客不是马帮的人,却又和马帮有关联!” 托托挠了挠头皮,问道:“如果这人不是咱帮里的人,那咱们怎么查啊?” 鹿宁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放心,我今天有了个新线索,正准备从此入手呢!哦对了,麻烦兄长今晚去陪陪青峰吧,他伤得不轻,一个人可能不太方便。” 托托拍拍胸脯,大笑道:“放心吧,看在他救你一命的份儿上,俺今晚就是不睡觉,也定要将他照顾好!” 鹿宁会心一笑,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才转身离开。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章 新仇旧恨两难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离开托托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内,鹿宁直奔床榻就躺了上去,摸着柔软的被子、温暖的被窝,她才稍稍松口气。 可她闭着眼躺了许久,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脑中不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幕幕:方才在山上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其功夫之高,远在她和托托之上,看来下次决不可再莽撞行事。 原本她以为幕后黑手是马帮中人,应该很容易被查出来,可今日这个黑衣人的出现,却似乎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可她更担心的是,若今晚的黑衣人,仅仅是一个杀手,而真正的幕后之人,正藏匿在帮中为他通风报信。那这个局面就太可怕了! 最让她惴惴不安、百般纠结的就是:为何整件事情,会和翊王的铁矿有关? 那个黑衣人和铁矿有什么关系?马帮和铁矿又有什么利益往来? 灵州知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翊王是否早就觉察出此事,才想将铁矿送给自己? …… 这一切的一切环环相扣,有太多太多的谜团,让她一时之间,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鹿宁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艳阳高升。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屋来,映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她坐起身来,抻了个懒腰。从床上一跃而起,推门离开,准备去探望叶青峰的伤势。 走出屋去,径自来到叶青峰的门前。 鹿宁抬手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问道:“青峰、兄长,你们起来了吗?” 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一句轻柔的“请进”。 鹿宁推门而入,见叶青峰正在屋中打坐调养。经过一夜休整之后,他现在虽然还是面无血色,可看上去却比昨天要精神一些。 托托四仰八叉的躺在叶青峰的床上,鼾声震天响。 鹿宁走过去推了推托托,轻声问道:“兄长还没起吗?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是不是被兄长的鼾声吵醒的?” 叶青峰微笑道:“少帮主多虑了,兄长昨晚一夜未睡,一直守在我身旁。看我起床后,他才睡的。” 鹿宁会心一笑,拿过锦被盖在托托身上,又放下了两侧的帷幔。 她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叶青峰:“瞧你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看来伤势没有加重。” 叶青峰立刻接过茶,红着脸局促道:“劳烦少帮主惦记,区区小伤,算不得什么!” 鹿宁轻轻一笑,转身坐在椅子上,怅然道:“你没事就好,是我连累了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难辞其咎,无颜面对你父母了!” 叶青峰回想起昨日之事,忍不住问道:“昨晚的那个刺客到底是谁?少帮主又怎么会那么晚去那里呢?” 鹿宁并没有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道:“青峰,昨晚我出门时,并没有发现院中有人。这一路上,也没感觉到被人跟踪,你究竟是怎么到凤鸣山的,又是何时到的?” 叶青峰连忙一拱手,恭敬地说道:“少帮主,你昨晚离开时,经过我的窗前,我瞧见你穿着夜行衣匆匆离去,想着你可能去查案,我便跟上去了。” 鹿宁从怀中拿出昨晚的字条,放在他手上:“其实我昨天是受邀前去的,明知此一去肯定会有风险,但我想会一会这个人!你可认得这纸条上的字迹?” 叶青峰打开字条,登时脸色大变:“此人故意将字写成这样,显然是不想让咱们知道。可奇怪的是,铁矿的事情,是我刚刚和你提及,为何此人知道了?” 鹿宁审视着叶青峰,眼泛忧色:“昨晚虽然凶险万分,却证实了两件事:第一,那伤害叶伯伯和你的刺客,不是马帮兄弟;其二,这院子里有奸细,在时时刻刻盯着我,而且应该不止一人!” 叶青峰皱起眉头,脸色有些焦急:“那该如何是好?如果有人紧盯着你,岂不是寸步难行,事事都会被他们抢先破坏?” 鹿宁放下茶杯,托着腮说道:“的确如此,看来这查看铁矿的事,要缓一缓才行了,起码得找个适当的契机,来个突然袭击,让他们来不及筹备才行。” 叶青峰沉吟着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不过,这个奸细真是太可恶了!险些害死人命!” 鹿宁看着叶青峰,温柔的嗓音缓缓响起:“青峰,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装作不知道,别参与了为好……” 叶青峰一怔,立时星眸带怒,急切道:“为何?莫非少帮主是嫌弃青峰无一不精、碍手碍脚?还是您怕我通风报信给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鹿宁垂下眼睑,不忍地说道:“不管这奸细是谁,都与你在这个院子中,共同生活了这么久。让你亲手抓出此人,我总是于心不忍。而且,你如今已经因此事受伤了,若真再有个闪失,我无法向你的父母交代!” 叶青峰忽然单膝跪下,拱手道:“少帮主!青峰自从知道你要捉内奸起,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哪怕是关系再亲密的人,若此人伤害了马帮的利益,青峰也绝不姑息。请少帮主放心!习武之人,打打杀杀中难免受伤,想必这一点我父母都清楚。他们是不会怪罪您的!” 鹿宁看着他目光炯炯、言之凿凿,又叹了口气:“那如果……这奸细是你的父母呢,你又待如何?” 叶青峰猛地怔住,低头思忖许久,才抱拳拱手:“既然家父家母都拿着马帮的工钱,在给马帮办事,他们犯了错理应由帮主、少帮主插板,青峰绝不会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而包庇纵容!” “好吧,这件事情就先这样。”鹿宁长叹一声,又叮咛道:“你好好休息,养好伤后咱们再调查此事!”说罢,便起身离开。 * 院中的梧桐叶,在秋风里沙沙作响。 胡七厢房中,春风一度的男女到了天明,却还没从梦中醒来 窗外陡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一匹赤色的小马驹,撞开马棚的院门,发了疯地冲出门。慌不择路下,竟冲进院子里。 小马驹似乎是受了惊,一路上四下乱窜,撞翻了院中许多东西,惹得一阵乒乓作响、甚是忙乱。 它身后紧跟着一个膀大腰圆、皮肤粗-黑、满脸青髯的汉子,正是喂马的牛甲。 眼看着小马驹,莽莽撞撞地要冲入一个厢房中,牛甲大惊失色,立刻紧跑了几步,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马脖子。 随即,他温柔地抚摸着小马驹的脑袋,在它耳边轻声安抚了几句。小马驹似乎听懂人语般,低低地嘶鸣了几声,便渐渐安静下来。 牛甲警惕地四下环顾,见无人走出来责骂,才长长吁了口气。他生怕这个意外的小插曲惊扰了院中,正在休息的贵人们。那样,自己则会饭碗不保。 见小马驹的情绪已稳定下来,牛甲便小心翼翼地将其往马棚赶去。 恰在此时,他身旁的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略见肥胖、衣衫不整的老头,心满意足地迈出门来。 他见到门口茫然无措、胆战心惊的牛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厉声问道:“牛甲,这院子也是你能随意进来的地方吗?刚才你在干什么呢?” 牛甲看到来者,竟是马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由得暗暗叫苦:还真是倒霉!就在他要离开时,竟好巧不巧被云长老抓个正着,看来自己要饭碗不保! 他慌忙低下头,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般,哆哆嗦嗦地说道:“长老别生气,马驹子刚才惊了,冲撞到院子来了,俺是进来抓它的!您千万别赶我走,俺啥都没看见啊!” 他不知道,只是无心的一句话,竟为自己惹来祸端! 云长老见他此时心虚的样子,立时眯起眼,质问道:“牛甲,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牛甲双手发抖,颤声答道:“就……就在刚刚。” 云长老脸色一沉,低声音问道:“你方才路过这门口时,可有听见什么?” 牛甲不由得慌了手脚,连连摇头,却不敢答话。 此时,他已被云长老身上迫人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让云长老放过自己,保住这碗饭而已。 云长老捻须斟酌片刻,冷哼一声:“牛甲,你想要活命,就要记住:今天早上你没进过这个院子,也没看到过我。无论任何人问起,你都要这么回答,明白吗?” 牛甲立刻俯身便拜,磕头如捣蒜:“长老在上,俺方才真的啥也没看到,啥也不知道!求云长老饶俺一命!” 云长老也不敢多做停留,便不再多说,拂袖而去。 见云长老走远,牛甲跪在地上缓了缓神,才慢慢站起身子。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顿觉一股凉意直奔脑门儿。 长叹一声,牛甲轻轻拍了拍小马驹的屁股,立刻赶着它往院外走去。 恰在此时,身后的房门却再次被打开。牛甲听到动静,全身一震,猛地转身回头望去。 其实,他不该回头的。 因为这次他看到的,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怒气腾腾的马蕙兰,正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来。 牛甲见到马蕙兰这般模样,又想起方才,云长老的样子,想着二人从一个房里走出来,这其中各种缘由不用细想,便心下了然。 他彻底慌了,如石头般杵在那里,动也动不了一下。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口中不住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子可真要完蛋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微霜凄凄妾心寒(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刚一迈出门,一抬眼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正呆呆看着自己的牛甲。 她脸上一红,随即宁定,还来不及说句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便连忙转过身去扶住墙,剧烈地吐了起来。 牛甲不善应变,见此情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脸现迷惘之色。 不过片刻,马蕙兰的胃已被掏空,直到吐出黄水来,才渐渐止住。 她虚脱地转过身来,脸颊雪白,没半分血色,两行珠泪从腮边滚了下来。 她忍不住向牛甲怒目而视,面上的神情极是愤懑,似乎昨晚强迫自己的人,正是眼前的痴汉。 缓了缓神思,马慧兰提步走向牛甲,站定在他面前,冷道:「你刚才瞧见他也从这里出来了,对吧?」 说这话时,马蕙兰一双亮如宝石,却红肿异常的双眸,溜溜地转了几转,浓浓的杀意一闪而逝。 牛甲脸上一红,立刻低下头去。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着马蕙兰脚上的红鞋,却不敢答话。 因为他不会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怕会说错话。 马蕙兰见他木头般杵在那里,不说话也没反应,顿时眉眼一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该知道的。你要是讨好我,我就让你生活舒服点。你要是敢乱说话的话,可要仔细你的狗命!」 牛甲见马蕙兰动怒,心下惊惶,不敢开口接话,只是频频点头。 马蕙兰轻哼了一声,高高地扬起头颅,便扭着婀娜的腰肢,翩然离去。 她怒发冲冠、面沉似水地穿过院子,径自回到自己的厢房。 一迈进门,她便立刻烧了一大桶热水,准备沐浴更衣。 不过一会儿,屋内便热气氤氲。 马蕙兰褪去衣衫,将整个身子和头都浸在热水中,水面上徒留着一张墨色青丝铺织的网。 温润的香汤,洗涤着马蕙兰白嫩滑腻的肌肤。她闭目凝神在水中泡了许久,才猛地冲出水面。 一双纤细的玉手,从下至上将脸上的水渍擦去,露出一张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不施脂粉的鹅蛋脸。 马蕙兰此时目光清冷、面色阴郁,似有看透生死之意。却又突然紧皱眉头,攥紧双拳,眉目间皆是恨意。 她缓缓向后靠在木桶的边缘,一双妙目直勾勾的盯着屋顶发呆,咬着下唇的面上,呈现出一丝诡异的表情。 当热水变温又变冷,马蕙兰才从桶中慢慢站起身,缓缓迈出浴桶。 她看也不看地上的衣衫一眼,只赤裸着身子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件崭新的衣裙,重新穿戴整齐。 随即,她款款转过身来,拿着一根烧火棍,面无表情地挑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裙,走到烧得正旺的火炉边,随手一丢。 那套染满屈辱的衣衫,就霎时落入烧红的火堆中。 马蕙兰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眸,看着那套衣裙慢慢化为灰烬,咬牙道:「胡七,你不但辜负我的一番心意,竟还如此陷害我!我马慧兰发誓,此生此世,定要你生不如死!云长老,你这个老色鬼,仔细我要你老命!」 清晨的云雾笼罩着蓝天,深厚广阔、不知尽头。阵阵凉风吹过院子,万竹萧飒生悲。秋露像细微的雪粒洒下,不过一会儿,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蕙兰早早起来,就一直倚靠在栏杆旁,神色漠然地望着院中的细雨蒙蒙。 恰在此安宁之际,一阵怒喊声划破天际,向她狠狠砸了过来:「牛甲!你给老娘出来!」 马蕙兰皱起眉头,心中甚感不悦:谁一大早这般放肆,定要他好看! 她循声望去,只见雨帘之中,冲进来一个身 型肥胖、披头散发的妇女。 马蕙兰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与她素来不和的牛大嫂。 她心中顿生厌恶:这个泼妇气势汹汹闯进来,肯定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她动也不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牛大嫂,忙不迭地在院子里四处翻找着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找到。 牛大嫂转身间,看到长廊下独自观雨的马蕙兰,脸色一沉,立刻狂奔过来。 她也不顾自己此时正淋着雨,只是插着腰,高声嚷道:「马慧兰,你个臭-婊-子!你把牛甲给藏到哪儿去了?」 马蕙兰翻个白眼,轻哼一声:「老泼妇,你有毛病吧!你儿子不见了找我要人,你丈夫不见了也来找我要人?你家人都有我看着,还要你干什么?」 牛大嫂怒不可遏,扯着喉咙喊道:「骚-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儿!这院子里哪个男人你没睡过,你每次看到我家牛甲,都给他抛媚眼儿,你当老娘眼瞎啊!」 马蕙兰觉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冷笑道:「真是笑话!我朝一个木头疙瘩抛媚眼,还不如冲那马棚里的马驹子抛媚眼儿呢!那种男人,除了你谁还能看得上!」 牛大嫂气急败坏,失声尖叫道:「少废话,说!你把俺家牛甲藏哪儿去了?」 马蕙兰抱着双臂睨着她,挑衅般说道:「我不知道!再说,我就算是知道,也不想告诉你这个泼妇,你又能耐我如何?」 「你!」牛大嫂指着马蕙兰的鼻子,气得全身颤抖不止。 她知道自己嘴笨,肯定说不过马蕙兰,便气急败坏四下看看,随手抄起立在墙上的一把锄头,不管不顾地向马蕙兰扑过去。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马慧兰看着她手中的锄头,顿时心头一颤,一时之间忘了逃跑,只伸手挡在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两声怒吼竟同时响起:「住手!你要干什么?」 马慧兰和牛大嫂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循声望去。 只见叶孤鸣与叶青峰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正站在门口,向牛大嫂怒目而视。 看到自己母亲受辱,叶青峰一个大步抢上前去,伸开双手,挡在马蕙兰面前:「不许你伤我母亲!」 叶孤鸣也疾步走过来,一把抢过牛大嫂手中的锄头,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牛大嫂见他们人多势众,不禁有些胆怯了:「俺……俺丈夫不见了,我来找她要人!」 叶孤鸣闻言更怒,一把丢下出头,高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丈夫没了,为何向我的夫人要人?」 马蕙兰脸色一变,立刻扑到叶孤鸣怀中,掩面哭诉道:「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牛大嫂也太欺负人了,先前就埋怨是我害死她儿子,现在她丈夫找不到了,又来埋怨我将人藏起来了!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呢。」说着,她竟嘤嘤哭了起来。 马蕙兰很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她能很轻易地激怒叶孤鸣,让他失去理智,义无反顾地相信自己。 果然,此话一出,叶孤鸣虎躯一震,顿时满腔怒火:「牛大嫂,你休要张狂!你儿子的死自有大老爷的公断,若真是我们马帮之人做的,也有官家的处罚,轮不到你来这里撒野!你若想继续胡搅蛮缠,休找我夫人,我叶孤鸣在此!」 牛大嫂见他这个架势,吓得全身一颤,心下愈觉得委屈。 想来想去,牛大嫂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拍着大腿,放声大哭起来:「你们、你们欺负我们老实人!我儿子就是和她吵完架才下落不明的!如今我丈夫早上来喂马,晚上就不知所踪。我来找 人,你们不但不帮我,还敢威胁我!我家中的人都死光了,我还活着什么劲啊!」 说完,她坐在满是地坑的地上打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成个泥人。 叶青峰见她哭得伤心欲绝,心有不忍,便过去扶起牛大嫂,轻声安抚道:「大婶,您为何一直坚持,牛大叔是被我母亲藏起来的,你可有凭证?」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牛大嫂倍感温暖,她鼻子一酸,哭得更伤心了。 脏手抹了一把眼泪,牛大嫂断断续续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母亲每次见到牛甲就……」 马蕙兰见牛大嫂竟毫不遮掩,担心她口不择言,忙插口打断她:「好!你不就是怀疑,我们窝藏了你丈夫吗。不如这样吧,这个院子你随便搜好了,你搜到人,你说的话我就认,搜不到人,我再和你秋后算账!」 听到这话,牛大嫂赶紧站起,不依不饶道:「成,我就要先看看你的屋子!」 马蕙兰看着她冷笑一下,也不多说话,即刻带着牛大嫂,走到自己的屋子前。 她一把推开门,侧过身子,抱着手臂斜倚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牛大嫂,伸手比了个请,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牛大嫂本是昂首挺胸迈进门,可当她看到屋内的情况后,却顿时傻了眼。 她这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屋子,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是贵重的紫檀木所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屋内四壁各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映得房内十分明亮,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卧房里放着一张雕花的拔步床,床上铺着湘绣的大红锦被和枕头,上绣一对戏水的鸳鸯,颜色灿烂、栩栩欲活。 床旁边还有一个女子的梳妆台,满桌堆放着上等的珠翠和特制的胭脂,一个八宝琉璃瓶中,插着一束开得正艳的兰花,散发着淡淡幽香。 牛大嫂茫然四顾,既嫉妒又羡慕:这样的房子,怕是连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微霜凄凄妾心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窘样,忍不住出言讥讽:「怎么样啊?牛大嫂,你可看得仔细了吗?你丈夫牛甲可藏在这里?」 牛大嫂狠狠瞪她一眼,四下呼喊道:「当家的?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啊!」 她仔细地将屋内查看一遍,见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才垂头丧气的走出屋去。 经过她身旁,马蕙兰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你嫉妒我,可就你男人那副模样,也配进我屋子?他只配和你这种泼妇,在马棚里滚草垛!」 牛大嫂死死瞪着马蕙兰,恨得牙根直发麻,却找不出一句话来骂回去。 马蕙兰看着她不服不忿的样子,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呦,看样子你还不服气啊?行,既然你今天闹得这么大,旁人听到,还误以为我真和你丈夫有一腿似的。那今日我就带着你,将这院子里所有房间都查个遍。还你一个放心,也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叶孤鸣听到这话,心下迟疑,忙插口道:「夫人,何必闹成那样,岂不是让兄弟们看笑话吗?」 马蕙兰黛眉微蹙,幽怨道:「老爷,此言差矣!既然你要是不让她找一找,怕是日后,她家鸡狗丢了都会赖上咱们的。不如就让她找一找,好彻底死了心!」 叶孤鸣迟疑了一下,觉得她说得也不无道理,也不再阻拦。 随即,叶家三口人就带着牛大嫂先,先后看了院中所有闲置的客房:每间客房都不大,无奈摆设也都别无二致,一开门基本上都是一目了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随后,一行人又来到,叶孤鸣平日里闭关独住的屋子:这间屋子里设施很简陋,除了一应的生活用品,剩下的都是兵器,和一桌子他自己画的刀法图谱,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接下来,一行人又到了叶青峰的房间:少年的房内设施简单而整洁,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一摞书,都是《庄子》《论语》之类的书籍,还有一沓练字的字帖。 看得出来,屋主人平日里甚是喜爱读书。唯有墙上挂着几个罕世的刀剑,才能看出这是个习武之人的房间。 看着桌上的那些书,叶孤鸣皱着眉头,薄斥道:「你又不去考状元,读这些书无用。只会让你分神,影响你在武学上的造诣,以后还是少看得为好!」 叶青峰低下头去,红着脸轻声说道:「是,我知道了!」 马蕙兰却走过来,柔声安抚道:「峰儿,你父亲是粗人,不懂得舞文弄墨之事,你千万不要怪他。你做的没错,以后你要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而不是孔武有力的莽夫!就算是不考状元,圣贤之书还是要读的,娘支持你。」 叶青峰感激地看向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叶孤鸣听到马慧兰说话,也不敢还嘴,唯有叹了口气,负手转身离开。 一行人撑着伞一路往下走,就来到了鹿宁的房门口。 四人站在门口停下脚来,马蕙兰刚要提步去敲门。 叶青峰却当下拦住她,低声说道:「母亲,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怎能去少帮主的房里搜索一个男人呢?」 牛大嫂见他阻拦,忍不住出头反驳道:「怎么去别人的屋子,都没见小哥儿拦过,独独到了少帮主的门口,你却推三阻四的!莫非你和少帮主有私情不成?」 叶青峰怒视牛大嫂,低声喝道:「牛大嫂,你休要血口喷人!少帮主是未出阁的女子!玉洁冰清的一个人,岂容你在这里出言侮辱?」 马蕙兰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忽然笑了笑,便出来打着圆场:「峰儿说得对,别说是我们的少帮主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的闺房也是不能说进就进的!更何况咱们这是要搜一个男人!这样做,确实会有损女儿家的名节,我看咱们还是去 别的房间搜搜看吧!」 牛大嫂今日占尽了风头,到了此时怎肯罢休! 她插着腰,不依不饶道:「是你们让我过来找人的,找到现在了,你们还想反悔不成?少帮主怎么了,少帮主就能藏男人了?我今日还非要进去看看!」 说着,牛大嫂便拉开马慧兰,就去拍门,扯着脖子大喊道:「少帮主,开门!」 声音大到生怕院子里的人听不见一样。 叶青峰一步冲过去,伸开双手挡在门前,势不退让:「牛大嫂,我们看你可怜,才让你到处搜人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今日,少帮主的屋子,有我叶青峰在,你便进不得!」 本来叶孤鸣也觉得不合适,可听完牛大嫂的话,又觉得甚是有理。 他皱眉看向叶青峰,正色道:「峰儿,你莫要拦着!少帮主虽然是女子,可她既然身为马帮帮主,就有责任为马帮兄弟洗刷冤屈!再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此番举动,她定会理解的!」 牛大嫂见到有人撑腰,立刻挺直了腰板,昂首睨着叶青峰,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此时,她也不知,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要找到牛甲,还仅仅是为了出口恶气! 正所谓大恩如大仇! 当初马帮对他们夫妻无条件的帮助,牛氏夫妇自知无法报答,唯有对人俯首帖耳、努力干活儿,也无法报答其万分之一。 这种看不到头儿的无力感,一旦碰到日常中的摩擦,就会演变成一种情绪,一种你救我一命,就是在故意欺负我的不满情绪。 加上牛大嫂对马蕙兰有一种,来自心底的疯狂嫉妒,让这种不满情绪,不断的增加,一旦有任何复仇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马蕙兰见叶孤鸣出头,也不好再坚持,只好默然站在一旁。 叶青峰见父亲如此固执,母亲也躲在了一旁,也不再开口争辩。却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双亲面前。 叶氏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二人都心疼地要去拉住儿子。 叶青峰却拦住他们,拱手道:「父亲、母亲,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帮主都不信任,还要和外人一起羞辱她,那就是不忠,还有什么颜面混迹江湖?青峰是一个男儿,若连一个女子的名节都无法保全,那便是不义,还算是什么男儿?今日父亲若硬要闯进去,请赐我这个不忠不义的儿子一死吧!孩儿定不会退让半分!」 这下子,牛大嫂可彻底傻眼了:虽然她从来不理解何谓忠义,却没想到自己只是要进屋去找人,竟闹到了有人要自尽的份上! 马蕙兰见儿子如此决绝,立刻红了眼眶:「我马蕙兰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生了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 说完,她泪眼婆娑地看向叶孤鸣,恨恨道:「老爷,峰儿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你若还执迷不悟,就是害了儿子,那我也不活了!」 叶孤鸣一愣,咬牙盯着他们母子许久,便不再理会,转身拂袖离去。 叶青峰顿时松口气,却又向着叶孤鸣的背影,连拜了三拜。 马蕙兰将他扶起,心疼地问道:「峰儿,你父亲都依你了,还磕头作甚?」 叶青峰却满面愧色,喃喃道:「孩儿惹怒了父亲,实在是不孝!」 马蕙兰心中宽慰,连忙起身带着他追上叶孤鸣,又往前走去。 四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手持宝剑、倚门而立的少女,缓缓松了口气,转身将宝剑重新挂在墙上。 她慢慢地走到窗口,推开雕花的窗棂,抬眸眺望窗外稀稀疏疏的小雨出神。 其实,从牛大嫂与马蕙兰争吵之时,鹿宁就一直在偷听,她起初只是想从二 人的谈话中,找出一些线索。 直到他们开始挨个房间去找人,她便从墙上取下宝剑,走到门前静候。 此时她已经想好对策:若他们敲门要求进来,自己会将他们全数撵走。如果他们敢硬闯,她已经做好,今日与他们决一死战的准备! 幸好叶青峰的抵死相护,平息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纷争。 鹿宁望着雨中,那个禹禹独行的清瘦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彼时彼刻发生的一切,让她彻底打消了,对这个少年的一切怀疑。 她现在倒是坚信:整个马帮中的人都有可能杀人,包括糊涂昏聩的叶孤鸣! 一行人最后走到胡七的房门前停下脚来。 马蕙兰转过身,瞧着满脸横肉的牛大嫂,冷笑道:「这可是院子里的最后一间了,若还找不到你丈夫,往后你可再不能赖到我们马帮头上了!」 牛大嫂横了她一眼,急吼吼地说道:「少废话!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么大的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说着,便横冲直撞地推门而入。 马蕙兰却一把拉住她,厉声喝道:「你急什么?胡-公子是我们的客人,又不是马帮的人!你若要进去搜,必须得敲门问过他才行!」 牛大嫂轻哼一声,晃着脑袋嘲讽道:「方才到了少帮主的房间,你们三人横加阻拦,现在到了一个男子的房间,你又挑出来阻拦,我看你这就是心虚!」 马蕙兰却不以为意地淡淡笑道:「牛大嫂,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们让你进来搜人,已是最大的仁慈。你若敢胡搅蛮缠,得罪了少帮主、得罪了主顾。我立刻将你们夫妻赶出马帮,让你们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牛大嫂无言辩驳,只好后退了几步。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三章 梦中清明雨纷纷(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转过身,轻轻敲了三下门。 见无人来开门,便柔声喊道:「胡兄弟,我们有事找您,劳烦您开下门!」 可还是没人回应她。 马蕙兰转头看向叶孤鸣,纳闷儿为问道:「莫非胡兄弟出门了?」 叶孤鸣对胡七这种文弱公子一向没好感,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既然他不在,那咱们就进去看一下倒也无妨!若他回来怪罪,我再去和他解释。」 马蕙兰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便打开房门,和牛大嫂一起走进门去。 不过片刻,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叶孤鸣和叶青峰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一齐冲进门去。 二人刚一进门去,就看到马蕙兰和牛大嫂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大张着嘴、满脸惊恐,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叶青峰跑到马慧兰的身旁,急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马蕙兰此时惊吓过度,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挣扎了好半天,才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屋内。 叶青峰立刻提刀冲进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只见屋里四面墙壁上都喷溅着,狰狞的猩红色血迹。 椅子上安然坐着一个没有头颅的身子,腔子里的鲜血已经干涸,流的遍地都是,凝固成了血豆腐。 而桌案的正中央,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头颅,那头颅双目圆睁、双唇微张,看上去好像死不瞑目。 叶青峰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一抬头却看到,墙的正中央,用鲜血写着一行字:这不是最后一个! 对一个女子来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中年丧夫、老来丧子。牛大嫂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去了活下去的所有希望。 当她看到老实巴交、一日说话不超过十句的丈夫,那具四尸体的时候,她并没有像上一次看到儿子瘦瘦小小的尸体时,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只是木然地盯着桌子上,那颗毫无生气、其貌不扬的头,昨天一共和自己说了三句话: 「最近母马生崽子了,俺得早去晚归,多照顾着!」 「明天俺去山上砍棵树,在入冬之前种在小乙的坟头!」 「孩儿他娘,俺想小乙了!」 现在,马棚里的小马驹在母亲的身下撒着欢儿地吃奶,砍树的工具还堆在墙角,山上的树还郁郁葱葱,小乙的坟头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棵草。 而眼前的这颗头颅只是紧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过去,伸出粗苯的手来,温柔地理了理,丈夫那蓬乱如草的头发,细心地将发髻上沾着的稻草,一根一根拿了下来。 那只手颤抖着往下,摸着那张自己看了十多年,有时觉得厌烦的脸,此时却觉得还是没看够的,只怕日后再也看不到了。 一想到以后都看不到了,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全然死去。突然捂着胸口哀嚎出声。 她冲过去扑到丈夫那已经僵硬冰冷,如冰坨一般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坨冻肉,心中悲痛不已。 她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这样一个你骂他一句不会还嘴,你打他一下不敢还手的男人,究竟会惹到谁,竟然痛下杀手,让他死无全尸呢? 不知哭了多久,她从马棚里推来一个平日运送稻草的车,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只凭一个人连拉带拽地,将丈夫的尸体从屋里拖到车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抱出来,放在这颗头颅主人的怀中。 然后,她抹了把眼泪,又擦了擦鼻涕,一把握住车的把手,在泥泞的道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吃力地 往外走去。 天气寒冷,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耳边又传来了杜鹃的声声悲啼。 从马帮到府衙的路上,一片昏暗、泥泞不堪。漫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把人的视线,都给弄迷糊了。 牛大嫂推着自己丈夫的尸身,踉跄地走在去往府衙的路上,好几次她跌倒了,都会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泥水,再继续赶路。 走到半路,遇到泥坑,车忽然翻了,那颗头颅从怀中跌落,在路上滚着。 牛大嫂放下车子,笨拙地在后面追着,这场面远远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牛大嫂却满怀伤痛。 当她从泥坑里抱起那颗满是泥水、不辩面目的头颅时,她慌了。便一屁股坐在泥坑里,从身子里面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沾着泥水将丈夫的脸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眼中是这一辈子不曾有过的温柔。 她抱着这颗头颅转过身,却怔在原地,只见斜风细雨中,一个青衫少年正在费力的将车一点点推出泥坑,又继续往前推去。 牛大嫂抱着头颅跑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少年,少年跌坐在泥坑里。 眼睁睁看着满身污垢的女人重新放好头颅,又费力地往前推去。 他不顾身上的泥泞,连忙起身,拿过一把雨伞追了上去,撑在她的头上。 这次,牛大嫂没有拒绝。 因为她不忍心自己的丈夫惨死后还要被雨淋。这是她能陪他走的最后一段路了,她不希望他再那么狼狈不堪! 还好,这段最后的路上,虽然没有自己的儿子相送,却也并不孤单。身旁那个善良的青衫少年,正红着眼圈为夫妇二人打着伞,口中喃喃念着《往生咒》。 牛大嫂看着车上的尸体,低低的念叨:儿呀,孩儿他爹啊,你们俩个已经不再孤单,去了黄泉那边相依为伴! 可是这凄凄凉凉、孤孤单单、冷冷漠漠的人世间,我一个人又该怎么活? 少年陪着她一路默默走到府衙门前,牛大嫂看着庄重威严的大门怔怔地发呆。 她是一个乡下妇女,不知道该怎么迈进这道门,上次若不是被人搀扶着进去,她定是不敢的。 叶青峰看出她的窘迫,将雨伞放在牛大嫂的手中,转身跑到大鼓前,举起鼓棒,奋力地敲了几下。 朱红的大门吱丫丫被打开,一群衙役跑出来,将装有牛甲尸身的车子推了进去,又将牛大嫂扶了进去。 此时,大堂还是上次的大堂,老爷还是上次的老爷,连下面跪着的人都没有变。唯有躺在地上的尸身,由牛大嫂的儿子变成了她的丈夫。 夏云清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击鼓?可知若是击响此鼓,无论你有冤与否,都要先打四十大板的!」 牛大嫂跪在下面,看着同样被白布遮住的尸体怔怔出神,眼中一片视死如归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青峰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躬身深深一揖,朗声道:「是草民叶某替牛大嫂击鼓伸冤的,这四十大板草民愿意代领!」 夏云卿瞧着这个稚气未脱、却满身正气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牛大嫂,心下不忍,便道:「你先说说是为何事伸冤,这四十大板暂且记下!」 叶青峰转头看了一眼,正自出神的牛大嫂,转头向夏云卿说道:「回禀大人,今天早上在马帮院中胡七的房间内,发现了牛甲的尸体!」 夏云卿眉头一皱,问道:「前几日儿子的尸体在山洞中被发现的,是否也是这位牛大嫂?」 叶青峰心头一酸,颤声道:「正是!」 夏云卿转头向仵作说道:「怎么样?可有结论?」 仵作躬身说道:「禀大人,牛甲是被人先勒 晕,然后再将头颅用利器割下!」 牛大嫂听着自己丈夫是如何被杀害,又如何被肢解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个世间和她再无关系。 到最后,她只是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说道:「求大老爷为我丈夫抓住凶手!」话说完,她却一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夏云卿轻叹一声,向叶青峰说道:「胡七此人可在?」 叶青峰沉吟道:「如今此人已不在马帮,不知所踪!」 夏云卿又问道:「胡七是何时不见的?」 叶青峰拱手垂眸,道:「昨天早上,有人看到他匆匆离开了马帮,就再也没有回来!」 夏云卿一拍惊堂木,冷喝道:「整个灵州城张贴通缉令,通缉胡七!」 左右衙役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是!」 叶青峰忙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毕竟胡-公子是我们马帮的贵客,是否要先与鹿帮主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夏云卿沉吟道:「事态发展到此刻,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胡七,再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了,必须将他缉拿归案!」 叶青峰不敢再求情,只好拱手沉声道:「是!」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灵州城一入了十一月,整个城市都迅速冷了下来,连半点余地都没留。 不过一天一夜,灵州城内的每一面墙上,都贴了一张悬赏告示:上面画着一张清秀无伦、绝世倾城的脸,和下面的罪行显然不符。 每个路过的百姓,都会看上那张画像好一会儿,待看到下面的累累罪行,又连连摇头,转身离开。 马帮院子里胡七的房间,已经被官府的人查封,里面还是牛甲死时候的样子,每每路过的人,都能闻到从里面传来的腥臭味。 可门前那个红衣少女,却似乎闻不到一般,已经在门前呆站好久了。 她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心下甚是难过。胡七一声不响的,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几天过去仍是杳无音讯。 鹿宁决定不再等待,她此时心里十分笃定: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胡七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必须要找到胡七,确定他的安全,她要查出道这一切事情的真相!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梦中清明雨纷纷(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转身跑出院子,刚刚跃上雪绒马,身后便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少帮主,你要去哪儿?」 鹿宁转过身,看到一个青衫少年站在不远处,正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 鹿宁一怔,迟疑道:「我能信你吗?」 少年也是一怔,随即点点头。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我不放心胡七,我要去找他!」 少年脸上一红,喃喃道:「他杀了人,你还信他吗?」 鹿宁轻叹口气,道:「我不信他会杀人,也找不到他杀人的理由!」 少年一双清澈的眼眸微微一黯,随即应声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找!」 说完,他转身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与鹿宁并辔而行,急奔出门去。 * 西沉的太阳,恹恹地落下去,只剩半根竹竿那么高了。从天际飞来的两行新雁,也愈飞愈远。 一阵缥缈悠扬的乐声,从一间陋室里传出,带着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乐声却在高潮处戛然而止。随后,便是隐隐一声叹息。 一个碧色衣衫、长身玉立的男子从七弦琴旁,缓缓站起身走过来,轻声道:「自从你住进我这个陋室中,就没有一日是痛快的。」 说话的正是肖玉楼。 他身旁白衣飘飘、超凡脱俗、手握长箫的男子,正是被满城通缉的胡七。 胡七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还险些被歹人算计,现在却成了一个,被通缉的嫌疑犯!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肖玉楼轻声一笑,感慨道:「胡七,你当初就不该来到灵州!这里有天下最美的风景,却是北渝最可怕的地方!尤其当你惹了马帮后,应该即刻就离开这里的!」 胡七侧目看向他,平静地问道:「那我倒不明白了,既然肖老板什么知道,为何不离开这里?」 肖玉楼目光闪动,微笑着说道:「其实你我相遇之时,我正打算要离开灵州。不过,后来我没有走,是因为我还有使命在。」 胡七微微一怔,好奇道:「有什么使命,能让你豁出性命坚守这里?」 肖玉楼看向胡七的眼神温暖而动人,笑容更是明媚:「我的使命,就是将你平安送出灵州。你一日不走、我就留一日,你一年不走、我就留一年!」 胡七心下甚暖,却凄然笑道:「胡某何德何能!能让肖老板为我枉送了卿卿性命?」 肖玉楼轻描淡写地道:「士为知己者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我肖玉楼一生漂泊,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能死在最重要的人身边,才是死得其所!」 胡七略一沉吟,喃喃道:「也不知鹿姑娘她怎么样了……」 肖玉楼长眉一挑,冷笑道:「就是马帮害得你沦落至此。你竟还想着那个土匪头子!」 胡七皱起眉头,辩解道:「这件事和鹿姑娘无关。她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 「最好是这样。」肖玉楼脸上挂着一抹讥诮。他现在对马帮的人没什么好感。 胡七看出他似乎不太高兴,走过来说道:「胡某多谢肖老板的出手相救。我当时竟没发现自己是着了风寒,还以为是那媚药作祟,险些害死自己。」 肖玉楼淡淡道:「我视你为知己,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上次在凤鸣山,你也救了我。」 胡七微微一笑,提醒道:「救你的不是我,而是路帮主。」 肖玉楼脸色微微一变,沉吟片刻才道:「好吧,我承认鹿帮主的确侠义心肠,与马帮其他人不同。不过,这件事明显你是被陷害的,她却到现在也没来寻你,可见她并不完全信你。」 胡七微微 蹙眉,心有余悸道:「这件事不能怪她。她也不会想到,叶夫人那样端庄贤淑的女子,会有如此卑劣的手段!」 「端庄贤淑?你可真是抬举她了!」肖玉楼目光阴冷,咬牙道:「她本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生性放荡的女人,连青楼的女子也不及她半分!不过,幸好你跑得快,又及时泼了冷水让自己生病。若不是你因此发烧昏迷了一天一夜,你这身上的媚药是无人能解的!」 胡七忽然问道:「对了,上次我们将你送入医馆,为何你第二天一声不响的走了?我还去了你唱戏的地方,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肖玉楼冷哼一声,道:「那个追杀我的人,身手十分了得,若我不躲起来,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胡七试探着问道:「你可知那刺客的身份?」 肖玉楼略一迟疑,摇摇头道:「我只知此人和马慧兰关系密切。」 胡七双眉一竖,咬牙道:「果然是马慧兰的人!她还真是恶毒!」 肖玉楼叹了一口气,轻声劝道:「胡七,你让云长老进了马蕙兰的屋子,她是不会放过你的!所以,马帮你现在绝不能再回去了!」 胡七端详着他,试着问道:「肖老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肖玉楼叹口气,道:「你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胡七走到窗前,茫然看着屋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暗暗感慨着:是呀,关心则乱!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什么时候才能洗刷冤屈呢? 而且,不知道鹿宁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相信了自己会杀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担心得出来寻找? 此时此刻,他明明深陷困境,却甚是挂念鹿宁。 肖玉楼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柔声安抚道:「放心吧,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他会豁出命去护胡七的周全! 恰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青峰,你去那边看看,我往这边走,一会儿咱们在这里会和。」 胡七心头一惊,他立刻认出,这是鹿宁的声音。 「是鹿姑娘,鹿姑娘来接我了!」胡七面现喜色,忙推开窗子,一眼就看到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女,正焦急地四下环顾着,一遍一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太好了!她来了!」胡七不顾一切地奔到门口,手刚放在门上要推开,却见肖玉楼一步奔过来,拨开他的手。 「小七,你若此时现身,便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肖玉楼冷冷警告着,他一张秀气的脸,因为嫉妒变得有些狰狞。 「你什么意思?」胡七拧紧眉头,十分不悦。 肖玉楼耐着性子问道:「现在衙门在通缉你,你若露了面,鹿帮主可会将你交给衙门?」 「不会的。」胡七斩钉截铁:「她最讲义气,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她不会将我交出去的!如果她真的相信我杀了人,是绝不会出来找我的!」 「没错,你说得在理。」肖玉楼又道:「可她找到你却又不将你交出去,就是在窝藏逃犯!这罪名可不小啊!」 听到这话,胡七全身犹如僵了一般,一动不动。 「以她此时在马帮的处境,是不会有人帮她的。到时候,她救不了你反而将自己搭进去了。你确定要这么对她吗?」肖玉楼逼近他一步,气势迫人地质问着。 「你说得对,我不能害她。」胡七沉沉地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手,转过身走回桌边坐下,拿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下。 看着他落寞的神色,肖玉楼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一想到胡七离开这里,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又忍不住让自己心硬起来。 鹿宁急迫的声音在窗外不绝于耳,每一声仿佛都在敲打着胡七的心坎儿,让他嘴角微微抽动着,拳头也越握越紧。 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也不去想,生怕一个忍不住就会冲出门去。 不过一墙之隔而已,鹿宁骑着雪融马还在焦急地四下寻找,明艳绝伦的脸上已爬满细密的汗珠,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堆满失望。 她和叶青峰几乎将整个灵州城都找遍了,甚至顾不上吃喝,此时已有些虚脱。可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不知所踪的胡七。 自打她踏入灵州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死了太多的人。她最不喜欢下一个看到的尸体,是属于胡七的! 「少帮主,我那边没有发现,你这边如何?」不过一会儿,叶青峰去而复返。 不吃不喝跑了一天,连身强力壮的叶青峰,脸上也有了恹恹的菜色,嗓子更是失去了清脆的音色。 鹿宁失望得摇了摇头:「我也是一无所获!」 她茫然地瞠目四顾,喃喃道:「你说这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叶青峰迟疑地问道:「胡-公子会不会已离开灵州了?」 「我倒希望如此。」鹿宁咬了咬唇,黯然道:「只要他活着,在哪里都好。」 叶青峰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少帮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鹿宁转头看向他,目光澄澈。 叶青峰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气:「少帮主这样找他,是想将他缉拿归案,还是要帮他洗刷冤屈?」 鹿宁稍稍思索,淡淡道:「这个案子没查清楚前,我不会把胡七交给任何人。」 叶青峰立刻忧虑起来:「少帮主,您可别忘了,您是胡七的保人!如果我们找到胡七,却不将他交给官府,这就是窝藏逃犯!到时候别说胡七了,就连您自己也会收到牵连而入狱!」 鹿宁扬起鼻尖,轻声笑了笑:「如果怕坐牢,就不必行走江湖了!再说,胡七今日之灾是因马帮而起,我们必须要查清事情真相,替他洗刷冤屈!怎能躲起来做个所有乌龟!」 叶青峰脸色涨得通红,忙低头拱手道:「是,青峰失言了!」 鹿宁一扥缰绳,正色道:「那些躲在马帮里的宵小之辈,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怕了吗!我不但不会怕,更不会退缩!一定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让他们为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着,她一扬马鞭掉头离去。 叶青峰讷讷地站在原地,细细琢磨着最后这句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步步皆殇惊乾坤(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或许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如夏云卿这般,能够彻底了解什么叫黄粱一梦、什么叫世事无常:那便是一夜之间,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跌落到一个地方上的推官。 何为推官? 是朝廷正七品地方官员,掌理刑名、赞计典,为基层专门的司法官员。除了要审理百姓递交的案件、上级各机构批发下来的案件,还要进行州县案件的复核。 自从夏云卿到灵州担任推官之后,似乎就丢掉了那些,当日贵为首辅时的锐气和锋芒。 他的头上有一个蔡知府,虽然二人从未露过面,却正是这个蔡知府,下令让整个府衙的衙役们消极怠工,孤立夏云卿的。 面对蔡知府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夏云卿知道,自己一味强硬是没用的,对这些烂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或许是看到有马帮的鼎力相助,夏云卿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而且以夏云卿的人脉,若逼急了往上上奏的话,他们定会饭碗不保。 所以近日来,府衙上的衙役们,也开始渐渐复工。虽然表面上还是懒懒散散,满脸不忿,可面对夏云卿的吩咐也不得不去做。 夏云卿时常呆坐在书房里,翻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案卷,心中难免失落: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一只雄鹰变成了一只家鸡,就算天天再扑楞翅膀,怕也再难飞回到那片宽阔无际的蓝天里了! 可他仍不愿蹉跎时光,他希望能在剩下的岁月里,多为本地的百姓做些事。这样一来,就算不能被历史铭记,也要永存于百姓的心中! 正在他忧思间,一个衙役推门而入,拱手禀道:「老爷,马帮少帮主求见!」 「快请进!」夏云卿立刻打起精神,站起身来迎出门去。 鹿宁一袭红衣、长发飘飘、款款而至,向夏云卿拱手一揖:「突然到访,还望夏大人莫怪!」 夏云卿抬手虚扶,和蔼笑道:「鹿帮主客气了!老夫还要多谢你拨出人手前来帮忙,这灵州府衙才这么快恢复秩序。」 鹿宁看了看两旁的人,走近一步低语道:「夏大人,我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云卿侧过身,一抬手:「鹿帮主,有话屋里去说!」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去,随后关紧了房门。 夏云卿引鹿宁坐下,一边为她斟茶,一边试探道:「想必鹿帮主此次前来,是为了胡七之事吧。你是不是要和老夫说,胡七并没有杀人。」 鹿宁微微一怔,接过茶杯,笑道:「夏大人聪慧,我实在找不出胡七杀人的理由。而且我相信,他躲起来并非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躲难。」 「躲难?」夏云卿微皱眉头,略有不解:「胡七不过是你们的一个客户,他究竟在躲什么难?」 「难在马帮,亦或在翊王!」鹿宁目光恳切,字斟句酌。 夏云卿捋着长髯,垂眸深思,更是不解:「鹿帮主说这话可是严重了,你可知这句话关系重大?」 「鹿宁当然知道!」她放下茶杯,敛起笑容,正色说道:「鹿宁不敢欺瞒夏大人。其实这次我前来,就是因为前一段日子,马帮奉命护送安南世子,半路却遭到截杀,世子如今下落不明……」 夏云卿脸色霎时变色:「老夫怎么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鹿宁叹了口气,神色颇显无奈:「一来,如今安南已乱作一团,地位不稳的贼君正四处追杀残存的皇室宗亲。想必他们不敢透露出半点行踪。二来,事发之后,马帮尚未确认失踪之人是否为安南世子,也不敢声张以免引来更大的祸患。所以一直在暗中寻找,不敢声张此事!」 夏云卿微蹙眉头 ,不解道:「那此事和胡七有何关联?」 鹿宁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到了这里发现,此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马帮近期来,人员流动颇大,我每每探访离开之人,此人都会遭到暗杀。甚至我自己还屡次受到生命的威胁。调查的过程中,我得知,灵州分号不但和本地官府有所勾结,还涉及到城外的一座铁矿,而这座铁矿的开采权,应该在翊王手下!想必胡七定是因为此事受到了牵连,还请夏大人明察!」 听到这里,夏云卿双眉一竖,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鹿帮主,老夫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还望你能将此事细细说来。」 鹿宁深吸口气,才把几件无头命案、刺客兵器的来历等,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向夏云卿交代。 待鹿宁说罢,夏云卿看着桌上的案卷,忽然幽幽开口:「这段时间,老夫翻阅旧案,发现许多案子都被按下没有处理,甚至还有多次涂改的痕迹。听你这样说,显然是有人在掩盖一些事实。」 鹿宁忙问道:「大人可有问过负责记录案卷的主簿?」 夏云卿捋着胡须,微微一叹:「每个主簿都是大老爷自己带来的。大老爷九年一任,主簿差不多也是九年一换,现在的主簿是蔡知府的人,就算问他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鹿宁眼珠一转,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些案件中被隐藏起来的事,想必都是蔡知府的授意了?」 夏云卿不置可否,可神色间异常的紧张和愤怒,给了鹿宁一个答案。 鹿宁忙提醒了一句:「看来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若出了差池,牵连到殿下,可就大事不妙了!」 夏云卿怅然道:「老夫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牵扯翊王。翊王未经同意,不得擅离盛京一步,定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兴风作浪!此事一旦传入皇上耳中,难免会对翊王落井下石……」 说至此,他不免想起自己的遭遇,眼中闪现一抹悲戚之色。 狭小的房间内,似乎就因这淡淡的一句话,而变得充满寒意。 二人彼此沉默相对,似有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说话。 下人敲门后,送进来一壶热茶。 鹿宁抢在夏云卿拿起水壶,先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注满青绿色的茶汤。 奔跑了大半天一口水没喝,她一口就喝了半杯。茶的热气流遍全身,稍稍驱走了一些寒意。 「对了夏大人,上次典当行和镖局的案子可查出什么线索?」鹿宁放下茶杯,转过话题问道。 夏云卿轻啜了口茶,正色道:「典当行的人看上去是死于堕马,其实他的颈椎早被人打断。而镖局的灭门惨案,那几个门口的人,确实是被活活烧死,可堆在一起的人,也均被人扭断了脖子……」 一言以蔽之——这些人都是被人谋杀,又伪装成意外的。 鹿宁的头微微下垂,似在强忍心中窜起的怒火。 「看来,果然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让我继续调查。」再抬头时,她每个字都是咬着牙根儿说出来的。 「似乎是这样的。」夏云卿也无法反驳。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陡然响起。 「进来!」夏云卿收起脸色。 一个浓眉大眼的糙汉推门而入,看到鹿宁,脸上一喜:「呦,少帮主来了?」 鹿宁微笑颔首,甚是端庄:「马武,今天你当值啊!」 马武转头看向夏云卿,抱怨道:「夏大人,咱们这监狱的条件,是不是该改善一下了?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再也装不下人了!」 夏云卿与鹿宁相视一怔,疑惑道:「监狱会人满为患?这怎么可能!难道那 些重罪的人未曾被斩首,刑期到的犯人也不曾释放吗?」 马武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听一个年长的牢头说,监狱里许多人只是找个由头被关进去,具体关多久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人不能被放出!」 夏云卿和鹿宁相看了一眼,心中顿时疑云纵起。 鹿宁缓缓起身,拱手道:「夏大人,咱们还是去看看吧。这件事的确稀奇!」 夏云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嗯,本官近日来一直忙着查看旧案,是该去监狱里查一查了!」 说着,二人便往门外走去。 马武却连忙摆摆手,满脸嫌弃地说道:「少帮主、大人,你们还是别去了。那监牢里又骚又臭,去过一次就会满身跳蚤!」 鹿宁白了他一眼,低声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前面带路!」 马武只好应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 马武说得不错。鹿宁和夏云卿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味。 夏云卿皱了下眉头,依然阔步走了进去。鹿宁却扶着墙干呕了许久,才缓过了神。 马武嘻嘻笑道:「少帮主,里面更受不了,你还是别进去了!」 鹿宁捂着嘴,哑着嗓子骂道:「少废话,不就臭点吗?有什么难的?」 说罢,她拿出帕子遮住了口鼻,才硬着头皮走进门去。 牢房并不大,二人沿着走廊缓缓往前走着。每一间牢房,都要看上好半天。 马武跟在二人后面,细心解释道:「夏大人,少帮主,这监牢里有二十间牢房,一共关了两百多个犯人!」 夏云卿皱起眉头:「这么小的一间牢房里,能关押十多人?」 鹿宁看着监牢中生不如死的囚犯,顿时心生怜悯:「这里比京城的诏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云卿忽然在一个监牢面驻足,仔细打量下里面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谁把你们关进来的?关了多久了?又犯了什么罪?」 里面的人却好像没听到一般,都一动不动地缩在墙下,没人抬头看他,也没人回应。 马武拍了拍铁栏,高声呵道:「喂,这是新来的夏大人,人送外号夏青天。他一向秉公执法、清正廉明。你们若有任何冤情,他一定会替你们伸冤!」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步步皆殇惊乾坤(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话音刚落,一个年级轻轻、蓬头垢面的青年,微微抬起头看向夏云卿。 一双干涸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张开,似乎想要说话,却被身旁一个长者一把按下,低声吼了几句。 少年便悻悻然坐了回去,耷拉着脑袋再不敢抬头。 马武性子急,忍不住大声疾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藐视大老爷!若你们还不说话,就拖出来先打几十板子,打到你们说为止!」 鹿宁怒目斜睨,低声斥道:「这里有夏大人在,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让你过来帮忙,还真把自己当成官吏了?赶快退到后面去!」 马武立刻低下头,讪讪地退到后面,再也不敢张扬。 鹿宁走过去,透过铁栏之外看着里面的囚犯,温言道:「你们不必害怕,这是我手下,他不是什么官吏,也没有恶意。夏大人从京城来,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他只是想帮助大家而已。」 一个女子的柔声细语,好过男子的疾言厉色。监牢中的人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刚才出手按住青年的老者,抬头看向夏云卿,一双浑浊的眼澄黄澄黄的,似乎是得了很重的肝病。 他的声音也十分沧桑:「大人,进了监狱的人,自然都犯了错。你放心,我们知错认错,会好好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会去,什么都不会说!」 鹿宁和夏云卿失望地相视一眼。 她还是不甘心,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你们说自己犯了错,究竟犯了什么错?」 「什么叫好好呆着,什么都不会说,难道你们知道了什么秘密吗?」 然而,这些话仿若无人听见一般耷拉着脑袋,无人再说一个字。 夏云卿和鹿宁没办法,不敢太过强硬以免适得其反,便只好离开了牢房。 可刚一出门来,夏云卿立刻对马武吩咐道:「待会儿你将他们一个个叫到我书房去,我会逐一进行盘问。盘问完的人,你不要送回牢房,而是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以免他们互通信息!」 马武一怔,立刻会其意,便拱一拱手退下。 很快,第一名犯人被带进书房中,夏云卿却只是简单问了他的名字、籍贯等基本信息,就将他暂时关在一个空屋里。 然而,牢房中的人却不明其意,当看到第一个人没被送回来,而马武又来提审其他人时,便有些慌了。 待又提审了三个人,马武发现监狱中的人,已开始坐立不安。 马武按照夏云卿的吩咐,故意向他们透露:「你们不必太过担心!前面的人很聪明,乖乖回答了老爷的问题,都已经被释放回家了。你们要想早点回家看老婆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 牢犯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显然有些被说动,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忍不住向马武打听:「这位观叶,你可知大老爷都问些什么啊?」 马武故作轻松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问问你们的姓名、年纪、籍贯之类的。」 囚犯们一撇嘴,不由得起了疑心:「不可能,就凭这个就将我们放了!我看八成是将那些人带到哪里杀了吧!」 马武倒也不急,只笑着耸了耸肩:「哎,大老爷审案,咱们哪能理解啊!不过,我听说最近要关进来一些要犯,这里实在装不下了,就要将一些罪名轻的人放出去!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要走个过场吧!」 听他说得半真半假,牢中的囚犯也将信将疑。 直到第十个人去而未归时,牢房中的人终于开始动摇了。一些人跃跃欲试地主动要求去面见夏云卿。 不过,还有一些比较顽固的,始终坚信,那些被提审的人已经被 杀。所以,他们始终不肯踏出牢房一步。 可即便是这样,夏云卿仍取得了很大的收获: 这些人,抱着怀疑的态度迈进门来,当听到夏云卿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后,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对夏云卿紧随其后的几个问题,便并没有多加设防,几乎是将答案脱口而出。 不过,一旦夏云卿开始详查时,这些人都表现得很惊恐。每个人都紧紧咬着嘴巴,任夏云卿再如何审问,他们再不肯说一个字。 待全部人都审完,夏云卿才站起身来,推窗远眺,长长地松了口气。 敲门声响起,得到应允后,鹿宁推门而入。 看到夏云卿满脸忧思,鹿宁连忙一拱手:「夏大人,您都审讯一天了,可有查出些什么?」 夏云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幽幽叹道:「他们大多是来灵州讨生活的外乡人,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进了大牢。而且,他们犯得都不是重罪,却并没被告知要被关押多久。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卷宗始终被压在灵州府衙,并没有再往上递交。」 鹿宁蹙眉思忖着,困惑不已:「我想不通,蔡知府抓这些人要做什么?」 夏云卿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道:「老夫倒是还发现了一个共同之处,只不过……你听完或许会更为难。」 鹿宁略一沉吟,顿时省悟:「莫非,他们都和马帮有关?」 夏云卿微微颔首,无奈喟叹道:「他们这些人或曾加入过马帮,或得罪过马帮,是被马帮送入大牢的。老夫以为,这才是他们被关在此,不得释放的原因。」 鹿宁思忖片刻,不由得惊呼道:「这就对了!我上次查人名册时,发现离开那么多人,到头来却只能找到三人。帮里的兄弟告诉我,他们是离开灵州了。原来他们是被抓进来了!」 夏云卿端详着她,试探道:「要不然,鹿帮主去见见这些人,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鹿宁却摇摇头,说道:「他们是被马帮陷害的,对我一定会充满敌意,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 「不过……」她看向夏云卿,提出自己的想法:「夏大人,我倒有个想法,虽然不能得知他们隐瞒的真相,却可以帮我排除掉帮中一些人。」 夏云卿微微眯起眼略一思忖,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 深秋,夜凉如水,月笼千山。门外梧桐树的月影,斑驳的铺洒在地上。 书房内,夏云卿独自负着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门外,一个迟缓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夏云卿转过身,看到清风道骨的云长老,正稳稳走进屋来。 他立在当中,躬身一揖:「夏大人,不知这么晚了,找草民过来有何指教?」 夏云卿看看门外,问道:「叶总管呢?」 云长老拱一拱手,说道:「叶总管的腿伤未愈,行动多有不便,自然是没有草民快!草民担心夏大人有急事,便先过来了。」 夏云卿垂眸不语,将桌案上一沓刚刚整理好的审讯记录递给云长老。 云长老接过来看了几眼,脸色骤变,转眼又恢复如常。可仅这一瞬间的变化,已被夏云卿尽收眼底。 云长老将审讯记录双手奉还,客气地笑道:「这是官府的资料,不该是草民该看的,还请夏大人收好!」 夏云卿捋着长髯,意味深长地说道:「本官让你看自由本官的道理!这些卷宗都涉及马帮!」 云长老眼珠一转,忙道:「即便是这样,也是官府的事,草民 不敢僭越!」 夏云卿冷眸睨着他,心里恨恨道——果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沉吟片刻,夏云卿继续说道:「这些人从马帮离开后,都被关在了监牢不得释放,就连卷宗都被按下没有上交。你可知什么原因?」 云长老微微躬身,不疾不徐地说道:「夏大人,帮中之事一向是叶总管负责,恕草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夏云卿轻哼了一声,知道从眼前的这个老狐狸嘴里,什么也掏不出来,便不再说下去。 恰在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位高大威猛的男子,正是叶孤鸣。 他见到夏云卿,立刻躬身行礼:「草民叶孤鸣,拜见夏大人!」 未等夏云卿开口,云长老拱手向叶孤鸣一揖,抢先说道:「叶总管,夏大人找我们问一些……」 不等他说下去,夏云卿立刻插口打断:「既然云长老不了解内情,那本官就与叶总管单独说吧,你先退下!」 云长老一怔,继续争取道:「可叶总管腿脚不便,不能久站,我还是在一旁照顾着比较好!」 夏云卿却指向一旁的太师椅:「不必这么麻烦,本官与叶总管坐着聊即可!」 云长老转头看向叶孤鸣,喃喃道:「可是……总管……」 却见叶孤鸣摆了摆手:「云长老先出去吧!你再这样惺惺作态,未免就太看不起我叶某了!」 云长老知道,叶孤鸣已有些动怒,便也不敢再坚持,只好躬身退出。 然而,他走了几步却又悄悄折返回来,竖起耳朵躲在窗根下凝神细听。 书房内安静了许久,忽然传来叶孤鸣浑厚深沉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怎么会在监牢里?」 窗外,云长老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窗内,又传来夏云卿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些人离开马帮后就被关进来,始终没有审讯或释放!本官就此事问他们,他们皆三缄其口,好似生命受到了威胁。本官找你过来,就是希望叶总管能对此事给个解释。」 窗外,云长老听到此话不由得一惊:这个夏云卿还真是心细如尘!才上任才几日,竟发现了这么多问题,看来此人不好对付!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为霖须救苍生旱(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孤鸣好面子,被夏云卿这般责问,面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回大老爷,这里有些人名,草民确实有些印象。现在仔细回忆起来,他们当初在马帮不曾作女干犯科。所以,他们为何被关进来……草民实在不知情!」 夏云卿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话之间颇为诚恳,心下立刻有了预判:叶孤鸣应该没有撒谎,他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而云长老定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脸上未动声色,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只能深入调查此事了!希望叶总管能带领马帮配合!」 叶孤鸣脸色有些难看,忙拱手问道:「夏大人,叶某有个不情之请。」 夏云卿挑眉看着他:「叶总管请讲。」 叶孤鸣斟酌片刻,才略显卑微地说道:「夏大人,这些人既然与马帮有关,叶某自然要负责。今日将大人此事说与我听,想必也觉得其中有冤情!不知可否先将他们放了,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夏云卿略一沉吟,问道:「目前本官的确没有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不过,要将他们释放还需要一名保人签下保书……」 「叶某愿为他们作保!」叶孤鸣拱手深施一礼。 「也罢。」夏云卿脸色稍霁:「那就劳烦叶总管签下保书后,与本官一起去监牢提人吧!」 躲在窗外的云长老听到响动,心里顿如汤煮:糟了!若那些人被放出来,事情就会被暴露出来!他们筹谋了那么久,怕是就要前功尽弃了!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只见朦胧月色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婀娜而至。 那女子见夏云卿与叶孤鸣一前一后迈出书房,立刻走向前去,盈盈福身:「老爷,夫人让您赶紧回家去呢!」 夏云卿眯眼看清来者,是马帮派给夫人的婢女,名叫小婵,年方十九。为人精明能干、聪颖过人,颇得夏夫人的欢心。 夏云卿态度缓和下来,轻声道:「老夫还有些事要处理,夫人有什么急事吗?」 小婵抬头看了一眼叶孤鸣,略显迟疑:「公子身体不适,夫人望您早点回去!」 「我知道了,忙完就回去。」夏云卿会意地点了点头,便与叶孤鸣一起离开。 小婵叹口气,转过身要提步离开。 却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有了新主人,就忘了旧主人吗?」 小婵听到这个声音,霎时全身一颤、汗毛竖起、头皮发麻。她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 待他越走越近,月光将他的面目映得清晰,小婵如同见鬼了一般,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惊恐低呼着:「云……云长老?」 ------------------------------------- 夏云卿和叶孤鸣一前一后迈进监牢,一路上夏云卿一直观察叶孤鸣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这个男子究竟是真木讷,还是假仗义。 二人依次走过每间牢房,由牢头点名,从牢房里把囚犯叫出来,再由夏云卿会当众宣布:这个人即将被无罪释放! 每个囚犯听到自己被释放的一刻,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直到叶孤鸣从怀中掏出银两相赠,他们才如梦初醒。 重获自由又有了银两,大家全然忘了这么多日子里受到的委屈,立刻喜极而泣,连忙下跪磕头拜谢。 待二人访遍二十间牢房,送走了数十名,无辜被囚禁的牢犯之后,夏云卿又亲自将叶孤鸣送出府衙。 经过这一路的观察,夏云卿发现:牢狱中的犯人看到叶孤鸣,并没有露出恐惧或惊讶,而叶孤鸣见到这些人也始终神色如常。 至 此,夏云卿将叶孤鸣暂时排除在疑犯名单之外。 他回到书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出了门,发现小婵仍站在门外下,表情凝重、徘徊无措,仿若在等着自己。 夏云卿提步走了过去:「小婵,你怎么不回家去?」 小婵似乎被吓了一跳,全身一抖,转过头看到来者是夏云卿,才微微松口气。 她翩翩福身:「夫人交待的事,小婵没做好,便不敢回去!」 夏云卿略一沉吟,又问道:「刚才叶孤鸣在的时候,我见你神色有异,说话欲言又止。说说吧,东阳又怎么了?」 小婵微微叹口气,无奈地说道:「老爷,奴婢刚才见到有外人在,就撒了个谎,还望老爷宽恕。其实是傍晚的时候,东阳少爷一直在发脾气。夫人实在劝不好,又气得胸口疼,便要我来请老爷回去……!」 听到这话,夏云卿脸色一沉。 他带着小婵赶回家,却并没有急着去见儿子,而是小婵走到自家的田地里。 夏云卿负手站在田地旁,眺望着尚且参差不齐的稻田,面色晦暗不明。 秋风掠过,田野明净。池塘的积水又深又清,草中虫儿唧唧鸣叫,发着冷光的萤火虫在斜径上低飞。 小婵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同样的风景,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 她毕竟只是一个妙龄少女,看到这样惬意的景致,心中想着:若这一刻是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那该有多美妙! 耳边忽然传来夏云卿难得柔和的声音:「去把他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小婵回过神来,立刻盈盈福身,翩然离去。 不出片刻,小婵便带着一位二十多岁、浓眉大眼、面宽唇厚的男子走过来,来者正是夏云卿的儿子夏东阳。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夏云卿的长子,但他却是夏云卿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是夏夫人年近四十岁才有的孩子。 夏东阳走到父亲的身旁,拱手一揖:「父亲,叫孩儿来此可否有事要教导?」他的语气虽然恭敬,却能听出有一丝愠怒和不满。 夏云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听说你今日心中不快,闹得你母亲都病了?」 夏东阳知道自己父亲的严厉,此刻他又惊又怕,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夏云卿知道自己平日里管得甚是严格,让儿子对他既敬又怕,自然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尽管他根本不用问,就已经猜到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夏云卿长叹一声,娓娓说道:「父亲曾贵为朝中重臣,生你的时候便已是四品大员。你自小锦衣玉食已然成了习惯,便认为生活本就该如此! 可如今父亲遭到贬职,你和你母亲随我从盛京到了此处。 虽然灵州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父亲却成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生活大不如从前。你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有些抱怨也是在所难免。 你不说,为父的心里也明白,我不会怪你!」 父亲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夏东阳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他此刻内心有着数不清的委屈,生怕一张嘴,就会忍不住抱怨。 夏云卿昂着头眺望远方,幽幽说道:「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父亲给你讲过的《庄子》中鹓雏与猫头鹰的故事吗?这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是掌握权力和富贵,不肯撒手的猫头鹰。 却不知,其实他们视如珍宝的东西,不过是一只腐烂的老鼠而已。而为父呢,却只想做那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雏!」 夏东阳闻言轻哼一声,觉得父亲有些妄自清高,便不屑道:「难道父亲忘了枯鱼之肆吗?我们现在这种窘迫的生 活,正如被困在车辙中的那条鲋鱼。 其实只要您动一动手指,找一找以前的关系,我们便有了那一升足以救命的水!可您非要妄自清高,总想着去开凿运河、引江水来救。那时我们怕是早已饿死、渴死了!」 话说到此,夏东阳觉得心中酸涩,竟蹲下身子哭出声来。 夏云卿并没有责骂他。 他不能要求,一个在父母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能理解隐忍的含义。也不能让一个生活优越的人,立刻就学会吃苦。 夏东阳此刻更需要的是希望和勇气,在夏云卿不能再保护他时,他还有活下去的能力! 心念至此,夏云卿叹了口气,挨着夏东阳一兜长袍也坐下来。 抬头仰望天空,只见那黑丝绒般的天幕上,只有几颗闪烁的星星忽明忽暗。 深秋的寒夜里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寒风吹动落叶发出的细碎之声。 夏云卿忽然抬起手,指着眼前的这片田野:「东阳,你看咱们眼前的这片田野,他就是为父留给你的财富和希望!」 夏东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田野,轻哧一声:「不就是一片稻田吗,无非就是到了开春时,会长出麦子来。父亲是想让儿子以后,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吗!」 夏云卿的目光明亮,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这是为父的一个大秘密!是一个连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本来想着临终之前再和你说的,可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听到这话,夏东阳突然来了兴致,正如每个人都会对秘密好奇一般。 「莫非是这稻田下面,还有什么宝贝吗?」他立刻追问起来。 夏云卿哈哈一笑:「不亏是吾儿,真是聪慧!实话告诉你,这地下埋藏的,都是为父为官多年来的积蓄,足够你这辈子用的!」 夏东阳将信将疑看着父亲,奇道:「此话当真?我们来这里不过几个月,您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啊?」 夏云卿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子,走到田里徒手挖了一阵。趁儿子不备,他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上,又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儿子面前。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为霖须救苍生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东阳看着父亲手中的银子,目光立刻亮了起来,他一把拿过银子仔细瞧了半天,兴奋地说道:「父亲,那不如多挖出来一些,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点吧!」 夏云卿摇了摇头,正色道:「为父之所以不愿早早告诉你,就怕你好逸恶劳、坐享其成,提早花光了这些钱。这是为父留给你的东西,你要答应我,我入棺材的那日,你才能取出来用!」 夏东阳终于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应承道:「父亲的苦心,儿子明白了!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抱怨了!我会慢慢学习如何过苦日子的。我也希望将来,这些财富能留给我的子孙!」 夏云卿宽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小婵,默默的看着父子和解的一幕,心中突然塌陷一角: 原来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夏青天,在面对爱子时,也有如此慈爱、温情的一面! 又过了一会儿,三人才从田野,一路上说说笑笑地走回家去。 月明如水的夜里,庭院的地面一片灰白,树上栖息着鹊鸦,秋露无声无息打湿了院中的桂花。 夏云卿将儿子和小婵送回家,自己却返回府衙。他洗了脸后,便坐在昏暗的烛火下,继续挑灯夜读。 桌案上的卷宗,已快被他翻烂了。 可他仍不死心,定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想知道,监狱中的那些人,究竟在忌惮着谁,又知道了什么事!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起,夏云卿并没有起身,只疲惫地问道:「谁啊?」 一个娇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是我,小婵,夫人命我给您送夜宵!」 夏云卿略一沉吟,觉得这半夜三更的,若让小婵进来,被府衙内的人瞧见,有损二人名声,便轻轻道:「你且放在门口吧,一会儿我就出去拿!」 门外,小婵乖巧应道:「是,老爷!那奴婢就将食盒放在外面了,您可要趁热吃了!」 说完,小婵朝着紧闭的房门盈盈福身,才翩然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夏云卿觉得有些乏了,才起身打开门,拿起地上的托盘,转身回屋。 一碗莲子羹和一盘小菜,温度和咸淡都恰到好处,瞬间温暖了这个寒冷而疲惫的夜。 夏云卿很快将夜宵吃得干干净净,就继续在灯下翻着卷宗。 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看到的字开始变形、重影,他赶紧晃了晃头,却发现头晕得更厉害。 夏云卿以为是近日来太过劳累,便扶着桌案强撑起身子。刚走到床榻旁,突然眼前一黑,他整个人重重跌进床上,立时昏睡过去。 片刻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一袭石青色缎衫、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的女郎,轻飘飘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个面容清冷、神色伤感的女子正是小婵。 她莲步走到床边,瞧着床上的人,低声唤道:「夏大人?夏大人?」 见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她便帮他脱下鞋袜,去掉外衫,盖上被子。 小婵转身将屋内的烛火一一吹熄,又摸着黑返回坐在床边。忽然,两滴泪水吧嗒吧嗒滴在了手上。 黑暗中,传来两声呢喃:「夏大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是被逼的,对不起!」 说着,她哭得更厉害了。眼前不断浮现着,方才碰见云长老的一幕: 待夏云卿和叶孤鸣离开之后,云长老从树后走了出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花容失色的小婵,阴阴地说道:「瞧你这样子,是有了新主人就忘了旧主人,是吧?」 小婵连忙后退一步,惊慌地说道:「小婵不敢背叛云长老!」 此时,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面前这个魔鬼般的老色鬼,如梦魇般缠着她。现在别说是见到他,就算是只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让小婵全身发抖。 当年,的小婵,刚刚被马帮买回来,做一名使唤丫头服侍叶夫人。却不料,在一个夜里,云长老摸进了她的屋内,将她强行占为己有。 小婵势单力薄,又知道马慧兰和云长老的关系,自知无人会替自己伸冤,便不敢声张。 这助长了云长老的气焰,从此以后,他每晚都会明目张胆地去找小婵。 这个道貌岸然的老色鬼,白日里是德高望重、人人尊敬的马帮主事人。 一到晚上,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她、虐待她,直到她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他用蜡油滴醒。 若不是后来马慧兰提议,让外人都搬出院子,小婵到现在怕还在受折磨。一想到那一个个备受侮辱的夜晚,小婵就不寒而栗。 云长老突然一把抓起她的手来,放在唇下亲了一口:「我警告你,你可要听我的话,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小婵内心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却生生忍了回去。 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顺从地说道:「小婵但凭云长老吩咐!」 云长老轻笑了一下,在小婵耳畔低语了一番。 小婵大惊失色,连忙哀求道:「求你放过夏大人吧!他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大好人,我不能这么做啊!」 云长老笑得阴险,冷冷说道:「我们灵州可不需要一个清正廉明的好人!我们要的是一个,能和我们上一条船的人!如今他已查到了一些眉目,若放任他这么查下去,可是要坏大事的!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前功尽弃吗?」 小婵却急得满头大汗,恳切地哀求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的!我去求夏大人不再查下去了。或者,我们想个办法让他离开灵州,这样不就安全了吗?」 云长老微眯起眼,轻哼一声:「如今他已查出了一些事,就绝不能让他一走了之。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与我们为伍!」 小婵慌乱地摇着头:「不可能!夏大人秉性刚直,是不可能与你们为伍的!你别做梦了!」 云长老目光一凛,森然道:「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婵又急又气,竟「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苦苦求道:「求求你,放过夏大人吧!小婵宁愿一死,也不会去迫害夏大人的!」 云长老一把将她拎起,用一根枯老的手指,刮着她的粉颊,Yin笑道:「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你只不过是我晚上,消磨时间的一个玩物罢了,这样的玩物我有很多,而你是最不听话的一个!」 说完,他一撒手,小婵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失声。 云长老看到小婵的样子,眼珠一转,又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不要他的性命!只不过……需要牺牲你!」 小婵忽然止住哭声,抱住云长老的大腿,迫切地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他性命?小婵什么都愿意做!」 云长老阴冷的的看着她,狞笑道:「夏云卿这种假正经的人,最看重名节!你若能坏了他的名节,便如杀了他一般。到时候,只要我稍加威胁,他就再不敢找我们麻烦了!」 小婵惊恐地盯着云长老,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不,害夏大人性命和名节的事,小婵做不出来,宁愿一死!」 云长老见她这般软硬不吃,立时双眉一竖,怒喝道:「我警告你,你现在可还是马帮的人。若我向叶孤鸣将你要回来,你会过上比以前凄惨百倍的日子!」 小婵全身忍不住一抖,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可她咬着牙,始终昂然道:「我不怕,就算是被你折磨死,我也不会去害夏大人的!」 云长老强忍怒气,微一琢磨,忽然笑道:「年初的时候,你父母来过一封信,说你妹妹过年时要来看你。看你这模样,估计你妹妹也差不了,你说她能不能受得了那样的夜晚?」 小婵最后的坚持终于溃堤,她泪珠莹然的看向云长老,跪着求他:「求云长老放过我妹妹,求求你了!她才只有十六岁……」 云长老得意的看向她:「放过你妹妹也可以,不过今晚你可要做出点表现来,向我证明你的忠心。否则,你们姊妹花都会成为我的掌中玩物!」 小婵咬着牙,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即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收回思绪,小婵擦了擦双颊的泪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便转身离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天刚蒙蒙亮,灵州衙门的衙役们纷纷早起开始干活儿。马武端着早饭,刚走到夏云卿睡房的门口,却看到正在门前徘徊的云长老。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云长老,您怎么在这儿?」 云长老看见他手中托盘里的清粥小菜,低声道:「没什么,你不是给夏大人送早饭来吗,快开门吧。」 马武不明就里地敲了敲门,喊道:「夏大人,给您送早饭了,您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大门被打开。衣着整洁的夏云卿走出来,从马武手中接过托盘。 他看到不请自来的云长老,二人皆是一惊。 夏云卿皱眉问道:「云长老,你怎么在这儿?」 云长老上下打量他一眼,又探头看了看屋内,脱口而道:「夏大人,这屋里就是你一个人吗?」 夏云卿脸色微变,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的房中还会有谁?」 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阮肠暗与孤鸿断(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云长老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我……我其实就过来看看,帮中这些兄弟可有好好帮忙……」 夏云卿面无表情地说道:「嗯,贵帮的兄弟一向勤勤恳恳,从无差池。」 云长老拱一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放心了。夏大人留步,我先回去了。」 一转过身来,云长老的神色立刻阴冷起来。 他气愤地暗骂道:好你个小婵,竟然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就把你弄到我身边,你看我怎么折磨你! 刚走了两步,竟看到一袭红装的鹿宁冷着脸迎面走来,双目中似有一把刀,撞上的人非死即伤。 他心虚地收回视线,抱拳拱手:「呦,少帮主,您这么早就来了!」 没想到,鹿宁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径自走到夏云卿身旁。 云长老讪讪地站在原地,一时没摸准当下的情况。 夏云卿看出鹿宁似有心事,便问道:「鹿帮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鹿宁叹了口气,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夏大人,方才尊夫人派人来通禀,小婵她……自缢身亡了……」 「什么?」夏云卿一声惊呼,一旁的云长老也脸色一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夏云卿有些错愕不及。 鹿宁垂下眼眸,幽幽道:「小婵昨天找到我,说她有话和我说。没想到我今早去了之后,看到的竟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还有一她留给我的信,里面写了她自杀的原因……」说着,她递出了手中的信。 「信中写了什么?」云长老突然一个大步走上前去,企图抢夺信。 鹿宁眼疾手快,一个闪身躲开云长老,将信藏到身后。 「云长老,你似乎很紧张这封信,莫非你知道小婵是因何而死?」鹿宁冷眼睨着他,口吻毫不客气。 云长老一怔,忙笑着掩饰道:「小婵毕竟是咱们马帮的人,她突然自杀,我自然担心!」 鹿宁瞥了他一眼,将信塞进衣服里,冷冷道:「云长老,方才我已当众宣布,暂停你长老的身份,收回你手中所有权利。所以,这几天你不必回去了。」 云长老脸色骤变,口气也冷下来:「少帮主,这样不合适吧!我可是老帮主和总管亲自认命的!你想动我,怕是要向老帮主请示方可!」 鹿宁盯着他,一字字冷冷道:「我是少帮主,这里我说了算!」 云长老笑了笑,捻须问道:「莫不是小婵的遗书中,说了老朽的坏话?既如此,不如少帮主就坦白信中的内容,我愿与你当面对质,以自证清白!」 鹿宁弯了弯嘴角,淡漠地说道:「信中内容无可奉告!云长老请离开吧,你再纠缠下去,就休怪我叫人将你轰走了!」 云长老登时一沉脸:「好,你可别后悔!告辞!」说罢,便一甩袖愤然离开。 待他走远,夏云卿才开口:「鹿帮主,信中究竟写了什么?」 鹿宁摇了摇头,怅然道:「小婵不认字,怎么会写遗书呢。这不过是白纸一张,是我用来诈云长老的……」 说着,她拿出那张纸摊开给夏云卿看,上面果然一个字都没有。 「你为何要这样做?」夏云卿拧着眉头,十分不解。 鹿宁将手中的纸撕个粉碎,沉声道:「昨天,我和您说完话后并没离开。我躲在院子里一直在观察云长老和叶孤鸣的言行。后来,我看到云长老和小婵密谈,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可我看到小婵下跪求他,似乎被他拒绝。云长老走后,小婵一直站在原地痛哭。而今天一早小婵就自杀了,云长老又不请自来,想必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夏云卿沉吟着点了点头:「可惜了小婵一条年轻的性命。她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就算是怀疑云长老,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是无法给他定罪!」 「无妨!」鹿宁神色一正,坚定地说道:「云长老已被我们逼得显出了原形,他现在肯定乱了阵脚,相信很快就会露出破绽的。」 夏云卿又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鹿宁想了想,说道:「接下来的事我要一个人做。夏大人,有件事我要拜托您!」 夏云卿见鹿宁神色凝重,知她有事相托,便点点头:「鹿帮主有话请说!」 鹿宁郑重地向夏云卿一拱手:「大人,我不知这趟浑水有多深。不过,既然我都来了,就不会轻易放弃。若我有什么差池,请大人力保我兄长,平安地将他送回南疆。还有,这两封信请您代为转交给我师傅,和……翊王殿下……」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放在夏云卿手中。 夏云卿心中一沉:「鹿帮主,这件事还是交给官府去调查吧,你不必非要冒险!」 鹿宁却婉言拒绝:「这件事既然由马帮而起,就应该由马帮来结束!否则,我们马帮日后将无颜立足江湖!」 夏云卿见她神色坚定,说得颇为有理,便也不再坚持:「既如此,那请鹿帮主多多保重!」 鹿宁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我要拜托夏大人。请您暂时将胡七的通缉令撤回。这些事显然和他无关,他一定是查到什么了,怕遭人暗算才会躲起来。只有撤回通缉令,他才敢露面,我们也才能尽快知道真相!」 夏云卿面有难色:「鹿帮主说得有理,可现在却没证据,能证明胡七无罪。若此时撤回通缉令,本官难以向苦主交代!」 鹿宁向他一揖,恳求道:「夏大人,请您信我一次!我会亲自登门去找牛大嫂,让她给我点时间找到真凶。您放心,如果胡七真是凶手,我一定亲自将他绑来,交给您绳之於法,绝不姑息!」 夏云卿斟酌半晌,才道:「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不过下不为例。」 「多谢夏大人!」鹿宁终于展颜。 ------------------------------------- 夕阳依恋着城镇迟迟不肯下落,静谧的巷子里泛着琴瑟的清音。 一个白衣公子正慵懒地倚在窗上,吹着碧绿色的玉笛。笛声婉转凄凉,胡七神色落寞。 一只飞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腾腾地落在窗子上,正歪头看着他。 胡七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鸟,真的很羡慕你,能够自由自在的飞翔,不必像我一样,只能躲在屋子里苟且偷生……」 本来静谧的巷子中,忽然传来一阵喜庆的锣鼓声,惊得小鸟扑闪着翅膀飞入空中。胡七看着小鸟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懊恼。 不出一会儿,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地路过窗口,一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装的新郎官,满面春风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扎着大红花的喜轿。 胡七见此情景,徒增伤感。他连忙转过身去,将两扇窗子关在身后,隔绝开窗外的喧嚣。 转身间,屋门忽然打开,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肖玉楼,正提着一揽子食物,匆匆推门而入。 放下篮子,他走到胡七身旁,激动地说道:「小七,告诉你个好消息!」 胡七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淡漠地问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肖玉楼将篮子里的食物一一放在桌上,柔声道:「城中所有你的通缉令一夜之间都撤回了。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 !」 「真的?」胡七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真的自由了吗?不用在整日躲在这里了?」 肖玉楼弯起唇角,柔声笑道:「小七,这么大的事,我怎敢欺骗你。以防万一,我还特地去衙门打探了一下,的确是夏大人下令撤回的!」 听到这话,重获自由的喜悦,却被深深的疑惑代替。 胡七皱起眉头,胡一刀:「夏大人为何会突然收回通缉令?」 这个问题让肖玉楼也是一怔。 略一思忖,他笑道:「或许是抓到真正的凶手了吧。不过,只要你自由了,就可以顺利离开灵州了!我已经准备好必须的东西,咱们连夜就出发!」 胡七在屋内走来走去,忽然站住脚,沉声道:「不,我现在还不能走!」 肖玉楼神情为之一振,惊呼道:「为何?灵州这里有人要害你,你还要留下来送死吗?」 胡七看着他,沉静地分析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鹿姑娘向夏大人作保,官府才会撤回了通缉令。所以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得去找她,然后再一起离开这里。」 方才还一脸喜悦的肖玉楼,忽然脸色一沉:「呵,我现在倒是觉得,或许这他们联手设下的陷阱,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胡七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便淡淡一笑,不予再争辩。他转身回到房里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随时离开这里。 看着胡七迫不及待离去的样子,肖玉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胡七似乎并没发现肖玉楼的不快,依旧沉浸在重获自由的喜悦中。 肖玉楼按奈不住,走过来问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不然还要等到何时?」胡七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她吗?」肖玉楼暗暗捏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正在忙碌的胡七忽然停下手,背对着肖玉楼犹豫了一下,才轻叹道:「肖老板,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又何必要勉强呢?」 「我可以陪你去盛京!」肖玉楼决定为自己挺身而出。 胡七转过身,淡然一笑:「从灵州到盛京一路艰险,怕是会有性命之忧。我不懂武艺,自身尚且难保,不忍讲肖老板置于险境。」 「你喜欢她,对吗?」肖玉楼深深凝望着他,一字字问道:「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敢承认,你被鹿帮主深深迷住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章 阮肠暗与孤鸿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胡七恍然一怔,继而莞尔道:「是!我对鹿姑娘的确十分欣赏!因为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在她身上看不到矫情、柔弱和虚伪!她比江湖侠女多了一份柔情和睿智,又比大家闺秀多了一份潇洒和担当!」 肖玉楼怔怔的听着他的话,呆了许久许久,才凄然一笑:「真没想到,你这么痛快的承认了。看来……我是拦不住你的……」 胡七微微一笑:「你最好不要!」说罢,他便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去。 ------------------------------------- 自从牛甲惨死之后,牛大嫂再也没出现在马棚里。很快便有了新的人去喂马,似乎所有人都已忘了那个泼辣暴躁、身体肥胖,却家破人亡的女人了。. 鹿宁从府衙离开,经过一路上的打听,才找到牛大嫂的三间破草房。 这房子太破了!年久失修、四下漏风。屋子前面有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就算以前有过什么,现在也都不再了。 鹿宁飘身下马,牵着马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拴马的地方,她只好将雪绒马拴在院外的枯树上。 她站在院子正中发了会儿呆。 脑海中残存着四岁左右的记忆,那里似乎也有一座这样的院子。它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却给了她一隅安身。 她慢慢走过院子里每个角落,想象着一家三口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心中备觉惋惜和凄然。 很难想象,相依为命的一家三口失去了两口,剩下的那一个该怎么活? 她一定舍不得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可住在这里的每一刻又都是煎熬。 屋门虚掩着,可能是这屋里没什么可偷的,连盗贼都不愿意进来看一眼,才会这般随意。 鹿宁站在门外,迟疑着抬手敲了敲门,可里面却没人回应。 再敲了一次,还是没任何回应。 她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有意外,便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连一根蜡烛都没点。 鹿宁拿出火折子照亮前路,牛大嫂家徒四壁,除了一些简单破旧的生活用品之外,屋内再无长物。 鹿宁警惕地往里走了两步,突然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直直地贴墙而立,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稳定了心神,她壮着胆子凝神细看,才发现这不过是两个稻草人,只是一个穿着小孩的衣服,一个穿着男子的衣服。在黑暗中猛地一看,误以为是真人罢了。 看着两个穿着牛小乙和牛甲衣服的稻草人,想着牛大嫂日日对着两堆稻草悼念,鹿宁就觉得心酸。 正伤感间,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这一下叹息,在阴沉沉的黑暗中,听来大是鬼气森森。鹿宁吓得全身一僵,却强忍惊恐,缓缓转过身去。 只见身后的黑暗中,蹒跚走来一个女子的人影。鹿宁眯起眼定睛一看,来者竟是牛大嫂! 丧失亲人的痛苦,让她短短几日,消瘦了不少,也苍老了许多。 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之味,似乎是多日不曾清洗梳理过。 鹿宁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原来是牛大嫂,突然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牛大嫂目光呆滞,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幽灵般与她擦身而过,呆站在两个稻草人前,一言不发。 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看到仿若亲人般的稻草人时,才流露出柔和温暖的目光。 她抬起粗糙、满是老茧和伤口的手,仔细而轻柔地为他们整理着衣衫。 此情此景,若旁人看到,会觉得异常 恐怖。鹿宁却蓦地心中一酸,脸现愧色。 她沉沉叹了口气,缓步走上前去,柔声道:「牛大嫂,请您节哀顺变!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凶手,为牛大哥和小乙报仇的!」 牛大嫂呆若木鸡地喃喃着:「人都死了,就算是报了仇,还能活过来吗?」 鹿宁只好轻声安抚道:「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大仇未报,你身为他们的亲人,还不能放弃!」 牛大嫂呆看着两个稻草人,讷讷道:「杀人凶手不就在马帮吗?你们官官相护、仗势欺人,我能报得了仇吗?」 鹿宁抓着她的双肩,沉声问道:「牛大嫂,你真相信小乙和牛大哥是胡七杀的吗?还是说,你只想有个人为他们偿命,这个人是不是真凶,你都无所谓?」 牛大嫂终于看向她的眼,一双浑浊的眼慢慢腾起雾气,转瞬又风雨交加。 失去亲人的她,已没了平时泼辣的风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乙和牛甲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鹿宁叹了口气,搀扶着她坐在土炕上,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泪。 「牛大嫂,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我相信胡七没理由杀你的家人,而真正的凶手还藏在幕后。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果你能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报仇!」 牛大嫂悲愤地看着她,咬牙问道:「你不是马帮少帮主吗?你会为了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抓你手下吗?」 「当然会!」鹿宁直视着她的眼,斩钉截铁地说道:「正因为我是马帮当家的,就绝不能让这种杀人凶手继续为非作歹,毁了马帮多年来在江湖上的名声!如果这个凶手真的是马帮的人,我绝不会姑息。」 牛大嫂别过脸去,冷冷哼了哼:「呵,我一个村妇,平日里只是喂喂马,打打下手,能知道什么!」 她嗓音沙哑、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 鹿宁知道她还是不信自己,只好继续劝道:「牛大嫂,能下此毒手的,必然是与你们有恩怨的人。请你好好想想,这样的人都有谁?」 听她提及此事,牛大嫂不由得悲从中来:「这都怪我!平时嘴上不饶人,性子暴躁又不肯吃亏,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会让他们爷俩儿惨死!可那***为啥不来直接杀我,杀他们作甚!」话音刚落,牛大嫂便失声哀嚎起来。 鹿宁见她说得甚是苦涩,哭声中更有莫大悲愤,便不再说话,任她痛快发泄出内心的情绪。 等牛大嫂声音渐止,鹿宁又为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问道:「牛大嫂,你先冷静一下,你这样哭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如这样吧,你就告诉我一些,关于云长老和叶夫人的事吧!」 牛大嫂听她提到二人名讳,不由得双手一抖,手帕飘落在地。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鹿宁,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她垂下脑袋,咬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样说就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鹿宁轻握住她的手,耐心地开解道:「牛大嫂,事到如今,你可不能再隐瞒了!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更多人像你一样失去家人,你明白吗?现在只有我,才能将这些人绳之于法,为你家人报仇!你必须要相信我!」 牛大嫂听她言语诚恳,心防终于稍稍松懈。 又犹豫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你听说了什么?」鹿宁虽心中着急,神色上却不敢显露半分,生怕吓到她。 牛大嫂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心一横,说道:「罢了!要死就死吧!少帮主,我告诉你!马慧兰和云长老男盗女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让鹿宁颇为震惊!她面色凝重地问道:「这话太过严重了,不可乱说。牛大嫂可有什么证据?」 牛大嫂此时已豁出去了,叉着腰愤慨地控诉着:「少帮主初来乍到,好多事都没看出来!马慧兰和云长老身份高贵,其他人不敢再背后嚼舌根!不过他们二人的事在马帮已不是秘密了!除了那个木头般的叶孤鸣和他儿子外,所有人都知道二人的丑事!」 鹿宁皱眉问道:「你是说云长老和叶夫人……有***?」 「何止是***啊!」牛大嫂一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两个女干夫***平日里常背着叶总管在一起鬼混!还没少祸害其他人!」 鹿宁有些瞠目结舌:「你是说他们还和其他人有私情?」 「可不是嘛!」牛大嫂一脸的嫌弃:「你知道城里那个戏子吧!」 鹿宁略一思索,问道:「你是说肖玉楼?」 「就是他!」牛大嫂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地说道:「马慧兰有一次去看戏,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戏子,就立刻拿出金子加上软硬兼施将他弄到手!」 「肖老板竟是这样的人……」虽然鹿宁只与肖玉楼见过一面,却对他有些好感。如今听到牛大嫂这样说,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想到上次在山上救下肖玉楼,他对马帮的恐惧。看来,定是肖玉楼他知道了什么秘密,所以才会遭到追杀! 「哼,戏子配婊-子,倒是天生一对!」牛大嫂不加掩饰自己对二人的鄙夷。 「除了肖玉楼还有别人吗?」鹿宁强忍不适,继续问道。 「和马慧兰有关系的男人可多了!我看到的只有云长老和那个戏子!不过,我听别人说过,马慧兰和咱们灵州的蔡知府也不清不楚的!甚至和自己的堂弟也不干不净!」牛大嫂越说越来劲,似乎又恢复几份往日的风采。 鹿宁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合适。毕竟她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说起这样辛辣的话题,难免会有些不适合羞涩。 「你知道吗?和马慧兰相比,那个云长老更恶心!」牛大嫂看不出鹿宁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道:「咱们灵州分号以前还有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在,她们要么负责伺候马慧兰,要么就干些粗活!可云长老那个老色鬼,只要见到女的就要弄到手!那些小姑娘碍于云长老***不敢声张,却慢慢都离开了!就剩下一个小婵年纪大了,又无处可去才不得不留下来。」 听到这话,鹿宁忽然联想到小婵的惨死,和云长老当时的神色,忙问道:「你是说,云长老对小婵也曾有过不轨的举动?」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一章 步步为营杀气频(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提到小婵,牛大嫂也是一声叹息:「她是个命苦的好孩子!本来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却碰上了云长老那个老色鬼,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如今她走了,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也算是摆脱了……」 「看来……小婵的死果然和云长老有关。」鹿宁心中有了判断,却没有说出来。 「那个……」牛大嫂忽然脸色有异,竟吞吞吐吐起来:「还、还有件事……也在马帮传得沸沸扬扬,不知……该不该说……」 「牛大嫂今日说的话,在我这里会很安全,请不要顾忌!」鹿宁诚恳地说道。 是呀,事到如今,再难听的话都听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恶劣的呢?她已经豁出去了。 牛大嫂在裙子上蹭了蹭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说……叶青峰……不是叶孤鸣的儿子……」 果然,鹿宁还是小看了灵州分号!劲爆的消息一个又一个,让她有些应接不暇,甚至有些麻木了。可叶青峰的身份,还是惊得她半张着嘴,许久都没有反应。 看到鹿宁的脸色骤变,牛大嫂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鹿宁缓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叶青峰不是叶总管的儿子,会是谁的儿子?」 牛大嫂或许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开始打起马虎眼:「那个……少帮主,你可别忘心里去啊!这件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也知道,许多人对马慧兰不满,难免在背后嚼舌根!」 「告诉我。」鹿宁凝神静气地问道:「叶青峰的亲爹是谁?是云长老还是马慧兰的堂弟?」 对于她要说出口的答案,鹿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牛大嫂这下开始犹豫起来,磨磨唧唧了许久才吐出来一句话:「大家都说……叶青峰是老帮主的儿子……」 听到这话,鹿宁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大脑中一片空白。显然,她自以为可以接受任何事,可这个答案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少帮主!这都是他们乱猜的,你可别往心里去,更别和其他人说啊!」牛大嫂刚说完这句,又劝了一句:「这也难怪!马慧兰当初和叶孤鸣刚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而每次老帮主来,整日都陪着叶青峰,不但将自己的宝刀送给他,还亲自教他功夫!虽说青峰那孩子的确找人喜欢,可在马帮这么大的孩子也不少,只有叶青峰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也难怪别人会胡说八道了……」 牛大嫂后面又说了许多话,鹿宁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叶青峰的刀法,和那柄鸿鸣刀时,她心理就隐隐有些不安。可她毕竟年轻不经事,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她知道鬼力赤和马慧兰的过往,还以为这是义父自觉亏欠,所以对叶青峰有所补偿罢了。 谁曾想到,叶青峰或许是他的亲生儿子…… 「少帮主?少帮主?你咋啦?」牛大嫂晃了晃鹿宁的胳膊。 「没、没什么。」鹿宁回过神来,忙摇了摇脑袋。 现在还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雪融马的一声悲鸣。 「糟了!」鹿宁此事精神紧绷,便立刻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九节鞭,拔步就往门外走去。 离开时,她还不忘嘱咐了一句:「牛大嫂,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去去就回!」 她刚奔到门口,忽见一个人影从院中一闪而逝,速度极快。 鹿宁来不及思索,立刻飞身上了马背,用力一抽马屁股。雪融马一个吃痛,立刻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奔出院外。 一人一马追出不久,就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黑衣人。那人身形灵动、忽隐忽现,始终与鹿宁保持距离,却又让她追不上。 鹿宁被黑衣人领着,绕村子生生转了一圈,始终不见对方攻击,也不见其停下,似乎在故意耍鹿宁。 鹿宁迎着疾风猛追黑衣人,气得怒喝道:「狗贼,你敢杀人就别跑!」 听到喊叫声,那刺客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却是一张被黑布蒙住的脸,徒留下一双阴鸷双眸的脸。 刺客停下,鹿宁心中一喜,连忙提缰追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刺客突然微微一笑,手中蓦地里白光闪动。鹿宁还没看清他使了什么招数,只觉得虎口传来一阵剧痛。 转眼间,一直飞镖直奔鹿宁的面门而来。 鹿宁大惊失色,一个闪身未稳,从马上跌落在地。 此时,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一个翻身迅速坐起,立刻抬眼瞧去,却发现黑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又让他逃了!」鹿宁气得一拳砸到地上,咬牙切齿地骂着。 虎口隐隐作疼,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手上被划出一道狭长的血口子。 稳了稳心神,鹿宁捂着伤口站起身来,却开始纳闷儿起来: 以黑衣人的身手可以轻易伤害自己,或全身而退。为何要和自己在村子里兜圈子,却迟迟不下手呢? 突然之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飞身上马,纵身穿过村子,没命地赶回牛大嫂家。 还未进院子,她就从马背上飞下,一面狂奔入内,一面连连叫道:「牛大嫂!牛大嫂!」 见无人应答,她飞速跑进屋内。 可牛大嫂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土炕之上,胸口还深深插了一把匕首。 鹿宁浑身如堕冰窟,连忙走过去伸手一探鼻息,可她早已气绝。 她颓然跌坐在一旁,瞥见牛大嫂手中紧握着一张纸,她掰开牛大嫂的手指,取出纸条展开来看,但见上面一行血字写道:再追查下去,这就是你的后果! 「可恶!」 看着牛大嫂惨死的尸体,鹿宁颓然坐在一旁,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都怪自己太过轻敌,竟中了黑衣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害死了牛大嫂! 可她想不明白,自己要来这里的事,谁也不知道。除非杀手一直跟着自己,否则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踪的? 自己就算再迟钝,被人一路跟随,又怎会毫无察觉! 还有件事她更想不通:杀手为何要对牛大嫂一家下手?难道仅仅因为她们知道了马慧兰的私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关在监牢里? 这与翊王名下的矿山又有什么关系? 鹿宁陷入苦思中,却没有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何人在里面?」 直到一声呼叱声响起,鹿宁方回过神来。 糟了!莫非又中计了? 鹿宁提着九节鞭奔到门口,将门扒开一挑细缝,瞪着眼往外偷瞧。 竟是一群手持器械的官兵,将破草屋团团围住。最前面的小轿缓缓落地,轿帘被掀开,一位身材高大、美髯飘胸的官老爷,从轿子中昂然走出。 看到熟悉的面孔,鹿宁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夏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见到鹿宁在此,夏云卿也是一惊。立刻抬手示意,让官兵们收回了兵刃。 「有人递给衙门守门人一张纸条,说这里会出人命,所以本官就过来看看。」夏云卿示意鹿宁走到跟前,沉声和她解释道。 「该死!咱们都中计了!」鹿宁听到这话,立刻痛骂出声。 夏云卿皱起长眉,疑云顿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四下环顾了一番,走近他低声道:「夏大人,里面出事了。请您随我来。」 夏云卿见她神色凝重,便毫不迟疑地跟着她进门去。 屋内光线昏暗,鹿宁走在前面,掏出火折子为他照亮前路。 光明乍现,两个诡异的稻草人跳入眼帘,夏云卿没有发出尖叫,却还是倒吸了口凉气。 鹿宁体贴地提醒着:「那两个草人,是牛大嫂为了悼念亡者而做的,大人别怕,请到这边来。」.. 夏云卿迅速稳住心神,跟她走到里屋。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匕首的尸体。 「怎么回事?」夏云卿一个大步走过去,探了探鼻息。 鹿宁拿起一条被单,走过去盖在牛大嫂尸身上,解释道:「我今日前来,想向牛大嫂打探一下马帮的秘密。却不料,上次追杀我的黑衣人,用调虎离山将我引开,对牛大嫂下了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夏大人也是被此人引来的。」 夏云卿捋着胡须,沉吟道:「他杀了人,还将本官引来此处,用意何在?」 鹿宁蹙眉道:「表面上看,是想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我。可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们?」夏云卿一挑眉头。 「没错!」鹿宁咬着牙说道:「一个人负责将我引走,一个人动手杀了牛大嫂!不过,也许他们的人数更多!」 夏云卿背着手,在案发现场边走边看,又问道:「那你可从牛大嫂口中问出什么?」 鹿宁面现愧色,低声道:「一个农家妇女知道的无非都是一些闲话,与那些被关进监牢中的人,和翊王的矿山毫无联系……」 她实在很难将牛大嫂说的那些事,再向夏云卿复述一遍。一来她觉得面上无光,二来她说不出口。 好在,夏云卿并没有细问此事,而是诧异道:「莫非牛大嫂一家被杀和矿山的事无关,纯属是邻里间的纠纷?」 「也不无这个可能。」听他这样说,鹿宁忽然茅塞顿开。 就在此时,屋外赫然传来阵阵惨叫和一阵嗡嗡之声。 「糟糕!」鹿宁一步抢过来,按住夏云卿伏在地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一章 步步为营杀气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大人勿动,我去看看!”鹿宁将夏云卿安置在一处安全之地,便猫着腰奔到窗前,用手指捅开窗纸,凝神往外瞧去。 方才还将屋子团团围住的官兵,此刻已乱作一团:许多人受伤倒地,正捂着流血不止的腿,不住地哀嚎着。看样子,他们是刚刚被人偷袭了。 “果然是奸计!竟想将我们一网打尽!”鹿宁躲在窗子后,气得咬牙切齿。 说话间,三支飞镖朝她扑过去。 鹿宁轻盈一闪身,三支飞镖深深钉在窗棂上。 她一轱辘翻下土炕,回到夏云卿的身旁,低声道:“夏大人,看来那贼人将您骗来,是想将调查此事的人一网打尽!” 夏云卿粗喘着气,沉声问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鹿宁沉吟了一下,说道:“损失惨重,他们大多中镖倒地,怕是无法支援咱们了。不过,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将您平安送离这里!” 夏云卿似乎略有迟疑:“你有把握吗?” 还未等鹿宁回话,从窗缝和门缝里,忽然传来一股浓烈的烧焦味儿。随即,一阵浓烟从四面八方袭向二人。 “糟了,着火了!”鹿宁扶着夏云卿站起身,急忙说道:“夏大人,赶紧逃出去!这房子很不结实,再不逃出去就来不及了!” 说着,便扶着他往门外跑去。 浓烟很快充斥了整个房子,二人相互扶持着摸到门外走。 鹿宁刚刚推开门,却见门外的大火已经熊熊燃起。 “快走!”鹿宁抓着夏云卿奔出门。 不料,一支飞镖迎面袭来,鹿宁本能地想要躲避,可一想到身旁的夏云卿。她咬了咬牙,将夏云卿推出门外,用自己的左肩迎上那只暗镖。 夏云卿一个踉跄跌出门外,顺利逃出火场。他猝然回首,却发现身中飞镖的鹿宁,因为被飞镖打中而跌回屋内。 而此时,大火已将本就腐朽的门吞噬。 几个衙役赶紧跑过去扶夏云卿:“大人快走,屋子要塌了!” 说话间,熊熊烈火已将屋顶烧穿,土墙也开始剥落下来。 夏云卿望着火海中的人,高声喊道:“鹿帮主,快出来!屋子就要塌了!” 鹿宁听到了呼喊声,也看到了熊熊烈焰即将把自己吞没。可她捂着受伤的手臂,根本无法动弹。 她瞥了一眼伤处,见周围的皮肤已渐渐发黑,便闭了闭眼,心凉了半截。 看来刺客今日下了死手,定要自己毙命于此! 她张了张嘴,努力发出最后的声音:“夏、大人,快、快走!别、管我了!” 细若蚊蝇的声音,淹没在劈啪作响的火焰中。外头的人一个字也没听清。 鹿宁开始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整个人趴在地上,费力匍匐着往门外爬去。 门外的夏云卿连忙命人提来水,将门口的火焰扑灭,给了她一条生路。 就在她刚刚爬到门槛时,只听“轰隆”一声,本就不结实的房子,在一瞬间坍塌下来。 “鹿帮主!”夏云卿一声惊呼,想要跑过去救援,却被身后的官兵死死拉住。 “太危险了!大人不能去啊!” 话音刚落,耳边陡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载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从远处疾奔而来,一个起跳就落入了院中。 马上的男子从马背上飘身跃下,奔到鹿宁倒下的地方不停翻找。男子徒手将碎石瓦砾一一拨开,渐渐露出昏迷不醒的人儿。 夏云卿见状也连忙命人去帮忙。 众人合力清理了压在鹿宁身上的石块,男子一把将鹿宁拦腰抱起,急奔出数尺之外,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轻轻将她放下。 “鹿姑娘、鹿姑娘,你快醒醒!”他轻轻推着她的身子,失魂落魄地呼喊着,眼眶微红。 衙役中有人认出了男子,立刻惊呼道:“夏大人,那不是……胡七吗?” 说着,便有几个衙役提刀直奔胡七而去。 “慢着!”夏云卿一声令下,将所有人喝退:“胡七现在不是通缉犯了,我们不能抓他!” 而且,他眼中满满的都是鹿宁,根本没有想逃跑的意图。 光凭这一点,夏云卿就不相信他会是个杀人犯。 他走过去,看着胡七怀中紧闭双眸、满面尘埃的少女,关切地说道:“胡七,鹿帮主中了飞镖,赶快把她带回我家,找个大夫给她医治!” “多谢夏大人!”胡七恭敬地躬身行礼,便抱起鹿宁骑上雪融马,追随夏云卿而去。 ------------------------------------- 夏云卿将二人带回家,立刻请来了灵州最好的大夫。幸好抢救及时,鹿宁捡回了一条命,虽然还在昏迷中,却已无大碍。 直到鹿宁脱离险境,胡七才松了口气,跟着夏夫人走出去歇会儿。 夏云卿这才有时间询问:“胡七,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哪里?” 胡七心神未稳,声音还有些发颤:“我得知夏大人撤回了我的缉捕令,便去马帮找鹿姑娘。可我刚到门口,就被云长老告知,她来这里找牛大嫂了,我就立刻追来了!” 夏云卿一惊:“鹿帮主去找牛大嫂的事十分保密,云长老是如何知道的?” 胡七也被问住了,继而反应过来:“这么说,今日的一切云长老是幕后主使?” 夏云卿微微眯着眼,脸色一沉:“即便他不是幕后主使,也妥不了干系!” “夏大人!如您今日所见,总该相信我是清白的了吧!”胡七目光澄澈地看向夏云卿,口气十分坚定。 夏云卿瞥了他一眼,并不作答。即便他个人相信胡七,可身为推官,他无法匆匆下判断。 “鹿帮主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夏云卿转过话题问道:“当然,如果你们想继续留在这里,老夫不介意。” 胡七却一拱手,客气地说道:“那黑衣人是奔着我和鹿姑娘而来的,若我们留在此处会给大人惹来杀身之祸的!” “难不成你们还要回到马帮吗?”夏云卿面带忧色。 “虽然我们尚不知马帮的内奸。可经过今日之事,我们相当于和内奸们撕破了脸,马帮自然不能再回去了。”胡七分析得头头是道。 “难不成你们要离开灵州?”夏云卿开始警惕起来。 胡七却摇了摇头:“事情没有结果,想必鹿姑娘是不会走的,我会带她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她醒过来再从长计议!” 夏云卿没有细问,也明白所谓的“安全之地”,想必就是胡七之前躲藏的地方。他不愿说,夏云卿也不想问,因为知道的人越少,二人就越安全。 ------------------------------------- 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肩膀传来了一阵阵热辣的剧痛,鹿宁才将自己的神志从黑暗中拽回来。 嗅觉最先恢复过来,鼻腔中不再是焦土的呛鼻,而是药材的甘苦之味。 随后,触觉也开始苏醒,她感受到周身正被一股暖意裹挟,整个人好似躺在柔软的床榻中。 忽然间,肩头一凉,随即一阵瘙痒和刺痛袭来。 “唔!”一声嘤咛,鹿宁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偏过头看去。 发现胡七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 “胡七,怎么是你?”一开口,才发现嗓子被浓烟呛得十分沙哑。 胡七猛地一抬头,立刻展颜:“鹿姑娘,你醒了?” 鹿宁顾不得裸露的肩头,茫然地私下看了看,问道:“我……在哪儿?” “放心,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胡七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又在下面垫了一个软枕,这样会让她舒服一点。 鹿宁又看了看半裸的箭头,怅然道:“我竟还活着……” “说什么傻话呢!你福大命大着呢!”胡七垂下眼眸,轻轻拉起衣衫遮住肩膀,才道:“多亏了夏大人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加上医治及时才无大碍。修养几日等伤口愈合,你就恢复如初了。” 鹿宁深深凝着胡七,轻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现在是我欠你一条命了……” 胡七微微一怔,随即绽开一个笑容:“原来你没有昏迷啊!” 鹿宁唇边梨涡浅陷,轻叹道:“昏迷之中,耳边都是你在呼唤我的名字。” 胡七淡淡一笑,从桌上拿起碗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唇下吹了吹,递到她唇边:“看来你舍不得离开我啊。” “谢谢。”鹿宁心中一暖,吞下去的汤药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苦涩了。 喂她喝完药,胡七一手拖着她的头,一手撤走了下面的软枕,将她轻放在床上,掩了掩被角,嘱咐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等你养好身体,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等鹿宁睡下,胡七才离开房间。 肖玉楼已备好茶点,轻声道:“小七,吃点东西吧!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谢谢。我不饿。”胡七走到小火炉前,开始熬制鹿宁醒来后要喝得药。 肖玉楼见他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忍不住皱起眉头,一把将他拉起,嗔怪道:“不饿也要吃点!你若累垮了,谁来照顾她?” 听到这话,胡七终于放下手里的活儿,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慢点,别急!”肖玉楼顺势塞过去一杯水,看着胡七乖乖喝下。 忙碌了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可一吃下东西,胡七才意识到自己又饿又渴,此时才稍稍缓解。 “坐下休息一下吧。”肖玉楼拉来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肖老板,谢谢你。”胡七听话地坐下,向肖玉楼莞尔一笑。 忽然间,一阵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胡七晃了晃脑袋却发现视线渐渐模糊。他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就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肖玉楼将胡七搀扶到床上,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到鹿宁的房间。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淡淡道:“胡七睡着了,你也不必再装了!” 话音刚落,鹿宁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三章 三尺剑横双水岸(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怎知我在装睡?」鹿宁捂着伤臂,慢慢坐起身。 肖玉楼淡淡一笑,将一套新的衣裙放在床头:「鹿帮主武艺不错,演戏差了些。」 「若论演技,我自然是比不过肖老板的。给胡七下蒙汗药时还面不改色。」鹿宁微笑着还击道。 肖玉楼面色讪讪:「他为了你忙前忙后、不眠不休,我只是怕他累垮了。」 鹿宁扯起嘴角,笑了笑:「这样也好,省着接下来你要说的话被他听去,会坏了你在他心中的形象。」 肖玉楼脸色微变,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我就不打扰你更衣了。」说罢,他离开屋子,关上了房门。显然是不想回答鹿宁的任何问题。 鹿宁也不着急,拿起崭新的衣裙开始更衣。肩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忍不住痛吟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肩头。刚换好的白布,又在渗出血迹。 想起,在自己昏迷时胡七为自己上药的场景。虽说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鹿宁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涩。 清风徐来,轻轻吹动着窗帘。肖玉楼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秋景出神。 「肖老板可知,我的雪融马现在何处?」鹿宁走过去问道。 「看来多重的伤,也无法阻止你离开了。」肖玉楼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再不解决,还会有更多的伤亡。刺客是不会给我时间休息的。」鹿宁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肖玉楼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你要带着小七一起走吗?」 鹿宁顿了一下,说道:「该站出来自证清白,还是一直躲下去,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你我都无法左右!」 肖玉楼为她倒了一杯茶,轻轻一笑:「鹿帮主说的不错,可我就是不想让你带他走,该怎么办呢?」 鹿宁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淡淡道:「胡七可不会任人摆布,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他要留下,我不会勉强他跟我走。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话要问他,也有些话要问你们!」 肖玉楼端起茶杯,幽幽说道:「他若想回答你,我也不拦着,不过你问完就走,不要带上他!那刺客的身手你看到了,他连衙门的人都不怕,你带上胡七就是要害死他!不过,你问我的问题,我可不敢保证会回答!」 对于肖玉楼的态度,鹿宁早有心理准备。 她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我在马帮听到了一些关于肖老板和叶夫人的传闻,不知你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肖玉楼脸色微变,冷冷道:「无可奉告!」 他这个回答,让鹿宁更加确定——二人的关系匪浅。 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好,你不愿意说,我来帮你说!上次你躲进山中,是因为得罪了叶夫人。因为她逼迫你做些苟且之事,以前你不得已接受,现在你不想再委曲求全,这惹怒了她!所以她派人追杀你。而你选择隐姓埋名躲起来,是因为胡七,对吗?」 鹿宁顾及他颜面,说得含蓄婉转。即便如此,肖玉楼已面色铁青。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和马慧兰的那些腌臜事,这让他觉得万分恶心与羞愤。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没必要告诉你!」 「现在已死了这么多人,你觉得可以一直躲下去吗?那刺客迟早也会找到这里,不抓住他,你终究是无路可逃!」鹿宁知道他的顾虑,继续好言劝导。 肖玉楼却冷冷一笑:「我不怕死!有些事我宁死也不会说出来,鹿帮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鹿宁听到这话,不禁气塞胸臆:「肖老板,初次见面,听你说得甚是清高,我深深敬佩你!可没想到,你竟是 如此自私之人!」 「我自私?」肖玉楼嚯地站起身来,怒瞪着她,斥道:「如今人死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你的好奇心所害!你打破砂锅式的追查,逼得那伙贼人走投无路,才会大开杀戒!有多少人警告过你:不要招惹他们!你若还执迷不悟,你身边的人都会死,包括胡七!」 鹿宁迎着他的目光,义正严词地说道:「依肖老板的意思,只要不找出凶手,一直纵容他们胡作非为,他们就会见好就收?就不会有人再惨遭毒手了吗?你这是在掩耳盗铃!」 「哼,那也比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要好!」对待这个问题,肖玉楼寸步不让。 鹿宁脸色一沉,语气也不再友善:「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如今我是真真见到了!我在这里向你询问,不是为了羞辱你,也不是好奇,只是想要帮助你们脱离苦海!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肖老板似乎不需要帮助!」 「我的确不需要!多谢鹿帮主费心了!」肖玉楼向她一拱手,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起来,一方是为了真相,一方是为了尊严,谁都严守着自己的原则,不肯退让一步。 或许谁都没有错,只是所在立场不同罢了。 恰在此时,西厢房的房门被打开,胡七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站在鹿宁面前,含混不清地说道:「肖老板,鹿姑娘想要追查下去,就是希望以后不再有枉死之人!你不该这样说她!」 肖玉楼看到胡七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顿觉心口微痛:「小七,鹿帮主想得很好,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些人是她扳不倒,也得罪不起的!她再这般纠缠下去,会害死所有人的!」 「肖老板死都不怕,却怕几个和马帮勾结在一起的狗官!」鹿宁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一句。 肖玉楼脸色微变,也不再遮掩了:「没错,我一个平头百姓不能和官斗!既然你已知晓,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省得最后,整个马帮都要跟着陪葬!」 见他始终冥顽不灵,鹿宁有些失去耐心了。 她走到肖玉楼面前,正色问道:「肖老板,关于马慧兰、云长老和蔡知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说出来,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肖玉楼负手而立,紧抿着双唇,还是不肯说话,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胡七也甚是着急,连忙劝道:「是呀,肖老板。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要团结起来背水一战,方才有胜利的可能啊!」 肖玉楼神色松动了一些,沉吟片刻,只余一声叹息:「小七,抱歉,我说话太过直接了。不过你们尚且自身难保,又怎能保护别人呢!对不起,我有自己的顾虑,有些事宁可烂在肚子里,也说不出一个字。如若你们再逼迫,那我唯有一死。这样,这个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了……」 他用轻柔透彻的声音,说出了刀锋般尖锐的话来。鹿宁和胡七相望一眼,都不再说话。 鹿宁终于放弃了,她一拱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打扰肖老板了,告辞!」 说罢,她不顾伤势未愈,转身便走。 「等等!」胡七连忙拦下她,瞥了一眼肖玉楼,说道:「我和你一起走!」 肖玉楼猛地一怔,一把拉住胡七:「小七,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能和她回去!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将会是死路一条!」 胡七拨开他的手,笑了笑:「你说过,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就算是有人要我的命,我也要陪在她身旁!」 肖玉楼却心中苦涩,黯然问道:「小七,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自保吗?我是为了你啊!你这样随她一走了之,起步辜负我对你的情意?」 胡七向他拱一拱手,爽朗笑道:「肖老板的情谊胡某心领了!可我不能看着鹿姑娘独自冒险!我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公子,却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肖玉楼听他说得这般无情,胸口如受了铁锤的重击。 他紧紧抓着胡七的手腕,痛心叫道:「不,你根本不懂!我对你的情感,不仅仅是知己,也绝对不是兄弟——」 胡七微感诧异,突然惊觉。 他盯着肖玉楼许久,、慢慢敛起容色,冷道:「肖老板,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肖玉楼双目赤红,已然不管不顾,只撕心喊道:「不,我就要说!我对你的感情,正如你对鹿帮主的感情是一样的!」 胡七顿时脸色大变,瞪向肖玉楼的眼神里有了愠色。 鹿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看着二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涌动,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言而喻之事。 「咳。我先走了。」鹿宁觉得尴尬,便片刻不留地转身离开了。 胡七气得脸也白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甩开肖玉楼的拉扯,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 肖玉楼呆望着胡七决绝的背影,不由得凄然一笑,默默作别。 秋夜的寒风迎面扑来,头顶一弯明月当空,如银钩一般。 胡七与鹿宁在夜色中缓缓并辔前行,良久良久,彼此之间只有沉默。 或许是感受了到了对方的茫然,胡七先开了口:「鹿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胡-公子,可以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吗?」一句轻飘飘的话,夹杂在夜风中,显得如此虚弱无力。 或许是因为病体未愈,或许是因为和肖玉楼吵架,伤了心气儿。此时鹿宁的脸色有些惨白,精神也萎靡了许多。 她这个样子,看得胡七很心疼。 「其实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胡七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这件事是否和你要调查的事有关,不过我知道的秘密,有关叶夫人和云长老……」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四章 三尺剑横双水岸(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秋风先瘦异乡人。 胡七和鹿宁并辔走在夜色中,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起来。 鹿宁心里此时也在狂风大作,她尽量屏住呼吸,凝视着浓雾慢慢聚拢,模糊了前路。 「我刚到灵州,就发现叶夫人对我格外的热情。起初,我也并不在意,只觉得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平定思绪后,胡七再次打破了沉默。 估计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说出这些话的。鹿宁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去看他的脸,只是安静地倾听。 「其实上一次……就是第一次我离开马帮……就是因为叶夫人言语轻浮,甚至对我动手动脚。我几番劝阻无果,便一怒之下将她赶了出去。没想到她还恶人先告状,在你面前说我欺负她……」 鹿宁羞愧地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抱歉,当初我也没想到,叶夫人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叶夫人贼心不死。我最后一次突然不辞而别,也是因为她……」胡七吞了下口水,继续说道。 或许是夜晚的秋风过于凛冽,他的脸颊有些泛红。 「那天她冒充你来给我送汤,我因为喝了些酒,对此并没有防备。没想到……汤里被她下了药,我不幸中招……」 「那你……」鹿宁张大了嘴,看她的表情,像是晴天霹雳。 「放心,我发现不对劲,便用了浑身解数逃走了!」胡七像赌咒发誓般对她解释着,生怕她有一点误会。 鹿宁慢慢松了口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只是没想到,我两次逃走都恰好被卷入了命案……」. 话题过于敏感,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这让胡七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他却不知道,鹿宁此时心情有些复杂,更多的是自责。 「你说,叶伯伯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吗?」鹿宁忽然用一种小女孩般,天真的眼神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胡七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叶伯伯的性格太过木讷,他是真的没发现自己妻子的背叛。不然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将云长老千刀万剐了!」 「也是……」鹿宁低头叹了口气:「叶伯伯还真是可怜……」 也很可恨吧! 胡七很想这样说。如果不是叶孤鸣一心铺在武学上,对家人和帮中的事不闻不问,云长老和马慧兰怎会如此猖狂!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先从哪里下手?」胡七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态度比方才坚定了许多。 一阵冷风刮过,吹乱了她的头发。富有光泽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我想……先从云长老身上查起。」鹿宁任由长发飘散着,淡淡地说了一句。 「从马慧兰身上查起,不是更有效吗?」胡七脱口而出,看到鹿宁有些悲伤的脸,又立刻闭紧了嘴巴。 「还是从云长老身上着手吧……」胡七连忙改口。 他能明白鹿宁此时的顾虑,如果先从马慧兰的身上查起,一定会惊动叶孤鸣。他毕竟是鬼力赤的忘年交,在马帮又颇有威望。 一旦这种事被传出,想必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怕是很难再留在马帮了。 可鹿宁此时的顾虑,更多的事叶青峰的身份。她担心一旦和马慧兰闹翻,叶青峰的身份就会被揭露。 这对义父鬼力赤的名誉有损,她决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你呢?」鹿宁忽然看向他,迟疑地开口问道:「不管怎样,肖老板对你是真的好。你一走了之,他一定很伤心!这样真的好吗?」 胡七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很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 回答:「他想要的……我无法回应,还不如干脆一点好让他死心。总比一直苦恼下去要好!」 听他这样说,鹿宁避开了视线,胡七则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远方。二人重新陷入沉默。 ------------------------------------- 凄寒的夜里,北风吹落了秋天的荻花。 窗内烛火微弱,孤零零的一座院门紧闭。 肖玉楼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瘫坐在椅子上,手中轻柔地抚摸着那只碧色的玉笛,仿佛在抚摸着笛子的主人,眼中无限哀伤。 胡七离去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捂着胸口,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打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门外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大门忽然被吹开,只剩半截的蜡烛也被吹熄。 肖玉楼从椅子上惊坐起,警惕地慢慢靠近被狂风打得呼扇作响的大门。 刚走到门口,忽见门外一个人影闪过。 他晃了晃头,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可随即,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蒙面男子,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淡然无光的月色下,唯见来者一双熠熠发光的双眸,藏着浓浓的杀意。 肖玉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却强忍不安的情绪,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是来杀我的吧!」 黑衣人平静地说道:「没错!」 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冰冷,既没有阴阳顿挫,也没有情绪起伏。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杀手该有的情绪。 肖玉楼淡淡一笑,自弃般说道:「很好!」 黑衣人一扬眉:「很好?」 肖玉楼惨淡一笑:「心爱的人已离我而去,现在我已无惧生死!」 黑衣人冷冷一笑:「很好!」 肖玉楼皱起眉头:「很好?」 黑衣人眼中露出一抹阴森:「一个因绝望不做反击的人,杀起来会更有意思!」 肖玉楼忽然觉得这声音虽然阴邪,却有些熟悉,登时心下起疑。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转念间,隐隐觉得,似乎就在前不久,他应该与这个人说过话,便试探着问道:「我们见过面的,对吗?」 黑衣人的神色依旧平静:「死到临头了,还在追根究底,有意义吗?」 肖玉楼微微勾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说,我肖玉楼也是堂堂一品人物!总该知道是死于谁的手里吧!反正我已是命在顷刻,你还怕我说出去吗?」 黑衣人冷冷一笑,终于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右手,缓缓揭掉了蒙面的黑布,露出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肖玉楼看到这张脸,突然惊恐异常,他指着对方的脸,叫道:「你……你就是上次替马蕙兰传话去接我的那个人!你……你不是马帮的!」 黑衣人重新带好黑布,冷冷说道:「你死之前的愿望已经达成,再没有资格问任何问题了!准备受死吧!」 说着,他手中银光一闪,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已然出手,他足下快点,直逼肖玉楼的胸口狠狠刺去! 肖玉楼自知劫数难逃,他在袖中紧握那柄笛子,缓缓闭上了眼…… ------------------------------------- 云雾消散殆尽,幽幽的月亮挥洒出清冷的光辉,映照着寂静的院子。 面白如纸的肖玉楼,瘫软地斜倚着门框,看着左肩上深深嵌入的飞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衣衫已被鲜血尽染。 此刻,他虽然已经脱险,却还是被方才危在旦夕的一幕,吓 得魂不守舍: 就在黑衣人要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瞬,四个高手忽然从天而降,挡在他的面前。他们手中的剑均已出鞘,杀气昭然若揭,黑衣人见势不妙,即刻转身而逃。 就在肖玉楼松口气,以为已然得救之际,却见数十支闪着寒光、携裹杀气的飞镖从黑暗中如雨般飞出。 四位高手手起刀落,击落了大部分的飞镖,却还是遗漏了一支,狠狠插在了肖玉楼的左肩上。 四个高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彷徨无措的肖玉楼,谁也没发出一个声音。 漆黑的夜,四下里静得有些可怕。 忽见一乘小轿从黑暗中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院门口。 四个高手立刻跑过去,恭敬的侍立在两侧,一人躬身掀开轿帘。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雪青色绣花锦袍、面白无须、目光阴鸷的公公。 他缓步走到肖玉楼面前,皱着眉头望向他:「玉楼,你怎么这般狼狈?」 肖玉楼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咬着牙忍痛道:「干爸爸,您怎么来了?」 那公公冷笑一下,说道:「我来自有我的目的。」 肖玉楼捂着肩膀,艰难地跪下来,拽着公公的衣角,颤声道:「不肖儿子求干爸爸,帮儿子救出胡七吧!」 公公长眉一挑,说道:「你的事情我都了若指掌。但是这个人的事,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养伤吧!」 肖玉楼缓缓摇头,哀求道:「干爸爸,胡七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但求干爸爸施手相救,儿子愿意一辈子都听从您的差遣!」 公公眉头一皱,向四位高手使了个眼色,那四个人立刻围过来,将肖玉楼架起来往轿子那边走去。 肖玉楼一路苦求,公公却无动于衷。直至将他拖入轿中,公公也转身回轿。落帘之际,他深深看了一眼轿外的四人。 随即,那乘小轿又被稳稳抬起,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四个人迅速将肖玉楼与胡七居住过的屋子,连同小院堆满稻草,并一一点燃。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整座院子顿陷一片火海。 熊熊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渐渐止歇,徒留下一片焦土,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小院,也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一切痕迹皆被抹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五章 偷龙转凤闹新婚(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秋风紧,星夜垂,流云缓。秋空上阴云连日不散,霜飞的时节也来迟了。 今日是云长老的长孙成亲之日。从清晨起,他家门前来吃喜酒、送彩礼的人已经排成长龙,延伸十数丈有余。 以云长老在马帮中的地位,以及马帮在灵州的势力,前来的客人中多数为本地的乡绅富户。 有钱的人大多是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通常会花钱买个平安,谁也不愿意得罪马帮,给自己惹麻烦。 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中,忽然传来两声嘶鸣。 正自无聊的人们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红、一男一女两个人,骑着一黑一白两匹良骏,缓缓停在了门口。 马背上跃下一位身高膀阔、双耳招风的大汉,和一位娇艳无伦、俏而不俗的少女,来者正是托托和鹿宁。 他们今日前来,是受到云长老的邀请,代表马帮来参加婚宴。 可叶孤鸣腿伤未好,叶夫人称病不愿意来。放眼灵州分号,最有身份的人除了鹿宁再无他人,她正好想调查一下云长老,便带着托托一起来了。 鹿宁环顾着四周的来访者,凑近托托低声问道:「兄长,咱们是来参加婚礼的,你怎穿了一身黑?」 托托挠了挠头皮,嘿嘿笑道:「你不是说来调查云长老的吗?」 鹿宁无奈苦笑:「我们是暗地里打探,你怎么着也得伪装一下啊!」 托托四下看了看,突然咧嘴一笑:「俺知道了,你等等!」说着,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还没等鹿宁反应过来,托托很快又出现在她眼前:他此时胸前带了一朵硕大的红花,头上也簪了几朵花,一脸满意的神色。 他向鹿宁眨了眨眼,大笑道:「怎么样,这回够喜庆了吧?」 鹿宁一拍额头,表情甚是无奈:「这是新郎官的装扮,今日又不是你成亲!」 托托一挥手,有些不耐烦:「不管了,谁敢不让俺进,俺就打谁!」 鹿宁连忙掩住他的嘴,「嘘」了一声:「兄长,我们和云长老是有过节,可今日是他孙子的大喜之日,你切不可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待会儿你一切都听我的!」 托托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意:「俺尽量吧!」 正说话间,轮到二人签到。.. 守门的家奴也是一身红色,甚是喜庆。 他看到托托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番,疑道:「你这身装扮是……」 未等他说完,托托叫道:「怎地?俺就爱戴花!不行啊!」 鹿宁一把拉住托托,向守门人说道:「我们受云长老邀约,来参加婚宴!」她想在暗中调查,所以并没有表明身份。 守门人横了他们二人一眼,伸出右手一摊,也不说话。 鹿宁一怔,登时会意,立刻双手将大红烫金的请帖,放在那人手中。 守门人看到请帖,气得脸色大变:「真是不懂规矩,谁要你这个!」说着,他「啪」的一下将请帖甩给鹿宁,又重新摊开手掌。 托托正要发怒,鹿宁却抢先说道:「这位小哥,马帮的彩礼昨日已送过来了!」 守门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们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故意装傻,莫非你们是头一次,参加马帮的婚宴吗?」 鹿宁和托托面面相觑,她拱手笑道:「我与兄长确实是初入贵宝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还望小哥赐教!」 守门人冷哧一声,态度甚是傲慢:「到我们这里参加婚礼啊,你穿什么带什么都不重要。这礼金也只是一部分!想前来吃酒席的宾客,每人还得缴纳入席费,一个人一百两白银!否则就只有在门外喝风的份 儿了!」 鹿宁大吃一惊:没想到云长老如此腐败奢华,竟敢借婚宴大肆敛财! 正在她惊愕之际,托托已然发怒。 他一把抓住守门人的领子,喝道:「你知道俺是谁吗?敢收我们的入席费?你去问问云长老,俺托托拿出的银子,他有胆子收下吗?」 守门人脸上毫无惧色,慢悠悠地打了个指响。 门口突然冲出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将托托和鹿宁围住。他们一个个满脸横肉、身手矫捷,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这些人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很有威慑力,可在托托与鹿宁看来,不过是些不知死活的炮灰。二人表情淡定,看向仗势欺人的守门人。 「怎么样,你还想动手吗?实话告诉你,老爷吩咐了,没有入席费,甭管你是谁,都休想过这个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拿白银一百两才行!」 「妈的!」托托把眼睛瞪得如铜铃,举起斗大的拳头刚要砸下去,就被鹿宁一把抓住。 她从腰间拿出一袋银子,放在手上掂了掂,递给守门人:「这里至少有二两!多出来的就打赏给你们了!」 那个守门人接过钱袋子,掂了一下,终于展颜道:「哼,算你识相!」说着,他一挥手,那些手持棍棒的家丁们,便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 托托和鹿宁终于进了门。 放眼瞧去:这宽敞无比的院子里,四处都挂满了红色的绸带,窗上也贴着大红的喜字。身着红衣的仆人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鹿宁大致数了一下,这里放了上百张桌子,每张桌子都配有十把椅子。她暗暗冷笑:看来云长老这一场婚礼收获颇丰啊! 她正自出神之际,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少帮主前来赴宴,属下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啊!」 鹿宁转头瞧去,见到一袭红绸袍的云长老正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地走过来,拱手一揖到底。 鹿宁冷冷白了他一眼,讥讽道:「云长老如此昂贵的婚礼,自然是要去忙着收入席费的,我怎敢劳您大驾呢!」 云长老一怔,转而假装懊恼地向身旁人斥道:「去查查,是哪个混蛋这么没眼力见儿,连少帮主都敢拦着!待会儿,我一定重重责罚他们!」 鹿宁冷冷一笑,学着看门人的口吻说道:「连天王老子来了都要交一百两,更何况区区一个少帮主呢!云长老可千万别坏了规矩!」 云长老的脸色铁青,只能赔笑了几声:「那就请二位入席吧!」 说着,便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位置。 托托顿时一拍桌子,怒道:「花了一百两银子竟是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云长老连忙一拱手,解释道:「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还请少帮主见谅!因为先到的客人,自然会抢占好的位置,您来的太晚了,所以就……」 「无妨!」鹿宁一挥手,潇洒地坐了下来,脸上一篇淡然。 托托见她坐了下来,也横了云长老一眼,便气鼓鼓的坐下。 云长老微一沉吟,拱手笑道:「那你们稍坐,我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一会儿再来给你们敬酒!」 鹿宁摆了摆手,冷漠地说道:「你去忙吧!哦,对了,恭喜您孙子今日大婚!」 云长老一怔,忽然仰天大笑,道:「少帮主怕是弄错了吧,今日不是我孙子的大婚之日,而是老夫聘娶小妾之日!」说着,他一拱手,转身匆匆离去。 鹿宁和托托相顾错愕,似乎没听清云长老方才的话。 鹿宁歪了歪头,表情疑惑:「兄长,他刚才说了什么?」 托托摸了摸鬓角,讷讷说道:「他好像说… …今天是他娶小妾的日子!」 鹿宁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连忙掏出那张请柬,展开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得「咦」了一声:「我没记错啊,这上面明明写的是,他孙子的大喜之日!连新郎的名字都是他孙子的!」 托托拿过请柬看了看,虽然他认字不多,却识得上面的名字:「没错!可他方才的确说了,今天是他娶小妾啊!怎么搞的?」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暂时作罢。 待上百桌的宾客都已落座,院子里此时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得已经人满为患。众人等了许久,才听到锣鼓声乐之音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看,新娘子来喽!」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大门口。 果不其然,一乘大红的喜轿,已经稳稳的停在了门口。 随行的一位浓妆艳抹、衣着艳丽的喜婆连忙小跑过来,掀开轿帘抬起右手腕,扶着新娘小心翼翼下了轿子,一步一摇地迈进门来。 门口早就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 他身穿大红的绸袍,衣服甚是鲜艳华丽,但面貌猥琐、缩头缩脑,与一身衣服极不相称。 他见新娘迈进门来,立刻走过去,站在新娘子身旁,喜婆将一条红绸带的两端,分别放在二人手上。 两个人各执一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下,款款走了过来。 鹿宁和托托见此情景,同时松了口气,随即相视而笑:看来,今日的确是云长老孙子的大喜之日! 新郎和新娘肩并肩,稳步穿过宴席,行至最前面。 那里站着一位同样一身大红绸袍,身前佩戴红花、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云长老。 托托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红花,咧嘴一笑:「看来不是新郎官,也能带红花的啊!」 正当众人等着看,二位新人拜天地的时候,那少年忽然把手中的绸带,递到云长老的手中,继而转过身来,朝着众人深深鞠一躬,朗声道:「抱歉了,各位!其实今日并非是在下的婚礼,而是祖父的纳妾之日!」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六章 偷龙转凤闹新婚(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此言一出,四座皆哗然,在下面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鹿宁和托托脸色煞白,惊出一身汗: 今日这场戏究竟是闹得哪一出,新郎也是说换就能换的吗? 莫非这本就是他们一开始,就以云长老孙子结婚为由头,邀请大家前来,好大肆敛财的骗局吗? 见众人议论纷纷、异常吵闹,那少年连忙高声喝道:「大家不必诧异!请大家继续观看婚礼!」话说完,便转身退开。 独留下一个耄耋老人和一个花季少女,极不般配的一对新人,正各执红绸的一端,在众人的注视中开始行夫妻之礼。 众人一阵错愕之后,转而开始拍手喝彩,连连叫好,本来喜庆的婚礼现场,竟混入了一种看热闹的诡异气氛。 鹿宁低垂着眼眸,不愿再看下去。拿起桌上的就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耳边听到托托愤愤不平的骂声:「这个好色的老东西,他连抢孙媳妇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鹿宁一惊,忙看向托托:「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抢了孙媳妇?」 托托也自斟自饮一杯酒,恨恨骂道:「你看那老东西身上的衣服极不合身,显然是现找一件穿上的。而且那个新娘子一看上去,就是百般不情愿!那个新郎也是,从进门来就一直看向那个新娘,满脸的不舍!」 鹿宁闻言,忍着心中的不适,抬眼向那三人瞧去。 耐心瞧了一番过后,她拍了一下托托的肩膀:「兄长,看不出来,你竟然观察入微,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被你看出来了!」 托托拍拍胸口,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俺托托可不是个粗人!」 鹿宁嫣然一笑,又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兄长可会演戏?」 托托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干嘛?」 鹿宁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我觉得事有蹊跷,要去洞房里会一会那个新娘子!你且在这里拖住云长老,尽量让他晚一些入洞房,拜托了!」 说着,她一拍托托的肩膀,环视众人一眼,悄悄离开了宴席。在夜色的掩护下,她快步往洞房里走去。 新人拜完天地,新娘子被喜婆搀扶着送进洞房。云长老则是满脸喜色、得意洋洋的走到酒席间,挨桌敬酒。 托托眼见着他们一桌一桌敬下来,马上就要到自己这里了。 他连忙拿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坛,直到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才放下酒坛。 此刻他已面颊微红、目染赤色、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气,极像一个喝醉的酒鬼。 转眼间,云长老已经来到了托托的桌前,抬眼间未见到鹿宁,只有托托一个人抱着酒坛子,正昏昏欲睡。 他心中存疑,便拍了拍托托的肩膀:「托托醒醒,少帮主哪儿去了?」 托托撑开眼皮,醉眼朦胧地看着云长老。突然咧嘴一笑, 他站起身,一把搂住云长老的肩膀,将怀中的酒坛子推给他:「男人喝酒不要女人陪着!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俺敬你一杯!」 云长老不动声色地推开酒坛:「看你是喝醉了,都把少帮主弄丢了!」 托托猛地将酒坛放下,倒了一大碗酒递给云长老,醉醺醺道:「俺托托是粗人,喝大坛!云长老是文人,喝大碗!」 云长老稍一迟疑,不愿与他多纠缠,便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碗,刚要往下走去,又被托托一把搂住。转眼间,手中的酒碗又被斟满。 托托醉醺醺地大喊道:「痛快!再来一碗!」 云长老胸中恼怒,又不着痕迹地推回酒碗,扯出一个笑容:「你看这么 多人还等我敬酒呢!不如下次吧,我定陪你喝个够!」 托托这性子怎肯轻易放过他,他一把扯住云长老的领子,脸上变了色:「怎地,不给俺托托面子?难道要鬼力赤老儿过来,你才肯喝吗?」 云长老被他这撒酒疯的模样吓了一跳,又听他搬出鬼力赤,连忙接过碗来,连连应道:「喝,我喝!」说着,被托托连灌了几大碗。 到最后,云长老已经有些飘飘然,他举着空碗打了一个酒嗝,直勾勾地看向托托:「这下喝够了吗?」 托托心下想着:俺已经缠了他一会儿,不如先放他继续敬酒去,待会儿若是他太早回洞房,俺再找个由头缠住他罢了! 想至此,托托仰天大笑:「哈哈,痛快,痛快!」一言未必,他头一歪,栽倒在桌子上,假装睡去。 云长老看着他的样子,愤恨地啐了一口,赶紧抬步离去。 另一边,鹿宁先去乔装改扮了一番,装成丫鬟的样子,悄悄的摸到了新房,一直等在门口。 待里面服侍的人离去,她才推开门悄然走进去。 一迈进门,她将房门关好,转过身来,却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刚才还好好的新娘子,此时已飘飘荡荡的挂在了房梁上,唯有一双绣花的红鞋,放在了地上…… 鹿宁来不及多想,连忙将新娘子从房梁上放下来。伸手一探鼻息,尚有气息在,便迅速将她平放在床上。 眼见着脸色惨白、面带泪痕的新娘子迟迟不肯醒来。鹿宁心下着急,她怕云长老万一现在回来,她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害了这个新娘子。 等待良久,突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鹿宁一喜,忙看向新娘子,见她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似乎已苏醒过来。 新娘子睁开双眼,瞧见眼前有个陌生的少女,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鹿宁抢上前去,伸手掩住她的嘴。 她「嘘」了一声,压低嗓音说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是来救的你!」 新娘子听到这句话,不但没有感谢她,反而「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鹿宁坐在一旁,任她去哭,也并未安抚。心中却暗自着急:她现在情绪这么激动,怕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话来,这可有点难办了! 过了好一会儿,新娘子大哭一场之后,胸间郁闷发泄了不少,才终于止歇。 她看着若有所思的鹿宁,竟嗔怪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何要救我,怎么不让我去死啊!」 鹿宁看向梨花带雨的新娘子,问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为何要寻死?」 新娘子鼻子一酸,又留下两行清泪来:「我一个妙龄少女,却要嫁给那样一个耄耋老翁,那还不如去死呢!」 鹿宁趁机问道:「既然不想嫁给他,当初又何苦要应下这门亲事?如今你与他都拜堂了,却要寻死觅活的,你死了还要做人家的鬼,又是何苦来哉?」 新娘子又羞又气,恨恨道:「我是与那老翁的孙子有婚约,才不是来嫁给他的!今日本来是我与他孙子的大婚之日,谁知道那老头子听喜婆说我长得美,起了色心,便要强行纳我为妾!」说到此处,新娘子又泣不成声。 鹿宁气结,忍不住暗暗骂道:云长老这个老Yin-棍,真是色胆包天!连自己的孙媳妇都不肯放过! 鹿宁看到新娘子还在掩脸哭泣,叹道:「看你这样子,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新娘子缓缓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的看向鹿宁,央求道:「好心的姑娘,你帮人帮到底吧!不如就将我偷偷放走,让我回家去吧!」 鹿宁故作沉吟 道:「放了你,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岂不是会有很大的麻烦?」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算计,只想故意为难她一下,好顺势套出一些话来。 新娘子急得又哭起来,哀求道:「好心的姑娘,你就帮帮我吧!不然我今晚宁死也不会和那个老翁洞房的,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鹿宁不动声色地看向她,说道:「我放了你可以,不过你也得帮我才行!」 新娘子大喜,忙问道:「我父亲富甲一方,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 鹿宁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啊,不喜欢金银珠宝,唯独喜欢搜集各种奇闻秘事。实不相瞒,我今日就是听到老翁强娶孙媳妇这件事,才偷溜进来一探究竟的!如今你要我将你送出去,你也得告诉一件这个老翁的秘闻,我就答应你!」 新娘子狐疑地看了鹿宁一眼,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求这么奇怪,不要金银,非要知道人家的秘密呢?」 鹿宁站起身来,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不肯说那就算了,我这就走了。估计那边的酒席也快散了,你就在这里等着你的新郎官吧!」 新娘子一急,连忙拉住鹿宁,软语求道:「好姑娘,我告诉你还不成吗!不过,我也不是很了解这家人的具体底细。只是当初媒人来说亲时,我父母本是不同意的,可那媒婆说,云长老和蔡知府关系匪浅。我们得罪不起,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其他的事情,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鹿宁见她说话诚恳,不像是在说谎,心想道:难怪云长老如此嚣张,竟然有本地政府官员做后台! 略一沉吟,她接着问道:「你既然知道得罪不起他,今日这样一跑了之,日后就不怕他,找你们全家人的麻烦吗?」 新娘子拿手帕拭了拭眼泪,昂然道:「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来找麻烦吗?待我一逃回家,就和父母立刻搬离此地,此生都不再回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七章 红缕玉盘金镂盏(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好,既如此,我成全你!你脱下衣衫来,咱俩交换!」见对方终于松口,鹿宁连忙提出条件。 新娘子不疑有他,刚脱下凤冠,却忽然迟疑起来:「可是……姑娘待会儿又如何脱身呢?」 鹿宁笑着向她眨眨眼:「不用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新娘子释然地松了口气,刚要褪下衣衫,突然又叫道:「不行,即便我换上你的衣衫,可那个喜婆就在外面,她要是认出我来,我还是走不掉的!」 鹿宁眼珠一转,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新娘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新房门被打开,新娘子探出身子唤了一声:「喜婆!」 话音刚落,一位浓妆艳抹、穿红戴绿的老太婆,就扭着粗壮的腰肢,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她看着娇美无双的新娘子走出门来,忍不住嗔怪道:「哎呦,我的姑奶奶!怎么新郎官还没来,你就自己把盖头给掀了,这可是大不吉利的啊!」 新娘子向她招了招手,满面羞涩:「喜婆,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要请教你!」 喜婆一怔,立刻会意——想必是新婚之夜前,新娘子紧张了。 她掩着嘴嘿嘿一笑,便不疑有他地走了进去。 她没想到,才一只脚刚一踏进门,一个红儿的人影就从门后窜出。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后颈一个吃痛,喜婆立刻晕了过去。 鹿宁关好门,与新娘子合力将喜大绑,又推到了床底下。 随后二人迅速交换了衣衫。鹿宁趁着门外正热闹,与她跑到后门,送新娘子平安离开。 新娘子刚跑了几步,又返回来,向鹿宁行了个大礼,哽咽道:「姑娘,谢谢你今日救了我两次,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鹿宁会心一笑,向她摆了摆手:「快走吧,老色鬼要回来啦!」 新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便撩开长裙,急匆匆地逃走了。 ------------------------------------- 月明星稀,晚风习习,清冷的露珠使秋夜更凉。 院中的鼓乐之声终于停息,此时的云长老满面红光、喜气洋洋,被众人簇拥着,迈进了他期待已久的洞房。 房内红烛高照、暖意融融。 放眼过去,一片红艳似火: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帷幔,一袭大红色喜服的新娘子,正端坐在床上,头上盖着一个大红的喜帕。 云长老看到如此年轻娇美的新娘子,忍不住「嘿嘿」乐出了声。他满脸醉酒的潮红,立刻松了松腰带,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他站在床前,色眯眯地端看着新娘子,用一种油滑恶心的强调说道:「娘子,你久等了吧,我这就来陪你!」 说着,他便利落的将外衣脱去,仅剩了一件中衣。 可床上的新娘子始终无动于衷,尽管心里已经反胃到不行。 云长老以为新娘子羞涩,便一声Yin笑,立刻扑了上去。 不料,新娘子身手十分敏捷,竟一个闪身往旁一挪,让云长老扑了个空! 云长老跌进床里,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转过身来,看着俏立在一旁的新娘子,依旧Yin笑道:「小娘子,这么调皮啊!快到我的怀里,让我来疼疼你。」 新娘子也不理他,转过身轻轻巧巧地坐在椅子上,抓起一把盘中的花生,素手一个一个拨开外壳,又一颗颗送入饱满的双唇中。 云长老坐起身子,看着自己的新娘子:身形窈窕、体态婀娜,身上还有阵阵的幽香,又是个爱使小性儿的人。越看心里越是喜欢得紧。 他连忙走过来,坐在她的对 面,拿起一颗人家刚刚剥好的花生,笑道:「娘子,你生气啦?是怪我回来晚啦?」 新娘子没有回应,还是在一颗一颗剥着花生。 云长老垂涎欲滴地盯着,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白嫩的玉手,举着双手说着:「娘子,我认罚,你想怎么罚我都成!不过……你得让我亲一口!」 说话间,他伸出手猛扑新娘的手,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将落未落之际,一颗花生被弹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老色鬼的眼皮上。 眼珠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老色鬼「哎呦」一声,立刻捂住眼睛,跌回椅子上连连哀嚎。 揉了半天,疼痛才稍稍缓解。他勉强睁开眼,面前的新娘子有些模糊不清。 「小蹄子,你还下狠手啊,我可是你的夫君!」云长老有些动气了,受伤的眼红得像只兔子。 新娘子依旧不说话,翘起二郎腿来悠然自得地吃着花生米,一只红艳艳的绣花鞋一踢一踢地,甚是愉悦。 云长老见状气个半死,却又色心不死地骂骂咧咧:「妈的!小蹄子,老子今日定将你拿下!」 说着,他站起身又朝新娘子猛扑了过去。 只见新娘子轻巧地侧过身子,猛抬一脚,狠狠踢中云长老满是肥肉的肚子。 「哎呦!」 又是一声惨呼,云长老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疼得眼泪直流。 这一下,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这一脚的力度不小,绝对不会是一个深闺女子该有的力量! 他龇牙咧嘴地看向眼前的新娘子,怒道:「看你这身手,绝对不是我的新娘,说!你到底是谁?」 新娘子冷冷一笑,厉声斥道:「一个七旬老翁,强娶二九年华的孙媳妇,还好意思称为你的新娘!不觉得无耻吗?」 说着,新娘子一把扯下盖头来,露出一张满面冰霜、艳若玫瑰的脸。 云长老见到那人,心中一呆,顿时又惊又怒、张口结舌:「少、少帮主,怎、怎么是你?」 鹿宁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瑟瑟发抖的云长老,沉声道:「真是看不出来,平日里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云长老,竟有如此龌龊不堪的一面!本来别人说你逼良为娼、勾搭良家妇女时,我还将信将疑!今日,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到了此刻,云长老已无言以对。 他捂着肚子的手轻轻颤抖着,脖子上青筋暴起,鬓角已被汗水打湿。 片刻之后,他扶着桌子趔趄站起身来,一改平日的慈祥忠厚,低声冷笑起来:「既然已经穿帮了,我也不必再遮掩了!」 他用一种色眯眯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起鹿宁来:「少帮主年轻貌美,穿上这身大红的喜服,倒是极为合身。你今天主动送上门来,我就却之不恭了!」 听他言语轻浮,鹿宁脸色一凛,右手一伸,手中忽现一条闪着银光的九节鞭。 「老色鬼!那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哈哈哈!小丫头,你可别太得以!我能混到马帮的位置,可不是单凭资历!」说着,云长老双臂展翅、手如鹰爪,与之对峙。 瞧见他的招式,鹿宁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我倒是不知,云长老竟还会使林派的鹰爪功!」 「听闻少帮主的九节鞭天下一绝,又深得老帮主的真传!今日倒要好好讨教一番!如果有幸赢个一招半式的,少帮主可就要屈尊,成为老朽的小妾了!」云长老从容不迫地盯着她,看样子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老色鬼!要打就打,少废话!」鹿宁再和他多说一句,都会忍不住吐出来,巴不得快点解决这个老东西。 话音刚落,云长老他纵身上前,鹰掌前推,挟 着一股劲风,直逼鹿宁胸膛。 如此下作的招式! 鹿宁微微皱眉,手白光闪现,一招「金丝缠葫芦」往云长老的双腕缠去。 云长老却不慌不忙,只微微一笑,鹰爪立刻变龙爪。 随之,他左掌虚晃,右手一把抓住速度极快的九节鞭。他脸上闪过一抹Yin笑,想借机将鹿宁拉到自己身旁。 没想到,鹿宁借力打力,双手猛地一收鞭。 云长老双手掌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仿佛退了一层皮。 他整个人也顺着收鞭的力道飞身而起。 在越过鹿宁头顶的一瞬,他松开九节鞭,龙爪立时变掌,掌风立发、凌厉狠辣,猛扑其背部后心处。 鹿宁立刻轻盈回转,手中银鞭缠身伴绕,逼退云长老双掌。 突然之间,三道寒光从手中飞出,云长老「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刺破了寂静的黑夜。 转而,他捂着腹部跌坐在地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渗了出来。 云长老缓缓低下头,看着腹部深深插入的三根银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眼怒瞪着鹿宁,咬着牙骂道:「好恶毒的暗器!」 鹿宁收起九节鞭,冷笑着走过去,沉声道:「三花针本是我师父独创的暗器,上面涂了他秘制的毒药。我本来觉得阴毒,能不用便不用!可今日对付你这样的Yin-棍,若不用上一用,反倒有点可惜呢!」 云长老闻听暗器有毒,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向她伸出手,颤声道:「快,快给我解药!」 鹿宁不慌不忙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在他面前晃了晃:「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如实回答,我便给你解药!」 云长老方才脸色惊惶已极,但此刻又宁定如常。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别以为我那么好骗!针上有毒?我才不信呢!」 「真是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鹿宁皱起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后,她翩然坐下,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看中针的地方,是不是四周已发黑?」 云长老将信将疑地掀开衣服,见到三根针孔的周围,已靑虚虚的发黑。 果然银针上有毒! 他紧咬着牙根,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八章 红缕玉盘金镂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等到毒发再服下解药也没救了!」鹿宁又剥了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脸上挂着一抹看戏的讥诮。 云长老终于下定了决定,抬头看向她:「好!只要你给我解药,你问什么我都说!」 「你老女干巨猾,我可不信你会说实话!」鹿宁忽然露出狐疑的神色,撇了撇嘴角。 「那要怎样你才会信?」云长老似乎等不及了,声音有些尖锐,表情狰狞。 鹿宁淡然一笑,试问道:「先说说吧,你与马蕙兰是什么关系?」 云长老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便毫不犹豫地答道:「她嫁给叶孤鸣那年,我用一碗百媚春骗了她的身子。从此,她就跟我相好了!」 鹿宁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便继续问道:「陷害胡七、杀害多条人命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不是我做的!」云长老露出明显的不自然,立刻把脸转开,小声地说了一句。 「看来这背后之人势力很强大!竟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云长老,也宁死不敢透露半分呢!」鹿宁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言语讥讽。 云长老低垂着眼,默默地咬着嘴唇,内心似乎正在挣扎。 鹿宁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云长老跪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往后缩了缩脖子。 「瞧你的脸色越来越黑,想必毒已经顺着你的静脉流向全身了。」鹿宁看着他,眼神非常真挚,这让云长老不禁害怕起来。 虽然他感觉到周身的力气尽失,却仍然死死咬着腮帮子,继续保持沉默。 「这药毒发时异常痛苦!」鹿宁皱起眉头,面露不忍之色:「许多人毒发时忍受不了,常常会自我了结,可惜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被痛苦折磨死!」 听到这话,云长老打了个冷战,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僵硬起来。 「这样吧!」鹿宁拿着匕首在他的颈子上比来比去,认真地说道:「我念在叶总管的面子上给你个痛快!也省得你一会儿生不如死了!」 说着,鹿宁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一口吐在匕首锋利的刃上,又在袖子上仔细蹭了蹭。 整个过程,好像是刽子手在行刑前必做的仪式般。 云长老瞪大了眼,整张脸开始扭曲起来。 「别、别杀我!我没撒谎!我真不知幕后黑手是谁!」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毒发,他的半张脸连带着嘴已经歪了。 听到这话,鹿宁微微一怔,继而掩着嘴低声笑了起来,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云长老,我虽然年轻可不傻。」她又立刻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和马慧兰有关的男人都遭遇了袭击!首先是叶总管,然后是肖玉楼,再来是胡七!怎么你却好端端的?你说自己不是幕后黑手,我会信吗?」 这不过是她临时想出来诈云长老的,可她的表情却十分笃定。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云长老终于抬起头。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在找这个幕后黑手!」 「少骗人了,你找此人做什么?」鹿宁用犀利的语气问道。 「因为我知道马蕙兰看上了胡七,可胡七几番拒绝得罪了她,才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怀疑这个人与马蕙兰有关,便想找到证据,好能继续威胁她臣服于我!」云长老的脸不愉快地扭曲着,看起来有些狼狈。 「然后呢?」鹿宁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你查到了什么?」 云长老的脸颊在微微抽搐,眼神飘忽不定,看得出他正犹豫不决。一定是在思考是要撒个谎,还 是和盘托出。 可他渐渐的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急促的气息,逼着他迅速做了决定。 「马蕙兰似乎豢养了一个杀手,这个人神秘莫测、神出鬼没,谁也没见过!但凡得罪过马蕙兰的人,几乎都遭到过暗杀,应该是出自此人之手!」 「既然没见过,你怎知此人的存在?」鹿宁马上找到了突破点。 「和她相处这么多年!我还算是了解她的!」云长老有些生硬地说道:「马慧兰有了这样一座靠山,才会在灵州横行霸道,谁也不放在眼里!」 「马慧兰的靠山不是官府吗?」鹿宁懒得绕弯子,直奔主题。 云长老瞪大了眼,显然他没料到,鹿宁竟查到了这个地步。 他嗤笑了一声,算是最后的虚张声势:「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何须在此惺惺作态!」 「少废话!」鹿宁拿着匕首紧贴着他的颈子,声音冷漠而尖锐:「再和我兜圈子,我就不客气了!」 云长老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似乎在有所顾虑。 少卿,他才直视着鹿宁的双眼,用低沉的声音清晰地说道:「我和和蔡知府是远方亲戚,马慧兰之所以愿意委身与我,正是想要借助蔡知府这个靠山,让她能在灵州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云长老顿了顿,继续说道:「可知府毕竟是官家的人,许多事情不便出手,马慧兰才会养一个杀手保护自己!」 「关于灵州的矿山,你都知道些什么?」鹿宁忽然话锋一转。 云长老猛地抬头看向她,她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明知她很有可能在诈自己,负伤的云长老还是无法保持平静,腋下汗津津的已湿了一片。 「没、没想到。你竟连矿山都查到了……」云长老已经彻底败下阵来。 鹿宁淡淡一笑,脸上挂着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就看你说不说实话」的表情。 云长老叹了口气,看着鹿宁俏而不俗的脸说道:「这件事……涉及到叶青峰的身世,你确定要听吗?」 「你继续说罢。」鹿宁脸上努力保持平静,心理却焦虑不安。 她担心这件事一旦涉及到叶青峰,就会牵连到义父,那样整个马帮都会遭殃! 「看来你也知道了。」云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到一旁:「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叶青峰并不是叶孤鸣的儿子,他是马蕙兰成亲前就怀上的孩子,应该是老帮主的私生子……」 虽然鹿宁早有所耳闻,可被确认的这一刻,还是被狠狠击中了心防。 可她绝对没想到,接下来云长老的话才是晴天霹雳。 「我听闻马慧兰有一个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似乎还涉及皇室关……那座矿山,就与此事有关!」 「什么?」鹿宁大惊失色。 皇室?二十年的秘密?翊王的矿山? 这些词汇加在一起,好像一记重拳击中了鹿宁的头部,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究竟是什么秘密!」鹿宁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急迫地追问着。 突然之间,耳边一道疾风划过,切断了她的几缕青丝。 待她回过神来,但见一只镖已深深插在云长老的咽喉上,他双眼发直、口吐白沫,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鹿宁大惊,急忙转过身去,看到窗子不知何时已被打开。 她跑过去探出身子,四下环顾,却不见任何踪影。她又匆匆回到云长老的身边,一探鼻息,发现他已气绝。 「真可恶,又被那人抢先一步!」 正在她满腔愤懑、仿徨无计之时,窗外忽然出现一道火龙。 在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 声音中,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有人来报说这里出了人命案!你们把这个屋子围住,跟我进去缉拿人犯!」 鹿宁跑到窗前往外望去,只见外面都是一群身穿官府的衙役。 不好!这边刚死人,那边就来抓人,显然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这下可是难逃杀人的嫌疑了! 窗外喧嚣之声越来越大,鹿宁在云长老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思索着如何脱身。 窗子突然被推开,滚进来一团硕大的黑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鹿!」 语毕,黑影疾步走过来,露出一张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的脸来。 「托托!」鹿宁大喜着奔过去。 托托瞥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云长老:「死了?」 鹿宁点了点头,拿出了那支飞镖给他看,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从何说起。 托托收起飞镖,催促道:「快走!外面已被官兵包围了!他们自称是奉了蔡知府的命令!」 「糟了!这下子跑不掉了!」鹿简单地说道:「蔡知府和云长老是远亲,他们一定是直奔我们而来!」 托托不假思索地拉起她的手往门口跑去,一把打开门将她推了出去。 「小鹿,快走!你穿成这样不会有人认出的!」 鹿宁急忙转身挡住门:「这怎么可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托托急得抓耳挠腮:「小鹿!你心思细密,定有办法把俺救出来!如果你被抓了,俺可只会劫狱!」 鹿宁一怔,不由得松开了手。两扇门随即被紧紧关上,将兄长高大威猛的身影隔绝在眼前。 屋外官兵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容不得鹿宁多做停留,她纵有万般不舍,却不得不承认:托托说的对,若是自己被抓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鼻子一酸,转过身往外跑去。 她步子渐行渐快,擦肩而过的那些衙役们,每个人都瞧了一眼这个一身喜服、眼圈泛红的新娘子,却没人想到——这才是他们要抓的人! 鹿宁一刻不停地跑出大门,解开雪绒马和小黑马的缰绳,飞起身一跃而上,却迟迟不肯离去。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大门口外,衙役们高举着火把,列立两侧。但闻一阵咒骂声之后大绑的托托从门里被押解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俏立在黑暗中的鹿宁。 托托似乎深深了她一眼,便任凭衙役们推推搡搡着将他带走。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鹿宁深吸口气,然后兜转马头挥鞭催马。 雪绒马放开四蹄,往前奔去,小黑马也紧紧跟在其后。 一人两骑,眨眼间消失在暗夜中,从此杳无踪迹。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零九章 一壶春酒且醺酣(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怒放的菊花开满了紫微城,纵横交错的青石路两旁。红彤彤的枫叶映照着雕花的窗棂,树叶间窸窸窣窣发出秋天的声音。 潇湘别官门前车水马龙,一如往常。 一辆奢华的马车,张扬地停在大门正中。几名精神抖擞的随扈走过来,打开车门后,端正地列里两侧。 两位身锦袍的年轻男子,得意洋洋地从马车上走下来。 一位茶色胡子、垂下眼角、短小精悍的男子正是刘容。他身边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眉间一颗美人痣的年轻男子。 贝小贝见到来者,立刻放下其他客人,陪着笑脸迎上去。 「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在枝头叫,原来是刘大人来了!」 贝小贝的甜嘴说得刘容满面得色,他立刻介绍身旁的年轻人:「这可是位贵人,身份十分尊贵,你们今儿可要好好招待他啊!」 能被刘容如此重视的,必定身份十分尊贵。 贝小贝连忙向年轻人拱手问安:「这是自然!到这里来的客人,都是我们的贵客!一定让大爷们尽兴而归!」 他打量了一眼那位年轻人,却见他忽然垂下眼眸,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机灵的贝小贝立刻明白——这位年轻的公子哥,怕是头一遭来这种地方! 「二位爷,里面请吧!」贝小贝打了个千儿,领着二人往里面走,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进门时,碰巧花芳仪在大堂接待贵客。看到刘容带着一位标致的公子哥走进门,便立刻走向前去寒暄几句。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竟是当今皇上的独子——羽承祯。大家都尊称他为大皇子。 没错,即便是独子,即便到了弱冠的年纪,却也只能是皇子。 因为只要渝帝不开口,谁也不敢觊觎太子之位。 花芳仪见他手足无措、目不敢斜视的模样,便知他是头一次。 转身间,她与贝小贝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便亲自带着二人往里走。 他们最喜欢这种初来风月场所,而且不差钱的新手。 这些人往往没有太多要求,而且出手大方。并且他们很容易收到蛊惑,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想着又一条大鱼要上钩了,花芳仪就讲二人领到装修奢华的包厢。 白嫩的手挑起比手还白的珠帘,向二人抛去一个勾人的微笑:「二位贵人请进吧。酒菜很快就送来。」 刘容昂首阔步的迈进门去。 大皇子却却低垂着眼眸,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 花芳仪微微凑过去,娇声低语道:「头一次来都这样,今日过后保证你乐不思蜀!」 大皇子全身一僵,双颊立刻染上两撇红晕,便立刻跟在刘容身后走进门去。 安顿好刘容和贵公子,又端上最好的酒菜,花芳仪才翩然转身离开。 出门后,她拉过贝小贝嘱咐道:「瞧见没,陪刘容来的那个人就是大皇子。你们可得小心侍候着,这人未来可是我们的常客!」 贝小贝瞪大了眼,却没有露出太过震惊的表情。 「原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皇子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只不过瞧他这谨小慎微的懦弱样子,都不如他身旁的刘容,更像是一位皇子!」贝小贝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花芳仪微微翘起嘴角,低声说道:「可别小瞧他。他可是未来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放心吧!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贝小贝向她眨了眨眼。 花芳仪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让寒烟准备一下赶紧过来。」 「好嘞!」贝小贝打了个千儿,转身干活儿去了。 包厢内,刘容和大皇子对桌而坐,相对于大皇子的拘谨紧张,刘容举手投足都显出一副「情场老手」的做派。 「承祯,你整日被关在宫中,也不得空出来玩儿。这次好不容易将你带出来,你可别和我客气!」刘容为他斟了杯酒,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皇子端着酒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下:「表哥,若是母后知道了,她一定会责备我的!」 刘容咧嘴一笑:「放心吧,我身边的这些人嘴严得很!皇后是不会知道的。」 听到这话,大皇子垂下眼睛看着玉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 倏地,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 珠帘被挑起,一位妙龄少女面带娇羞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访客吓了一跳,大皇子猛地抬头看去,可一见到少女的容颜,双颊瞬间烧得通红,又立刻垂下眼,不敢再抬头。 少女肤如美玉、梳着一对蝉鬓,手抱琵琶,翩然落座在二人面前。满屋莹莹的烛光照着她,但见她目含秋水、我见犹怜。 「我叫寒烟,来给二位官爷唱几支小曲助助兴。」 少女抱着琵琶向二人微微欠身,玉葱般的手指就轻落在弦上。随后,一阵清越婉转的琴声缓缓流出,有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刘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弹唱的女子,端起酒喝了一口:「这女子下颏尖尖、肤色白腻、一双眼盈盈泛光,一张脸楚楚动人,虽不算是绝色美女,却别有一番风味!」 刘容自说自话,大皇子虽然满心好奇,却始终低垂着头,愣是不敢再看一眼。 只恍恍惚惚听得一曲结束,身旁的刘容连连拍手叫好。 大皇子连忙捧着酒盏,小抿了一口,却被烈酒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寒烟放下琵琶翩然起身,向二人飘飘万福:「奴家献丑了。」 刘容瞥了一眼紧张无措的大皇子,向寒烟招了招手:「你叫寒烟?弹得不错,过来给我们公子敬酒!」 「是!」寒烟缓缓起身,莲步依依挪到大皇子身畔,又款款坐下。 一双玉手执起玉壶为大皇子斟酒一杯,敬向他:「奴家敬公子一杯!」 说罢,她用长袖挡着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花芳仪调教歌姬的手段甚是了得。 寒烟初来盛京时,还是一位怯生生、不谙世事的村姑。不过短短几个月后,她已出落成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清雅高华的一位妙人! 大皇子这才微微挑起眼角,瞥了她一眼,见她喝完酒看着自己,便连忙收回目光,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刘容一边吃着下酒菜,一边随意地问道:「寒烟,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寒烟低垂眼眸,毕恭毕敬地说道:「奴家来这里有几个月了,因为琴艺不精,又不太会说话,所以出场表演的次数不多,大官人没见过奴家也是正常。」 话音刚落,珠帘再次被挑起。 两位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歌姬笑吟吟地走进来,一看到刘容便立刻热情地扑过去。 「刘大人,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们啊!是不是有了新欢,就把我们忘了!」 两个歌姬声音又娇又柔,全身像没有骨头一般,依偎在刘容的怀中。 刘容一手搂着一个位佳人,脸上神采飞扬:「怎么会呢!前一段时间,朝中事务繁杂,所以没抽出身来看你们。这不,一有空我就来了!」 和张亨、王璟常混在一起,刘容也成了一路货色。 不过,方才的话是刘容的一面之词。 其实是刘氏-父子在平阳侯父子暴毙之后,在朝中的权势受到了影响。 朝中的党派,从宠臣、诤臣、国戚三党,直接变成王党和夏党平分天下,曾经投奔刘炳文的人,大多都投奔了他人。 因此,刘氏-父子近日的行踪低调了许多。一方面是避避风头,一方面是在重整旗鼓,等风声过去再出山。 眼看着朝中风云突变,王、夏两党势均力敌、水火不容的较量,转眼间,就以王党一家独大、只手遮天,夏党溃败如山倒结束。 刘炳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毕竟,刘党和王党曾经为了平阳侯,短暂地成了并肩作战的同盟。刘炳文一厢情愿地以为,王肃登上首辅之位后,身边需要同盟者的支持,便一定会来拉拢自己。 毕竟,国仗的身份在,王肃即便再目中无人,也不敢轻视自己。 却不料,王肃非但没有主动拉拢他,反而还无视他的【屈尊】讨好。 尤其,王肃没有将自己推荐入阁,反而推荐了一无是处的顾之礼,这触碰了刘炳文的底线! 至此,刘炳文和王肃之间彻底翻脸。 两个歌姬一边拉着刘容,一边娇声细语着,三个人很快便喝得面红耳赤。 大皇子端坐在一旁,依旧拘谨得很,气氛有些尴尬。 寒烟拿着酒杯坐在大皇子身旁,莞尔笑道:「公子不必如此紧张,这里不是妖精洞,奴家是不会吃人的。」 大皇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紧张感随之减轻,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姑娘真会说笑,平日一定很受欢迎吧。」大皇子脸上虽然有了笑意,却还是不敢直视寒烟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 寒烟提起酒壶为他斟酒,上半身凑到他跟前,耳语道:「实不相瞒,寒烟今天是第一次陪酒,心理也是紧张得很呢!」 大皇子吃惊地抬眼看向她,见她温柔地眨了眨眼,唇边立刻绽开会心的笑。 这一下子,大皇子彻底放松下来,也变得健谈起来。 或许是头一回和女子如此亲近,亦或许是酒精的作祟。 几杯酒下肚,大皇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与寒烟愈加热络起来。而寒烟则在一旁微笑着服侍和倾听,表现得体贴又温顺。 一直在旁观察的刘容,见大皇子渐入佳境,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两位歌姬离开,屋内独留下二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章 一壶春酒且醺酣(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方才二人来时,日头还尚明亮。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日头一落,秋季最后的残热完全褪去,天气已经冷下来。盛京夜晚的繁华,也随之淡了几分。 寒烟与大皇子所在的忘川居里,传出阵阵悠扬婉转,又略带沧桑的曲调。 这曲调动人心魄,仿佛有魔力般,让每个路过此处的人,都为之泫然而泣。 大皇子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抱着半壶酒,一双好看的醉眼盯着面前的少女,眼底蕴起浅浅的情愫。 一曲毕,寒烟将琵琶放倒在腿上,垂下眼轻叹了一声。 包厢内失去欢声笑语,大皇子意识到寒烟红了眼眶。 「你的曲子太过悲凉,闻之令人心碎。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沦落至此?」 寒烟用手指轻轻抹了抹眼角,凄然笑道:「没有难言之隐,谁愿意来此讨生活呢?」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却隐隐有一股怅然。 大皇子侧目看去,瞧见她方才还白里透红的面庞,此时已然苍白惨淡。 他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问道:「那你的故事又是什么?愿意说来听听吗?」 寒烟妙目凝着他:「公子不想听曲儿,要听奴家的故事?」 大皇子坐直身子,为她斟上一杯酒,温和地说道:「如果姑娘愿意说,我愿意倾听。」 寒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启唇:「奴家本是农家女子,家中虽然贫寒却还算平稳。怎奈,几个月前,村中来了一伙土匪,将奴家的双亲甚至全村百姓都残杀了……奴家无处可去,便来此讨生活。幸得老板娘的收留,奴家才有了如今还算安稳的日子。」 大皇子勾起一侧的嘴角,嘲弄道:「有什么心地良善的,她还不是在逼良为娼,让你们为她赚钱!」 「公子这话可是有失偏颇。」寒烟敛起笑容,正色道:「老板娘从不会逼迫我们,做我们不愿的事。若是我们攒够钱赎身,老板娘也不会阻拦我们离开。」 大皇子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想离开这里吗?」 寒烟垂下目光,苦笑着学耸耸肩:「盛京虽然繁华,却没有归属感。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大皇子自斟自饮了一杯,好像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寒烟微微一惊,继而急着嘴唇低下了头。 「多谢公子的好心。不过,您是头一次来所以并不清楚。一旦有男子愿意为我们赎身,我们便要跟随他、服侍他一辈子。公子既然是刘大人的朋友,想必也是家世显赫吧。你的家庭似乎绝不容许,你与我们这种人往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大皇子挠了挠的鬓角,感到有些难为情,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还是谢谢你,好心人。」寒烟为他斟了一杯酒,心无芥蒂地莞尔一笑,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这样吧。」大皇子急中生智,想挽回面子:「我给你一笔钱,你为自己赎身后,离开这里过日子去吧!」 寒烟淡淡一笑,柔声道:「多谢公子的好意。不过……」她斟酌了一下,又道:「也许不该我来说这些话。可是为了公子着想,还是少与我们扯上关系得好。而且,看公子的样子还没有当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一定会受到责骂。寒烟福薄命贱,不想牵连公子。」 大皇子望着她的美目流波,忽然问道:「日后我可以……再来找你吗?」 寒烟双颊微微一红,掩嘴笑道:「公子能常来给奴家捧场,那是奴家的荣幸!」 大皇子看到她的笑靥如花, 不由得心头一热,一股躁动在体内慢慢腾起。 此时,门外飘过一抹紫色的身影,躲在门外悄悄打探。见此时屋内气氛正浓,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才翩然转身离去。 ------------------------------------- 正是别馆最热闹的时候,三层楼的每间包厢都坐满了人。 跑堂的小厮们都忙得满头大汗,嗓子已经喊得沙哑。在门外,远远就能听到馆中,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 刘容醉醺醺地从另一个包厢里走出来,准备去看看大皇子,顺便透透气。 他从楼上走下来,恰好看到一位白须白发的锦衣老人,正被贝小贝-领进门来。 「满大人?」刘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出声。 老者闻言微微抬头,瞧见衣衫不整、双眼赤红的刘容,向身旁的贝小贝微笑着说道:「看来,到你们这里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啊!」 贝小贝打了个千儿,陪笑道:「承蒙各位贵人的光顾,我们别馆才有今日。以后也要仰仗各位大人了!」 满庭芳捻须大笑道:「被你这张巧嘴这么一说,老夫怎敢不来啊!」 二人寒暄间,刘容已稍作整理后,从楼上走了下来。 「满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刘容问得有些失礼,可巨大的震惊让他无法思考——满庭芳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满庭芳笑着反问道:「你是觉得老夫年纪大了不该进来,还是担心老夫承担不了这里昂贵的酒钱啊?」 这话已经很婉转了,换做他人可能早已冷着脸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容抓了抓鼻子,面色有些尴尬。 他刚要开口解释,却见燕容从身后走过来,直奔满庭芳。 「满大人,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燕统领,你怎么也在这儿?」刘容一时没搞清眼前的情况。 身为金甲卫指挥使的燕容,怎会和兵部尚书混在一起? 生性放浪不羁的燕容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可满庭芳会来这种地方吗? 燕容转过身看向他,好像才发现他一样:「刘大人,你也是来参加满大人的喜宴吗?」 「喜宴?」刘容更加摸不着头脑:「满大人家中莫非有喜事?」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最近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入阁之争。 难道他也被王肃推荐入阁了? 「难道刘大人没有听说吗?」燕容看了看满庭芳,又看向刘容:「满大人老来得子!这件事都传遍整个盛京城了!」 不知为何,听到和入阁无关,刘容暗暗松了口气。 可仔细一想,不由得惊奇起来:「老来得子?」 他打量起眼前的老者,脱口而出:「我记得满大人的继室如今也已年过四旬。莫非您又纳了一房妾室?」 满庭芳捻须微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悦。 燕容却微皱眉头,薄斥道:「这样说就太失礼了!满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怎奈满夫人福薄,早早的撒手人寰了。这位继室是满夫人生前托付满大人照顾的。既如此,满大人又怎会再纳小妾!」 刘容挠了挠鼻头,讪讪地笑了笑:「是我失言了!不过,尊夫人过了四旬还能诞下子嗣,确实是件奇闻!」 「哈哈哈。」满庭芳捻须大笑起来:「这要得益于一位道士的丹药……」 见刘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满庭芳点到为止便不再说下去。 「刘大人这么感兴趣,不如一起来热闹热闹吧!」燕容顺势提出了邀请。 「不必了!我还有事,下次吧!」刘容连忙婉言谢绝。 他对老来得子这种事可没什么兴趣,今天他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和大皇子拉近感情,就是刘炳文交给他的任务! 不过,他对满庭芳的事不感兴趣,也让满庭芳和燕容松了口气。看着刘容彻底离开,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便趁着大家没注意,匆匆走近一个包厢。 燕容让贝小贝在门口望风,自己则走到一面挂着巨型古画的墙前,用力一推古画。不料,那幅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画,却宛如一扇门般往里打开,露出一条狭小的甬道。 「满大人,快进去吧!殿下就在里面等您呢!」燕容用火折子点亮甬道两侧的油灯,向满庭芳拱一拱手。 「好!」满庭芳不疑有他地孤身走了进去。 燕容立刻关上门,整理了一下。从外面看上去,这似乎又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古画了。 「呦,老板娘!您怎么来啦?」燕容刚松口气时,门外传来了贝小贝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故意说得很大声。 「整个酒楼都是我的,还有什么地方我不能来吗?」随后是花芳仪的薄斥。 燕容连忙走出门,一把将花芳仪拉进来,低声问道:「明知道今日殿下要和满尚书见面,你怎么还过来了?这不是引起别人注意了吗!」 「我猜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呢。我无聊得很,而且知道你也无聊得很,所以想找你喝酒。」花芳仪巧笑嫣然地走进门来,将门在背后关上。 说着,她走到矮桌旁屈膝跪下,拿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地慢饮起来。 燕容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拿她没办法。只能摇头叹了口气,也在矮桌旁盘膝坐下。 满庭芳穿过狭长的甬道,视线便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一座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是翊王为了密会一些重要之人而修建的。 花园虽小,俱全:假山、游廊、八角亭、九孔桥等一应俱全。 里面芳草鲜美、小溪潺潺、大片的山茶花红艳似火,这里面的一树一景均是按照翊王的喜好所建造。 更精妙的是,这座小巧精致花园的另一端,还连着一间别馆中的厢房。 这样一来,翊王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会见一些朝中大臣,还可以来去自如,不被皇上的眼线抓住把柄! 夜已深了,院子里的凤尾竹被露水打湿。荷塘中的碧水如镜,倒映着满天熠熠的星光。一阵秋风吹过,一片银杏树叶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一位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男子负手立在桥上,俯下身去,拾起这片落叶,碧波般的双眸中,染上一丝落寞。让人不忍打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春风得意顶上尊(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夕阳西下,霞辉万丈,一轮弯月初升,雕梁画栋的潇湘别馆,笼着一抹朦胧夜色。 紫华斋内,一袭紫裙曳地的绝色女郎,正端坐在矮桌前。 她拿起酒壶的一双玉手纤纤、保养得甚好,指甲修得整齐,一个个圆滚滚的十分饱满。 女郎对面斜倚着一个雪白长袍、白纱蒙眼的英气男子。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列样式相同的酒杯,每一个酒杯中盛着色泽不同的琼酿。 男子伸出手不偏不倚拿起一杯,又准确送入口中。 随即,他砸么咂么嘴,笑道:“这是去年年初的流香露!” 女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男子放下这一杯,又拿起另一杯尝了一口,笑道:“年初的黄柑酒!” 女子又是嫣然一笑,却仍不作答。 男子搁下杯,即刻又拿起一杯,放在鼻子下才闻了闻,轻笑一声:“怎么芳芳是没酒了吗,竟拿出别人家的眉寿酒来充数?” 说着,男子一把扯掉蒙眼的白纱,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灿若星子的眸子。 女子嫣然一笑:“开个玩笑罢了,知道堂堂燕统领对酒十分在行,却没想到,这短短时间内,你竟将我别馆中所有酒,都准确无误地猜出来了!” 说话的,正是潇湘别馆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花芳仪。而她对面的男子,便是大内禁军统领——燕荣。 燕荣伸了个拦腰,放翻身体躺下来,懒洋洋说道:“这游戏我都玩腻了,可还有新鲜的玩意儿?” 花芳仪蹙眉叹道:“我这里是酒楼,来的客人不过就是听曲、猜拳、行个酒令……还能有什么可玩的。要不……让那些红颜知己来陪陪你?” 燕荣撇撇嘴,摆摆手说道:“罢了,无趣!一切都无趣!” 花芳仪自斟自饮一杯,笑着揶揄道:“是呀,我这里自然无趣。要不你回家去陪着你的小娘子,她肯定不会让你这么无聊。” 燕荣一怔,随即转过身去,打了个哈欠:“困了,我要睡会儿,不要吵我!” 花芳仪勾唇哼了哼:“一提到你媳妇儿,你就装傻。你们男人还真是一个样儿!” “她不是我媳妇儿,我们可没成亲。”燕容枕着一只手,背对着她,嘟囔着反驳了一句。 “成亲不过是个仪式罢了,你若心理认可她,她便是你媳妇。”花芳仪顿了一下,用压抑的声音说道:“不是也有拜了堂却不认的嘛。” 听到这话,燕容腾的一下坐起身,直视着她的双眼,用略显严厉的口吻说道:“芳芳,你和兄长的恩怨情缘我不想参与!伤你心的人不是我,别和我阴阳怪气!尤其别拿那个女人说事儿,你知道我有多膈应这件事!” 花芳仪缓缓起身走到床边,拨开珠帘往外看去,唇角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笑容。 “你膈应她,她可是对你情根深种啊……” 燕容撇撇嘴,拿起酒杯刚送到唇边,却忽然顿住。 他猛地起身一步奔到床边,用两根手指挑起遮光的珠帘,往外看去。 果然,白玉珏就站在庄楼门前的槐树下,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微微抬起头看向燕容的方向。 燕容下意识地缩了回去,可转念一想,她不该知道自己在哪儿。 的确,玉儿似乎在看向燕容,可空荡荡的眼神,却没有任何聚焦。或许,她只是凭着直觉在一扇扇格子窗中,寻觅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秋风吹着纸条拂过她的头顶,她一动不动地、孤零零地站着,好像一个出没在夜晚的幽灵。 “糟了!”燕容下意识看向墙上的那幅画,脚跟儿一转便离开了。 ------------------------------------- 此时,墙的另一面,却是别一番景象。 八角亭内对坐着两位锦袍男子,对着一盘残棋,凝思苦想了许久。 白须白发的老者,迟疑着捻起白子,又果断落下,继而捻须大笑,满面得色。 对面紫袍玉带的男子,手执黑子刚要落下,却立刻收回,转而笑着摇摇头:“本王自诩棋艺还算精湛,至今也罕有对手。没想到一遇见满大人,竟满盘皆输!” 满庭芳连连拱手:“承让、承让!老夫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没糊涂,能看得出,王爷是在让着老夫!” 羽枫瑾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淡淡一笑:“本王确实技不如人,并非在故意相让。” 满庭芳微微往后一仰,环顾着周围的美景,轻叹道:“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 “景色虽美,可终究太过清静了些。”羽枫瑾把玩着茶杯,不咸不淡地说着。 “现在的朝中,已经为了入阁之事争得你死我活了,正缺了这一份清静。”满庭芳将棋盘上的白子一粒粒拾起,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想必现在最得意的就是王肃了吧。”羽枫瑾听后露出一丝冷笑。 “自从王肃登上首辅之位,又被皇上委任,推举入阁人选之事后。他家门前送礼的队伍,就没一日断过。”满庭芳提起茶壶,在杯中注满茶汤。 霎时间,茶香四溢。 “他们也算是投其所好了。”羽枫瑾淡淡一笑。 满庭芳继续说道:“不过,王肃从未露过面,都是命家丁将来的人和礼都记下来,却从未给过任何回应。有些初入朝堂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便源源不断地寻找珍宝继续送上门去,然后回家满怀期待地等着。”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卖个官司,就能保证自己财源不断,王肃打得好算盘!” 满庭芳微微颔首,又道:“不过大多熟知他秉性的官员,都知道这事儿不成了,谁对王肃都心理揣着恨,却也不敢随意招惹,只能在背地里暗暗骂几句。”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说道:“夏云卿做首辅时,整个内阁只有两人。如今王肃才刚一当上首辅,皇上就放出话来,要充实内阁人手。这显然是怕王肃一家独大。”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说来说去,究竟谁能入阁,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手里。如果看不明白这一点,也难怪会被淘汰。” “话说过来。”满庭芳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卑职听闻,刘炳文这次下了血本,却没能如愿。想必,他不会就此罢休的。毕竟刘炳文能入阁,这对刘氏一党来说,可是锦上添花之事!” “不过……”满庭芳忽然抬眼看向他:“老夫在想,王肃应该明白,暂时和刘炳文联盟,对他来说有益无害。可是他却突然间和刘炳文翻脸。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老夫就在猜测,或许是殿下出手了……” 羽枫瑾慢慢拨弄着茶叶,幽幽笑道:“王肃、刘炳文,一个有皇上撑腰,一个有皇后撑腰,都不可小觑。都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本王也不过稍稍推动一下,让彼此之间的矛盾,过早地暴露出来罢了。” 满庭芳捻着胡须,会心一笑:“哈哈哈,原来如此。有了刘炳文这个刺头,看来王肃这个首辅可不好当了。”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盯着他问道:“我听说,王肃第一个拉拢的人便是满大人,怎么大人却拒绝了?” 满庭芳微微挑眉:“王肃此人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他既需要有能力者帮着自己,又忌惮比他能力强的人。老夫可趟不了这滩浑水。” 羽枫瑾提壶给满庭芳面前的茶杯注满茶水,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没有看错人。满大人果然睿智。只可惜有些人却被眼下的利益冲昏了头,无法做到满大人这般理智。” 满庭芳双手捧起茶杯接茶,沉吟着问道:“殿下,老夫听闻,顾之礼是所有人中,唯一完成考验并被王肃推荐入阁的。以他的人脉和手腕,是绝对做不到的。想必这件事,也是出自您手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问道:“满大人可怪本王提拔了顾之礼,而不是你?” 满庭芳捻须大笑道:“殿下的心思老夫岂能不知!你表面上提拔顾之礼,实则是将他置于四面树敌的孤境之中。他曾经投奔过刘炳文,现在又投奔了王肃。而王肃和刘炳文如今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所以,刘炳文会对他恨之入骨。而王肃也会忌惮他,根本不会加以重用。” 羽枫瑾往香炉里丢了一粒香丸,幽幽笑道:“被孤立的又何止是顾之礼一人。王肃刚当上首辅,正是用人之际。可他却把周围的人得罪遍了,最后身边只剩下一个根本不信任的顾之礼。想必,这首辅的位置也坐不长了。” 满庭芳怅然地叹了口气:“若真如此,那便好了!只要夏云卿回来,北渝的未来才有救啊!” 羽枫瑾挑眉看向他,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满大人从未想过,自己来坐这个首辅之位吗?” 满庭芳微微一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论学识眼界,卑职不如夏云卿。论手腕,卑职也不是王肃的对手。这首辅之位,轮到谁也轮不到卑职头上。”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表态。 “哦,对了。”满庭芳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又问道:“老来得子的事已经甚嚣尘上,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安排?” “这次将你叫来,正是为了此事。”羽枫瑾缓缓起身离开,片刻之后,将一个锦盒递到满庭芳面前:“孩子的百日宴本王无法出席,就先将这贺礼奉上吧。” 满庭芳看着锦盒,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哎呀呀,卑职怎敢收殿下的礼!” 羽枫瑾却微微一笑,表情甚是温柔:“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他可是本王的福气。本王将来要给他的可不止这些,满大人就莫要推辞了!” 满庭芳闻言只好收下锦盒,又拱手一揖:“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羽枫瑾拉着他重新坐下,叮嘱道:“说回正题。这件事早晚会传到皇上耳中,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他很快就会宣你入宫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春风得意顶上尊(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在这里做什么?」燕荣一踏出门,几步就奔到街对面。 「官人……」轻柔的目光紧盯着他,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既惊又喜。 「你是在跟踪我吗?」燕荣的口吻很严厉,像是在批评手下的将士。 玉儿望着他,盈盈笑道:「官人误会了,奴婢知道你最讨厌被人纠缠,又怎会如此不识趣。只是官人多日不曾归家,所以玉儿想过来看看。只要确定官人平安无虞,玉儿这便走了。」 说罢,她微笑着一福身,才转身缓缓离开。 看着她婀娜玲珑的背影,燕荣紧抿着嘴角,微微眯起眼。 他立刻吩咐贝小贝叫来一辆马车,并塞给车夫一两银子,嘱咐他不到目的地不许放人下车。 然后他几步追上玉儿,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怎么?」玉儿惊惶地回过头,迎上燕容冷冰冰的目光。 「一个女子出来不安全,还是做马车回去吧。」燕容拉着她走到马车边。 玉儿淡淡一笑,婉言谢绝:「不必了,我正好顺路买些东西,坐马车不方便……」 「你需要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带给你。」燕荣扯出一贯不羁的笑来,口气却不容拒绝:「我这可是在关心你,你不喜欢吗?」 玉儿咬了咬唇,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坐车回去。」 说着,她微微提起裙摆,优雅地登上马车,坐了进去。 燕荣连忙给她关上了车门。不知是不是马车里光线昏暗的原因,他余光中看到玉儿的表情有些冰冷。 马车在燕荣的督促下徐徐前行。 见马车走远,燕荣才松了口气,便立刻转身返回。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正碰上刘容和大皇子离开,他不得不停下来寒暄几句。 「不知大皇子在此,未能亲自敬酒,还请恕燕某无礼。」燕荣向大皇子一施礼,态度恭敬。 「燕统领不必、不必客气。我只是、只是随便来看看……」被熟识的人发现在此,大皇子立刻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呦,这是满大人的喜宴办完了?真没想到,燕统领竟和满尚书走得这么近。」刘容走向前一步,将大皇子挡在身后,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燕荣摸了摸鼻子,一副不以为然:「何止是满庭芳呢!前段日子王首辅的接风宴我也参加了,刑部尚书顾之礼的家宴我也去了。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并不受宠的皇子!」 说着,便大喇喇地转身上楼。 他刚一进门,正赶上满庭芳从暗门里走出来。 「满大人,马车已经备好。」燕荣走过去低声说道。 以免引人太过注意,满庭芳只向他轻轻点头示意,便匆匆下楼离开。 此时,花芳仪不在屋内,不知去了哪里。燕荣打开暗门,顺着甬道走到秘密花园。 羽枫瑾长身玉立在小桥上,垂目望着池里的锦鲤出神。 燕荣放轻脚步刚走到跟前,羽枫瑾温和的声音就响起:「听芳仪说,玉儿姑娘来了。」 燕荣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嗯,总算把她打发走了。」 说罢,他抬起眼皮打量着翊王。 可羽枫瑾抓了一小把鱼食丢进水池中,没有说话,看样子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这个玉儿行为太古怪了,我对她实在是看不透。」燕荣以为他在为玉儿的事担忧,连忙开口:「我担心她会破坏我们的大计,不如我们……」 「不急。」羽枫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道:「玉儿不是咱们的威胁,你不必多虑。」 燕荣大为震惊:「兄长为何如此断定?」 羽枫瑾抬眸看了他一眼,温言道:「女人都是感性的。玉儿不是个天生的杀手,她虽被皇上派来监视你,可她如今意思:「兄长莫要打趣我了。这个玉儿很会演戏,可莫要被她骗了!」 「假戏真做的事时常有之。你只是太过警觉,所以对她有些误解罢了。或许,当你放松下来,说不定还能发现她的好。」羽枫瑾说完这句话,竟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隐隐看出了鹿宁的脸。 「兄长,可是在想鹿姑娘?」燕荣端详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 羽枫瑾收回神思,淡淡一笑:「人已经走了,想不想的还有什么用。」 「对了。」他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近日来,紫微城那边或许会有大动静,你要随时保持警惕。适当的时候,可以给与王肃和顾之礼一些帮助。也不要拒绝其他人的拉拢。」 「我明白。」 燕荣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兄长,最近王氏父子行事太过张扬,得罪了很多人,我与他们走得近也难免受到牵连,我担心……」 「没事。」羽枫瑾的右眉和嘴角出现了微妙的弧度:「王肃终于得偿所愿,才如此不知收敛,迫不及待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 「是呀。」燕荣接着说道:「他已经是文官之首了,他儿子又掌握着皇上的情报机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还想通过拉拢我来掌控兵权,真是不知死活!」 「这有什么不好。」羽枫瑾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笑容:「让这对父子再多得意些日子,多行不义必自毙。这首辅的滋润日子,怕是不多了。」 「至于你嘛……」羽枫瑾转过来看着燕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只要你时刻谨记,皇上才是你该依仗和忠心的人,千万不要踩踏他的底线。依皇上此时对你的欣赏和需要,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是,我明白了。」燕荣释笑着耸了耸肩。 ------------------------------------- 浓雾已散,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紫宸殿的偏殿内,渝帝正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支着腮闭目养神。 门外渐渐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朱门被轻轻推开,双喜公公迈着碎步迈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姿婀娜的黄裙少女。 双喜公公站在殿中躬身一揖,细声细气道:「陛下,玉儿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少女便盈盈拜倒:「民女白玉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缓缓撑开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微微抬手一挥。 双喜公公会意,即刻领着两位宫女迅速退出门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渝帝慢慢坐直身子,淡淡说道:「起来说话吧!」 玉儿盈盈起身,垂眸端立在殿中,不敢直视天颜。 渝帝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身形神态皆有所变化,一身书卷的清气中,隐隐多了几分成熟和妩媚,心中立时明白了几分。 「看来,燕荣已经接纳你了!」 玉儿粉颊上腾的一红,羞涩地「嗯」了一声:「是皇上调教得好,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燕荣至此,并没有对我怀疑。」 她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她知道像自己这样柔弱的女子,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可她却忘了,面对的是生性多疑的渝帝。他从来就不相信,与翊王曾称兄道弟的燕荣,会甘心任自己摆布。 更不相信燕荣会如此愚蠢,对自己赐给他的女人毫不怀疑。 他听到玉儿如此言辞凿凿,立刻有了判断——这个女人已被燕荣迷住,不可轻信! 然而,他却不动声色:「你今日入宫来,可有事要汇报?」 玉儿垂首轻语道:「启禀陛下,燕荣每日退班不是回家,就是去风月场所鬼混。奴婢一直在跟踪他,从未见他与翊王碰过面。而且,他与我也极少说朝中的事,更没有主动提过翊王。」 渝帝冷哼了一声:「你是朕赐的。燕荣不傻,自然知道朕的用意。所以,他打心眼里不信你,自然什么都不会告诉。」 玉儿不慌不忙应对着:「玉儿日夜跟踪燕荣,发现了一些事,特来禀报陛下!」 「你发现了什么?」渝帝慵懒地问了一句,似乎并不感兴趣。 玉儿低垂着眼眸,深吸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前些日子,首辅大人摆天子阵仗回城,逼燕荣带着金甲卫亲自出城去迎接……」 「还有吗?」渝帝打断这个话题,因为「天子阵仗」四个字,让他怒从心头起,尽管从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他对王肃的张狂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料到,王肃才当上首辅一个月,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王肃回乡探亲,一路上摆排场、结交大臣、收受贿赂。 自己早已有所耳闻,还未来得及找他算账。 没想到,他回京也不知收敛。竟敢让天子专用的金甲卫,为他一个首辅开道。 察觉出渝帝声音中,隐隐透出不悦。 玉儿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收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影侵棋局助清欢(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殿外秋风凛冽,殿内的温度却比门外更低。 渝帝不说话,玉儿更不敢说话。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自己的鞋面,四下里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忽然间,渝帝毫无温度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说!你还查出什么了?」 玉儿深吸口气,清晰地说道:「除了王肃,刑部尚书顾之礼似乎也在拉拢燕荣……」 「如何拉拢?」渝帝再次打断她的话,似乎有些不耐烦。 玉儿字斟句酌地说道:「顾之礼不但频频登门送礼,还三的找借口邀请燕荣赴宴。虽然燕荣拒绝过几次,可最后躲不过顾氏父子的轮番上阵,还是估计其面子去赴宴了。据说,顾之礼在宴席上,还要给燕荣说亲。得知奴婢是皇上赐给燕荣的,他才只好作罢……」 尽管玉儿说得小心翼翼,试图将燕荣说得被动一些。渝帝的脸上还是变了颜色——他紧抿着双唇,一双锐利的眼中积满怒火。 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渝帝不辩情绪的声音:「还有吗?」 玉儿咬着唇迟疑了一下,才小声说道:「今日兵部尚书满大人给儿子办百日宴,也邀请燕荣去参加了。二人在潇湘别管,还碰到了刘国仗的儿子刘容和……大皇子。」 说完这句话,玉儿故意把头垂得更低了,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渝帝皱起眉头,狐疑道:「朕记得满庭芳最小的儿子去年刚成亲,难道他老年得子?」 「听闻一个道士给满夫人一颗保子的丹药,满夫人服下后果然就诞下了一个男嗣。这件事……已经成为京城的奇闻了……」 渝帝的脸色更差,因为无人将此事禀奏给他! 这是情报机构——御守司的失职! 显然,此时的渝帝并没有意识到,天下人都知子嗣的事,乃是他的禁忌,即便是混不吝的王璟,也不敢随意提及此事。 殿内再一次陷入沉默,良久,渝帝平缓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嗯,这件事你做的不错!不过,燕荣虽然看上去放浪不羁,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要中了他的美男计!」 渝帝深深的看她一眼,重重的咬着「美男计」三个字,别有深意。 玉儿还是忍不住涨红粉脸,咬着下唇低声道:「是!玉儿会小心行事的。」 渝帝斜睨着玉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燕荣是个情场浪子,若他对你开始百般讨好、花言巧语,你可要当心。他一定是另有所图!折在他手中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位!」 玉儿心头沉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缓缓退出殿去。 ------------------------------------- 离开紫微宫,玉儿满腹心事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渝帝最后的一番话萦绕在心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是呀,自从她被皇上赐给燕荣至今,二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燕荣的样貌性格、文韬武略,都堪称翩翩人中凤,说自己一点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二人有了亲密关系之后,她对燕荣的情感更加复杂:一面因为自己的身份,对他百般顾忌;另一面却因为了解加深,对他更加欣赏! 可渝帝今日的话,却如一根倒刺,横亘在心头。 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停告诫自己:二人只是在演戏,谁假戏真做,就彻底输了! 转眼间,已到家门口。远远看到园中有点点烛火的光亮。 莫非燕荣今日回家了? 玉儿紧跑了几步,在家门前她深吸口气,努力恢复成往日的样子,才 抬手敲了敲门。 朱门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 「我回来晚了,官人睡了吗……」玉儿还以为是官家,就立刻将脑袋里酝酿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可当她看到来开门的不是官家,而是燕荣时,便惊得大脑一片空白,想好的借口统统忘了。 「官、官人?怎么、怎么是你?」 灯笼中透出昏暗的光,映在男子英姿勃发的脸,还有唇边那抹冷笑:「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我让马车送你回家后,就立刻赶回来了,可你却已出了家门。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还一去就是半天?」 「我、我去见一位朋友了,所以回来得晚些……」玉儿心虚地垂下眼眸,胡乱找了个理由。 燕荣抬眼看了看她走来的路,冷笑道:「你的那位「朋友」,该不会住在紫微城吧?」 玉儿脸色一僵,死死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来啊!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不闲着啊。我说你怎么如此大度呢,看我天天混迹风月场所,一向不哭不闹。原来,你是趁我不在家时,和别人私会去了。」 燕荣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她耳边的碎发,故意说得很暧昧。 玉儿一惊,急忙反驳道:「我没有私会别人……」 燕荣却一抬手,懒懒地打断她的话:「你不必解释,我根本不在乎。而且,这样也挺好。日后,你见你的情郎,我会我的佳人,咱们互不干涉!」 玉儿见他说得轻巧,还大有解脱之意,不由得想起了渝帝方才的警告。 难道他就如此无情吗? 即便他不喜欢自己,可自己毕竟是他的女人,他竟如此不在乎吗? 看到玉儿略带幽怨的眼神,燕荣无情地戳破她:「怎么了,不开心了?觉得我不在乎你,所以有些失望?」 玉儿别过脸去,咬着唇一语不发。 「我告诉你。」燕荣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戏谑道:「收起你的那些幻想和心思。不管你装得如何贤惠或深情,我都不会对你动心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与其说是绝情,还不如说是在挑衅。 他果然无心! 渝帝的话犹在耳畔。 「你放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识趣,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过多的奢望。」玉儿倔强地回应他的目光,语调干脆而平静。 她在说给燕荣听,更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样最好。」燕荣微微勾起唇角,又道:「还有,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日后我们也不必再演戏了。」 说完这些话,不等玉儿回答,燕荣便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 看着他决绝无情的背影,玉儿死死咬着唇,才没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 ------------------------------------- 秋风瑟瑟,紫微城巍峨端庄的宫宇,默默伫立在艳阳的斜晖中,每座宫殿的匾额都在闪闪发光。 王肃豪华的轿子,无论何时、出现在何处,都能引来万人空巷的瞩目。他的宅子离紫微城并不远,却还是要摆出排场来入宫面圣。 他就要向所有人宣告——他王肃现在是,整个北渝权势最高的人!他跺一下脚,大地都要抖三抖! 王肃的随扈提前清空了御街上的行人,才足够让王肃的轿子停在宣德门前。 这又立刻引来了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王肃昂首阔步地走下轿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和议论声中,志得意满地往大内走去。 「首辅大人,您今日真是精神矍铄!」 一个谄媚的声音,从旁朗朗传来。 王肃驻足侧目,原来是衣着气派,却依旧一脸谄媚的顾氏父子。 「你看起来也不错。」王肃的态度十分傲慢。 顾之礼拱手一揖:「有了首辅大人的提携,卑职才有如今的富贵啊!这份恩情,卑职没齿难忘,定当竭力相报!」 王肃捻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便是老夫身边的人,别说是荣华富贵,更大的好处都在后面呢,咱们得慢慢走着瞧!」 顾之礼连忙走到前面,躬身抬手:「首辅大人请,卑职替您开路!」 说着,顾氏父子便恭迎着王肃,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 从宣德门到紫宸殿,一路上无论是宦官婢女、还是文武朝臣,每个人见到王肃都要深施一礼,恭敬地喊一声「首辅大人!」 王肃十分享受这种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比天子还要得意。 因为天子的活动空间,只有那周的皇城,自己则可以踏遍北渝的每一寸土地,接受天下人的膜拜! 一众人到了紫宸殿门口,没想到刘炳文和满庭芳早已抵达。 「满大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不出来,您老这可真是宝刀未老!」刘炳文忍不住拿满庭芳老来得子的事打趣几句,也不知是因为嫉妒,还是觉得稀奇。 满庭芳捻须呵呵一笑,并未把他的挑衅和无礼放在心上。 他的宽厚在刘炳文眼里,却成了傲慢和无礼。 「哼,听说最近盛京城里办喜宴的人可不少,你这种喜事和他们相比,真是不足为奇!」他忍不住又酸溜溜地补了一句。 满庭芳自然知道,刘炳文所指「其他的喜事」是什么。 「喜事不分大小,有就好。」他慢悠悠地回了一嘴。 这一句不咸不淡,却听的刘炳文脸色发青。 「呵,你们说什么?怎么把咱们刘国仗气成这样?」恰在此时,顾之礼和王肃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我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刘炳文此时看到仇人,分外眼红。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影侵棋局助清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扯起袖子放在刘炳文脸庞,煞有介事地说道:“好说没生气!瞧瞧,脸色都和我这衣裳一样了!” 他就是要故意火上浇油。一来是要向王肃表现一下,二来也是报曾经刘炳文不肯接纳自己之仇。 刘炳文一把拨开他的手,瞪着眼怒斥道:“我警告你,顾之礼,少来招惹我!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夏首辅,老夫都没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听他故意提及“夏首辅”,王肃脸色一沉,也忍不住开口:“有人依仗就是本事!就怕有些人背后空空,一不小心就摔个跟头!” “哼,你也别得意得太早!”刘炳文气得胡子和眉毛都飞了起来,立刻横眉怒目地骂道:“小心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眼看着几个人就要打起来,满庭芳刚要开口劝几句,紫宸殿的大门恰好打开。 双喜公公带着铭恩迈着方步走了出来,欠了欠身。 “四位大人,皇上请你们进去呢。” 四位大人立刻整理好衣冠,安静地往殿里走去。 紫宸中明灯错落,香雾缭绕,沙漏中的沙子不疾不徐的落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渝帝闲闲端坐在龙椅上,细细端详着入门来的四人。 四人在殿中站定,齐齐躬身一揖到地:“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一抬手,慵懒道:“众爱卿平身吧。” 说罢,他看向王肃:“王爱卿,上次朕交予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王肃连忙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回陛下,因入阁之事事关重大,臣思虑多日才有了决断。” 渝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爱卿做事一向慎重,想必选出来的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肃侧目看了一眼一旁的顾之礼,向渝帝一拱手:“启禀陛下,自臣担任内阁首辅以来,在陛下的授意下,颁布了一些新的政策。在此期间,刑部尚书顾之礼的功劳最大、表现最突出,也是最积极推行新政的人!所以,臣以为顾大人最合适入阁。” 渝帝犀利的目光在四人脸上一扫,情绪不辨的声音又响起:“爱卿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朕近日来深思熟虑,觉得满爱卿和刘爱卿,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近年来的功绩,都较为适合入阁,辅佐朕打理朝政……” 还未等渝帝把话说完,刘炳文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臣何德何能,能够得到皇上的器重。臣日后一定尽心尽力辅佐陛下,绝不负皇恩浩荡!”说着,他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渝帝的话让众人倍感意外,刘炳文的反应更是让大家着实一惊。 尤其是王肃和顾之礼,二人悄悄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摸不透渝帝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所以不敢轻易作答。 “爱卿起来说话吧。”一向对刘炳文厌恶的渝帝,今日却难得的温和。 刘炳文站起身,像模像样的擦了擦眼角,眼角却瞥向一旁的顾之礼和王肃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王肃的视线始终没看他,脸上神色如常。顾之礼微微眯起眼,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一切被渝帝尽收眼底。 沉吟了片刻,他抬眸看向顾之礼:“既然首辅大人看中了顾爱卿,那就让他入阁试试吧。” 听得出来,渝帝对顾之礼还是有些不满,对他入阁之事也颇有微词。 王肃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再说什么。 顾之礼也躬身一揖,推辞道:“皇上,臣官资历尚浅,实在难当大任。还请陛下收回任命,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真正有本事之人。” 渝帝没有即刻回答,他看向始终不言语的满庭芳,问道:“满爱卿,你对入阁之事,又有何看法?” 满庭芳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态度甚是谦卑:“回皇上,顾大人和刘大人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都是入阁的最佳人选。”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想到,渝帝接下来的话,让其他三个人的笑冻结在了脸上。 “满爱卿可有意愿入阁?” 满庭芳微微一怔,连忙撩袍跪下,拱手道:“承蒙皇上的器重,臣自知能力不足,不堪大任。” 或许渝帝没想到满庭芳会拒绝,不由得皱起眉头,略显不悦。 王肃察言观色,忙向满庭芳劝道:“满尚书,能入阁参与机密事务的决策,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既然皇上觉得你行,你还是莫要推辞了。” 顾之礼也随之劝了几句。 可无奈二人怎么说,满庭芳还是找到各种理由婉拒了这次机会。 被拒绝的渝帝十分不悦,便匆匆结束了这次宣召,屏退了三人。 刘炳文好像生怕皇上会收回成命一般,率先离开紫宸殿。出了殿门,他却故意走得很慢,似乎在等着其他三人。 片刻之后,王肃和顾之礼率先走出来。 刘炳文迈着方步走到二人面前,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我说王大人,你这费尽心思搞了一出选拔,却没想到,最后的赢家竟是老夫啊!以前我还真不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现在,我是真信了!” 王肃驻足,目光阴鸷地看着他:“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刘大人应该常常遇到啊!你如此平庸却能混到尚书之位,这样的馅饼,可不是人人都能接到的!” 说罢,便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往前走去。 顾之礼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说,也快步追了上去。 刘炳文怒火中烧的瞪着王肃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哼!你不把老夫放在眼中,老夫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满庭芳走过来,拱手道喜:“恭喜刘大人,如今能在内阁占有一席之位了。” 刘炳文看到满庭芳,脸色稍缓,却假意嗔道:“我说满大人,能被皇上器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却敢拒绝皇上的美意,你让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 满庭芳却摆摆手,笑道:“刘大人是皇亲国戚,王大人贵为首辅,顾大人是后起之秀,唯有老夫资质平平。所以,老夫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为好,省着日后若办事不利,那才真是让皇上丢脸呢!” 听他这样说,刘炳文也不再说什么,本来他也并非真心想要满庭芳入阁。 “满大人留步!满大人留步!” 恰在此时,小太监铭恩捧着一个奏折,急匆匆小跑而来。 刚要离去的满庭芳立刻停下脚步,刘炳文好奇心重也留了下来。 “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满庭芳对铭恩也十分客气。 铭恩双手捧着奏折,细声细气地说道:“满大人,这是殿下给您的任命书,请您收下!” 满庭芳没有伸手,而是向奏折躬身一揖:“劳烦公公将此还给皇上,恕老夫不能接受这个任命!” 铭恩急得满头大汗:“满大人,您不收下,奴才可不敢回去。” 满庭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先帮老夫拿着,老夫去方便一下,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铭恩回答,便提起袍子,逃也似地跑走了。 铭恩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不妙。他跺脚叫了一声不好,立刻提着袍子拔步就追。 虽然满庭芳先跑了几步,却抵不过铭恩年轻。眼瞧着铭恩很快就追上自己,无可奈何之下,满庭芳只好调转方向,直奔一旁的茅房中,紧紧关上了门。 铭恩气喘吁吁地跑到茅房门外,擦了擦额头的汗,向茅房喊道:“满大人,您跑什么啊?陛下提拔您,这是好事啊!您为何不接受?” 满庭芳捏着鼻子说道:“老夫能力不足,怕给皇上丢脸。” 铭恩插着腰,喘着粗气说道:“可这是皇上的恩赐,您不能不接受啊!” 满庭芳忍住恶臭,继续说道:“公公大可将老夫的原话,一五一十回禀给皇上。有任何责罚,老夫愿一人承担。如果公公还不肯退下,老夫宁可在茅房里熏死,也绝不出去!” 铭恩拿着圣旨,站在茅房外踱来踱去,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一会儿,双喜公公走了过来,薄斥道:“皇上不是让你去送圣旨吗?你怎么躲在这里偷懒呢?” 看到他,铭恩如同看到了希望,立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师傅,奴才该如何是好啊?” 双喜公公略一沉吟,只要说道:“你先拿着圣旨回去复命吧。满大人年纪那么大,你还真让他一直躲在茅房里啊!” 说罢,他向茅房里喊道:“满大人,奴才这就带着铭恩回去复命了,您还是赶快出来吧!身体要紧啊!” 说罢,二人才转身缓缓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满庭芳捏着鼻子从茅房里探出头来,见四下无人,才一溜烟儿小跑出宣德门。 另一边,王肃和顾之礼故意放慢了步子。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小太监追了上来,细声喊道:“顾大人请留步!” 顾之礼和王肃相视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一般,立刻站住脚转过身去。 小太监恭敬地将圣旨双手奉上:“顾大人,这是皇上给您的任命诏书,请您收好。” 顾之礼假意推辞一番:“哎,老夫何德何能,怕是无法承担重任啊!” 小太监将身子塞进顾之礼怀中:“这可使不得!皇上既然下旨,岂有收回的道理,顾大人还是收下吧。” “这……”顾之礼迟疑地接过圣旨,看了看身旁的王肃,好似在向他征求意见。 王肃捻须笑道:“这位公公说得对,皇上既然下旨,就没有拒绝的道理。顾大人还是谢恩吧。” 听到这话,顾之礼立刻撩袍跪下,高举圣旨,朗声道:“臣顾之礼谢皇上隆恩!”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五章 御制本多推玉案(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色清淡,如绸缎般的皎月挂在天边,银河的烁烁闪光直垂大地。 潇湘别馆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桌上各种特色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独家酿造的美酒溢出扑鼻的清香。 三楼的紫华斋内,一盏孤灯、一壶温酒、三碟小菜和一双同样落寞的男女。 烛影摇红,沉香袅袅。 双颊微红,有些微醺的花芳仪,一口气连饮了三杯,却还再往杯中倒酒。 燕荣知她因何伤感,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花芳仪把玩着手中的就被,凄然一笑:「我不是一向如此吗?始终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还郁郁寡欢的!」 花芳仪幽怨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他人是回来了,心还是在别人那里,我有什么可开心的?」 燕荣喝了口酒,脱口说道:「你呀,就是太贪心了!」 花芳仪秀眉一挑:「你的意思,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喽?」 「自然是你的错!」燕荣撇撇嘴,酒意上来,他说话也不加避讳:「兄长对你好些,你就觉得他对你有意。兄长避开你,你又觉得受到冷落。人家当你是朋友,你觉得疏远。人家当你是亲人,你觉得还应该再亲近些。前些日子,日日盼人家回来,好像只要人回来怎么都好。现在人家回来了,你却要求人家像以前那样与你毫无芥蒂。按照你的要求,是不是非得逼着他娶了你,才能满意?」 花芳仪黛眉微蹙,咬着唇喃喃着:「以前他总是不近女色,我自然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可自从来了个鹿帮主,我发现殿下并不是油泼不进的铁板一块。既然他能娶别人,为何却不能娶我?」 「因为他不喜欢你啊!」燕荣借着酒意,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呐喊。 这句话让一向固执己见的花芳仪,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她愤懑地瞪着他许久,最后猛灌了自己一杯酒,恨恨道:「燕荣,以后你别想在我这里蹭酒喝!」 燕荣刚入口的酒,差点喷出来。 他瞪大双眼望着花芳仪,愤愤不平道:「喂!这太不公平了!你这人怎么聊着聊着就翻脸啊!再说,不喜欢你的是兄长又不是我。你该找他算账啊!」 花芳仪支着脑袋,醉醺醺地说道:「惩罚他?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惩罚?再说,他会在乎吗?」 胡七摸了摸鼻子,忽然笑了笑:「芳芳,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我和兄长一起遇到你,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论长相气质,我与兄长也不分伯仲。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说实话,你若是这么多年一直这般苦恋我,我早就招架不住向你投降了!」 花芳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凄然叹道:「早知现在这般痛苦,我宁愿当初你们没有救我,就让我死在云州倒也落得清静……」 话一说完,她猛灌自己一杯酒,似乎想要将自己灌醉。 一番酸痛的记忆,从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里被翻出来。空气忽然变得异常沉重,整个房间霎时笼罩在沉默中。 燕荣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引得花芳仪如此伤感,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拿起的酒杯又被放了下去。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贝小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板娘,大皇子殿下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花芳仪淡漠地回应道:「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贝小贝的声音似乎顿了顿,又道:「老板娘,那个……不必了……殿下就在小的身边!他着急要见您!」 花芳仪心下一惊,连忙向燕荣催促道:「快,快躲到屏风后面去! 」 花荣一跃而起,拿起自己的酒杯,闪身躲在屏风后,立刻放缓了呼吸。 花芳仪理了理仪容,才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位中等身材、双目斜飞、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负手走了进来。 花芳仪盈盈福身,娇声道:「奴家给殿下请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皇子白里透红的双颊满是笑意。 他解开披风丢给身后的随扈,摆手笑道:「无妨,是我唐突来访,还请老板娘不要介意!」 花芳仪抬手引他落座,自己走到另一端翩然坐下。 大皇子看着桌上的酒杯酒盏,奇道:「怎么,芳仪姑娘刚才在待客吗?」 花芳仪却不慌不忙说道:「我这紫华斋虽非九天宫阙,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若非殿下这般的贵人,我可不会亲自接待呢!我只不过是小酌一番罢了!」 大皇子双手一拍,笑道:「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酿酒高手!连平日的消遣都这般有雅兴!」 听到此处,屏风后的燕荣侧过身去,透过屏风的缝隙,仔细瞧着外面二人的一举一动。 花芳仪提起酒壶斟酒一杯,递到大皇子跟前,问道:「小贝说您要事要和奴家说,不知有何指教?」 大皇子一声不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推到花芳仪面前。 花芳仪拿过来缓缓打开,看到里面是一颗浑圆无暇、通体生辉、硕大无比的夜明珠。 她「噫」了一声,立刻关上盖子,看向大皇子:「殿下这是何意?」 大皇子喝了一口酒,得意地说道:「这夜明珠是安南进贡,父皇赏赐给我的,乃是无价之宝!」 屏风后的人见到盒中之物,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如此的罕世珍宝,没想到渝帝竟然赠给了大皇子!看来谣传他们父子不睦,也并非是真吧! 花芳仪当下推回盒子,淡淡一笑:「既然是无价之宝,殿下就该好好收着!不该随意拿出来给人看的。」 大皇子没想到,送出去的礼物会被拒绝。 他顿时涨红了脸,嗫喏道:「那个……我想用这颗夜明珠……为寒烟姑娘赎身,不知够不够……」 他毕竟年轻,话到了最后,竟变得细不可闻,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 屏风后的人听到这话,差点偷笑出声——翊王看人还真准!这个小色鬼,果然和他那个老爹一样,痴迷风尘女子!竟这么快就上钩了! 花芳仪心念一转,掩嘴一笑:「奴家本来以为,殿下对寒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没想到殿下竟对她如此有情有义!还真是世间难得的有情郎啊!」 大皇子听她如此夸赞自己,顿时精神一振,激动地问道:「这么说,芳仪姑娘是同意我将寒烟带走了?」 花芳仪一面站起身,一面柔声安抚道:「殿下,我这里是酒楼,可不是妓院。姑娘们可没有卖身契在我手里。所以,能不能带走人,这还得看寒烟的意愿呢!」 大皇子脸上登时眉飞色舞,连忙一拱,殷勤地说道:「那就劳烦芳仪姑娘去问她,我就在这里等着!」 听到此处,可急坏了屏风后的人,他险些冲出去拦下花芳仪,可他透过缝隙见花芳仪已袅娜走到门外,还随手关上了房门。 他却不知,花芳仪出门后不过走了几步,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来,贴着门细听着房里的动静。 厢房内,大皇子忐忑不安地在屋内背着手来回踱步,随意摆弄着屋内的装饰和古玩。 自从上次与寒烟相见,二人一番交心之谈,让他觉得寒烟便是自己的知音。 回去之后,他茶饭不思,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寒烟的一颦一笑。身体 深处还常常涌起一阵阵燥热。 这种状态维持了几日,他知道自己再不见到寒烟,怕是就会得相思病而亡。 因此,明知道渝帝和皇后根本不会同意,他和寒烟在一起。 尤其是皇后,更是因为渝帝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对青楼女子深恶痛绝。 可大皇子还是为自己做了一把主——他要将寒烟偷偷带回宫,先留在自己身边做一个侍奉的宫女,等日后有机会再把她娶过门。 当然,他也明白,以寒烟的出身,做正室是绝无可能的。做个妾室还是有机会的。 而且,他能感觉出来,寒烟对自己也有好感。可他不确定,自己唐突来求奇,信步走了过去,站在屏风前驻足良久,却不知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已经一身冷汗。 燕荣身子微微往后躲去,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 可他忽然想起:对方是大皇子又不是刺客,自己不可和他动手! 虽说这里是酒楼,他在这里也不奇怪,可刚才芳仪已说没有待客,此时若贸然出现,大皇子一定会起疑! 耳听着大皇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燕荣的鬓角已被冷汗打湿:或擒、或降、还是大大方方走出来,和他寒暄一番?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六章 御制本多推玉案(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眼看着大皇子就要走到屏风后,燕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就在此危机时刻,房门突然被打开。 随即,花芳仪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花芳仪及时解了围,屏风后的人才松了口气。 大皇子立刻迎上去,殷勤地问道:“寒烟什么时候能和我走?” 花芳仪忽然哀叹一声,黯然道:“我真是不忍辜负殿下的美意!可能寒烟这丫头没福气。我苦口婆心劝了她半天,她竟死也不肯与您离去,更是扬言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我见她情绪太过激动,也不敢再劝,只好回来先和您说一声!” 大皇子闻言,突然双膝一软跌坐下来,失神地讷讷道:“怎么会?上次我们明明谈得很愉快,她也对我也颇有好感,为何她不肯让我为她赎身?” 燕荣听他话里尽显失望,不禁奇道:没想到才短短数日,大皇子对寒烟竟如此痴情!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一往情深?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不免又伏在缝隙处往外瞧去。 花芳仪在他对面跪坐下,执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柔声劝道:“其实这也怨不得寒烟,看得出她不是不喜欢殿下,反而是太在乎您,才不敢和您走的。” 大皇恍然一怔,不解地问道:“芳仪姑娘这话何意?她既然喜欢我,为何不肯随我离去?我身为堂堂皇子,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她的?” 花芳仪略一沉吟,正色道:“既然殿下已把话摊开,那奴家不妨问上一问。您是否有意将寒烟娶过门?” 大皇子毫无迟疑地点头道:“这个自然!” “那你可会将她明媒正娶?”花芳仪又问道。 大皇子一怔,心虚地低下头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花芳仪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寒烟不愿意和殿下走的原因吧。试问,这世上哪位女子不希望有个名分呢!” 说到这个话题,花芳仪不禁黯然伤心,心中仿佛在滴血:自己何尝不是出身风尘呢?要想嫁给翊王,想必也是难于登天! “你是知道的!”大皇子盯着她,急忙解释道:“我是皇子,我的婚事是父皇和幕后做主,他们是绝不会允许我娶一个风尘女子的!”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将她带走?”花芳仪托腮看向他,语气淡淡地问道:“你给不了她未来的。” 大皇子拍案而起,急吼吼说道:“这个她不必担心!我会安顿好一切的!或许会先委屈她一阵子,不过我保证,日后的荣华富贵绝少不了她!” 燕荣盘膝坐在屏风后,看着空荡荡的酒杯有些郁闷。 听到这话,他脸色颇为不削:大皇子虽贵为皇子,可从小到大,哪一刻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他不过是皇后手中,一颗争权夺利的棋子罢了。活到现在竟还如此天真!着实是可笑! 花芳仪扯起嘴角,有一丝不悦:“殿下,寒烟的身世你应该晓的。她虽然没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身世清白。在我这里不过一时走投无路罢了。” “这我知道,可是……”大皇子低着头,双手不安地在膝盖上搓来搓去。 “而且,她在我这里从不轻易接客,始终洁身自好。别说她不愿意,我也不忍心让她无名无分地服侍您,等到人老珠黄后,再被您一脚踢开——” “不!我不会这样对她的!我一定会对她好的!”大皇子急得满头大汗。 花芳仪看着他,微微一笑:“未来的事,谁又敢保证呢?再说,寒烟无依无靠,在宫中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这一点想必殿下比任何人都清楚。” 大皇子一怔,是呀,自己的养母即便贵为皇后,可日子却依旧苦涩。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对! 母后的苦源自于父皇并不爱她。可自己是爱寒烟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真是妇人之仁!”大皇子忽然拍案而起,失声喊道:“委屈一时又何妨,那南诏太后委屈了半辈子,最后还不是成了整个南诏最尊贵的女人?寒烟又怎知,未来没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花芳仪黛眉微蹙,冷哼一声:“天下的风尘女子有多少,这千百年来不过出了一个南诏太后!殿下此话不可再说了,被旁人听到可会惹祸上身的!” 大皇子也自知失言,紧抿着双唇没有继续再辩驳,脸色却依旧难看。 屏风后,燕荣眉头一皱,暗道:大皇子看上去软弱无能,对皇后、皇上也是一向言听计从。没想到,他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 不过他还是太年轻,花芳仪几句话便让他漏了底! 过了好一阵儿,大皇子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他苦着脸,看上去有些泄气:“我到底该怎么做,寒烟才愿意随我走?” 花芳仪垂眸想了想,柔声道:“你们不过见了几面,寒烟对您还不甚了解。不如您多来几次,我让寒烟多陪陪您。等这时间长了,你们的情感加深些。到时,不必我去做说客,她自然愿意随您离去!”说着,便端起酒杯敬向他。 几句话让大皇子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确实是自己心急了!以前和寒烟都没说上几句话,看来她定是对自己不够了解,才不敢轻易托付终身。 想至此处,他自觉已得其法,便扬声道:“好,那我就听你的,以后,只要我有空就过来陪着寒烟!到时候,还请老板娘多为我美言几句!” 说着,他自斟一杯酒,敬向花芳仪,二人相视一笑,便仰头一饮而尽。 燕荣躲在屏风后,忍不住撇撇嘴:几句话能将他惹怒,几句话又能让他欢颜!大皇子还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花芳仪变相掏空他钱袋子的伎俩,竟没被看出来。 不过,看他对寒烟一往情深的样子,翊王这步棋子是下对了! 花芳仪放下酒杯,嫣然笑道:“这是自然,我是真心希望身边的姐妹,都能有个好归宿!如果能嫁给殿下这样的人中之龙,是寒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都说开了,大皇子也打开了心结,对花芳仪千恩万谢,便笑着离开了别馆。 待大皇子匆匆走出紫华斋,离开中心楼,穿过庭院彻底消失在潇湘别馆,燕荣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嘟囔道:“哎,都说男人的嘴不能信!芳芳的话更是一个字都听不得。不但在大皇子面前演了一出好戏,让他对寒烟爱而不得,还诓骗他日后常常光顾这里,为你增加业绩!还真是个合格的老板娘!”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就你嘴贫!真想不明白,那些女子都看上你什么了!明知道你花心,还一个个对你痴心不已!” 燕荣重新盘腿坐下,自斟自饮一杯:“你花芳仪的一张嘴是本事,我燕荣这张哄女人的嘴也是本事!” 二人说话间,急促的敲门声又响起。 燕荣条件性跳将起来,咬牙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个一个这么不消停!” 花芳仪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继而平静地问道:“谁呀?” 贝小贝的声音又传来:“老板娘,那个……玉儿姑娘前来找燕爷了……” 花芳仪和燕容相视一怔,都颇感意外! 以前玉儿都是暗暗跟踪,今日竟主动找上门了。 一想到那日自己和玉儿已经决裂,怕玉儿上门来找麻烦,燕容板着脸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等等。”花芳仪也站起身来,看着他嘱咐道:“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不过,如果她的目的在殿下,即便殿下不同意,你也必须解决这个麻烦!” 燕容微微蹙着眉,郑重地点了点头。 匆匆下了楼,一眼就看到门口俏丽着一位黄杉女郎。 就在燕容猜测她前来的用意时,却见玉儿莲步姗姗走了过来,向自己莞尔一笑。 “官人,我今日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鲈鱼,特地叫你来回家吃饭。” 燕容呆了一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来这里,就为了叫我回家吃饭?” 这不该是一个探子应该做的事。 “不然还能有什么事?”玉儿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燕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任她这样牵着自己走出门去。 来往熟识他的酒客,看到二人如此恩爱的模样,立刻开始起哄: “呦,这不是京城第一浪子吗?没想到,你竟有一日会成亲!” “是呀!平日里看你拈花惹草的,没想到还是个怕老婆的!” “娘子这么漂亮,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啊!” “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定会天天在家里守着,才不舍得到这里滚混呢!” …… 大家喝了点酒,所以都醉醺醺地围了上来,指着二人七嘴八舌、口无遮拦。 玉儿并不恼,而是挽着燕容的胳膊,娇羞地垂下眼眸,嘴角微微上扬。 她一定是故意的! 燕容当下立判——玉儿是前来捣乱的,就是为了让自己难看! 他想扒开玉儿的手转身离开。 可一想到这里是翊王的地方,万一自己这样做,这个女人又哭又闹起来,一定很难看,便只好作罢。 “咱们回家吧!” 燕容根本懒得寒暄和解释,硬拉着玉儿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中匆匆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羽毛如翦色如染(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秋风断断续续地拍打着窗棂。窸窸窣窣的风声,似乎没有停住的意思。 屋外听上去一片肃杀和凄凉,而屋内的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燕荣披着狐裘盘膝坐在榻上,捧着《孙子兵法》看得津津有味。 桌案上放着一壶刚烫好的酒,还冒着热气。酒碗中还剩半碗残酒,他时不时喝上一口。 玉儿坐在油灯前,为燕荣仔细的缝着冬日的棉衣。 她停下来抬头看着窗外一片凋零,不由得感慨道:“今年的冬季,似乎来得很早!” 燕荣没有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自从方才从潇湘别馆回来后,他对玉儿就一直爱答不理。 他已经不想再吵架了,也不想去质问她此举的目的。反正她嘴里也没真话。 玉儿听着呼啸的风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今天这么大的风,看来今年冬天一定很冷!官人,你晚上当值时,可得小心保暖!” 燕荣又“嗯”了一声,也不看她一眼,还在自顾自地翻书。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来,伸了个懒腰:“天色暗了,早些休息吧!” 玉儿放下针线,也站起身来:“嗯,我也不做了。反正冬季的衣服我缝了好几件,不急于这一时!” 说着,玉儿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她缓了缓神,视线又重新恢复,却传来隐隐的腰疼。 看来最近女红做得有点多! 玉儿一面往外走去,一面柔声嘱咐道:“官人,今晚你值守完早些回家……” 燕荣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 玉儿收好东西,便步伐轻快的往外走去。突然间,她眼前又是一黑,还未等她发出求救之声,就瘫软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燕荣起身刚要去睡觉,却听见背后传来“噗通”一声。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玉儿已倒在地上。 他心下一惊,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玉儿,看到她面无血色、昏迷不醒。 燕荣晃着她的身子,又唤了几声,玉儿却依旧毫无反应,看样子不像是假装。 燕荣有些慌了,他立刻将玉儿抱到床上,迅速出门去寻大夫。 -------------------------------------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当玉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床边站着面色凝重的燕荣,和一位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 “官人,我……我怎么了?”玉儿觉得有些气弱。 “方才你晕倒了。”燕荣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玉儿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 那位大夫却躬身一揖:“夫人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您今日晕倒并非劳累所致,而是您有了身孕,胎像不稳!” 大夫的话,让玉儿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呆怔了好半天,才惊呼道:“你说什么?我……我有喜了?” 大夫笑吟吟地向二人躬身一揖:“恭喜二位!夫人身怀有孕已有两个月了!虽然胎像有些不稳,但只要好好休息就无大碍。” “多谢大夫!”玉儿面带喜色,连忙道谢。 燕荣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大夫手中:“麻烦您了!我这就送您出去” 大夫接下银子,连连拜谢,拿着药箱跟随燕荣一起离开。 玉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柔柔的目光如水: 虽然她知道,自己和燕荣毫无结果,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二人。可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为她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添了一抹色彩。 她暗自下定决心:在生产之前,一定不能让皇上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利用这个孩子,逼迫自己做出一些伤害燕荣的事来! 正思忖间,房门被打开,燕荣低垂着眼眸走进门来,在玉儿床边坐了下来。 “官人,我如今有身孕了!你喜欢吗?”玉儿脸上红扑扑的,透着一抹柔光。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燕荣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玉儿脸上的笑容凝在脸上,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有别的男人?”玉儿吃惊地看着燕荣,失声质问着。 燕荣平静地看着她,仔细地观察着她的每个表情。此时玉儿的脸,因为过于惊讶而显得有些扭曲。一双水汪汪的眼眸中,擎着将落未落的泪花。 “你想说这个孩子是我的?”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 玉儿觉得悲愤交加,咬着嘴唇瞪着他:“燕荣,你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羞辱你?”燕荣瞪大了眼,好像听到了什么奇闻。 继而,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淡淡道:“待会儿,我入宫当值,你也该入宫去见皇上,禀报我近日来的行踪了吧!然后,你会趁着我回来之前匆匆赶回。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和我过日子。这一夜,你与皇上呆在一处,你让我该怎么想?” 玉儿眼眶微微泛红,咬着唇颤声问道:“官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燕荣面无表情地盯着玉儿,口气也冷了几分:“自从皇上将你赐给我的那日起,我就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的探子!皇上虽表面上接纳了我,但心里却始终怀疑我与翊王暗自勾结,所以就派你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是也不是?” 玉儿擦了擦眼角,凄然一笑:“你从第一眼就把我看透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没错,皇上的确派我来监视你,可我从未出卖过你!” 燕荣抿了抿双唇,正色道:“这么久以来,你每次跟踪我,我都知道。可我从没戳穿过你,你可知为什么?” 玉儿心下一惊,却故作镇静:“既然你这么恨我跟踪,为何不拆穿我?” “我从小在军队中长大,你的手法太业余、也太拙劣了。”燕荣嘴角漾起的微笑,显得莫名的自信,却让人不寒而栗。 听到自己被狠狠嫌弃,玉儿脸色变白。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还击:“燕荣,你太自以为是了!也太小瞧皇上了!他把我派过来,不是为了派个杀手,而是看准你燕荣好色!” 燕荣哈哈一笑,摇着头说道:“我燕荣的确好色,却不是什么女子都瞧得上!你的姿色还不足以让我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任你摆布!” 说这话时,他挑衅般盯着玉儿,她苍白的脸上又变了几分颜色。 玉儿垂眸冷笑:“你可以言语上羞辱我,也可以不接受我。可你却不能拿我怎么样!别忘了,我是皇上的人!即便你不开心,这场戏你也不得不演下去!” 燕荣紧皱眉头盯着她,缓缓站起身:“你是皇上的人,我的确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腹中的胎儿,我也不会认!如果你和皇上想以此来威胁我,休想!” 玉儿咬着唇幽怨地瞪着燕荣,粉嫩的脸已是一片死灰色。 沉默良久,她才冷笑道:“燕荣,你好狠的心!即便我是皇上派来的探子,可你不能污蔑我!我白玉珏从未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 燕荣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必向我发誓!我从不信鬼神,只信自己!谁爱当这个孩子的父亲都行,我不感兴趣!” 玉儿拼命忍住眼眶中,盈盈欲出的泪水,痛苦地问道:“燕荣,难道你我之间,只是利用和被利用吗?难道这么久以来,你对我一丝感情都没有吗?你就这么狠心,撒手不要这个孩子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逼得燕荣转过身去,低沉的声音却毫不退让:“我们分属不同的阵营,结局早已注定!区区一个稚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这是你的孩子?”玉儿低着头,看着眼泪一颗一颗打在自己雪白的手背上。 燕荣皱起眉头,绝情地说道:“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的话就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凌迟着玉儿的心。 她昂起头,强行收回眼泪,冷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不敢听的?” 燕荣望着她失色的玉容、发颤的樱唇,和眼眶中快要溢出的泪水。终是狠不下心来,便收回了那些脱口欲出的话。 “玉儿,这是一场皇上安排的战争!你我本就是对立者,谁先心软谁就犯错了!而无论谁犯了错,都得付出代价,你我都别无选择!” “燕荣,你真是个无情的人!”玉儿泪如泉涌,万分绝望。 燕荣却淡淡一笑,轻声道:“你错了,我一向多情从不无情。宫中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无情之人!” 玉儿闻言心下一惊——那双阴鸷冰冷的眸子,和那张无情冷漠的脸,刹那间出现在眼前。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最后的下场。 燕荣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这段时间,请不要来找我!” 他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便回到了潇湘别馆。 本想去找花芳仪喝几杯解闷儿,却不料,发现翊王竟也在别馆中。 他敲了敲门,房门是被虚掩着的。他小心的推门走进去。此时,羽枫瑾正坐在桌前,一边看书一边品茗。 屋内烛火明亮,香炉里的熏香缭绕,尽管楼下锣鼓喧天,可这里却宛若世外桃源一般安静。 燕荣叫来贝小贝,吩咐道:“什么酒都行,给我来两坛!越快越好!” 说罢,他便走过去大剌剌坐在羽枫瑾对面。 很快,贝小贝送来了三坛酒,燕荣连忙倒满一大碗,就着唇一饮而尽,觉得不过瘾,又连饮了三碗,才松了口气。 从始至终,燕荣一句话也没说。羽枫瑾也沉默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人相互对视着许久,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八章 羽毛如翦色如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果然,几杯酒下肚,酒气上了头,燕荣才擦了擦嘴,说了句:「她怀有孕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淡淡笑道:「这是好事啊。」 说着,便提起酒壶,给他填满了酒。 燕荣将一杯酒猛灌进喉咙,沉声道:「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了,对于我和玉儿这种关系来说,我们有个孩子,不是喜事而是祸事!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你们有了肌肤之亲,她自然会有孩子,这有什么意外的。你太敏感了。」羽枫瑾 「兄长,你可知我这几个月,是如何过来的?」燕荣耷拉着脑袋,闷声问道。 「你虽然从未与我说过,我也知道你并不好过!不然,你也不会常躲到这里来了。」羽枫瑾放下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自从他得知玉儿的身份后,便有意躲着玉儿和燕荣的事。 关心则乱。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哪怕我再不喜欢她,一旦有了孩子,我也会十分欢喜,定会好好待她!可她偏偏是皇上放在我身边的一双眼睛,我实在无法以诚相待。」燕荣喝了一口闷酒。 「若论做妻子,玉儿倒是十分称!她贤良淑德、心灵手巧,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且她又读过些书,偶尔聊上几句,也觉得她颇有些见识!可当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时,那些感觉就变了!」 燕荣连喝了几杯,想灌醉自己,却觉得越喝越清醒。 「我们每天都在假装一副夫妻和美、相敬如宾的假象。她对我一颦一笑,都让我觉得危机四伏,我对她说的每句话,都要事先想好。我们之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纰漏,让对方抓住把柄,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燕荣扶着额头低声喃喃着,表情似乎很痛苦。 「大人之间的仇恨,不该波及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羽枫瑾深沉地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燕荣仿佛没听见般,自顾自地控诉着:「我躲在这里,是因为我害怕在家里睡觉!我怕自己睡着时,说出来的梦话会泄露秘密,待我醒来时,已身首异处!」 羽枫瑾的眉头微微一颤,这种感觉他深有体会。 燕荣抹了一把脸,发泄似的继续说道:「对我来说,那里不是家,而是战场!我每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见招拆招、步步为营!一边想着如何麻痹敌人、掩藏自己,一边想着,如何将信息透露给她!这样的生活,让我如何坦然与她一起抚养孩子!我真的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就不要逼迫自己。」羽枫瑾为自己也倒了杯酒,与他碰了碰杯:「辛苦了!这件事情到这个地步,都是因我而起,才让你吃了苦头!」 燕荣又连饮了三杯,才沉声道:「这不怪兄长!既然当初决定要走这样一条路,就没什么可后悔的。只不过,我现在很纠结。和玉儿生活了这么久,我有些于心不忍。可我又害怕,这是皇上给下的圈套。所以我想先暂时躲在这里,再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样也好。」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温言道:「心绪不稳时,做任何决定都是错的。那就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贝小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马帮的慕容先生有急事求见!」 羽枫瑾和燕荣相互看了一眼。翊王连忙叫道:「进来吧!」 「让他进来吧!」羽枫瑾吩咐道。 房门打开,慕容延钊大步走过来,深施一礼:「草民深夜来访,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见他神色匆匆,忙问道:「无妨,本王还没睡下。只是看先生脸色不好,可是马帮出了什么事?」 「不是马帮,是鹿宁!」慕容延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听闻鹿宁出事,羽枫瑾心头一紧,连忙接过信来,急急打开来看。 趁着他看信时,慕容延钊则向燕荣解释道:「安南内乱后,我们接到护送难民的任务。可途中却出了岔子,所有难民和马帮兄弟死得死、失踪地失踪。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从安南出逃的世子。」 「世子?」燕荣大吃一惊,酒意退了一半。 慕容延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少帮主得知此事后立刻赶去调查。没想到却发现灵州分号里出了叛徒!此人不但到处败坏马帮的名声,还勾结当地衙门作恶多端。少帮主查到此人所作所为,或许会牵连到殿下,便立刻修书一封,让老朽前来通秉——」 「灵州山高路远,怎么会和殿下扯上关系?」燕荣疑惑不已。 羽枫瑾放下信,脸色一沉:「别忘了,灵州铁矿的开采权在本王手里。如果有人打着本王的名号为非作歹,本王也难逃干系。」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燕荣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脸上早已变了颜色。 「只要利益够大,就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羽枫瑾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又坐了下来。 「是呀。」慕容延钊接过话头来,继续说道:「灵州那个地方,山高皇帝远的,殿下常年呆在盛京自然无法控制。」 「燕荣,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德喜公公从灵州给咱们捎来一封信!」羽枫瑾很快平静下来。 燕荣眼珠一转,惊呼道:「莫非兄长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羽枫瑾面沉似水,正色道:「目前是看不到有所牵连,可我不得不这么想。」 「兄长有什么打算?」涉及到翊王,燕荣就十分焦急,全然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并没答话。 慕容延钊趁机向他深施一礼:「殿下,鹿宁孤身一人在灵州调查,情况一定十分凶险。因此事涉及到衙门和军队,我担心已远超出她的能力。还望殿下能够不计前嫌,能出手相救!」 说罢,他扶着膝盖,竟缓缓跪下身去。 「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羽枫瑾大吃一惊,连忙俯身将他扶起。 「慕容先生不必跪本王,我们早已是联盟,不是吗?本王有难时,鹿宁屡次舍身相救,如今她陷入危险,本王怎会袖手旁观?」 「多谢殿下!」慕容延钊再次一揖,才缓缓站起身。 燕荣却有些担忧:「兄长,你无法离开盛京,这件事又该如何插手?」 羽枫瑾微一沉吟,才道:「那就想办法出去!这不是什么难事儿!事不宜迟,我现在得去见一趟王肃!」 「那我能做些什么?」燕荣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回去和玉儿好好道个别。不出意外的话,你要离开盛京一段时间了!」 说罢,他披上狐裘,命贝小贝备好马车,便急匆匆离开别馆。 ------------------------------------- 秋日里难得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紫微城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宏伟壮丽的宫殿群,更显恢弘明朗。 紫宸殿内的氛围,格外轻松惬意。 渝帝身着常服斜倚在榻上,笑吟吟地看着正襟危坐的满庭芳。 待双喜公公前来奉茶,渝帝才懒洋洋坐起身:「近日来你老来得子的事,可谓传得天下皆知啊!」 满庭芳连忙深施一 礼,诚惶诚恐道:「惭愧、惭愧!得上天垂怜,臣才能老来得子,不敢太过造次,希望能为幼子积福!」 渝帝淡淡一笑:「坐下说话吧,不必拘谨。」 双喜公公捧来一个绣凳,放在渝帝的跟前,满庭芳拘谨地坐下,一直垂着眼。 「此子可是你夫人诞下的?」渝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回皇上,原配夫人早亡,此子乃是继室所生!」满庭芳如实回答。 渝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意思。 渝帝却颇感兴趣:「看来你和这位世外高人有缘。你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满庭芳连忙躬身一揖,如实回答:「回皇上,今日臣入宫面圣时,这道士非要跟着一起来,还说陛下今日定要召见他,他不能让天子久等,臣还以为他又发疯了。若皇上想召见他,臣这就去宣他进来!」 「哦?真有如此神人,竟能算出此事,那朕今日定要见上一见!快快宣进来!」渝帝难得双眼发光,似乎有些兴奋。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梦觉醒醉中身(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在紫宸殿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满庭芳便带着许道澄去而复返。 渝帝第一眼看到许道澄时并不喜欢他,他没见过长相如此古怪的人:满脸凶相,一双三角眼犹如病虎。 许道澄虽为道士却光着头,穿着一身黑袍,脖子上却挂着一串佛珠。整个人打扮得僧不僧道不道,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怪异。 许道澄手抱太极,向朝渝帝行了个礼:「贫道许道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紧盯着他,突然脸色一凝:「许道士,听说你早就算到,朕今日会见你,那你倒是说说看,朕找你所为何事!说对了,重重有赏!说错了,人头留下!」 渝帝的威严并没让许道澄紧张,反而是笑了笑,仍用轻松的口气说道:「贫道既然敢来,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也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法不传入耳,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渝帝略一沉吟,向双喜公公和满庭芳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躬身退出。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殿内二人要谈什么事! 子嗣一向是皇室最重要的事!也是渝帝的心病! 这么多年来,求子的偏方他不知尝试了多少,后宫的妃嫔被他折磨得怨声载道。却始终根苗不长。 如今听闻一个白发老翁能老来得子,渝帝是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不过此事涉及到皇家颜面,即便许道澄不提出要求,渝帝也会屏退所有人。 当人,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任谁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谢吉安! 所以满庭芳和双喜公公出了殿去,默契地走了很远才停下来稍事休息。 「咱家还未向满大人道喜呢!恭喜满大人老来得子啊!」双喜公公向满庭芳一拱手,面皮上都堆着笑。 满庭芳连忙拱手回礼:「惭愧!惭愧!」 双喜公公眼中精光一闪,别有深意地说道:「若这个道士真能让圣上得偿所愿,那满大人可是首功一件啊!」 满庭芳苦笑着摇了摇头:「哎,说来惭愧!老夫平日也没什么功绩,却在生孩子这事儿上出了个风头。若皇上能得偿所愿,老夫自然欣喜!若不然,老夫可就大祸临头了!」 双喜公公掐着嗓子笑道:「满大人放心,即便这事儿不成,皇上也不会怪您!几日前,就连您抗旨的事,皇上非但没怪您,还夸了您许久。谁让您是皇上最受重视的大臣呢!」 「老夫自认并无过人的才能,只求能为圣上鞠躬尽瘁、求得一个安稳度日罢了!」听了这一番恭维,满庭芳却依旧平静。 「满大人这话是谦虚了!」双喜公公呵呵一笑,话里有话:「官场的第一原则就是稳!放眼满朝文武,能做到像满大人这般只进不退、有功无过的朝臣,可绝无仅有啊!满大人不要过谦了,您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哪!」 满庭芳微红着脸,拱手笑道:「双喜公公过奖了!老夫愧不敢当啊!」 二人正说话间,大殿的门被打开,许道澄风一般地走出门来。 二人立刻迎过去:「看道长的样子,应该是有好事吧?」 许道澄捻须大笑道:「皇上要为贫道在修建道观,为皇上炼丹!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时常在宫中见面了!」 双喜公公和满庭芳齐齐拱手道贺:「这可是好事,恭喜许道长了!」 ------------------------------------- 满庭芳与许道澄拜别了双喜公公,并肩往宣德门走去,准备离开紫微城。 许道澄争得了渝帝的同意,要在入宫前,去安置一下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个 小僧,并要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徒弟入宫来协助炼丹。 二人刚走到门口,却见许道澄突然止步,频频转身回望。 「道长,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满庭芳也停下脚步,关心地问道。 许道澄盯着不远处,低声嘱咐道:「满大人,贫道还有个人要见一见。劳烦您先出门,在马车上稍等片刻!」 满庭芳明白天机不可泄露,便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一位一袭鹅黄色蜀锦、双目斜飞、皮肤白皙的青年就追了出来,拦住了许道澄的去路。 「你就是那位,骗得父皇为你建道观的臭道士?」 来者正是大皇子,他毫无善意地打量着许道澄,口气凶巴巴的。 许道澄单手立掌,施了个礼:「殿下好眼力,正是贫道!不过,臭道士不敢当,世人都称我一句半仙!」 大皇子撇撇嘴,不屑地哼了哼:「什么半仙!不过是个骗子!竟敢诓骗我父皇,谎称能让他多添子嗣!」 许道澄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贫道的一颗仙丹,即可让四旬妇人产子,这事已经天下皆知,怎能说频道在骗人呢!再说,频道有几个脑袋敢欺骗皇上!」 「你!」大皇子怒目圆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说不出一个字来。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把自己的愤怒说出口。 听到许道澄入宫的事,本来要去给皇后请安的大皇子,却在半路折返,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他明白,自己虽然不受宠,却仗着是唯一皇子的优势,有了如今尊贵的生活,和皇后以及众人的重视。 一旦自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则会被皇上赶出宫。到时候见自己没有利用价值,怕是连皇后也会和自己划清界限。 那他将会从皇子,彻底变成孤魂野鬼了! 所以,他一定要会一会这个道士,找出他的撒谎的证据! 「贫道知道殿下因何而来!因为贫道为圣上解决了烦恼,就会给殿下带来后顾之忧!殿下的未来……也会变得岌岌可危!」许道澄毫不迟疑地揭穿了他。 大皇子猛地怔住,微微张着嘴,一脸的诧异。 缓了缓神,他轻咳一声,才板着脸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兜圈子了!你费尽心思做那么多事,无非就是为了名利!说罢,你想要什么,本宫都会满足你,只要你在父皇面前彻底消失!」 听到这话,许道澄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很大,又笑了许久,让人不寒而栗。 大皇子心下慌促,立刻脸一沉,怒喝道:「疯道士!你笑什么?难道是觉得本宫给不起吗?」 许道澄渐渐敛住笑声,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变得犀利:「殿下,您说得对,贫道或许是个疯子,却不是个傻子!殿下能给贫道的,皇上也能给得起!可皇上能给贫道的,殿下却给不起!」 说完,他再一次放声大笑吗,丝毫不在乎此时人仍在皇城之内。 大皇子气得满脸通红,跺着脚骂道:「疯道士,你是瞧不起本宫吗?」 他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变得十分敏感。只要有谁对他有半分不敬,便会暴跳如雷。此时此刻,他紧握着拳头,怒瞪着许道澄,一股强烈的杀意已上心头。 许道澄却不知收敛,继续挑衅道:「殿下现在只是皇子,终究不是太子!后宫中若借助贫道之手,能再诞下一位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太子了!到时候皇上的赏赐数不胜数、源源不断!贫道又何愁富贵啊!」 大皇子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冰冷的眸子里透着瘆人的光,他那章本就白皙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终究,他只恨恨瞪了许道澄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拔步便走。 「大皇子留步,贫道话还未说完!」许道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皇子捏着拳头站住脚步,却不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许道澄却抬步走到他的身旁,又道:「殿下该记恨的人,不是贫道而是另有其人!而且,贫道说不定,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呢!」 过了良久,大皇子才慢慢转过身来,冷冷笑道:「救命恩人?那你说说,我该记恨谁?你又如何救得我了?」 许道澄却伸出一根手指,故作神秘地晃了晃:「天机不可泄露!但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虽然殿下不喜欢贫道,可日后若殿下需要贫道,贫道听候吩咐!」 说罢,许道澄便在大皇子诧异的目光中,大笑着扬长而去。 ------------------------------------- 潇湘别馆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候,纷纷杂杂的树叶,飘落在门前铺满残花的石阶上。屋里屋外一片安宁,只能听见秋风吹动落叶,发出的细碎之声。 一间厢房中,门前珍珠的帘幕低低地垂着。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翊王羽枫瑾端坐在桌案前,随意地翻着书,时不时地啜口清茶。 一阵清脆的珠帘响动。 一个秃头道士一挑珠帘,阔步大笑着走进门来。 他看到屋内的男子,也不说话,只随性的坐下,捧着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一抹嘴巴才笑道:「即便是泰山崩于前,殿下都能这么悠然自得吧!」 羽枫瑾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杯茶汤,已没有喝下去的欲望。 他将杯中的茶水朝着窗外一扬,皱着眉头,淡淡道:「看道长容光满面的样子,想必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他对许道澄的感觉很复杂:他既需要许道澄,又极其讨厌他粗鲁不堪、不拘小节的样子。更痛恨他,总是一眼看穿自己心思的本事! 许道澄不以为意地笑道:「皇上对子嗣的渴求,让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章 大梦觉醒醉中身(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问道:「那你何时入宫?」 许道澄笑道:「明日!皇上要贫道亲自监造道观!」 羽枫瑾拿过一个杯子,斟茶一杯送到他面前:「真想好了吗?伴君如伴虎!皇帝未必比本王的心胸更宽大。」 「贫道敢入宫去伴驾,自然有保命的方法,殿下不必担心!」许道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神色依旧豪爽不羁。 「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羽枫瑾问道。 「毕竟是年轻气盛,他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想必已经预料到,他地未来会因贫道的到来,而发生翻天彻底的变化了……」许道澄自豪地大笑起来。 「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能有什么未来……」羽枫瑾看着窗外的一株芭蕉,淡淡地说了一句。 许道澄忽然收起一贯的不羁,提起茶壶为羽枫瑾添了一杯茶,然后举杯敬向他:「殿下,贫道这一走,就不能常常与您再见。前路凶险,您一定要珍重啊!」 羽枫瑾收回目光看向他,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入宫后的日子必定艰险丛生,道长一定要万事小心!」 许道澄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没想到殿下竟会关心起贫道来!」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说道:「本王并非冷血!宫中那位却是无情!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切莫轻信其言!」 许道澄点了点头,再次拱手一揖,起身大步离去。 ------------------------------------- 屋内烛火晃动、暖意融融、馥郁芬芳。大皇子躺在寒烟纤细柔软的双腿上,微微阖着双眼,面带愁容。 「殿下,今日从进门以来,您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寒烟为他按摩着肩膀,关切地问道。 大皇子慢慢张开双眼,瞧着面前双眉修长、凤眼樱唇、楚楚动人的女子,目中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他坐起身来,端起杯子猛喝一口酒,愤愤道:「寒烟,你可知,二十年来,我一直活得很纠结!」 寒烟淡淡一笑,为他斟满酒杯:「您是堂堂皇子,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把您难住的?」 大皇子默然半晌,拿起酒杯仰着脖子喝了下去,咬牙道:「我是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我该有骄傲的资本!可我这几十年来却谨小慎微、步履维艰!就因为我是私生子,而我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所以我一直备受争议、任人践踏!」 这句话一出口,寒烟的目光立刻暗淡下来:「世间的女子,但凡能活得下去的,谁又愿意沦落风尘!」 大皇子没听到她的悲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母后将我收养,我对她自然是感恩的!若没有她当初的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可母后对我十分严格、从不亲近,我却并不恨她,只念她的恩情,也想再争气点,不让她失望。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原来身边的人,一直都在利用我,竟没有一人,将我看做是亲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一张脸全都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满口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寒烟温情脉脉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殿下这是喝醉了吗?有些话可是不能轻易说的,会给您惹麻烦的!」 大皇子一把抓住寒烟的手,激动地说道:「寒烟,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在宫里不能说、在外面更不能说,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敢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 寒烟浅浅一笑,轻抚着大皇子的面庞,柔声道:「我也是孤苦无依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盛京城里漂泊。自从遇到殿下之后,才初尝到人间的温暖,有 了些许的乐趣。我视殿下为知己,又怎会出卖你呢?殿下可以放心将心里话说给我听,我永远都愿意倾听!」 大皇子的脸本来是那么落寞、那么悲切,在他听到寒烟的软语安慰之后,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他又缓缓躺在寒烟腿上,目光幽幽地望着远方,将心中的烦恼,逐一倾诉: 正午刚过,大皇子午睡前来到后宫,准备给皇后娘娘请安。 今日,皇上赏给他一盒点心,都是皇后吧!」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眼睛却不住往食篮里瞥去。 大皇子一把将食篮推到她怀中,笑道:「你整日侍奉母后这么辛苦,这是你该得的!」 月秀喜滋滋的抱着食篮,却还在矜持道:「可娘娘这边……」 大皇子再次劝道:「他们谈起话来还不知要多久呢。要不这样吧,我先等一会儿,你快去快回!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月秀终于放下心来,连连道谢,抱着食篮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大皇子见她走远,又四下张望一番,才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贴着大门侧耳倾听。虽然隔着一道门,可里面的声音仍能清晰的传出来。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那个许道澄入宫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听说后宫的嫔妃们,都在想尽办法去巴结他,希望能得到一粒丹药,好能诞下一子半女的!」这声音正是刘炳文的。 随即,一个婉约的声音娓娓传来:「任她们忙活去吧!这药丸就算能让她们怀上,可是保不保得住、生不生得下来、养不养得大,都难说得很!」 苍老的声音又道:「看得出皇上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若真有妃嫔怀上了男嗣,很肯能被立为皇储,你和大皇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啊!」 婉约的声音听上去很淡定:「急什么,本宫管理这后宫几十年了,在子嗣这方面一向把握得很好,从未有过任何差池。这件事也不会有例外。」 门外的大皇子惊得合不拢嘴、脸色惨白,他终于知道,为何这二人要背着自己单独见面,还要命人把守了。 看来,渝帝这么多年来没有皇嗣,看来并非是上天的惩罚,而是皇后的杰作。 他一直以为皇后看上去严厉又窝囊,却从未想过,她还有如此狠绝的一面!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可转念一想,皇后之所以这样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要保护自己。 大皇子似乎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反而还有一丝感激。 他又将耳朵凑过去,继续听下去。 那个苍老沉闷的声音又传来:「听说那个丹药很灵验!不过,你这么多年也不曾有孕,如今年纪又大,这生嫡子的可能性……怕是不大吧?」 皇后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满庭芳的夫人与本宫同龄,也是从无所出。吃了这药丸,就立刻怀上了,本宫怎会不行!这后宫中,能生下孩子的只有本宫!」 苍老的声音隔了好半天,才又响起:「这件事……你可有说与大皇子听?」 皇后的声音毫不迟疑地响起:「现在不必打草惊蛇。等到本宫的嫡子落地,也不必再向他说什么了!想要在这十面埋伏、步步惊心的后宫中存活下去,没自己的孩子又如何立足呢!这一点他应该明白的。」 刘炳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喜悦:「若你真能诞下真龙天子,对咱们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以后老夫就不必再忌惮王肃了!咱们的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只不过,你想好了吗,大皇子那边怎么办?」 皇后的声音听上去冷漠又自信:「很容易。过段日子给他定下门亲事,再把他派到封地去。此生此世,我们都不会再见到了!」 听到这 里,门外的大皇子已经彻底呆住。.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仿佛在瞪着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养母——那个平日里对自己还算关怀备至、寄予期望的女人。 难道自己对她来说,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个用来争权夺利的玩意吗? 难道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她对自己连一丝情亲都没有吗? 门内又传来刘炳文的声音:「毕竟是皇长子,又是你养育多年的孩子!要是真翻了脸,小心二十年前的事再次发生!」 最后一句话,刘炳文的声音细不可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年前的夺宫时间是宫中的大忌,谁要是说这话被渝帝听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黄粱骤醒难忠贞(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皇后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么多年来,本宫虽然表面上按照皇位继承人来培养他。可私下却看着他与朝臣的交往。就是以防有这一天的发生!” 此时,门外的人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但双手上的青筋却已凸起。 他透过门缝看着殿内的两个人,忽然觉得好陌生: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始终是个傀儡!是他们用来巩固权势,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原来自己赖以生存的父慈母爱,都只不过是迷惑他的假象! 想着皇后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每个笑容后面都藏着一把刀,他心里就一片冰凉! 刘炳文摇了摇头,叹道:“老夫以为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让你对大皇子多少还有几分情谊在,却没想到你竟如此冷血!” 皇后凝着盒子里的药丸,嘴角噙着一丝柔和的笑意:“他不过是个妓-女生的孩子!那卑贱之人的肚子里,能跑出什么好东西来?怎配做本宫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他每次叫我母后,本宫都觉得无比恶心!只有本宫自己生的孩子,才配叫我一声母后!” 门外的大皇子满头冷汗如雨,整张脸已气得变了形,身子摇晃着退了好几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大脑中一片空白,逃也似地离开了。 出离了紫微城,他浑浑噩噩地游走在街上。待他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到了潇湘别馆的门口。 听完大皇子的讲述,寒烟轻轻叹口气:“红墙内的生活,向来都是外人看着羡慕,里面的人却冷暖自知!” 大皇子阴沉着脸,冷冷说道:“她今日这一番话,已将我们这一世的母子情分彻底斩断!她将我抚养长大,不曾亏欠过我。我任她摆布二十年,从未有过半句忤逆之言,也不曾亏欠过她!从今往后,我们只能各凭本事、各奔前程了!” 寒烟蹙着眉头,低声道:“你是要与皇后彻底撕破脸吗?她可并不知道,殿下今日听到了这番话的啊?” “难道我要装作没听到这话,继续做他们手中的傀儡吗?”大皇子紧握着双拳坐起身来,好似全身的怒气却无处宣泄。 寒烟替他倒了杯酒,宽慰道:“殿下勿恼!寒烟只是一个无知女子,若是说错了话,这便向你赔罪!” 大皇子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柔声道:“你误会了,我没有向你发脾气,只是心情不好!难得有人愿意与我说说真心话,我很想听!” 寒烟嫣然一笑,娇声说道:“寒烟没念过书,也不懂得朝政,只是担忧殿下而已。我觉得,既然皇后并不知道,殿下已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而且她也并未身怀有孕,那么殿下还有很多时间,做很多事情的!” 大皇子直勾勾股地盯着她,急忙问道:“我该怎么做?” 寒烟略一思忖,压低了声音说道:“当然是趁机拉拢一些朝臣,积蓄实力!待您羽翼渐丰,就不用再受皇后的操控了!没准儿到时候,她还得反过来巴结您呢!” 这一番话让大皇子目光闪动,他在屋内走来走去,激动地喃喃着:“你说得对!只不过,即便我想假意维持,怕也也撑不了多久。只要她怀上嫡子,我就会被送到封地!” 寒烟闻言掩嘴一笑,娇嗔道:“也不知道殿下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糊涂!怎么有的时候,单纯得像个孩子呢!这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只要想办法,让皇上不去皇后那里。她就算想怀上嫡子,也是不可能的事啊!” 大皇子眼睛一亮,连忙搂过寒烟的肩膀,大笑道:“没想到你竟如此聪慧,只一招就破了皇后苦心布的局!” 寒烟靠在大皇子的怀中,娇滴滴地笑道:“不是奴婢聪慧,而是奴婢了解男人。殿下不是说皇上很少去皇后那里嘛。只要每月十五,殿下稍加阻碍,让皇帝去不成,那皇后怀有嫡子之事,可就遥遥无期啦!” 大皇子自斟了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没了嫡子,皇后和刘炳文又如何成事!” 说罢,他双手抓着寒烟的肩膀,深情款款地凝注着她的双眸:“寒烟,这个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 寒烟笑盈盈地望着他,柔声道:“那是因为,殿下也对寒烟好啊!” 大皇子心中怦怦而跳,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头:“寒烟,我太孤单了,你也这么孤单!不如我们成亲吧,这样你就不用再漂泊了,我也不用再一个人了!” 寒烟一双明亮的眼睛,霎时黯淡下来。 她轻轻推开大皇子单薄的身子,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低低地说道:“您贵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奴婢只是一介风尘女子,我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大皇子急切地说道:“皇后正好要给我定门亲事,我可以向他们要你!” 寒烟静静凝注他半晌,忽然展颜一笑:“殿下的情义奴婢心领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您觉得奴婢如何好,在世人眼里,奴婢都是卑贱的风尘女子。所以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同意的!您执意这样做,反而会让他们拿住把柄。奴婢不想让您为难!” 大皇子沉吟片刻,觉得寒烟的话不无道理,自己竟无言可辩驳。 他轻轻叹了口气,愤然说道:“我们的命已经够苦了!为何上苍还要如此为难咱们啊!到底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寒烟笑靥如花的看着他,娇声道:“殿下不必着急,待您日后羽翼丰满,能独掌大局之日时,再来娶我也不迟!我不求名分,只求日后能相伴左右足矣!” 大皇子备受感动,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动容道:“寒烟,你放心!你对我的好我都铭刻在心!日后我身居高位,定不会负你!你可要等着我!一直一直等着我!” 寒烟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娇羞地“嗯”了一声,脸上漾起春花般的笑容。 ------------------------------------- 夜色已浓,浓如墨。一轮冰盘般的明月刚升起,斜照着这灯火通明的别馆。 大皇子从别馆中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同样刚出门的燕荣。 看到彼此,二人均怔在原地。 也太巧了,竟三番五次地撞见! 燕荣连忙走过来,躬身一揖:“卑职给殿下请安,不知殿下是否要回宫!卑职可以送您回去。” “那就有劳燕统领了!”大皇子笑了笑,脸色有些尴尬地和他离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二楼的窗纸上映着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见燕容和大皇子撑着马车离开,羽枫瑾才关上窗子,转过身来看向寒烟。 “接下来的路,万分凶险,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寒烟却翩翩一福身,垂眸浅笑:“殿下放心,哪怕前路是一片荆棘,我也不会后悔的!一定帮助殿下达成所愿!” 羽枫瑾看着眼前这位落落大方、处变不惊的女子,不由得遥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懵懂莽撞的村姑。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竟完全变了人似的。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出半分过往的痕迹,唯有身上那份楚楚动人之姿,比以往更添了几丝风韵。 “古有貂蝉,今有寒烟!那本王预祝你成功!”羽枫瑾向她淡淡一笑。 寒烟双颊微微泛着红,娇羞地别开了脸去。 ------------------------------------- 又到了十五,日落西山,霞光万丈,夕阳将大皇子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一路上心思沉重,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皇后的寝宫。 刚走到门口,他就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看着承欢殿怔怔地发愣。 今日的承欢殿格外的热闹,太监和小宫女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节时才有的喜气。 大皇子打起精神走过去,拉过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低声问道:“大家这是在忙活什么呢?” 小宫女看到大皇子先是一怔,继而福身一拜,细声细气地说道:“殿下您忘了?今儿是十五,今晚皇上会来看望皇后,奴婢们在做准备呢!” 大皇子脸色骤变,心下怅然:看来皇后已经万事俱备,就等着皇上来临幸了! 此时,他再看着眼前的喜气洋洋,顿觉十分刺眼。 他稳住心绪,不着痕迹地问道:“母后在里面吗?” 小宫女以为他是来请安的,便盈盈一笑:“娘娘正在梳妆打扮呢!” 大皇子点了点头,便拂袖往里走去。 他要会一会自己的养母,看一看她究竟要如何甩开自己! 同时,他也暗自下定决心:无论今日皇后如何对待自己,他都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对她毕恭毕敬、绝无怨言,以报答她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不过,从今日往后,他们就各凭本事了! 心念甫动,他大步走到皇后的寝殿门前,却被守在门外的月秀拦下: “殿下,娘娘现在正在梳妆打扮,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 大皇子凝着这个,在皇后身边服侍几十年的姑姑,礼貌地问道:“姑姑,上次圣上赐的点心,可还和您的胃口?” 月秀向他翩翩福身,盈盈笑道:“圣上赐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二章 黄粱骤醒难忠贞(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微微一笑,却暗暗叹道:是呀!天子赏赐的东西,自然是趋之若鹜的!尤其对于君恩甚少的皇后来说,为了讨得一次君恩,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收起神思,大皇子向月秀微微一笑,双拳一抱:「父皇今日要来,母后一定会很忙。这样吧,我就在门外给母后请个安,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月秀见他如此说,也不敢拒绝,只好一福身:「殿下,请!」 大皇子走到门口,隔着门帘躬身一揖,朗声说道:「母后,儿臣前来问安!」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阵端庄又威严的声音:「是祯儿啊?今儿怎么这么晚了,还入宫来请安啊?」 大皇子恭敬地答道:「回母后,早上孩儿来了,可月秀姑姑说刘尚书来了。孩儿不便打扰,就先行离去了!一直等到晚上,才入宫来给您请安!」 大皇子故意说出这些虚虚实实的话,就是想试探皇后的态度。看看她会不会听到,自己撞见她与刘炳文的密谈而慌乱。 可皇后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见见刘尚书,聊上几句呢!」皇后也是在试探,试探大皇子是否听到了什么。 大皇子不动声色的说道:「母后与家人许久不曾见面。所以孩儿不敢打扰你们闲话家常。」他故意强调了「闲话家常」这四个字。 又听到皇后淡淡地说道:「白天……你等了许久吧?」 这还是一种试探。 大皇子依旧恭敬地答道:「月秀姑姑说刘尚书刚到不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完,孩儿便去给父皇请安了!」 皇后的口气稍稍缓和了些:「其实他坐一会儿就走了……」 也不知她这是在解释,还是在辩解。 大皇子话题一转,问道:「我见今日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可是父皇今晚要来?」 皇后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愉悦:「嗯。圣上方才已派人来通秉了,晚上他会过来,与本宫一起用晚膳!」 大皇子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仍然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儿臣这就告退了,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等等!」屋内的人忽然叫住了他:「祯儿,你现在已不小了,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成婚!本来该是你父皇为你指婚,可他太过繁忙,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不如本宫今晚和他说一说,尽快为你指婚,也好让你早点,去自己的封地上成家立业,你意如何?」 大皇子面色沉重,心情更沉重:父皇到底忙不忙,他心里十分清楚!不是没时间去为他指婚,而是压根就不想为他指婚! 父皇对待他,就如同对待他的叔叔翊王一样: 既不希望,他们随便找个女子成亲,失了皇家的颜面。 却又不能轻易让他们娶一个官宦之女,从此有所靠山!所以,就干脆装作糊涂,将这件事情放在了一旁! 至于皇后,以前是读懂了皇上的心思,不敢轻易违逆。如今却是急于要甩掉自己,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想至此处,大皇子心中无限悲凉! 尽管悲伤,大皇子却依旧恭声说道:「儿臣的事……全凭母后做主!」 皇后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脸上竟有了笑意:「祯儿,本宫虽不是你的生身母亲,可抚养你二十年,也对你感情颇深,自然是希望你一切都好!你一直乖巧懂事、十分听话,所以本宫和你父皇,对你也甚是满意!待你去了封地之后,也要谨小慎微,切不可惹事生非,明白吗!」 大皇子一撩锦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向着门内的人俯身一拜:「儿臣谨遵母后的教诲!日后,若孩儿不能侍奉在侧,也请母后珍重!」 此时, 他双目中已泛起泪光,心中暗叹道: 这一世,你我的母子情分已尽!我再拜您三拜,答谢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三拜过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便不再受您的摆布了! 未来的江山,我一定会亲自将它拿到手!但若我登基之后,这功劳簿上,也不会有您和刘炳文的位置! 说着,他又郑重地拜了两拜,才缓缓起身。 随即,他慢慢退了几步,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从小长长到大的宫殿。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天幕低垂、云气尽收,天地间充满了寒气。如刀般的秋风,吹打着路上的行人,让人忍不住缩着脖子,以抵御些许的寒冷。 可在寒冷的天气,却抵不过大皇子此时内心的冰天雪地。 寒风刮过他的脸,双颊已然通红干裂,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双腿异常沉重。 他该去哪儿?他能去哪儿?现在,谁还在乎他的死活? 「殿下,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儿啊?」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 大皇子缓缓驻足,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一袭粉袍、粉妆玉琢、头大体胖的双喜公公,正满面堆欢地向他欠身行礼。 大皇子淡漠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双喜公公又是要去哪儿啊?」 双喜公公陪笑道:「呦,殿下忘啦!今儿是老奴要去皇后那里!皇上今晚会晚些过去,得劳烦皇后多等一会儿呢。」 大皇子略一沉吟,掏出一块通体晶莹的羊脂玉放在他的手中。 双喜公公一愣,低声笑道:「这太贵重了,老奴可受之不起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听说,近日来公公十分忙碌,各宫的嫔妃都在想办法讨好您,只求让您能带着父皇,去她们那里留宿。」 双喜公公尴尬地一笑,却难掩一丝得色:「哎!老奴也是没法子啊!自从那个道士入宫之后,各宫的娘娘们都活分起来了!」 大皇子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公公为了此事也是费心了。依我看,不如把今晚这机会,让给其他的娘娘吧。」 双喜公公一辈子都在宫中浸染,又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自然是老女干巨猾、八面玲珑。 自打大皇子说出第一个字,他就猜到了大皇子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故作为难地笑了笑:「殿下这可是为难老奴了!每个月皇上都会来看皇后。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老奴也没办法啊!」 大皇子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服:「双喜公公,规矩自然是不能打破的,可母后如今年纪大了,近日来身体总是不太舒爽。方才,我去给她请安,瞧她不停地咳嗽,可她顾念着规矩,也不敢和父皇禀报。作为儿臣,我实在于心不忍,希望母后能病好之后,再好好服侍父皇。不然,这咳嗽若是过给父皇,岂不就是你我的罪过了?」 双喜公公一怔,诧异地问道:「可为何方才老奴派人过来通禀时,并未听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 大皇子淡淡一笑,反问道:「公公,如今每个女子都渴望得到隆恩,好能诞下一子半女。可母后已贵为***,还有我这个儿子,你觉得还有必要去争宠吗?」 双喜公公呵呵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殿下,现在皇上子嗣稀少,娘娘也是好心好意想为皇上分忧,多多诞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您放心,无论多少皇子诞下,您的地位可是不可撼动的,又何必担忧呢!」 见他始终不肯站在自己这边,大皇子只能另寻他法。 「公公,这宫中每个人,都要为自己 谋得一个大好的前程,双喜公公这样积极,也着实可以理解!只不过,您要好好想清楚,那些娘娘能不能够顺利怀上龙嗣,能不能顺利生下来,生下来后,能不能平安长大,这一切还是个未知数!公公刻别押错了宝,错过了眼前的机会!」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立刻会意,连忙躬身笑道:「殿下说的甚是有理!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既然娘娘身子不爽,那老奴就如实回禀皇上,让他去别的娘娘那里歇着了!」 大皇子终于得偿所愿,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向他一拱手:「那就有劳公公了!公公为我做的这些事,我一定铭记在心,日后定当相报!」 双喜公公深施一礼:「那老奴就多谢殿下多方照拂了!」 说着,他凑近大皇子,低声耳语道:「殿下其实多虑了,皇上今晚推迟了三次,他的心思老奴不说,殿下也定是明白的!」 说罢,他躬身一揖,恭送大皇子洋洋得意地扬长而去。 ------------------------------------ 月影稀疏,惨淡的月光照在大皇子狠绝的脸上,却更显凄凉。他大步踏在宫中的青石路上,心中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殿下请留步!」 大皇子猛地转过头,看到一身兹衣的许道澄,正躬身向自己行礼,脸上还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是你?」他看到这个道士,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现在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乱麻。 他一步走过去,揪起许道澄的领子,怒喝道:「你这个臭道士,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倒霉!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许道澄既不躲也不恼,只是嘻嘻一笑,说道:「殿下莫恼,贫道知道您处境不妙,这不是主动找您来了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三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松开他的领子,冷声喝道:「我现在的处境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找我作甚?」 许道澄阴沉地一笑,道:「殿下何须烦恼!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能雨过天晴。皇后那边是生不下嫡子的,她最后别无选择,只能依靠您……」 「等等!」大皇子立时打断了他,皱眉道:「皇后的丹药不是你亲手奉上的吗?为何她生不下嫡子?莫非你真是个骗子?」 许道澄哈哈大笑道:「你那个相好的不是给你出了主意了吗?而且,方才殿下不是已经让皇上,改了今晚的约定吗?何必要明知故问!」 闻听此言,大皇子大惊失色:「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寒烟和自己说的话,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和双喜公公刚刚分开,他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许道澄却慢悠悠地捋着胡须,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再说。 大皇子脸上已变了颜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长相并不讨喜甚至让人讨厌的道士,心中莫名有了畏惧感。 莫非……这个道士真有神机妙算的本事? 许道澄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疾不徐地说道:「这种事不用神机妙算也能猜到!皇上本就对皇后没有感情,又怎会让她怀上龙嗣呢!」 听他说得言之有理,大皇子松了口气,认同似地点了点头。 他重新打量着许道澄,试探着问道:「你若真想帮我,就得想办法让她们都怀不上孩子。可如果真是这样,你可就犯了欺君之罪!皇上是不会饶了你的!」 许道澄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贫道可不敢欺瞒皇上!不过,贫道的确有方法,助您夺得圣心!」 「哦?是何计谋?」听到这话,大皇子全然忘了对这个人的厌恶,双眼顿时一亮,忍不住开口询问。 许道澄沉吟了一下,然后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却能看到大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整个人都在莫名其妙地发抖。 「你、你想害我是吗?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大皇子一把推开许道澄,猛地后退一步,瞪着他失声大喊着。 「怎么,殿下怕了吗?你难道不想夺得皇位了吗?」许道澄立定在原地,动也不动,黑亮亮的双眸泛着凛冽的光。 大皇子紧握着拳头,阴沉着脸怒道:「这是一件必死无疑的事!你真以为,我会失心疯,信你的鬼话吗?」 许道澄也沉下了脸,冷声道:「殿下想要的,是天下最大的富贵!自然要用性命相搏!你若怕了,可以不做!这富贵,自有肯放手一搏的人所得!」 大皇子开始渐渐清醒过来。 他微眯着眼,睨着许道澄,冷声道:「你一边讨好我父皇,一边讨好我!我看你想要的,可不光是财富和权势那么简单吧?」 许道澄勾唇笑了笑,怅然道:「人活一世,总要在这世上留些什么。贫道若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定要让历史记上贫道这一笔,才觉得人生无憾!」 大皇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恨恨地骂了一句:「你真是个疯子!」 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背后却传来了许道澄癫狂的大笑声,他甚至能感受到,许道澄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背脊,似乎在用目光给自己下咒! 这个道士太可怕了! 大皇子觉得日后一定要远离这个疯子! ------------------------------------- 下了一天的大雪,压断了寒梅的老树枝。红砖绿瓦的紫微城,一夜间,变成了 银装素裹的天地。 甘露殿是渝帝在后宫读书的地方,殿内放了一个烧得通红的大火盆,用的是上好的兽金炭,满室都飘散着松枝的清香。 琉璃罩中的烛火,将雕梁画栋的大殿,映照得格外温暖和明亮。 渝帝披着貂裘,慵懒地倚在罗汉榻上,将手放在火盆上烤着火,脸上一片祥和满足之色。 「吱呀呀」朱红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为光头的兹衣道士,阔步走了进来。 「殿下,您召贫道?」 渝帝瞥了他一眼,懒懒开口:「近日后宫这帮女人有什么动静?」 许道澄深施一礼,恭敬地答道:「陛下猜的果然没错!自打贫道入宫以来,后宫的妃嫔们,都争先恐后地托人来贿赂贫道。希望能得到诞下龙嗣的丹药!」 渝帝点了点头,对自己一贯准确的判断十分满意,沉吟片刻,便又问道:「这些前来求药的人,可有人提过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许道澄有些踟蹰:「回陛下,是有一个人倒与别人……有少许的不同,只是……」他说话欲言又止,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天子的脸色。 渝帝似乎并不意外,继续问道:「这个人是谁,她提了什么要求?」 许道澄沉吟片刻,躬身拱手说道:「禀陛下,这人是……皇后娘娘。」 渝帝微微皱眉,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色彩。 顿了顿,他淡淡问道:「皇后?她又有何不同,你说来听听!」 许道澄再次恭敬行礼,才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向他娓娓道来: 就在许道澄入宫后不久,皇后命人将许道澄,传到她的承欢殿去。 他自知皇后此番目的为何,也不敢耽搁,立刻推辞掉其他妃嫔的邀约,匆匆前往皇后的承欢殿。 皇后是在正殿接见他的。 殿内仅有一个贴身服侍的月秀。 他隔着珠帘,只能瞧见皇后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 许道澄抱拳太极施一礼,朗声道:「贫道许道澄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波光粼粼的珠帘后,传来一个温柔而威严的声音:「许道澄?你们红尘之外的人,不是都有自己的道号吗?你为何还用俗家的名字?」 许道澄再施一礼,恭敬答道:「回禀娘娘,道号也好,俗家名字也好。只不过是世人,对自己一个称呼罢了!又何须太过计较!」 珠帘后面又传来皇后的声音:「本宫听说,兵部尚书满大人能老来得子,全都要归功于你丹药的功劳,可有此事?」 许道澄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娘娘,贫道不敢居功,但确有此事!」 听到这话,皇后踏实了许多,声音中也多了些愉悦:「不知何种丹药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让四十岁的妇女还能身怀有孕?」 许道澄面现得色,神秘兮兮地说道:「回娘娘,恕贫道不能据实已报,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啊!」 珠帘后面霎时将沉默下来,月秀察言观色,连忙趁机说道:「许道长,天际虽不可泄露。可你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拿给娘娘看看?」 许道澄深施一礼,答道:「请娘娘恕罪,贫道匆匆赶来,没将丹药带在身上!」 珠帘后面的人还是一语不发,月秀会意,立刻轻斥道:「那你还不赶快取来,将此宝物献给娘娘?」 许道澄纹丝没动,而是躬身一揖:「回娘娘,贫道手上的丹药娘娘是吃不得的!如果娘娘要服用丹药,还要等些时日方可!」 月秀见他这般不识抬举,立刻柳眉一竖,怒斥道:「大胆道士!你竟敢顶撞娘娘,是不想活了吗?什么丹药,堂堂北渝的 ***吃不得?你还敢让她等着!」 许道澄却面无惧色,呵呵笑道:「娘娘息怒!您有所不知,这丹药不是寻常之物。需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和生辰八字,再配合阴来调配炼制,方能达到最神奇的效果!吃别人的丹药,可未必会有效!」 听到这里,珠帘后的声音似愠非愠,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许道长,休要说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来糊弄本宫!今日你若留下丹药,本宫日后便许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你执意不肯,本宫也并非好欺之人!」 月秀见许道澄还在犹疑,不由得冷声催促道:「好你个臭道士!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你真不怕掉脑袋吗?」 许道澄抱拳太极,恭敬说道:「娘娘息怒,若您执意要贫道手中的药丸,贫道定会欣然奉上。但有些话,贫道不得不说在前头。贫道方才所说,并无半句虚言,若娘娘吃了这现成的丹药,千万别抱太大的希望,怀不上龙嗣也是可能的!」 珠帘后面的人又沉默下来,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当他是怕死在敷衍。 月秀横眉竖目地瞪着许道澄,催促道:「少废话,还不赶快去取来!」 …… 故事说到此处,许道澄及时收住了口,因为后面的故事已不言而喻了。 渝帝虽面沉似水,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给皇后的丹药是从何而来?」 许道澄施一礼,尴尬地笑了笑:「回皇上,贫道每次炼制丹药,都是可丁可卯的,手中从未有多余。可皇后娘娘的威严,贫道不敢冒犯,只好找来一些强身健体的普通丹药献上!这丹药虽不能让她怀有龙嗣,却也不会伤身!还请圣上惩处贫道欺瞒皇后之罪!」 渝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竟突然开怀大笑。 笑了好半天,他才缓缓收住声音,指着许道澄,斥道:「好你个鬼心眼的疯道士啊!竟连***都敢糊弄!朕不罚你是真不解恨啊!不过,朕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罚你才是!」 许道澄单手立掌,深施一礼,说道:「是贫道的错,甘愿受罚!」 渝帝阖上双眸,慵懒的声音幽幽传来:「好,朕就罚你,日后就给皇后进献这味丹药!切记,你中途不可断药,亦不可换药!若有一日皇后身怀有孕,朕定摘了你的脑袋!」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四章 微霜凄凄妾心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许道澄愣了半天,继而恭敬一揖:「贫道遵旨!」 「记住,这后宫中谁都可以怀有龙嗣,唯有皇后不可以!」渝帝缓缓睁眼,眸中精光一闪。 许道澄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圣上的意思,贫道已了解。只不过,如此以往,贫道怕是命不久矣!」 渝帝一扬眉,冷笑道:「哦?此话怎讲?」 许道澄躬身一揖,无奈叹道:「回陛下,若贫道的丹药,让别的娘娘都顺利怀孕,唯独皇后娘娘不能怀孕,她一定会发现其中有诈,定会要了贫道的命啊!」 渝帝忽然阴阴一笑,朝着外面大喊一声:「双喜,你进来!」 片刻之后,殿门被打开。双喜公公晃着一身肥肉,迈着小碎步跑进门来。 他走到跟前,恭敬一揖,细声细气地说道:「陛下!」 渝帝支着头睨着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去承欢殿传话,今晚朕有事不去了!」 双喜公公一怔,陪着小心问道:「陛下,今儿是是您去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您要是不去的话,娘娘岂不是白等了!」 渝帝皱着眉头,斥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这个月不去了,以后每个月的朕都不会去!」 双喜公公全身一震,偷偷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老奴这就去通传!」 「等等。」渝帝冷声叫住他,又一字字嘱咐道:「你顺便带句话给皇后。既然她当初执意要收养大皇子,那她这辈子,就好好做大皇子的母亲。其他的皇子,自有他们的生身母亲。不必她来操心!」 「是,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怔,深深看了许道澄一眼,便躬身退出殿去。 双喜公公刚刚离开,一个阴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臣王肃有急事求见皇上!」 渝帝抬起眼皮,看了许道澄一眼,他登时会意,连忙躬身退出殿去。 得到渝帝的许可,王肃阔步迈进殿中,向渝帝躬身一揖:「陛下,臣有件天大事情,要向您禀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他头顶缓缓传来:「什么事能让你如此慌张?」 王肃故作深沉,低声说道:「陛下,您命御守司秘密查找的人物,现在终于有消息了……」 渝帝略一思忖,瞳孔骤然收紧:「那人此刻在哪儿?」 「在灵州!」王肃毫不迟疑。 「这消息可靠吗?」渝帝濯目清泠,语调有些激动 。 王肃略一迟疑,拱手道:「陛下,这么多年御守司在全国各处明察暗访,经过多次确认,这次绝错不了!」 「好!太好了!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有眉目了!」渝帝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王肃迟疑道:「臣还查到一件事,也与此事有关,不得不报!」 「什么事?」渝帝口气冰冷,他似乎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 王肃沉吟一下,又拱手恕道:「陛下,臣查到灵州当地的驻军似有异动,也和此人有关!」 听到此话,渝帝脸色顿时一沉,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王肃察言观色,试探性问道:「陛下,要不派人将那些人悄悄抓捕回来——」 「不可!」渝帝抬手打断他,沉声问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王肃思忖片刻,谨慎地说道:「只有几个御守司的暗探知道,其他去打听的人,都不知道个中缘由。」 「很好。」渝帝面色深沉,皱眉道:「此时不易声张!就算是那几个暗探,也得迅速解决掉!朕要亲自去灵州,解决这件事!」 ---------------------------- --------- 另一边,离开甘露殿,双喜公公步履匆匆的往承欢殿走去。 他将今晚的事情,迅速拼凑在一起,想起大皇子的嘱托、和渝帝的变脸,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精明: 皇上不想让皇后诞下嫡子,还做得如此决绝!看来刘氏一党要穷途末路了! 很快,他到了承欢殿的门口,看到殿内的一切,不禁一惊: 整个宫殿仿佛重新装修过一般,全部焕然一新! 红灯高挂、百花齐放,正厅中的八仙桌上,放着满满一桌皇上的美酒。看得出皇后准备得十分精心用心。 忙里忙外的月秀见到双喜公公,立刻满面堆欢的迎了过来:「公公,您怎么一个人来了,陛下呢?」 双喜公公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说道:「月秀姑姑辛苦了,咱家是替皇上来传话的,娘娘可在?」 月秀笑吟吟地答道:「公公这边请!」说着,便引着他走到皇后的寝宫。 双喜一迈进殿,便看到一位四十岁上下,端立雍容、保养得体,一袭秋香色锦裙的女子,正端坐在榻上。 她容色严肃冷漠,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威仪。 双喜公公缓缓俯下身来,叩首一拜:「老奴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抬手,淡淡说道:「公公起来说话吧!」 双喜公公慢慢站起身来,却不敢抬头。 他微微欠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陛下命老奴来传话!今晚……陛下有事不能前来,希望娘娘不要等了……」 听到这话,尽管皇后再故作镇定,脸上的肌肉,却在微微颤抖。 沉默了许久,她才尽量耐着性子,开口问道:「可是朝中有事耽搁了?本宫今日也无其他的事,许久未见陛下了,还望能见皇上一面,多等一下倒也无妨!」 双喜公公尴尬地笑了笑,欠身说道:「娘娘,这是圣上的旨意。」 话说至此,皇后心下一片冰凉:看来不是皇上有事不能来,而是根本不想来! 她压抑内心的怒火,故作平静:「既然如此,本宫明白了!那下个月时候,本宫还会恭候皇上大驾的!」 双喜公公抿嘴笑了笑,不慌不忙说道:「娘娘,圣上说了,下个月您也不必等了。」 皇后脸色大变,冷冷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以后都不会来了?」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娘娘明鉴!」 皇后慢慢收紧拳头,冷声问道:「皇上可有说,是因何不能来了?」 双喜公公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既然娘娘当初已经决定收养大皇子,就该心无旁骛,不该再有过多的奢望!」 皇后脸色煞白、紧咬着牙龈,满目愤怒。 过了许久,她才沉声道:「月秀,送公公出去吧!本宫累了,要休息了。」 月秀微微福身,从袖中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在双喜的手中:「公公,圣上那边,您可要多为娘娘说话啊!」 双喜公公收起银两,连连笑道:「好说好说,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说着,便跟着月秀往外走去。 二人刚离开不久,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响声,好像是碗盘被推到地上的声响,随即,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二人都心明镜,殿内发生了什么,却谁也没有说破。 还是月秀率先尴尬地打着圆场:「最近宫里来了一批新人,这帮新人手脚都笨得很!想必又是哪个小蹄子打翻了盘子,待会儿我得好好骂他们!」 双喜公公没有戳破,只干笑了两声:「新人嘛,多有粗心也 是难免的!好好管教段时间就好了!皇上那边事情繁杂,咱家就不多留了,得赶紧回去了!」 月秀微微欠身,说道:「公公慢走!」 ------------------------------------- 月色如霜,凄冷的月光,照着承欢殿冰冷的寝殿。殿外寒风呼啸,寝室的窗子却还是大敞四开的。 皇后披着一件斗篷,披散着头发,呆呆的坐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她虽然保养得体,却还能看出眼角、嘴角上有岁月的痕迹,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一双莹白的玉手,紧紧握着一柄铜镜。 月秀走进寝殿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立刻跑过去关上窗子,心疼地说道:「娘娘何苦这般作践自己,身子要紧啊!」 皇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早该想到,他今晚是不会来的!他知道我想要孩子,却始终不肯成全我!都几十年了,他还是不肯成全我!」 月秀红着眼眶,轻抚着皇后的青丝,软语安抚着:「娘娘,想必皇上定有他的考量。您想想,这么多年,您没有孩子,其他的妃嫔也没有诞下子嗣啊!」 皇后举起手中的铜镜,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轻抚着下自己的面庞,叹道:「我老了,所以皇上不待见我了。后宫的那些女子,一个个都是鲜花般的年纪,最适合生养,她们还有皇上的宠像生怕眼泪会落下似的。 「承欢殿,呵!我何时承欢过?他宁可去找风尘女子,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肯原谅我,当初抢走皇后的位置,竟狠心的,连个孩子也不给我留下!」 话一说完,两行清泪还是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月秀心中一算,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娘娘可别这么想啊!这后宫中的女子,就算有怀上孩子,又有哪一个能顺利生下来的?您还有大皇子呢,他是嫡长子,可是您今后的仰仗呢。」 皇后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幽幽地道:「是呀,本宫还有大皇子呢。还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寝殿的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已不可闻的响动,似是有人踩到了一根树枝。 随即,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疾步离开了承欢殿!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别两宽红尘倦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星光灿烂,夜很深了,城门外的灯笼已熄灭。 王肃拜别渝帝,匆匆离开宣德门,跳上自家的马车,低声吩咐道:“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里拐。那里停着另一辆马车。” 车夫一扥缰绳,马车缓缓启动,奔跑在寂静无人的黑夜中。 穿过两个路口,马车往一个漆黑的胡同拐进去。一盏油灯,在夜里若隐若现地闪着光。 王肃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打开车门,搀扶着王肃跳下马车。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大步走向另一辆马车,拱手低声道:“殿下,卑职已经按你吩咐的说完了。” 片刻之后,马车里传出一个温润的声音:“王大人上来说话。” 马车门被推开,羽枫瑾正穿着一件霜色的狐裘,握着一个手炉坐在里面。 王肃缓缓登上马车,端坐在对面。 “看样子,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羽枫瑾拿来一个手炉递给他,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 王肃接过手炉,得意地笑了笑:“殿下料事如神。皇上听到大皇子的生母在灵州,立刻表示要亲自去解决,并向外表示自己要和许道澄闭关修炼,这段日子不能料理朝政。” “那本王要恭喜首辅大人了!皇上不在的日子,可是你总揽大权、一展抱负的好机会啊!”羽枫瑾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神色莫辨。 王肃端详着他的神色,低声问道:“翊王殿下,臣有些不解。大皇子生母的下落,御守司明察暗访了十多年却一无所获,您……是如何得知的?” 羽枫瑾用一根手指扒开窗子,透过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你们有你们的道儿,我也有我的法,知道得太多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王肃自知失言,立刻转开目光,闭上了嘴。 “想必首辅大人在得到消息后,已派出探子确认此事的真伪后,才向皇上禀报。既如此,还有什么顾虑呢?”羽枫瑾唇边的微笑有些冷。 “殿下息怒,卑职不敢质疑您,只是——”王肃欲言又止。 “首辅大人只是在怀疑,本王为何会找你合作!”羽枫瑾接过话继续说下去。 王肃笑了笑,不加掩饰地说道:“现在上门找卑职的人的确不少。可卑职不认为,一向远离朝政的翊王殿下,也会这么做。”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当今朝堂上看上去是王党一家独大。不过,只要皇后诞下嫡子,刘氏一党的地位将无可撼动。本王虽远离朝堂,却也不希望北渝的江山,将来会握在刘氏一党的手中。这一点,想必和王首辅是志同道合的。” 王肃捻须笑了笑:“殿下曾一度与平阳侯交好,卑职还以为,殿下不会对皇亲国戚下手呢。” 感受他的挑衅,羽枫瑾瞪了他一眼:“本王不过和王首辅一样,善于揣测皇上的心意罢了。” 王肃讪讪地挠了挠鼻子:“只不过,皇上坚持要带着殿下一同前往灵州,看来皇上真是离不开殿下啊……”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地说道:“皇上不在盛京,将朝政交给你打理,皇上对首辅大人才是真的信任。不过,本王不得不提醒你,你的高升势必会引来其他人的妒忌,这其中也包括你曾经的盟友。” “多谢殿下提醒,臣知道该怎么做。” 羽枫瑾淡淡一笑,打开车门:“时候不早了,王首辅请回吧。” 待王肃下了马车,羽枫瑾关上车门,马车缓缓前行,很快就消失在王肃的视野之中。 ------------------------------------- 漫天的大雪洋洋洒洒,飘落在街道上,好像洒了一层盐。 熙熙攘攘的潇湘别馆门前,却俏立着一位角色佳人。她一袭紫裙曳地,身披一件雪白的狐裘。 她静静地站在雪地里,伸出比雪还要白的手,接住晶莹的雪花。脸上一片平静,与身后的喧闹格格不入。 可这平静之下,却藏着一颗备受煎熬的心:自从羽枫瑾将她的身世和盘托出,他们二人虽然也有见面,却未好好说过话。 难怪翊王对此讳莫如深——原来,自己以为可以轻松面对,可当她知道一切之后,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虽然翊王不是杀死她双亲的凶手,可毕竟自己的族人都因他而死。想要原谅,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可她即便再恨,又能如何呢?想手刃仇人,怎奈仇人是当今天子! 抬眼之间,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她的心猛地收紧:她不会认错,那是翊王的马车! 果然,车门打开,铁霖扶着翊王缓缓走下车来。 白茫茫的天地间,身姿挺拔、风仪俊雅的羽枫瑾,踩踏着皑皑白雪,风度翩翩地向她走来。 望着自己的眸子孤独冰冷,却又清澈温暖。 他缓缓站定在花芳仪的面前,轻声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傻站在外面?” 花芳仪痴痴地看着挺拔高大的男子,忍不住抬手,轻轻扫落他貂裘上、头发上的落雪。 羽枫瑾从铁霖手中拿过一把油伞,遮在花芳仪的头上:“天太冷了,快点回去吧……” 话音未落,花芳仪猛地扑进他怀中,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肢。 龙涎香的气味幽幽传来,羽枫瑾温暖而解释的胸膛,让她渐渐沉沦。 羽枫瑾全身一僵,却动也不动,任由她抱着。 良久良久,花芳仪才稳住心神,喃喃道:“殿下,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到底该恨你还是该原谅你。可方才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爱你的,这辈子对你都恨不起来。所以……我原谅你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说好,便好。你不恨我,我着实欣慰。你若恨我,我也不怪你。” 花芳仪心中动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始终还是自己爱的那个男人!那个无论何时,对自己都柔情似水、温暖包容的男人! “呦,要依依惜别怎么不进去,在门外再站一会儿就成雪人了!”燕荣揶揄的笑声,忽地从背后传来。 花芳仪脸一红,立刻松开怀抱。转过身恨恨瞪了他一眼,便挽着羽枫瑾的手臂,并肩走进别馆中。 三人先后进入紫华斋,花芳仪很快就安排了一桌饭菜,都是羽枫瑾喜欢吃的。她又烫了两壶酒,是燕荣爱喝的。 羽枫瑾和燕荣对面而坐,花芳仪打横坐在中间,如往常那样为二人斟酒布菜。 燕荣见翊王接过酒杯,浅抿了一口,忍不住打趣道:“兄长这么高兴,看来是一切进展顺利!也是,很快就要看到心上人了嘛!” 花芳仪一怔,手一抖,酒洒了几滴。 “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白了燕荣一眼:“就你多嘴!” 燕荣讪讪地自斟自饮起来,不敢再插嘴。 羽枫瑾看着花芳仪,轻描淡写地说道:“灵州出了一些问题,皇上要带着我一起去查看,所以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花芳仪忙问道:“殿下此次前去,可是因为鹿姑娘?” 羽枫瑾不想隐瞒,便如实道:“在灵州有人利用我的铁矿私造兵器、意图不轨,被鹿宁查到。她害怕此事牵连到我,所以在竭力阻止此事。可这件事牵扯甚广,岂是她一人能抵抗的?所以,我必须去一趟灵州。” 花芳仪沉默许久,才轻声道:“那殿下要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羽枫瑾与燕荣相视一惊——花芳仪知道真相后,竟然不吵不闹,意外的恭顺! 燕荣举杯碰了碰她的杯子:“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证兄长平安!” 羽枫瑾看向燕荣:“你可不要掉以轻心!皇上此次前去灵州,同时带上你我二人,想必一路上都会盯紧咱们!” 燕荣一口喝干杯中酒,笑道:“放心吧,我会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的。和玉儿朝夕相处,都未露出过破绽,更何况这一次呢。” 提及玉儿,羽枫瑾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一去,时间不短。她如今身怀有孕,你应该回去看看她。” 花芳仪也为他斟了杯酒,温言劝道:“是呀,就算有下人照顾着,她一个人怕也是多有不便。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对她不管不问。” 燕荣喝了口闷酒,才道:“我知道了。” 花芳仪与羽枫瑾愁眉相对,不由得叹了口气。 ------------------------------------- 一直拖到了次日中午,燕荣才离开潇湘别馆往家走去,他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面对玉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尽管他走得很慢,还是到了家门口。他在门外徘徊许久,才推门走进去。 还未进到院子,就看到玉儿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她有了身孕,所以一举一动都甚是小心。 燕荣不由得暗叹道:这样贤惠的女子,如果不是皇上的探子该有多好! “官人,你回来了?”一声轻唤,将燕荣从感慨中抽离。 事到如今,再躲避下去也毫无意义。 燕荣走过去,弯腰拾起木桶里的衣服,一件件挂在绳子上:“既然有了身孕,就不必凡事亲力亲为!家中又不是没有下人!” 玉儿嫣然一笑,手中的活儿还没放下:“一个人待在家中有些闷,干点活儿还能打发时间!” 她特意强调了“待在家”,是想要告诉自己,最近没去见皇上吗? 燕荣故作不懂,他迅速晾好衣服,拉起玉儿的手:“咱们进屋去!我有事要和你说。” 玉儿看着被燕荣拉着的手,心中不知是酸楚、还是甜蜜。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燕荣拉着玉儿坐到桌旁,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中,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玉儿捧着茶杯不安地坐在一旁。 两个人沉默地对坐了许久,燕荣才开口:“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玉儿一惊:“你不必躲得那么远!你不愿见我……可以不回来……” “不,你误会了。”燕荣连忙解释道:“皇上派我出去办事,我并不是为了躲你……”不知为何,他说这话竟莫名的心虚。 玉儿暗暗松了口气:“那……你要去多久?” 燕荣沉吟道:“一、两个月左右……” 玉儿缓缓站起身:“那我帮你收拾行囊吧。”说着,便站起了身又忙活起来。 燕荣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将话吞回肚子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六章 黑云压城北风舞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太静了!静到只能听到,两匹马杂乱的马蹄声。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 鹿宁再回头时,云长老的宅子,早已被远远抛在脑后。再也听不到人声鼎沸,和官兵手中明晃晃的火把。 马蹄的速度慢了下来,鹿宁疲惫地控马缓行。托托的小黑马,紧紧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悲伤的呜咽之声。 不知不觉,竟走回到了灵州分号。 是呀,她和托托大闹云长老的喜宴,云长老死在自己面前,托托成了替罪羊被抓。 无论如何,夏云卿的家她已不能再回去了。 可是,想必马帮此时也不欢迎她吧。 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 枕雪楼的守门人本该早已睡去,门前却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 鹿宁催马上前,瞧见竟是胡七披着银色狐裘,站在门外翘首期盼。 「胡七,你怎么在这里?」鹿宁飘身下马,牵着两匹马走过去。 「我担心你,又不敢直接去找你,怕给你惹来麻烦,就只好回到这里等你!」听到熟悉的声音,胡七立刻提着灯笼奔过去,从她手中牵过马的缰绳。 「托托兄长呢?怎么没看到他?」胡七看了看身后的小黑马,有些诧异。 「出了些事,咱们进去说吧。」夜色中看不清鹿宁的神色,却能听到她说话时有些鼻音。 胡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牵着小黑马默默地跟在鹿宁的身后。 二人栓好马,就来到鹿宁的房间。 枕雪楼的院子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二人回来。 鹿宁屋子里的摆设,和她离去时一样,地上还积了一层灰,看来没有人在她离开后进来过。 鹿宁进屋后刚坐下,胡七就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他将纸包打开放在小桌上。 「忙了一天饿坏了吧!我来之前去买了一些桂花糕,你赶紧吃点吧。」 可鹿宁无精打采的瘫坐在椅子里,眼神有些发直,一句话都没说。 「吃的我先放这儿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先找个客房去睡。」胡七识趣地站起身准备来开。 「兄长他……为了救我……被衙门抓走了……」鹿宁终于开口说话了,可声音却不像她的。 「怎么回事儿?」胡七重新坐下。 鹿宁又陷入了沉默,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脸色苍白。 胡七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继而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在鹿宁的身上,又找来一个手炉放在她手里,才温声道:「鹿姑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帮你一起想办法救出托托兄。」 他讲手轻轻搭在鹿宁的肩膀上,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鹿宁吸了吸鼻子,才深吸一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如实说来: 她和托托去参加云长老孙子的婚宴,准备暗自打探一下。 没想到,婚宴上,新郎突然从孙子变成了老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鹿宁觉得事有蹊跷,就让托托稳住云长老,自己去新房查看一下。 得知云长老见色起意,强迫孙媳妇嫁给自己,鹿宁就来了个偷龙转凤,救走了新娘子。 在她的威胁下,云长老不但亲口承认了和马慧兰的***,还吐露出了他们和官府的勾结。 只可惜,在最关键的时候,云长老也和其他人一样,死在了黑衣人的暗镖下。 而他刚死,蔡知府就带兵来抓人了。 一看便知这是计,蔡知府不抓到凶手是不会罢休的! 因此 ,托托为了让鹿宁脱身,选择了自投罗网…… 一口气说完这些,鹿宁的脸色比刚才更白,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二人沉默了许久,胡七才小心的问道:「这么说……云长老确实死了?被那个杀手所杀?」 鹿宁拿出那枚飞镖放在桌上:「扎在脖子上,我走之前他就咽气了……」 「这样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的老色鬼,死了也活该!」胡七握着拳头咬牙骂了一句。 「对了,你方才说云长老和蔡知府是亲戚,如今托托又涉嫌杀害云长老被抓,那岂不是……」胡七一想到这里,不由倒吸口冷气。 鹿宁没有说话,却红了眼圈儿。 看到一向坚强的姑娘,今日却如此脆弱,胡七心中隐隐作疼。 他很想握住鹿宁颤抖的手,却又害怕吓到她。 他却不知道,鹿宁此时除了担心托托,更多的是自责。 一路来,都是因为她坚定地要查出所有真相,才会让那么多人都遇害,现在连自己的亲人都受到了牵连。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对的…… 「别担心,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夏大人,相信有夏大人在,托托一定会没事的!」胡七除了安抚,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云长老死不足惜!可现在托托生死未卜!云长老一死,那些秘密我们也无从得知了。而且……」鹿宁努力平复了情绪,疲惫地说道:「显然整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可我们现在对此人知之甚少……」 「云长老不是说,这件事是叶夫人指使的吗?我们直接去问她好了!这么多证据在此,就不信她不招供!」一提到马慧兰,胡七就气不打一处来。 鹿宁却咬着下唇,喃喃道:「这件事牵涉甚广,我担心把她逼急了,她再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不止叶伯伯、叶青峰,或许整个马帮都会被她拉下水。」 「倒也是。」胡七有些泄气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鹿宁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先从马慧兰的同谋身上查起。而且,我还要去那个矿山看一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也好。」胡七站起身来,关切的说道:「明天我会陪着你。不过,今晚你得好好睡一觉!」 鹿宁向他点了点头,挤出一丝微笑:「嗯,谢谢你。你也早点休息。」 胡七拜别鹿宁走出门。本想直接回客房去休息,却还是忍不住又走到了自己来时住的那个房间。 房间门被上了锁,可浓重的血腥气,还是从门缝里往外飘散。胡七只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恶心跑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在马慧兰的屋子前站了一会儿,才面色阴郁地转身离开。 ------------------------------------- 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鹿宁还未睁开眼,就听到胡七急促的声音:「鹿姑娘,快醒醒,出事了!」 「怎么了?」鹿宁刚撑开双眼,胡七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胡七一把拉起她,指着外面叫道:「不好了,云长老的孙子,带着他们家人照过来算账了。他们还把灵堂设在这里,说要你和叶孤鸣给个交代!」 「岂有此理!」鹿宁一个骨碌坐起身来,一边下床穿鞋,一边拿起墙上的宝剑,怒道:「真是恶人先告状!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竟还敢找上门来!」 胡七一把拦住她,沉声道:「鹿姑娘,虽然云长老可恶,可我们手边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证明人不是你杀的。所以你得小心些!」 鹿宁紧握着宝剑,冷 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敢拿我如何?」 说罢,便一脚踢开们冲了出去。胡七担心她因为托托而乱了分寸,也顾不得此时的处境,便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刚迈进院子,就听到大厅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声音此起彼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上去就人数众多。 鹿宁咬着牙冷笑着:看来云长老的儿子,今日果然是来闹事的! 大厅内,果然有百余人身着素服、头戴白布分坐两侧,一个个脸色痛苦难当、哀嚎声不止,宛如死了至亲之人,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大厅四周挂着白幔,大厅正中央,停了一个昂贵而坚固的紫楠棺木,牌位上写着云长老的名讳。 鹿宁神色冷峻、昂首挺胸地迈进门,身上艳红的装束,显得格外醒目。 哭声骤然停止,众人纷纷向她投去悲愤的目光。一时间,整个灵堂里,充满了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叶孤鸣手持单刀,静静地站在云长老的灵位前。 他腰杆挺直、神情肃穆,一双眼紧紧盯着鹿宁,说不出来是气愤还是悲痛。 鹿宁漠然地环顾一周,侧过头向云长老的孙子云风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风怒瞪着她,咬着牙一字字道:「我祖父是被人杀死!我要血债血偿!为祖父讨要公道!」 话音刚落,周在的人一起举起手,高呼道:「血债血偿!讨要公道!血债血偿!讨要公道!」 鹿宁冷冷看着他们,哼了哼:「真是一群刁民!托托现在已被夏大人带走,他是不是杀人凶手,你们说了不算,夏大人说了才算!」 云风嚯地站起身,直指鹿宁,呵斥道:「你别装了!昨天有人看到你,穿着嫁衣从我祖父的房间里逃走!害死他的人不是托托,而是你!」 叶孤鸣一怔,转过头看着她,沉声道:「鹿宁,这可是真的?」 鹿宁容色一正,昂然道:「是又如何?我还真是没想到,一向德高望重的云长老,不但借着婚宴大肆敛财,竟还做出强娶孙媳这等丑事!那新娘宁死不屈,我为了保她一命,才不得不偷龙转凤,让她顺利逃出!」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露出不安的神色,纷纷低下头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众叛亲离解逆鳞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云风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忍不住大声呼叱:「你……你撒谎!那天本就是祖父娶小妾的日子!我真是没想到,堂堂马帮少帮主,竟污蔑一个德高望重、无辜惨死的长辈!你是何居心?」 鹿宁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烫金的喜帖,狠狠的摔在地上。 「我撒谎?难道这喜帖上的名字也撒谎了吗?死到临头了,还敢撒谎!」 众人看向地上被摊开的喜帖,不由得都羞红了脸。 云风涨红了脸,紧握着双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叶孤鸣拿起地上的请柬看了一眼,然后合起来放在桌上,态度缓和了许多:「鹿宁,即便是云长老的行为有些不妥,你也不该杀了他!」 「哼,他该死!」鹿宁转过头来瞪着叶孤鸣,仿佛他和那些人也是一伙的:「他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一件,若是将他扭送到衙门去,他该被千刀万剐!」 鹿宁的强硬态度和口不择言,让叶孤鸣震惊之余十分不悦。 「哼,强词夺理!既然你说云长老有罪,为何不将他就送至官府?」 鹿宁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冷笑起来:「难道叶总管不知道,灵州知府蔡知府是云长老的远方亲戚吗?马帮不是也因此在灵州有了依仗,才会如此胡作非为、为虎作伥吗?」 此话一出口,叶孤鸣瞬间变了脸色,看来他不是不知道云长老和蔡知府的关系,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所勾结,只是无心管理便默认了。 「不必再多言!如今你残害了兄弟、违反了帮规!即便你是少帮主,也要依照帮规处置!」叶孤鸣负手昂头,终于决定和鹿宁撕破脸面。 胡七听到此话,急忙挺身而出:「叶总管,我一向敬重你,没想到你竟是个不讲理的糊涂蛋!鹿姑娘为了马帮的名声,和那些枉死的人,没日没夜地查案。几次险些命丧刺客之手!你却在此听信这些女干佞小人,不分黑白、冤枉好人!」 叶孤鸣向胡七怒目而视,愤愤道:「你一个外人,休要管我们马帮的事!」 他话音还未落,高大的身躯已然提着刀,奔至跟前,那把六十二斤的大刀挟着一股劲风,直奔胡七面门而来。 却不料,一个红色的身影以迅雷之势,挡在胡七的身前。 她双手紧握的九节鞭,与大刀相击,发出巨大的响声,二人却并没有被这巨大的威力震退半分。 「身为马帮的少帮主,竟为了区区小事残害手足,你让帮中兄弟作何感想!」叶孤鸣脸色一沉,手中收力却未收刀。 「云长老不是我杀的,更和托托无关!我也正在找凶手!」鹿宁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丝毫不肯退让。 「凶手?」叶孤鸣顿时横眉立目:「我看你查案是假,清理马帮才是真!以前听闻你刚到盛京上任,就清理了一些旧人,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此言不虚!只不过,我的灵州分号不需要你插手!」 他声若洪钟,在灵堂中呼喝过来,甚是威猛。 鹿宁冷冷一笑,沉声道:「叶总管可真会强词夺理!灵州分号内部的腐败,早就闻名于江湖!我看是那些不轨之人,看到我来查案,一时慌乱露出马脚了吧!」 叶孤鸣戟指怒斥,道:「休要污蔑灵州分号!要给我们定罪,拿出证据来!」 鹿宁勾唇冷笑,反问道:「现在你知道用证据说话了!那你们谁瞧见我杀人了,谁又有能证明我杀了人?」 叶孤鸣双眉一竖,怒道:「或许牛氏一家惨死与你无关。可昨日云长老又被人杀害时,你就在身边,这你又如何解释?」 鹿宁看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硬气道:「云长老的死有很多疑点。其中各种细节我不便在这里详说。不 过,我自会去向夏大人说明一切。」 叶孤鸣闻言猛地收回刀来,沉声道:「官府是官府、江湖是江湖!你杀人偿命,有官府大老爷来定你的罪。可你害了帮中兄弟,违背了江湖规矩,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胡七顿觉怒不可遏,立刻挺身而出:「你们马帮不是一向秉承公正的吗?怎么你们信得过一个外人的污蔑,却不信你们少帮主的解释?」 叶孤鸣立时气结,他举起刀指向胡七,呵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胡七瞥了一眼叶孤鸣,昂然道:「我虽然不懂江湖规矩,可我懂国法!她若犯错自有衙门来抓她,你有什么资格私设公堂?」 叶孤鸣怒极反笑,失声吼道:「好!那我今日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审讯她!这里是马帮的分号,是我叶孤鸣说了算!」 说着,他提着刀转身走到大厅正中央,威风凛凛地站在云长老的棺木前。 随即,他目光冷峻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高声说道:「谁能告诉我,杀死帮内手足兄弟,按照帮规该如何处置?」 底下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继而异口同声地喊道:「砍其十刀,逐出马帮!」 叶孤鸣看向胡七,冷冷宣布道:「云长老是我们的功臣,即便是少帮主,杀了他也要受到处罚!」 话音刚落,左右便各走出来一人,紧紧抓着鹿宁的两条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胡七大惊失色,提步挡在鹿宁说身前,怒视着叶孤鸣,凛声喝道:「你不问是非对错,听信女干人谗言,仗着人多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说你佩服老帮主,可你一辈子都比不过他!」 叶孤鸣双目圆撑、怒不可遏,他刀指胡七,失声叫道:「好,你说我欺负弱女子!既然你如此英雄,不如你来代替他领这十刀!牛甲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胡七,你退下!」鹿宁冷喝一声,继而目光如刀的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森然问道:「叶总管,你敢对我出手吗?」 叶孤鸣眼睛里精光暴射,叱道:「若论身份,我虽不如你!但若论威望,我并不在你之下!今日是你杀了手足兄弟,我自然要替兄弟伸张正义,何错之有?」 「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鹿宁握紧手中的九节鞭,立而不退。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之际。 叶青峰突然大步走出来,向自己的父亲恭敬的跪下,深深一揖:「父亲,我相信少帮主不会杀人!父亲无凭无据,不可对少帮主动刑!」 叶孤鸣见一向顺从的儿子,竟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顿觉气血上涌:「峰儿,连你也要与父亲为敌吗?」 叶青峰拱手敛眸,低声说道:「孩儿不敢!孩儿只怕父亲正在气头上,误伤了好人,日后会追悔莫及!」 叶孤鸣的脸突然抽紧,冷笑道:「很好,这就是我苦心培养出来的好儿子!以往你向来恭顺,自从这二人来了之后,竟把你也带坏了,敢一次次顶撞为父!那我今日就先拿你开刀!」 说着,他便朝着左右大喊道:「拿我的鞭子来,今日我要训子!」 片刻之后,左右便将一条黑色的马鞭,被恭恭敬敬地奉上。 叶孤鸣将鞭子缠在手心,怒瞪叶青峰,森然道:「峰儿,今日你的所作所为,让为父十分失望!若不给你些教训,怕是你以后也难成气候!」 说着,他高举双手,眼见着鞭子要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马蕙兰扑过来,挡着他要落下的手,哭喊道:「叶大哥,不要打啊!那是我们的儿子,你若伤了他,日后定会后悔的!」 叶孤鸣看到自己的夫人,也开始 反对自己,愈加愤懑难当:「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都想反了,是不是?」 叶青峰面不改色,郑重课了一个头,朗声道:「儿子愿意代少帮主受罚,还望父亲放过少帮主!」 马蕙兰一惊,连忙转过头,嗔道:「峰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替别人说话!快和你父亲认个错,快啊!」 叶青峰紧咬着牙关,仍说道:「儿子甘愿替少帮主受罚,绝不后悔!」 「你!」叶孤鸣怒瞪着叶青峰,顿觉火冒三丈。 若不是马蕙兰死死拽着他的右手,那鞭子一定狠狠的落下来了。 鹿宁见叶孤鸣已失去理智,再辩解下去也无意义,便挣脱开束缚,喝道:「够了!既然叶总管罚我,我们现在就去衙门!如果夏大人裁定,人云长老是我杀的,我甘愿回来领罚!不过,那个幕后凶手听好了,你想要除掉我,可没那么容易,我早晚会把你揪出来,为死去的人报仇!」 说着,她冷冷环视着四周的人,每一个与她眼神触碰的人,都纷纷低下头去。 最后,她清冷的眸光落在马蕙兰的身上,只看得马蕙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鹿宁转向胡七,低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胡七点点头,跟在鹿宁身后往外走去。 叶孤鸣冷峻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二人的背影。 忽然,他双足踏地、手执鞭子、纵身飞起,朝着鹿宁的背心抽去。 电光火石之间,胡七转过身,一把推开鹿宁,那一鞭子狠狠抽在,胡七瘦弱的脊背上。 他「啊」的一声痛吟,跌在地上,后背的衣衫已被撕破,露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往情深始见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过去,手持九节鞭,挡在胡七的背后。 叶孤鸣仿若杀红了眼,火冒三丈地嘶吼道:「好你个鹿宁,现在看谁能救你!」说着,手中的鞭子再次狠狠落下。 鞭子将未落之际,胡七忍着痛楚,转过身来紧紧抱着鹿宁,用自己受伤的后背再次迎上叶孤鸣的鞭子。 此刻,他容色平静、毫无惧色,只死死的咬着嘴唇,用力保护着怀中的少女! 然而,胡七等了很久,可鞭子却始终没有落下,却陡然传来,马蕙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胡七和鹿宁缓缓转过身去,竟看到叶青峰伸开双手,挡在了叶孤鸣的身前。 此时,他已面白如纸、冷汗直流,却岿然不动,可他精壮的胸前,却已被抽得皮开肉绽、衣衫破烂。 胡七动容地喊道:「青峰兄弟!」 叶青峰咬着牙,颤声道:「快带着少帮主离开,快!」 胡七点点头,顾不得此时背上的剧痛,连忙拉着鹿宁的手往外奔去。 看着胡七和鹿宁离开这里,叶青峰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瘫软地跌坐在地上。 方才叶孤鸣的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他左肩上还未痊愈的旧伤已被撕开,此时,胸前更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马蕙兰发疯了般跑过去,瞪着叶孤鸣愤恨的叫道:「叶孤鸣,若是峰儿有事,我一定带着他离开你,此生再也不见!」 说完,她跑过去,跪在叶青峰的身旁,小心查看着他胸前的伤口。 「峰儿,你怎么这么傻啊!」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 叶青峰忍着剧痛,颤声安抚道:「娘,我、我没事,别、别担心——」 话还未说完,又一口鲜血喷出来,他突然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昏厥过去。 马蕙兰看着儿子倒在自己怀中,立刻失声喊道:「峰儿!峰儿——」 一直怔在原地的叶孤鸣,看到儿子昏死过去,便立刻丢掉手中的鞭子,朝着众人失声叫道:「快!快去请灵州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灵堂中的马帮兄弟纷纷回过神来,立刻行动起来。 几个人奔出门去找大夫,剩下的人合力将叶青峰送回房去。 而前来挑事儿的云风和其手下,却被冷落在灵堂之中,再无人搭理。 门外,鹿宁将胡七艰难地扶到雪绒马的背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看着面色惨白的男子,莫名地有些心疼。 「放心,才一鞭子而已,我死不了的。」胡七扯起嘴角笑了笑,俊美的脸却因为剧痛而有些变形。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鹿宁微微蹙起眉,嗔怪道:「叶孤鸣可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你又没学过武功,就算是只挨了一鞭子,也会没命的。」 看到鹿宁担心自己的样子,胡七竟有些开心:「没关系!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阎王爷可不敢收了我!」 听他这样说,鹿宁轻轻叹了口气,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喃喃道:「什么福星,灾星还差不多!碰到我,你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儿!」 遇到你,就是我最幸运的事。 胡七心理这样想,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忍一忍,我现在就找最好的大夫来救你!」鹿宁也小心翼翼地跃上马背,扥紧缰绳,催马前行。 马儿跑得很稳,眼见二人越走越远。 胡七瘫软地靠在鹿宁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问道:「鹿姑娘,咱们现在还能去哪儿啊……」 鹿宁纵马控缰,怅然道:「马帮咱们是回不去了。现在这种情况,只 有一个人能保护我们了!」 胡七问道:「是谁?」 鹿宁轻声说道:「夏大人!只有他能证明我的清白,也只有他能帮着我尽快找到凶手!」 胡七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得对,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此时的胡七昏昏沉沉,说着说着,已慢慢失去了意识。 不过一会儿,二人骑着雪绒马,停在了夏云卿的家门外。鹿宁跨下马来,赶紧前去敲门。 门被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鹿宁:「鹿帮主?!」 鹿宁向他一拱手:「麻烦告诉夏大人,鹿宁有事求见!」 那人注意到马背上昏迷不醒的人,立刻打开门,说道:「怎么伤得这么重,赶快进来吧!夏大人就在里面!」 说着,守门人又叫来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儿,帮着鹿宁把胡七从马背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又抬进客房中。 安顿好胡七,鹿宁拿出一锭银子给守门人:「麻烦您,帮我找来最好的大夫!」 「诶,你放心吧!」守门人拿着银子转身奔出了门。 不过片刻,夏云卿带着夫人闻讯赶来。 看到狼狈的鹿宁,和昏迷不醒的胡七,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鹿宁向他拱手一揖,恳求道:「夏大人,马帮出了点事儿。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可胡七又受了重伤,请求您收留我们几日!」 未等夏云卿开口,夏夫人走到床边,看了看胡七背上的伤,叹道:「怎么伤得这么重,得赶快医治才行啊!」 「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鹿宁忙道。 夏云卿捋着胡须,微一沉吟,问道:「可是因为云长老的事,和马帮兄弟起了冲突?」 鹿宁觉得丢人,便咬着嘴唇没脸说,却等同于默认了。 很快,大夫就来了。鹿宁几个人就从胡七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夏夫人带着他们到狭小的客厅里就坐,送来了一盘素点心和一壶清茶,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厅内只余夏云卿和鹿宁。 「多谢夏大人再次出手相救!」鹿宁向夏云卿一拱手,神色有些赧然。 夏云卿捋着胡须看着她:「看样子,你们马帮内部出了很大的问题。」 鹿宁躬身一揖到地,恳切地说道:「夏大人,昨晚的命案是我在现场,此事和托托全然无关!他是为了让我脱身,才会主动留下投案的!」 夏云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鹿宁稳了稳心神,缓缓说道:「昨天晚上我和托托,应邀前去参加云长老孙子的婚宴。到场的时候,才发现云长老竟强抢孙媳,导致孙媳要上吊。我为了救人,就不得不和那女子换了衣服,好让她逃跑,顺便也想从云长老口中挖出一些事情。没想到他才说了几句,就被人从窗外丢进来的飞镖,扎到脖子上倒地身亡。」 说着,她拿出那枚飞镖,呈给夏云卿。 夏云卿看了看那枚飞镖,又问道:「云长老死之前可有说些什么?」 「他说……」鹿宁迟疑了一下,方道:「马慧兰豢养了一名杀手,所有的命案都是马慧兰所为。不过……云长老没拿出什么证据,也许这都是他为了开脱而随便栽赃的。」 「你如此相信马慧兰?」夏云卿有些意外。 鹿宁有些犹豫,真正的顾虑她说不出口,只能道:「我实在想不出,马慧兰杀了那么多人的原因。我只知道她的私生活似乎……很糜烂!上次胡七会不告而别,也是因为不堪其扰……」 夏云卿捋着长髯,叹道:「老夫做官以来,看到因 为***而杀人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云长老的确有诬陷她的可能。」 鹿宁又赶紧问道:「对了,夏大人,他们说的那个铁矿可有找到?我从云长老那里打听到,这一切似乎都和那个铁矿以及本地的驻军有关。」 夏云卿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得有必要让叶青峰带着咱们去一趟了。老夫问了很多人,并没有人知道这附近有铁矿!」 鹿宁想起方才叶青峰为自己挡鞭子的情形,不忍地说道:「他也受伤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况,叶孤鸣是不会让我们带走他的!」 夏云卿又问道:「你方才说马蕙兰行为不检点,难道她丈夫不知道吗?」 鹿宁冷哼一声,鄙夷道:「我也没想到,这个叶孤鸣竟如此糊涂!他整日除了舞枪弄棒,什么都不管!听说他为了保持习武之人的真气,与马蕙兰分房而居,对马蕙兰又是百般信任!即便有人告诉他此事,想必他也是不会信的吧!」 夏云卿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我们只能从这个银矿和马慧兰身上着手了,也不算是毫无头绪。」 「夏大人!」鹿宁向他拱手一揖:「既然此事的来龙去脉,您已经清楚,可否否放了我兄长?他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夏云卿沉吟许久,才道:「抓他的人是蔡知府!死的是他的亲戚,想必他不会轻易放人的。」 「我愿意和他说明真相!」鹿宁的情绪有些激动。 夏云卿却摆摆手:「他正愁不能将和此事有关的人一网打尽呢。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托托,反而会自投罗网!」 「那该怎么办才好?」鹿宁此时已没有了头绪。 夏云卿捻须沉吟片刻,才道:「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不过你放心,这段时间,老夫一定会力保托托的平安。」 「那就有劳夏大人照拂兄长了。」话说至此,鹿宁也无计可施。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被打开。 大夫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公子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只要他今晚不发烧,应该就无大碍了!」 鹿宁松了口气:「太好了!多谢大夫费心了。」 说着,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大夫的手上,转身走向胡七的房间。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二十九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色深沉,晚风吹打着窗棂。窗外,繁星满天,风中有了些寒意,草丛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蝉鸣虫语。 胡七在床上睡得十分安详,脸上却多了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鬓角的青丝被汗水打湿,紧紧贴着双颊。一双薄薄的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些什么,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鹿宁坐在他床边,正自支着脑袋小憩。忽然之间,她昏昏沉沉自己,脑袋一沉,一个落空,便猛然惊醒。 她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又闭上眼睛。 不过一会儿,她重新睁开双眼,看着床上不住抽动的胡七,连忙伸手一探额头,触手之处竟炽热烫手。 糟了!大夫说发烧就麻烦了! 鹿宁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想去找夏夫人,却忽然想起:这半夜三更的,府上的人应该都在休息,自己不能贸然去求助。 想了想,眼下的情况,她也只能自己给胡七降温了。 不过一会儿,鹿宁打来一盆冰凉的井水,又拿来几个帕子用冷水打湿,放在胡七的额头上。 待一个帕子温热了,便立刻换上一个新的冷帕子。 折腾了一宿,天光微亮之际,胡七额头上的温度,才渐渐降了下去。 鹿宁瘫坐在床边,看着胡七苍白的脸,喃喃着道:「胡七,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说着说着,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趴在胡七的身边,再次沉沉睡去。 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窗外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 鹿宁猛地睁开眼睛,起身推开门冲出去。 她记得师傅曾说过:若猫头鹰在一个病人的门前悲鸣,就是在数这人的眉毛,要是眉毛的根数给它数清了,病人便死了。 鹿宁冲到院子里,从地上捡起一根藤条,用力驱赶着落在篱笆上的猫头鹰。 口中念念有词:「不许数他的眉毛!不许数他的眉毛!」 猫头鹰被她吓了一跳,很快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鹿宁望着它们飞走的方向,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想起自己狠心离开盛京,一路狼狈逃来灵州,这一路上的种种,只觉得身心俱疲、满腹的心酸和委屈。 不由得红了眼眶。 不知为何,每每此时,她都十分思念翊王。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于伤害翊王,她是百般的不愿,可为了他又不得不忍痛这样做。jj.br> 一想到此处,她便懊恼地抱住脑袋。 忽然,一个虚弱干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鹿姑娘,你……没事吧?」 鹿宁蓦然回头,看到面色苍白的胡七,正手扶着门框,担忧的看着自己。 她展颜一笑,站起身来走过去,上下查看一番,笑道:「胡七,你终于醒了!」 说着,她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退烧了。」 她的手刚刚放下,却被胡七一把攥住。鹿宁一怔,蓦地抬头,撞进胡七深情脉脉的目光之中。 她赶忙垂下眼眸抽回了手,转过身去低声道:「你没事就好了,不过你身上的伤还要养段日子,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我、我去睡了……」 鹿宁逃也似地就要跑走,却被胡七一把拉住,强行转过她的身子,逼迫她看着自己。 「我看到你在抽打猫头鹰。我听过民间有关猫头鹰的传说,难道你这么怕我死去吗?」胡七的双眸中波光潋滟。 鹿宁挣脱开他的手,莞尔道:「你是因 我受伤的,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 胡七怀中一空,不由得神色一黯:「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吗?我若真死了,你会难过吗?」 「你若真出事了,我自然会难过。」鹿宁略显不安地皱起了眉头:「相处这么就以来,我们也算是同患难的朋友了……」 看到她拒之以千里之外的模样,胡七内心一片苦涩:「嗯,我们的确是历经磨难的伙伴了……」 「胡七,我……」鹿宁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后我们能不能换个称呼?」胡七忽然开口。 「嗯?」鹿宁微微一怔。 「以后,你叫我小七,可以吗?」胡七解释道。 鹿宁随即嫣然一笑,轻声道:「嗯,小七。」 她看到胡七仍然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往日的笑容,心理也松了口气。 虽然她向极力否认,可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己内心那道厚厚的墙,也开始慢慢地剥落…… ------------------------------------- 秋风荒草,白杨枯树。 夏云卿早早就来到府衙,准备核对往年的旧账。 他刚一迈进府衙的大门,竟看到鹿宁站在门口,心事重重地来回徘徊。 夏云卿一怔,连忙走过去,问道:「鹿帮主,你不是应该在照顾胡七吗?」 鹿宁看到夏云卿,立刻展颜一笑:「夏大人,我知道您还在继续调查铁矿的事!这件事不但涉及翊王殿下,还牵扯到马帮,所以我想来帮忙。您放心,一切听您调派,我绝不会擅作主张!」 夏云卿捋着长髯沉吟半晌,才点点头:「那这样吧!你暂且在老夫跟在身旁。有必要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的。」 鹿宁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一揖:「太好了,那就多谢夏大人!」 夏云卿看着鹿宁微泛红霞、眼波流转、浅笑盈盈,不由得笑了笑:「看得出来,鹿帮主对翊王殿下很关心。」 鹿宁一怔,立刻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是呀,他们二人的关系,除了马帮还无人知晓,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差点成为夫妻。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匆匆跑过来,拱手一拜:「夏大人,监牢那边出事了!」 夏云卿一怔,与鹿宁对看一眼,而人们连忙随着衙役走向监牢。 刚到监牢门口,看到一群兵丁打扮的人,已将监牢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兵丁,正挨个监牢地查看,看中的人就会被挑出来。 二人不动声色,先观察一会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无论那个兵丁进入哪个牢房,牢房中的囚犯都会十分惊恐,口中不住地哀求着,仿佛他们要去的是刑场一般。 夏云卿立刻走过去,当下拦住那个兵丁:「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里的囚犯均由官府看管。岂是你们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那兵丁见有人阻止,便气势汹汹地喝道:「你是谁啊?敢管老子的事儿?」 夏云卿身旁的衙役沉不住气,刚要挺身而出,却被夏云卿拉住。 他神威凛凛地站在官兵面前,沉声道:「老夫是灵州府衙的推官夏云卿,掌管刑狱之事!这里是老夫的管辖范围,不许你们随意抓人!」 领头的兵丁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抖开给他看。 「我们可是奉了你顶头上司——蔡知府的指令,前来带人去干活儿的。如果你有疑问的话,就直接找他问吧!」 夏云卿拿过那张纸,细细看了一遍 :上面盖着蔡知府的私章,这确实是蔡知府的手谕! 觉得此事可疑,他立刻盘问起来:「蔡知府让你们把这些人带走,是要带去哪里?做些什么?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 领头的兵丁脸一沉,冷声说道:「这些人整日呆在监牢中吃吃喝喝,对于一个犯了罪的人来说,日子未免过得太好了吧!所以,蔡知府给他们找点活干,也算是帮他们改过自新,还能为百姓做点贡献,岂不是两全其美?干完活儿,自然就让他们回来了,你问题那么多,不如直接去问蔡知府?」 正在夏云卿迟疑间,那些被选中的人,突然间齐齐向他跪下:「求夏大人别放我们走!我们去了便是死路一条!求求您了,我们不想去送死!」 听到这话,领头的兵丁脸色大变,一脚踹飞了离他最近的人,恶狠狠地叫道:「妈的,你们是不是活腻了,竟敢不去?」 被踹倒的人,一口鲜血喷出。 见兵丁还欲在动粗,鹿宁紧握双拳,想要出手教训一下。 恰好,夏云卿一声断喝,将他们置之:「住手!本官还在此,你就敢如此放肆?来人,把他们轰出去!今日,只要老夫在此,就算是蔡知府来了,也休想带走任何人!」 左右衙役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只好手持兵刃围过来。 鹿宁也抽出九节鞭,挡在夏云卿身前,与他们怒目相视。 领头兵丁咧着嘴冷笑道:「老东西,我们可是蔡知府派来的,你们敢对我们出手吗?」 夏云卿轻哼一声,说道:「蔡知府又如何!本官正要找他谈话呢,又何惧你这个狗腿子!你若再不走,本官可对你不客气了!」 见他丝毫不畏惧,领头兵丁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他想要动手,却见周围的衙役已经围过来,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而挡在夏云卿身前的少女,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想到动起手来,自己占不到便宜,他只好瞪着夏云卿,咬牙道:「好,你有种!给老子等着!看你能得意多久!」 说罢,他一挥手,便带着手下的人悻悻而去。 被选中的囚犯们看着官兵离去,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继而,大家向着夏云卿跪倒便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夏云卿将他们一一扶起,不解地问道:「事到如今,你们可以说了吧。那些人到底是谁?叫你们去做些什么?你们又为何这么怕他们?」 那些囚犯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纷纷低下头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章 浴血峥嵘能屈伸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心急如焚的鹿宁已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斥道:「我说你们几个!刚才要不是夏大人鼎力相救,你们早就被带走了!此时你们还不肯说出真相,下次夏大人怎么帮你们?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只有夏大人才能保护你们,明白吗?」 人群沉默了片刻,一个黑脸阔腮的大汉走过来,深深一揖:「夏大人莫恼,我们不是不肯配合您。我们只是想自保!那些官兵是本地驻军,平日里就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被他们抓走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夏云卿一皱眉头,问道:「他们既然是官兵,又为何会来监牢里挑选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接着说道:「我们都是外乡人。起初来的时候,都是经人介绍去马帮干活。可没干多久,他们就将我们赶走,说用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刚刚离开,就有衙门的人将我们抓起来,找个理由将我们关进这里。关在这里的人,没有审讯也出不去,只是等着被他们挑选带走……」 夏云卿和鹿宁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些官兵的军营在哪里?他们和蔡知府有什么关系?」 一个黄脸龅牙的汉子走出来,拱手说道:「在灵州城外五里处,有一个秘密驻军地,负责人是一个叫马三宝的军官!他和蔡知府的渊源颇深,所以平日里气焰嚣张。」 「既然是秘密驻军地,你们又怎么会知道的?」鹿宁趁机继续问道。 那汉子解释道:「我们在马帮干活儿的时候,去过那里一次!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秘密!后来才知道,只要进过那个驻军地的人,都没能活着走出去!」 鹿宁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这么说,只有你们这些外乡人,才去过那个秘密驻军地。而你们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关进来的?」 那些人干瞪着眼,纷纷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夏云卿忽然想起前几日被释放的那些人,惊呼道:「照这样说,前几日被放出去的那些人,也会惨遭毒手吗?」 听到这话,那些人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怯生生的地说:「若不被那些军官知道还好。若是您身边有他们的探子,那些人怕已不在世上了……」 夏云卿的脑中嗡嗡直响,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大脑。 他稳了稳情绪,才开口问道:「方才那些人说是奉了蔡知府的命令而来,这么说蔡知府也参与了此事?」 黄脸龅牙的汉子顿时会其意,连忙劝道:「老爷,草民劝您别去找他,去了也是白去!有些事情您是插不上手的!我们在这里能活一日算一日,您是救不了我们所有人的!」 夏云卿双眉一竖,愤然喝道:「老夫为首辅时,上敢于和皇上叫板,下敢于和群臣舌战。如今,还会怕他区区一个知府不成!老夫定要去会一会这个蔡知府,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监牢中的犯人以及府内的衙役,皆纷纷开口劝道: 「大老爷,您别插手此事了,这会害了您的!」 「就是啊,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京官来了,怕是也管不了啊!」 「您别管我们了,您是好人,我们不能害了您,您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吧!」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听得一个洪亮的呼叱之声,从角落里传来:「大人不必害怕,如需帮忙,俺托托愿鼎力相助!有俺在,定保您安然无恙!」 听到这声音,夏云卿一怔,连忙寻声看去。 只见最里面一间牢房的角落里,正盘膝坐着一个相貌凶恶、身高膀宽的大汉。 「兄长!」鹿宁心中大喜,立刻奔过去。 托托听到鹿宁的声音,也一步奔过 来,抓着铁栏惊叫道:「小鹿,你怎么来了?你被抓进来了吗?」 鹿宁隔着铁栏,理了理托托如钢针般的头发,温言道:「没有,我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夏大人了,我是来帮他一起查案的!」 说着,她转身向夏云卿一拱手:「夏大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您已经清楚了,可否先将兄长放出来?我兄长力拔山河,有他在的话,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您也不必担心!」 夏云卿沉吟片刻,说道:「只能暂时让他出来,不过他的案子蔡知府盯得很紧。找不到证据前,还不能将他彻底释放!」 鹿宁大喜,立刻拱手道:「多谢夏大人!」 夏云卿上下打量着托托,见他神色豪迈、铁骨铮铮,又正色道:「老夫放你出来可以,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第一,你只可呆在老夫身边,没有老夫的同意,你不可以与人动手!第二,你要言行得体、识得礼数,不可贸然顶撞别人!第三,你的案子还没有结论,所以你仍是嫌疑犯,不可擅自离开灵州!你能做到这些吗?」 托托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俺是个粗人,你说的俺不一定都能做到!但小鹿敬重你,俺也敬重你!俺答应你,俺尽量都听你的便是了!」 夏云卿微微颔首,遂示意左右衙役打开牢房门。 托托缓缓站起身来,头顶着天花板、弓着身子,迫不及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迈出牢房,他连忙伸了个懒腰,开怀大笑道:「真是舒服!还是外面的空间大,里面都快憋死俺了!」 「事不宜迟!在蔡知府下一步行动前,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鹿宁来不及和托托叙旧,向夏云卿提出建议。 随即,二人便护着夏云卿离开了监牢。 ------------------------------------- 天际广阔,秋风在原野上劲吹,寒冷寂静的路上,飘满了枯黄的落叶。 四名衙役抬着夏云卿的轿子,从府衙一路往蔡知府的宅邸走去。托托和鹿宁一人一马,紧跟着轿子一路相随。 一行人在蔡府前稳稳的停下,门卫立刻走过来,傲慢地嚷道:「你们是何人?知道这是哪里吗?竟敢随意停下,还不快滚?」 轿帘被掀开,夏云卿缓缓走下轿子,冷声说道:「本官是灵州府衙的推官,特地前来拜访蔡知府。不知蔡大人可否在府上?」 守门人一撇大嘴,冷哼一声:「在蔡知府面前还敢自称本官,真是不自量力!我管你是什么官,没有拜帖就不让进!」 夏云卿冷冷一笑,讥讽道:「自本官上任以来,蔡知府从未出现在府衙。今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前来,自然没有拜帖!不过,你们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死守在这门口!他一年不出来,我等一年!他十年不出来,我等十年!」 守门人大怒,刚要发作,却看到夏云卿果真带着几个衙役,悠然自得地坐在了门口。托托则带着其他人,打横坐在门前唯一的路上,将门外彻底堵死。 这是鹿宁想到的法子——对待一个无赖,必须要比他更无赖,才能将其打败! 果然,看到夏云卿一伙死皮赖脸的架势,守门的几个人连忙商议了一番,担心蔡知府会责骂,才不情愿地让夏云卿进了门去。 然而,鹿宁、托托和其他衙役却只能等在门外。这也是他们预料中的。 夏云卿一路被领到蔡知府的书房。 他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进来!」 夏云卿推开门,大步迈进屋去。 只见一位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额阔顶平,五十多岁的男子,正躺在太师椅上,翘着二 郎腿闭目养神。 他身旁跪着一位衣衫不整、貌美如花的姑娘,正素手为他剥核桃,再将核桃仁一个个送进他的口中。 夏云卿皱着眉头,向蔡知府拱手一揖:「蔡大人,夏某有事找你相商,可否屏退左右?」 蔡知府哼着小曲儿,连眼皮都没睁开,只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就说吧!」 夏云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沉吟道:「今日有几个兵丁,说是奉了蔡大人之名,到监狱里去挑选牢犯去干活。因下官不明其因,便将他们打发了,特此来和蔡大人确认此事!」 蔡知府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音:「你可看过灵州近年的账本了?」 夏云卿不明所以,便谨慎回答:「嗯,收支还算持平,偶尔略有盈余。」 蔡知府得意洋洋地说道:「能有今日这样的平衡,都是多亏了本官在苦苦支撑!那些罪犯放回去,就会惹是生非。关在监狱里,又浪费朝廷资源。让他们去干一些没人愿意干的活儿,既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又减少聘人的费用,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夏云卿顺势问道:「不知道蔡大人让这些犯人出去,究竟是要做什么工作?」 蔡知府活动了一下脖子,慢悠悠地说道:「自然是有什么脏活、累活儿、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就让他们去做呗!」 夏云卿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可下官听说,这些前去干活的人再没回来过!不知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蔡知府轻笑了一下,说道:「这八成是你听那些牢犯说的吧!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人家被放出去,自己没被挑中而已!那些干完活的人,都已将功补过,本官自然就放了他们!」 夏云卿觉得他说话不尽不实,继续追问道:「可今日,下官见到那些被选中的人,不但不高兴,反而哭求着本官,不要放他们走!若真能通过干活儿重获自由,这些人又何故做此姿态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一章 剑指天涯正疏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蔡知府轻哼一声,冷喝道:「这些人大多是因为活不下去,犯了点错被关进去的,都罪不至死!能在监狱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谁愿意去当苦力呢?即便被放走了也是朝不保夕,还不如呆在牢里!本官听闻你以前做京官的,自然是不了解这些刁民的心思!」 夏云卿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他狡猾异常,比王肃还要难对付,再和他争辩下去也是无果。 他转而又问道:「我听闻在灵州城外五里处,有一个秘密驻军地,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马三宝又是何许人也?」 蔡知府并不即答,终于微微睁开双眼,撑起一条缝:「他的事情,我劝你不要管!这里天高皇帝远,有些不该管的事情,若是随意插手,怕是命不久矣!」 听到这里,夏云卿再也忍不住,终于仰天大笑:「笑话!蔡大人是不知道,我夏云卿一向以固执著称吧!我现在掌管刑狱,马三宝可能涉及多起命案,此事我是管定了!」 蔡知府撑起双目,目光凛然的盯着夏云卿。过了良久,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祝你好运了!」 夏云卿被人从蔡宅轰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晚。 一只飞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腾腾地冲进了树阴。 托托和鹿宁看到夏云卿走出门,连忙迎上去:「夏大人,怎么样?」 夏云卿面沉似水,愤懑道:「这个蔡知府狡诈猖狂,比京城中那些贪官更加难对付!看来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对此,鹿宁毫不意外:「这里天高皇帝远,有时地方上的官员,的确会比京官更加嚣张。不过,您可有问出些什么来?」 夏云卿顿时双眉一竖、满腔怒火:「这个蔡知府的口中,没有后一句真话!看来,我们现在得去那个秘密驻军地探访一番了。不过,老夫有个任务要交给二位,不知你们可否是能完成?」 鹿宁和托托相视一眼,齐齐拱手道:「但凭夏大人吩咐!」 夏云卿压低声音说道:「连草知府这样的人,都不想惹马三宝,想必他是个更厉害的人物。想必老夫这番前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你们待我离开之后,再悄悄回去,暗地里打探他们的秘密。」 鹿宁闻言莞尔笑道:「这点不难,夏大人尽管放心交给我们吧!」 -------------------------------------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那个秘密驻军地。说是秘密,其实并没有半分隐藏。 天色渐晚,北风萧萧,吹走一片云雨。 此时,晴空一碧,几座清瘦挺拔、不染尘埃的山峰从云后面走出来。 远远就能看到,层层云气升腾,烟雾笼罩着一片高低连绵、占地极广的山脉。 群山中包围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营帐,营帐布置的颇具兵法。 数十位面黄肌瘦、囚犯打扮的男子,手脚均被镣铐束缚,每个人都神情漠然的在干着活儿。 一行人走过来,却被守卫拦在门口,几个目露凶光的兵丁很快跑了过来。 领头的刀疤脸大汉大声叫道:「你们是谁,胆敢擅闯这里?」 托托怒气填膺,挺身站在几个人面前,大声喝道:「凶什么凶?你们几个不是俺的对手!还不快滚开,这位是灵州府衙的夏大人,他是来找你们头的!」 说罢,他抽出金光闪闪的狼牙棒,在他们面前威风地晃了晃,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几个欺软怕硬的兵丁,仰头看着高大的托托,顿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再看看那艮杀气腾腾的狼牙棒,自知打不过,便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不敢再放肆。 「大人,可以了。」鹿宁走到轿子旁,轻声说了一句。 轿帘被掀开,夏云卿缓步迈出来,威风凛凛地站在几个兵丁面前。 「灵州府衙的推官夏云卿,特来此处找马三宝的,他人可在里面?」他的话阴阳顿挫、气势昂扬,令人不敢小觑。 刀疤脸大汉没好气地喝道:「放肆!我们马将军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托托瞪着眼睛,乱挥着狼牙棒,厉声道:「你好好说话!」 刀疤脸大汉畏惧对方武勇,只得收敛了气焰,极不情愿的叫道:「进来吧!」 一众人跟着他穿过驻地,径直走到正中央,在一个最大的营帐前站定。 刀疤脸转过身向他们喝道:「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通秉。不过,将军若是不想见,你们也是白跑一趟!」 不等几人说话,他已转身走进门去。 半晌过后,营帐的门再次被打开。 刀疤脸探出半个身子,向夏云卿等人叫道:「夏大人,马将军叫你进来说话!」 虽然用词还是不敬,可态度明显好了一些。 夏云卿与托托和鹿宁行至门口。 刀疤脸却拦下鹿宁和托托:「马将军只让他一个人进,你们得留在外面!」 托托正要发作,却被夏云卿拉住,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老夫了什么!你们暂且等在此处,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托托瞪着眼,哼了一声:「好,我可以不进去,但这个刀疤脸也不能进去,他必须随我们一起等在门外!」 说罢,也不容刀疤脸分辨,托托一把拎起他走到一旁,抱着膀子一直盯着他。 夏云卿提步走进帐去,但见一个神情粗豪、浓眉大眼的男子,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赤棕色、精壮的肌肉,正认真仔细擦拭着面前的一排兵器。 夏云卿进后来,他也只是微微侧过脸去,瞥了他一眼。随后又转回去,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句话。 夏云卿也不恼怒,先开口问道:「你就是马三宝?」 那男子擦拭着宝剑,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依旧不去看他。 夏云卿不以为忤,继续问道:「听闻蔡知府常常在牢中挑选一些牢犯送到此处,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那男子淡漠地说了一句:「干活。」 说话时,他的脸上始终都没有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 夏云卿从看到这个人第一眼,就隐隐觉得:这个马三宝很不简单! 他身上一定藏有许多秘密! 而且,他必然与近日来发生的案子有关! 顿了顿,他又继续追问道:「那些被抓来的人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马三宝毫不迟疑地答道:「不知道。」 夏云卿心下憋闷,脸色一沉,冷冷道:「看来马将军是不打算和本官好好说话了,对吗?」 马三宝并不看他,只淡淡说道:「你问,我答。」 夏云卿觉得此人甚是狡猾,自己再问下去也是一无所获,便改变了策略: 「今日马将军派了一些人去监牢里挑人,他们或许对本官不认识,言行举止上有些不恭。所以本官一时恼怒将他们赶走了。却怕耽误了将军的正事,便特地前来拜访,还望马将军不要见怪!」 马三宝放下手中的剑,转过身来,朝着外面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那个刀疤脸立刻跑进来,拱手敛眸,恭听吩咐。 马三宝低沉的声音响起:「把今日前去监牢的人都带过来!」 刀疤脸一怔,瞥了一眼夏云卿,便立刻躬身退出。 片刻之后,一行人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帐,自动列成一排。 马三宝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威风凛凛地从第一个人走到最后一个人,每到跟前,那个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马三宝转过头看向夏云卿,目光锐利且凶狠:「是他们吗?」 他说话一向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夏云卿仔细扫视过每一张脸,点了点头:「正是他们几个,不知将军……」 话音未落,马三宝立刻转身,取来一把九尺长的掩月刀。 眨眼之间,他几个手起刀落,夏云卿大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眼前血光崩现。 随即,营帐内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夏云卿再定睛看去,那一排兵丁已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身旁散落着几只被砍掉的残臂,且都是右手。 看到如此惨状,夏云卿大吃一惊,怒瞪着马三宝,失声叫道:「马三宝,你这是在做什么?」 马三宝没有即答,他提刀转身,拿起一块结晶的白布,仔细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掉,才平静地说道:「他们对你不敬,又没完成任务,该罚!」 夏云卿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又看了看满地的鲜血和残肢,顿时怒不可遏。 「他们即便有错,你又岂能枉顾人命,随意处罚他们!」 马三宝没有看他,手中的刀已被擦得雪亮,宛如一把从未沾染过血腥一样。 他又用拿起一块洁白的布,仔细将手上的污秽擦掉,才淡淡道:「这里我说的算!」 依旧是那种不容抗拒的口吻。 夏云卿满腔悲愤,指着他怒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虽已出了灵州,却仍受灵州府衙管控!本官还未发话,岂容你如此放肆!」 马三宝没有理他,只朝那个刀疤脸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会意,立刻躬身退出。 片刻之后,门外进来一些人,将那些失血过多的人拖了出去,也不知将他们带往了何方。 夏云卿急忙问道:「这些人受伤如此严重,需要赶快医治,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马三宝不动声色地说道:「军营里没有大夫,所有人生死有命,包括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派水清疑见胆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个马三宝,如此好的身手,却异常冰冷的心肠! 方才砍了这么多条胳膊时,他动作利落、却一眼不眨、表情甚至有些庄严。 而他说那句「生死有命」时,语气波澜不惊、不辩喜怒,说得甚是风轻云淡、置身事外! 可夏云卿气得浑身发抖。 他怒瞪着马三宝,胸膛一起一伏: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目无法纪、草菅人命的恶人!还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松! 面对这样心肠狠毒、冷血无情的人,夏云卿决定铤而走险,试他一试!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暗镖,丢在桌案上,目光紧紧盯着马三宝的表情,质问道:「马三宝,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马三宝扫了一眼桌上那镖,声色不动地说道:「一枚镖。」 夏云卿不由得愤愤心惊:这个马三宝人狠话不多,又极其狡猾。看上去似乎每个问题都已经回答,其实什么都没说出。 他决定不再纠缠下去,只要用一枚镖扰乱一下,马三宝必会有所行动。到时托托和鹿宁前来暗访,就一定会有所斩获! 想至此处,他掩住怒意,又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这便走了,只不过还有句话要告诉你,只要有我夏云卿守在府衙,监狱里的人,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看了一眼马三宝。 可马三宝的表情依旧没有波澜,也没再说一句话。 夏云卿轻哼一声,一甩袖愤愤离开了营帐。 鹿宁和托托见他走出来,立刻迎上去:「夏大人,怎么进去那么久?刚才那些被砍伤的人是怎么回事?」 夏云卿一摆手,沉声道:「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托托和鹿宁相互看了一眼,也没再说话,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匆匆离开了这个充满秘密的军营。 虽然托托还未洗脱嫌疑,却还是跟着夏云卿和鹿宁,回到了夏云卿的宅子。 几个人刚一迈进院子,胡七便迎出门来:「小鹿,托托,你们回来了!」 胡七脸色虽然苍白,却掩不住其风姿如玉、潇洒闲雅。 一双清澈的眼眸深深凝着鹿宁,看得她不由得垂下眼眸,双颊染上一抹淡红。 托托大步迎上去,看到胡七的衣衫下,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忍不住问道:「兄弟,你这是咋啦?」jj.br> 胡七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鹿宁走过来,拍了拍托托的肩膀:「兄长,你稍微休息一下,吃些东西。这些事情,我一会儿详细和你说说。」 她又看向胡七绷带上的血迹,轻声道:「伤口又流血了,我帮你换一下吧。」 随后,托托前去吃饭休息。鹿宁则和胡七回到他的房间。 待他除掉上身的衣衫,鹿宁小心摘下那些染血的绷带,仔细看了看伤口,叹道:「还是感染了,真是糟糕!看来你没好好休息。」 胡七咧开嘴,笑道:「我知道你今天要去查案,担心你的安危,就一直休息不好。你要想让我安心休息,不如下次带上我吧!」 「不行,我们要去的地方十分凶险,我和托托都未必能脱身,带上不会武功的你,反而会拖累大家的。」鹿宁一边为他清理着伤口,一口断然拒绝了。 一阵阵刺痛传来,胡七却咬着牙调侃道:「你不必为我分散精力,我会保护自己,不会拖累你门的。」 「明知道是龙潭虎穴,何必还非要去送死?这种无畏的牺牲,是不会让人感动的。」鹿宁故意板起脸,没好气地说了一嘴。 胡七转过头看着她,半真半假地问道 :「那我怎么做,你才会感动?」 鹿宁一怔,看着他带有期待的目光,只能装傻:「干嘛非要我感动?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 没想到,胡七竟忽然认真起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小鹿,你就没想过,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上辈子也许是夫妻呢。」 鹿宁快速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探了探他的头,谈道:「果然还有些热,怕是烧糊涂了。」 「小鹿,我没病——」胡七微微蹙着眉,有些不高兴。 鹿宁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上,又为他盖上被子,嘱咐道:「你呀,赶紧好好休息。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叫人给你送到盛京去!别再胡思乱想了!」 「是呀,我怕是烧糊涂了。」胡七长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看到他失望的样子,鹿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不知胡七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只是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愈加微妙。 恰在此时,酒足饭饱的托托推门而入。 「小鹿,马帮到底发生了啥事?胡七为啥受伤了?」 他的到来让二人吓了一跳,却也让鹿宁松了口气。 待托托坐下后,她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将马帮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那天早上,云长老的孙子抬着棺材找到马帮大闹,要为云长老报仇。叶孤鸣听信他一面之词,要对我实行家法。是胡七挺身而出,帮我挡下了鞭子。又是叶青峰拦下了叶孤鸣,我们二人才得以逃出来。可我们无处可去,只能暂住在这里……」 听到这里,托托顿时火冒三丈:「叶孤鸣那个老混蛋竟敢打你,俺现在就去灭了他的灵州分号!」 鹿宁却拦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确是个糊涂的混蛋!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收拾他。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把他交给义父,义父自会发落!」 托托却紫涨着脸,握着拳头愤愤道:「哼!要是鬼力赤老儿知道叶孤鸣敢动他的宝贝女儿,一定会一刀宰了他!」 胡七也从床上坐起,幽幽叹道:「叶孤鸣只是迂腐木讷而已,他并不是威胁。那个云长老才最可恶!欺男霸女、仗势欺人、滥杀无辜、官商勾结……这世上的恶事都被他做遍了!没想到,死后他家人竟然把一切罪行抹得一干二净,还上来倒打一耙!」 「小鹿,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俺可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托托瞪着眼,气得腮帮子鼓着。 「是呀。」胡七也虚弱地坐在桌旁,问道:「这个案子该如何查下去?」 鹿宁沉思片刻,喃喃道:「云长老临死之前,已经坦白他与蔡知府的关系,马帮与官府的勾结,也正是他从中牵线。可如今云长老已死,蔡知府却并没来找马帮的麻烦,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暗藏的牵线人?」 胡七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云长老一死,他们家人都过来闹了,可蔡知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的确很反常。」 「有啥反常的?」托托不明所以。 胡七耐心解释道:「如果二人果然是亲戚,蔡知府没必要藏着掖着,他大可以上门来讨要公道。可如今他却故作无事发生,甚至连夏大人将你放出来,都不发一言。这说明,云长老所说的亲戚,或许只是为了哄骗小鹿的托词而已。那么真正与官府勾结的,一定另有其人。」 托托毫不犹豫地断言:「那牵线人肯定是叶孤鸣!他不问青红皂白,把你们打得那么狠,内鬼不是他还会有谁!」 胡七却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整个帮中,最不像内鬼的人就是叶孤鸣!他生性糊涂,既不会遮掩、又不受控,让他来做内鬼,风险实在太大了!」 鹿宁支颐沉思, 忽然眼睛一亮:「我们今日见到的那个军官叫马三宝,他也姓马,会不会和马蕙兰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叶孤鸣曾说过,马蕙兰有个堂弟,也在灵州。可我在马帮呆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此人,会不会就是他?」 三人闻言一惊,相顾怔然,继而恍然大悟。 胡七蹙着眉头,沉吟道:「听你这般说,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那个军营守卫森严,我们又该如何确定此事?」 鹿宁却抖擞起精神,说道:「夏大人让咱们夜探军营,说不定咱们能查到什么!不过,这次我除了要调查驻军地的秘密,还要确认一件事!」 胡七和托托看向她,奇道:「什么事?」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我怀疑,马三宝就是那个紧追我们不放的黑衣人!」 ------------------------------------- 月色如霜,遮蔽月亮的云雾消散殆尽,幽幽的月光,尽情挥洒出清冷的光辉。 托托和鹿宁穿着夜行衣,趁着夜色摸进军营之中。 尽管军营里到处都是干活儿和巡逻的人,但他们二人身法轻灵,又是一路找寻遮蔽之物,所以并没人发现他们。 二人躲在一堆石山后面,托托看着自己身上的黑衣,不满地嘟囔着:「俺真不想偷偷摸摸的暗访,咱们还不如干脆冲出去,和他们打一架吧!」 鹿宁伸出食指,向他「嘘」了一声:「小点声,别让人发现了!记住,今日我们就是前来打探的,千万不能动手!」 托托挠挠头皮,低声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难不成一直躲在这里吗?」 鹿宁没有说话,而是紧紧盯着军营里来往的人。 他们皆是从一个方向推车而来,每个车上都盖着一张油毡,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等他们再次返回的时候,车上的油毡不见了,车里也是空空如也。 她微一思索,说道:「义兄,你看那些带着镣铐的人,都是从山那边来的!」 托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了一会儿,说道:「的确如此,不过那边到底有什么啊,让他们这样一趟一趟地运输!」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睛:「走,咱们过去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衣为眠云惹碧岚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托托双眼放光,看样子已被激起了好奇心。 他跟着鹿宁小心翼翼、敏捷灵巧地躲过一路上的官兵,来到了山洞前。 可是进出洞口的囚犯太多,洞外又有重兵把守,他们无法再靠近些。 守在洞口的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身形魁梧、满身的怒气。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鞭子,看到谁行动慢了或半路停下,就会走上去狠狠抽上几鞭子。 那些面如死灰、生无可恋的囚犯们,一个个被抽得遍体鳞伤、衣不蔽体,却始终不敢求饶、不敢喊叫,只是咬着牙任凭他们打骂。 两个人看了一会儿,顿觉怒不可遏,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 「这帮龟孙子,竟敢如此欺负人,看俺不把他们的鸟屎打出来!」托托已经按捺不住了。 鹿宁一把拉住他,低声嘱咐道:「兄长不可!现在动起手来,我们并无胜算,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待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一怒之下就将这些人全杀了!」 「那现在怎么办?」托托紧握双拳,咬牙叫道:「那里有人守着,咱们也进不去啊!」jj.br> 鹿宁看了看托托,又看了看自己,忽然灵光乍现:「兄长,你帮我悄悄打晕一个人,我换上他的衣服,进到里面去看看!」 托托吃了一惊,嚷道:「那怎么行,那些官兵毫无人性!万一看你不顺眼,再给你几鞭子,你身体还要不要了!」 鹿宁黛眉微蹙,催促道:「别罗嗦了,天都快亮了!你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不会给他们机会打我的!」 托托不敢违背鹿宁,尽管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起身离去。 转眼之间,托托就拖来了一位与鹿宁身形差不多的牢犯,并在隐蔽处将他的衣服扒下来丢给鹿宁。 鹿宁还未接到衣服,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她屏住呼吸,迅速穿上衣服,才换了口气。 随即,她看了一眼地上被打晕的男子,心里暗暗致歉——抱歉啦,借你衣服穿一下,这也是为了救你们!我义兄手重,但没有恶意,别生气! 不敢耽搁,鹿宁推起那个人的车,趁机***了干活的队伍中,低着头随众人往山里走去。 走近洞口,鹿宁抬起眼睛,小心地四下打量着: 这是山脚下一个不大的洞口,似乎是被人工开凿出来的。守门的官兵对进山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放他们进去。 鹿宁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洞去,发现山洞的里面和洞口一样大小,算不上宽敞。洞里十分昏暗,墙壁两侧几个烛台上的蜡烛,也即将燃烧殆尽。 鹿宁推着车又往里走了好一会儿,山洞里面才豁然开朗。 里面一堆身负镣铐的人,正在一个大坑中埋头挖掘,并抛出来一个个土疙瘩。 蹲在旁边的囚犯再捡起土疙瘩,将上面的土清理干净,露出一块黑色的石块。 推车的人,弯腰捡起将这些石块放在车上,待装满一车,便盖上油毡推出山洞去。 鹿宁看到现在才顿时省悟:原来这军营中,竟藏着一个铁矿! 难怪没有知道,翊王的铁矿究竟在何处。看来,是被这个马三宝巧妙的「隐藏」起来了。 这个马三宝果然是个聪明又狡诈的人,鹿宁忽然觉得,要对付这个人,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她趁人不备,蹲下身来,拿起一个铁块仔细瞧了一番,忽然纳闷儿起来:莫非蔡知府和马帮的内鬼,也参与到私开铁矿中了吗? 她站起身来,躲开人群,在山洞里迅速转了一圈。 发现山洞最里面,竟还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甬道。 甬道里没 有任何烛火,漆黑一片,她只能壮着胆子,摸黑向里探索。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三丈多高的石门。 她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未动。她又仔细摸索了一番,也未见到有任何机关。 她回头看见甬道外面人潮涌动,貌似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便不敢再呆下去,立刻原路返回,走出甬道。 鹿宁又走回到车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装好银子、盖上油毡。她刚要推车离开,转念一想,又捡了两块铁块揣在怀里。 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会被抓的!」 鹿宁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头看去,看见一个面如枯槁的老头正看着她:「年轻人,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这里的东西一样都是拿不走的!还是放下吧,留条命在,也许还有逃出去的一天!」 鹿宁不解,粗声粗气地问道:「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他们咋会知道呢?」 老头喘了口气,解释道:「进山洞的人他们不管,但每个出去的人,他们都会仔细搜身,你连一个碎渣都带不出去的。要是被抓到,不仅会被活活打死,还会被剥皮做成稻草人示众!」 鹿宁一愣,暗自心惊——出洞时竟要被搜身?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暴露的!既然如此,索性带点东西留作证据,也不算白来一趟! 心念甫动,她便朝那老头一拱手,笑道:「谢谢老伯指点!」 那个老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鹿宁怀揣着几块铁块,推着车跟随人群往外走去。 然而,还未到洞口,出洞的人就已排上长队,等待搜身。 鹿宁小心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见到洞口的官兵,有两人负责搜身,其余的官兵则手持兵器围在一旁监视。 她暗忖道:如此看来,想要躲过搜身,是绝无可能的了! 她悄悄从腰间摸出九节鞭,缠在手腕上,并用长长的袖子将其遮住。 囚犯一个个走出去,终于轮到鹿宁了。 她低着头缓缓走过去,抬起眼往托托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碎石堆后,能看到他的一个衣角在随风摆动,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负责搜身的两个官兵拦住她,恶狠狠地说道:「站住!搜身!」 鹿宁站住脚,手上的九节鞭也攥得更紧了:他们要是敢碰自己,她就出手! 「等等!」一个满面青髯的官兵,狐疑地打量着她:「这人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生啊?你抬起头来!」 鹿宁不敢抬头,只能试图周旋:「我是新来的!」 官兵奇道:「新来的?最近没见过来新人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鹿宁心中突的一跳,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是……是前几天刚来的……」 几个官兵看着鹿宁的模样,心中顿生疑惑,便纷纷围过来:「把头抬起来,给我们瞧瞧!」 鹿宁无可奈何,只能缓缓抬起头,却低垂着眼眸,不与他们对视,袖中的九节鞭则越收越紧。 一个官兵眯起眼看着她,沉声道:「来这里干活儿的都是囚犯。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虽然纤细却看不出身上有任何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囚犯!」 另一个官兵也附和道:「你越说我越觉得这人看上去可疑。」 满面青髯的官兵用刀指着鹿宁,怒喝道:「举起手来,我们要搜身。」 鹿宁皱了皱眉,冷声道:「几位官爷,我什么都没拿!」 「少废话!」那官兵恶狠狠骂了一句:「出去的人都要被搜身!」 鹿宁自知已经躲不过去了,便忽然抬起头,看着两个官兵冷冷一笑:「我身份特 殊,你们走近点,我告诉你们!」 那两个官兵相互看了一眼,迟疑地慢慢靠近,却见鹿宁手中寒光一闪,两人的脖子,顿时被九节鞭紧紧缠住。 鹿宁回身用力一拉,只听的「咔嚓」几下清脆的响声,两个人脖子,瞬间被扭断,倒地立毙。 四周手持兵器的官兵见状,立刻围拢过来。 鹿宁向托托藏身的方向高声叫道:「托托,快来帮忙!」 话音未落,她抽回九节鞭,转身与他们打了起来。 虽然她武艺高强,可面对训练有素、人数众多的官兵,还是显得有些吃力。眼见着从远处跑来的官兵越来越多,鹿宁渐渐难以招架,不禁胆寒。 突然之间,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手中一道金光闪过,几个近身的官兵脑袋上,顿现几个血窟窿,当场倒地断气。 后面的官兵,被地上死尸的惨状吓了一跳,心下发怯,一时间不敢靠近。 托托趁机一把扛起鹿宁,几个大步就冲出人群,转眼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不见踪迹。 闯进了刺客,整个军营中,顿时燃起无数火把。 全部官兵都从营帐里跑出来,一手高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兵器,四处找寻刺客的足迹。 托托身手矫捷,不一会儿就抱着鹿宁跑出了军营,立刻找到一个隐蔽处,躲起来稍事休息。 鹿宁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军营中的情况:「兄长,我还得回去一趟。」 托托激动地大叫道:「咱们都暴露了,你还回去干甚?真要和他们硬拼啊?」 鹿宁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那个马三宝一定会有所行动的!我若是错过了,咱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托托想了半天,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好极不情愿地跟着她,找到一个能看到中军大帐的地方,躲了起来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的门果然被推开。 马三宝赤身***走出门来,目光冷峻地瞪着从他身边跑过的官兵们。 突然,他抓住一个人,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个被抓住的官兵,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垂着脑袋,嗫喏道:「启禀将军,刚才军营中来了两个刺客,不但闯入了铁矿,还逃走了……」 马三宝面色铁青,怒骂一声:「一群废物!」 说着,他猛地松开手,那个官兵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躲在暗处的鹿宁,看到赤条条的马三宝,立刻面红耳赤地转过头去。 托托却推了推她的肩膀:「你看那边!」 鹿宁娥眉一竖,怒道:「不看、不看!我怕长针眼!」 托托一咧大嘴,笑道:「又出来一个人,还是一个你认识的人!」 鹿宁仍不回头,只没好气地问道:「是谁?」 托托嘿嘿笑道:「马慧兰!」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四章 晴天欲照盆难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意料之中的事,鹿宁并没有惊讶。 当她第一次听到马三宝的名字时,就想到了马慧兰。 一番挣扎之后,她还是强忍不适,勉强转过头来。 果然,马三宝的身旁,站着一位风韵犹存、衣衫不整的少妇,正是马蕙兰。 她手里拿着一件男子衣服,正仔细地帮马三宝穿上。随即,又挽起他的手臂,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继而,她掩嘴娇笑,马三宝一把将她揽腰抱起,转身大步走回营帐之中。 鹿宁转过身来,愤懑地骂道:「马蕙兰这个女人真够不要脸的!连自己的堂弟都不放过,真是下流之极!」 托托也不以为意,接口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鹿宁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我们收获不小,赶快回去和夏大人禀报一下吧!」说着,便盈盈起身,跟着托托一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二人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空中朵朵白云萦绕飘荡,一路上,城中寂静无人。 二人刚回到夏云卿的宅邸,远远就瞧见一位白衣少年,又在门口翘首期盼。 看到鹿宁和托托的身影,胡七几步就跑过去:「你们终于回来了,赶快进去休息一下吧!」 看到胡七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和毫无血色的面庞,鹿宁心中动容,忍不住薄斥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养伤吗?你的伤口再化脓,可就没命了!」 胡七走过去,将身上的狐裘披在鹿宁身上,笑了笑「其实我也没等多久。你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自然很担心你。没想到,反而让你担心我了!」 鹿宁白了他一眼,嗔道:「是呀!我怕你死了,就没人给我们结账!那我岂不是白白保护你一路了!」 说罢,几个人并肩走进门去。 鹿宁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到桌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jj.br> 她走过去,贪婪地闻了一下香味,肚子十分应景地发出了声响。 「肚子饿了吧,赶快吃粥吧!」不知何时,胡七也跟进门来,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鹿宁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坐下来歇了口气,看到胡七含情的双眸,不由得轻叹道:「抱歉,本来早该把你送到盛京的,却在此耽误了这么久,还将你也牵连其中,因此还受了伤。我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胡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柔声道:「小鹿,我很高兴能陪在你身边,和你经历这一切!这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自责!」 说着,他端起碗舀了一勺热粥,放在唇下吹了吹,又送到鹿宁唇边。 「我自己来吧!」鹿宁脸上一红,连忙接过粥碗,喝了几口。 放下碗,鹿宁忽然正色道:「我想了想,不能因为我们马帮的事耽误你。所以,我会找个可靠的人,尽快将你送到盛京去。」 胡七一怔,继而苦笑道:「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吗,你如此急于将我送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鹿宁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不走。」胡七坚定而温柔地说道:「你现在正需要人,我不能走。再说,现在灵州分号,还有让你信得过的人吗?」 鹿宁被他问得低下了头,轻咬着下唇,脸色有些难看。 她现在的确有些焦头烂额,很需要人手!托托虽然武功高强,却智力尚缺。 可她明知胡七对自己的心意,不想再纵容二人这样暧 昧地发展下去。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胡七一只手轻轻抓着她的手臂,温言道:「看得出来,你们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所以,不管你觉得我麻烦也好,还是为了我安全着想,我既然已经留到现在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鹿宁缓缓抬眸看向他,不得不说,她被胡七说动了。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你能平安回来,我也可以去睡了!」胡七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连忙起身匆匆离开。 在铁矿的经历,让鹿宁一夜梦魇缠身。 早上起床时,一身衣衫已全然湿透。 更衣后,她早早来到大厅,就看到一身常服的夏云卿已端坐在主位上。 托托和胡七也已坐定,大家似乎都在等她。 鹿宁连忙向夏云卿问安,又和几个人简单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 「昨日,我与托托暗访,收获很多。」 说着,鹿宁从怀中拿出从矿中带回来的铁块,放在桌案之上。 夏云卿拿起铁块看了看,问道:「这些铁块是从哪里得来的?」 鹿宁解释道:「在军营的山中藏有一个铁矿。那些从监狱中被叫走的人,都是去开矿了。估计马帮和蔡知府与马三宝的勾结,就是为了私开铁矿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铁矿正是翊王手中的矿。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将军营建在铁矿处,便能很好的将它隐藏起来,还不影响他们私自开采!」 夏云卿沉声道:「所有的矿产都必须要上报朝廷,再由朝廷派专人去开采,私自开采是重罪!若蔡知府也参与其中,他这就是知法犯法,难怪他会百般阻拦我查案了。」 叹了口气,他又问道:「对了,你看到那个马三宝了吗,可是那名一直追着你们的黑衣刺客?」 鹿宁想起那个赤身***的男子,脸上腾的一红:「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我却发现了另一件秘事!」 夏云卿问道:「哦?什么事?」 鹿宁脸上微露窘态:「马三宝不但是马蕙兰的堂弟,还是……她的情人……」 夏云卿面色一沉,冷冷道:「看来马帮的灵州分号,不但勾结本地官府,还与本地驻军关系匪浅!难怪会如此横行霸道了!」 鹿宁身为少帮主,听到这话,心中又羞又恼,想要说话,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胡七见鹿宁脸上有为难之色,已知其意。便向夏云卿问道:「夏大人,不知您接下来要如何处理此事?」 夏云卿沉吟片刻,昂然道:「既然事情已然有了眉目!那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带人前去,查封这个铁矿!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样的手腕在等着我?」 鹿宁躬身深深一揖,沉声道:「此事都是马帮犯的错!我身为少帮主自然难辞其咎。希望夏大人准许我与托托参与其中,也算是将功补过!」 夏云卿看了她一眼,微一沉吟:「也罢,只要你们协助老夫查明真相,马帮中未参与此事的人,老夫定会赦免其罪!」 鹿宁大喜,连忙躬身拱手:「谢谢夏大人高抬贵手!」 夏云卿转而又说道:「不过,那些涉事之人,鹿帮主又打算如何处理呢?」 鹿宁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会交给大人,任凭您发落、绝无怨言!」 夏云卿捋着胡须,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 留给夏云卿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立刻回到府衙,写了一个查封令。随即,便带着衙役并鹿宁等三人,一起浩浩荡荡直奔城外的驻军地。 一行人来到门口。 夏大人率先走下轿子,与托托和鹿宁径自往里走去。却又被守门的几个官兵拦了下来。 领头的刀疤脸看到夏云卿,凶狠地说道:「怎么又是你?昨天不是来过吗?」 托托立时挺身而出,高声怒叱,:「孙子,爷爷今天就是来封你这鸟矿的!」 刀疤脸看到凶神恶煞的托托,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不由得心头发毛。 他转而看着夏云卿,喝道:「你等在这里,我去叫将军!」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见他离去,鹿宁问道:「夏大人,他们待会儿定会奋力抵抗,我们要动手吗?」 夏云卿捋着胡须,幽幽说道:「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若能把蔡知府逼出来,则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托托怒上心头,高声叫道:「他们待会要是来硬的,俺们还不动手,难不成任凭他们欺负吗?俺可受不了这鸟气!」 鹿宁拉了他一下,低声斥道:「义兄,不可胡来,夏大人自有分寸!」 几个人说话间,一堆官兵簇拥着一位约莫三十来岁,身高膀宽,一脸精悍之色的武官跑了出来。 那武官身上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阔步走出门来,一双眼眸阴沉的凝着夏云卿:「什么事?」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波澜,让人不知他此刻是怒还是惊。 夏云卿亦不动声色,从袖中拿出查封令,放在马三宝的眼前:「有人举报你们私自开采铁矿,本官特来依法查封!」 马三宝接过那张纸,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团成团丢在地上:「造谣。」 托托大怒,忍不住呵道:「小子,这是官府下的文书,你竟敢扔了?你开采的铁矿的事,俺们都亲眼看到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鹿宁连忙向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托托才退了回去。 马三宝没有理会托托的话,只一直盯着夏云卿,平静地问道:「还有事吗?」 夏云卿对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气焰十分愤怒,却忌惮着他手中众多的囚犯,担心万一双方真打起来,会死伤过多,只好拼命忍耐。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撕了那张纸也无用,本官今日定要封矿!你拦不得!」 马三宝阴鸷的目光却不曾离开片刻,只阴恻恻地说道:「我想试试!」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少年如故血未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话音刚落,从四周突然窜出数十位手持兵刃、目露凶光的官兵,将夏云卿等几人团团围住。 他们像一群狼般,眼睛里冒着凛然的杀气。 面对生命的威胁,夏云卿毫不畏惧,挺胸高声喝道:「你如此做,就不怕惹怒了朝廷,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 马三宝抽出宝刀,擦了擦锋利的刀刃,淡定地说道:「我没怕过!」 话音甫落,他朝右使了个眼色,四五名官兵立刻提着刀逼近几人。 「夏大人暂且退下!」忽然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 夏云卿登时后退一步,只见托托高举金钉狼牙铁棍,在头顶迅速抡了几圈。随即一招「猛虎下山」,三名官兵被扎出无数个血窟窿,立时倒地暴毙。 他转过身又是一招「地煞棒法」,棍上金钉霎时插起一兵,他回手用力一挥,那官兵被抡得甚远,并重重的砸在地上,因全身筋骨尽碎,倒地而亡。 周围的官兵见状,皆畏惧托托的勇猛凶狠,只顾手持兵刃、口中叫骂,却不敢再贸然逼近。 马三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 他抬起右手,缓缓勾了勾几根手指。 便又有七八个官兵手持长枪,打后面急冲过来,从四面围住托托。 此时,藏在不远处的弓弩手,已拉弓搭箭对准马三宝。 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暗处传出:「还不束手就缚吗?弓弩可是不认人的!」说着,手中的弓弦扯得更满了。 马三宝阴冷的目光,瞥向弓弩手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夏云卿,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弓弩手中的箭已离弦。弦声响处,箭发如流星,瞬间便射倒了六七名手持长枪的官兵。 其中一支利箭,正往马三宝右肩飞去。 却见马三宝不慌不忙,一抬手便抓住了那支速度极快的箭,随即,「咔嚓」一声,他将箭一折两段,自始至终,两只眼睛眨也未眨一下。 这一架势连托托都被震惊了,不由得心下赞道: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冷静且凶悍的高手! 托托不甘心,立时大喝一声,疾冲出去,铁棍起处,官兵连连惊呼着倒退。 眨眼之间,他已蹿到马三宝身旁,便挺棍刺去。 马三宝反应极快,他迅速举刀挡架。双刃相碰,发出震耳欲聋的叮当之声。 眼见二人越斗越紧,托托腕力沉稳,手中的狼牙棒威猛有力、呼啸生风。 马三宝则是矫捷灵活,手中刀法灵动多变、却始终沉稳冷静。 二人推招换势,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倒也难分上下。 鹿宁见马三宝已被牵制,立刻提着九节鞭,往人丛中冲杀过去。 十余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长矛对准她,齐声呐喊。 待要冲杀之际,却见面前羽箭如雨般嗖嗖射来。一众人纷纷哀嚎跌倒,鹿宁趁势手中银花飞舞,又有十多位官兵被打倒在地。 后方的官兵见来者气势凶猛,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而另一侧,托托和马三宝激战正酣、招招致命、皆毫无破绽可寻。 鹿宁纵声叫道:「弓弩手,掩护我!」说着,便提着鞭子加入了二人的战局。 因她个子娇小、身法灵巧,手中的九节鞭变化多端,可远攻可近防,几个回合,就将马三宝死死缠住。 待马三宝提刀奔向鹿宁时,托托的狼牙棒便紧随而至,让他不得不回身接招,有些应接不暇。jj.br> 不一会儿,马三宝已被鹿宁缠得心思不整,不慎露出破绽,却也是一瞬间。 托托瞧准时机,大喝一 声,一招「饿狼扑食」直奔他后背心砸去。 马三宝一个趔趄,喷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随手一挥大刀,刀身直插入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身后的官兵见状要去相救,弓弩手却又连发了几箭,将他们生生逼退。 托托拎着鲜血淋漓的狼牙棒,走到马三宝跟前严阵以待,以防他再次向鹿宁和夏云卿出手。 鹿宁趁机返回到夏云卿身边,拱手沉声道:「夏大人,请吧!已无危险了!」 夏云卿点点头,阔步走到马三宝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依旧面无惧色的壮汉,沉声问道:「马三宝,你还要继续吗?」 马三宝阴冷的目光直逼着他,还是没有说话。鲜血从她后背心不住地往外流淌,一滴一滴已染红了脚下的黄沙。 夏云卿见他没有再阻止,便朝身后的衙役们挥一挥手。 衙役们登时会意,立刻分出两波人,一波衙役们小跑着前往矿山,清空了里面干活的囚犯,并在矿山的洞口贴上了封条。 另一拨人清点了所有牢犯,将他们的手镣脚镣全卸下,带到夏云卿的面前。 夏云卿看着这些形容枯槁、手脚溃烂的囚犯们,心有不忍:「待会儿你们每人做完登记,就可以离去了。不过你们近日来不要离开灵州,随时等待府衙的通传。这期间,会有府衙派的大夫为你们医治的!」 那些人闻听此言,顿时热泪盈眶,统统跪倒叩拜:「谢谢青天大老爷的救命之恩!谢谢青天大老爷的救命之恩!」 夏云卿不忍再看,连忙转过身去,一挥右手,让衙役们将他们带了下去。 托托收起狼牙棒走过来,拱手问道:「夏大人,这些官兵该如何处置?」 夏云卿微一思量,说道:「人太多,暂时找不到安置的地方,就将他们都监禁在此处。多派点人手看着他们,待我挨个询问过后,再做定夺吧!」 托托瞥了一眼受伤的马三宝,又问道:「那厮呢?」 夏云卿有些为难,既担心他跑了,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关押他。 斟酌半边,才道:「也暂且将他关押在此处吧!只不过要锁上门,不许他离开半步。另外,再找个大夫过来,帮他医治一下!」 托托皱着眉头,急道:「那个人的武功高深莫测,俺一个人都制不住,让他呆在这里,岂不是让他跑了?」 夏云卿叹口气,说道:「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老夫必须尽快结束此案!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还不能定他的罪,而且我们还没找出背后之人。为今之计,唯有加派人手,轮番看守他了!」 托托搔了搔头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服从命令。 鹿宁走到夏云卿的耳边,低语道:「夏大人,我上次进入铁矿,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暗门,不知通往何处,要不要派人去看一看?」 夏云卿微微蹙眉,狐疑道:「鹿帮主可知破门之法?」 鹿宁摇了摇头,歉然道:「那石门十分厚重,我上次着急,没看出有什么机关。一时还不得其法!不过,我总觉得那石门背后,或许还藏着大秘密。」 夏云卿沉吟道:「今日就先这样吧,待我审讯完,或许就知道开门之法了!」 说罢,他便带着众人送走了囚犯,并关押好所有兵丁,才领着所有人返回。 ------------------------------------- 夕阳西下,满山的知了在不停地鸣唱。 「岂有此理!」 蔡知府院内已栖息的寒鸦,被这叫声响惊起,纷纷飞离庭院。 他听到一个 从驻军地里逃出来的官兵,汇报了今日的情况,登时跳起身来。 他脸色本红,这时盛怒之下,更是胀得紫酱一般。 「这个夏云卿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七品小官,竟敢管本知府的事!」 他身旁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插口道:「东家,您切勿动怒。听闻这夏云卿,一向作风强硬、喜欢得理不饶人,当今圣上都怕他!您又何必与他生气?」 蔡知府脸色大变,怒道:「不管他曾经是几品官,他现在是本官的部下!他这样擅作主张,也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吧!」 正盛怒间,敲门声响起,蔡知府给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立刻走过去,打开门斥责道:「没见老爷正忙吗?什么事不能待会说?」 门外的家丁深深一揖,颤声道:「门外叶夫人求见知府大人!」 师爷转过头,看向蔡知府,眼神似在询问。 蔡知府听到来者名讳,愈加愤怒,大声喝道:「都是他们办事不利,给本官惹了这么多麻烦,还敢来找本官!告诉她不见!」 师爷转身对家丁说道:「你就说老爷今日身体不适,让她先回去吧。等过几日老爷身体好了些,她再过来!」 家丁闻言连忙躬身退出。 师爷关上门,走到蔡知府的身边好言说道:「大人,说不定叶夫人有什么事要找您呢,真的不见吗?事到如今,我们该报团取暖!您想想,一旦夏云卿真查到这铁矿是翊王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蔡知府委身坐在太师椅上,深深地喘了口气,冷冷地道:「哼!那种女人本官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是当初给云长老几分薄面,我是断然不会要她的!如今那个色胆包天的云长老已死,他们马帮又办事不利,让夏云卿将矛头对准了老夫,这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还有什么用!」说完,便微微合上了眼。 忽然,敲门声又响起。蔡知府一皱眉头,师爷立刻转身去开门。 他猛地拉开门,刚要发脾气,一看来者,顿时一怔。 他转过身,朝着那个官兵一挥手,两个人便静悄悄地离开了屋子。 门外的人款款迈进屋里,随后紧紧关上了房门。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道每吟秋月澹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潇湘的静夜里,皎洁的月光洒满房,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叮当作响,一阵甜腻的香气幽幽传来。 蔡知府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谁来了。 不过一会儿,一双保养甚好的纤纤玉手,搭在他的双肩上,轻柔而有力地为他按摩起来。 蔡知府深深吸了口气,觉得通体舒畅,终于开口说道:「本官有那么多女人,只有你是最会服侍人,总是知道男人需要什么!」 耳边一个温柔甜腻的声音,缓缓传来:「只要大人不嫌弃奴家粗手笨脚的,奴家愿意日日服侍您!」这魅惑百生的声音,正来自马蕙兰。 蔡知府也不睁开眼睛,只厉声说道:「你光会服侍我有什么用?只会把事情办得一团糟!本官可不需要一个,年老色衰的粗使婢女!」 话音甫落,只听得「噗通」一声,马蕙兰直挺挺的,在他身旁跪了下去。 继而,耳边幽幽传来一阵,楚楚可怜的呜咽声:「大人明鉴啊!不是我们办事不利,是那少帮主太厉害了!她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们了。我也是想尽了办法,却未料到,她竟联手夏云卿一起查案!查到现在这步,铁矿被查封了、三宝也成了通缉犯,我已是无能为力了!该您出手了啊!」 蔡知府微微眯起眼睛,斜睨着地上的女子,冷漠地说道:「哼!现在倒是学会找借口了,早干嘛去了?在他们开始插手此事时,你们就该一刀解决了他们!你们任他们查到这个地步,本官可管不了了!」 马蕙兰一惊,连忙抱住他的腿,娇声哀求着:「您是知府大老爷,整个灵州都是您说了算!您若是都没办法了,还有谁能办法啊?」 蔡知府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哼,换做以前,或许本官还能解决!可如今灵州来了个夏云卿。别看他虽然官不大,可在朝中的力量,却不可小觑。本官是不会蠢到和他硬碰硬的。」 马蕙兰拉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说道:「蔡大人,您可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眼看着咱们大事要成了!事成之后,自然也少不了您的好处啊!」 蔡知府撑开一只眼,气愤将马蕙兰一脚踹倒在地,冷哼道:「你要本官管你们?那本官头上的乌纱还要不要了?本官可警告你,让你那个堂弟尽快处理好此事。若真给本官惹上什么麻烦,就休怪本官到时候弃车保帅了!」 马蕙兰捂着肿胀的小腹,跌坐在地上,低声应道:「是,我们一定尽快办好此事,觉不会牵连大人的!」 蔡知府瞥她一眼,悠然说道:「你要是这么说,还算识趣!」 说着,他双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坐在地上的马蕙兰。 只见她眉目如画、肤光胜雪,眉间一颗美人痣甚是妖娆。一身眼里的红裙绿袄,裹着她纤细的腰肢,和高高的胸脯。 蔡知府不由得欲-火中烧、渐渐难以自持。 他一把拉住马慧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嘿嘿Yin-笑着:「不过,既然你来都来了,该做的事……就顺便做了吧!快给本官暖被窝去。」 「是,奴家知道了。」马蕙兰应声款款站起身来,一面往床榻走去,一面宽下衣衫来。 走到床边时,她全身上下仅剩一个粉红色绣花的肚兜。 她掀开被窝,自己钻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向蔡知府,柔声道:「大人,被窝里已经暖了,您可以进来了!」 蔡知府闻言,才从太师椅上慢悠悠站起身来,迈着方步走了过去。 他刚坐在床边,马蕙兰立刻从被窝里走出来,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小心翼翼地为他宽衣解带。 直至服侍蔡知府上了床,她才吹熄了灯火,转身上床,放下了帷幔 …… ------------------------------------- 北风呼啸,寒霜又厚又密。鸡鸟在清晨鸣叫,枯黄的桐叶,在晨光中飒飒飘落。窗外传来一阵悦耳清脆的笛声,唤醒了院子里每一位沉睡的人。 鹿宁睁开眼,披上衣服缓缓走下床来。 素手推开窗子,落眼处是一位白衣少年,正斜倚在银装素裹的树下吹笛。 鹿宁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支腮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听到你的笛声,都觉得岁月静好,似乎所有不开心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听到鹿宁的声音,胡七立刻放下笛子,走到窗边来:「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吹笛子,让你觉得每一天都岁月静好,好不好?」 鹿宁俏脸一红,立刻垂下眼睑:「你后背的伤好了吗?可有留疤吗?」 胡七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发簪,轻轻插在她发髻上,柔声道:「那点小伤早就好了。若真为你留了道疤,我反而更高兴。」 鹿宁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胡七灿然一笑,脉脉望着她:「这是我亲手雕刻的发簪,特意送给你的!」 鹿宁取下那根木质的发簪,放在手中把玩端详:发簪的顶端,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细腻精巧的莲花。 她握着发簪,轻声说道:「小七,我平日里不喜欢任何饰物,你不必送我这些的……」 胡七笑了笑,又帮她戴好发簪,柔声道:「我知道你瞧不上那些俗物!不过,这支是我亲手刻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你可不能拒绝。」 看着胡七清澈温暖的双眸,鹿宁心中一动,略一沉吟之后,才轻声道:「好吧,那我收下了。谢谢……」 二人正说话间,院门忽地被推开,几个衙役神色匆匆走进门来,直奔夏云卿的书房。 几人在书房门外止步,拱手一揖,大声说道:「夏大人,出事了!」 书房的大门即刻被打开,夏云卿一身常服迈出门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一名衙役站出来,面色阴沉地说道:「回大人,今早在河边发现一个老翁的尸体。经仵作初步判定,此人应该是溺死在河里的。」 夏云卿松了口气,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案件,便吩咐道:「知道了,先去通知死者的亲属吧,老夫收拾收拾就过去。」 那个衙役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又道:「大人,此时有些蹊跷……」 夏云卿长眉一挑,问道:「有什么蹊跷的?」 几个衙役相互看了一眼,仿佛下定决心般,沉声说道:「回大人,此人是银矿中一名劳作的囚犯,他昨日刚被放出来,今日就被溺毙在河里。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夏云卿一怔,想起监狱中那些人说的话,也顾不得更衣,忙道:「你在前头带路,老夫要去现场看一看!」 鹿宁听到他们的谈话,立刻冲出屋子走上前去:「夏大人,矿场的人我大多都见过,不如我一起跟您去吧,或许还能帮上忙!」 夏云卿微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不做推辞。 听闻鹿宁要跟去,胡七和托托哪里还呆得住,也纷纷跟了上去。 ------------------------------------- 一行人还来不及收拾,就匆匆赶往城外一条小河边。那里早有衙役,将命案现场围了起来。众人见夏云卿到来,立刻迎上去一一行礼。 随即,便带他走到一个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旁。仵作俯身掀开白布, 里面露出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脸。 夏云卿紧皱眉头,向仵作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溺死吗?」 仵作将尸体的头部和肩部费力转过去,指着后颈上五个清晰的指印,解释道:「大人请看这里!此人应该被人掐住脖子,猛按进水中才溺毙而亡的!」 鹿宁也凑过来,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忽然失惊叫道:「夏大人,我见过这个老伯!那日我扮成牢犯,在暗访银矿、收集证据的时候,正是这位老伯劝我,不要拿走那些铁块!所以,他的脸我记得很清楚!」 夏云卿捋着长髯,沉吟许久,黯然叹道:「或许这是巧合吧!此案还待详查,且不可妄下定论。这样吧,先派人给他的家人送点银两,将他好生安葬吧!」 话音刚落,又听见远处一个衙役,一面往这边急奔,一边失声大叫道:「夏大人,不好了!山里又发现了三具死尸,好像是被猛兽咬死的!」 夏云卿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沉声问道:「什么?又有三具死尸?在哪里,快带老夫去看看!」 说罢,那个衙役一抬手,立刻跑在前面引路。鹿宁与胡七愁眉相对,没有说话,也径自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凤鸣山的风栖洞中,只见刚入洞口的地方,躺着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具少了右边的胳膊,一具少了头颅,另一具,则是整个下半身都不见了。 洞中两侧的石壁上和地上,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以及碎肉,残值断臂被丢在一旁,上面还有被野兽啃食过的痕迹。 整个场面十分血腥,前来的衙役没有心里准备,一个个脸色惊恐,立刻调头跑出洞穴,纷纷呕吐起来。 胡七只看了一眼,也连忙跑出洞外,干呕了半天。 鹿宁却拼命忍住胃中的翻涌,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三具尸体,忽然叫道:「夏大人,不对!这些人不是被野兽咬死,而是被人杀害的!」 夏云卿听到这话,也顾不得腹中的不适,连忙问道:「鹿帮主这样说,可是有何证据?」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七章 香气氛氲百和然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指着那三人身上的切口,说道:「大人您看,他们的伤口十分平整,这明明就是被刀切的,并非被野兽撕咬所致!而且,他们的四肢均有被捆绑的痕迹,想必是有人将他们绑来此处残害的!」 说罢,她又看了看,那两个尚且能辨出面目的头颅,突然黛眉一蹙:「大人,这两个人……我在矿中也见过……」 听到这话,夏云卿心头一震,一股凉气登时从顶门上直扑下来。 呆立了许久,他魂飞天外般喃喃道:「莫非……他们也是刚被放出来,就惨遭毒手了?那杀害他们的人会是谁呢?矿场里的人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 鹿宁微一迟疑,低声讷讷道:「也有可能是马帮……或蔡知府的人干的!」 话一说完,托托也变了脸色,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山洞外又传来一声疾呼:「夏大人,不好了!」 夏云卿急忙走出来,脱口问道:「怎么了,是又发现尸体了吗?」 洞外的衙役一怔,继而点了点头:「前面的山谷里又发现五具尸体,好像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未等夏云卿开口,鹿宁已走出洞穴,沉声道:「先别下定论!带我们去看看!」 衙役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带着几人,步来到一片荆棘丛生的山谷里。 靠近之后,才看见有五具尸体,正安然地躺在谷底。 鹿宁已顾不得血腥和恐惧,急忙奔过去,蹲下来细细详查检查了一番,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夏云卿见她脸上变了颜色,心头又是一震,问道:「莫非……他们也是被人杀害的?」 鹿宁点了点头,颤声道:「这次凶手毫不遮掩,他们手腕上捆绑的绳索还在,应该是被人从山谷上推下来的,他们头颅着地、当场暴毙!」 夏云卿蓦地里眼前金星飞舞,高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幸好胡七伸手在他背后一托,才令他不至摔倒。 托托却双目喷火,愤恨地怒骂道:「可恶!究竟是谁下此狠手?俺要是抓到这贼人,一定亲手把他脑袋拧下来!」 夏云卿已神思恍惚,喃喃道:「莫非、莫非这些人……也是矿场里的人吗?」 鹿宁摇了摇头,面有难色:「抱歉,这几个人我没什么印象,但估计十之八九也是矿场的牢犯。」 胡七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这凶手心狠手辣,竟连杀数条人命,怕是在警告我们——再追查下去,下场便会和他们一样!」 托托乱舞着狼牙棒,扬天咆哮着:「俺托托不怕!俺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鸟人!」 「既然他们都是来自矿场,不如我们先去矿场看看。也许还有些没走的人,我们可以让他们来认一下尸体,顺便问一下情况!」鹿宁提议道。 夏云卿此时心乱如麻、一筹莫展,唯有颔首道:「好!事不宜迟,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 天幕低垂,黑云压顶,天地之间突然一片阴沉。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城外五里处,铁矿所在的驻军地。 极目远眺,满目萧杀。整个驻军地空荡荡地,哪里有半个人影? 待走近之后,才见到尸横遍地、血染黄沙,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而刺鼻的血腥之气。 夏云卿步履踉跄地走下轿子,他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但见到眼前这等情景,双手仍不住的剧烈发抖,整个人看似摇摇欲坠。 胡七连忙跑过去,一把扶住他。鹿宁和托托也跃下马背,飞奔进去。 鹿宁弯腰检查着地上的每具尸体,托托 则一间、一间营房地踹开门,检查里面是否还留有活口。 胡七扶着夏云卿行至跟前,高声问道:「小鹿,怎么样了?」 鹿宁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没留下任何活口!」 夏云卿脸色煞白,颤声道:「死的可都是府衙内的衙役?」 鹿宁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忍开口。 正说话间,托托怒发冲冠地从营帐里冲了出来,举着狼牙棒在空中,发疯般胡乱挥舞着。 鹿宁见他如此失控,心中便料到了三分:「义兄,可有活口?」 托托暴跳如雷,大声斥骂道:「那个马三宝不见了!军营中所有官兵都被一刀毙命!那种刀法除了马三宝还会有谁,那可是他的兄弟啊!」 托托虽然鲁莽,生平却最痛恨这种不顾情谊的人。见此场景,他自然是胸中激愤、难以发泄。 鹿宁忽然脸色大变,叫道:「不好,怕是铁矿中的人有危险!」 还未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她已转过身急急奔向铁矿之中。 夏云卿面如死灰,颤抖着双手指着银矿:「走,咱们也去看看!」 胡七咬着牙关,扶着夏云卿,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尸体,蹒跚往银矿中走去。 一路上,夏云卿看着地上一具具昨日还鲜活,今日却已毫无生的尸体时,顿感一颗心不住的下沉、再下沉。 他双眼泪水盈眶,望出来的道路,都是模糊一片。 二人失魂落魄地走到银矿洞口,胡七扶着夏云卿等在外面,不敢让他再往里走去。夏云卿却悲愤难当,不顾劝阻,冲撞进去。 只见遍地尸身血海的当中,正威立一位红衣少女,背对着他,苗条的背影在微微颤动。 夏云卿双眼模糊,颤声问道:「他们……也全都死了吗?」 鹿宁背着身子,呆了一呆,沉吟道:「嗯,都是被一刀毙命,无一活口!」 夏云卿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隔了良久,才听他喃喃自责道:「有什么怨恨来找老夫就好了,为何要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下手!为什么?」 胡七铁青着脸,义愤填膺地骂道:「想必是那个马三宝自知恶行败露,所以干脆破釜沉舟、杀人灭口,毁灭自己私开铁矿的证据!」 「证据?」夏云卿猛地想起了什么,登时脸上变色、眸光一紧,高声叫道:「快,快回府衙去,那些狱中的牢犯有危险了!」 胡七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马三宝再厉害,也不敢独闯府衙吧!」 正说话间,一个衙役满头大汗地急奔过来,一见到夏云卿便拜倒磕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夏云卿伸手抓住他的胸口,摇晃了几下,失声问道:「可是府衙牢房出事了?」 那个衙役一脸惊恐之色,气急败坏地道:「方才牢房起了大火,火势太猛,我们根本来不及营救。牢房中的犯人无一人逃出,全部被大火吞噬了!」 夏云卿勉强听完最后一个字,怔怔地掉下泪来,却再也撑不住,便轰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雪后初晴,白云惨淡,连日光都变得寒冷。 清晨起,打开门看到的是满地皑皑的白雪。房檐上的积雪还未化,院落的梅枝仍被冰雪凝冻。 鹿宁披着貂裘坐在窗前,眺望着银装素裹的世界,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落眼处却看见一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雪人。它身上系的红色斗篷,正随风飘扬。鹿宁倚着窗棂支颐浅笑,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的佳作。 她缓缓趴在双臂上,望着那 个微笑的雪人正自出神: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羡慕那个逍遥自在、没心没肺的少年。因为他无论在多艰苦的环境中,总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找到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 忽然,迎面一道白光飞来,鹿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不由得「哎呦」一声惊叫,只觉得手心里一片冰凉。 她连忙摊开手掌来看,发现自己方才抓的竟是一个雪团。雪在温暖的掌心已经融化,只留下一片冰水。 鹿宁探出身子四顾,出声叫道:「小七,是你吗?你躲在哪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随即,一个潇洒飘逸的身影,从树后翩然走出。 胡七脸如冠玉、唇若点朱,一身宝蓝缎子锦袍,身披一件霜色狐裘,满头青丝,用一条银色丝带系在脑后。 他踩着满地霜雪,神采飞扬地走向她。 鹿宁望着窗外白茫茫天地之间,那抹丰姿如玉的身影,忍不住赞叹道: 这样的身姿,这样的容颜!就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他身上,好像也不为过! 「小七,你怎么每天都起得这么早?我好像每次开窗都能看到你!」 胡七斜倚着窗棂,脸显傲色:「天刚明时,乃天地间灵气最旺盛的时候。我喜欢在那个时候起来,用自己的心去看这个世界。」 鹿宁一挑眉头,微微笑道:「哦?那你都看到什么了?」 胡七抱着双臂仰望云端,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听过,雪花飘然落地的声音?能不能感觉到,梅花一夜之间慢慢绽开的那种美妙?」 鹿宁听他说得奇,不禁哑然失笑道:「这么细微的声音,人如何能听到?」 胡七凑到她的面前,盈盈笑道:「这些都是天地赐给我们的礼物,用眼睛是看不到的,要用心去看!」 鹿宁听他说的如痴如醉,不禁若有所思:她无法像胡七这般心如皎月。昨天晚上,矿场中那惨烈的一幕,折磨得她难以入睡,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她望着胡七温情脉脉的双眸,低声问道:「夏大人起来了吗?」 胡七神色一黯,低低地说道:「我早上去探望过,夫人说夏大人昨晚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昨日我见他流泪了,怕是太过伤心了!」 鹿宁垂下眼眸,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夏大人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胡七目光炯炯的凝着她,笑容温和:「小鹿,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咱们是时候该回去马帮,和马慧兰做个决断了!」 鹿宁略一沉吟,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呀,本来我还想顾及叶伯伯的面子,不愿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可如今他们将事情做绝,咱们也不必再客气了!」 二人正说话间,夏云卿的房门被打开,夏夫人容色憔悴地走出门来。 她看到院中的男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们起的好早啊!」 鹿宁循声转过身去看到夏夫人,连忙跑过去:「我本来一早就想去探望夏大人,却怕打扰他休息。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夏夫人眼波微动,黯然道:「老爷刚刚醒来,却一直在深深自责,觉得自己非但没将凶手绳之于法,反而害死了那么多人!」 鹿宁与胡七对看了一眼,便道:「那辛苦夫人好好照顾夏大人。我们就先不去打扰他了!今天我们还有些事要做,怕是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了。」 夏夫人一怔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们一路小心!」 说罢,便目送着两个人转身离去。 二人骑着一白一黑两匹神骏,驰骋在茫茫天地之间,白璧无瑕的雪地上留下两串清晰的马蹄印。 驶到路口,他们勒马止步,远远的看向那个气派的朱漆大门,却迟疑不前。 胡七警惕地说道:「小鹿,门前的守卫又多了两人,想必是防着我们的。」 鹿宁点了点头,沉声道:「嗯。看来叶孤鸣要与我撕破脸了!」 胡七又问道:「今日必是凶险万分,为何不让托托前来助阵?」 鹿宁黛眉微蹙,说道:「他若是来了,和叶孤鸣动起手来谁能拉得住?到时候必定是两败俱伤,不好收场!再说,今日我们会直面马蕙兰,她那些腌臜事儿,若是托托听到了,就他那个脾气,怕是会忍不住杀了她!」 胡七微微颔首,深表赞同。 两个人收缰缓行,走向门口。 守门的几名壮汉听得马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白雪弥漫的大道上,有两乘马并辔而来,马上人一红一白,正是鹿宁与胡七。 几个人对看一眼,立时站成一排,挡在门前,将二人拦在门外。 二人也不下马,只神色冷冽地俯视着几人。 胡七语气讥讽:「呦,这不是马帮的看门狗吗?可真是尽忠职守!」 为首的紫面大汉强忍怒气,高声呵道:「总管有令,二位已被逐出马帮,从此以后,不可再踏入这里半步!」 鹿宁闻言纵声笑道:「真是胡扯!胡七本就不是马帮之人,又何谈逐出之说?我这个少帮主是老帮主亲点的,叶孤鸣有什么资格罢黜我!」 紫面大汉面有难色,拱手道:「抱歉,少帮主!这是叶总管吩咐的,他说你们害死了云长老,如同残害手足,绝对不能放进来!否则,我们几个就要被逐出门去!」 鹿宁听他说的诚恳,不愿再多加为难,便道:「好,今日我不进去,你去叫马蕙兰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紫面大汉迟疑道:「这……不知少帮主叫夫人何事?」 鹿宁见他不肯去通传,便不疾不徐从腰间抽出九节鞭,幽幽道:「就凭你方才叫我一声少帮主的面子上,我奉劝你,面前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你叫她出来,我问完话便走!要么我冲进去,亲自找她问话!就凭你们几个,可是拦不住我的!」 紫面大汉碍于鹿宁的身份,心下已然怯了。 可他转念一想,若将不会武功的叶夫人叫出来,她要是真和少帮主发生争执受了伤,自己也难以再留在帮中了。 正在他 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大汉手持棍棒,簇拥着一身红裙绿袄的马蕙兰,昂首阔步走出门来。 马蕙兰一双亮如宝石的美眸,盯着马上的少年,盈盈笑道:「胡兄弟,几日不见,风姿又见绰约了!真是端的一表人才!」 胡七昂着头,冷冷一笑:「你不必再费心了,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马蕙兰掩嘴一笑,道:「胡兄弟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转而,她似笑非笑的看向鹿宁,问道:「怎么,听闻少帮主找我问话,不知有何赐教啊?」 鹿宁扫了一圈她身旁的人,问道:「青峰呢?」 今日之事,她不想那个少年听到,因此才问了一句。 提及儿子,马蕙兰气不打一处来,恨恨说道:「少帮主,既然你已与胡七定情,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儿子!他那日受到你的蛊惑,为你挡了鞭子,至今重伤未愈。难道你还嫌不够吗?还要他为你付出生命,才满意吗?」 鹿宁虽然平日里能言善辩,可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听马蕙兰如此污蔑自己,不由得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还是胡七接过话头,冷嘲热讽道:「叶夫人这是自己不知检点、朝三暮四、净做些下流污秽之事,所以看到清白的女儿家,就难免心生怨念,非要泼人家一身脏水才满意吗?」 马蕙兰听他这般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们二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每个人都看得清楚,还敢说我污蔑她?」 胡七哈哈一笑,又是一阵引言怪气:「我们两个未婚男女,就算眉来眼去又如何?不像叶夫人,已经嫁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竟还不知足。不但花钱包养年轻貌美的戏子,还和年老体衰的云长老勾搭成女干,您的品味还真是独特啊!」 「你!」马蕙兰一张鹅蛋脸涨得通红,一瞥之间,见周围人的脸上,顿现诧异至极的神色。 她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反唇相讥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若是平白无故污蔑一个妇人的清白,我们老爷定不会轻饶了你的!」 胡七冷哼了一声,面现不屑之色:「你以为那个戏子逃走、云长老死了,就没人揭发你的罪行了吗?我胡七就是证据!当初我刚到马帮,你就百般引诱我。我将你骂走之后,你竟假扮成少帮主的样子,半夜潜入我的房间!当真不要脸!」 鹿宁一惊,面红耳赤的看向胡七,满眼的惊诧。 胡七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与你细细说来!」 鹿宁缓过神来,插口怒道:「和这种人说什么废话!马蕙兰,我且问你,你把马三宝藏到哪了?」 马蕙兰心下一颤,却佯装不知:「什么马三宝?我没听过!」 鹿宁自然不会放过她:「你会连自己堂弟的名字都忘了吗?要不要我叫来叶孤鸣,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人!」 马蕙兰却不以为意,只淡淡道:「原来你是在说我堂弟啊!他那么大的人了,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又不会来向我报备,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鹿宁秀眉微竖,冷然道:「你与马三宝虽是堂姐弟,却暗藏私情!要是连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天下怕是没人知道他的藏身处了吧!」 听鹿宁语出惊人,一旁的兄弟们大惊失色,却碍着马蕙兰的身份,谁也不敢出声,更不敢抬眼去瞧她。 马蕙兰大吃一惊:想不到鹿宁他们,竟连这么隐秘的事都查出来了! 她哼了一声,又道:「我与堂弟自幼相伴长大,情分是亲近了些,却没你说的那般不堪。我倒是想问你,你一个女子,一直逼问我堂弟的去处,是何用意?」 鹿宁指着马 蕙兰的脸,大声质问道:「你与马三宝勾结官府私开铁矿,因为矿山被查封,马三宝竟残忍杀害了数十条人命,企图灭口!如今他畏罪潜逃,证据确凿,你还敢窝藏逃犯吗?」 此言一出,旁观众人「啊」地一下,齐声惊呼。 方才听他们二人对话,本就听得心惊肉跳,现在又牵扯出人命案来,更是人心惶惶。 马蕙兰满肚子没好气,也扯破了脸皮:「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你口口声声说证据确凿,那你拿出证据来!再说,你是官府吗?就算是抓犯人,也轮不到你头上!」 鹿宁秀眉微蹩,正色道:「方才胡七说得事情,你桩桩件件都可以抵死不认!可那日我暗访铁矿,亲眼瞧着你与马三宝,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铁矿是我帮着夏大人一起查封的,你堂弟也是我们亲手抓的,这每一件事,都有在场所有人见证,你可赖不掉!」 马蕙兰只斜晃了她一眼,并不在意:「那铁矿中所有的人已被杀了,你说的这些证人都不在了,还如何指责我?」 鹿宁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凝视她沉默了很久,才冷笑道:「我方才只说你堂弟杀了数十口人,可没说矿场上的人死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蕙兰自知说错了话,干脆将心一横,大声叫道:「就算我知道马三宝藏在哪里,就是不肯交出人来,你又能奈我如何?」 鹿宁手中银鞭一甩,凛然道:「那就休怪我今日硬闯马帮了!你这几个手下,可是拦不住我的,况且,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拦我!」 听她说出这话,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人人手提棍棒,却谁也不肯上前。 马蕙兰神色傲慢,全然不将她放在眼内,向着左右的人,大声说道:「这里是灵州分号,是叶总管说了算!他已经下了命令,这两人不可再踏入马帮半步,否则管杀不管埋!」 被她这么一鼓舞,众人暗暗叹气,不得不又走向前几步。 鹿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向众人横扫一眼,冷然说道:「看来今日你们是定要与我为敌了,那待会儿动起手来,就休怪我不念平日的情分了!」 说着,她双手收紧九节鞭,气势汹汹地与众人对峙起来。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都给我住手!」 众人的眼光一齐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身材魁伟、面如重枣的男子,提着大刀跨出门来。 马蕙兰看到来者,脸上倏地血色全无,惨白如纸,忍不住身子一颤!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三十九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狂风嘶吼,将每个人柔嫩的双颊都吹得通红。风停了,天上的云,却像墨一样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叶孤鸣的出现,及时制止了无法挽回的冲突,却也让在场每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马蕙兰。 只见她袅袅娜娜走到叶孤鸣身边,柔声问道:「老爷,不是说今日要去办事吗。您这是还没出门?还是已经回来了?」 叶孤鸣充耳不闻,与她擦肩而过,径直来到鹿宁的马前,沉声道:「少帮主可是前来要人的?」 鹿宁面色如恒,昂然道:「我们正帮着夏大人,找寻马三宝这个贼人!」 叶孤鸣迟疑道:「如今我叶孤鸣的话,不知在少帮主那里,可还愿意相信?」 当日在灵堂之事,让鹿宁对他多了一层戒备之心。马蕙兰之事又让她对叶孤鸣心生鄙夷。 她正要斥退,却转念一想:叶孤鸣虽然糊涂,有时还是非不分、矫枉过正,却也并非一个恶人,不如先听他要说些什么,再另做打算! 心念甫定,鹿宁淡淡一笑:「叶总管是我的长辈!吾辈愿悉听指教!」 叶孤鸣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近日来待在帮中,每日都四处巡视,并未见过马三宝出现在此!」 鹿宁微一迟疑,又问道:「那叶总管可知,马三宝如今身在何处?」 叶孤鸣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确实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但若是我发现了此人的藏身之处,定会亲自绑了他去见夏大人,绝不会藏私!」 鹿宁听他说得不像有假,便不再追问下去。 鹿宁勒紧缰绳,悠悠道:「叶总管,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还有,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便不会再贸然打搅了!告辞!」 「等等!」叶孤鸣喊住她,略一迟疑,又问道:「当日前去暗访的还有谁?」 鹿宁一怔,深明其意,便道:「托托随我一起去的,当日之事,他看得清楚!」 说完,她也不回头,一扬马鞭向外急奔。 叶孤鸣转过身来,环视众人一眼,淡然说道:「她无论何时都是咱们的少帮主,下次与她说话都要客气一些!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如释重负,连忙拱手一揖,纷纷退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人散去,叶孤鸣走到马蕙兰身旁,也不去看她,只冷声说道:「看来,咱们该好好谈谈了!」说罢,便提步走进门去。 马蕙兰面如死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卧房,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 正在屋内养伤的叶青峰,听到院外的嘈杂之中,还夹杂着鹿宁清脆悦耳的声音,便立刻披上大氅匆匆走出屋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位黑漆脸皮、满脸浓髯的男子,正在院中埋头铲雪。 叶青峰疾步走过去,拱手问道:「许叔,方才门外喧闹,可是少帮主回来了?」 许姓男子一抬头,看到一张惨白稚嫩的脸,慌忙低下头:「方才是少帮主回来了!不过,她被总管拦在门外,吵了几句又离开了。」 叶青峰一双漆黑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又立刻暗淡下去。 几日不见,他对鹿宁甚是思念。可他尚不能懂,这种抓耳挠腮、茶饭不思的感觉是什么。 他低低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让少帮主进来?」 许姓男子回想起方才门口的一幕,立时抓耳挠腮,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半天,他只能敷衍道:「还不是因为云长老的事,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所以双方一言不合,就又吵起来了!」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去铲雪,企图掩盖此刻的慌乱。 叶青峰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又恭敬问道:「许叔,少帮主可有说……她现在居住在何处?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许姓男子直起身子,尴尬地笑了笑:「时间仓促,没来得及问少帮主。不过,她今天是和胡七一起过来的。」 听到鹿宁与胡七在一起,叶青峰不由得心中一酸。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才问道:「许叔,我父母呢?」 提到叶氏夫妇,许姓男子全身一僵,随口敷衍道:「他们可能……可能是回屋了吧……」 叶青峰并没看出他的不对劲,只恭敬地拱手道谢,转身往马蕙兰的屋子缓步走去。 待叶青峰离开,许姓男子才缓缓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哎,可怜的孩子!」 门外的人群渐渐散去,叶孤鸣和马慧兰一前一后,回到马蕙兰那间馥郁芬芳、暖意融融的闺房中。 叶孤鸣茫然四顾,看着这里陌生且熟悉的一切,心下五味杂陈:他为了保持习武之人的一口真气,已经很少进到这个屋子里了。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上次来这里与自己的妻子温存,是何年何月的事! 心神愧疚的同时,却又不由得想到——即便如此,妻子应该也不会寂寞吧! 在每一个她独眠的长夜,当自己在院内精进刀法之时,她也应该正在与其他男子,在这屋里偷欢恩爱吧! 想到此处,叶孤鸣心中悲愤交加、妒火中烧: 虽然是自己冷落了她在先!可她也不该玷污这张,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床榻!她不该如此羞辱自己、羞辱马帮,更不该羞辱自己的孩子! 先到此处,叶孤鸣愤然转过身来,目光森然的瞪着自己曾深爱的妻子。 他宽厚的嘴角在微微颤动,似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唯有手中那把从未离身的宝刀,却不曾放下半分。 马蕙兰俏立在窗前,呆望着窗外的大雪,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对叶孤鸣凌厉的目光视若无睹。 看不出她此时有任何的畏惧或慌张,已那一抹无澜的平静,似乎在等着这一刻已久。 叶孤鸣深深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问道:「兰妹,方才鹿宁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此刻,他虽然故作镇定,可内心却在滴血: 事到如今,他更加希望,方才胡七和鹿宁只是为了逼问她而造谣。马慧兰那些香艳的故事,都是子虚乌有的! 马蕙兰忽然眼眶一红、珠泪欲滴。 她转过身来,幽怨的看着叶孤鸣,哽咽道:「叶大哥,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那胡七本就是个油滑的浪荡公子,他说的话你怎可信?」 屋外,叶青峰已走到门口。他刚要推门而入,忽然听见二人的对话,心下不由得骇然,立时收住了手脚,忍不住站在门口屏息聆听。 看着马慧兰此时的神色言行,叶孤鸣竟心下惶恐: 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若她此时又哭又闹、大喊冤枉,这事或许就是假的。 可她此时明明神色淡定,却还在演戏,故作楚楚可怜。那就说明,她是在利用自己对她的信任,想要死撑到底。 他无比痛苦地望着妻子,沉声道:「好,胡七是外人,我们不了解他,自然可以不信。可鹿宁呢,她与你无冤无仇,莫非她也在冤枉你吗?」 马蕙兰一怔,继而轻轻啜泣了几声,哀婉地说道:「叶大哥,你还真是个糊涂人!上次你与鹿宁在灵堂中撕破脸,她肯定是一时气不过才会污蔑我!」 马慧兰愈试图遮掩,叶孤鸣的心就愈加沉痛。 他本就不善言辞,自知和马慧兰辩解不过,索性单刀直入:「兰妹,鹿宁不是这样的人,她方才一句话便诈出你的实话。你是走投无路,才要与她动手的。我在一旁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想狡辩吗?」 马蕙兰蹙起纤纤眉梢,掩着面轻声哽咽道:「叶大哥,你也知道,我与三宝自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一起长大,自然情感深厚。平日里,我们二人是比寻常的姐弟更亲近了些,却绝无她说的那般不堪!这一点,旁人不理解,难道你也不能理解吗?」 说完,她泪珠莹然地望着叶孤鸣,轻咬着下唇,似有满腹委屈,却无处可说。 门外的叶青峰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大概。他双手撑着墙壁,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在颤抖。 看着马慧兰此时的满目酸楚、苍白惨淡的脸,又听她提及自己悲苦的身世,叶孤鸣心下一颤,霎时回忆起二人往昔的一幕幕。 他的心忽然柔软起来,想着此时她若肯坦白,并诚心认错,自己就不会再去责备她。 而且这件事,他以后一定一字不提,还会加倍爱她,弥补过往的一切! 想到此,叶孤鸣一步步走到马慧兰跟前,呆立片刻,才沉声开口:「蕙兰,我虽然不会说话,却也不是个傻子。你我成婚已有十余年,又育有一子,今日我叶孤鸣立刀在此,要问你一句实话!倘若真是那鹿宁胡说八道,我宁可与鬼力赤撕破脸,也要去砍了她。但若你骗我,我便杀了你!」 马蕙兰瞧见他手中大刀陡立,突然收起哭声,涩然一笑:「叶大哥,你要是这样说,我百口莫辩!就当我这么多年的情感,算是错付了……!」 她嘴上说得坦然,实则心中早有打算:事到如今,肖玉楼失踪、云长老已死,马三则是自己人。蔡知府他不敢得罪,即便想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叶孤鸣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隔了半晌,才缓缓道:「兰妹,鹿宁说,当时在矿场有许多人,都看到你们二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若我能找出一人来询问,便能证明是你撒谎!」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三十九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却不以为意地狡黠一笑,挑衅般说道:「叶大哥,莫不是你都忘了?那些人全死了,你上哪儿找人去?」 叶孤鸣见她仍旧执迷不悟,不由得沉沉叹口气:「兰妹,你难道忘了托托也在现场吗?就算这天下的人都会撒谎,托托也绝不会!你若不肯承认,咱俩现在就去问他,只要他说的与鹿宁说的一般无二,我立刻杀了你!」 听到这里,马蕙兰顿时脸色大变。 怔然片刻,她忽然仰头大笑,咬牙道:「叶孤鸣啊,叶孤鸣!你说你,当一辈子傻子不好吗?凡事非要问个清楚,那咱们……可就再无转圜之地了!」 此言一出,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的男子,皆心下一片冰凉! 叶青峰一时情急,想推门而入,因为他怕父亲会一时冲动杀了母亲。可他又怕母亲看到自己,会羞愤自尽。 迟疑许久,他只能无力的靠在墙上,独自悲切。 叶孤鸣深深望着挚爱的妻子,语调甚是苦涩:「兰妹,今日之事,就算你不肯承认,难道你我二人……还能回到从前吗?你还想让瞒我多久?」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如被人狠狠揪住一般疼痛难忍。 马蕙兰却突然凄厉一笑,冷冷瞪着他,凛声问道:「从前?你说的从前,可是你将我从鬼力赤身边带走那时吗?」 叶孤鸣骇然怔住,细细回味良久,才知其意,不由得惊诧道:「莫非、莫非你当初……喜欢的人是……是我大哥?」 马蕙兰的眼中无限凄凉,冷然说道:「没错,我当初对鬼力赤一见倾心,并已与他私定终身。可你却在此时告诉他,你喜欢我。他一向最看重兄弟之情,不忍推辞,便只能忍痛将我拱手相让!」 这个事实让叶孤鸣震骇得全身冰凉,他望住马慧兰,喃喃道:「都怪我生性木讷,竟不知你与兄长早已在一起!可我是无心的,我看你第一面就喜欢你,所以才想让大哥帮我做媒!难道我做错了吗?」 马蕙兰含泪瞪着他,咬着牙失声质问道:「对,你错了!你错在因喜欢我,就要将我娶到手!而且你知道吗,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打心眼里讨厌你!」 叶孤鸣全身一僵,脸颊微微颤动,顿觉喉头发紧:「兰妹,你……你为何会讨厌我?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 马蕙兰蹙眉等着他,面现厌烦之色:「对,你从来没有得罪过我!你喜欢我、宠爱我,对我百依百顺、无比信任!可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的木讷、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的不解风情、更讨厌你的独断霸道!」 叶孤鸣身子晃了晃,踉跄退了两步,色然问道:「既然你如此讨厌我,为何还要嫁给我?」 马蕙兰仰起头来,怅然一笑,泪水再度滚落:「当初我答应嫁给你,不过是在和鬼力赤赌气……只是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在乎……」 拼命尘封的往事再度被提及,她痛苦地捂着胸口,放任眼泪恣意汹涌而出。 看到她如此伤心欲绝,叶孤鸣只觉得心下窒闷,双手拄着大刀才能勉力站定。 颓然呆立了良久,他才颤声问道:「即便我当初无心拆散了你的姻缘,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又何必要羞辱我?」 马蕙兰渐渐止住哭泣,继而纵声大笑起来,笑声甚是凄凉。 「叶孤鸣,我从嫁你那日起,就没有一日是快活的!你整天板着脸不善言辞,可我需要丈夫的温柔体贴,能时而与我调情说笑。你为了武功常常让我独守空房,我是个女人,我想要与丈夫相拥而眠、耳鬓厮磨!」 马慧兰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冷冷一笑:「没错!你在别人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可你永远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这辈子注定要孤独终老,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伴你左右!」 或许没料到,一向温柔得体的妻子,会对自己说出如此残忍、不留情面的话,叶孤鸣半张着嘴,双眼瞪得浑圆,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如你所说……那咱们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叶孤鸣耷拉着脑袋,这句话不知是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 「是呀,咱们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呢?」马蕙兰推开窗子,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语气荒凉:「你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但我想要的你一样都给不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垂头丧气的丈夫,幽幽说道:「你可知我嫁给你之后,有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这屋顶上的每一条纹路,地上的每一块青砖,我都数过许多遍。我累了想要安慰,病了想要人陪,可身边却总是空荡荡的……」 叶孤鸣愕然,妻子说的这些,是他从未想过的!更无法理解这种寂寞: 他每天晚上躲起来练武,只是知道她不喜欢武功,怕惹她心烦。却不料,这样的体贴,竟无意伤了她! 他哑着嗓子问道:「鬼力赤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你嫁他就会幸福吗?」 马蕙兰轻蔑地笑了笑:「你总是这样,心里佩服着他,却也嫉妒着他。你终其一生想超过他!可你知道吗,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明白: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他是个大英雄,你只不过是个可怜虫!」 听她如此贬低自己,叶孤鸣气得手足冰冷、全身发颤,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说我比不过他,难道你的那些情人就比他好吗?」 马蕙兰轻轻看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胡七也好,肖玉楼也罢,他们不但长相俊美,又是个懂得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妙人!但凡是女子,谁不喜欢这样一个俊俏,又会讨好人的郎君?谁又会喜欢身边,躺着一块木头呢?」 她随手掐断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腊梅,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道:「至于三宝,他不但武艺超群,还是个会疼人的。对我百般柔情、痴心不已,深得我意。」 亲耳听着自己的妻子,当着自己的面,如痴如醉地仰慕着别的男子,这是怎样的羞辱!换做任何男人,可能都会因一时冲动来个手起刀落! 可叶孤鸣虽然因羞愤而满脸紫胀,却仍紧握着双拳,强忍怒火:「难道云长老也长相英俊、才华横溢,十分懂得风月吗?」 他本不该问的,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落于所有人之后! 提及云长老,马蕙兰登时脸色一沉,转过偷来怒瞪着他:「结婚之时,我虽然不爱你,却也没想要背叛你!尤其当儿子出世之后,我更想要与你好好过日子!可将我彻底改变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和那该死的云长老!」 叶孤鸣胸口陡然怒火上升,失去理智地大叫道:「是你自己不知检点、行为放荡,何故将错推到我身上?」 马蕙兰咬着牙,满目悲愤:「就在我生下孩子不久,有一日你外出未归,云长老前来家里帮忙。我好心留他吃晚饭,却不知他在饭菜里下了百媚春,当夜就骗了我的身子……」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鼻子一酸,泪水又流了下来。 叶孤鸣悚然一惊,突然大叫一声:「那为何你当初不和我说?你只要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马蕙兰冷冷瞪着他,幽怨道:「你说得轻松!且不说我一个女子被人骗了身子,如何对自己的丈夫说得出口?那云长老与蔡知府是远方亲戚,又岂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 叶孤鸣猝然一惊,几乎站立不稳,痛心问道:「兰妹,那你就这般委身与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 马蕙兰蓄愤已久,忍不住失声叫道:「难道你忘了,我当初屡次三番劝你赶走云长老。我说过此人奸险,不能留用!可你是怎么回应我的?你说他德高望重、为人正直,说什么也不肯赶他走!你可知,每日你在院中耍刀之时,他都会摸进我房内对我无礼!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有半分察觉?这难道还不是你的错吗?」 一番发自肺腑的质问,问得叶孤鸣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 沉默了许久,他才惭愧地说出这句话。 马蕙兰眼泛泪花,忽然勾起一抹凄然的笑:「说来说去,还是三宝对我最好。他自幼与我相伴,对我十分了解。虽然他也是习武之人,却很会讨我欢心,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着实是个贴心之人……」 「够了!」叶孤鸣顿觉心如刀绞:方才妻子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目光中露出款款深情,这一切都是对他从来没有过的!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妻子有这样的笑容,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叶孤鸣此时已血灌瞳仁,显然是失去了理智,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马蕙兰微微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此时她脸色平和,既无伤心之色,亦无惧怕之意,嘴角还噙着一丝泰然的笑意。 叶孤鸣见她视死如归的模样,凝刀不动,黯然开口:「你难道不怕死吗?」 马蕙兰嫣然一笑,柔声道:「怕什么?是我只顾自己快活,对你不住,所以我的确该死!你动手吧!」说着,她缓缓抬头,准备迎接死亡。 叶孤鸣举着刀的手在微微发颤,尽管他心中万分悲痛,却仍下不去手。 忽然之间,大门被推开。 叶青峰泪流满面地冲进来,张开双臂挡在母亲身前。 「爹,不管娘做错了什么,她都是我娘啊!你不能杀了她!」 叶孤鸣看到自己的儿子突然出现,竟忽然松口气。 随即,他凄然一笑,缓缓收刀,慢慢转过身去,踉跄地推门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一)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风色寒厉,雪花狂舞,大地一片雪白。 屋外北风萧萧,屋内炉火正旺。三个人围坐在炉火边,一边烘烤着身子,一边喝着烧酒,好不惬意。 托托仰头喝干杯中酒,砸吧砸吧嘴:「痛快!」 鹿宁双颊微微泛红,低头把玩着酒杯,轻声叹息道:「也不知我们离开之后,他们怎样了?」 胡七饮尽一杯,向她眨了眨眼,坏笑道:「想必今日咱们一闹,他们定有一场大乱!」 托托放下酒杯,看向鹿宁:「小鹿,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鹿宁用手心托着下巴,微微一沉吟,才道:「现在我们得从长计议。整件事是由我开始调查马帮内鬼而起。当我看完花名册,又要看账本时,云长老就百般阻拦。后来,账房竟突然起火,我们要去救火时,却被一群刺客放暗箭拦下……」 托托凝着劈啪作响的火炉,努力回忆着当夜的场景:「俺记得当时,咱们都在暗处躲避弓箭。叶孤鸣担心叶夫人要去查看,却被一只暗镖袭击。幸好俺及时将他推到,躲过了第一支。可他还是被紧随其后的第二只飞镖,射中了大腿。」 胡七也皱着长眉,插口道:「也就是那一晚,我和小鹿去查看叶夫人安危时,我发现叶夫人竟在和其他男人偷欢,心中也开始对她警惕起来。」 鹿宁咬了咬唇,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当晚在她屋子里的人……会是谁?」 胡七微微思忖,才试着分析道:「当晚云长老在叶孤鸣身旁,如果这飞镖是马三宝的,他当时应该是守在暗处,牵制接近屋子的人。那屋子里的人……就只有肖玉楼了。也难怪他对此事三缄其口了……」 鹿宁默然颔首,又缓缓道:「这件事过后,我和叶孤鸣险些被烧死,同一晚牛小乙无故失踪。后来证实,他当晚就被人害死并弃尸在山洞之中。可马三宝和马慧兰,究竟为何要杀了他?难道紧紧是因为,他言语上冲撞了马慧兰?」 胡七摇了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倒不这么觉得!当日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虽然牛小乙对马慧兰出言不逊,却看得出他十分惧怕马慧兰,说明他们三口人平日没少被欺负。我倒是觉得,如果牛大嫂没有撒谎,那牛小乙的死就只能怪,他要放火烧死马慧兰了!」 鹿宁听罢,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分析得不无道理!如此说来,牛小乙的死只是个意外,和整件事并无关联。」 托托猛灌一口酒,愤愤骂道:「谁说没关联?牛小乙为啥要放火烧小鹿?」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怔,纷纷陷入了沉默。 思忖再三,胡七才开口:「我倒是觉得,小鹿房前的火未必是牛小乙放的。也许是马三宝放的火,目的是阻止小鹿继续查下去……」 托托和鹿宁相互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似乎都被这个猜想说服了。 鹿宁忽然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说道:「他想烧死我未果,就在花名册上的人身上下手。典当行和镖局的人,在我们到之前先后遇害,米铺的伙计对马帮的事又闭口不谈,小七……又突然之间不辞而别……」 说罢,她抬眸看着胡七,面露困惑之色。 胡七低垂下眼眸,似乎挣扎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其实……就在你独自出去那日,叶夫人借着为我上药之际,对我百般勾引。我几番劝说无果,一怒之下将她赶出门去。后来小鹿进来询问,我不好意思将这种事说出口,便一赌气离家出走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莽撞。如果不是我擅自离开,就不会牵扯上命案了……」 「这事儿不能怪你。」托托拍了拍他肩膀:「是马慧兰不知廉耻、不择手段!要换成是俺,早就一棍子打出她鸟屎来了!」 「是呀。」鹿宁拿起烧火棍,捅了捅火炉,又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你是躲不掉的。就像我们一直被人追着打却毫无头绪。直到那一日,我无意间拿着飞镖询问叶青峰,一切的目光才集中到铁矿上。马三宝也正是发现我得知铁矿之事,便用一张字条引我去山上企图灭口。」 托托突然插口问道:「那晚你走之前,让俺紧紧盯着帮里的人。可除了叶青峰之外,没进来过一个人,也没有离开过一个人!那马三宝是如何给你送纸条的?又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 胡七眼珠微微一转,喃喃道:「该不会是叶青峰的苦肉计吧……」 「不可能!」鹿宁即可否决,出言力挺叶青峰:「青峰当晚为我挡下飞镖,险些丧命!他一定是不知情的。如果他是同谋,也不会告诉我矿场之事。我想,和马三宝里应外合的非马慧兰莫属!」 听她如此说,胡七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喝了一口酒,他才幽幽叹了口气:「当晚,我被马慧兰的药灌得七荤八素,险些把持不住。竟不知,当天晚上竟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不过,马慧兰也着实可恶,为了勾引我竟无所不用其极!幸好,我及时逃走,却不料在院中竟碰到了云长老,引发了后面的事……」 提及云长老,鹿宁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难免怒容中微带羞涩:「云长老这个卑鄙小人!看到马慧兰在胡七房内毫无防备,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托托接过话头来,继续问道:「胡七,那日你走了之后,为何会被当成杀人犯?又是怎么遇到肖玉楼的?」 胡七满肚子苦水无处宣泄,他猛灌了几口酒,擦了擦嘴,才道:「那日,我刚出大门就晕了过去,幸好肖玉楼路过将我救起。然后,我就一直躲藏在他的住处。确实不知,牛甲为何会死在我的房里……」 鹿宁支腮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日你走后,牛大嫂吵闹着要找丈夫。马慧兰为了在叶孤鸣面前自证清白,就带着牛大嫂大搜索。最后,大家胡七的房内发现了牛甲的尸体。如果说牛小乙的死,因为他要放火烧死马慧兰,牛大嫂的死,是因为她说出了马慧兰的奸情。那牛甲的死,就真的是个谜团了。」 此言一出,三个人苦苦思索,又陷入沉默。一时间,谁也梳理不出头绪来。 一声叹息后,鹿宁又道:「事情再往后发展,就越来越不可控了。夏大人查到案卷有问题,可所有囚犯都不配合。服侍夏大人的小婵,又突然自缢身亡。就连他们的同党云长老,也被马三宝灭口了……」 托托猛灌一口酒,大骂道:「那个马三宝,不但杀人灭口,还明目张胆去狱中带走犯人!本来以为有夏大人的阻止,那些囚犯能活命。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过马三宝的毒手!」 「还有一个谜团未解!」胡七面色一凛,插口问道:「既然云长老和蔡知府是亲戚,那云长老遇难,为何蔡知府不闻不问?难道说,马三宝能给他的好处,甚至比云长老这个亲戚更重要?还是说……蔡知府有什么把柄在马三宝手中,所以不敢造次?」 「这其中缘由,目前还不得而知。」鹿宁叹了口气:「不过,如今马三宝在走投无路之下,杀死了所有活口,就说明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一提到此事,托托立刻拍案而起:「妈的,那个马三宝着实可恨!俺一定要亲自宰了他!小鹿,你快下命令吧!俺都要等不及了!」 「兄长先别急!」鹿宁将他按在椅子上,温言道:「我觉得,那铁矿中定然还有很多证据,马三宝未来得及转移。所以,他必会在附近埋伏下暗线看守!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去探索一番。一来可以看看,他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二来,也可以引马三宝主动来找我们!」 托托闻言立刻拍手叫好,一瞥间却发现胡七正自出神。 他猛拍了胡七的肩膀一下:「想什么呢?」 胡七被拍得咳嗽了几声,拧眉说道:「我在想,如果所有推测都是真的话,那肖玉楼此刻不是很危险吗?看他遮遮掩掩的样子,显然他知道马三宝和马慧兰的秘密……」 「糟了!你说得对!」鹿宁心中一寒,立刻吩咐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兄长带着小七去看肖玉楼,我去铁矿——」 「不行!」托托和胡七异口同声地将她打断。 「铁矿那么危险,马三宝又随时都会出现,你绝对不能一人去!」托托一拍桌子,坚决道:「俺要陪你一起去!」 胡七也站起身来,急于表态:「我只是去看一眼肖玉楼,不会有危险的!一个人就可以的,让托托陪你一起去吧!」 鹿宁却抬手制止他,沉声道:「马三宝现在走投无路、穷凶极恶,若他真对肖老板出手了,你能见死不救吗?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所以托托必须和你一起去!」 「不行!」托托和胡七异口同声、不依不饶。 鹿宁蓦地一愣,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那咱们一起行动吧!先去看肖老板,若他安然无虞,我们再一起去铁矿,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见鹿宁退让,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相互击掌,开怀大笑起来 鹿宁看着颇有默契的二人,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下却倍感温暖。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一)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雪花在空中回旋乱舞。 三人骑着马踩着皑皑白雪,顶着狂妄的北风,来到了肖玉楼藏身的小院。 鹅毛般的大雪,使得幽深狭长的小巷,愈加清冷萧瑟。 可胡七与肖玉楼曾经住过的小院,此时却只留一块空地,曾经的一砖一瓦都已不复存在,好像这里从来出现过小院一般!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甚是干净! 三人急忙勒马停下。 看到眼前的场景,胡七的脸刹时变得苍白。他迅速翻身下马急奔过去,站在空旷的地上茫然四顾。 「怎么会……」 他慌忙蹲下身来,徒手挖开地上的雪,陡然一惊。 「不会的……」他双手颤抖着,从积雪之下挖处一捧焦土。 随后,胡七呆了呆,突然大叫一声,惊恐地跌坐在地上。 「小七!」鹿宁一声惊呼,也飞身下马,拔步跑了过去。 一瞥之间,瞧见他手中的焦土,鹿宁便即省悟:「看来这里已被人焚毁了,也不知道,肖老板是不是平安地逃走了……」 胡七嚯地站起身来,紧握双拳高声怒叫道:「马三宝竟如此心狠手毒!我一定亲手要抓住他,为肖玉楼报仇!」 「好!算俺一个!」托托拍了拍胸脯,目光炯炯。 鹿宁拍了拍胡七的肩膀,轻声说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也许肖老板福大命大,已经脱困了!我们还是先去矿场吧!只有我们尽快抓住所有凶手,才能为这些人报仇!」 「你说得对!」胡七紧皱双眉、语气坚定:「我们一定不能放过那群混蛋!」 说罢,二人三步一回首地转身离去。 胡七望着他与肖玉楼曾知心相交的地方,不觉心神恍惚、黯然魂销。 当三个人抵达城外的驻军地时,日头已经西坠,整片山脉立在夕阳的晚照之间。软红的光芒,斜映着一座座银装素裹的高山。 驻军地的门口无人看守,地上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壤也盖得严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空气中,仍能闻到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三个人控缰缓行,行至矿场洞口才飞身下马。随后,三人点起火折子往矿洞里走去。 墙上烛台中的蜡烛已经燃尽,洞中一片漆黑。 搬运的工具,还凌乱地散落在地上。遍地都是形状不一的铁块,已被鲜血染成褐色。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刺鼻。 鹿宁点燃三根火把,并将其中两支交于另外二人。随后,她举着火把,凭着记忆,带领托托和胡七走向那个神秘的洞口。 因为洞口窄小,三人只能依次通过。托托身形高大,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进来,却已是头触着洞顶了。 鹿宁高举火把映着石门,解释道:「上次我已找到了这里,却担心外面有人进来,又不知破门之法,就暂且退了出去。」 胡七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说道:「这门只是普通的石门,既没有上锁,也没有暗器,不如让托托推一推试试?」 托托应声走了过来,脱下狐裘,挽起袖子,两只大脚稳稳地抓住地面。 他将双手推在门上,立刻气沉丹田,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双臂上。随着两只手不断地发力,纵声一吼后,石门竟真的被推开了! 看到机关被轻易破解,三人相视而笑,立刻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火光映亮洞穴,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映入眼帘的不是恐怖的场景,反而是布置奢华的一间方厅! 大厅四周有八根雕龙刻凤、朱红金漆的立柱,地面是光洁无暇的大理石。四面墙上均有烛台,方厅的正中有一个纯金的龙椅,四周堆放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樟木箱子。 鹿宁走进去将墙上的烛台一一点亮,方厅里顿时亮如白昼。 胡七率先跑过去,一连打开了十多个樟木箱子,惊呼道:「这里面都是金银珠宝,一看就知价值非凡!」 鹿宁走到另一侧,打开了墙边几个檀木的箱子,往里一瞧,喊道:「这里面都是刚刚打造好的兵器,数量可不少!」 托托一眼就瞧见了龙椅旁最大个的箱子,顿时欣喜若狂,他觉得里面一定有更大的宝贝,便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掀开箱子。 看着里面的东西,他「咦」了一声,将箱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拿出来,抖了抖,将其展开,怔然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鹿宁和胡七抬头望去,登时脸色大变:「龙袍?」 ------------------------------------- 雪后初晴,林间闪烁着夕阳的余晖,到了傍晚时分,城中又添了几分积寒。 蔡知府和小妾在卧房中正准备就寝。屋内炉火生得甚旺,二人只着中衣却仍感到全身微微发汗。 一阵脚步声在门外传来,随即,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蔡知府面有不悦,喊道:「这么晚了,谁呀?」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旁酥胸半露的小妾。小妾会意,立刻转身爬上床去,放下两旁的帷幔。 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东家,矿场那边出事了!」 蔡知府心中一沉,连忙披上貂裘,前去开门。 师爷躬身一揖,低声说道:「东家,方才守在银矿旁的暗哨来报,有人闯入银矿,已经发现了暗道的秘密!」 蔡知府大惊,忙问道:「这么快?是夏云卿的人,还是马帮的人?」 师爷捻须低语道:「是马帮的人!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出手?」 蔡知府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负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 思忖再三,他才沉声说道:「目前我们并不知晓,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或许他们只是顺藤摸瓜,找出了马三宝。若此时咱们贸然出手,反而会暴露身份!」 师爷一怔,忙道:「可您若不出手,马三宝真的被他们抓到,他还是会供出您的!到时候,不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您也难逃罪责啊!我们现在出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蔡知府斟酌再三,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此时出手,我们进可攻退可守!看情势对我们有利,我们则可继续完成大业。若情势对我们不利,我们还有时间,将所有事情掩盖起来!」 师爷一拱手,朗声附和道:「东家英明啊!」 蔡知府一挑眉头,又问道:「他们有几个人?」 师爷略一沉吟,回答道:「好像只有三人,但是否还有帮手,还不得而知!」 蔡知府眯着眼,微一思索,又问道:「马三宝现人在何处?是否已得到消息?」 师爷一拱手,低声说道:「他的眼线也在矿场附近,想必早就得到消息!此事他最是难逃干系,今晚一定会出手的!」 蔡知府点了点头,硬声道:「嗯,这样甚好!那你去点好人马,即刻就出发!」 「我这就去安排!」师爷一拱手,便急忙要退下。 恰在此时,守门的兵丁匆匆跑过来,躬身一揖:「蔡大人,肖老板求见!」 蔡知府眼睛一亮,脱口惊呼道:「玉楼?他怎么来了?快,快让他进来!」 师爷立在一旁面色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蔡大人,那我……」 蔡知府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先稍等一下,等我见完他,再做定夺!」 师爷微一迟疑,见蔡知府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戏子,唯有先躬身退下。 蔡知府站在门口背着手踱来踱去,时不时停下脚来翘首张望。 不过一会儿,在茫茫夜色中,一个长身玉立、窈窕多姿的身影,顶着寒风款款走来。 肖玉楼翩然走到跟前,抬手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美若好女的脸庞。 他向蔡知府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大人!玉楼深夜打搅,还望恕罪!」 说着,便拱手一揖。 蔡知府连忙扶住他,顺势一把抓过他的手:「玉楼,我就知道你会回心转意的!果然不出所料.快,快进来说话!」 说着,便拉着肖玉楼的手,转身迈进门去,紧紧关上le房门。 等在床上的小妾,听到蔡知府的声音,从帷幔里探出头来,见蔡知府正拉着一个男子的手,不禁一愣。 蔡知府脸色一沉,厉声斥道:「没眼的东西,还不快滚!没看到有客人在吗?」 床上的女子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抱起椅子上的衣服,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 蔡知府凝着肖玉楼白里透红的脸,Yin笑道:「玉楼,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肖玉楼微微一笑,随手解开狐裘,蔡知府立刻接过来,搭在火炉旁边烘烤,又抬手扶他坐下。 肖玉楼淡淡说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是有事想求大人帮忙!」 蔡知府挨着他坐下,谄媚道:「只要你肯跟我好,任何要求随便你提!」 肖玉楼瞧见桌案上有茶壶茶碗,用手一摸还是温的,便添了两杯茶。 他拿了一杯端给蔡知府,说道:「这一杯茶,是给大人赔罪的!还望大人能不记前嫌,原谅玉楼的不识抬举!」 蔡知府大喜过望,连忙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我怎么舍得怪你呢!不过玉楼,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本官啊?」 肖玉楼拿起另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叹息道:「哎,都怪玉楼当初妄自清高!大人您百般抬举,我却不识好歹,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闹到如今,我得罪了马慧兰,被人到处追杀,弄得好不狼狈!如今玉楼想知错改错,不知道蔡大人对玉楼是否还有意呢?」 蔡大人心中大喜,立刻抓住肖玉楼的手揉捏:「改就好,改就好!你放心,马慧兰那个荡妇,我早晚会收拾她的!」 肖玉楼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大人心疼玉楼,定不会放过她的!可是我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情相求,不知道大人是否能帮玉楼?」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三章 雾塞苍天百卉殚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蔡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心中不免激荡「你不妨说说看,能帮的本官一定帮!」 肖玉楼倏地眼眶一红,喉头开始哽咽:「我有一个表弟,几个月前来灵州投奔我。他因不肯委身与马慧兰,而得罪了她。后来表弟与马帮少帮主在一起,误闯了铁矿又得罪了马三宝!我求大人去救他一命!」 蔡知府心下一惊,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不知你这表弟姓甚名谁啊?」 肖玉楼擦了擦眼角,说道:「姓胡,因在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叫胡七!」 蔡知府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负着手沉思。 肖玉楼见他迟疑,也站起身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央求道:「大人,我这表弟生性单纯,是被那少帮主诓骗了,才会误入矿场!只要您将他带回来,我一定把他送出城去!我向您保证,那里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 蔡知府叹口气,面有难色:「玉楼,此事有些难办啊。实不相瞒,你那表弟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此时就算是本官有心放他,马三宝也定不会饶他的!」 肖玉楼目光闪动,苦口相劝道:「大人,此刻正是关键的时候,您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蔡知府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肖玉楼双眉一扬:「大人,那个夏云卿在朝中人脉圣广,而且他为人又刚正不阿!一旦他查出这个铁矿涉及王爷,定会把此事上报朝廷的!我听闻来处理此事的官员正在路上!所以,大人,您要及早抽身啊!」 蔡知府顿现沉默,心下却大是吃惊:朝廷的动作怎么如此快? 看来这个夏云卿果然不简单! 或许肖玉楼说得对,趁自己还未被抓住把柄,不如就顺水推舟答应他,一来可以与马三宝划清关系;二来,可以将梦寐以求的肖玉楼纳入帐中。 想至此处,他沉沉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玉楼啊,你说的本官都明白。可本官有心想救你的表弟,却怕朝廷的官兵还未到,本官就已身首异处了。那马三宝的功夫,你不是不知道啊!」 肖玉楼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下身来,哀求道:「求求您了!只要您肯出手救出表弟,玉楼愿意终生侍奉您,无怨无悔!」 说着,他深深俯身一拜,拼命咬紧牙冠,忍住将要落下的泪花。 蔡知府一拍手,欢叫一声:「好!你说话算话!」 随即,他打开门,朝着外面高声喊道:「师爷!师爷!」 不出片刻,师爷一路小跑过来,深深一揖,静听吩咐。 蔡知府回头看了一眼肖玉楼曼妙的身姿,向师爷高声吩咐道:「立刻点齐人马,本官要亲去矿场逮捕马三宝!」 师爷一怔,踟蹰道:「大人,这……」 蔡知府大喝道:「还不快去,若是去晚了,马三宝跑了,你就提头来见!」 「是!」师爷连忙深深一揖,急忙退了出去。 蔡知府转过身来,看向肖玉楼,Yin笑道:「玉楼,你在这等我回来啊!」 肖玉楼躬身深深一揖,目送蔡知府恋恋不舍的离去。 ------------------------------------- 夜里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满山银霜,远远望去,犹如一座银山。 此时,密室中的三人,看着那件做工精巧的缂丝九龙衮服,怔怔地出神。 过了许久,胡七才讷讷开口:「小鹿,这里有珠宝、兵器和龙袍,这该不会是……」那两个字,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鹿宁同时也想到那两个字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吧,又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怎会有那个胆子呢!」 「可是这些东西……明明就说明他们要……」胡七错愕的看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脸色有些难看。 那两个字他刚要说出口,却还是及时收声。 却没有发现,鹿宁此时已面无血色、涩唇发颤。 洞穴中的东西,让她心中凉了半截:胡七猜得不错,虽然这里面的东西数量还不算多,但意图却足够明显——他们要造反! 如果这些东西被皇上看到了,翊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那马三宝和马慧兰究竟是何人?他们怎会有这个胆子造反?还是说他们要辅佐谁造反?莫非这和云长老死之前,透漏的那个朝廷中的秘密有关? 「小鹿、小鹿!咱们该怎么办?」胡七的叫喊让鹿宁迅速回过神来。 鹿宁缓缓站起身来,有些魂不守舍:「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咱们得把这些兵器和龙袍统统毁掉!一个不能留!」 「为什么?」托托和胡七异口同声的问道。 「小鹿,咱们不是应该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交给夏大人吗?这些可是他们的罪证啊!」胡七急忙阻拦。 「别废话!」鹿宁一反常态地怒喊道:「将他们统统毁掉,一个不留,包括这个山洞!」 胡七和托托纷纷一怔,谁也不知道鹿宁为何会如此气愤,却不敢不再争辩。 他们却不知,鹿宁此时心急如焚,她已顾不得要抓住马三宝,而是坚决要把这些,会给翊王带来祸害的东西统统毁掉! 胡七见鹿宁的脸色不好,小心地问道:「你打算如何毁掉这些?」 鹿宁四下里看了看,从墙上取下一直火把,抓起那件绣工精美的龙袍,一把将其点燃,丢在地上。 龙袍很快燃烧起来,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一点点变得焦黑,直至最后,整件龙袍被付之一炬。 见龙袍被毁,鹿宁稍稍松了口气,指着那几个大箱子,吩咐道:「将这些箱子全烧毁了吧!」 托托和胡七看出她心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托托取下随身携带的酒,撒在木箱子上。胡七则取下墙上用来照明的火把,将那几个木箱子点燃。jj.br> 几个木箱子很快燃烧起来,听着劈啪作响的声音,鹿宁才松了口气。 浓烟渐渐灌满穴室。 「咱们赶紧出去!」胡七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拉住鹿宁往洞外奔去。 三个人跑出洞穴,忍不住咳嗽起来。 看着从洞穴-里滚滚冒出的浓烟,三人相视而笑,顿觉通体畅快! 胡七看着鹿宁久违的笑意,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对洞里的东西如此紧张,是不是会牵扯到什么你在意的人?」 鹿宁扬起唇角,向他淡淡一笑,却没做任何解释。 「哈哈哈!你们果然在这里!」正当三人放松之际,一阵狂悖的笑声骤然响起。 三人立刻惊觉起来。 托托和鹿宁各持兵刃,挡在胡七的身前,盯着声音来处。 笑声方落,不远处就出现了一条火龙。数十位黑衣人高举着火把,迅速跑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鹿宁手执九节鞭,快速扫了他们一眼,发现来者皆是高大威猛、身手矫捷。 她登时醒悟,冷冷说道:「看来追杀我们的黑衣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难怪我们会被跟得那么紧呢!」 托托高举狼牙棒,一咧阔嘴,狂笑道:「今日俺终于看到这些杂碎了,俺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暗镖厉害,还是俺的狼牙铁棍厉害 !」 「少帮主,胡兄弟,别来无恙啊!」这声音软洋洋的妩媚至极,听上去十分熟悉。 三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位红裙绿袄、衣衫甚窄的妖娆女子,挽着一位浓眉大眼、一脸精悍之色的武官相携而来。 二人站在三人面前,满脸得色。 看见来者,鹿宁冷冷一笑:「叶夫人,你真是无法无天了!竟和你的堂弟公然出双入对了!也不怕别人戳破你脊梁骨吗?」 马蕙兰掩嘴一笑,放开马三宝的胳膊,扭扭捏捏的走过去,上下打量了鹿宁一番,摇头叹道:「少帮主也就是长得年轻,却着实青涩!你这全身没有二两肉的身材,也不知道峰儿和胡兄弟看上你哪点了!」 胡七哈哈一笑,插口说道:「对呀,我就喜欢她年轻!叶夫人如果年轻个二十岁,你不用来勾引我,我自会去追求你。可惜啊,你已经人老珠黄了!」 这天下或许唯独胡七有这个本事,几句话就能把马蕙兰气得满脸通红。 她几步走到胡七面前,嘻的一笑:「胡兄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肯给我跪下磕几个响头。再陪我一晚,我就饶你一命,如何啊?」 胡七一撇嘴,狠狠的「呸」了一声:「陪你这个老太婆睡觉,想想就觉得恶心!这个机会还是让给你堂弟吧!」 马蕙兰心中怒极,白嫩的玉手一挥,「啪」地一声,胡七白皙的脸上立刻肿起一片。他啐了一口,依旧高傲而不屑地狞笑着。 马蕙兰又看了看几个人,啧啧叹道:「真是没想到啊,就凭你们几个,竟然能查到这个地步,还一手破坏了我们筹谋多年的大计!还真是不简单呢!」 鹿宁怒目冷笑道:「不是我们厉害,是你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吧!」 马慧兰轻轻看了她一眼,面带不屑:「你高兴得还太早了!就算你们再厉害,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我!」 鹿宁星眸斜冷冷睨着她,忽而冷笑道:「事情还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怎知道,我们没有留有后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四章 雾塞苍天百卉殚(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后手?哈哈哈!」马慧兰一眼就识破鹿宁的虚张声势:「府衙的一场大火,将夏云卿烧得只剩下光杆司令,你指望他能来救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jj.br> 鹿宁见她不好对付,眼珠一转,又笑道:「谁说我们只有夏大人这一个援军!你可别忘了,我是马帮少帮主,我手下的人对付你们那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话,马慧兰掩嘴一笑,脸上得色更甚:「你指望叶孤鸣那个木头,能够有所察觉,然后来救你?你也是天真啊!别说他一向不管帮中之事,就算他来了,也不会为了你和我动手的!」 鹿宁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胡七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小鹿,咱们真有后手吗?」 鹿宁嘴唇不动,用最小的声音说道:「咱们突然来访,哪有后手?我是在骗她呢!」 「哈哈哈!」看到他们的窘态,马慧兰肆意嘲讽着:「事到如今,我念在咱们过往还算有些交情,就仁慈一些,让你们死个痛快!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鹿宁心念一转,立刻说道:「既然我们都要死了,也想死个明白!遗言我没有,对叶夫人的疑问倒是有一些!」 马蕙兰一愕,冷笑道:「真是好奇害死猫啊!都死到临头了,不说留些遗言给你的小情郎,竟还关心这事儿呢!」 鹿宁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临死前的话想说什么当然是我自己定,你到底回不回答嘛!」 马蕙兰有恃无恐,不以为意地说道:「好,你说罢!」 鹿宁眼珠一转,立刻问道:「你杀牛小乙和牛大嫂,是因为他们得罪了你,那牛甲呢,他做了什么你要杀他?」 马蕙兰瞪视胡七一眼,厉声道:「这还要怪胡七!那日他逃走之后,却让那个老Yin-棍进来了,我无力反抗,只好从了他。第二天早上我俩出门的时候,正好被牛甲看到!我担心此事败露,自然得让他闭嘴!」 提及那晚的事情,胡七几欲气破胸膛,怒骂道:「呸,你好不要脸,敢给我下媚药!竟还恶人先告状!」 马蕙兰插着纤腰,大声狂笑道:「我不要脸?要说不要脸那也是你们男人啊!若不是云长老教会我,如何强迫自己看中的人顺从自己,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啊?或许,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吧!」 胡七皱眉看着她,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恨男人,为何一次次陷害我,却不直接杀了我来个痛快?」 马蕙兰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胡七俊美的脸庞,掐着嗓子说道:「因为我舍不得你死啊!但我要折磨你,把你折磨得主动向我屈服、向我认输、寻求我的保护。那多好玩儿啊!」 胡七嫌弃地躲开她的手,怒目瞪着她,失口骂道:「果真是个疯子!」 鹿宁打断他们,趁机问道:「这山洞里每个箱子我们都打开了。兵器、钱财这里应有尽有,还有件不该属于这里的龙袍!你们……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马蕙兰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有恃无恐地笑了笑:「是又怎样?你们烧了这些,我们很快便能造出另外一披,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可以阻止这一切吗?」 「所以……」鹿宁顺着话题继续问道:「你和云长老联合马三宝,烧毁账房、派弓弩手偷袭、企图烧死我、提前解决掉离开的兄弟,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马慧兰轻轻瞥了她一眼:「没错!本来我以为,你一个小姑娘,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条人命,早就吓跑了!没想到,你竟还对我们穷追不舍!没办法了,我们只能杀人灭口!所以,那些死人的帐都在你的头上!」 胡七闻言在一旁不住地骂道 :「真可恶!你们杀人如麻、丧心病狂!竟还将罪名怪在别人的头上!」 马蕙兰掩着嘴,不住地格格娇笑:「收手?不管死多少人,都无法阻挡我们辅佐新帝登基这件事的!」 或许是她一时得意忘形,将秘密说出口。或许她认准了面前的人无法活着离开,才会如此口无遮拦。 「新帝?」鹿宁忍不住噗哧一笑:「你是打算辅佐你堂弟,还是叶孤鸣登基为帝啊?亦或者……是叶青峰?真是太好笑了!你觉得凭你们几头蒜,就能成功控制江山吗?满朝文武个顶个的人精,会甘心辅佐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吗?」 马蕙兰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她的嘲讽:「你说的对!我们这些人自然不能服众,也登不上高高在上的皇位!可若是渝帝的亲生儿子呢?如果是有皇室血统的儿子来登基,还会有朝臣出来反对吗?」 此话一出,鹿宁大吃一惊——马慧兰言语中所指的人,再明显不过了。 「莫非你们要辅佐大皇子登上皇位?」 马蕙兰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继续洋洋自得地炫耀着:「当然只有大皇子,才最有资格登上皇位!而且,皇位早晚都是他的,我们让他提前登基有何不可!」 一想到马慧兰一边要辅佐大皇子,一边利用翊王的铁矿将罪名转移,她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惊得全身被冷汗打透。 「你们为什么要辅佐大皇子登上皇位?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马蕙兰终于收起高高在上的神情,冷漠地看着她:「这和你们没关系!总之,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辅佐他登基为帝!什么总管夫人,我从未没放在眼里过!」 前尘往事在鹿宁脑中迅速被拼凑起来,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云长老临死前说过,你有一个隐藏了二十年的大秘密。我在盛京时听说,大皇子之所以不被皇上喜欢,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莫非……你就是那名女子?」 马蕙兰脸色一沉,咬着牙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今日必是留你不得!」 说着,她退到马三宝的身旁,一挥右手。 那些黑衣人得令刀枪并举,朝着三个人立杀过去。 黑衣人人数众多,三人见无处可逃,唯有奋力拼杀,方能突围出去。 托托大吼一声,高举着狼牙棒纵身而起,向扑来的黑衣人头顶猛砸下来。 每一棍都对准头颅,劲力奇大,那些黑衣人身手矫捷,迅速闪身躲开,唯两人躲闪不及,立时脑浆迸裂而死。 托托正得意之际,背后突然飕地一声,打来了一枚暗镖。这镖由近处发来,既快且准,正中托托右背,深插入骨。 托托一个分神,又有三名黑衣人从正面抢扑过来,挺枪狠刺。 鹿宁眼见情势紧急,不暇细思,立刻大喊一声:「小七,快藏起来!」 说着,她手中银鞭倏地飞出,呼的一声,将三人手中的长枪扫落在地。 胡七趁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伏在一堆乱石后面。 马三宝眼疾手快,打出三枚暗镖,只听得「哎呦」一声,胡七手臂连中三镖,顿时血流如注。 鹿宁暗叫不好,立刻横扫一鞭,近身处的火把霎时熄灭。 黑暗将她和托托暂时掩护起来,暗镖在黑暗中就无用了! 霎时之间,暗中又见几道金花一闪而过,去势极是狠辣。 那是托托手中的狼牙神棍,在片刻间竟连伤五人! 黑衣人接连高声惨呼,便跌倒在地、气绝而亡。 忽又见几道寒光闪闪,如风似电,鹿宁手中银鞭如雨般落下。 转眼之间,又见五名黑衣人一齐倒地, 胸骨尽碎。 余下黑衣人见二人凶猛,无不心下骇然,只得凝神不动,不敢在黑暗中冒进。 马三宝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火把给我!」 紧接着,他抢过一支火把,抽出大刀,在地下一撑,纵身扑杀了过去。 托托无视伤痛继续奋力搏杀,忽听得一阵刀风从背后袭来。 他猛地回转过身,抬起狼牙棒格挡,两个钢刃一撞,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托托怒骂道:「从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马三宝冷冷的道:「我只管杀人!其他的不知!」 说完,他挥刀砍出,刷的一刀,托托及时躲闪,那刀贴他的右臂重重落下。 鹿宁大喝一声:「兄长,小心!」 随即她立刻舞鞭抢上前去,死死缠住黑衣人,阻止他们偷袭托托。 马蕙兰得意洋洋的看着这场激烈的战况,她深知堂弟的威猛,不说是天下无敌,也算世间少有对手,哪怕是叶孤鸣来了,怕也要甘拜下风! 她高举火把,映照着躲在暗处的胡七,高声叫道:「胡七,你的心上人就快要被杀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胡七捂着受伤的手臂,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他没有回答,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此刻他能做的就是,不让外面酣战的二人为他分神。 他保住了自己,便是保住了他们! 马蕙兰仍是不死心地大叫着:「胡七,要么你躲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你的心上人,被砍成肉泥!要么你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还能放她一条生路!」 胡七面沉似水,紧咬牙关,并不做声。 稍立片刻,他探出头去偷偷观望:此时马三宝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步步逼近托托,其招数精奇、攻势凌厉,与托托一时间难分上下。 马三宝此人又极为狡猾,手中招式虚虚实实、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让托托应接不暇,急得哇哇大叫,已渐渐被逼在死角。 胡七心中大惊:就算是即刻有人冲入相援,托托也未必能操胜算!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五章 缘尽此生空余梦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转眼再看另一角落,鹿宁手中九节鞭,银花乱舞,黑衣人根本无法近身,她也无法冲出重围。 以一敌十本就悬殊,更何况对手是十个顶尖的高手。 她斗得满身大汗、神色紧张,显然是已陷入苦战。 胡七暗道不好:鹿宁虽已将那些黑衣人死死缠住,她自己却也被他们拖住,此时脱身无计,根本无法援助托托。 胡七再也忍耐不住,纵身而出,向马蕙兰喊道:「你方才说得话可当真?」 马蕙兰伸手抿住了嘴,嘻的一笑:「这是自然!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愿意与我相好,我便留他们的一条狗命!」 胡七不再迟疑,他捂着伤臂,缓缓走向马蕙兰。 「我给你磕头,与你相好,你就放了小鹿和托托吗?」这话他说得楚楚可怜。 他本就长得面善又俊俏,这一番姿态,更是惹得马慧兰顿生怜爱之情。 「哎呦,这是自然!只要你肯依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的好兄弟。」 胡七忽然瞥了眼一旁黑脸的马三宝,可怜巴巴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怕咱俩相好,你堂弟……会吃醋吗?」 听到这话,马蕙兰笑得缩成一团:「胡兄弟,都到此刻了,你还有心管别人的家务事呢?快回头看看你的心上人吧,都快被那些黑衣人杀死了!」 胡七一撇嘴,神色间颇是不乐:「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答应与你相好,却不能给你下跪!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马蕙兰见他已上钩,忽然脸色一沉:「胡兄弟,你可真好骗啊!事到如今,这个大秘密被你们知道了,你觉得自己还活的成吗?我只不过是想把你骗出来,要亲手杀了你罢了!」 说完,她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步步紧逼向胡七。 胡七见状不躲也不闪,反而平静地凝着愤怒的女人:「我得罪了你,你大可以杀我!但是你要放了小鹿和托托!」 马蕙兰仰天狞笑道:「到了此刻你还做梦呢?实话告诉你吧,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随着一声高叫,她纵身扑了过去。 忽然,「刷刷」两只弓弩射来,正中马蕙兰右肩。 她惨呼一声,手中匕首跌落在地。 胡七回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一众官兵手执火把,整齐的跑了过来,围成一个明晃晃的火圈。随即,一位穿着官府、头戴乌纱的男子,斗志昂扬地走了过来。 马蕙兰见到来人,立刻脸现喜色,娇声道:「蔡大人,您怎么才来啊!这些人竟查到了这里!幸好三宝来得及时,将他们捉个正着,就等您下令了!」 胡七顿时心一沉:对方的人马都到齐了,纵使托托和鹿宁有万夫不当之勇,怕也无力回天了! 正当他放弃抵抗、准备受缚之际,却听蔡知府高声喝道:「哼!大胆妇人,竟敢胡乱攀扯、污蔑本官。本官今日接到暗报,说马帮勾结当地驻军、私开私矿、暗造兵器,大有反义,今特来将你们逮捕归案!」 马蕙兰一惊,脸上微露窘态。 一瞬之后,立即平静如恒:「蔡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您何必要这般说话呢?」 说着,她妖妖娆娆地贴了过去,挺起胸脯便要靠上。 怎料,蔡知府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她。 「大胆***,毫不知耻!竟敢公然调戏本官!本官今天定饶你不得!」 即刻,他向左右大声喊道:「来人,将这里面的人统统抓起来!」 话音甫落,一众官兵高举着火把、手执利刃,立刻跑进穴室,霎时便将所有黑衣人制服住。 马 蕙兰被两个官兵缚住双臂,她心中虽怒,却不敢莽进:「看蔡大人这意思,是想要与我们撇清关系了?」 蔡知府一甩袖,冷哼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官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一向清廉、堂堂正正,岂容你们信口污蔑!」 马蕙兰惘然半晌,突然高声怒骂道:「我呸!好一个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的青天大老爷!老娘日日为你暖被窝的时候,怎不见你将我推开!铁矿分赃的时候,怎不见你少拿过一分!事到如今,你见事情败露想要退出,哼,门儿都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看向耳根子和半边脸红了的知府大人。 蔡知府听她将往日里所有勾当竟当众和盘托出,气得脸皮焦黄,甚为狼狈。 他气急败坏,指着马蕙兰的鼻子,失声骂道:「大胆***!竟敢败坏本官的名声!来人,快给本官把这女子杀了!」jj.br> 话音刚落,缚住马蕙兰双臂的两名官兵,朝她膝盖窝狠踹了一脚,马蕙兰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 随即,一位官兵挺刀而出,将大刀高高举起,对准马蕙兰纤细的脖颈就要砍下去。 忽然听的飕飕两声,从旁打来两枚暗镖,正中官兵脖颈。那人还未及叫出声来,已倒地立毙。 众人一愣之下,听到有人惊叫道:「是马三宝!马三宝出手了!」 一言未毕,只见一个身高膀宽的人影,从黑暗中忽地纵起,眨眼间便抢过。 一个飞脚,往束缚马蕙兰的两名官兵面门踢去。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身子一晃,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马蕙兰趁机高声叫道:「三宝,快杀了蔡知府,以绝后患!」 听到追杀令已下,蔡知府心下惶恐,失惊尖叫道:「人呢?快来保护本官!」 语毕,一众官兵瞬间将蔡知府围在中间,手中刀枪纷纷对准马三宝。 马三宝一双阴冷的眸子穿过人群,射向蔡知府:「你挡得住我杀你吗?」 这声音里听不出是兴奋还是惊恐,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定。 蔡知府心中一凛,却只能强装镇定:「马三宝,你敢杀朝廷命官吗?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马三宝沉默着举起了三根手指,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蔡知府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马三宝放下一根手指,说道:「一,朝廷命官,你不配!」 接着,他又放下一根手指,道:「二,这天下无人能杀我!」 放下最后一根手指,眸他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三,我不怕死!」 短短几句话,却说出气震山河的威猛,这世上除了马三宝怕是无人能做到。 蔡知府见他杀气腾腾、步步紧逼,登时惊恐大叫起来:「快!快将他拿下!谁取了他的首级,本官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一众官兵顿时振奋精神,挺枪冲杀过去。 马三宝却凝立不动,眼见着明晃晃的刀枪,从四面八方狠狠扑来,仍是不闪不抗。 待得刀枪离身不过半尺之时,他猛地踏地,腾空而起。 那些刀枪力道过猛,霎时插在一起,铺成一张钢网,马三宝顺势轻盈落在网上。 随即,他伸出双臂,搂过二人的头颅,用力一勒脖颈,二人立即气绝而亡。 又见他一个筋斗倒翻下地,猛一踢地上的刀柄,那柄钢刀竟不偏不倚落在他手上。 紧接着一个转身,刷刷刷几刀,身旁的几人手臂立断,顿时血肉横飞、连声惨呼。 随着一声轻叱,青光一闪。 马 三宝横刀身前,踏上两步,单刀一推一横,又有几人腹部中刀,倒地身亡。 其余的官兵见他如此凶悍勇猛,吓得一身冷汗,纷纷后退,踟蹰不前。 恰在此时,鹿宁等三人迅速凑在一起,皆躲在乱石堆稍事休息。 胡七时不时探出头去观望战局。 眼见着外面胜负已定,鹿宁秀眉微蹙,怅然道:「官府都杀不了他,看来我们今日是走不出这军营了!」 胡七死死按住托托流血的伤口,却还在软语安慰:···「小鹿,别怕!就算是死,也有我陪着你!」 托托的腿上被砍了八刀,鲜血已染红了裤子。此时,他已面无血色、气喘如牛、冷汗淋漓,看样子是不能再战了。 缓了缓精神,托托强打起精神:「你俩莫怕,俺稍作休息,再去战他!」 说着,便要起身,却痛呼一声又跌坐下去。 胡七连忙撕下几条衣料,将他的伤口扎紧:「托托兄,你别动了!再动这血可就止不住了!」 鹿宁心念微动,从腰间摸出几根银针,沉声道:「小七,若这些人不能杀了马三宝,我会冲出去和他缠斗,你趁机带着兄长离开!」 胡七与托托同时喊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鹿宁心下焦急,厉声斥道:「他武艺高强,我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缠不了多久。但我有银针护体,危急之际只要放出银针,定能拖住他一会儿,为自己争取脱身时间!可兄长腿部重伤,行动不便。小七,你必须尽快将他带出去,这是我的命令,不容你们争辩,明白吗?」 两个人咬紧牙关,看着鹿宁严肃冷峻的俏脸,谁也没有再开口。 说话之间,蔡知府和马三宝之间的争斗已经平息。 马三宝一人一刀,巍然立在蔡知府的面前。目光凛然地瞪着全身颤抖、跌坐在地的蔡知府,脚边已是尸横遍野。 蔡知府拼命摇着颤抖的双手,口中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马蕙兰袅娜走来,冷然笑道:「三宝,快杀了他!我生平最恨这种人!」 蔡知府此时面如死灰、魂飞天外,却见马三宝容色平静,竟掏出绢帕来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他正要去做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 待刀刃光洁如新,他才走到蔡知府的身边,一把拎过他的领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马三宝陈静地看着面如死灰的蔡知府,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在微微发着红光。 这让鹿宁想起了梅山上,那群嗜血如命的恶狼。 她不知道的事,杀人对于马三宝来说,是件庄重而神圣的事。 他痴迷并享受着这个过程。 他最喜欢看到猎物因为恐惧和疼痛,而不住颤抖的模样,这会激起他的兴致。 蔡知府双腿似被钉在了地上,全身颤抖不止,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一瞬不瞬的瞪着头顶那锋利的刀刃,暗暗期待:它不要落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六章 缘尽此生空余梦(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站在马三宝的身旁,眼角带泪、嘴角上扬,报复的快感已跃然脸上。 她冷冷凝着眼前这个,自己曾不顾廉耻去讨好的男人。 看到他即将被斩首,自己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她希望这刀快点落下,要亲眼看到他血溅当场才觉得痛快! 躲在乱石堆的三人,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中早已无惧无畏、时刻准备舍生取义: 这一刀落下的一瞬,便是他们最后逃生之际,恐怕三人中难免会有人牺牲! 三人在心中均默默念叨:如果要牺牲的话,就牺牲我吧! 眨眼间,马三宝双眸突然收紧,眼见着手中的刀即将落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却听到「嗡嗡」几声怪响,黑暗中突然横飞来一把大刀,正中马三宝右臂。 霎时之间,血光崩现。 一截孔武有力的手臂跌落在地,滚出了好远。断臂的手中,仍握着那柄锃光发亮的大刀。 众人脸色大变,连忙往外瞧去: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如闪电般冲了进来。 未等众人看清其容貌,那人便弯腰拾起地上的大刀,又朝着马三宝的伤臂砍了下去,生生的把他那半只右膀,给斜斜地砍了下来。 众人倒吸口凉气,定睛一看,来者正是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他身后一个青衫白袍的少年,手提单刀紧随而至,正是其子——叶青峰。 叶青峰一跑过来,立刻紧张地四下巡视,在乱石堆后,见到身负重伤的三人,他才松了口气。 看着地上冷汗淋漓的鹿宁,他刚要伸手去扶,却听鹿宁急道:「托托重伤,快扶他出去!我还有事要留在这里!」 少年愕然,立刻缩回手,与胡七一并扶着托托往外走去。 蔡知府也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往外逃。 见三人离开,鹿宁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叶氏夫妇和马三宝。 此时,马三宝高大的身躯已轰然倒地,马蕙兰一声哀嚎,跪在他身旁,即刻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胸前。 垂眸间,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注,全身已成了一个血人,不禁失声痛哭、伤心欲绝。 马三宝强撑着开双眼,抬起满是鲜血的左手,轻轻抚摸马蕙兰的面庞,喃喃说道:「兰姐,别哭。我……不舍得看到你哭!」 马蕙兰连忙脱下衣服,要给他包扎。 可叶孤鸣的一刀,将他连肩带胸一齐砍下,创口占了半个身子,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裳。 马蕙兰紧紧搂着马三宝,无助地悲号道:「三宝啊,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已一无所有了啊!」 马三宝涩然一笑,摸了摸马蕙兰眉间的美人痣,声音渐渐虚弱:「兰姐……我……我要把你的样子……记在心里,下辈子……我、我……还要找到你!」 马蕙兰抓着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摇着头哭喊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对我好,我不让你死!我去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马三宝的目光变得暗淡而缥缈,他茫然地看着远方,喘息着笑道:「兰姐,找个你喜欢的人过下半辈子……三宝……怕是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眸中的光芒也骤然间消失,可是那双眼睛,却一直凝视着他心爱的女人,至死也不肯闭上…… 死亡,悄无声息的降临。 将马蕙兰依赖了半辈子的男子,从她的怀中夺走。他的身体还是热的,可伤口中却已没有血液再流出来了。 马蕙兰晃着那 副毫无生气的躯体,尖声疾呼道:「三宝,三宝!我不许你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三宝!」 怀中的男子再也无法给出回应,直到身上最后一丝的温暖也渐渐流失,变得冰冷起来。 马蕙兰却依旧紧抱着他,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躯体。 她多希望下一刻,马三宝还会像以前那样,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温柔地叫声「兰姐!」。 叶孤鸣呆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过了很久,他才讷讷说道:「蕙兰,三宝、三宝他……已经死了……」 马蕙兰泪花翻涌,没有回应。一双的美眸柔情脉脉的,瞧着怀中的男子。 这个一辈子少言寡语、面无表情的男人,死时竟是面带微笑,神情甚是愉悦。想必,能死在最爱之人的怀里,是件幸福的事! 她柔肠寸断,放声痛哭道:「三宝,我要把你葬在离我不远处,待我死后定要与你藏在一处,我们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不离不弃!」 鹿宁怔怔地站在一旁,已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唯有一声叹息,转过身默默离开。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听上去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一个杀人如麻的男子,不顾世俗的眼光,爱上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堂姐,二人却比任何人都要情深似海、痴心不悔! 马三宝滥杀无辜、十恶不赦,却一心一意只爱马蕙兰一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这个女人,哪怕知道她身边不只有他一人,却也甘愿付出、无怨无悔! 本来鹿宁想留下来,在马三宝气绝之前,将心中的谜团一一解开。可方才的情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护身符,又想起那个紫袍玉带、温润如玉的男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军营外,随叶孤鸣而来的马帮兄弟,见到托托身负重伤,立刻迎上去扶他上了马车,返回帮中医治。 胡七和叶青峰却留了下来,在军营外默默等着鹿宁。 过了好久,才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走出。二人刚要迎上去,却见鹿宁眼眶泛红,二人不禁一怔,心下一时迷惘。 胡七一步冲了过去,扶住鹿宁的肩膀:「小鹿,你怎么了?」 叶青峰慢了一步,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举止亲昵的二人,心中酸涩不已。 鹿宁柔肠百转,却只能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继而,她向叶青峰说道:「马三宝死了,你母亲伤心过度,快进去看看吧!」 叶青峰听到舅舅的死讯,立刻向洞内急奔。 鹿宁强忍苦涩,转过话题问道:「对了,兄长呢?」 胡七说道:「马帮兄弟已经将他送回去医治了!」 鹿宁看了看他的手臂,说道:「好,那咱们也回去吧!你的伤必须得赶紧医治。」 胡七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回……哪里去?」 鹿宁迷茫地眺望着远处,忽而幽幽道:「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可以回马帮去了!如果……你还愿意回来的话。」 说罢,她便带上风帽,迎着北风缓步远去。 胡七微一踌躇,终于还是提起脚步紧追了上去。 马帮众人将马三宝的尸体小心翼翼,从山洞里抬了出来,马蕙兰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尸身旁,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洞外的雪片如羽毛般落下,撒在马蕙兰的头发和衣衫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深情脉脉地看着马三宝,紧握住他冰凉僵硬的手 ,默默陪他往前走着,走完二人同行的最后一段路。 叶孤鸣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呆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 不一会儿,夏云卿带人将矿场和一切秘密都封了起来:那个曾经人来人往、宛如炼狱的驻军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切事情至此都尘埃落定了…… 马帮大厅中又挂满了白色的帷幔,正中间停着一个华贵的紫楠木棺椁。马三宝安静地躺在棺椁里,残缺的右臂,已找人将其仔细缝好。 一身素稿、头戴白花的马蕙兰,俏丽在棺椁旁,风韵犹存、眉目如画。她正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马三宝满是鲜血的脸颊。 她目光如水,泪盈于眶,喃喃的吟唱道:「阿弟,莫回头,外头闯荡山高路远,阿姐帮你守着家。阿弟,不要怕,受了伤要回家,阿姐帮你把面下。阿弟,莫要慌,阿姐陪你闯天下,这茫茫天地处处都是家……」 唱到最后,马蕙兰已经泣不成声。 大厅的门被推开,门外北风呼啸,片片雪花被吹进屋来。一身狐裘的叶孤鸣大踏步迈进门来。今日,他赤手空拳,终于放下了寸步不离的宝刀。 马蕙兰没有转过头去,也知道来者是谁。 可此刻她心里静如止水,仿若这世上再也没什么值得她害怕或留恋的事了。 叶孤鸣瞧着妻子憔悴的容颜,心想:如今她身边的人都已不在,我不能再弃她而去了。只要她愿意继续和我过日子,前尘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只要她肯回心转意,我愿意带着她和儿子离开马帮,去她一直想去的江南水乡,找个田间地头,一家人过着与世无争、鸟语花香的日子! 沉默了很久很久,叶孤鸣才轻轻地道:「蕙兰,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叶大哥!」马蕙兰插口打断他,轻声说道:「你我二人今后还是以兄妹相称吧!明日我就会搬离这里,另寻一个清净的地方,安稳度日!」 叶孤鸣胸口热血上涌,再也不顾忌什么,大声叫道:「兰妹,这个总管我不做了,你要去哪里,我和峰儿陪你一起去,咱们重新开始!」 马蕙兰凄然一笑,说道:「重新开始?你真能忘了这一切吗?肖玉楼、云长老、蔡知府、胡七还有……三宝?」 叶孤鸣心中如沸,紧握着双拳,颤声道:「能,我能!只要你肯回心转意!」 马蕙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可是我不能!那些我爱过的、恨过的人,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我的生命中和身体上,让我一辈子无法忘怀。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叶孤鸣昂然道:「今日之事,我身为男子,身为丈夫,也有许多做错的地方,不能全然怪你!只要你肯与我好好过日子,我叶孤鸣发誓:前尘往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再提,若有违背誓言,便在三宝坟前自刎谢罪!」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七章 满堂风雨不胜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蕙兰心下黯然,轻声道:「叶大哥,你这又何必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不必这般对我?咱俩在一处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不如都放手吧!」 叶孤鸣红着脸,挣扎了半天,那个「爱」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兰妹,我们还有峰儿!我需要你,峰儿需要你!你别走吧!」 马蕙兰心下更歉仄:「叶大哥,如果峰儿不是你的孩儿,你可会杀了我?」 叶孤鸣耸然一惊,踉跄地退了一步,颤声道:「兰妹,你若恼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这事情可不能拿来说笑!」 马蕙兰眼中含泪,娓娓道来:「叶大哥,你我刚成亲时,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那孩子的月份,却足足早了一个月,那时我是和鬼力赤在一起的。我犹豫了很久,实在不忍打掉这个孩子,只好骗了你……」 叶孤鸣脑中嗡嗡作响,身子晃了几晃:「这……这么说……峰儿是……是大哥的孩子!」 马蕙兰痛苦的闭上双眼,点了点头:「叶大哥,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所以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分道扬镳罢!」 叶孤鸣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马蕙兰只犹豫了片刻,便道:「明日吧……我将三宝葬在哪里,便落在哪里安家……」 叶孤鸣心中一阵阵抽痛,却强忍着这种感受,继续道:「那……峰儿……你也要带走吗?」 马蕙凄然一笑,婉言拒绝道:「叶大哥,峰儿不是你的儿子,你又何必苦苦相留呢!往后你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以往的伤痛,这对你和他来说,都是种折磨……」 叶孤鸣仰起头,疯狂地大笑起来:「是呀,成婚十五载,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从未没属于过我!我能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们为我留下呢!」 马蕙兰红着眼,泫然欲泣:「叶大哥,你别这样,是蕙兰对不住你……你若觉得心有不甘,大可以一刀杀了我,我绝不会怨你……」 叶孤鸣颓然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你会峰儿的身世……说于他听吗?你会告诉他……我不是他……亲爹吗?」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得肝肠寸断、的声音已经变了。 马蕙兰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永远不说。」 「能不能……」叶孤鸣他强忍着泪意,卑微地央求着:「能不能不要带走峰儿!虽然我不是他亲爹,可我养他、疼他十五年了,感情胜似父子!我实在舍不得他离我而去……」 最后一个字,已经夹杂了很重的鼻音。 马蕙兰微微一惊,见他双眼通红的悲痛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好,那等峰儿替我葬好三宝,再待上一段日子,我再让他回来。」 叶孤鸣身子不住的地发抖,双颊憋得通红,其实他很想脱口喊出的事:你能不能也不要走! 这十五年的夫妻,我始终深爱着你!你若走了,我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可叶孤鸣终究是叶孤鸣! 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始终说不出口。 他颓然松开了双拳,一颗心沉了下去,再沉下去。 他不再盼望,不再挽留,唯有一声叹息转过身去,推开房门,顶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缓步远去…… ------------------------------------- 清早起来,雪后初晴,大风卷走寒冷的云朵,漫天烟雾也一扫而空。城中寂静无人,白茫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两串马蹄印。 广阔的天地间只见一红一白两人,骑着一白一黑两匹神骏,并肩按辔徐行。 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大一小两个枯瘦的人影,拄着一根木棍艰难前行。 一声长嘶,两匹马停了下来。身穿貂裘,大红锦袍的少女跃下马背,踩着厚厚的积雪迎了上去。 待二人走近,才看清来者乃是一老一幼:两人都是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衣衫褴褛,小孩的身上还披着一张油布,老人的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空心棉衣,脚上一双破草鞋,露出的皮肤已被冻得红肿皲裂。 少女拦下二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在了老人枯瘦僵硬的手中。 老人抬起头看着少女明艳娇媚的脸,张着嘴支吾了半天,却喉头干枯发不出一个声音。 少女又转身回到马旁,取下一个酒袋子再走回,将其递给二人。 老人立刻打开酒袋子猛喝了几口,又给身旁的孩子喝了几口,才想起要谢谢那位好心的恩人。 可待他再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女早已离去。 他转身回望,但见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中。 老人急忙打开钱袋子,往手上一倒,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老人喜极而泣,拉着孩子转过身去,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叩拜连连。 两匹马缓缓行到夏云卿的宅邸前停下。 身着官袍的夏云卿,正在门前与家人话别。夏东阳搀扶着夏夫人,泪珠莹然的看着夏云卿,咬着下唇,久久无话。 夏云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柔声道:「东阳,留在灵州好好照顾你娘亲,不可再任性。」 夏东阳热泪盈眶,哽咽道:「父亲大人,既然是前去赴任,为何不带着我们一同前去啊!」 夏云卿叹口气,说道:「此次前去上任,前途未卜。我一人去面对就好,不忍再牵连你们。再者,你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留在这里更稳妥些!」 夏夫人扯过袖口拭了拭眼角,说道:「老爷,您已经是六旬的老人了,还是收一收那倔强刚直的脾气吧,不要再让我们为您担心了!」 夏云卿紧紧握了握夫人的手,却没有说话。 夏夫人将一个包袱递给夏云卿,强作欢颜:「老爷,这是我这几日赶制的衣服鞋子,一年四季里都各备了两套。您可别省着穿啊!」 夏云卿接过包袱背在身上,轻声说道:「今后我不在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辛苦你多加操持了!」 夏夫人微微一笑,道:「您就放心去上任吧。我和东阳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云卿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向着大家一抱拳:「各位留步,我这便走了!待他日安稳下来,我再差人来接你们过去!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彼此照顾,好好保重!」 说完,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每个人一眼,才转过身跃上马背。看到身后的二人二骑,夏云卿又站住了脚。 鹿宁拱手一揖,微微笑道:「夏大人,听说皇上一纸调任,将您升为封丘督察员佥都御史里了。知道今日你要离开灵州前去上任,我与胡七特来相送!」 夏云卿拱手回礼,说道:「原来如此,那老夫就多谢二位了!」 寒暄过后,三人轻轻一挟马肚子,三匹马并辔前行。 夏云卿却一直回头看向身后,站在门口含泪相送的家人。他心中动容,却只能挥一挥手,淡然作别。 直到再也看不到家门,夏云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来,昂首看向前方,紧握着缰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他为官数十载,任哪一次分别,也没有今日这般让他万般不舍。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若这一走,便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亲人了! 鹿宁鉴貌辨色,已知其意,便轻声安抚道:「大人别太伤感了,待您在封丘安顿好,再将他们接过去吧!」 夏云卿点了点头,又道:「灵州的事已经尘埃落定,鹿帮主准备何时返京?」 鹿宁微微一怔,敷衍着说道:「待我料理一下马帮中的事物,便会启程了。只是不知道,蔡知府这边……您有何打算?」 夏云卿脸色一变,沉声道:「我早已写了一封急奏,命人速速送入京城,亲自交到皇上手中。等到圣旨一下,这件事就有了个了解!」 鹿宁松了口气,颔首道:「但愿如此。」 夏云卿又关心地问道:「托托怎么样了?伤势严重吗?」 提及兄长,鹿宁心中难过,却作淡然:「兄长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人不必记挂。」 夏云卿点了点头,一抬眼,已瞧见灵州的城门楼牌了。他勒缰停马,拱手说道:「二位就送到这里吧,老夫这便离开了!」 鹿宁与胡七拱手回礼。 随后,鹿宁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腰牌,恭敬地递了过去。 夏云卿没有即刻接过,只是奇道:「鹿帮主这是何意?」 鹿宁微微一笑,委婉地解释着:「我知道夏大人清廉,不肯收受金银,我也不会坏了规矩。不过,这是我的腰牌,前路迢迢、暗藏凶险,若夏大人需要帮助,则可带着我的腰牌,去各地马帮分号求助。他们见到此牌,定会竭力相助!而且,就算路遇响马,看到此腰牌也会给三分薄面的!」 胡七见夏云卿仍迟疑不接,便说道:「这是鹿帮主的好意!夏大人还是收下吧!前路凶险,也不知蔡知府是否留有后手,您用不着更好,胆若真碰到了贼寇,也算有了个护身符!」 「是呀。」鹿宁接过话来,继续劝道:「蔡知府见事情败露,难免会派人在暗中使绊,夏大人还得多加留意啊!」 话说至此,夏云卿也不再推辞。他双手接过腰牌,拱手再拜,便策马前行,奔出城去。 送走夏云卿,鹿宁、胡七二人兜转马头,缓行回城。 二人将至枕雪楼门口,远远便瞧见一位青衫少年,正神情落寞地伫立在风中,双眸似乎正盯着二人回来的方向。 「那不是青峰吗?」鹿宁喃喃低语着。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受到百般宠爱的小少爷,马帮堂堂叶总管的独生子。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他不但经历了家破人亡、父母离异,还被打上了私生子的烙印。 仿佛一夜间,将他从天堂打入了地狱。 整件事情最无辜的人,非叶青峰莫属了。 一想到这里,再看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鹿宁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疼。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八章 满堂风雨不胜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似乎是看穿了鹿宁的心事,胡七在一旁淡淡地说道:「有些人要成长,就必须要经历一些痛苦的,你我不都是如此吗?对此,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鹿宁转过眼深深盯着他。 此时,斑斓的霞光在他脸上晕开,显得格外沉静和成熟,与以往大有不同。 鹿宁不禁暗自揣度着他脱口而出的话。 他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难道也有会痛苦地经历吗? 「听说马三宝过世的次日,马蕙兰就与叶孤鸣分道扬镳了。她本想带着青峰一起走,青峰却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父亲,帮着打理帮中事务。」胡七的话打断了鹿宁的胡思乱想。 「青峰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可怜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同伴双亲左右了。」 「那叶孤鸣太过木讷倔强,马蕙兰又太过轻浮无情!他们自己惹下的祸端,却要一个孩子来承担所有的伤害!」不知为何,胡七忽然有些动怒,紧抓着缰绳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鹿宁还来不及详细询问,二人已走到叶青峰跟前。 他们纷纷跃下马背,牵马望着叶青峰,怔然无言。 叶青峰向鹿宁一拱手,沉声道:「青峰有事想与少帮主私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鹿宁知他为何事而来,自己并不想参与其中。 可见他眼眶微红,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便轻声道:「好,咱们去你房间说吧。」 说罢,便一挥衣袖,转身迈进门去。 叶青峰神色落寞,也顾不得和胡七寒暄,只是紧跟着鹿宁走进门去。 二人来到叶青峰的房内,鹿宁看着欲言又止的叶青峰,叹了口气:「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叶青峰此时心慌意乱,沉思半晌,才开口问道:「我娘与父亲究竟是为了何事分开的?他们不肯告诉我,少帮主是否知晓原由?」 鹿宁心中一窒: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jj.br> 「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又怎能说的明白,他们不想说,你还是不要问了!」鹿宁挣扎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马慧兰那些腌臜的事儿。 叶青峰终于沉不住气:「那日少帮主与胡七回来,在门口与我父母发生了争执,他们回来后在屋中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鹿宁闻言心下大骇:想起那日在门前,她与胡七为了逼出马三宝,将马蕙兰的丑事通通说了出来。 本来以为叶青峰没在现场,才放心大胆的说了。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听到了! 她目光闪动,心乱如麻,只能继续装傻:「夫妻之间的谈话,我怎会知道?再说,夫妻间吵架时,什么话都有可能说得出来。那是气话,你不必当真。」 叶青峰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在身旁的桌上,桌子立时一劈两半。 「少帮主,连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吗?我是那么信任你!」 鹿宁一惊而起,一时气急,冷冷喝道:「你父母不肯说,你便要来逼问我吗?真相就那么重要吗?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保护你不受伤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非要闹到最后,他们再也无法面对你,都远远地躲开,你才满意吗!」 这句怒喝,骂的叶青峰立时脸色一变,呆了一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隔了良久,他才开口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逼你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事情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这话时,话声发颤,眼眶湿润,几欲落泪。 鹿宁脸现愧色,觉得叶青峰最无辜,自己本不该骂他的。 她 长叹一声,软语宽慰道:「青峰,他们分开自然是有迫不得已之处,你不必苦苦求得一个圆满。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有时真相更加残忍,还不如不知道得好!」 说这话时,她清澈的眸光,幽幽的凝望远处,星眼如波,略显哀伤。 叶青峰神情颓丧,低垂着脑袋,呆呆的站着,沉默不语,却显然是没有放弃。 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却听得院外一片嘈杂之声。 随即便是恶狠狠的叫骂声:「我们奉朝廷之命,前来捉拿马帮反贼!都给我把前后院统统围死了,莫让反贼逃了!」 大厅中二人对视一眼,推开窗子往外观望,只见一队兵马手执兵刃,已把马帮的院子团团围住,领头的军官目光冷峻,满场呼喝。 「走,咱们去看看!」鹿宁一声轻叱,银光一闪,九节鞭已在手。 她转身推开屋门,即冲出去。 叶青峰拿过大刀,紧随其后。 刚到门口,见叶孤鸣手提单刀,携着一众壮汉也匆匆赶到,神威凛凛地立在当头。 为首的武官,黑紫面皮、膀大腰圆,耳垂双肩。 他打马走近,扫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叶孤鸣的身上:「你是这里的管事人?」 叶孤鸣单刀立地,叫道:「马帮灵州总管叶孤鸣在此!你们干甚么?」 那武官冷冷一笑,叫道:「好,既然你是总管,现在就跟我见官去。左右将这院中的人都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几百名兵丁一拥而上,将门前的人围困在门口。 忽听得人群后一女娇声怒叱:「慢着!马帮少帮主在此!」 众人回头望去,见到鹿宁身穿貂裘,大红锦袍,威风凛凛的穿过人群。 马帮众人见她气势凌人,纷纷退开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鹿宁走到那武官面前,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是马帮少帮主,有何事与我说!」 为首的武官心生好奇,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想到堂堂马帮竟让一个如此年轻俊美的少女做帮主,不过她个子不高,气势却强大。 那武官叫道:「既然你说你是马帮的管事人,那就带着你的人,和我们走一趟吧!看你是女子,军爷我也就不动粗了!」 鹿宁却冷冷一笑,喝道:「慢着!你们要拿人,先得说说,我们犯了什么罪!」 那武官骂道:「大胆反贼,你们意图谋反,还敢来问我?我只管奉命拿人,其余的事情你去问大老爷!」 鹿宁黛眉一挑,问道:「呵!好大的一个罪名,你们是奉谁的命令来抓人的!」 那武官立时昂首挺胸,向天抱拳,朗声道:「自然是奉了蔡知府的命令!」 鹿宁哈哈一笑,厉声道:「蔡知府?你们这是贼喊捉贼,要将谋反的罪名,强加在我们马帮的头上吗?」 那武官一惊,气急败坏地大骂道:「大胆反贼,你们马帮勾结本地驻军军官马三宝,招兵买马、私造兵器、图谋不轨,已是死罪!如今还敢污蔑朝廷官员,更是罪加一等!来人,给我抓起来,拒捕者就地诛杀!」 「你敢!」鹿宁大喝一声,手中九节鞭疾甩出手。 只见银花一闪,近身的官兵们惊呼着连连后退。 那武官脸色大变,叫道:「看来你想要拒捕!弓弩手!给我将他们全部射死!」 马帮众人心中一颤,人人自危,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准备决一死战。 却听得鹿宁怒喝道:「此事他们并不知道,你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胡七和叶青峰异口同声,高呼道:「不可!」 鹿宁头也不 回地大声怒斥道:「闭嘴,少帮主说话,哪有你们插嘴的份儿!」 胡七和叶青峰一时被吓唬住,没敢再开口分辩。 那武官冷冷一笑,叫道:「好!把这个女子给我带回去!」 鹿宁一摆手,叫住他:「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那武官有些急不可耐,扬声怒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耍花招吗?」 鹿宁走到他跟前,正色道:「我既然决定要和你去见官,又何必耍花招!只不过临走之前,要交待一下帮中的事务罢了。怎么,你觉得你的手下,没本事阻止我逃跑吗?」 那武官脸一沉,冷哼道:「好,老子今日就看看,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说罢,便一挥手,围住鹿宁的官兵,立刻让开一条小路。 鹿宁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将胡七与叶青峰拉至一旁。 胡七抓着她的手臂,急吼吼地说道:「小鹿,你不要去!那蔡知府狡猾至极、防不胜防!夏大人刚走,他们就来抓人,想必已是狗急跳墙,你去了恐有不测!」 叶青峰甚是担忧,也低声喊道:「少帮主!大不了咱们和他们拼了!你何苦任他们摆布呢?咱们堂堂马帮之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鹿宁蛾眉微皱,薄斥道:「你们不要再劝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就算和他们硬拼也会有伤亡,你们想让哪位兄弟白白送死?没时间了,你们且听我说!」 二人一怔,连忙闭上嘴,不敢再说,只顾仔细聆听。 鹿宁深吸一口气,脑中迅速思虑了一番,低声嘱咐道:「如今夏大人已经给京城递了急奏,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收拾蔡知府了!我此番先去会会蔡知府,想尽办法拖住他。这段期间,青峰和叶总管要尽快将所有人转移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被他们找到!」 叶青峰神色凝重,沉沉地点了点头。 鹿宁看向胡七,正色道:「小七,你的任务很艰巨!你要照顾好托托,我不管你和他撒什么样的谎,都要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让他安稳地等着我回来,不可莽撞!」 听到这话,胡七顿时面现难色:「我怕瞒不了托托多久!你需要多长时间?」 鹿宁微一沉吟,说道:「十日为限,若十日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想办法带着托托离开灵州,去找我义父!绝对不能让他去找我,明白吗?」 胡七双眉一竖,顿足叫道:「十日?你要去那么久?再说,托托武艺高强,我若拦不住他,这该如何是好?」 鹿宁沉思半晌,拿出一块腰牌和一个黄色小纸包交给他:「托托最听我义父的话,这是我义父的腰牌,只要你拿出此牌,他不敢不从。若他还是不依不饶,你就将这纸包里的粉末,混入他吃的食物中。每次只要一点点,他服用后就会全身瘫软,一天一夜都不能动弹。」 胡七颤抖着双手接过二物,抬眸不安地看向鹿宁:「你……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和托托会一直等着你!」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四十九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此时此刻这一别,便是生离死别。 鹿宁转身走到叶孤鸣身旁,踟蹰了一下,还是斥责了几句:「叶总管,你虽然是我见过最差的总管!不过我希望这次,你能好好保护这些兄弟,不要再让我义父失望了!」 叶孤鸣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只能拱一拱手,算是回应。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鹿宁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到那武官面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那武官一挥手,立刻走来几个兵丁,给鹿宁带上手镣,遂押着她往外走去。 鹿宁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朱漆大门上的金字招牌。一声叹息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胡七和叶青峰并肩追了出去,直到鹿宁较小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他们才被一队手持兵刃的官兵喝退…… 寒风肆虐,呼啸四野。晨鸡因树上雪光而惊啼,鸭子在严寒中苦守着冰池。 武官直接将鹿宁押到府衙大牢。 她在门口止住了脚,抬头看着牌匾上的字,冷声问道:「牢房?不是带我去见蔡知府吗,怎么来了这里?」 那武官怒骂道:「废什么话!蔡知府没空,你先在这里呆着等候通传!」 说着,便用力推了她一下。 鹿宁猛地转过身,向他怒目而视:「不许碰我!我自己会走!」 那个武官冷冷一笑,暗自忖道:小娘们儿,你现在厉害,我看你在这里呆个几天,还敢不敢硬气! 鹿宁被狱卒押往最里面,一间单人牢房。 因这里罕有女囚犯,所以一路上牢中的男囚都抓着铁栏,往外痴痴观望、低低的议论着: 这样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鹿宁目不转睛、坦然自若的走进牢房中,立刻有狱卒进来为她去掉手镣,将铁门紧紧锁上,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鹿宁揉了揉被铁链磨得生疼的手腕,将身上的貂裘脱下来,铺在墙边的破草席上,便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牢房中臊臭不堪、昏暗无光。 鹿宁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在自己休息的时候,狱卒前来送过两次饭,她却一口未动。 又过了一会儿,牢房外的走廊上,已听不到牢头巡逻的声音,四下里又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鹿宁才恍然:看来是入夜了!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直到她的牢房前停下,紧接着,便是哗啦啦打开锁链的声音,鹿宁才缓缓睁开眼。 一身蟒袍玉带、额宽顶阔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正是上次在驻军基地,匆匆见过一面的蔡知府。 他站在鹿宁面前,贪婪的将她打量了一番,Yin笑着说道:「真没想到,马帮的少帮主,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美貌的女子!将你关在这里,本官还真有点舍不得!」jj.br> 鹿宁慢慢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一字一句冷冷说道:「倘若大人将我关在别处,怕是关不住我的!到时候,你手底下那些贼兵都会被我杀死,也包括你!」 蔡知府容色一凛,继而又笑道:「哈哈哈!本官这一生还没试过,像你这种性格火辣的女子,如今见到你,真是忍不住是想一亲芳泽!」 说着,便伸手要去摸鹿宁的脸颊。 鹿宁一个闪身躲开,怒瞪着他,冷喝道:「我劝大人千万不要尝试!我可不是你身边的那些女子,若你再敢把那只爪子伸过来,我立时将他们掰断!」 蔡知府终于脸一沉,一甩袖子负在身后,冷哼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好!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鹿宁淡然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悉听尊便!」 蔡知府见她毫不畏惧自己,便双掌一拍,牢房外立刻走进来四五名凶神恶煞、手持刑具的兵丁,威风凛凛地站在鹿宁面前,瞪着她阴森森地冷笑。 鹿宁心中一颤,却面色如常:「蔡大人想刑讯逼供?您不必那么费事,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如实答就是了!」 蔡知府顿觉大喜,不可思议的问到:「此话当真?」 鹿宁勾了勾嘴角,轻声叹道:「我不想受刑,所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蔡知府略一沉吟,试探道:「你真是马帮少帮主吗?你和夏云卿又是怎么认识的?」 鹿宁眼珠一转,得意的笑道:「马帮老帮主是我义父,女承父业怎么不对吗!至于夏大人嘛,我们是故交,忘年之交的那种!」 蔡知府眯起眼睛,冷冷一笑:「忘年之交?小小年纪可别说大话啊!堂堂一国首辅,凭什么和你这黄毛丫头做忘年之交?」 鹿宁嫣然一笑,幽幽说道:「云长老可以是你的远亲,夏大人为何不能是我的至交?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可以跟他一起查案?他如此清廉之人,又怎会接受马帮的帮助?」 蔡知府被鹿宁的虚张声势唬住,又问道:「你们是如何查到矿场的?」 鹿宁冷冷一笑,缓缓说道:「本来我们是不知道的,可那些囚犯看到你们抓人,大惊之下就全招了。」 蔡知府一扬眉,又问道:「那你是如何查到本官身上的?」 鹿宁鄙夷的看着他,冷笑道:「云长老强抢孙媳妇,被我偷龙转凤将他制服,他轻而易举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其实你可以藏得很好,不过可惜,你有云长老那样愚蠢的亲戚,将你彻底出卖了。」 「这个老蠢货!」蔡知府咬牙切齿地骂道:「早就让他小心行事!他偏偏无恶不作,到处招惹是非!」 他冷眼睨着鹿宁,森然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鹿宁眉头微皱,淡定的说道:「还能有什么,他和马慧兰以及马三宝的那些腌臜事儿,还有他们用重利贿赂你,让你替他们遮掩私开铁矿之事!」 蔡知府仔细凝着她的神色,继续问道:「当日去矿场调查的有几个人?」 鹿宁轻哼一声,说道:「暗访这件事情自然是越少人去越好,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放鞭炮吗?自然就我一人!」 蔡知府一恼,喝道:「本官问你什么,你直接回答,再胡言乱语就给你用刑!」 鹿宁一耸肩,也不以为意。 蔡知府一眯眼睛,冷然问道:「那矿里面的事情,你们还知道多少?」 鹿宁眼珠一转,故作不知,奇道:「矿里面?大人是指,那个前朝遗留下来的宝藏吗?」 蔡知府一怔,脱口而出:「宝藏?谁告诉你那是宝藏的?」 鹿宁索性装傻到底,说道:「自然是马蕙兰说的!莫非她撒了谎吗?」 蔡知府捻须沉思,冷眼观察着鹿宁的表情。 见她神色如常,不似作假,才缓缓放下心来。 看来那个马蕙兰为了自保,并没有将那个大秘密说出来。这样的话只是贪污的罪名,自己就可以轻松摆平了。 想至此处,他哈哈一笑:「本官见你态度端正、回答如实,这杀威棒就免了吧!不过,还要委屈你一下,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出不去这座监牢的!」 鹿宁黛眉一挑,问道:「那大人准备关我到何时?」 蔡知府嘿嘿冷笑,低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自然不会轻易放你出去的!再说 你不是为了保护马帮的兄弟,自己要来的吗?既然如此,在风声过去以前,你就呆在这里吧!」 说罢,他便一甩袖,带着衙役们离开了牢房。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鹿宁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看来这第一关是过去了,只是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危险,等着自己一一去应对!此时她只希望,京城中能快点派人,来处置这个狗官! 她忽然想到:也不知自己在灵州这件事,翊王知不知道。 若是他知道,会来救自己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翊王被困在盛京,是一步都不敢离开的!再说,自己又算他的什么人,为何他要冒险来相救! 鹿宁叹了口气,又盘膝坐在了貂裘之上。 忽然之间,身后的墙壁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 鹿宁一怔,也迟疑的敲了三下。 继而,就听到铁栏的方向,发出「啧啧」之声。 鹿宁缓缓起身,站在铁栏旁细听,发现这声音,是从右边的牢房里发出来的。便轻声问道:「是谁在和我说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娘子,方才你和蔡知府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他那个人非常的狡猾,他说的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鹿宁一怔,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那个声音又说道:「这里是死囚牢,他把你关在这里,就没打算放你出去!所以他提出的任何交易,你都不要答应!你前脚答应,他后脚便会杀了你!你硬撑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鹿宁一惊,叫道:「这里是死囚牢?难道这里不是府衙临时盖的监牢吗?」 那个人哼了一声,说道:「哪有什么临时监牢啊?府衙的大牢被一把火给烧没了,那些犯人都烧死了,哪里还需要建临时监牢啊!这里一直都是死囚牢!」 鹿宁靠着潮湿阴冷的墙壁上,颓然叹道:看来那个狗官从一开始就想要杀了自己,这样他的秘密,便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了! 此时此刻,也不知马帮的兄弟,是不是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更不知自己还能与他周旋多久! 昏暗的牢房中,鹿宁睡睡醒醒、昏昏沉沉,不知外面岁月几何,也不知日月星辰。 她只是以狱卒每日轮换的时间,和送饭的次数来推算,进来已有五日。 自上次蔡知府来过之后,给她的饭菜显然要丰富了许多,她偶尔吃上几口,却仍是心里闷闷的、没有什么胃口。 在这里,她望眼欲穿、度日如年,既不知马帮的情况,又不知朝廷的消息!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牢房冷得宛若一个冰窖,四面墙壁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寒霜,让人摸不得也碰不得。 送来的饭菜不消一会儿,就冻成了一个冰坨。 刚来的那几日,鹿宁凭着自己练武的身体底子,还不觉得难以应付。 可在狱中困了这几日,她每日食不果腹、寒气入体,只有全身蜷缩在貂裘之上,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温度。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静得出奇。 巡逻的狱卒们都已前去休息,换班的狱卒正坐在外面喝酒烤火。 监狱里到处都是呼噜声和咳嗽声。 鹿宁紧紧的裹着貂裘,蜷缩在薄薄的草席上,仍抵不住四处而来的寒风,顺着义父的每一个缝隙,钻进她的身体里,她禁不住寒气,开始咳嗽起来。 只听得甬道中脚步声响,接着是开铁门的声音,鹿宁此刻却不想离开还算温暖的貂裘,前去行礼。 一个声音冷冷的从头顶砸下来:「哼!还敢睡觉!来人,把她给我拖出来!」jj.br> 两个狱卒立刻跑过去,一把掀开鹿宁身上的貂裘,将她拖拽到地上。 冷风将鹿宁彻底冻醒,她抬起头冷视蔡知府:「大人,这是何意?」 蔡知府愤然叫道:「你问我是何意?我问你马帮中的人都跑到哪去了?为何院子里面早已人去楼空,现在整个灵州城里,都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鹿宁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叶孤鸣这次没让她失望,事情办得既快又稳妥! 她微微皱眉,不满地嘟囔道:「大人,我一直都呆在监狱中,不曾踏出半步!外面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蔡知府阴鸷的目光睨着她,狞笑道:「我看八成是你让他们藏起来了吧!看来你在矿中看到的秘密,可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少!所以,你才主动过来,设法拖住本官,好让他们逃走去搬救兵!」 鹿宁脸色微变,暗暗心惊:看来这个蔡知府不笨,没那么好骗! 她却继续装傻,平静的说道:「大人的话我听不明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蔡知府冷笑道:「少和我装傻!你要是不如实招来,可走不出这监牢!」 鹿宁诧异的看着他,扬声大笑道:「我没听错吧?大人不是没打算放我走吗?这里是死囚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蔡知府顿时怒不可遏,失声喝道:「真是个牙尖嘴利,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女贼!来人,给我上夹棍!」 鹿宁大吃一惊,连连后退了两步。 两个手执夹棍的狱卒走进来,她身旁的狱卒,迅速控制住她的双手。 鹿宁奋力挣扎,几次都险些挣脱开束缚。 忽然,她双膝后窝一个酸软,是被身后的狱卒狠踢了一脚。 她顺势跌跪在地上,才一个慌神,身旁的两个狱卒看准机会,将她的纤纤十指送进了夹棍。 蔡知府俯视着鹿宁,嘿嘿冷笑着:「只要你如实招来,马帮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就不用受此刑罚,否则,你十个手指头就会断掉!」 鹿宁昂着头,怒瞪着他,骂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只要我肯受缚,你们就放过马帮的人吗?既然我都来,你还找他们要做什么?」 蔡知府哈哈大笑道:「本官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别人说的话,在本官这里可做不得数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要不要招供吧!否则……」 「呸」鹿宁一口唾沫,正吐在蔡知府脸上,恨恨的道:「狗官,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实话告诉你,我来之前就吩咐他们,我走后要迅速离开灵州,如今他们早已各奔东西,你再想找已是不可能的了!」 蔡知府脸一沉,冷冷的说了句:「收!」 两侧的狱卒立刻收紧夹棍的绳索,一阵钻心的疼痛,登时从指间传过来,鹿宁「啊」的一声惨叫,额上霎时冷汗涔涔。 蔡知府瞧见鹿宁花容失色、弱不禁风的模样,忽然心生爱意。 他蹲下身去,幽幽的说道:「娘子如此俏丽动人,不如从实招来,本官一定会留你一条命的,只要你肯 好好服侍本官!」 说着,他伸出手又要抚摸鹿宁的脸颊。 鹿宁将心一横,看准时机,猛地低头一口咬去,将他右手两指咬得鲜血淋漓,深及指骨,却死不撒口。 蔡知府痛得满头大汗,失声大叫道:「快,快!让她松口!」 两侧的衙役再次勒紧绳索,只听得「咔嚓」一声,已有两根手指被夹断,鹿宁一声痛吟,终于松开了牙关。 蔡知府连忙抽回血流如注的手,怒喝道:「将她的双腿也上了夹棍,我看她能硬气到何时!」 话音方落,两个衙役拿着两根三尺长的夹棍急奔进来,麻利的夹住她双腿。 蔡知府一声断喝,说了一个「收」字,两侧的衙役狠狠收力。只觉得两腿上筋骨尽断,鹿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蔡知府捻着须,目光阴沉的看着地上昏死的女子,狞笑一声,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狱卒提来两桶水,拎起一桶当头倒了下去。 鹿宁猛咳了几声,立时醒了过来。她刚撑起身子,另一桶水又兜头倒下,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 彻骨的寒意,让她蜷缩在地上不住的发抖,一对眼睛却狠狠的瞪着蔡知府。 蔡知府冷冷一笑,问道:「你到底招是不招?」 鹿宁咬紧牙关强忍,冷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我招什么?」 蔡知府见她如此倔强,更是恼怒,高声斥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还有马帮的人都藏到哪里去了?」 剧痛之下,鹿宁身子不住抖动,却仍咬紧牙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强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蔡知府,变得怒不可遏。 他指着鹿宁的脸,声嘶力竭地喊着:「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给我请大刑!」 话音甫落,几个狱卒立刻转身往外跑去。 鹿宁自知命在旦夕,也不再挣扎。她躺在冰凉的地上,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唯有嘴角在微微抽动着。 蔡知府瞥见她非但不惧,反而视死如归,不由得更怒。 当知府这么多年,他自知最难对付的就是软硬不吃的硬汉。 只是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硬汉竟是一个十七八岁、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这让他觉得受到了挑衅。 然而转念间,他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 他踱步走到鹿宁的身旁,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她,阴笑起来:「本官知道,你们江湖中人最不怕死。想必本官这些刑罚,对你这个女侠来说,都不值一提!」 鹿宁轻蔑地笑了一下,随即又闭上眼睛,没力气理他。 「不过,你怎么说也是个花朵儿似的小姑娘,要是被人毁了清白,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淡定呢?」 蔡知府的话让鹿宁猛地睁开眼,看着两旁嘿嘿Yin笑的几名狱卒,立刻意识到不妙,不由得又惊又怒。 蔡知府一向作恶多端、无所不用其极,他最善于折磨囚犯,也最知道他们真正的弱点是什么。 果不其然,方才还视死如归的鹿宁,终于有些慌了。 她不顾疼痛,往后挪了挪身子,瞪着蔡知府扬声骂道:「卑鄙狗官!要杀就杀,少用这种下作手段!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蔡知府却捻着胡须,仰头狂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只怕你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怎么也得让本官的几个手下,先图个风流快活!」 鹿宁虽然武艺高强,毕竟是个年轻少女,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吓得泪水涟涟,气得脸色灰白。 她双目含泪、咬着下唇,愤恨的瞪着蔡知府,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 : 虽然手足皆废,也定要与他们拼到底。实在力不能敌,便咬舌自尽,也绝不让他们羞辱自己! 蔡知府得意地看着鹿宁,缓缓挥一挥手。 一个狱卒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伸手去抓她的衣襟。鹿宁手指不能动,只能猛地一抬膝盖,正中那狱卒下腹。 狱卒立刻痛嚎一声,双手紧捂着下腹,滚倒在一旁。 旁边两个狱卒见他遭到暗算,心下大怒,纵声骂了一句,跟着扑上。 他俩倒是聪明,一个上来一把按住双腿,另一个便去扯她的衣衫。 鹿宁瞧准时机,用手肘狠狠回撞,正中那狱卒胸口要穴。 她力道之大,让那个欺身而上的狱卒,还来不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这两下撞击,换作平日,她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此刻她全身湿透、手足皆废,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冷汗、几欲虚脱。 一众狱卒见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如此勇猛,一时间踟蹰不定、不敢近身。 蔡知府怒极,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连这样一个残废的女子都制不住吗?还不赶快一起扑上,按住手脚,我看她还用哪里反击?」 众人闻声,重新抖擞精神,立即一拥而上。 两人按住鹿宁双臂,两人压住她双腿,很快将其桎梏住。 鹿宁挣脱不得,又急又气,心下惊惶,一串眼泪落下。 蔡知府一声长笑,阴狠地说道:「一个娇俏的小娘们儿在这,还不快动手?」 他身旁的一个狱卒立刻抢过去,一边解去裤带,一边Yin笑着盯着鹿宁。 鹿宁此时万念俱灰,心里想着:怕是自己活不下去了!也未能和兄长、义父再见上一面!只好下辈子再见! 她一声绝望地嘶吼,便张开嘴要咬住舌根。 蔡知府大喝道:「掰住她的嘴,不要让她咬舌自尽,绝不能便宜了她!」 束住她双手的狱卒,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及时将她制止。 鹿宁挣脱不开,眼见着身前的狱卒就要欺身而上,不禁心下一凉,痛嚎出声…… 瞬息之间,一声惊恐的怒喝,在牢房外响起:「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猛地一怔,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铁栏外面,站着两位白衣飘飘的男子,正在怒气腾腾地瞪着他们。 蔡知府怒目转头,却一声惊呼:「玉楼?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一挥手,那些狱卒立刻松开鹿宁。 鹿宁松了一口气,却心如刀绞,忍不住趴在地上哭出声来。 一个狱卒走过去掏出一枚大铁匙,打开铁门。 二位男子跑进门来,一人直扑过去抱起地上的女子:「小鹿!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鹿宁缓缓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一张清俊秀美的面庞,忍不住哽咽道:「小七?你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瞧见曾经明艳绝伦的少女,此时却如此狼狈不堪,胡七顿时心痛如绞。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一章 露华凉人怯衣单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蔡知府看到肖玉楼进来,低声斥道:「胡闹!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肖玉楼连忙向他介绍胡七:「大人,这位就是我的表弟胡七。他得知马帮的少帮主被捕入狱,便央求我带他来看看。我实在拗他不过啊……」 蔡知府忍不住瞥了胡七几眼,立刻眼前一亮: 本以为肖玉楼已经是难得的人间绝色!没想到,竟还有胡七这般标致、俊俏的人儿! 他贪婪的目光在胡七和肖玉楼的身上扫了扫,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二人的关系。 他们果真是亲戚吗?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蔡知府板着脸,冷声斥道:「这里是死囚牢,不是说进来就能进来的!你们赶紧出去吧!」 说着,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搂着肖玉楼的肩膀就往外走。 肖玉楼不敢违抗,忙回头向胡七喊道:「小七,咱们先出去吧!」 胡七又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然后小心翼翼地她放下。 随即,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过来,一撩衣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地向肖玉楼和蔡知府磕了几个响头。 「请蔡大人准许,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她!」 肖玉楼闻言大吃一惊,一时怔然无语。 蔡知府一怔过后,冷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的?」 听到这话,肖玉楼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劝道:「小七,咱们还是快走吧!你放心,鹿帮主的事我会求大人宽宥的,你不要再任性了!」 胡七却充耳不闻,依旧跪在地上,语气更加坚定:「蔡知府不是一直在找马帮的人吗?胡某主动前来投案自首,您还不接受吗?」 肖玉楼听到这话全身一震,苍白着脸产生到:「小七,你说什么疯话?你怎么会是马帮的人呢?」 胡七却目光灼灼、言之凿凿:「蔡知府,我不但加入了马帮,矿场中的秘密也看到了。」 蔡知府眸光一凛,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胡七轻轻一笑,昂然说道:「一字不假!」 肖玉楼刚要说话,却被蔡知府插口打断:「胡七,既然你已经招了,那你可就走不了了!」 胡七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蔡大人成全!」 说完,他缓缓起身,迫不及待地回到鹿宁身旁,再次将她抱在怀中。 肖玉楼心中蓦地一酸,掩着嘴哽咽起来:「小七!你怎么这么傻啊!」 胡七没有转身,语气十分平静:「肖老板,我想这种情感你能够明白的,希望你能成全!」 肖玉楼不由得心中大恸,泪珠莹然地盯着牢中的二人,自知说什么已无用了。 蔡知府一把拉住他,冷漠地说道:「玉楼,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胡七既然已经招供,想再出来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说着,他强搂着肖玉楼往外走去。 肖玉楼只得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牢房去,可胡七的满目柔情,却只在鹿宁一人身上。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待五感渐渐恢复时,鹿宁觉得周身暖融融的,身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恍惚间,她还以为监牢里的一切都只是梦,而自己正睡在温暖的房间里。 她怀着期待的心情缓缓撑开眼睛,可入眼的景色,仍旧是监牢里贫瘠又肮脏的一切。 一阵清冽的淡淡梅香传来,鹿宁这才发现,自己正被胡七抱在怀中。 缓缓抬眸,一下子装进他满是柔情的双眸中,鹿宁双颊微微一红,忙挣扎着要逃开。 「别动。」胡七不由分说地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你受伤了。」 他的话好像有魔力般,鹿宁竟乖乖地不再乱动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微,哑着嗓子问道:「小七,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啊!」 她看上去微弱至极,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胡七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痛心地说道:「哎,你还在发烧呢!难怪会说胡话!」 「我没事……」鹿宁说出这句话时,钻心的疼痛,已从十指和双腿上传来。 她怕胡七担心,所以咬着牙跟忍住没有叫出声。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十根手指,被缠得像个粽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也被缠了厚厚的白布,便知这是胡七所为。 「谢谢。」她低垂着眼眸,不安地坐在胡七怀里。 胡七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这里的条件又差,怕是很难养好了。」 鹿宁轻轻「嗯」了一声,苍白的双颊染上一抹晕红。 她试了几次,想要挪开自己的身子,却全然使不出力气,只好作罢。 胡七迟疑了片刻,才小心地问道:「他们……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鹿宁咬着下唇,艰难的摇了摇头:「幸好你及时出现,否则的话……」 「你为什么那么傻!」胡七幽幽一叹,痛心疾首地说道:「当日云长老的家人来闹,你的兄弟们不管不问,任由叶孤鸣冤枉你、鞭挞你!你现在却要为了掩护他们,而受这么重的伤,还险些遭受侮辱,值得吗?」 鹿宁凄然一笑,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这无关乎值不值得。保护兄弟,是我身为少帮主的职责!义父一向身先士卒、舍己为人,他不允许我软弱退缩!」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胡七心中沉沉一痛。 「小七,你怎么会突然出现的?」鹿宁虚弱地靠在他怀中,望着他浅浅一笑。 「是肖玉楼找到了我,」胡七轻声说道:「我才知道,原来那次蔡知府之所以带人前来矿场相救,是因为肖玉楼不惜委身于蔡知府才求来的。可他很了解蔡知府,知道他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便四处寻觅我的踪迹,想要带我离开灵州。在我再三请求下,他才答应带我,来见你一面的!」 「真是难为他了,一片痴心为了你……」鹿宁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是一片痴心为了你……」胡七竟将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 鹿宁猛地一怔,深深看着他,良久,才轻轻说了句:「谢谢你,小七。」 此时此刻,她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朝思暮想的人远在天边,在自己绝望之际,却是眼前这个少年,舍命陪在自己身旁、护自己周全。 想至此,她的泪水忍不住潸然而下。 胡七忙拉起衣角,帮她擦去泪水,有些手足无措:「我是不是说错话,惹你生气了?你怎么突然哭了?」 鹿宁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我没生气。只是你这般不管不顾地进来了,帮中的兄弟可还好?托托你也不管了吗?」 胡七面色一沉,没好气地说道:「管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干嘛?你被带走之后,还未等叶孤鸣下令,他们就走的走、逃的逃,全都离开了!」 鹿宁闭了闭眼,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罢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他们!」 「托托呢?他出城了吗?」这是鹿宁最关心的。 胡七无奈地苦笑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能管的了托托啊!就算是给他下药,也得按住他才能喂得进去啊!所以,我只好把他交给了叶氏父子,他们武艺高强,几下子就绑了托托把他带走了。想必现在他们已经 平安离开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鹿宁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那跟弦,彻底松懈下来。 「对了。」胡七转过话题问道:「那个武官不是要抓你问话吗?为何会把你关在这里?你又怎么弄得一身是伤?」 提及此事,鹿宁气得脸色苍白:「蔡知府利用那个武官把我诓骗过来,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他担心东窗事发受到牵连,就向我逼问马帮其他人的下落,问不出结果就气急败坏地对我用刑。」 尽管她只是一句话带过,可胡七看到她的模样,便能想象出受过的折磨,这如万把尖刀在心中乱刺一般,让他义愤填膺、怒发冲冠。 「这个蔡狗官!若有一天我从这里出去,一定要了他的狗命!」 胡七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可低头看向鹿宁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柔情: 「小鹿,你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生死相随!从今往后,你在火力,我便在火里。你在牢里,我就追进牢里。我虽没用,但也会拼上性命护你周全!」 鹿宁望着他清澈的眼波,温柔的笑容,心里似乎塌陷了一角…… ------------------------------------- 有了胡七的陪伴,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肖玉楼贿赂了狱卒,偶尔给他们送来一些药品和可口的饭菜。 因为得到了细心的照料,鹿宁身上的伤口并没有继续恶化,反而在慢慢好转。 胡七也从一位十指不沾阳春的公子哥,学会了如何处置伤口,如何照顾病人。这样的变化,让他有些自豪。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鹿宁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好奇——胡七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入狱之后,从未有半句抱怨,而始终笑对一切伤害:无论是寒冷、饥饿、肮脏还是噩梦。 每次狱卒送来饭菜,胡七都会将冷掉的馒头放进怀里,将它捂暖了,才让鹿宁吃下。 每晚睡觉时,胡七都会用两件狐裘,将鹿宁裹个严严实实才肯睡去。 不过几日的时间,眼见着鹿宁脸上有了些血色,可胡七却生生瘦了一圈。 鹿宁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一般,不禁苦笑道:「小七,我盖一个就够了,何必两个都给我,你不盖会着凉的!」 胡七虽然冻得鼻子通红,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身体好得很!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要是再着凉就不好了!」 鹿宁双颊染晕,咬了咬牙,掀开狐裘的一角,羞涩地说道:「要不……咱们一起盖吧!反正你的狐裘很大,两个人足够……」 胡七大吃一惊,随后莞尔一笑:「我真的不冷。」 鹿宁坐到他身旁,将狐裘分给他一般,红着脸说道:「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相互扶持活下去才是。其他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胡七见此,也不再推辞。 里面的温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不忘揶揄:「里面都是小鹿的体温,果然很暖和!」 这样一句玩笑话,让鹿宁觉得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二章 露华凉人怯衣单(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人肩并肩,坐在破旧又潮湿的稻草堆上。 虽然这里没有床,也没有被子,可二人这样也算是同衾共寝。 这还是第一次,鹿宁与一个男子共眠! 想到这里,鹿宁的脸已红到了耳根。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胡七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容中有些讥诮。 「没……没什么。有点热罢了。」鹿宁忙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慌张。 胡七看到她的窘迫,又故意逗她:「你方才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不睡觉?」 鹿宁轻咬着下唇,心里恨恨地想着:二人离得这么近,她怎么睡得着! 她背对着胡七,胡乱地说道:「我……我忽然不困了,要不……你先睡吧!」 胡七挪了挪身子,故意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幼年睡不着的时候,娘亲就会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 胡七吐出来的热气,喷到鹿宁的耳朵上、脸颊上,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连忙推了他一下,连连应道:「好、好,你讲吧。不过,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点……有点热。」 看到鹿宁娇羞满面的样子,胡七顿觉心满意足,他后退的半寸,才柔声开口: 「一个将军在战场上作战,眼看着就要败了,突然神兵天降,帮他扭转了局势。将军十分感动,连连拜谢神兵,并问其姓名,想要建庙膜拜。那神兵说,他是箭靶神!这将军又问:我素日里没什么功德,怎敢劳驾神仙来救我呢?你才那箭靶神怎么说?」 鹿宁侧过脸去,问道:「他说了什么?」 胡七双手叉腰,学着箭靶神的语气说道:「我是来报恩的!因为你平日里练习时,从来没有射中过我!」 鹿宁觉得又去,微微勾起嘴角,又觉得失态便立刻忍了回去。 胡七凑过去,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不好笑吗?」 鹿宁故意板起脸,无奈地耸耸肩:「一般般吧。」 「好,再来一个!」胡七有些不服气。 他挽起袖子、清了清嗓子,又声情并茂地讲道: 「有一位启蒙先生,看到弟子拿着一个圆饼。他就开玩笑说:我给你咬个月牙!说着,就在饼上咬了一口。他觉得这饼很好吃,还想在吃,便又想出个主。他和弟子说道:你拿过来,我再咬个更好看的!那弟子不肯,连忙用手遮住饼,先生一口咬下去,就咬在弟子的手上,并咬伤了手指。弟子又哭又闹,先生只好哄他:没事儿,你今天不用上学了,家里人要是问你,你就说是狗和你抢饼吃,将你咬伤的!」 「噗嗤」一声,鹿宁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胡七展颜道:「终于笑了?那可以睡觉了?」 鹿宁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我满脑子都是你讲得故事,还怎么睡得着啊?」 胡七一咧嘴,坏笑道:「要不……我抱着你,哄你入睡如何?」 说着,他便张开双臂,煞有介事的慢慢靠近鹿宁。 鹿宁又羞又骚,自己的手还有伤,便连忙伸出脚抵着胡七:「不许过来!我会自己睡的!你不许闹我!」 二人正嬉闹间,甬道里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二人对看一眼,都心照不宣:「是肖玉楼来了。」 胡七将鹿宁身上的狐裘掩好,起身跑到铁栏前翘首期盼。 不过一会儿,果然看到白衣飘飘的肖玉楼,提着一个篮子款款而来。 胡七大喜,从铁栏中伸出手,笑道:「玉楼,你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肖玉楼缓缓摘下风帽,瞥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少年 ,冷冷说道:「还能有什么?断头饭!」 胡七一怔,随即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说着,便伸出手去,打开了食盒抓起里面的食物。 肖玉楼却一把握住胡七的手,低声叫道:「小七,我没有骗你!蔡知府已经下令,过几日就要将鹿帮主推出去斩首,并将所有罪名推到了她身上!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可以去求蔡知府放你一马!」 胡七抽回手,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嘴里,嚼了几口,才笑道:「不必了!」 肖玉楼双手抓着铁栏,继续劝说道:「小七,你可知道。京城已经派人前来调查此案了,蔡知府现在走投无路,定要将马帮的人拉过来顶罪,你若留下就活不成了!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胡七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个包子,擦了擦嘴,笑道:「怕又如何!你以为蔡知府真的会放过我吗?而且,能与知己一同赴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肖玉楼顿觉心胆俱裂,咬着唇哽咽道:「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胡七弯了弯唇角,苦笑道:「下辈子我再报答你的情意,这辈子怕是不成了!」 肖玉楼两行清泪落下,抓着铁栏皮匿名叫道:「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能日日看到你!少一天都不成!」 胡七垂下眼眸,无奈叹道:「玉楼,让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是我对不住你!你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香扇,放在肖玉楼的手中:「这是我的随身之物,送给你留个念想吧。赶紧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那种生活吧!」 肖玉楼紧紧握着那把扇子,双眸霎时盈满泪水。 他别开脸去,缓缓站起身来,咬着牙冷冷说了句:「小七,你真是好狠的心!」 胡七却只是轻轻一笑,不做回答。 肖玉楼轻轻拭了拭眼角,只淡淡说了句「我恨你!」。便转身毅然离去。 他走后许久,胡七仍低垂着脑袋,坐在铁栏旁,如石像般动也不动,黯然不语。 鹿宁看着他孤独消瘦的后背,只觉得柔肠百转,便轻声唤道:「小七!」 胡七背着身子擦了一把眼角,转身笑盈盈地走过去,又钻进狐裘中。 二人贴得很近,鹿宁能感受他在微微发抖。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小七,你随他去吧!你也有你的使命,这件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该随我去送死!」 胡七坚定地摇了摇头,低沉着嗓子说道:「小鹿,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就不要再劝了……」 气氛有些阴沉,鹿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声长叹后,也不再说话。 胡七突然一把将鹿宁抱进怀中,喃喃低语道:「求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我现在心里难受得很……」 突入起来的温暖,让鹿宁全身一僵。 可耳边听到他沙哑的哽咽声,不由得心中一软,便没有挣脱,任他抱着自己。 胡七的身子抖得厉害,鹿宁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问道:「小七,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为何不顾性命地追随我?」 沉默良久,胡七才慢慢松开她。 他的眼眶和鼻尖有些发红,却仍绽开一丝笑容,轻声说道:「你我初见之时,我觉得你侠骨柔肠、济人之难,是我生平从未遇到过的女子。不自觉就被你吸引了。后来,你几次救我于危难,在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时候,你却始终信任我、护着我!后来,你历经各种坎坷,却从未抱怨。我就在想,这世上美女很多,可这样可爱又可敬的女子,却只有你,我便更加情不自禁了……」 听着他真情实意的告白, 鹿宁心绪难定:他们二人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对自己这般痴心不悔、不离不弃! 鹿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心中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又怎能接受胡七的爱?这对他是一种亵渎!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对你好,你不是也对我好吗?我护着你,你不是也保护了我?不要再任性陪我白白送死了,这一次,谁也护不了我的……」 胡七脉脉凝注着她,动情地说道:「小鹿,事到如今,你就算打死我,我也绝不会离你而去的!这辈子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 鹿宁一呆,心中倏地一酸:「小七,你好傻……我也一样……」 胡七再次将她轻揽入怀,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你不算寂寞!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亏,对不对?」 鹿宁微微一怔,随即娇羞颔首,二人相依相偎,在绝望黑暗的牢中强作欢笑。 ------------------------------------- 屋外寒风刺骨,守门的侍卫都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偶尔喝两口藏在怀中的酒,稍加取暖。 蔡知府在书房内,呆坐在太师椅上愁眉不展:「没想到,还是被那个小娘们儿摆了一道!夏云卿竟早就写了急奏给皇上,京城已派出人来彻查此案了,这可如何是好哇?」 师爷恭敬立在一侧,不疾不徐地说道:「东家不是已经决定,将那一男一女问斩顶罪了吗?何须心烦?」 蔡知府捻须叹口气,摇摇头道:「可是,本官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若只是贪污受贿,皇上不会多加追究,我倒还有法子应对。只怕他们知道了更多,那我非但性命不保,还要被株连九族啊!」 师爷眼珠一转,又道:「即便如此,我们只要杀了那一男一女,再毁了那个山洞。到时候,即便是夏云卿过来做证,人证物证都已不再,皇上没有证据,也是无可奈何啊!」 蔡知府横了他一眼,坡口骂道:「糊涂!可若是还有其他人也知道此事了,到时候他们在皇上面前乱说一通!那我就是百口莫辩了!」 师爷缩了缩脖子,胆怯地应道:「东家说得极是!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只有马帮那些家伙了,他们不是早就出城了吗?」 蔡知府却恨恨地道:「谁知道他们是藏起来了,还是逃走了!本来还想着,抓过来挨个问问!谁料到,那女的竟事先做了安排!」 师爷略一思忖,又道:「既然他们都走了,到时候朝中官员来了,只要我们严防死守,尽快将官员打发了,他们就没有机会出来作证了!」 蔡知府横了他一眼,怒骂道:「蠢货!那马帮势力颇大,若是灵州分号的人,将什么人证、物证交给京城的马帮,他们便能直达天子了。到时候天子一道诏书下来,我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人头落地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三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师爷思索良久,才阴阴地笑道:「东家莫急!我倒是有一妙计,不但能逼得他们现身,还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蔡知府一挑眉,忙问道:「哦?什么计谋,快说来听听!」 师爷即刻凑到蔡知府耳边,低语了一番。 蔡知府听罢双眸一亮,不由得拍案大叫:「良策、真是良策啊!」 ------------------------------------- 大雪纷飞,掩蔽重门。 灵州城附近的一座孤屋外,积雪笼罩着冷冽的寒光,屋内炉中的沉香早已燃烧殆尽,灯光昏暗、孤冷凄清。 斑驳的墙上,映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 他微微弓着背,正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可桌子上连一盘小菜都没有。 屋门被推开,外面狂风呼啸。 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顶着风雪迈进屋来,回身将门仔细的关好。 他站在门口,打了打身上的落雪,又将蓑衣和斗笠脱下,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他转过身来,看到桌边独自饮酒的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提步走了过去。 他在男子对面坐下,也拿过一个酒碗,满倒一碗,仰头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 随即,他擦了擦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男子斜过眼去,瞧了一眼那张纸,登时双眼圆睁,布满红丝的眸子里,更添了几分愠色。 他嚯地站起身来,抓起那张纸又反复看了几遍,手中的酒碗跌落在桌上,酒洒了满桌满身都是。 少年正色道:「父亲,少帮主为了救我们,自己被蔡知府抓走。三日后就要问斩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这位满身正气的少年,正是叶青峰。 他面前颓废沮丧、憔悴不堪的中年男子,是他的父亲——叶孤鸣。 叶孤鸣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杀头的告示,呆呆地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叶青峰皱着眉头,不耐地叫道:「父亲!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母亲离开你,马帮人去楼空,你就自暴自弃了吗?此时此刻,我需要你,少帮主需要你!你得拿出叶总管的气势来啊!」 叶孤鸣抓过酒碗仰头喝了一大口,冷哼了一声:「需要我?我现在一无所有,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去劫法场吗?」 说完这话,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却发现叶青峰的眼中顿现赞许,不由得一怔。 「我看你疯了吧!现在马帮的人死走逃亡,就咱们爷俩去劫法场?怕是还没到行刑台,就被官府的人乱箭射死了!」 说完,他又拿起一壶酒猛灌了几口,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 叶青峰立刻拍案而起:「父亲,这个祸事是我娘亲和舅舅惹下的,本就是我们的事!少帮主侠义心肠,替我们挡了灾祸,咱们就算死了又有何惧?难道你眼睁睁看她为我们去送死,良心就没有一丝的不安吗?」 叶孤鸣醉眼朦胧地看着窗外的夜色,黯然道:「这是她身为少帮主的使命,我也是无可奈何……」 叶青峰痛心疾首地问道:「父亲,难道你就不怕老帮主怪罪?你们不是兄弟吗?你不该将他的女儿视如己出吗?」 叶孤鸣不为所动,又倒了一杯酒,闷闷地说道:「我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管不好,哪有能力去管别人的女儿!」 叶青峰吃了一惊,失望至极。 他冷冷盯着眼前的男子,这个曾经自己视为英雄的男子!如今却变成一个嗜酒如命的窝囊废,全身已全无一丝正气! 「父亲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叶孤鸣顿觉满腔悲愤:自己这么多年的婚姻,妻子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连最心爱的儿子都不是亲生骨肉。 他对帮里每个兄弟都很好,可面临危险的时候,他们竟全都弃自己而去。 他幻想出来的大英雄,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可怜虫! 想至此,叶孤鸣眼泛泪花,扬天狂笑:「我本来就是个窝囊废!」 叶青峰不再说话,他转身走到门前,从墙上取下蓑衣仔细的穿好,将斗笠戴在头上,又从墙上取下宝刀提在手上。 他一把推开大门,目光坚定地看着门外的风雪,提步要往外走去。 叶孤鸣一声断喝在他身后响起:「你要去哪儿?」 叶青峰没有回头,只是斩钉截铁地喊道:「劫法场——」 叶孤鸣将桌子上的酒壶、酒碗,一股脑推到地上,吼道:「少帮主心里根本没有你,这样做值得吗?」 叶青峰昂着头,朗声道:「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事,我从没想过要有所回报!」 叶孤鸣一怔,失声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叶青峰淡淡一笑:「孩儿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父亲要多多保重!请原谅孩儿的不孝!」 说这话时,他双眸始终望着门外的风雪,双手抱拳向叶孤鸣的方向一揖,便毫不迟疑地提步离去。 门外的风雪更狂,吹打着门呼啦作响。 叶孤鸣从地上捡起酒壶和酒碗,又坐回到椅子上,满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 他盯着酒碗正自出神,方才叶青峰的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 忽然间,他丢掉手中的酒碗,迅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墙上取下宝刀,带上斗笠,急奔出门。 茫茫的狂风暴雪之中,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叶孤鸣紧了紧领子,缩着脖子,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他使出全身力气,连连呼喊着:「峰儿!峰儿!」 耳边狂风呼啸,却无人回应他。 今年的大雪来得很早、很急。 地上的大雪积得厚厚的,几乎已没过了他的小腿。他顶着风、踩着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 突然之间,他看到一个英姿挺拔的背影,立于混沌的天地之间。 叶孤鸣大喜,一边唤着「峰儿!」一边奋力往前奔去。 待走到跟前,他才发现叶青峰的面前,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 每个人见到叶孤鸣都纷纷跪了下去,拱手一揖:「叶总管,我们愿意随您一起劫法场,将少帮主救出来!」 叶孤鸣怔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你……你们……你们不是都离开灵州了吗?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下面的人相互看了一眼,面现愧色,纷纷低下头颅:「我们刚离开灵州,就发现蔡知府到处在搜捕马帮的人,便在灵州城附近找了个地方隐居下来。直到看到城外,张贴着少帮主的死刑告示,便自动自发地结合在一起,前来找您!」 叶青峰接口说道:「我刚出门就看到了他们,他们听我说要去劫法场,都毫不犹豫地要随我一起去!」 叶孤鸣甚是讶异,失惊叫道:「你们……你们都不怕死吗?」 一众人再一拱手,朗声说道:「马帮灵州分号百二十人,一人不差,均在此请令,前去法场救出少帮主!」 叶青峰一甩斗篷,也朝着叶孤鸣跪了下来,拱手喊道:「我们心甘情愿追随叶总管救出少帮主,但凭您吩咐!」 叶孤鸣眼眶潮湿,颇受感动,顿了顿,他高举着宝刀,喊道: 「马帮众人听令,三日后我们前去法场,势必救出少帮主!」 一众人毫无迟疑地高声应道:「我们誓死相随,绝不后退!」 那一夜,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每个人的心里,却是一片炽热。 ------------------------------------- 北风如刀,满城风霜。 却仍挡不住灵州城的百姓,想要看热闹的兴致。 一大早,城中最繁华的大路上已经人山人海、推搡不开了。 人群前面,一大堆手持兵刃的官兵,一边呼叱着,一边挡着两旁拥挤的人群,生生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来。 百姓们踮着脚、翘首四顾。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队官兵手持刀枪,押着一男一女两人,冲风冒寒,艰难前行。 那男子一身宝蓝色的锦袍、银色狐裘,丰姿如玉、潇洒飘逸。 那女子一身大红色的锦袍、白色狐裘,潇洒端庄、艳丽无双。 这样一对璧人,惹得百姓们频频侧目、啧啧赞叹。 二人均身负镣铐,每走一步都哗啦作响。 女子满头冷汗,才走了几步,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显然是不良于行已久。 男子一把扶住她,柔声问道:「怎么了,腿又疼了吗?」 女子咬着唇,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官兵却恼了,大喝一声:「快走,快走,再不走,老子踢死你!」 那女子转过头去,愤怒地瞪了官兵一眼。 男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拍了拍肩膀:「上来,我背你!」 女子微一迟疑,粉颊染红,便趴了上去。 男子紧紧拖住女子的身子,稳稳站起身来,大步往前走去。 围观的百姓中站着一老一少。 那小孩见到这等情景,问道:「阿公,他们犯了什么罪?」 那老者不禁一声,眼眶也红了:「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竟然要一同赴死。」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酒袋子,双手微微发抖。 小孩天真地说道:「要死?可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啊!」 老者低声说道:「有时候官兵抓的人不都是坏人!」 小孩撇撇嘴,骂道:「这些官兵真是好没道理!」 老者立刻捂上孩子的嘴,生怕这大逆不道的话,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官兵听去。 一男一女被押到一个十字路口当中,便止住了脚。 男子慢慢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放下背上的女子,身后的官兵各踹了二人一脚,两人便踉跄跪下。 他们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持刀的官兵。 一名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扛着一把锃光发亮、锋利无比的大刀,插着腰站在正中央。 不远处,临时搭了一个席棚,身穿蟒袍、头戴乌纱的蔡知府,正坐在席棚下悠哉的喝着茶。 侍立在一侧的师爷,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日头的位置,躬身问道:「东家,您看时候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 「欸!」蔡知府插口打断,悠悠笑道:「好戏还没上演呢,急什么!」 师爷连连歉声道:「是,是!小的心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四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蔡知府狡黠一笑,说道:「有这两个诱饵在这里,肯定能钓上来许多,咱们意料不到的鱼来,今日必定十分热闹!」 师爷连忙躬身,为他斟茶一杯,奉承道:「是!那小的就陪东家好好看戏!」 ------------------------------------- 因两位死刑犯身份的特殊,今日灵州城的四个城门都加派了人手,戒备十分森严——任何神色有异、动机不明、奇装异服的人皆不准入城。 此时,南城门外,来了一支披麻戴孝、神情悲切的送殡队伍。 十多个壮汉正抬着一口棺材,手中撒着冥纸,缓缓走来。 守门的兵丁是三老一少,四人看到来者人数众多,又都是男子,便将他们拦下,详加盘问。 年轻的小兵凶狠地喝道:「今日城里要处决死刑犯,闲杂人等不许进去!」 站在最前面,打着招魂幡的清秀少年走了过来,深深一揖,哽咽道:「今日是我家老爷的出-殡之日,劳烦几位官爷行个方便吧!」 小兵摆摆手,呵斥道:「不行,不行!管你们死了什么人呢,这么多人就是不能进城,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劫法场的!」 那少年满头大汗,急道:「官爷,您看!我们都没带兵器啊,怎么劫法场?不信您可以搜身!」 说着,他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又拍了拍身上,以自证清白。 小兵拧着眉,仍是不依不饶:「不行,不管你说什么,就是不让进!」 少年的身后走来一个年级稍长、满面长髯的男子。 他从怀中掏出几个散碎银子,放在小兵手中,陪笑道:「官爷,我们只是路过灵州城,并不会呆太久,您行个方便吧。」 小兵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左右看了看,终于松了口:「行吧,见你们可怜,我就通融一次!不过……」 他顿了顿,贼笑道:「只准你们进去四人!其余的人,就等在这里吧!」 送殡的人面面相觑,带头的少年为难地说道:「官爷,抬棺材的都不止四人,您这是在有意为难我们啊!」 那小兵一晃脑袋,昂然道:「那我不管!反正就准进四个人!」 少年瞧了一眼他,笑问道:「官爷,当真不让进?」 小兵一挑眉,斩钉截铁地叫道:「当真不让!」 少年一声冷笑,转身向后面喊道:「既然官爷不让进,咱们也没办法,就放在这吧!兄弟们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说着,他一摆手。 身后的人登时将棺材,横在大门口放了下来。 随即,便跟着少年,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休息。 一个硕大漆黑的楠木棺材,将整个南门堵得严严实实。来往的行人,进不去也出不来,看上去十分晦气、阴森瘆人。 那小兵彻底傻了眼,他连忙回头,看向三位正抱着膀子看热闹的老兵,焦急地喊道:「老几位,这下可怎么办啊?」 那三个鬼心眼的老兵相互看了一眼,朝他一摊手,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似笑非笑。 小兵心急火燎地跑过去,将手中的银子分给三个老兵,谄媚地说道:「老几位,咱们都是在同一处当差的,别见死不救啊!那棺材往这一挡,若是真有个紧急公文进不来,咱仨不都得掉脑袋啊!」 站在正中间,身材有些肥胖的老兵将银子踹进怀中,慢悠悠地说道:「人家办丧事本来就心情不好,你惹他们干嘛啊!让他们进去不就得了!」 小兵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我年轻不懂事,莽撞了!这可咋办啊!」 老兵指了指树下 歇息的一堆人,说道:「去和他们好好说说吧!记着,态度好点!现在是你求着别人!」 小兵连连躬身道谢,立刻转身跑了过去。 小兵跑到少年的身旁,拱手笑道:「我刚才向上面请示过了,你们全都可以进城去了!」 少年没有理他,转过身去,沉默地背对着他。 小兵又跑到他面前,再一拱手,笑道:「送葬是大事,千万别误了行程,你们赶紧上路吧!」 少年还是没有理他,直接打了一个哈欠,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上假寐。 身旁的人见状,也随他一起靠在树上,闭上眼睛,谁也不理这个抓耳挠腮的小兵。 小兵思来想去,从怀中掏出几个散碎银两,送到少年面前,赔笑道:「几位爷,我年轻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行行好,赶紧把你们老爷抬走吧!」 少年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银两,一把抓过揣在怀里,向身旁的人一挥手。 那些人立刻站起身来,昂首阔步走到棺材前,合力抬起棺材,跟在少年的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 同一时间,看守北门的四位兵丁正插着手,被冻得瑟瑟发抖,心中不住的骂道:真倒霉,好不容易有个热闹,不但看不了,还得在这里守门! 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兵丁,忽然一捂肚子,叫道:「哎呦呦,不好了!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得去一趟茅房!」 其他三位瞪了他一眼,讥讽道:「这早上还没吃饭呢,就要***屎啊?」 那兵丁一怔,又叫道:「那有可能是……昨晚上吃坏了肚子!不行,我快***出来了!得赶紧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跑去。 另一名细小干瘦的兵丁,一转眼珠,笑道:「他肯定偷懒去了,我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拉肚子,要是他撒谎,我就把他逮回来!」 话音刚落,也不等另外两人说话,他也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剩下一高一矮的两人面面相觑,跺着脚骂道:「这两人可真鸡贼!等他们回来,咱们也去歇着,让他俩看一天!」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瞧见八个脏兮兮的乞丐,正拄着打狗棍、拿着破碗,从远处走来。 两个兵丁对看一眼,立刻走过去当下拦住,厉声斥道:「哪来的要饭花子,不许进城!」 几个乞丐走近他们,身上又酸又臭的味道,熏得二人几欲昏厥。 「几位官爷,为啥今日不让进城啊,我们不进去哪有饭吃啊!」带头的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是泥。 两个兵丁捏着鼻子,连连挥手往外哄人:「滚滚滚!滚远点,爱上哪儿要饭去就上哪儿去!反正今日灵州城内戒严,看不顺眼的就不让进!」 那乞丐十分委屈,无奈的说道:「官爷行行好吧!我们一天不要饭,不得饿死啊!这城外住的都是农户,没多余的钱粮给我们。城里的人富裕,我们才能吃饱!再说,我们就是臭要饭花子,您看不顺眼也没办法啊!」 他顿了顿,忽然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揉匀了往脸上一蹭,又随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您看这样行不?干净点儿了没?」 两个兵丁干呕了两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就不能让你们进!」 几个乞丐相互对视一眼,突然哀嚎一声,立时扑过去,抱住两个兵丁。 数十只脏兮兮的手,抓着二人整洁的衣服,边哭边喊道:「二位官爷行行好吧!放我们进去吧!我们都快要饿死了!」 两个兵丁大惊失色,眼见着身上的衣服,被蹭得都是污垢。一阵腥臊恶臭的怪味迎面扑来,躲也躲不开。 两个人实在忍耐不住, 便转过身去,扶着墙呕吐起来。 恰在此时,二三十个携带兵器、躲在暗处的人,趁此机会,立刻行色匆匆跑进城去。 二人吐了好一阵儿,才稳了稳心神,回过身来,捏着鼻子大喊道:「几位爹!赶紧进!赶紧进!祝你们今日多要点饭,可得小心别撑死!」 几个乞丐大喜,立刻点头哈腰连连道谢,才笑嘻嘻走进门去。 此时,那两位借着上厕所躲清闲的人跑了回来,刚一走近,就被一股臭味熏得退了几步。 他俩怔怔地看着满身污垢的二人,惊叫道:「哎呦喂,我们去趟厕所的功夫,你们俩这是掉茅坑里了?」 那两人满肚子怒气,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滚蛋!孙子,我告诉你们,今日这门你俩看着大门,我们还不干了呢!」 说着,便脱下身上肮脏发臭的官服,一把丢在地上,怒气冲冲的并肩而去。 北门和南门的喧闹,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两个门的秩序。 看守西大门的是李家四兄弟,四个兄弟相互之间各差两岁,连模样身高都相差无几,若是不熟悉他们的人,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四个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详细盘查来往行人,稍有不对,便拦在城外。 一个早上,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顺利进城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四人正认真值守之际,一阵铜锣声并吆喝声陡然响起。 四人立时循声望去,看见一行二十多个奇装异服、手持刀剑的人,正阔步往城门这边走来。 四个人对看一眼,右手握紧腰间的刀柄,立刻抢上前去,当街将他们拦住。 李老大伸手一挡,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今日城内戒严!」 其余的三个兄弟连忙围拢过去,仔细检查每个人的随身之物。jj.br> 站在队伍最前面,敲着铜锣的中年男子,面圆耳大,鼻直口方。 他一拱手,粗声说道:「我们是行街卖艺的,想进灵州城去挣口饭吃!」 李老二冷笑道:「卖艺的?带这么兵刃?我看你们是想劫法场吧!」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劫法场?什么法场?」 李老三沉声道:「今日灵州城内有重要人物要被杀头,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中年男子一拱手,说道:「我们今日才刚到此处,并不知道城内的事!只想进去卖个手艺挣点钱,呆上几天,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了!」 李老四走过来,抽刀直指中年男子,高声喝道:「你说你们是卖艺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中年男子微一沉吟,转过身去,一敲铜锣,高声喊道:「兄弟们,给几位官爷露几手,亮亮手艺,莫教人瞧不起!」 「好嘞!」众人齐声呼应。 一个双颊鼓起的男子,手持一根木棍大步走了过来,站定在四兄弟面前。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改写生死逆穹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拿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木棍,忽然朝着木棍喷了一口水,一条火龙突然蹿出来,差点烧了李老大的眉毛。 等待进城的百姓们见到热闹,立刻围过来观看,忍不住连连拍手喝彩。 又有一个男子,提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走来,站定在四兄弟面前。 他扬起头张开嘴,气沉丹田,提起大刀缓缓放进口中。并绕着众人走了一圈,才将大刀慢慢拿了出来,刀刃锋利上竟没有一丝血迹。 围观百姓再次拍掌欢呼,立刻就有几人上来,往他们的簸箕中放了几个铜板。 四兄弟走到一旁商议了一番,转身又走了回来。 李老大和中年男子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是卖艺的。不过你们带的兵器太多了,若是被人抢去来劫法场,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们也担不起!」 那中年男子略一迟疑,拱手说道:「几位官爷,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也不进城了,我看这门口的人也挺多,不如就在这里卖艺。我们挣够了钱就走,也不给你们添麻烦,成吗?」 李老大面带难色,李老二走过来凶道:「不行不行,你们带着一帮百姓堵着门口,别人进不去也出不来的,若耽误了正事,我们可是要跟着吃瓜捞的!」 那中年男子一揖,小声说道:「这样吧,我们就在一旁卖艺,您派个人在一旁看着,挣了多少钱,咱们分账行吗?」 四兄弟相视一笑,老三抢先说道:「行啊,那咱们倒一九吧,你们一我们九!」 中年男子苦笑道:「几位爷行行好!我们这群人大老远来的,豁出性命挣几个吃饭钱,也着实不容易,您看咱五五分账成吗?」 那四个兵丁一对眼神,心中窃喜,却故作为难道:「行吧,行吧!今日我们哥几个恩典你们!就五五分账吧!」 中年男子大喜,立刻带着手下的人,占住城门的一侧,摆开阵仗耍起来。进不去城的百姓无所事事,全都围了过去。 不一会儿,城门就被围个水泄不通。 眼见着簸箕里的铜板越来越多,四兄弟乐得手舞足蹈,已想不起去守着城门,只顾在门口算账: 照这个架势,不但今晚的酒钱有了着落,还能出去豪赌几把! 又过了一会儿,四兄弟将心一横,干脆一个人都不放进城,全让他们去门外看杂耍,为几个人贡献酒钱去了。 于此同时,东门外来了一支身着华服、手持刀剑的镖队。 几十名神色匆匆、表情严肃的镖师,抬着几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疾步走向东门。 守门的四个年轻小兵立刻围了上去,拦住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为首的镖师面如重枣、唇若涂朱,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在小兵面前,沉声道:「我们是给京中首辅大人送礼的镖队,今日要宿在此处!」 那个小兵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和一个硕大的红印,挠了挠头,回头向三个人低声说道:「我不认字儿啊,这上面写的是啥?」 其余三人面露窘态,纷纷一摊手:「我们要认字,就不干这活儿了!」 那小兵提着刀,走到几个大箱子面前,伸手要打开箱子:「这里面装的什么啊!打开来看看!」 那镖师一把钳住他的手,冷声斥道:「送给首辅大人的礼,也是你们能看的吗?别说是你们几头烂蒜,去问问你们的顶头上司蔡知府,他敢不敢拦截王首辅的镖?」 几个小兵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又唬得一愣,心下发怯了。 几人看着他们每人都拿了一把长刀,箱子看上去又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 有心不让他们进,却 怕得罪了京中大官,几个人的脑袋都得赔进去。 又怕让他们进城,若真出了什么事儿,蔡知府怪罪他们,还是人头不保。 正在几人琢磨之际,镖师大踏步走来,一抬手「啪」地一声,给其中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没眼的东西!送给王首辅的礼物,你也敢拦着,不要命了吗?我现在就去找你们蔡知府说道说道,问他这个知府还想不想当了!」 几个小兵被这一巴掌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让开身子:「小的不敢!几位爷赶紧进去,可别误了首辅大人的事儿!」 那镖师冷哼了一声,一挥手,便带着几十人抬着箱子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一行人刚一进城,便听到周围的百姓议论道:「咱们得快点走!午时三刻就要开刀问斩了,晚了就看不到杀头了!」 话一说完,几个人便相携而去。 那镖师闻言,立刻带着镖队匆匆跟在了几人的后面。 大雪粉白光华,宛如满天飞舞的梨花,停歇在树梢的寒鸦,正悲啼不止。 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便将法场上的一男一女,变成了两个雪人。 男子转过头,温柔地看向少女,抬手为她拂去身上的落雪:「冷吗?」 少女转过头来望向他,浅浅一笑:「我不冷!你呢?」 男子嫣然一笑,柔声道:「有你在身边,我暖得很。」 一个兵丁神色匆匆的跑到席棚下,在蔡知府的耳边低语几句。 蔡知府微微颔首,一抬手,那个兵丁方躬身退下。 蔡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正当头的太阳,转头向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领意,朝身旁的地保一挥手,地保便举着犯由牌,走到两名囚犯前面,向前来观刑的百姓们,大声宣读了牌子上写的,二人被处斩的理由: 勾结灵州地方军,意图谋反! 话音刚落,阴阳生赶忙报上时辰,身旁一个小兵,立刻挥了挥手中的旗子。席棚一旁的炮手看到信号,立刻点燃大炮。 三声炮响过后,刽子手拿起一碗酒,喝了一大口含在口中。 继而,他举起大刀,朝刀刃上喷了一口酒,又拿起白布仔细擦了擦,才走到二人的身后,举刀等着蔡知府的命令。 蔡知府慢慢站起身来,从桌案上的抽筒里拿出一个抽子,却没有直接扔下,而是稳稳的走到席棚外,向二人高声喊道:「你们二位,虽然罪行滔天,但本官宅心仁厚,仍想问问你们,临死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胡七看向鹿宁,朗声开口:「胡某但求蔡大人,赐两碗断头酒!」 蔡知府捻须一笑,一摆手,一个衙役倒了满满两大碗酒,送到二人手上。 二人双手端起酒碗,相视而笑。 胡七脉脉含情的看着她,柔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只盼下辈子,我们还能相遇!」 鹿宁浅浅一笑,轻声道:「小七,对不起,我连累你了。这份恩情和歉意,下辈子我一定偿还给你!」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一起摔了手中的碗,碎片溅了一地。 蔡知府见状,将手中的抽子扔在地上,刽子手领命,立刻将大刀高高举起。 「慢着!」大刀将落未落之际,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人群中款款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白衣飘飘的男子。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走近席棚。 法场上的官兵刚要去拦住他,却被蔡知府怒声呵退。 胡七看清来者,惊呼道:「玉楼?你怎么来了?」 肖玉 楼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走到了蔡知府的面前,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已抵在自己的颈子上。jj.br> 蔡知府大惊,忙问道:「玉楼,你这是干什么?」 肖玉楼面沉似水,凛然说道:「大人,胡七是无辜的,今日你若不放他走,我便死在这里!」 此言一出,在百姓中炸开了锅,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蔡知府一皱眉头,轻斥道:「此人已被定罪,怎能轻易翻供,你快别闹了!」 肖玉楼昂着头,手中的匕首,已将颈子上刮破了一道口,一丝细细的血迹流了下来。 他冷冷说道:「大人,你若放了他,我肖玉楼此生此世对您唯命是从!您若不放人,我也说到做到,绝不苟活!」 蔡知府大怒,向左右厉声喝道:「都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拉住他,将他带下?」 话音甫落,四五个官兵跑过来,扑向肖玉楼。 几人束住其双手,几人去抢他手中的匕首。 每个人都心里明白:这是大老爷现在心尖上的人物,可不能动手伤了他! 每个人都这样想,便都不敢太过用力,只是敷衍给大老爷看。 可肖玉楼却绝非做戏,他挣扎了几番,见围过来的兵丁虽然未用全力,却也束缚得他不能如意。 他心中着急:若是自己此番作为不能奏效,胡七则性命不保! 心念于此,他一咬牙,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往自己心头刺去。 一个官兵眼疾手快,伸手一挡,那匕首稍稍一偏,深深刺进了肖玉楼的左肩,鲜血霎时染红的胸前的衣衫。 众官兵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 肖玉楼痛吟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蔡知府一步抢过来扶住他,惊声尖叫:「玉楼,你这是在干嘛啊?」 肖玉楼汗如雨下、面白如纸,颤声道:「士为知己者死!」 蔡知府目光一凛,登时松开了手,肖玉楼立刻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蔡知府冷冷道:「你这可不像是为了一个表弟,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肖玉楼昂起头,嫣然一笑:「大人,我这不是在救他,是在救你啊!」 蔡知府一怔,立刻蹲下身去,低声问道:「此话何意?」 肖玉楼强忍剧痛,从怀中掏出胡七的那柄折扇,放在蔡知府手中:「这是几日前他交给我的。我拿着扇子去查过,这是安南世子的贴身之物。我心怀疑窦,又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安南世子被乱臣追杀,已逃到了北渝境内,此时下落不明!」 蔡知府目光一沉,道:「莫非胡七就是安南世子?那为何他不表明身份?」 肖玉楼大汗淋漓,喘息道:「想必是不想暴露身份,怕遭到暗杀。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听他说过,要去盛京办件很重要的事!恐怕就是去找皇帝,说安南内乱之事的。再说您想想,安南的国姓就是胡姓啊!此事不会有假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六章 改写生死逆穹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蔡知府捻须沉吟,又问道:「那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是马帮反贼?」 肖玉楼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痛吟道:「蔡大人糊涂啊,他是为了那个女子才撒谎的。您想想,他一个安南世子怎会是反贼!您要贸然杀了他,怕是会引起两国的战争。到时候,皇上必不会放过您的!」 蔡知府稍加思索,便高声喊道:「此案还有疑点,先将胡七拖走,待日后再发落!」 肖玉楼松了口气,回过头深情地看向胡七。 胡七却惊慌失措,失声大叫道:「为什么?我不走,要杀要剐,我都要与小鹿在一起!」 左右衙役不顾他的惊呼,过来拉开他。 胡七却紧紧抓着鹿宁的手,死死不肯松开:「不要,我不走!你们要放一起放,要杀一起杀!」 事情反转得太快,鹿宁怔了半天。 一开始还死死拉着胡七,舍不得与他分开。 可转念间,她忽然想道:既然胡七有机会逃出生天,为何还拉着他,陪自己送死呢! 想至此处,鹿宁看着胡七,凄然一笑,缓缓松开了手:「小七!你要好好活着!」 胡七拼命挣扎,一把抓着鹿宁的袖子,悲愤大叫道:「小鹿,小鹿!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去拉胡七的人越来越多,只听得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鹿宁的一只袖子被扯下一块,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 胡七抓着半截袖子,已被拖得远远的。 却仍能听到他悲愤交加的嘶吼声:「小鹿,奈河桥上等我!我胡七绝不独活!」 鹿宁、望着胡七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此时此刻,她内心平静,已然无怨亦无憾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挡着赤裸的手臂。哪怕是死,她也不想失去尊严。 随后,她缓缓昂起头颅,风轻云淡地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的百姓。 她忽然间一怔,顿时大惊失色。 在正对面的百姓中,站了十多位披麻戴孝的男子,最前面的少年,眉目舒朗、容色清秀,不正是叶青峰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连忙又细细看了一圈。 左手边有一群衣衫褴褛、满面正气的乞丐,为首的紫面大汉,正是守门的壮汉! 而右手边一行威风凛凛的镖师中,那位男子目光凛然、颇有威势的镖师,正是叶孤鸣! 鹿宁既惊又喜,忍不住喜极而泣:原来马帮的兄弟们,并没有弃自己而去!他们都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看来自己没有白白牺牲! 叶青峰望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少女,心中有万般蚀骨的痛。 他高举着手中的招魂幡,在地上重重砸了三下,发出了一串沉闷的响声。 响声过后,围观的百姓中,有近百人默默的掏出一条大红的头巾,郑重地绑在头上,每个人都目光坚定、义无反顾。 鹿宁看到他们此举,顿明其意,不禁魂飞魄散。 她想要喊出口制止,却怕将他们暴露。 情急之下,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高声喊道:「我鹿宁今日甘愿赴死,望灵州的亲朋好友们、父母亲戚们,你们切勿挂念!千万要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继而,她连忙对身后的刽子手喊道:「好汉,快动手吧,给个痛快!」 说完,她一把撩起长发垂在胸前,低下头去,露出莹白如玉的后颈。 身后的刽子手一怔:他从未见过主动要求行刑的犯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蔡知府,蔡知府正得意洋洋的笑着,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刽子手再次将大刀高高的举起,纵声 一喝,霎时间血光崩现…… 老百姓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才敢缓缓放下手去,却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 一个黑脸高大的汉子从天而降,手中的狼牙棒一挥,那个刽子手登时脑浆迸裂,倒地身亡。 随即,他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拎起背在身上,双手抽出两把钢刀,反手***两个近身官兵的胸膛。 看清来者,鹿宁心中一惊,急道:「兄长,你怎可如此莽撞?是不要命了吗?」 托托胸口热血上涌,喝道:「有俺托托在,就算天王老子,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俺不死,你也不许死!」 说着,他抽出绳子,将鹿宁结结实实的捆在背上,抡起狼牙棒,往外闯去。 叶青峰见到托托及时赶到,心中大喜,立刻大喊一声:「反贼要劫法场啦!无辜百姓快点退开,以免误伤!」 围观的老百姓,被这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听到这一喊声,立刻回过神来,抱着头,拉着家小,慌张地四下逃窜。 叶青峰转身一把掀开棺材盖,从里面抱出一堆兵刃扔给大家,纵声大叫:「兄弟们,我们带着帮主冲杀出去!」 人群中头戴红巾的汉子,纷纷露出手中的兵刃,冲进官兵中厮杀起来。 叶孤鸣父子拔刀在手,奔向托托,护在左右:「今日若要突出重围,须得刀刀毙命,不能有半分容情!但凡我们杀了一个官兵,可就是真正的反贼了,此后便再无退路!」 说话间,他斜身高纵,呼的一刀,往两个近身的人头上砍去,登时鲜血四溅,两颗头颅滚落到一旁。 托托仰天狂笑道:「俺托托不怕当反贼,就怕杀这些狗官,杀得不够过瘾!」 他话音还未落,便左手一刀,刺穿了前后两个官兵的胸膛。 转身右手又是一棒,砸碎了一个官兵的胸骨,三具死尸立时横卧在地上。 鹿宁在他背后急道:「想必那蔡知府定有后手,此时四个城门应该都关闭了,我们是出不去的!你们何苦为了我白白送死!」 叶青峰扬声笑道:「放心,咱们的兄弟,已经把西门口站住了!若是他们见到城里有异动,便会立即杀了守城的官兵,把守着城门放咱们出去。只要咱们出了西门,便能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往西南跑去,去找老帮主!」 说话时,他单刀环身一绕,刀光闪动,近身的五人已肠穿肚烂、倒地身亡。 鹿宁本来早已心如止水、视死如归。 可此时听到义父的名字,他的音容笑貌又顿现眼前。 她咬着牙说道:「兄长,我和你们一起杀出去!」 托托咧嘴一笑,叫道:「好嘞,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可抓紧了!」 说着,三人一挺手中兵刃,齐声吆喝,冲杀进人群。 见到马帮的人前来劫法场,蔡知府并不意外,他不慌不忙走回席棚中,坐下身来,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师爷则心慌意乱,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战况。 他骋目扫了一圈儿,突然惊呼道:「东家,不好了!肖玉楼不见了!」 蔡知府吹了吹热茶,缓缓说道:「八成是去找那个胡七了吧!」 师爷抬眼张望,果然瞧见肖玉楼正捂着伤口,正拨开人群,往胡七身边走去。 他见知府大人并不放在心上,便奇道:「东家,不把他叫回来送去医治吗?」 蔡知府放下杯子,翘起二郎腿,幽幽说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当初愿意委身于本官,就是为了那个胡七!他不是要以身殉情吗?放手让他去好了,这样三心二意的人,本官可不稀罕!」 师爷微微沉吟,又说道:「 东家,胡七若真是安南世子,您这般放任不管,真是有了闪失,可就麻烦了!」 蔡知府冷冷一笑,说道:「如今他既然已知道了那个秘密,若真放他走了,本官岂不是性命难保?既不能动手杀他,又不能放他走,不如就让他死在动-乱之中,本官就可以推个干净了!」 师爷豁然开朗,忙拱手赞道:「大老爷真是英明!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蔡知府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忙,人还未到齐呢!急什么!要一网打尽才好!」 师爷见蔡知府如此胸有成竹,便恭敬地侍立在侧,待看好戏。 法场上,马帮众兄弟将五百名官兵切成三块,逐一击破,边斗边往西门退去。 左手边几名乞丐手执铁鞭,四散开来,带领着数十名兄弟,将百余名官兵围在中间。 他们纵身跃起,手中银花飞舞,瞄准官兵的后脑,狠狠砸去。 砰砰数声之后,数十名官兵脑骨粉碎,立时毙命。 其余兄弟挺长枪趁机刺去,众兵皆亡。 右手边十名镖师手执鬼头刀,在几十名弓弩手的掩护下,将两百名官兵堵在一处。 镖师们手中鬼头刀倏地砍出,只听得一阵金刃劈风之声,一排兵丁的喉咙已破,鲜血喷涌。 后排兵丁还来不及反应,十名镖师往后一退,便有一阵箭雨携风袭去,将一众兵丁的胸膛立时刺穿。 正对面十多个披麻戴孝的壮汉,人手两把开山板斧,不讲究章法,只顾一顿乱砍。 霎时间,无数的残臂断腿漫天乱飞,哀嚎之声响彻天际…… 托托背着鹿宁并叶氏父子,一路砍杀,不敢停歇,一直奔到西门口。 远远便瞧见,西城门大开,数十名兄弟,手持刀枪剑戟已守住门口,身旁倒窝着四具死尸。 托托眼睛一亮,挥舞着狼牙棒,大叫道:「少帮主得救了,快撤!」 正得意间,只听得号角响起,面前的大门被缓缓关上,数十支弩箭从四面飞出,将门前的马帮兄弟射倒在地。 忽然间,眼前乌央乌央出现一堆身负铠甲、手持利刃的骑兵,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听见人喧马嘶,便知来者人数众多。 叶氏父子与托托三人背靠背,将鹿宁挡在中间,都道:「不好!狗官使诈!」 鹿宁趴在托托的身后,叫道:「小心有弓弩手埋伏!快找遮蔽物,四散开来,他们无法丛集射发!」 马帮众人闻言立刻四散开来,分头向其他三个城门奔去。 奔到半路,蔡知府的骑兵已大声鼓噪,分列三队追来。几百名官兵快马如飞、长矛铁甲、军容甚盛。 鹿宁心中一凛,沉声道:「不好,他们用骑兵来追,或将我们赶到一处乱箭射死,或将我们分散开来,逐一歼灭!这倒麻烦了。」 叶孤鸣眼见事急,说道:「我们父子掩护托托带着少帮主退去,找个地方藏身,保存我们马帮元气!今日若是我们身亡,他日少帮主再为我等报仇!」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七章 豪情葬魂身已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摇了摇头,叹道:「眼下情势,咱们谁也走不掉啦!唯有一拼到底!托托,放我下来!」 托托应声,解开绳索,将她放下。 她见街两旁堆有柴火,灵光一闪,高声叫道:「快点火!截断追兵!」 几个人立刻将柴火都搬了出来,堆在道中,发火燃烧。 风干物燥,片刻间烈火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火墙。 追兵胯下的群马,被吓得悲嘶惊叫、四下乱窜,追兵登时一团大乱,四人趁机甩掉追兵。 紫面大汉霍思明带着数十名弟兄一路厮杀,一路向北门逃窜。众人冲到门口,却见大门紧闭。 霍思明见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便一挺手中铁鞭,高声叫道:「兄弟们,我们和狗官拼了!」 众人闻言振奋起精神,即刻各挺兵刃,冲杀过去。 霍思明手中一条铁鞭专绊马腿,官兵被逼落在地,便有其他弟兄扑上去将其绞杀。 霍思明杀红了眼,狂声叫道:「兄弟们,能多杀一个贼兵,咱们就赚一个!千万别手下留情啊!」 群雄齐声呐喊:「杀狗官!杀贼兵!绝不留情!」 霍思明专挑军官长杀戮,眼疾手快、伶俐狠绝。 转眼间,已有十多名军官长跌落马下,惨被绞杀。 然而,对方虽然死伤多人,却阵脚未乱。 马帮其他的兄弟就没那么好运,近身搏杀之际,或被马蹄踩死,或被拦腰斩断,数十人先后阵亡。 马帮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不过多时,战场上仅剩下几名扮成乞丐的首领了。 几位首领疲于应付,被逼至墙角下,背靠着后背,或挺铁鞭,或挺长枪,与追兵对峙。 正惶急间,从城楼上忽然落下一张巨网,将他们扣在中间。 几人一番挣扎,那网却越收越紧,将他们困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手中兵刃纷纷跌落在地。 一个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急奔过去,拖着巨网兜头奔回城中。 此时,十多名披麻戴孝的壮汉,手持开山板斧,带领一众兄弟行动迅速,已经抵达南门前。 众人见城门紧闭,便立刻分散开来,一些人爬到树上隐匿埋伏,一些人跃上屋顶伏身隐藏。 身后的追兵紧随而至,却发现城门前竟无一人。 正待官兵愕然之际,数十人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官兵的马背上。 随着数道银光闪现,几下手起斧落,便有数十名官兵被割去头颅,推下马背。 马帮众人夺得数十匹良驹,带头人高声喊道:「三人随我去找寻少帮主,其余人尽力拼杀、夺下城门,为兄弟打出一条出口!」 众人毫不迟疑,纷纷应答:「是!」 继而,三人打马追随领头人疾驰而去。 其余人拨转马头,狠抽马屁股。 群马惊嘶、四下狂蹿,撞进追兵中,冲散了阵形。 官兵胯下的马受了惊,趁他们慌神之际,几人抡起开山板斧,已削下数人首级,滚落在地。 众官兵反应过来,立刻挺刀相抗。 霎时间,刀斧相撞、火花四溅,顷刻间双方就陷入了激战。 但毕竟对方是长年累月、训练有素的军队,任马帮的人武义再高强,此番人数悬殊的抗争,也无疑是以卵击石。 眼见着,援兵越来越多,已有上百名手持利刃、身负铠甲的骑兵将几十名马帮弟兄团团围住。 大家渐渐体力不支,陷入苦战。 回头望去,城门就在身后,却无奈前面追兵太过凶猛。 几个人一咬牙,高声喊道: 「兄弟们,我们几十条人命能拖他们几时?好为少帮主争取点脱困时间!」 众人血灌瞳仁,高声齐呼:「能拖一时是一时,留得一口气也要拖住贼兵!」 心念已定,一众人抖擞精神。大家齐声纵呼,再次挺斧冲杀。 官兵们或许是被他们身上那慷慨赴死、以死相搏的气势吓到,眨眼间,战况竟然出现逆转。 忽见两匹快马,拖着一条长长的绊马索急奔而来。 众官兵见状纷纷一边抵抗,一边退散,未等马帮众人回过神来,绊马索已绊住马腿,众人从马上向前摔下。 马帮众人欲起身再战,却有数十张渔网从头抛下,将他们全数网住,被拴在马后。数十名官兵即刻拨转马头,拖着渔网往回奔去。 鹿宁等四人甩开身后的追兵,匆匆奔离现场,几个人暂时躲在一个马厩中。 叶孤鸣看着马厩中几匹良驹,说道:「不如我们一人一骑,杀出城去!少帮主虽腿上有伤,骑在马上,便丝毫不受影响。凭我们几人的功夫,他们不是对手!」 鹿宁立刻插口制止:「对方的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别说是现在援兵不断,就是只有百余人,我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与他们在马上对战是下策!」 叶青峰连忙问道:「少帮主可有什么良策?」 鹿宁看向他,问道:「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偏僻复杂的巷子?」 叶青峰思索片刻,说道:「有!就在十丈开外,有一片区域叫九龙盘。那里建筑杂乱无章,每条巷子都弯弯绕绕,不熟悉路的人一进去,就会被困在其中!」 鹿宁眼睛一亮,喜道:「太好了,我需要你把每一条巷子,都详细画下来!」 叶青峰点了点头,用手拨开地上的土,露出一块平坦的地方。 随即,他拿起一根木棍,凭借记忆将九龙盘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户人家都详细的画了下来。 鹿宁蹲在地上,仔细的看着那张地图。 过了良久,她拿起木棍,开始在地图中认真做标注。众人不解,却不敢开口询问。 待她停笔,三人才问道:「少帮主,这些标注是何意?」 鹿宁正色解释道:「我们现在人少,几乎毫无装备,不能与他们硬碰硬。若以我们的优势,搏击他们的弱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孤鸣一挑眉头,问道:「如何搏法?」 鹿宁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骑兵看上去装备精良、勇猛异常,却不适合打巷战。我们就和他们打巷战,打他个出其不意!只要能将他们逼到地上,他们就失去优势,便可任我们宰割!」 叶青峰听得出神,忙拱手道:「请少帮主下达命令,我们照做便是!」 鹿宁拿着木棍指着地图说道:「我行动不便,负责骑马引诱敌人入巷。你们几人,提前在这几个我必经之处暗藏马匹。待我到达之后,便放出马匹,让敌军分头追击,进入你们埋伏好的巷中!到时候,你们凭借自身的实力,将他们逐一歼灭!记住,千万不可陈胜追击,以免误事!」 托托咧嘴一笑,拍拍胸脯叫道:「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会听!」 待鹿宁将几个人埋伏的位置一一讲明,叶氏父子也一拱手,朗声应道:「我们二人必不负少帮主托付!」 叶青峰却忽然担忧起来:「少帮主身上有伤,若独自行动岂不是很危险,你又如何摆脱身后的追兵呢?」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放心吧,我自有脱身的妙计!」 随即,她站起身来,目光一扫三人,端敬一拱手:「多谢你们前来相救,鹿宁不胜感激!希望你们要各自保重,千万不要舍去性命,我们 要活着再见!」 几个人心下一暖,纷纷拱手回礼。 叶孤鸣看着眼前这个呼咤群豪、沉稳镇定的少女,听着她方才的一番指点,眼前仿若看到了鬼力赤当年征战沙场的身影。 此女果然有乃父风范! 马慧兰曾说过他比不过鬼力赤,如今看来,此言倒是不假! 或许,此女果真是马帮的希望。 今日一战,不论所作之事如何艰危,他都会舍命以赴,护她周全! 鹿宁交代好战术,四人纷纷跃上马背,缓出门去。 叶氏父子与托托又各牵了一匹良骏。 四人站在门口对望一眼,相顾无言,只盼这一分开,还能活着再见到彼此! 四人相互拱手道别,托托与叶孤鸣先后打马离去。 叶青峰停在原地,深情脉脉的望向鹿宁,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 鹿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去吧,咱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叶青峰心下一动,万语千言哽在喉间,唯有深深一抱拳,方转身奔离。 目送三人远离,鹿宁摸了摸腰间的飞针,遂拉起缰绳,兜转马头,往身后马蹄声的来处奔去。 奔出数丈,果然见到有两百骑兵追上前来。 众人见到面前的女子,一声号令,便策马急追。 鹿宁立时调转马头,将他们往九龙盘引去。 她勒缰控马,时快时慢,让官兵紧随其后,却始终无法靠近。 鹿宁随着鬼力赤在大草原上生活过数载,自幼就马术一流。 而那些骑兵见前面只是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便掉以轻心,不知不觉却已入局。 鹿宁一进九龙盘便一挟马肚子,猛跑出数丈,甩开追兵,躲进藏有马匹的地方。 随后,她飞身下马,解开头马的缰绳,用针猛刺马臀,那马一阵惨呼,撒开四踢,往外狂奔。 正在追兵四下寻找鹿宁时,忽见到一马飞奔出来,往前疾驰。 众兵也顾不得多想,立时有数十人打马追赶上去。 忽又见两马奔出,向不同方向疾去,便另有追兵分作两路,紧追其后。 第一队追兵奔进一条狭长幽深的巷子,见前路越来越窄,不利于骑行,才猛然惊觉已中埋伏。 众兵立刻勒马停下,缓步前行。 待他们深入巷中,一团黑烟倏地从天而落,居中而立。jj.br> 众兵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的面貌,只见那人右手挺起狼牙棒,狠狠一刺,正中马腹。 左手同时猛出一拳,正中马头,身边两匹马即刻轰然倒地,马上的官兵跌落马下。 众兵惊呼出声,想要兜转马头离开这里,却发现身下马匹根本转不开身,只能被困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在马群中窜来窜去,手中金光忽隐忽现。 不过多时,所有马匹纷纷受伤,倒地不起。 巷中的骑兵被逼到地上,方看清面前这个面露丑陋、凶神恶煞如门神般的壮汉,他手中的狼牙棒上还滴着鲜血,脸上却一直挂着狂悖的笑意。 众兵自知不敌,见大汉挡在身后亦步亦趋、步步紧逼,他们立刻丢下伤马往前逃窜。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八章 豪情葬魂身已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落魄而逃的官兵失去了马匹,又进入了九曲十八弯的巷中,难免人心惶惶。 他们三人为一组,背靠后背、紧紧相依,警惕的缓步前行。 忽听得一声怒喝,众人一惊,停下脚来,只见一个壮汉手持双刀神威凛凛、容色冷峻的走了出来,挡在前方。正是叶孤鸣。 见他双目赤红、杀气腾腾。 众兵心中发憷,立时缩作一团,各挺兵刃,负隅顽抗。 带头的官兵叫道:「我们人多,不怕你,你若现在受缚,就饶你……」 话未说完,叶孤鸣便纵身而起。 落地之际,手中的双刀已将两人的脑骨击得粉碎,方才说话那人立时毙命,竟是不知他要如何宽恕叶孤鸣。 余下官兵见状,心中惶恐,连连退了几步,竟有一人失声叫道:「好汉饶命!」 叶孤鸣冷冷睨着这些官兵,大喝一声,手起刀落,接连伤毙四人。 随后他又以左足为轴,展开手中双刀,转了个圈子,刺破数人腹部。 待他再起身时,唯有两人龟缩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脚下的地上已湿了一片。 叶孤鸣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高高举起右手大刀,狠狠刺下,两个人并做一串被刺穿,立时断了气。 此时,另一批骑兵,已被惊马引入一条笔直狭窄的死巷中。 众人眼见中计,急令退军,却发现巷口两侧的大树,突然轰然倒地,封住了出口。 他们见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便决议下马,步行走出巷子。 一众人神色警惕的走到巷口,却发现树上竟蹲着一位丰神俊朗、面色凝重的少年。 少年手执单刀,目光清冷的蹬着来者,毫无惧色。 众兵中走出一人,指着少年的脸,怒喝道:「小子,看你年轻,我们不屑与你动手,只要你肯投降,我们……」 未等他说完,少年手中银光一晃,已割破了那人的喉咙。 众兵惊呼,纷纷提起兵刃靠近少年。 少年只冷冷凝着他们,并未退去半分。 此时,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些人的狗命,前去找寻那个孤身一人的少女。 他横刀在前,向前一扑,已掠到几人背心。 他顺势回过单刀,刷的一下,几人被砍断脊柱,倒地不起。 少年又即刻手腕一翻,挥刀向前砍出,又有几人被砍断胸骨,立时毙命。 他动作极快,呆在一旁的官兵根本来不及瞧清他的招式。虽然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比少年几乎高出一个半头,却挡不住他身形灵动。 又见少年横扫一刀,鲜血顿时从颈子喷涌而出,他们还来不及闭上眼,就断了气。 少年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确定他们再无活口,便立刻转身,往鹿宁的方向奔去。 鹿宁快马扬鞭,引着剩下的官兵,往巷子深处跑去。 她不时的回头,估算追兵的数量,心里掂量着:要尽可能的将更多敌人留给自己。这样,其他三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才更大! 后面的官兵,看到前面竟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一个个立刻精神振奋,扬鞭紧追,口中不时的说些污言秽语,以作调笑。 鹿宁顾不得恼怒,一心只想让他们尽快进入九龙盘的中心。 那是一片葫芦形的空地,一旦进去便不容易出来,正适合做众兵的坟场。 然而一众官兵只顾追赶鹿宁,却未发现周围异常的情况。 待众人全部进入葫芦口,却见那个少女忽然勒马停下,不再逃跑。 追兵也跟着停下,带头的官兵嘿嘿Yin笑道:「小姑娘, 转过身来,让军爷们瞧瞧!」此言一出,身后的官兵纷纷大笑。 鹿宁顿了顿,兜转马头,转过身来。 那官兵见她花容月貌,顿时欣喜若狂:「小美人,你这么俊俏又这么年轻,死了多可惜啊!不如让我们快活快活,我便放了你!」 鹿宁微微一笑,喊道:「我偏不,你又如何?」 那官兵哈哈一笑,喊道:「你这弱不禁风的小模样,不是爷的对手,到时候被我们拿下还不是得乖乖让我享用?又何苦来哉?」 鹿宁张开右手,指间微微泛着银光,她冷冷一笑:「我是打不过你们,但不知道这个能不能!」 那些官兵正洋洋自得之际,但见面前万针齐发,犹如针雨般袭来。 马上的官兵一排排的倒下。 后面的人大惊,立刻转身欲逃,却一时情急,皆挤在了窄窄的巷口,一时间进退不得。 身后的飞针似乎已经停止,挤在巷口的人,微微松了口气。 一抬眼,却见一名少年一把单刀横在身前,未说一句,便挺刀挥出,割断了那几人的喉咙。 鹿宁飞身下马,大踏步走过去,随手又捡起了一把单刀握在手中。 背后倏地一阵疾风呼啸,一个受伤的官兵苏醒过来,看到少女的背影,拼尽全力提起刀,朝着她窈窕的背后砍去。 鹿宁一声疾呼,转身出刀,刺入那人腹中。 眼睁睁看那贼兵断气,鹿宁方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晃几欲跌倒,她立刻抽出刀来,立在地上,勉力撑起身子。 叶青峰闻声跑进来,见到鹿宁还活着,霎时松了口气:「少帮主,你没事儿吧?他们可是都死了?」 鹿宁咬着牙关,强忍痛楚,沉声道:「嗯,他们都死了。你快去找托托和叶总管,带着他们走出九龙盘,咱们在入口处汇合!」 叶青峰微微迟疑,又问道:「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鹿宁强作笑颜,说道:「我有些事要善后,马上就到!说不定比你们还快呢!」 叶青峰见她神色如斯,不像负伤,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鹿宁强撑起身子,踉跄走到马旁,艰难的爬上马背,轻轻拍了拍马屁股,才缓出巷口。 待鹿宁走到九龙盘入口时,远远便瞧见了三人已安然无恙的等在那里。 她暗暗松了口气:大家都活着,太好了! 她一挟马肚子急奔过去,几个人经历生死,又能活着再见,不由得泪盈于眶。 叶孤鸣拱手说道:「多亏了少帮主的良策,才让我们得以脱困!请少帮主吩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鹿宁黛眉微蹙,沉吟道:「虽然我们解决了一匹追兵,却仍是身处险境。至今还未有人来找寻我们,说明大家都没有逃出门去。」 话到最后,唯有一声叹息。 其他三人也黯然无语,自知前途无路,命在旦夕,不但未将少帮主平安救出,反而搭上了数条兄弟的性命。 想至此,不觉更加悲愤。 正待大家徬徨无策之时,忽听得身后一人高呼:「少帮主!叶总管!」 四人大喜,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几位披麻戴孝的壮汉,正策马急奔而来。 叶孤鸣万分激动,连忙迎过去,张双臂左右各抓着一人的手臂,颤声道:「你们都还活着!真好!真好!」 鹿宁打马过来,见几人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已知其意。 她叹了口气,说道:「其他的兄弟是不是已经……牺牲了?」 那几人立刻下马,单膝跪下,拱手说道:「少帮主恕罪,我们没能打开城门,其他弟兄 护着我们来找您,都已被俘!」 鹿宁心中一沉,却只能安抚道:「都活着就好!你们也是,活着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叶青峰眼眶泛红,望着鹿宁,沉声道:「少帮主,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处!」 鹿宁转过头望向他,凄然一笑。 此时,任她空有满腹智计,此刻也是束手无策。 抬眼瞧见这么多铮铮男儿,都要为了自己而丧命,不禁心生愧疚、万分自责。 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送出城去,不然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鹿宁淡定地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门而来?」 一人答道:「南门!」 鹿宁沉吟道:「看来南门行不通了,西门的人早已经……那北门呢?」 另一人又答:「我们赶来的路上,听闻几个官兵说,北门的人全部被俘。」 鹿宁一挑眉,问道:「可有东门的消息?」 几个人一怔,连连摇头。 鹿宁一打马,沉声道:「咱们去东门!」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拱手叫道:「少帮主不可啊,想必那知府大人为防范我们逃走,定是每个城门都重兵把守,此次前去不是送死吗?」 鹿宁淡淡的说道:「可东门不是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叶孤鸣急道:「那又如何呢?说不定他们已经……」 鹿宁插口打断他,说道:「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兄弟!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现在就过去,杀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叶青峰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少帮主说得对,那几个人是我们马帮功夫最好的,绝不会轻易被俘!」 托托心情激愤,大吼道:「和他们拼到底,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鹿宁不再迟疑,打马急奔,大叫道:「不怕死的,就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几个人望着她坚定而消瘦的背影,毫不迟疑地扬鞭策马追上。 鹿宁听着背后的马蹄声,知道所有人都跟了上来。 她更加义无反顾,誓要杀出一条血路,将他们送出去,哪怕只有一人也好,也对得起这个少帮主的名头! 一群人策马疾驰。远远的就瞧见,几个镖师打扮的人,带着数十位兄弟,正与上百名官兵,在东门前浴血奋战。 他们身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道缝。 鹿宁等人备受感动:看来大家都没有逃走,一直在等着大家过来! 众人顿时振奋精神,抽刀拔剑,纷纷冲杀过去。 正在苦苦奋战的兄弟,见到少帮主和叶总管安然无虞,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立刻精神大振,愈加奋勇杀敌。 鹿宁强忍后背的痛楚,挥舞着手中的单刀,大吼道:「青峰、叶总管,你们二人带着兄弟们一起杀出门去!我与托托善后!」 诸位弟兄立刻高声反驳:「我们护着少帮主先出城!」 鹿宁怒吼道:「这是命令!谁不服从,立刻逐出马帮!」 叶氏父子一咬牙,高声喊道:「兄弟们,快随我出城!」 「是!」众人痛声高呼,不敢违背命令,只得跟在叶氏父子的身后,边斗边退,逃向门口。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五十九章 霜落雪散见君颜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父子二人手中的刀法神出鬼没、相辅相成,一路全力搏杀、万夫莫当,很快就抵达东门前。 二人各执一扇门,拼尽全力,将门打开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 叶青峰忙向周围高呼:「兄弟们,快快出城,莫要恋战了!」 众人大喜,迅速摆脱追兵的纠缠,拼了命地冲出城去。 鹿宁和托托各执兵刃,背对着背,奋勇杀敌,将追兵截在门前,无法前行。 鹿宁瞥了一眼略带倦容的托托,心下颇为不忍:「兄长,都怪我拖累了你……」 托托哈哈一笑,喊道:「别说了!俺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的!」 鹿宁会心一笑,却听得门外叶青峰高声叫道:「少帮主、托托兄长,快些出来,城门就要关了!不要恋战!」 鹿宁向托托喊道:「兄长,咱们也走吧!」 「好!」托托大喝一声,边退边打。 他时不时的回头,见鹿宁紧跟身后,才扬鞭打马,快奔出门。 眼见着城门就要被关上,鹿宁和托托已到门口。 众人刚要松口气,却见鹿宁一个转身,万针齐发,身后的追兵倒下一大片,她又倏地勒缰停马,俏立在门内。 叶青峰心中一窒,惊呼道:「少帮主,你要干什么?」 托托已过大门,听到喊声立刻兜马回身,双手死死撑住大门,怒喝道:「小鹿,快出来啊!」 鹿宁向他嫣然一笑,坚定地喊道:「我不能丢下小七和那些被俘的兄弟!」 叶青峰也跑过来抵住大门,失声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来救他们!」 鹿宁用力摇了摇头,扬声道:「我一旦出了这个门,他们必定性命不保!我不能这么自私,你们赶快走吧!」 叶青峰与托托死死苦撑着门,颤声嘶吼着:「你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鹿宁微一沉吟,一挥单刀抵在颈上,昂然道:「你们若不走,我便死在这里!」 叶青峰听她说得决绝,吓得魂飞天外,怕她出事,急忙松开了手。 只剩托托竭力抵着门,声嘶力竭的吼道:「小鹿,我不会留你一人在此!」 鹿宁心中难过,向叶青峰大喝道:「莫让托托误事,快将他带走!」 叶青峰暗暗握紧了拳头,挣扎良久,才颤抖着高举起单刀,手腕一翻,刀背重重砸向托托背心。 托托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只一晃,便被叶青峰一把拽出门来,厚重的大门霎时在眼前合上。托托一把推开叶青峰,抢冲过去,砸门大叫。 逃出生天的马帮兄弟,皆紧咬着牙关、默然垂泪。 叶孤鸣忍痛调转马头,向众人喊道:「不能辜负少帮主为我们做的一切,咱们赶紧离开!」 众人拉过袖子擦了擦眼,纷纷兜转马头,跟着叶孤鸣一步一回头,缓缓离去。 唯有托托呆坐在门前、叶青峰站在他身旁,二人此时肝肠寸断,想放声痛哭,却哭不出来…… 看着高大的城门在面前缓缓关上,鹿宁凄然一笑,挥手作别。 收住泪水,她立刻转过马头,冷冷的看着身后的追兵,她一手摸向早已空空如也的腰间,一手收缰缓行,慢慢走近那些人。 追兵皆畏惧她手中的银针,犹疑着不敢近身,纷纷退开几步,保持着距离。 鹿宁装腔作势地冷冷一笑:「你们不必来抓我,我现在就去见蔡知府!若是谁敢贸然靠近,小心我手中暗器可不讲情面了!」 说罢,见那些官兵不敢上前,便立刻抽打马屁股,向法场的方向急奔而去。 法场之上,重兵围守。 蔡知府悠然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席棚下喝茶,师爷始终恭敬的侍立在侧。 他抬眼看了看席棚前的俘虏:右手边,胡七正扶着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肖玉楼站在一旁。 左手边放着一堆被渔网困住的人,正在那里骂骂咧咧、拼命挣扎。 师爷微一迟疑,躬身道:「知府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反贼?」 「急什么,再等等!」蔡知府端着茶杯,慢慢的撇着茶叶沫子,一派悠然自得之态。 师爷不明其意,却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一个官兵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拱手一揖,朗声道:「启禀蔡知府,方才马帮一众人突破了东门,现已逃出门去,可否要开门去追?」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没想到设计如此严密的天罗地网,他们竟还能逃出去,这帮人果然有些本事! 这个消息让蔡知府大吃一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缓缓站起身,负着手踱到席棚前,那堆被渔网抓住的人群跟前,冷笑道:「你们舍命相救,你们的帮主竟弃你们而去!看来你们是跟错了人!」 坐在最前面的紫面大汉仰头大笑道:「当初少帮主为了保护我们主动受缚,如今我们能将她平安救出,便是不负她的情谊。我们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是不是啊,弟兄们?」 他转过头扬声喊着,身后的兄弟们纷纷附和,高声叫嚣。 蔡知府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走到胡七和肖玉楼的面前。 看着这张不输肖玉楼的容色,他又讥讽道:「胡七啊,胡七!说好要生死相依,可如今你命在旦夕,她又在何处呢?」 没想到,胡七却朗声长笑:「知府大人,我们这些人的命都在你的手上,要杀便杀,何苦在这里挑拨离间呢!你到底是苦于没有一个忠心的手下,还是烦恼没有一个,愿与你生死与共的爱人呢?」 蔡知府脸色难看,愤懑难平。 马帮弟兄纷纷扬天大笑,继而又破口大骂起来。 师爷忽地走近几步,低声说道:「马帮人大多都在此处了,那些逃走的估计也不会回来了,您看要不要……」 说着,他伸手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蔡知府捻须颔首,说道:「这帮刁民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着实该杀!」 肖玉楼拼命挣脱开胡七的搀扶,跌在地上,拼劲力气爬到蔡知府的脚边,颤声哀求道:「大人,安南世子……不能杀啊!」 蔡知府一脚踢开他的手,冷冷笑道:「哪还有世子?你说的那人,不是刚死于混乱之中了吗?」 肖玉楼大吃一惊,明白了他的意思后,顿时气得全身发抖。 胡七前去扶起肖玉楼,温言说道:「玉楼,不要再求这个人了!我不怕死的!」 「罢了、罢了!」肖玉楼转过头握住胡七的手,有气无力地笑道:「小七,黄泉路上有你陪我一起,我可真幸福……」 法场之上,飘荡荡的游云,遮住了太阳,半竿红日斜挂在城头上。 蔡知府略显不耐烦。他一挥手,十多名官兵走向前来,将二人按在地上。 又有几十名官兵撤走渔网,将马帮众人按在地上,静等着蔡知府的发落! 肖玉楼趴在地上,侧过脸去望向胡七,奋力伸出手抓着他的手。 胡七一怔,微微一笑,却没有躲开,两个人的眼中一片平静! 马帮众人盘膝对面围坐在一起,在霍思明的带领下纵声说笑。 仿佛大家正如往日里那般喝酒谈笑,丝毫没把蔡知府及一众官兵放在眼里! 法场上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即将赴死的人们毫无惧色、大笑不止。 周围的官兵却渐渐不安起来,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叫骂声。 蔡知府从抽筒中拿出一根抽子,攥在手里,却迟迟不肯丢下,他时不时眺望着远处,心中一直游移不定。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清越悦耳的叫声随之传来:「鹿宁在此,狗官住手!」 众人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一个红衣少女策马扬鞭、急奔而来,手中一把钢刀寒光闪闪。 她冲到法场跟前,立刻飞身下马,手挺钢刃,款款逼近。 马帮众人见到他们的少帮主既喜又悲:喜的是她还活着,悲的是,她前来自投罗网,怕是也活不长了! 胡七听到鹿宁的喊声,一惊之下,拼命的想要转头去看,却被官兵死死按在地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蔡知府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得意而满足的笑意。 待鹿宁走近,众官兵立刻持刀冲过去,将她团团围住。 鹿宁斗然停步,冷冷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官兵。 顿了顿,她朝蔡知府高呼:「知府大人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吗?现在我来了,你却不想见了吗?莫非是害怕我会一刀杀了你不成?」 蔡知府捻须仰天大笑,喊道:「你果然没让本官失望,终于还是回来了!」 鹿宁在众兵的包围下,又往前逼近几步,沉声喝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放了他们,我留下!」 胡七闻言大惊,趴在地上嘶吼着:「小鹿,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鹿宁不答,仍是目光锐利的瞪着蔡知府。 她苦忍着背心里传来强烈的痛处,手中的单刀不敢松懈半分。 蔡知府仰头哈哈大笑,讥讽道:「什么少帮主!果然还是太年轻!太妇人之仁!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资格与本官谈条件吗?现在,你们所有人的命,可都在本官手上呢,本官捏死你们不费吹灰之力!」 说着,他摊开右手,猛地收紧,又缓缓展开,吹了一下掌心,满面得色。 鹿宁似笑非笑的睨着他,虚张声势的叫道:「知府大人,谁的命在谁的手上可说不定呢!难道你的手下没有告诉你,我的飞针有多厉害吗?这一路过来,死在我飞针之下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几百了吧!」 蔡知府微微一惊,遂而冷笑道:「飞针再厉害又如何,我这里有上千名官兵,待他们一拥而上,任你有百般花招儿,也只有乖乖受缚的份儿!」 鹿宁格格而笑,不屑道:「蔡大人莫不是傻了?我根本不需要杀他们,只要出手杀掉你就够啦!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走近你吗?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么近,你是绝对跑不过我的飞针的!在他们围过来之前,你早被扎成筛子了!」 话还未说完,她便伸手摸向了腰间。 蔡知府脸色大变、终于慌了,他一面往后退,一面高呼道:「快来人保护我!快啊!」 一众官兵挺刃而出,却被鹿宁一声喝断:「都不许动!谁敢再动,我就直接杀了这个狗官!」 蔡知府见她凛若冰霜、杀气腾腾,便立刻陪笑道:「鹿帮主,好说,好说!你想要怎样,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章 霜落雪散见君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手指着胡七等人,朗声说道:「放他们出城去,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蔡知府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一声:「这个要求就算你要杀了本官,也是不能答应你的!事关重大,你们这些人一个都放不得!不如换一个吧!」 鹿宁似乎早有预料一样,黛眉一挑,挑衅般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当众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全说出来吗?我就不信,你还能杀了在场所有的人灭口不成!」 蔡知府微一吃惊,继而哈哈笑道:「真是笑话!本官一向清正廉洁、堂堂正正,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鹿宁却幽幽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大人可听闻过一个秘闻,在盛京流传许久,说大皇子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当初,那女子把孩子送入宫后,就被皇帝赶了出去。事发至今也有十八年了!」 蔡知府不解地看着她,一脸的苦笑:「你要说的秘密就是这个?这与本官有什么干系?」 鹿宁微微勾唇,气定神闲地说道:「云长老死之前曾和我说过,马蕙兰有一个隐藏了十八年的大秘密,因为怕惹祸上身,所以从不敢和别人说起……」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蔡知府一眼。 蔡知府心下一惊,却故作镇定,继续试探道:「马蕙兰的秘密,与本官又有甚么关系?」 鹿宁目光如电,冷然反问道:「蔡知府,话说至此,你还不肯放人吗?若我真把所有事挑明,这场面可就收不住了。」 蔡知府负着双手,眯起双眼,紧抿着唇,显然是还在犹豫。 鹿宁冷冷一笑,锐利的目光紧逼蔡知府:「上次蔡知府问我,和夏大人是什么关系,我说是忘年之交,蔡大人却不信。实不相瞒,我能结识夏大人,还要多亏一位贵人。这位贵人想必大人也十分熟悉,因为你曾私自占用他的矿山,发了一大笔横财呢!」 这句话让蔡知府目光一凛,却明知故问:「你说的话本官听不明白,不过你说得这位贵人是谁?」 鹿宁嫣然一笑,一字字缓缓道:「自然是大名鼎鼎的翊王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蔡知府骤变,唇边的胡须抖了几下。 看到他情绪上终于有了波动,鹿宁不等他开口,继续诈他:「翊王曾与我说过,他在灵州有一处铁矿,因其无法离开盛京,所以疏于管理,想委托马帮照料。你说,如果他知道,有人不但用他的财产敛财,还私造兵器、意图谋反,他会如何对付这个人?」 蔡知府迟疑片刻,依旧冷笑道:「你的虚张声势够多了,本官一概不信!」 「好吧,那咱们就走着瞧。」鹿宁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早已写信将这边的情况说与翊王听。所以,我今日若是死了,你也是逃不掉的!到时,不但翊王会找你麻烦,我义父更会号令江湖对你展开追杀。想必你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她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蔡知府也不由得不信了。 想着她手里握有自己的秘密,又似有暗器傍身,还有夏云卿和翊王以及一个马帮做靠山,方方面面都与自己不利! 若她所言非虚,真是一刀杀了她,怕是自己也会后患无穷。可若这样放了她,又觉得不甘心!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鹿宁已不耐烦地催促着:「狗官,你到底放还是不放,给句痛快话!你若放他们走,我便写下认罪书,替你担下罪名!你若不肯放,等待你的绝对比死还难受!」 说着,她一翻手腕,提刀直指蔡知府。 蔡知府捻须沉吟,幽幽道:「若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本官倒是可以放了他们!只不过,你可是走不了的……」 鹿宁不以为意地呵呵而笑:「早知道你会说这话!实话告诉你,我来了就没打算走!快将他们放了!」. 蔡知府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放了他们,你留下!不过,到时候若是你的手下还想把你劫走!本官定将他们当场诛杀!」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鹿宁挺起胸脯,说得信誓旦旦。 蔡知府终于点了头,抬手向下面的人轻轻一挥手。 那些官兵得令后,松开了马帮众人。 鹿宁立刻跑到他们跟前,低声嘱咐道:「待会儿出了城,你们赶紧离开,切勿停留!叶总管他们已经顺利出城去,你们去与他们会合后,再做打算!」 将二人对话全数听进去的马帮众弟兄,却紧握着双拳,齐齐喊道:「少帮主不走!我们也不走!」 鹿宁脸色立时一沉,疾言厉色地呵斥道:「这是我的命令!不容反抗!咱们斗不过他们,你们还想搭进多少弟兄的性命,才肯罢休?难道非得逼着我自刎谢罪才甘心吗?」 几个人闻言低下了头去,都暗暗握着拳头,不再说话。 鹿宁又起身走到胡七和肖玉楼跟前,低声道:「小七,肖老板以命相搏要换你相安无事。他如今气若游丝、危在旦夕,你快带他走吧,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胡七惨然一笑,将怀中的男子送到马帮兄弟手中,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他们带肖玉楼去疗伤,我陪你留下!我说过,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鹿宁嫣然一笑,突然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胡七欣喜若狂,欢喜地叫道:「小鹿!被你这样一抱,我死而无……」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他只觉得后颈一个吃痛,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霍思明一步抢过来,扶住胡七瘫软下坠的身子,诧异地看向鹿宁。 鹿宁却淡淡说道:「把他带走吧,别再回来了!」 霍思明咬着牙点了点头,一把将胡七扛在了肩上。 马帮兄弟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没有人下令,却向鹿宁齐齐跪下,拱手叩拜:「多谢少帮主救命之恩!」 鹿宁心中难过,却只能淡然一笑。素白染血的手轻轻一挥,沉默地与他们告别。只怕再多说一句,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 灵州城上,黄云遮天蔽日,天气阴沉。漫天的大雪纷飞扬,北风怒号刮来透骨的冰凉。 在一众官兵的看守下,鹿宁将弟兄们送至东城门口,却只能憾然止步于门前。 眼睁睁瞧着城门缓缓打开,一条平坦的逃生之路,赫然映入眼帘。 霍思明带着一众兄弟,转过头来向鹿宁拱手深揖:「少帮主,我们这就走了!您……多保重!」 话说到最后两字时,声音已哽咽沙哑。 鹿宁深深看了每个人一眼,又望了望趴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胡七。 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次嘱咐道:「你们出城后,若遇到了托托和叶青峰,定要拦着他们闯进来救我!此外,蔡知府为人诡诈,必在路上设下埋伏!你们要另寻一条路离去,还要在半途中换个装扮,以躲过他们的追捕!」 霍思明一拱手,朗声道:「请少帮主放心!我们一定谨遵吩咐!」 说完,他再次拱手作别,才凛然带着一众人疾步走出城去。 亲眼看到所有人都离开,城门再一次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鹿宁终于松了一口气。 四周的官兵立刻挺刃将她层层围住,鹿宁淡然扫视他们一圈,镇定地说道:「不用你们动手,我自会回去找那狗官!」 众官兵没有继续逼近,却不敢放下手中兵刃,只是亦步亦趋,紧盯着鹿宁走回刑场。 一众人出了城门,便挑了一条只有他们知道的小路急奔。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大家谨记少帮主的叮嘱,一路上谨小慎微、时刻关注周遭的风吹草动。 一行人走到一半,路上突然窜出两个人影,挡在路中。 霍思明霎时横刀身前、蓄势待发,却听见其中一人惊呼道:「崔叔?你们……你们出来了?」 霍思明一怔,定睛一看,来者竟是叶青峰和托托。 他欣喜若狂,立刻丢下兵刃,迎上前去,激动的叫道:「原来是你俩啊!咱们还能活着再见,真是太好了!」 叶青峰一喜过后,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心下一凉:「少帮主呢?莫非你们真把她一人留下了?」 霍思明垂首赧然道:「是少帮主自己要留下的,为了换我们活着出来……」 托托面色一沉,二话不说就提起狼牙棒往城门走去。 霍思明登时横刀相拦,怒斥道:「你不能回去!这是少帮主的命令!」 托托挥舞着狼牙棒,高声喝道:「快让开!俺要去救小鹿!俺才不像你们这么怕死,竟把她一个人丢下等死!还算什么男人?」 众兄弟听到这话气得满脸通红,却紧咬着牙不做分辩。 霍思明死死拉着他,勃然怒斥:「我们这帮人甘愿前去劫法场,有哪一个是怕死的?你竟敢这么说自己的兄弟!」 托托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既然你们都不怕死,为何要让小鹿一人去送死,你们自己却逃出来?」 霍思明横眉怒视着他,嘶声怒吼道:「这是少帮主的命令!帮中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守,包括你!」 托托怒极,一把甩开紫面大汉的手:「俺不管什么命令!俺要救小鹿!」 霍思明扔下手中兵刃,挺胸踏前一步拦在当前:「少帮主让我拦住你们不许前去找她。既然我拦不住你,已然有负少帮主的嘱托,你想去的话就先杀了我吧!」 托托高举狼牙棒,疯狂地叫嚣着:「你真以为俺不敢吗?」 霍思明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为了二闯法场,你连少帮主的命令都不顾,杀一个兄弟又算得了什么!」 其余兄弟闻言,也丢掉手中兵刃,纷纷挡在托托面前:「我们都有负少帮主的嘱托,你要杀就连我们一起杀了吧!」 托托大吃一惊,连退了几步:「你、你们……」 话未说完,忽觉背心一个巨痛袭来。 他猛地转头看去,只见叶青峰高举单刀,手腕一翻,用刀背狠狠砸向他。 托托还来不及骂出口,便双眼一翻,轰然倒地。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章 霜落雪散见君颜(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霍思明一怔,狐疑地看向叶青峰,却听他说道:「既然是少帮主的命令,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霍思明点了点头,几人合力将托托放到马上,便继续赶路。 众人行出数丈,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大家立刻停下脚步,迅速躲在两旁的草丛中隐藏起来。 叶青峰小心扒开草丛,放目往外看去。 林间小路上尘土飞扬,人喧马嘶之声越来越近,听上去人数甚众。 他转头看向霍思明:「会不会是狗官派来的追兵?」 霍思明已提刀在手:「如果是追兵的话,咱们就和他们拼了!」 叶青峰看了看身后的兄弟,微一沉吟:「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眨眼之间,群马飞驰而过。 马上的人身着金色铠甲,威风凛凛、闪闪发光。 最前面的男子白盔白甲、腰悬宝剑、背负弯弓,长得星眉剑目、英气逼人。 众人行色护送着一辆华盖宝顶的马车,匆匆往灵州城的方向奔去。 霍思明年纪稍长,见过些世面,立刻低声叫道:「看来是盛京来人了!这些人是皇城的禁军,因为身负金甲,所以人称金甲卫!那个马车里坐的应该是大官!」 叶青峰双眸雪亮,喜道:「少帮主有救了!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一行人霎时间来了精神,待那支队伍驶过,便迅速从树丛里走出来。 望着金甲卫威风凛凛地背影,叶青峰略一思忖,吩咐道:「崔叔,您带着几个兄弟,先护送马上的人前去医治。其余的人,随我返回去打探情况!」 霍思明挠了挠头想了一下,才咬着牙说了声「好」。便带着几个人打马离去。 叶青峰则带着剩下的兄弟急奔回城。 ------------------------------------- 落日时分,北风呼呼地吹着,天气寒冷、气氛肃杀,初冬的寒霜又厚又密,一抹晚烟萦绕在荒凉的灵州城上。 鹿宁被一众官兵押送到法场之上,被团团围住,众人皆惧怕她腰间的飞针,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蔡知府眯眼睨着她,冷声喝道:「你的要求本官已经做到,还不束手就缚吗?」 鹿宁却瞪圆杏目,气忿忿骂道:「狗官!我是否有罪,你心知肚明!我清清白白的,如果就此束手就缚,欺负承认了自己有罪?!」 蔡知府的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了:「事情今日必须要有了了结!到了此时此刻,你再耍花招,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说着,他向左右使个眼色。 站在鹿宁身后的官兵,开始挺着兵刃,慢慢向她逼近。 鹿宁并没发觉背后的异动,只瞪着蔡知府,继续反抗:「即便是垂死挣扎,我也绝不如你这狗官的意愿!大不了,我和你玉石俱焚!」 话音还未落,一众官兵从她身后一拥而上。 几人迅速夺下她手中的大刀,几人迅速束住她的手脚。 鹿宁拼命挣扎了半天,见挣脱不开,便愤然骂道:「卑鄙狗官,总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蔡知府对她的咒骂视若无睹,只顾向众官兵喊道:「快快收走她的暗器!」 一名官兵立刻走向前去,摸向她的腰间,鹿宁一面躲避,一面红着脸大骂。 可官兵只搜出一个空空的针袋子,便恹恹地向蔡知府禀报:「回禀大人,她身上并无暗器!」 蔡知府意识到被骗了,脸色登时大变:「什么!你可有仔细找了?果真没有暗器?」 那官兵又搜索了一番,只能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不敢作答。 蔡知府彻底怒了,整张脸被气得涨成了猪肝色。 瞧见他此刻的样子,鹿宁开始纵声笑道:「狗官,我只是在吓唬你,没想到你竟那么听话!一点都没怀疑地将我的手下全放了!好笑!别人都说你诡计多端,我却觉得你真够蠢的!」 「可恶!竟然又被给她耍了,赶快她宰了,今日本官定饶她不得!」蔡知府勃然大怒,一把将桌案上的签筒全数摔到地上,恶狠狠地跳着脚大呼大叫。 束缚鹿宁的几个官兵应声,即刻将鹿宁按跪在地上。随即,一个扛着大刀的官兵,阔步走过来,在鹿宁的身后高高举起了屠刀。 鹿宁却努力昂起头,目光如炬,厉声骂道:「狗官!你杀了我也没用,你意图谋反的罪名早已落实!今日你杀了我抵罪,明日京城中人一到,你也会人头落地!咱们之间的债,黄泉路上我会向你讨要!」 蔡知府却捻须轻哧道:「臭丫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快!给本官砍了她!」 鹿宁昂着头,看着大刀缓缓落下,颓然闭眼,心中默默念叨:羽枫瑾,此生无缘再见,只望你能有朝一日为我报仇,便不负我对你的一番深情! 众人屏息凝神,皆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刀。 刀将落未落之际,一声嘹亮的怒吼声远远传来:「圣上口谕!刀下留人!」 话音刚落,四下震惊。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盔白甲的将军,领着一众金盔金甲的士兵,神威凛凛地急奔而来。 鹿宁一下便听出这声音来自燕荣,她猛地睁开眼,朝着远处叫道:「燕荣,快救我!」 师爷一转眼珠,即刻走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不好!京城中来人了,那些是宫中的禁军金甲卫!」 蔡知府微一沉吟,暗道:绝对不能让她活着指认自己!只要她一死,自己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心念甫动,他厉声催促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杀了这个反贼?」 举刀的士兵微微迟疑,抬头见蔡知府面色阴沉、不容抗拒,便又举起大刀。 却闻「嗖」的一声,一支白羽箭携风射来,正中那刽子手的颈部。 大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刽子手倒地气绝。 蔡知府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反应,燕荣转眼间,已策马奔到他面前。 马还未停稳,燕荣便飞身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地上,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向他大踏步走来。 周围的士兵见来者身份不低,纷纷往后退去,不敢贸然靠近。 燕荣径直走到鹿宁面前,向桎梏她的官兵吼道:「还不快放开?想找死吗?」 几个官兵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放开了鹿宁。 鹿宁感激涕零,不由得喜极而泣:「燕荣,怎么是你?」 燕荣凝眉打量着她,轻声问道:「鹿帮主,你没事吧?」 鹿宁此时脸色惨白,身上新伤加旧患,已让她筋疲力尽,仅凭着一口怒气,才勉强撑到现在。 见到燕荣赶到,自知已安全,这口气松懈下来,却再也撑不住。 她只觉眼前一黑、开始天旋地转起来,身子如柳絮般轻飘飘地坠了下来。 幸而燕荣眼疾手快,立即扶住她的身子,提刀指向蔡知府,怒喝道:「蔡友德,你好大的胆,竟敢为了脱罪而乱杀无辜!方才我让你停手,你还敢无视圣谕,继续行刑!这是犯上作乱,你可知罪?」 蔡知府却无动于衷,反而趾高气昂起来:「呵,犯上作乱,好大的罪名!你又是谁?胆敢阻止本官处置反贼?」 燕荣声色俱厉地喝道:「我是金甲卫统领燕荣!是皇上派来抓你的!」 蔡知府眯着眼打量着燕荣,见他两手空空,便笑道:「你方才说是奉旨前来,我怎不见你手中有圣旨呢?我看你才是假传圣旨,胆大包天呢!来人,将他拿下!」 话一出口,官兵们面面相觑,虽然手持兵刃,却无人敢靠近。 燕荣咧嘴一笑,冷冷说道:「早就听闻蔡知府诡计多端,今日一见,果然是只老狐狸!你休要嚣张,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死得多难看!」 话音方落,一辆华盖宝顶的马车,在众人面前稳稳停下。 马车旁一位唇红齿白、身着锦服的公公胯下马来,恭敬地掀开轿帘。 一位紫袍玉带、雍容华贵的男子阔步走出来。 那位公公细声细气地喊道:「翊王殿下驾到,众人跪!」 一众官兵闻声一惊。 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再做怀疑,立刻丢下手中兵刃,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众人俯首帖耳,高呼千岁。 连气焰嚣张的蔡知府,也被师爷拉着跪下,连连叩首,不敢再造次。 翊王径直走到燕荣身边,一把将鹿宁拦腰抱起,搂在怀中。 鹿宁微微睁开双眼,一怔之后,苦笑道:「我是死了吗?竟看到殿下了!」 羽枫瑾看着憔悴不堪的少女,心中一痛:「有本王在,你不会死的!」 鹿宁扯出一丝笑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蔡知府见鹿宁与堂堂王爷竟如此亲密,想到她方才说的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暗叹道:自己竟碰了不该碰的人!看来要大祸临头了! 羽枫瑾瞪向蔡知府,冷呵道:「本王在此!你还敢放肆,真是胆大包天!你如此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蔡知府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俯身叩拜:「下官不敢!方才下官只顾专心惩处反贼,没有听到燕统领的喊声!并非有意违抗圣意,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长眉一挑,冷道:「反贼?哼!她是不是反贼,你心中有数。蔡友德,你以为你做的那些逆天之事,皇上真不知吗?」 蔡知府心下一颤,却继续装傻:「下官着实冤枉,还望圣上明察!至于此女子的罪名乃是她本人招供。若有冤枉,下官愿意重新彻查,为她翻案!」 羽枫瑾懒得再和他争辩下去,只冷斥道:「你不必再狡辩了,也没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开口!本王只是警告你,她若有事,本王定灭你十族!」 蔡知府深深埋下头去,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羽枫瑾转头对燕荣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一个人都别放过!」 燕荣躬身拱手,朗声道:「是,属下遵命!」 羽枫瑾即刻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立刻转身回到轿中,匆匆离去。 燕荣与德喜公公躬身目送翊王离开,继而转过身来,睨着跪在地上的蔡知府。 德喜公公突然捏着嗓子,大声喊道:「皇上口谕:灵州知府蔡友德,勾结地方驻军、私开银矿、招兵买马、私造兵器,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罢免其所有官职,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话音一落,蔡知府颓然跌坐在地,自知大限已至。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二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已至黄昏,霜雪满地,艳红的霞光缓缓流淌进轩窗之内。 羽枫瑾独自端坐在灯前,一瞬不瞬地望着床上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少女,只觉得心痛如绞: 大夫告诉他,鹿宁十指和双腿皆骨裂。若不好好将养,日后会留有残疾。 一双腿即便养好了,也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鹿宁迷迷糊糊的发着烧,一时唤着:「王爷!」,一时又叫着:「小七!」 接连一天一夜,她都一直神智不清,无论是吃药还是吃饭,都没吃过一口。 羽枫瑾端着药碗面沉似水、心急如焚。 屋门被推开,燕荣轻手轻脚走进屋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到羽枫瑾端着药碗发呆,便问道:「还是吃不下药吗?」 羽枫瑾铁青着脸,没有即答,而是问道:「这段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弄得这一身的伤!」 燕荣剑眉微蹙,拱手道:「兄长,那该死的狗官已被抓入监牢。那些狱卒、士兵我也都严加拷问过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都已经核查清楚,静听兄长发落!」 羽枫瑾星眸带怒,森然道:「那个该死的蔡友德,可有招供是如何对付她的?」 燕荣面有难色,沉吟半晌,才喃喃道:「蔡友德的确该死!这些话……不如兄长当面问个清楚。他哪句话说得不中听,兄长就毒打他一顿,方能解气!」 听燕荣这样一说,羽枫瑾登时猜到了几分,他眸光一凛,冷声道:「只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燕荣咧嘴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兄长想杀便杀,我来给你善后!」 羽枫瑾闭了闭眼,幽幽叹了口气:「真不敢想象,咱们若晚来半步,我们已是天人永隔。即便将蔡友德碎尸万段,也换不回她的芳魂了……」 燕荣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想必你们二经历过此番风浪,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也算是好事多磨吧!」 羽枫瑾看了看手中的碗,皱眉道:「哎,她现在连药都喝不进去,怎么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燕荣眼珠一转,立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羽枫瑾星眸斜睨,疑惑地问道:「这种方法……真的可行?」 燕荣揉了揉鼻子,嘻嘻笑道:「兄长但试无妨,保管你百试百灵!」 说罢,他眨了眨眼,便往门外走去,随手关上了房门。一转身间,撞到一位白衣翩翩、丰姿如玉的少年。 他微微一怔,惊声问道:「你……你是?」 少年向燕荣一拱手,客气地问道:「我听说鹿姑娘在里面养病,她好些了吗?」 听他提及鹿宁,满面焦急的样子,燕荣心一沉,忍不住打量着来者: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风流个傥、一表人才,其风度丝毫不输自己。 燕荣警惕起来:「你问鹿帮主?你又是何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岂是你能乱闯的?」 少年再施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胡七,是鹿姑娘的朋友。听闻她从法场上被人救下,甚是担忧,所以想过来探望。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燕荣心中疑惑更甚:「这里是专翊王下榻的驿站,你是如何进来的?」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年轻的丫鬟从身后急急走来,向胡七翩然福身:「世子殿下,您要的礼物都备好了,还请您清点一下!」 胡七微微颔首,轻声道:「不必清点了,这些是送给鹿姑娘的!」 「世子?」燕荣蹙眉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世子?」 胡七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哦,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安南世子胡七。方才已经得到陛下的准许,特地前来探视鹿姑娘,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燕荣见胡七虽然说话客气,然而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此时又搬出皇上压自己,也不好再阻拦。 他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恭敬拱手:「既如此,那世子请吧!」 胡七向他拱一拱手,刚要进门,却又驻足。 他转过身不加掩饰地打量着燕荣:他一身白盔白甲、剑眉入鬓、相貌轩昂。看样子是个武官,且官阶不低。 此人对鹿宁称呼很亲昵,且刚从她房内出来。他究竟是鹿宁的什么人? 略一沉吟,他拦下燕荣问道:「看到阁下方才从鹿姑娘房中走出,不知阁下和鹿姑娘是什么关系?」 看到胡七眼中的敌意,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别多想,我们只是朋友。」 说罢,他也不多解释,只拱一拱手,潇洒地转身离去。 屋外,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屋内,烛光微微摇动,映着羽枫瑾微泛红光的面孔。 他端着药碗,反复琢磨着燕荣的话,迟疑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随后,他挪过身子,坐到鹿宁的床头。 伸出左臂将她搂在怀中,右手端着药碗,喝一口药汤含在嘴里,又慢慢俯下身去,贴住少女那柔软的樱唇,将药缓缓送进她口中。 鹿宁昏昏沉沉,只觉得一股暖流注入喉中。她皱着眉头嘤咛一声,勉强撑开双眼,眼前竟浮现出一张眉目俊雅的脸。 她脑袋昏昏沉沉、糊里糊涂,已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屠刀之下等待死亡。可为何再睁开眼,却是在明亮温暖、馥郁芬芳的屋内。 她呆呆的看向眼前的男子,意识不清地喃喃着:「殿下……我竟又梦到你了」 看到鹿宁苏醒过来,羽枫瑾心中一喜。 迎上鹿宁迷茫却缠绵的目光,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轻声唤道:「宁儿,这不是梦,你还活着。」 说着,便将她软绵绵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目光渐渐聚拢,眼前的人影慢慢重合,鹿宁恍然觉醒: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男子,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却又避之不及的男子。 她猛地抽回手,慌张地看着他,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 她不由得垂下眼睫,轻咬着下唇,心下惶惶而不知所措。 手中的温暖不再,羽枫瑾心里空荡荡的。 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她手上,轻叹道:「看来你是彻底清醒了,那喝药吧!」 鹿宁端起药碗喝了两口,却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羽枫瑾连忙为她顺了顺后背。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鹿宁下意识地躲开,却撞上羽枫瑾困惑的眼神。 他身子一僵,忍不住微嘲道:「一句话不说就跑到了这里,你怎么忍心呢。」 鹿宁低垂着眼眸,微微沉吟,才艰涩地说道:「殿下,上次的不告而别,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旁人皆无关。我对你不住,但凭您责罚,请不要迁怒马帮!」 她双手抱拳,态度甚是谦卑,语气中却透着疏离。 羽枫瑾心中一窒:好厉害的女人呵!根本不给自己质问的机会! 轻轻的一句「对不住」,就让自己挤压已久的愧疚和思念,全部憋在心里,根本无处宣泄!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久别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怎样的心情! 鹿宁的不告而别、偷换新娘,他是该生气的。但当他得知鹿宁的身世后,对她的遭遇又十分心疼,不忍再苛责。 可眼前的女子,却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想快刀斩乱麻!哪有那么容易! 「但凭我责罚?」羽枫瑾忽然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抹讥诮。 他微微抬起鹿宁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鹿宁却始终垂着眼睑,内心扑通扑通乱跳,双颊红得发烫。 羽枫瑾的眼神渐渐深了,低低地说道:「好!既然你毁了我的洞房花烛,我就罚你赔我一个!」 说着,他一把搂住鹿宁的腰肢,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轰」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鹿宁的脑中炸开。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她无意识的嘤咛一声,一时不知所措…… 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的白衣少年刚要冲进来,却陡然止步。 眼睁睁看着拥吻的二人,他心中一窒,宛若刀割。 胡七的一颗心沉了下去,随即,他转过身去,失魂落魄的推门离开,甚至不敢转过身再看一眼,只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能呼吸。 屋内二人的吻变得炽热。 羽枫瑾收紧双臂,将她轻轻推倒。 鹿宁脱口低呼一声,一把推开他,一张俏脸因剧痛而变了颜色。 羽枫瑾眼中的情欲退去,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身上有伤?」 鹿宁咬着牙关,强忍剧痛,淡淡道:「没什么,背上受了一点小伤罢了……」 「让我看看!」羽枫瑾突然拉住她,伸手就去解她的衣带。 「不用了!」鹿宁拉起被衾挡在胸前,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羽枫瑾眸光一凛,不容分说地扯下被子,转过她的身子,脱下上衣,露出雪白的后背。 背上有一条不浅的刀伤,伤口皮肉外翻,还在渗着血。 羽枫瑾心头一颤,忙掏出帕子,轻轻擦去伤口旁的血迹,心疼地说道:「这么深的刀口,就算是养好了,还会留下疤痕的……」 自己赤裸的背部,坦然呈现在男子的眼前,鹿宁不由得双颊发烫,身子也因为紧张而冰凉发抖。 她咬着唇,低低地说道:「无碍,反正在背后也看不见……」 羽枫瑾慢慢拉上她的衣衫,转过她的身子,沉声问道:「怎么弄的?可是蔡友德给你动刑了?」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睑,缓缓摇头:「在刑场上被偷袭的……」 羽枫瑾轻抚着她的脸,用尽量平和的口吻问着:「那蔡友德除了对你用刑,可有欺负过你?你别怕,告诉我,我会为你报仇的。」 这句话让鹿宁立刻想起,监牢中险些被人欺辱的场景。 她突然紧咬牙关、目光如霜,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眼中满是悲愤。 羽枫瑾心中一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强忍怒意,扶着鹿宁的身子慢慢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你身上的伤等我回来帮你上药,你再好好睡会儿吧。」 鹿宁顺从地躺在床上,因为羽枫瑾目光中的杀意,让她不寒而栗。 她清楚翊王因何生气,也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谢谢。」鹿宁轻轻启唇,没有阻止他的离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二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灵州府衙的死囚牢是每个囚犯的噩梦:里面的牢房又骚又臭、又潮又冷。 地上仅有一张破草席,让犯人委身休息。 每日两餐都是馊了的泔水,看一眼都觉得反胃,就算饿死也不想咽下去。 再加上凶神恶煞的狱卒们,每日的咒骂和虐待,里面的囚犯们都盼望着,能早一日被拉出去处斩,好快一点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的蔡知府,竟有一身囚服、身负镣铐被人推搡着,押送进来的一日。 每个牢房中的犯人,都抓着铁栏兴奋地向外张望。甚至,整个死囚牢中拍手欢呼之声、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将攒了一夜的粪水,隔着铁栏兜头泼在蔡友德身上。 经过一路上狱友们的「热情」招待,蔡友德走进牢房中时,已面目全非、全身臭不可闻。 他十分聪明,深深明白:既然京中已派人前来,说明自己的罪名无需再辩解。 如此一来,他为了少受点苦,倒十分配合审讯,全程无半句谎言。 可那些受过他欺负的人,怎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自然是百般手段统统用上。 就在他入狱的第五日,突然天降大雪,北风呼啸。 茫茫天地间,只见一顶青色的小轿,稳稳停在了府衙门口。 随轿而行的白袍将军,跃下马来,前去掀开轿帘,轿里走出一位紫色锦袍、玄色貂裘的男子,负手阔步迈进门内。 早有衙役将大堂里的炉火,烧得暖融融的。 翊王一进门,便有左右跑过来帮他除去大氅。 待他端坐正中,又有婢女前来奉茶。 翊王抬头瞥了一眼大堂正中匾额上「正大光明」四字,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淡淡道:「把他带来吧!」 不过一会儿,燕荣连踢带踹地将蔡友德推进门来,蔡友德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摔破了鼻子。 翊王放下茶杯,抬眸一看,不由得怔住:不过几日不见,刑场上那个威风凛凛、挥斥方遒的蔡知府,已经骚臭难闻、衣衫褴褛、三分像人七分却像鬼。 「蔡友德,听说你已将全部罪责认下了。认错的态度倒是甚好!」 蔡友德龇牙咧嘴地说道:「卑职知错,愿意认下全部罪责!望殿下网开一面!」 他满口的牙已被燕荣生生拔掉,说话都是露着风的。 翊王绷着脸不做理会,只沉声道:「饶不饶你,这是后话!本王就想知道,你是如何欺负鹿宁的?」 蔡友德心下大骇,即刻连磕几个响头:「当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鹿帮主是殿下的人,才对她动了刑!是卑职的错,还望殿下开恩啊!」jj.br> 翊王气不打一处来,拍案喝道:「快将整个过程从实招来!」 蔡友德一个激灵,立刻跪直身子,他犹豫了良久,才嗫喏道:「当初我们去马帮抓人,是鹿帮主主动要来的,我便将她关在死囚牢中。刚开始的时候,她撒谎骗了我,我并没有识破,便没有对她动刑,只是关着而已……」 说到这里,他及时收住话头。 翊王一扬眉:「只是关着?她的双手双足是如何废掉的?」 蔡友德抬起带着镣铐的手,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后来我发现马帮中已经人去楼空,才知道被她骗了。我便去问她,她却不肯说,我就……给她上了夹棍……」 翊王脸色一沉,向着燕荣使了个眼色。 燕荣会意,命几个衙役拿来两幅夹棍,死死按着蔡友德,将他的双腿和十指,都套进夹棍之中。 蔡友德面如土色,连连哀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翊王满面肃杀,凛声道:「你当初对鹿帮主动刑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可有半分留情?左右给本王用力收紧!谁敢手软,本王连他一起上刑!」 左右衙役见王爷盛怒,自然不敢敷衍,一个个都铆足了劲拉紧绳索。 只听得「咔嚓」几声巨响,蔡友德的双手双足顿时被折断。 他瘫在地上,止不住的抽搐、哀嚎。不过一会儿,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翊王睨着地上的人,向燕荣道:「去把所有狱卒都给本王带来!」 半晌之后,一众金甲卫将七八名狱卒踹进门来。 大家一眼看到地上昏迷不醒、满身是血的蔡友德,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都知道要大祸临头了! 翊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森然问道:「那日蔡友德给那位姑娘上了夹棍之后,又做了什么?一字不差说出来的人,就可免去刑罚!」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是真话还是圈套,都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唯有一个神色猥琐的年轻狱卒,将心一横,抢先说道:「小的知道,蔡知府……不,蔡狗官见那位姑娘昏死过去,让人浇了两桶冰水!」 翊王抬眼冷睨着他,沉声问道:「那你当日又做了什么?」 那狱卒全身一颤,立刻低声说道:「小的……小的平日里,只是负责所有牢房的钥匙,那日小的也是负责打开门,就站在一旁,看到了全部过程!」 翊王微微颔首,只一挥手,燕荣便向左右喊道:「这狗官不配冷水,给他拖出去抽十鞭子,泼两桶粪水!」 左右金甲卫欣然领命,立刻将蔡友德拖出门去。 霎时间,响起一阵皮鞭的「啪啪」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蔡友德鬼哭狼嚎的求饶声。 屋内跪着的衙役们抖得更加厉害,好几个人已经尿湿了裤子。 翊王端起茶杯喝口茶,继续问道:「说,接下来他是怎么对待那位姑娘的?」 年轻的狱卒全身不住的颤抖,上下牙齿打着架,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燕荣大怒,厉声催促道:「快说!不然我就先拿你开刀!」 年轻的狱卒不敢再隐瞒,生怕自己的小命不保,忙道:「启禀王爷,蔡友德见那姑娘宁死不屈,便令几个狱卒去……去毁了她的清白……」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自知不好,立刻弯下腰来,磕了几个头。 燕荣越听越怒,忙问道:「你们这帮狗东西真是活腻了!快说,都是哪个不要命的碰了她?」 他一瞥之间,见翊王已勃然变色、双目喷火,一双拳头被捏得咯咯作响。 所有狱卒纷纷猛磕头,失声叫道:「那小娘子功夫好得很!我们谁也没碰到,连个边都没摸着!」 燕荣一怒之下,狠踹每个人的面门一脚,怒骂道:「你们那狗嘴也配叫小娘子?继续说下去!」 那个年轻的狱卒战战兢兢,颤声道:「那姑娘功夫好得很,他们不但没得逞,还被打得够呛。后来又来了两位公子,才及时制止了蔡……狗官!」 燕荣一皱眉头,奇道:「那两个人怎么能管得了此事?」 年轻的狱卒忙道:「两个人一个姓肖,是狗官的新宠!另一个姓胡,是姓肖的好友!因为二人苦苦求情,狗官才勉强同意放过鹿帮主。后来那胡姓公子主动要求留下来一起坐牢,以便照顾鹿帮主。再后来,狗官要将他们斩首,就再也没有动过刑!」 燕荣一惊,暗道:看来那个叫胡七的,果真对鹿宁有意! 想到此处,他悄悄转过头去,果然见到翊王已忿然作色。 他嚯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大步走来,拍了拍燕荣的肩膀,说了句「一个都别放过!」,便甩袖离去。 翊王出了府衙,上了轿子,直接回去探望鹿宁。 在房内服侍的婢女见他回来,连忙福身禀报:「陛下,姑娘背部的伤口已经上好药了,烧也退了许多。只是她现在还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羽枫瑾点了点头,挥一挥手,婢女们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低头瞧见鹿宁的脸色已恢复了几分,也不再说呓语,只是安静的熟睡。 他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待她挺过去最痛苦的几日,一停药就不会再昏睡。 羽枫瑾轻轻的坐在床边,拉过她滑腻的小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心中不是滋味:那个叫胡七的男人,一定与鹿宁关系匪浅! 门被缓缓打开,燕荣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在他身旁低语道:「兄长,已经解决了,无一活口!」 羽枫瑾淡淡问道:「皇上那里你该如何善后?」 燕荣轻声笑了笑:「放心,所有人都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任皇上派谁来调查,都查不出破绽来!」 羽枫瑾轻抚着鹿宁的手指,想着这双白皙的玉手,竟遭受过那样的刑罚,不禁皱起眉头:「让他们死得这么痛快,真是便宜他们了!」 「对了。」他忽然低声问道:「那个姓胡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燕荣略一沉吟,谨慎地回答着:「我打听了一下,这个叫胡七的人自称是安南世子。因为内乱被人追杀,一路逃到此处被鹿帮主救起,并带回了马帮。随后,他就一直跟在鹿帮主左右,帮助她一起查案。后来,他见鹿帮主入狱,便主动留下来照顾她。因为他当时也进了那矿山,所以蔡友德才将他一起送上了法场……」 羽枫瑾越听面色越凝重:「那他和鹿宁之间……」 「并没有男女之情!」燕荣知他心意,连忙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那小子单相思,鹿帮主应该对他无意。」 羽枫瑾脸上容色稍缓,微微颔首:「定是如此了。对了,皇上呢?怎么样了?」 燕荣又道:「哎,咱们那位皇帝,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身子骨早就不如当年。盛京到灵州路途遥远,还未到地方就病了。幸好随行御医,让他能尽快康复。如果中途没耽搁的话,想必应该到灵州了!」 羽枫瑾沉吟片刻,才说道:「记住,蔡友德等人的口供中,要将铁矿之事,和马帮劫狱之事,全部隐去!」 「明白!」燕荣朗声应道,继而又道:「兄长,不知为何!我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大皇子的生母、安南的世子都不约而同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又有一番血雨腥风,在前头等着我们呢!」 羽枫瑾起身走到窗前,抬眸望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幽幽说道:「这京城中的风雨,何时停过呢……」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赤心雪魄见青山(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 渝帝抱着一个手炉,端坐在榻上,德喜公公面色平静地侍立在侧。 大门打开,羽枫瑾垂首敛眸走进屋来,恭敬一揖:「臣弟恭迎陛下大驾!」 渝帝抬眸看他一眼,慵懒地问道:「灵州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羽枫瑾双手奉上一封认罪书,恭敬说道:「陛下,所有事情均已核实清楚。蔡友德及其手下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陛下,已在狱中自裁谢罪!」 渝帝接过认罪书,淡淡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蔡友德怎么就意图谋反了?和本地驻军又是如何勾结上的?这其中为何又参进了江湖组织?」 羽枫瑾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回皇上,经过臣弟一番详细调查,蔡友德只是收受贿赂、知情不报,并未有任何谋反的举动。实际操控这一切的,是马慧兰和她堂弟马三宝。」 他避重就轻,没有提及马帮和铁矿的事。 渝帝却面无表情的说道:「朕怎么听说,马三宝的驻军基地中似乎还有一个铁矿。他不但在暗中打造兵器,还私造龙袍,此事可当真?」 翊王微微一怔,看向一旁的德喜公公,他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是有人将这边的事说给渝帝听了。 羽枫瑾也不慌不忙,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因驻军基地中所有人均被灭口,铁矿又发生了一场大火引起了爆炸,所以并没有找到龙袍和兵器。此事的主谋马三宝已身亡,所以这件事无从查证。」 渝帝看了他一眼,问道:「蔡友德也没提及此事?」 羽枫瑾略一沉吟,谨慎地说道:「经过几番审讯,他对此缄默不言。想必是知道贪污事小,谋反事大,他害怕株连九族,才果断写下了认罪书并自裁。」 渝帝微微皱眉,略显不悦:「这么说,知道真相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羽枫瑾迟疑了一下,小心说道:「不,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全部真相,只是臣弟害怕打草惊蛇,就没有提审此人,希望陛下恕罪!」 「此人是谁?」渝帝一挑眉头,深感诧异。 「马慧兰!」羽枫瑾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便垂下眼睫。 渝帝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他拿起一旁的茶杯,用杯盖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羽枫瑾看准时机,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拱手一揖:「臣弟有一请求,希望陛下恩准!」 渝帝微微一怔,扯了扯嘴角:「什么事,让你行这么大的礼?」 羽枫瑾郑重其事地说道:「这铁矿的开采权到了臣弟手中后,臣弟一次都未来过,手边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帮忙打理。正是因为臣弟的疏于管理,才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收回臣弟手中的开采权!」 羽枫瑾提出这个要求,渝帝丝毫不感到意外。 因为羽枫瑾就是这样一个,不喜欢沾染是非,凡事都置身事外的人。 「起来吧,这事儿不怪你!」渝帝淡淡一笑,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 羽枫瑾款款起身,小心的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渝帝长叹一声,说道:「铁矿的事先放在一旁。现在是时候,该去见见那个女人了!」 ------------------------------------- 拜别渝帝,羽枫瑾匆匆赶到鹿宁的房间。 服侍的婢女说,她醒来之后吃了些东西,又睡了过去。 羽枫瑾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看着沉睡的少女,轻声叹息:看她此刻安详而踏实的样子,想必已经有许久没这样睡过了。 他为她掩好被子,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俏脸。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起,鹿宁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身。 羽枫瑾连忙扶起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大夫说你寒气入体,需要调养段时间。」 咳嗽声渐渐止歇,鹿宁斜倚床柱,轻阖双眼,气息还有些不稳:「殿下,怎么是你在这里?婢女呢?」 羽枫瑾拿过一旁的药碗,送到她唇边:「怎么,看到我让你如此不安吗?赶快喝药吧!」 鹿宁脸一红,心中一慌,几口就将药喝光。 雪花飘舞着飞入窗户时,鹿宁与羽枫瑾正对坐在床上,千言万语却相对无言。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浅笑道:「这段日子,可有想过我?」 鹿宁抱着双膝,坐在角落中,莞尔道:「嗯。常常会梦到殿下,可我们……总是相顾无言。」 羽枫瑾见她神色不定、有些局促,温柔的一笑:「和现在一样吗?你坐在床里,我坐在床边,我们之间,犹似隔着万水千山!」 鹿宁咬着下唇,喃喃问道:「殿下,这段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羽枫瑾笑了笑,揶揄道:「婚礼上新娘逃走,还临时换人,你觉得呢?」 鹿宁神色局促不安,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道:「殿下,这次的事情,背后主谋虽然是马帮的人,可马帮其余人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其中,还望殿下能宽恕他们……擅闯法场之罪!」 羽枫瑾深深看着她,幽幽一叹:「其实这次皇上也过来了,所以这件事,现在我也做不了主,一切得听从皇上发落。」 鹿宁心头一沉,面色忧愁:「皇上来了?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这该如何是好……」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轻轻拉过她的手:「别担心,皇上那边有我呢。我会尽量斡旋的。让他们无罪不可能,但起码会保住他们的性命!」 「真的吗?」鹿宁脸现喜色,一把拉住翊王的袖子,激动地问道:「殿下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羽枫瑾笑了笑,轻抚着她的面,柔声道:「你为了我险些搭上性命,我又怎会对你的事袖手旁观。」 他的温柔让鹿宁不安,她别过脸垂下眼眸,轻声问道:「皇上……他可知道铁矿之事?」 温柔的声音在头顶想起:「嗯,这世上没什么能瞒得了皇上。不过,他不是为这件事而来,有一段陈年旧事等着他去解决,也算是为我挡下了铁矿之事。」◥..▃▂ 「陈年旧事?」鹿宁抬头望着他:「可是与马慧兰和大皇子有关?」 羽枫瑾猛然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鹿宁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那日在矿场中,马慧兰亲口承认她和马三宝,要扶植大皇子登基坐殿。云长老死之前,说马慧兰有一个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和皇室有关,所以我猜她可能是大皇子的生母……」 羽枫瑾脸色突变,沉声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如此不避讳自己的野心!这件事还有谁听到了?」 鹿宁迟疑地说道:「当时在场的官兵都听到了,还有蔡知府、托托和胡七……」 听到胡七的名字,羽枫瑾目光渐渐幽深:「这件事是皇上的秘密,你要嘱咐托托和那个胡七,将这一切都忘掉,不要和任何人再提及。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鹿宁看到他的神色,自己也紧张起:「皇上究竟是怎样的人?他……真的杀人如麻吗?」 羽枫瑾眼中的神色复杂:「哪一位皇帝的手上,没沾满过鲜血?但凡有人想要挑衅皇权,那便是自寻死路。渝帝只是比一般的皇帝,更加聪明、更加多疑、更加冷酷罢了。」 ------------------------------------- 一个月前,凤鸣山半腰处多了一座农家小院。 院中有三间农舍,还种着两棵红艳似火的腊梅。 后院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马三宝之墓」。 坟前每日,都会放着一束开得正艳的腊梅。 大雪漫天飘坠、扑地飞舞,山上的积雪已没过膝盖。 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人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背着竹篓,手中拄着一根木棍,踩着大雪,一脚深一脚浅的缓上山来,二人正是叶氏父子。 父子二人停在院子前,见大雪已将院门埋了一半,便动手将积雪全部铲走。 两人推开大门,走到房前,叶青峰抬手敲了敲门:「娘,我来了!」 片刻之后,大门被推开。 一袭红袄绿裙、发髻梳得光洁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 见到门外的二人,她嫣然一笑:「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还过来了!快些进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说着,便拉着父子走进屋去。 许久没看到马蕙兰,叶孤鸣见到她风采依旧,心中不禁怦怦而动。 关门时,他瞥了一眼门外怒放的梅花,脸上竟洋溢着欢欣的笑意。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父子二人纷纷褪去厚重的外衣,盘膝坐在炕上烤身子。 马蕙兰取来一壶烫好的烧酒,为二人倒满两碗,又端来几碟下酒小菜。 「赶快喝口酒暖暖身子吧!一会儿吃过饭,你们再赶回去!」 叶孤鸣端起碗来一口喝干,擦了擦嘴:「不忙,我们今日来就是帮你多干点活再走!」 叶青峰也喝了一碗酒,才从炕上一跃而起,拿过地上两个篮子:「娘,我们特地去集市上,买了一些吃的用的!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说着,他一样样把篮中的东西拿出来。 马蕙兰没看那些东西,而是扯过袖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用忙了!峰儿买的东西娘都喜欢!」 叶青峰娇憨地笑了笑:「娘要是开心,峰儿以后常常来看你,可好?」 说着,他朝叶孤鸣眨了眨眼睛。 马蕙兰欣然笑道:「当然好了,峰儿想要在我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叶孤鸣见到儿子的暗示,嚯地从炕上跃起,走到马蕙兰身后。 一张红色的面皮,因紧张而涨成了紫色,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凤钗,轻轻戴在马蕙兰的发髻间。 马蕙兰一怔,抬手摸了摸凤钗:「叶大哥,这是什么?」 叶孤鸣局促不安地说道:「这……这是……是峰儿,不、不,是我……」 叶青峰连忙插口道:「娘,这是父亲挑中的凤钗,他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想要送给你!」 马蕙兰霞飞双颊,盈盈笑道:「谢谢叶大哥!我的确很喜欢!」 叶青峰看着父母之间气氛融洽,不由得喜上眉梢,心中只盼再加一把劲,让二人能尽快重归于好。 马蕙兰转身去做饭,父子二人都抢过去帮忙。 不一会儿,几个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被端上了桌。 一家三口人盘膝在炕上围桌而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端起酒碗来,敬向双亲:「今日难得我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孩儿先敬父亲母亲一碗!」 叶孤鸣满脸春风,也端起碗,说道:「好久没吃到兰妹做的菜了,今日我很高兴!我不会说话,也干了这碗!」 说罢,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马蕙兰笑意盈盈,却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酒碗就口喝干。 屋外虽然寒风呼啸。 屋内的三口人却喜乐融融、说说笑笑的吃完了一顿饭。 叶青峰瞥了一眼桌上一碗未动的饭,上面还插着两根筷子,不禁奇道:「娘,这碗饭是给谁吃的?」 马蕙兰神色一黯,幽幽叹道:「那是给你舅舅的。我一会儿给他端过去!」 叶青峰也敛起笑容,沉吟半晌,低声说道:「我送去吧,顺便看他一眼!」 说着,他端着碗跳下炕,大踏步走出门去。 叶孤鸣望着马蕙兰,欲言又止。 又连喝三碗酒,才一把抓过她的手,颤声道:「兰妹,和我们回去吧!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马蕙兰微微一怔,抽回了手,低低地说道:「叶大哥,我们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咱俩之间再无可能,我想要留在这里陪着三宝!」 叶孤鸣红着眼,急忙说道:「那我留下来陪着你——」 「叶大哥。」马蕙兰柔声打断他:「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与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开心。而且我不想让峰儿希望过后,却要再次失望!」 叶孤鸣颓然垂下双手,又苦苦哀求道:「那今晚……我留下来……行吗?」 马蕙兰望向他那双受伤的眼神,想着自己曾无数个夜晚,期盼着他能留下来陪自己,可他却仍捧着宝刀转身离去。 事到如今,他的身旁已无宝刀,却也再无她。 马蕙兰不由得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下去,而是起身离开了屋子。 她走出门去,转过院子来到后山,瞧见叶青峰正跪在坟前,凝视着落满雪的石碑。 马蕙兰踩着大雪艰难地走过去,静立在他身旁,仔细拂去石碑上的落雪,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柔情。 叶青峰看着母亲此时的神情,心中难过,忍不住问道:「娘,您还是不肯随我们回去,还是不肯原谅父亲……失手杀了舅舅吗?」 这是叶氏夫妇对儿子撒的谎。 所以叶青峰一直以为父母是因此才分开的,对此始终没有怀疑过。 马蕙兰慈爱地看着他,轻声道:「峰儿,好多事情,娘说了,你未必能懂!娘只能说,无论娘在哪里都会关心你、爱护你!你的父亲亦会如此!娘不想回去,不是不肯原谅你父亲,是好多事情想明白了:既然不能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在一个不喜欢的人身边,将就一辈子!」 叶青峰紧握着双拳,愤愤问道:「孩儿不懂,母亲既然不喜欢父亲,当初为何要嫁给他?」 马蕙兰轻叹一声,反问道:「峰儿可是喜欢少帮主?」 叶青峰双颊微红,垂下头去,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嗯」。 马蕙兰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敢向她表白心事?」 叶青峰垂下眼眸,低声说道:「那是因为她是少帮主,我只是她的下属……而且,她不喜欢我……」 马蕙兰接口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俩身份调过来,你是帮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明知道她不喜欢你,还会逼她嫁给你吗?」 叶青峰愣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马蕙兰敛起那抹柔情,忽然正色道:「峰儿,如果有一天,你将一个不爱你的女子,强行留在身边。这不但会害了她,也会害了自己!这个女子会因一辈子得不到自己所爱,而深深地恨着你!这种蚀骨之恨,会让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来报复你,你能明白吗?」 叶青峰沉思良久,才点了点头:「娘,孩儿……好像可以明白。」 马蕙兰看着他似懂非懂,依旧稚嫩的脸,忽然展颜一笑,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峰儿真懂事!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罢,叶青峰连忙起身,扶起马蕙兰踏雪回行。 二人刚到门口,远远就瞧见,一队身负铠甲的士兵,正手挺兵刃,缓上山来。 叶青峰反应极快,立刻横刀身前挡住母亲,沉声道:「娘,来者不善!你快去通知父亲,我们二人护你下山!」 马蕙兰却神态自若,风淡云轻的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是躲不开的!」 说完,她不慌不忙地绕过叶青峰,款款走向那群士兵。 叶青峰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回屋。 不过一会儿,父子二人纷纷提刀冲出屋来。 却见一顶明黄色的小轿,稳稳停在了门口。 轿帘掀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天子缓缓下轿,威风凛凛地立在众人面前。 父子二人看到天子驾临,呆呆的立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想不明白,为何堂堂天子会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 一位白袍将军走过来,向二人怒喝道:「大胆刁民,见到天子不知下跪行礼吗?」 二人方回过神来,立刻丢下手中的兵刃,俯身跪倒。 叶青峰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他微微抬头去端详,怔然发现眼前的男子,就是当日刑场之外的树林中,他们碰到的那位金甲卫。 渝帝一瞬不瞬地瞧着一旁风韵犹存的马蕙兰,幽幽笑道:「蕙兰,二十年不见,看来咱们都老了!」 听到皇上如此称呼马慧兰,叶孤鸣心头一沉,双拳暗暗捏紧。 马蕙兰盈盈福身,垂首低语道:「皇上风采依旧,是蕙兰老了!」 渝帝走到她身旁,微微笑道:「怎么,不邀请朕进屋去说话吗?」 马蕙兰淡淡一笑,款款起身,引着渝帝往屋内走去。 父子二人不放心,起身就要追进去,却被白袍将军挺刃拦下:「皇上没有宣你们,都候在这里!胆敢乱闯,就治你们刺王杀驾之罪!」 二人相视一惊,纵然心中有百般的忧虑,却不敢贸然造次,只有在屋外翘首期盼、急得团团转。 白袍将军瞥了父子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随即,他部署好金甲卫保护这个院子,自己则绕着屋子缓缓走一圈,仔细查看。 这件小院本就在山上,远离人群,除了叶孤鸣一家三口之外,自然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燕荣照例巡视完,便靠在一棵树上小憩。 忽然之间,他眼角的余光,瞧见屋顶上似乎有一抹红色一闪而逝。 莫非有刺客? 燕荣心头一沉,脑中迅速思索着:是来刺杀皇上的吗? 可皇上行踪隐秘,知道他此次前来的人不多。 再说,面对这么多金甲卫,单枪匹马来刺杀皇上,简直就是找死! 他转念一想:莫非有人探听皇上的秘密? 想到此处,为了不惊动皇上,燕荣双足轻轻踏地,纵身一跃,飞上了屋顶。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屋顶上透过缝隙观察屋内的少女。 燕荣猛然一惊,刚要出声却止住。 少女也看到了燕荣,她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便继续看着屋内的情况。 燕荣蹲在屋顶上迟疑了许久,才轻轻跃下屋顶,不动声色的站在树下,一边注意屋顶的动静,一边警惕的四下查看着。 屋外突然飘起了漫天的雪花,屋内却炉火融融。炉子上的锡壶咕咕作响,一掀开壶盖,便满室的酒香。 小桌上还残留着三口人吃罢饭的碗筷,马慧兰很快将他们收拾好,擦干净桌子,又拿出酒盏斟了一杯酒。 渝帝笑了笑,盘膝坐在榻上,他没有去喝酒,却仔细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和马慧兰忙前忙后的身影。 他忍不住叹道:「寻常夫妻之间的生活,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自由温馨。是多少红墙中的女子,都可望而不可求的!既然有如此安稳又美好的生活,又何必要苦苦追求,那高不可攀的幻想!」 马蕙兰翩然走过来,坐在渝帝的对面,自斟了一杯酒,盈盈笑道:「红墙外的人拼了命想进去,红墙内的人,又拼了命的想出来!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口气吗,这无可厚非!」 渝帝掏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轻声叹息道:「蕙兰,不要怪朕无情,是你想要的太多、野心太大!朕不得不考虑朕的江山……」 他说得似有万般不忍,可这份情意却未及眼底,那里只余一片冷漠和无情。 马蕙兰呆呆盯着那个精致的小瓶,喃喃道:「他还好吗?可有怪我?」 渝帝微微笑着,声音却毫无感情:「他是朕唯一的皇子,其母又是身份尊贵的皇后。他从小锦衣玉食、受万千宠爱,怕是不能再好了。」 马蕙兰心中既欢喜又难过,不住地叹道:「是呀,我身份卑微,哪配得起他唤我一声娘亲呢!」 说着,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渝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淡漠的说道:「大皇子不记得你无妨,你是北渝社稷的功臣,你的功劳朕会一直记得。」 马蕙兰勾起嘴角,冷冷一笑:「记不记得又能如何?你我相识的时候,我还是个懵懂少女!如今我已是半老徐娘!我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再也找不回来了。」 渝帝看了看那个瓶子,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马蕙兰拿起瓶子,放在手中把玩,淡淡道:「没什么好不好的,陛下找了我多少年,我就躲了多少年!幸好,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她温柔的语气中,满是辛酸和悲凉之意。 渝帝叹口气,淡漠的一字字说道:「你放心,朕会念在你诞下皇子的面上,放过你的家人,绝不为难他们!」 马蕙兰缓缓抬眸,望向渝帝的眼。 那里除了冷漠,没有一丝情感,甚至连悲悯都荡然无存。 她打开了瓶盖,略略闻了一下瓶口,皱了下眉头:「那蕙兰就谢谢陛下了。」 放下瓶子,她抬头看着渝帝,幽幽笑道:「陛下,蕙兰还能再提个要求吗?」 渝帝沉下脸来,懒懒地嗔道:「嗯,只要不过分,朕可以满足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来无梦醉酒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蕙兰想让陛下再抱抱我!」马慧兰苦涩一笑,心中一阵阵抽痛。 渝帝微微一怔,随即张开双臂,淡淡道:「过来吧,让朕再抱抱你!」 马蕙兰凄然一笑,走过去坐在他腿上,伸出双手环住他的颈子,将头轻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渝帝也顺势搂住她依旧纤细的腰肢,轻嗅着她身上早已陌生的香气,仍觉心中一动。 暮色苍茫,山村孤寂,寒风肆虐,呼啸四野。 温暖的火炉映着马蕙兰姣好的脸面,她软洋洋靠着渝帝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内心平静如水。 沉吟片刻,她把玩着那个瓶子,幽幽问道:「陛下,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吗?」 渝帝的眼眸有些晦暗,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十九年前,朕带兵打仗身负重伤,路过你住的村子,却突然晕倒了。是你把朕救起,照顾了许多时日。那时候朕觉得你漂亮、善良又活泼,没过多久,咱们就私定终身了。」 马蕙兰拔出瓶塞,浅抿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那时我只是个懵懂少女,对外面一无所知。当时我觉得您见过世面、优雅得体,不但对我体贴入微,还会送我各种稀奇玩意。在您的糖衣炮弹之下,我就把自己给了您!那时,我还以为您对我是认真的,会带我回宫!现在想想,自己太幼稚了!」 渝帝目光一闪,唇边的笑意隐去:「身为帝王,有许多寻常百姓无法理解的苦衷。朕就算再喜欢你,也只能委屈你、牺牲你了……」 马蕙兰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凄然笑道:「呵,还真是冠冕堂皇啊!因为您有苦衷,就向天下宣告,大皇子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说白了,您不过是想保住皇家的颜面,不想让人说您是个负心汉,所以宁可让我背负这个骂名!不仅如此,您还狠心的命人来抓我、杀我灭口!陛下,您真是好狠的心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只觉得全身犹如火烧、腹痛难忍,她知道这是毒药开始发作了。 渝帝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帝王的心一向遥不可及,本就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只能说,你想要的太多了……」 马蕙兰此时气若游丝,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她颤抖着双手,摸了摸渝帝的脸庞,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我一生的悲剧,都是从认识您开始……若还有下辈子,我宁可出家为尼,也不愿再遇到您……陛下……蕙兰……恨您……」 话音还未落,她已慢慢合上了双眼。一双手颓然垂下,口角边流出一条细细的血丝。发髻上的凤钗,陡然坠落在地。 渝帝看着怀中的女子,呆坐了片刻,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仔细理了理发皱的龙袍,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之情,仿佛床上躺着的死尸,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他昂首阔步地迈出门去,始终再没回过头来看一眼,床上那个曾为他生育龙嗣的女人…… 推开大门,渝帝走出屋去,迎面而来的竟是满面尘霜、呆若木鸡的叶孤鸣。 他焦急地望向屋内,满腔愤恨,却只能隐忍不发。 渝帝淡淡看他一眼,毫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情,不会再牵连你们了!」 叶孤鸣怔了半天,不知他所说何意,只觉胸口忽然一痛,隐隐感到不妙。 他突然挣扎着奔向屋内,拼命嘶吼着:「兰妹!兰妹!」 身旁的金甲卫见状,连忙紧紧抓着他,丝毫不理会他此时的悲痛和紧张。、 渝帝在他痛彻心扉的嘶喊声中扬长而去。 燕荣走过来,看到父子二人的满目伤痛,有些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一抬手,那些束缚他们的金甲卫,才松开束缚。 叶氏父子一个箭步抢进屋内,一眼就瞥见了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 她紧闭双目、脸色发青,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唇边还挂着一丝浅浅的血迹。 叶青峰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捂着嘴,惊恐地圆撑双目,发不出一个声音。 叶孤鸣踉跄地跑过去,一把将马蕙兰抱在怀中,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发现她已没了呼吸。 「兰妹!你醒醒啊!你丢下我,我该怎么活?」 他无力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浑身不住的发抖。 可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那个风情万种、貌美如花的女子,却再不能回应他了…… 炉火上的黄酒还热着,窗外的梅花也开得正艳。屋内屋外的一切,都曾因为这个女子,而欣欣向荣、生机勃发。 可怜可叹她热爱着周遭的一切,却迟迟等不到自己所爱之人! 等来的,唯有一次次的被伤害、被辜负,还有周遭人对她的唾弃! 叶孤鸣泪眼婆娑地看着马蕙兰,期盼着下一刻,她还会睁开眼来,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轻声唤着「叶大哥」。 他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捡起那支凤钗,重新帮她戴在发髻间。拉起袖子为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又将她缓缓放回床上,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他知道,马蕙兰一生最在乎自己的容貌。哪怕是离开这个人世间,她也希望自己是光彩照人的! 叶孤鸣痴望着那张栩栩如生、明艳无双的面庞,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然死去,不再有任何意义。 叶孤鸣也曾恨过马蕙兰,觉得自己对她这么多年的一往情深,却换来她对自己无情的背叛! 尽管自己有错,可马慧兰仍然羞辱了自己,背叛了他们父子! 可自从马蕙兰彻底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他才赫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马蕙兰的照顾,已说不清这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 一瞥之间,叶孤鸣看到身旁那柄光洁如新的大刀。 此时此刻,他无比懊恼。 他恨自己这十多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弃她于不顾,反而与刀为伴。 如今纵有万般的后悔,却再没有机会弥补她了! 叶孤鸣愤然提起大刀,架在脖子上。 呆若木鸡的叶青峰刚要惊呼出口,还未来得及前去阻拦。 叶孤鸣已经毅然决然地割断了喉咙,趴在马蕙兰的身上,断了气…… 「父亲!」叶青峰纵声嘶吼,连滚带爬的奔过去。 他迅速脱下衣服,手忙脚乱地去堵父亲脖子上的伤口。可鲜血毫不留情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衫、双手、甚至他的整片天地,直至再无一滴血流出…… 叶青峰呆坐在父母的尸体旁,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马慧兰的身体僵硬,叶孤鸣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 他才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一把提起父亲身旁的大刀,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去。 白茫茫的天地间,俏丽着一抹大红的身影。 她悲悯地看着满面泪痕、悲愤填膺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不许去!」 叶青峰站住脚,一字字冷冷道:「别拦着我!我要替父母报仇!」 鹿宁蹙眉看着他,温柔地劝道:「报仇?刺王杀驾是死罪!你若死了,你父母就白白牺牲!」 叶青峰看着她的目光,犹如两道闪电:「你拦得住我吗?」 鹿宁勾起嘴角,淡淡笑道:「我拦不住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叶青峰眼带寒霜,他将刀架在鹿宁肩上,厉声喝道:「今天谁也别想拦我!」 鹿宁昂起下巴,毫无惧色地迎上他失魂的眼神,右边袖中银光一闪,九节鞭已绕在手腕。 「少帮主!」叶青峰满目刺痛,颤声问道:「青峰对你不薄,你果真要与我为敌吗?」 「青峰,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鹿宁满嘴苦涩,眉间在微微颤动。 「既如此,那没什么可说的了!青峰得罪了!」叶青峰已被悲愤冲昏了头,他高高举起了鬼力赤的宝刀,准备砍向自己的心爱之人。 恰在此时,一个白袍将军突然出现在叶青峰身后。未等他回头,只觉得后颈一个吃痛,即刻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手中的大刀咣当落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巨响。 鹿宁怔了片刻,意识到眼下发生了什么,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着从天而降的燕荣,她收起九节鞭,拱一拱手:「多谢燕统领及时出手相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拦住他!」 燕荣看了地上的少年一眼,沉声道:「我只能暂时制止他,接下来还得你想办法了。不过,下次他若真敢对皇上动手,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我会想办法的。」鹿宁有些神色不定。 燕荣皱眉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问道:「鹿帮助今日为何在房顶上偷听?如果当初不是我先上去看,而是直接叫人围攻。屋里的尸体,可就不止两具了!」 鹿宁垂下眼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有些莽撞,可我对皇上充满好奇。我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人,能让那么多人对他望而生畏、谈之色变!」 燕荣略一沉吟,沉声问道:「那你现在亲眼看到了?」 鹿宁面容一凛,缓缓点了点头:「看到了。果然是个冷漠、绝情的人。」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自己,甚至是和自己相关的人。就如十八年前,他用一场屠杀抹掉了属于萤妃的一切。 燕荣不知鹿宁的心事,只能摸了摸鼻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对殿下也会如此绝情吗?」鹿宁突然望定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痛楚。 燕荣皱了皱眉,怅然道:「皇上对殿下的态度,一直徘徊在杀与不杀之间。多亏殿下这么多年始终本分、听话,才能偏安一隅。」 听到这话,鹿宁心中万般惆怅:「我明白了。」 说罢,她向燕荣拱手道:「多谢燕统领今日没有揭穿我,又出手救了青峰!」 燕荣看到鹿宁眼中的失望,唯有一声叹息。 他帮忙将叶青峰扛到鹿宁的马上,鹿宁也飞身跨上马背。 她拨转马头,轻轻拍了拍马屁股,雪绒马放开四蹄,载着二人很快消失在荒芜的大雪中……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北风萧萧,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这是灵州罕见的一个冷天。 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整座城市仿若一座死城般,没有一丝生气。 可马帮就在最冷的这一天,要送走两位举足轻重的人。 鹿宁不知道翊王如何说服皇上的,不过,赦免令很快就颁布下来。 那些出逃的兄弟,在得知叶孤鸣离世之后,相继返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天阴沉沉的,风一动不动的停在原地,天上的云朵好像脏了的抹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院子里四处挂着白色的灵幔,门前两盏硕大的白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门外的地上,洒满了黄色的纸钱,看上去有些阴森瘆人。 灵州分号的大厅,再一次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灵堂中并排放着两樽楠木棺材,前面立了一块牌位,上面写着「叶氏夫妇」四字。 叶青峰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椁前,神情悲切、泣不成声。 他本该作为家属,来答谢吊唁者。 可自从灵州分号出事后,江湖上曾经的朋友,均断绝了往来、唯恐避之不及。 此时,马帮的大门虽大敞四开,却没有一人前来吊唁。 大厅中,唯有鹿宁带着众兄弟们,身穿素服、神情肃穆地在棺椁前,连拜了三拜才缓缓起身。 身为马帮的元老、老帮主的兄弟、灵州分号的总管。 身为天下第一刀法的创始人,堂堂男儿叶孤鸣,本该有个盛大而庄重的葬礼。让他很有尊严的和众人拜别,离开这个红尘间。 可眼前的葬礼,草草地开始,落寞地结束。 这位想做英雄豪杰的男子,到死也只是如鸿毛一般,轻飘飘地拜别了人间。 与他爱了一辈子,却始终爱而不得的女子,一起携手而去。 留下了一位他一直引以为豪,却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和一对任人评价的如烟往事…… 鹿宁站在牌位前,想着往事一幕幕,徒留无限唏嘘。 转头看向满腔悲愤、无声落泪的叶青峰,想安抚几句,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 一想到这个善良正直、腼腆害羞的少年,本该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目睹双亲接连惨亡。 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虽然,经过马帮兄弟的轮番开导和看护,叶青峰终于没有再提刀冲出门,去刺杀皇上,可他的眼中杀意未减分毫。 鹿宁知道,他要去报仇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着叶青峰惨白的脸色,肿如核桃的双眼,鹿宁心有不忍。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峰,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我想你父母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做什么傻事!」 叶青峰捏着双拳,沙哑的声音想起:「少帮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母为何会死?那日皇上为何会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想起翊王的嘱托,和渝帝毒死马慧兰时,冰冷无情的眼神。 鹿宁不由得悲从中来:「青峰,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只不过逝者已逝,你不要再纠结真相如何了,这会害了你的……」 叶青峰冷眼睨着她,愤然问道:「你是怕我杀了皇上,为父母报仇吗?」 鹿宁蹲下身来,抓着他的肩膀,温言道:「你的父母不希望你那么做!那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而且你知道,我怕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 叶青峰面沉如水,冷冷道:「你早晚会离开这里,又能看着我到何时!我现在无牵无挂、孤苦一人,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鹿宁拿出叶孤鸣的腰牌,放在他手上:「青峰,这是你父亲的腰牌,日后你要代替他守着灵州分号,与我一起管理马帮。你知道,我初任帮主,能信任的人不多。所以,你现在肩负重任,绝不能做傻事!」 叶青峰紧紧攥着父亲的腰牌,神色凝重而悲切。 他想起父亲虽然平日里有些严厉,尤其在武义上,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可现在他却十分怀念,每一个和父亲一起练武的时刻。 他悲从中来,咬着牙说道:「承蒙少帮主抬举了!青峰无意做灵州分号的总管,也无能帮你管理马帮。父母的血海深仇不报,我此生妄为男儿!」 见他如此固执,心意已决,鹿宁心中踟蹰不已。 现在也许只有义父才能劝阻叶青峰。 可她担心一旦说出所有真相,叶青峰会一时难以接受,怕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可看到他此时无亲无故、孤苦伶仃,一心只想报仇的样子,鹿宁又于心不忍。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如果叶青峰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在,或许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心念至此,鹿宁幽幽叹口气,缓缓开口:「青峰,你并不是孤苦一人啊!你的生身父亲一直在你身旁,默默地关注你。你若前去送死,他一定会难过的!」 叶青峰全身一颤,瞠目结舌地问道:「少帮主,你在说什么?」 鹿宁款款起身,娓娓说道:「逝者已逝,我本该遵守他们的遗愿,不应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可现在我别无选择,希望你知道身世之后,能回到生父身旁好好生活,打消报仇的念头。」 叶青峰缓缓起身,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鹿宁缓了口气,平静地说道:「青峰,其实你的生父不是叶孤鸣,而是我的义父鬼力赤!你是他与你母亲的孩子,也是义父唯一的亲生儿子。」 「你……你在说什么?」一听之下,叶青峰惊得面如土色,身子颤了几颤。 鹿宁抬眸望着他,浮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我没有骗你,你母亲当年和义父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却不料被叶孤鸣看中。义父最看重兄弟情义,只好及时抽身,并撮合二人成亲。 你母亲成亲后,就发现自己早有身孕。她不忍放弃这个孩子,便一直隐瞒下来,没有告诉叶孤鸣。可她把这件事告诉我义父了,两个人都决定,把这个秘密隐瞒下来。」 叶青峰讷讷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惘然半晌,他才如梦初醒,喃喃道:「你说……你说我是老帮主的儿子!那为何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认我,也不来看我?」 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想认你,而是不能认你!他要保护你和叶孤鸣,不忍破坏你们现在的生活。其实他在心里……早就认了你!」 叶青峰长眉一扬,冷冷问道:「早就认了我?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认我?」 鹿宁指了指叶青的宝刀,盈盈笑道:「这把鸣鸿刀是义父的祖传之物,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他没有将这刀传给托托,而是给了你,还将他的刀法全部教给你!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叶青峰恍然惊觉:忽然想起几年前,鬼力赤特地到灵州来看自己。 当时鬼力赤放下手边所有事情,日日伴在自己身旁。白天里他教自己刀法,陪自己上山打猎,夜里他们二人就围在桌边喝酒谈心。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个被人视作战神的男子,对自己竟如此和蔼可亲、关怀备至,不由得感动不已。 现在想来,原来他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叶青峰心中悲喜交加,声音已哽咽:「原来这世上还有我的亲人!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这个真相竟如此残忍……」 他忽然想起叶孤鸣,胸口蓦地感到一丝心疼。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义父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他很快就会过来!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做傻事啊!」 叶青峰擦了擦眼泪,低垂着脑袋,喃喃道:「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鹿宁莞尔道:「我和托托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都能将我们视若己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对你关怀备至。你要对他有信心!」 叶青峰的脸色稍霁,抬眸看向鹿宁,迟疑地问道:「那少帮主……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道:「嗯,这里的事已经解决了,是时候离开了。」 「那……」叶青峰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嗫喏道:「你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当然。」鹿宁嫣然笑道:「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看你和义父的!」 叶青峰看着鹿宁,终于展颜,羞涩地笑了笑。 安抚好叶青峰,鹿宁才疲惫的走出灵堂。 一抬眼间,就看见那位眉目俊雅、温润如玉的男子,笔挺地立于院中,凝神瞧着几株迎着寒风,昂然盛开的腊梅,正自出神。 凛冽的北风,吹拂着他鬓边的青丝,貂裘的风帽上落了一层细密的雪花。 他却视天地与无物,一双清澈深邃的双眸中,满是疏离和淡漠。 鹿宁陡然停步,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痴痴的望着他。 狂风的呼啸声中,她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忍不住痴想着: 花芳仪说的没错! 这样雍容温和、如诗如画的男子,任谁一旦爱上他,都会难以自拔。 或许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谁都不在意。 这几个月的分别,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惜思念反而蚀骨钻心。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做一个自私而快乐的傻瓜。 可惜她还是冷静得可怕,执拗得不可理喻! 一想到马慧兰的结局,随时会发生在翊王的身上。想到自己的爱会毁掉他的一切,她就不寒而栗、心痛如绞。 鹿宁捂着胸口,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听到叹息声,羽枫瑾翩翩转过身来,轻声唤道:「宁儿!」 鹿宁猝然驻足,努力挤出笑容,才转过身莞尔道:「殿下。」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抬手拂去她肩膀的落雪:「我知今日你心里不好受,又要打起精神强撑着自己,就想来陪陪你。怎么样,事情都办完了吗?」 看着眼前柔情似水、体贴入微的男子,鹿宁心中苦叹:如果自己不是萤妃之女,他也不是翊王殿下,该有多好啊!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缓缓了点头。 羽枫瑾轻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去说说话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燃起炭盆、点燃炉灶,温上一壶屠苏酒,冰冷的屋内,很快就温暖起来。 二人对桌而坐,鹿宁提起银壶,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 她刚要举杯,却忽然失笑道:「我忘了殿下不喜欢酒,我还是去为你煮茶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 「不用了。」羽枫瑾一把拉住她的手,温言道:「你我久别重逢,怎少得了酒呢。」 鹿宁只好乖乖坐下,举杯敬他:「好!那这一杯,我谢殿下在刑场救下了我!」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羽枫瑾会心一笑,也端起酒杯就唇浅饮。 还未等他喝干,鹿宁却再斟一杯,敬向他:「这一杯,我要谢谢殿下,保住灵州分号众兄弟!不,一杯不够,要三杯才行!」 说着,她毫不迟疑地连饮了三杯才作罢。 看着她此时自弃般的模样,羽枫瑾微微蹙起眉心:「为何急着灌醉自己?许久不见,我们应该好好说说话。」 鹿宁又斟了一杯,淡淡笑道:「殿下,有些话,不喝酒我怕是说不出口。」 羽枫瑾一怔,浅抿了一口酒,苦笑道:「你这话听起来……似乎想要和我诀别。」 鹿宁没有说话,还是一杯一杯喝着闷酒,仿佛有满腹辛酸,却无处可说。 直到一坛酒见底。 她已粉颊通红、双眼迷离,眼前的男子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要这般灌醉自己?」 鹿宁醉眼凝着他,莞尔一笑:「殿下,我们不能这样,假装一切没发生过。不,确切的说,是我无法再假装下去了……」 羽枫瑾沉默着慢慢喝了一口酒,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鹿宁定定地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殿下,其实那封信……是我拜托师傅给您的。想必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吧。」 羽枫瑾眸色渐深,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就是你弃我而去的理由?」 「抱歉。」鹿宁目光闪闪,声音娇柔婉转,带有一种无力感:「当时我也是刚确认自己的身世,由于太过震惊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才不辞而别。如果殿下心中有气,我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羽枫瑾听得眉头蹙了起来,他深深凝着鹿宁,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沉默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了句:「本来我心中是怪你的。怪你太过任性。可得知你身世后,心中对你便只有同情和心疼,又怎会忍心责怪。」 这句话让鹿宁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忙仰头干了一杯酒,烈酒呛得她红了眼眶。 放下酒杯,她看了羽枫瑾一眼,强颜欢笑:「殿下还是这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可惜,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害了您。这辈子,我们注定做不成夫妻。可您对我和马帮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从今往后,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唯命是从!」 说着,她举杯碰了碰翊王手中的酒杯,就着心酸和眼泪一饮而尽。 羽枫瑾静静地看着她,胸口倏地一震,一丝痛楚缓缓蔓延开。 「会有办法的。」除了这句话,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要!」鹿宁抬起睫,看进他的眼,一字字艰难说道:「我已经看到了渝帝的残忍和绝情,我不能用您和兄弟的命去赌!」 羽枫瑾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 鹿宁凄然一笑,慢慢抽出手:「殿下,放手吧!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不想十八年前的事重新上演……你也不想吧……」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 一滴落在酒里,泛起一小片涟漪,一滴落在他手上,烫得他彷徨无措。 「对不起。」羽枫瑾抬手轻拭去她的泪,翻来覆去的,除了这句话,他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暮色至,夕阳下,北风残。墙角的腊梅抖落了一片红色的雪。 鹿宁趴在桌上,已醉醺醺地睡去。晕红的双颊上,扔还挂着两串清晰的泪痕。 羽枫瑾缓缓起身,伸手想抚摸她的头。 想了想,却还是缩回了手。 叹了口气,他拿起一旁的狐裘,轻披在她消瘦的肩上,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起身推门而去。 凛冽的北风,吹散了他一怀愁绪。 漆黑的眼眸中,柔情退去,徒留理智和疏离。 看到德喜公公带着轿子,恭敬地站在门口。他紧走了几步,行至跟前。 德喜公公欠身施礼:「殿下,皇上吩咐,事情都办完了,该回京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低声道:「这次的事,公公功不可没。本王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赏你?」 德喜公公微微一笑,恭敬地说道:「老奴只不过是找到了马慧兰的藏身之处而已,还是没能拦下蔡友德,险些害了鹿帮主的性命。殿下不降罪已是开恩,老奴不敢奢求奖赏。」 「此事不怪你。」羽枫瑾轻声喟叹:「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 说罢,德喜公公掀开轿帘,羽枫瑾抬步钻进轿子。 余光却见白茫茫的风雪之中,一位白衣胜雪、身披火红狐裘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白马,踏着皑皑白雪疾奔而来。 他眉目如画、清俊隽永,似乎走到哪里,都会吸走所有人的目光。 羽枫瑾蹙眉喃喃着:「我记得他是……」 德喜公公淡淡笑道:「回殿下,他叫胡七,是安南落难的世子。皇上已经召见过他了,这次他也会随着咱们一起回京。」 说话间,胡七勒马停下,也定定地看着一袭紫袍玉带的翊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默默相望,良久,他才挑帘钻入轿子。轿子盯着风雪缓缓离去。 胡七转身推开门,急奔到灵堂中。 他淡漠地扫了一眼守灵的人,便立刻转身跑向鹿宁的屋子。 一推开屋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伴随着淡淡的丁香扑面而来。 隔着珠帘,看到醉倒在桌上的少女,胡七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坐在鹿宁身旁。 看到鹿宁垂在桌边的手,胡七迟疑了一下,将它轻轻握在手里。 掌心传来一片冰凉滑腻,胡七转过看去,才发现鹿宁的双颊上,隐隐可见两道浅浅的泪痕。 胡七轻声一叹,心疼地抚着她柔然的发丝。 一声无意识的嘤咛响起,鹿宁从酒醉中幽幽转醒。 撑开朦胧的眼,瞧见对面的人早已不再,而身旁却突然出现,是胡七难过而忧伤的脸。 鹿宁苦笑了一下,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提起酒壶晃了晃,才发现无论是酒壶还是酒坛中,一滴酒都未剩下。 她有些懊恼和烦躁,醉酒让她头疼不已。 胡七轻声道:「你还想喝的话,我陪你!」 说罢,便起身离去。 鹿宁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若不是羽枫瑾留下的半杯残酒,她还真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胡七去而复返,带着两坛美酒走进屋,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他砸开泥封,拿过两个碗倒满酒,递给鹿宁:「你想喝酒,我陪你!咱们用碗,喝到你开心为止!」 鹿宁接过酒碗,扯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小七。」 说着,二人畅快对饮了一碗。 放下碗,看着鹿宁失魂落魄的样子,胡七轻声问道:「莫非,那个王爷……是你的心上人?」 鹿宁拿过酒坛又倒了一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缄默不语。 胡七眉心微蹙,又问道:「你们……可是吵架了?还是他欺负你了?」 鹿宁咬着唇摇了摇头,干脆抱起酒坛,猛灌一口。 胡七见她什么都不肯说,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需要的时候,我的肩膀永远让你依靠。」 鹿宁看了看他瘦弱的肩膀,会心一笑,却不置一言。因为她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犹如黄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说得太多了,终归对翊王不利。凡是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事,她都不愿做。 胡七见她轻咬下唇、眼眶泛红的样子,甚是委屈,可她半点心扉也不愿向自己敞开。他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胡七从腰带上取下紫玉笛,放在唇下轻轻吹奏起来。 初时,笛声悠扬动听、温柔雅致,到最后回旋婉转、情致缠绵,可曲中苍凉之意却终究未改。 不知为何,鹿宁突然悲从中来,鼻子蓦地一酸。 放下笛子,胡七目光幽幽看向远处:「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满腹心酸被他这么戳破,鹿宁忍不住轻轻靠在他肩上,泪水喷涌而出,却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胡七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着她柔弱无骨的后背。任凭她将全部的悲愤发泄出来,泪水早已打湿了肩头的衣衫。 过了许久,哭声渐止。 胡七掏出一块帕子,仔细为她擦干泪水:「心里舒服点了吗?」 鹿宁凄然一笑,幽幽叹着:「小七,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都恰好被你看到!」 胡七浅浅一笑,欣喜地说道:「那我真是荣幸啊!竟能看到最真实的你,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马帮少帮主!你都不知道,你哭泣的样子有多可爱!」 「噗嗤」一声,鹿宁忍不住破涕为笑:「小七,你还真是个乐观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总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 「那你有快乐一些吗?」胡七清澈的双眸在熠熠发光。 鹿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喝了太多酒,胸口有些闷,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胡七扶着她站起身来,为她仔细披上狐裘,二人并肩走出门去。 一泻千里的瑞雪覆盖着院子,着眼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几株傲梅顶破落雪,吐出一抹嫣红。 可一阵北风刮过,梅花被吹得四下飘零,馥郁的香气在黄昏的庭院中慢慢扩散开来。 鹿宁与胡七踩着厚厚的积雪,并肩缓行。远远看去,好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 天边,日头从西边缓缓坠下,朝霞洒落在鹿宁欺霜赛雪的脸颊上,泛出阵阵红光,若桃花般芳艳。 胡七痴痴地看着她,柔声道:「小鹿,有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希望你能原谅我瞒了你这么久!」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涯望断渺无影(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明月有光人有情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日落溪谷,风雪千山。鹿宁与胡七并肩站在一起,好似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不,我应该先向你道歉。」胡七想了一下,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话。 「道歉?」鹿宁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胡七轻轻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其实……我就是你们马帮找了许久的是安南世子……」. 「什么?」鹿宁大惊失色地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呀。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竟是他们找寻许久的安南世子! 「抱歉,我是有苦衷的。」胡七满面愧色,谨小慎微地解释着:「安南突发内乱,所有皇室子孙都惨遭叛党的屠戮。所幸,当时我正在云游四海,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鹿宁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胡七知她在生气,垂下眼帘,继续解释道:「后来,一些忠贞之士找到我,并拼了命将我送出安南,又扮做难民委托马帮将我送往北渝……」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而是来到了北渝?」鹿宁别过头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胡七微微蹙着眉,表情有些悲愤:「我非嫡非长,从小只当做普通的闲散宗室来培养。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在我头上,自然就少了些责任心。可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睁睁看到了族人的惨死,我突然意识到肩负的责任。」 他顿了顿,额头突然青筋暴起:「我要铲除叛党、重振山河!可我如今势单力薄,唯有请渝帝出手帮忙方可。所以,我才冒死前来!」 「后来呢?」或许是受到了感染,鹿宁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没想到,那些贼人很快就找到了我的行踪,并派出杀手来斩草除根!」胡七咬着牙,双眼布满了血丝:「若不是马帮兄弟和那些壮士舍命相救,我怕是早就客死他乡。只可惜,我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却在梅山上遭遇了狼群。幸而得你相救,我才能苟活至今。」 「那为什么,你对我隐瞒至今?」鹿宁望定他,冷声质问着。 「抱歉。那时我对你还不了解,为了自保,我只能暂时隐瞒了身份。而且,当初我也怀疑……」胡七的头稍稍下垂,每个字听来都像是在认罪。 「你怀疑马帮有内鬼,不但看破了你的身份,还暴露了你的行踪,对吗?」鹿宁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 胡七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却是在默认了她的猜测。 鹿宁眺望着远方,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久到胡七以为她会转身离去,再也不会再搭理自己时,她才轻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你做的没错,我不怪你。」 是呀,她不是也对自己的身世严防死守,生怕任何人知道吗。那又何必为难同样有苦难言的人呢? 「真的?你果真不生气?」胡七双眸一亮,顿现惊喜之色。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鹿宁淡淡一笑,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必你已经和渝帝说明了情况,他会帮你吗?」 胡七摇了摇头,苦笑道:「渝帝向来多疑,他自然是不会信我的一面之词。看来只能回到盛京,与裴心隐当面对质后,再与他商议此事了。」 鹿宁微微一笑,温言安抚道:「那不是很好嘛?与皇上同行,还有金甲卫的护送,你就再无性命之忧了!而且,如果渝帝肯出面,想必你能很快重返安南,夺回属于胡氏一族的荣耀!」 「那你呢?」胡七目光炯炯地盯住鹿宁,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继续下一站呗。」鹿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 「可皇榜怎么办?」胡七低着头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鹿宁的脸色:「我听说紫微城里来了个道法高深的道士,炼丹能让后宫妃嫔怀上男嗣。所以渝帝加大了选秀的力度,扩宽了选秀的年纪,你……应该还在选秀之列……」 「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鹿宁的脸上再度罩上严霜。 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她不愿为了躲避选秀而选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可她喜欢的人,又注定不能在一起。 「小鹿。」胡七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有些发抖:「不如我们成亲吧!」 「什么?」鹿宁瞪圆了双眼,惊讶地微张了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胡七紧张地搓着手,开始张口结舌:「我是说,不如我们先定下婚约,等事情风头一过,再找个由头解除婚约,这样一来,你就不必为了选秀之事烦心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鹿宁不由得莞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身为安南的世子,婚姻乃是大事容不得草率,我不能连累了你——」 「不连累。」胡七忽然抓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甘之如饴,又怎么能说是连累呢!」 「可是……」鹿宁皱起眉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小鹿。」胡七却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将心理的话一吐为快:「我已经想好了,你随我一起回盛京去,我们用一纸婚约暂时糊弄过关。一旦渝帝下旨帮助安南,你就随我一起去安南。等到这边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这样,你既可以躲开选秀,也不耽误你日后嫁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看着他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令鹿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许久,才用力抽回了手,随口敷衍道:「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我再好好想想吧。」 「你已经没时间了。」胡七的语气忽然急迫起来:「难道你就如此讨厌我吗?宁可入宫去服侍老皇上,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子嗣都是渝帝的心病。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生子的灵丹妙药,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让皇室枝繁叶茂的机会。在全国大肆选拔秀女入宫,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自己想要躲开选秀,除了嫁人之外就只有出家了,两者似乎都没有回头路。 如此一来,倒不如试试胡七的方法。 胡七不是个猥琐好色的伪君子,鹿宁对他也并不反感。 而且,经过与翊王的一段情后,她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了,那还不如选择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来躲避这场无妄之灾。 「好吧。」鹿宁思忖良久,终于松口:「我同意你的提议。」 「真的?」胡脸的不可置信。 见鹿宁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他终于展颜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小七!」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身姿妖娆、美若好女的男子婀娜站在门口。 看到来者,胡七惊呼道:「玉楼,你怎么来了?」 肖玉楼莲步迎过去,微微笑道:「小七,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 鹿宁看到肖玉楼情意绵绵的眼神,便识趣地转身离去。 胡七走过去,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肖玉楼盈盈笑道:「嗯,已好了七八分!只要不太用力,就牵扯不到伤口。只是近日却不能再唱戏了!」 胡七面带愧色,赧然道:「玉楼,多谢你在狱中多方打点,又在刑场上舍身相救!要不是你,我与小鹿活不到现在的!这份恩情,只怕我无以为报!」 肖玉楼一把握住胡七的手,动情道:「小七,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这番心意你还不懂吗?我不要你报答,只希望能与你以心相交!」 胡七慢慢抽回了手,歉然道:「我懂!我也将你视为此生的知己。」 肖玉楼面露失望之色,幽幽一叹:「小七,你明知我不要做你的知己,我想做你的杜丽娘。当初你我唱那出折子戏时,我就觉得你我便是戏中人!」 胡七淡淡一笑,婉言道:「玉楼,你入戏太深了!你明知,咱们永远变不成杜丽娘和柳梦梅!」 肖玉楼心中一颤,立时泪盈于框:「难道你就这么在乎世俗的眼光?」 胡七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玉楼,这与世俗无关!我的心里已住了他人,你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肖玉楼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是呀,这世上唯有感情强求不来!我只是没想到,你明知道她不爱你,却依然深情无悔……」 胡七扯了扯嘴角:「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肖玉楼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刀身镀金,白玉做柄的匕首,和一串七宝念珠,放在胡七手上。 胡七看着手上二物,奇道:「玉楼,这是何意?」 肖玉楼微微一笑,说道:「这些是我的随身之物,我现在把他们赠予你!你可别嫌弃。这把白玉嵌宝匕首是一位故人送我的,它的刀身用特殊材质制成,可以刺穿这世间的万物。你带着它防身,则性命无忧!」 胡七又拿起那串佛珠,问道:「难道你平时也参禅打坐、诵读佛经吗?」 肖玉楼笑道:「我难道不可以念经吗?你以为我平日里只喜欢抚琴、唱曲?」 胡七脸一红,忙道:「不,不!我只是好奇。」 肖玉楼意味深长的说道:「在面对烦恼、喧嚣时,只要持珠诵读一段经文,便可以不尤不饰、不骄不躁,这送与你不是刚好吗?」 胡七捧着佛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接下来是要离开灵州,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唱戏?」 肖玉楼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这里有太多不堪的回忆了,我是绝对不会再回来的!至于接下来要去哪里,我还没有想好!有钱的时候,我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没钱的时候,再出来唱些日子,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说这话时,他眼中似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 胡七有些伤感,轻声说道:「希望我们日后还有再见的那日!」 肖玉楼目光如水的望向胡七,动容道:「会的!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的!」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明月有光人有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北渝,盛京。 渝帝离开盛京前,向满朝文武宣布:自己要闭关修道一段日子。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去打扰、探视! 他闭关的这段日子,朝中事务由内阁首辅王肃全权接管。 当然,这只是他的托词,他此次的灵州之行是最高机密,除了几个心腹之外无人知晓。 为保朝堂的平稳,他只能这样说。 可圣旨一出,满朝文武各怀心思:有的人欢喜鼓舞,有的人咬牙切齿,也有人在暗中观望。 王肃一时间风光无限、极度膨胀,决心要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然而,没想到的是,又一道圣旨紧随而至:礼部尚书刘炳文被加封太子太傅,作为内阁次辅,协助王肃处理朝政。 这道圣旨一出,众人哗然:要知道最高的文官不是尚书,而是三个名誉称号——太师、太傅、太保。 在内阁中,王肃是首辅、刘炳文是次辅。 可在朝中,曾经的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却又被太子太傅压了下去。 渝帝虽然再次避免了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却也将王、刘两派的怒火拱到了最大! 双方此时更加觉得:只要把对方踢出去,自己就能独揽朝政。 关键就在于「太子」二字! 从不表明己为人的渝帝,竟破天荒的加封了一个「太子太傅」! 这让满朝文武不由得想到:没权渝帝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这个「太子」自然就是指大皇子! 很多人开始偷偷算账:如果皇上真的决定立大皇子为太子,那皇后是大皇子的养母,刘炳文又是皇后的父亲。他日后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而王肃再厉害,也不过只能呼风唤雨几十年而已! 一旦新皇登基,作为刘炳文的对头,王肃必死无疑! 想到此,一时间,朝廷中的风向大变,来巴结刘炳文的人,竟空前绝后! 是夜,月明星稀,风雪交加。 整个京城陷入一片黑暗而幽静的寒冷之中。严冬还未到,寒意却早早走进了一些人的心中。 一条幽深静谧的小巷子中,几位男子冒着寒风已等候多时。 他们站在原地,虽然不停地跺着脚、呼着气。不过一会儿,就被风雪沾满身,俨然变成一个雪人。 片刻之后,一阵碾压雪地的声音幽幽传来。 浓雾弥漫之中,只见一位一袭黑袍、头戴风帽的人缓缓走来。 行至几人面前,那几名男子立刻站直了身子,深施一礼:「王大人!」 那人站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低沉的声音响起:「按照这封信上的内容去做就行了!记住,闹得越大越好!」 几人不疑有他地接过信封,躬身一揖,迅速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那个黑袍男子也赶快离开,直到一个无人之处,才摘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 深秋的大雪,足足下了两日,才渐渐停息。 一大清早,刘炳文从迈进宣德门到都堂这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表面上对他都万分恭敬,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 他一把推开都堂大门,气势汹汹地踏进门,插着腰四下环顾着。 都堂内六部尚书几乎都在,每个人都在忙着手头的事儿,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到来。 愤怒的目光,最后落在正审阅奏折的顾之礼身上。 刘炳文大步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案几,冷声讥讽道:「呦,这奏章平时不都是王肃自己看吗,今日你怎么看上了?不怕被他说你想要夺权吗?」 这突入起来的一句,让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又纷纷看向一旁的王肃。 王肃轻轻瞥他一眼,知他不服气自己、又有诸多不满,是刻意来找茬的,也懒得理他,便不动声色。 大家见王肃不接茬,就都埋头忙活起来,谁也不敢惹现在炙手可热的二人。 顾之礼却不得不站起身来,拱手道:「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来不及看的奏折便让我先过目了,不知太傅大人有什么赐教?」 他自知刘炳文的火不是冲着自己,所以态度十分恭敬,更是一口一个「太傅」让刘炳文洋洋得意。 刘炳文虽然看着顾之礼,鼻子尖却指着王肃:「老夫哪敢指教你啊!你现在可是首辅大人眼前的红人。现在皇帝闭关,首辅大人便只手遮天,堪比第二个皇帝。你们王氏一党现在风生水起,怎会把别人放在眼中呢!」 刘炳文还是一贯的不管不顾、口不择言,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王肃更是脸色微变,却还是不搭理他。 顾之礼微微一笑,拱手道:「刘大人言重了!您现在可是文官之首,谁又能比您更风光呢!按理来说,您高升之后不该这么大火气啊,这是怎么了?」 刘炳文见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哼!我只是来提醒一下,聪明绝顶、手段老道的顾大人,可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啊!」 顾之礼皱起眉头,狐疑道:「太傅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刘炳文见他还在装傻,立刻火冒三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趁着皇上闭关即将结束,你们就开始指使言官对我发动攻击,将我的老底翻了个遍!从念书到成亲,从三岁到六十,甭管真的假的、香的臭的,但凡能找到的,你们统统拿来骂!可真是好手段啊!」 顾之礼忍俊不禁,却故作淡定:「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有关太傅大人的负面传闻,似乎只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还被许多言官写着折子,准备禀奏给圣上。太傅大人的心情我能明白。不过,这件事可能是那些对您有意见的人所为,确实与王大人无关啊!」 这一番解释在刘炳文耳朵里全都是狡辩。 他白了顾之礼一眼,冷哼道:「少和我打马虎眼!那些言官若没有卑鄙小人在背后指使,怎敢来弹劾我?哼,在我背后使阴招!以为你们没有把柄吗?老夫明天就满城张贴大字报,将你家那不孝之子,干得那点腌臜事儿统统写出来!」 提到自己儿子,王肃可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拍案而起,指着刘炳文喝道:「刘炳文,你一大早上进来就指桑骂槐、大闹都堂,这成何体统?」 刘炳文见王肃终于坐不住了,也来了精神:「王老贼,你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想当初可是老夫帮你,想方设法将夏云卿赶出内阁的。你现在过河拆桥,又想将我赶出去!这内阁你想让谁进就让谁进,你想让谁走就让谁走!莫非内阁是你家的不成!你以为皇上闭关,就可以只手遮天、铲除异己了?我告诉你,少做梦了!以前是夏云卿挡着你的路,以后是我挡着你的路!」 王肃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道:「那夏云卿被贬,是因为他得罪了皇上,和老夫有什么关系!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你想挡我的路,呵呵,只怕你这辈子,都没有做内阁首辅的命!」 「你!」刘炳文怒不可遏、气得跳脚叫道:「王肃,我现在已背负了一身的骂名,你以为我还怕你不成!我今天就和你拼了!」 说着,刘炳文挽起袖子,一个箭步冲到王肃面前,张牙舞爪地就要出手打架。 王肃起这个老家伙甚是跋扈,曾经和夏云卿打过两架,看样子他今日是要和自己动手! 他知道刘炳文在气头上,已然逝去理智,自己不敢和他动手,便连连后退,悄悄让一旁的随从,去叫御守司的人来! 满庭芳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见到这番场景也连忙跑过来:「刘大人莫恼啊,你们有话好好说!」 刘炳文此时已经血灌瞳仁,指着满庭芳怒道:「你少在这儿和稀泥!别说我没提醒你,他把我弄走之后,接下来就会是你!你可别忘了,当初圣上选入阁人选时,他是如何为难咱们的!咱们入阁之后,他哪天对咱们,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的野心,你现在还看不清吗?」 刘炳文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都堂外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在一边观战,一边窃窃私语,可谁也不敢进去一步。 见周围人的嘲讽表情,王肃的面子挂不住了,也开始绝地反击:「刘炳文,你是不搅得天翻地覆不罢休吗?当初夏云卿做首辅时,你几次和他动手,闹得个满城风雨!现在我做首辅,你又在此无理取闹!你究竟是对我不满,还是对任命我的皇上不满?」 「你这个小人!」王肃的这段话,彻底激怒了刘炳文,瞬间点燃了战火。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挥舞着拳头,失去理智的冲了过去。 王肃见他来真的,即刻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袖手旁观,大家一拥而上,将刘炳文死死按住。 刘炳文一边挣扎,一边失声吼道:「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住我!咱们去面圣,让皇上评评理!」 「几位大人在吵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带着一群御守司赶来。 王肃一皱眉头,问道:「阮浪,怎么是你?王璟呢?」 阮浪神色有异,低声道:「王指挥使……不在衙门!」 王肃没有说话,他估摸着王璟又不知去哪儿鬼混了,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刘炳文趁机嘲讽道:「哈哈!真是报应啊!当年你想当首辅,半路杀出个夏云卿!如今你想只手遮天,又有老夫挡路!就连你想找儿子撑腰,你儿子都不给你面子!」 王肃气得脸上阵青阵白,指着刘炳文愤愤道:「你刘炳文整日撒泼打滚,和泼妇有何区别!真是有辱斯文!」 阮浪沉着脸,冷斥道:「二位大人不要吵了,皇上今早刚刚出关,你们这般吵闹,若被皇上知道了,怕是难免要责罚二位了!」 王肃一怔:没想到渝帝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炳文却立刻来了兴致。 他一把推开所有人,一手拉住王肃的袖子,不依不饶道:「好啊!真是天助我也!皇上既然出关了,就让皇上给咱们评评理!」 说着,他不顾王肃的不情不愿,拉着他大摇大摆的往紫宸殿走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一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雪后初霁,万里无云。紫薇城在晨曦的光辉中,显得更加宏伟壮丽。 紫宸殿内,渝帝支颐斜倚在龙椅闭目养神。他一直养尊处优,这一路上的奔波,让他的容色有些憔悴。 双喜公公面带微笑,谨小慎微的势力侍立在侧。他向一旁的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立刻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他端来一个精致的金碗放在龙书案上。 双喜公公一边掀开碗盖,一边陪笑道:「皇上,这是大皇子特地奉上的参汤,您尝一下吧。听说这汤十分滋补。」 渝帝缓缓撑开眼睛,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微微颔首:「大皇子有心了。」 双喜公公顺势说道:「皇上,您闭关的这段日子,大皇子可是日日都送来参汤,一日未曾断过啊!他对您可真是十分孝顺呢。」 渝帝点了点头,慵懒地说道:「嗯,看来大皇子这段时间,倒是恪守本分。那其他人呢,朝中可是风平浪静?」 渝帝漫不经心的一问,正中双喜公公下怀。 他面带难色,故意吞吞吐吐起来:「朝中的事……有太傅大人和首辅大人共同协理,一切……还算平顺吧。」 渝帝挑起眼皮,打量他一眼,不动声色道:「那这段期间可有什么紧要的奏章?安南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双喜公公略一沉吟,陪笑道:「这个……老奴不不知!」 「你不知?」渝帝一挑眉头,没好气地说道:「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审核盖印。那些参予批红的秉笔太监,又多是你的徒弟。你若不知奏章内容,这朝中还有谁会知?」 「这……」双喜公公故作慌乱无措,一双眼不安地乱转,额上也渗出细细的冷汗。 他低着头不敢看渝帝,只讷讷道:「皇上息怒,您闭关后这段期间的奏折,老奴并没有审阅过,请您明鉴!」 「大胆!」渝帝立时怒瞪双眸,拍案怒喝道:「双喜,你身居内监中最重要的职位,侍奉了两朝帝王,本应该在朕闭关这段日子,替朕更加仔细来往奏折。可你却如此失职!朕看你是这位置呆得久了,该换人坐一坐了!」 「皇上息怒!奴才知错!」一声龙吟虎啸,吓得双喜公公「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俯身叩拜道:「请皇上明鉴,老奴并非失职,实在是事出有因啊!」 渝帝指着他鼻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若说不清,朕今日定重罚你!」 双喜公公扯过袖子擦了擦汗,故作为难地说道:「回皇上,王首辅已将老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给撤了!不仅如此,司礼监、御马监中所有重要的职位,他也都换成了人……」 「岂有此理!」渝帝拍案而起,气得脸色煞白:「宫中的宦官机构,最重要的就是司礼监和手握兵权的御马监。这些人都是朕的亲自指派,他王肃有什么权利,替换朕身边的人!你说,那新上来的掌印太监是何人?」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双喜公公急忙安抚了一番,又叹息着说道:「新的掌印太监……以前是个资历尚浅的……管仓库的御用监……」 说到最后,他低下头去,却挑起眼角仔细打量着渝帝的表情。 「御用监?」渝帝紧皱眉头,顿时血气上涌:「宦官升职,是要论资排辈的!若按职务资历,整个紫微城恕你资历最老!那个御用监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接触奏折这种机密文件!」 「皇上息怒啊!」双喜公公痛心疾首地劝道:「老奴年纪大了,平日里又不像那些年轻人,和首辅大人走得近。首辅大人对老奴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这话时,他悲切的擦了擦眼角,又瞥了渝帝一眼。 「皇上,臣有事禀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渝帝一抬眸,见到是御守司的阮浪,正笔直地站在门口,恭敬地抱拳行礼。 而他身后,正站着一脸得意的刘炳文,和神色不定的王肃。 渝帝面沉似水、缄默不言,只微微一抬手。 刘炳文即刻拉着王肃,气势汹汹地跟在阮浪身后走进殿中。 三个人躬身行礼,朗声道:「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刘、王二人,却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王肃看出渝帝脸色难堪,便垂首敛眸地站着,不敢说一个字,态度甚是恭敬。 刘炳文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陛下,您闭关的这段时间里,王肃他独掌朝政、一手遮天、排挤重臣!您若再不管,怕是这北渝就要变天了!」 听到刘炳文这话,渝帝眉头微微颤抖,却仍没有说话。 随即,他转过目光,审视着一旁的王肃,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王肃不疾不徐的深施一礼,自信满满地解释道:「皇上,刘大人是因为受到言官的弹劾,一时怒起,便冤枉是臣指使这些人弹劾他。」 渝帝强忍怒气,平静地问道:「那你可有指使过言官?」 王肃一怔,连忙躬身道:「请皇上明鉴,臣不曾指使任何人弹劾太傅大人!」 渝帝淡漠地问道:「既然如此,太傅为何会这样想?」 王肃眼珠一转,恭敬地说道:「陛下,臣身为内阁首辅,需要为大局考量,有时难免与太傅大人有不同意见。不过,这些绝无个人恩怨,臣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太傅大人的!」 「你这虚伪的小人!你放屁!」听到这话,还未等渝帝开口,刘炳文已然暴跳如雷。 他跪在渝帝面前,指着王肃痛诉道:「陛下,您闭关当日,王肃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规定下面的大臣,不许议论朝政,不准教授学生!不仅如此,他还在明堂里放了一只大陶壶,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奏章,他就扔到陶壶里。等到陶壶快满了,他就一把火将所有奏章都烧了,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陛下,他这样做,是彻底断了各级官员给您上疏的通道啊!」 渝帝面色一变,冷冷盯着王肃。 王肃听他将自己的老底全都揭露出来,赶紧抢过话头说道:「陛下,莫听他胡言,这都是谣传啊,陛下!」 「谣传?哼!」刘炳文冷哼一声,继续指责道:「你还将宫中重要的职位,都彻底清洗了一遍,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就连皇上身边的双喜公公,也被他夺去了掌印太监的职位!现在,他是内阁首辅,御守司的指挥使是王璟!你这样做莫非是要架空皇上吗?」 刘炳文的口不择言,却如青天中一个响雷,在渝帝心中炸裂开来。 他脸色大变,阴鸷的双眸更添一抹狠绝。 王肃全身一颤,连忙拜了三拜,神色开始慌张起来:「陛下莫要听太傅大人的片面之词啊!首辅之位和王璟的指挥使之位,乃是陛下钦点。而其他官员的调换,也有臣身为吏部尚书的考量,并非如太傅大人所说,有任何结党营私之嫌!」 渝帝沉着脸,冷声问道:「朕听说你还将宫中重要职位的宦官,都彻底清洗了一遍,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可有其事?」 王肃心中一沉,转过头去瞪着二人。 待他看到双喜公公得意洋洋的脸时,心中顿时醒悟:想必他因为失去掌印太监之职,要和自己彻底决裂,所以早在皇上面前,告了自己一状。 他立刻拱手垂眸,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因为,无论他现在说些什么,已经动怒的皇上,显然都不会再信自己,反而会愈加反感!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诚惶诚恐地说道:「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渝帝目光深沉,盯着王肃若有所思,心里揣摩着方才刘炳文那句「架空皇帝」而久久不能释怀。 恰在此时,铭恩从门外小跑着进来,恭恭敬敬的施一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方才太医院的御医来报,娴妃娘娘有喜了,她已怀有身孕两个月有余!」 从天而降的喜讯,让殿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脸上立刻有了各自的心思:刘炳文心里一沉,方才将了王肃一车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王肃则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喜讯真是不早不晚,恰好救了自己。 皇上大喜之下,一时半会儿让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双喜公公则立刻跪了下来,向渝帝连磕了三个响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可是大喜啊!」 龙颜大悦,渝帝嚯地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这个许道澄果然厉害!娴妃刚刚服用丹药不久,竟真的身怀有孕了!」 双喜公公陪笑道:陛下,如此一来,想必用不了多久,这后宫诞生的孩子会越来越多,您就要子孙满堂了!」 「赏!给娴妃重赏,还有那个许道澄也要重赏!」渝帝难得露出了笑脸,连同方才的愤怒一扫而空。 双喜公公满面堆笑,不忘提醒道:「这道士果然厉害,当初能让满大人老来得子,现在能让皇家开枝散叶,可真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渝帝心情愉悦,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嗯,你提醒得不错1这件事满庭芳也功不可没,要重重有赏!双喜,替朕拟旨:即日起,让满庭芳入阁,并加封一各太保头衔!」 双喜公公拱手笑道:「是!老奴这就去拟旨!」 此言一出,王肃和刘炳文都变了脸色。 二人谁也没想到,今日的一番争斗,谁也没有占到风头,反而让一直闷声不响的满庭芳,随手捡了一个大便宜! 和王肃的铁青脸色想必,双喜公公则面带得色:因为皇上的一句话,就让双喜公公重获掌印太监之职。而王肃的一番心血,竟是统统白费了! 王肃和刘炳文虽然心情并不愉悦,却仍要满面堆欢的,向渝帝躬身施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龙子!」 渝帝看了二人一眼,敛起方才的喜悦,摆了摆手:「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二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渝帝,只好顺从地退出殿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一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二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离开紫宸殿,刘炳文得意洋洋地瞥了王肃一眼,讥讽道:「看来首辅大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要将我从内阁赶走,哼,看来咱俩谁先被赶走,还真是不一定呢!」 王肃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风淡云轻地说道:「老夫倒是不怕皇上责罚,即便我被赶出内阁,早晚也还会回来的!可现在后宫中子嗣不断增多,太傅大人的好日子,才是要到头了!」 刘炳文被一语道破心事,一时怔然,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话。 「哼,咱们走着瞧!」 良久,他憋出一句话,便一甩袖扬长而去。 气走了一个,王肃立刻转头看向另一个:「双喜公公如果不忙的话,可否陪老夫走一走啊?」 双喜公公脸上带着微笑,缓缓一抬手,细声细气道:「首辅大人请吧!」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肩并着肩,不紧不慢地往城外走去。 一阵秋风吹过,二人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眼瞧着,现已进入残秋,日头早早的就往西移去。 王肃忽然站住了脚,抬头望着半轮残日,喟叹道:「公公,咱们曾经可是关系密切的同盟,你如今却舍弃了老夫。这可不太明智啊!」 双喜公公也站住了脚,插着手笑道:「首辅大人的话,咱家怎么听不明白!」 王肃斜眼睨着他,冷哼道:「京城中谁不知,你双喜公公的手中,握有每个人的黑材料,从出生到读书到成亲,可谓是巨细靡遗啊!你撺掇一些言官,拿这些黑材料弹劾刘炳文,撺掇他和老夫大闹一场。一旦闹到皇上面前去,你不就趁机夺回了掌印太监之位吗?」 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能在这个皇城中占有一席之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咱家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只想安心养老罢了!王大人说的事,咱家没做过,不过属于咱家的东西,咱家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王肃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呵,公公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你坐得太久了,也该换人坐坐了!」 听他说得如此嚣张,双喜公公脸色一沉,轻哧道:「事到如今,王大人惹怒了皇上,你还是想想,如何保住首辅的位置吧!咱家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王肃斜挑着眉,冷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想夺走老夫的位置?」 双喜公公轻轻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以为,只有你夺走别人东西的份儿,你手中的东西,别人却夺不得吗?」 王肃即刻仰天大笑,语带嘲讽:「哈哈,这是老夫听过最愚蠢的笑话!公公不会还真以为,有人能动的了老夫吧?哼,别忘了,你不过阉人而已,一辈子只能做奴才!老夫才是皇上不可或缺的重臣!」 双喜公公望着他的眼露出凶光,笑容有些阴森:「首辅大人可切莫掉以轻心!咱家是做不了首辅,可刘炳文虽老迈昏庸,却是皇亲国戚,背后不但有皇后的支持,手中还有一个大皇子!他要做首辅……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肃一怔过后,捧腹大笑起来:「刘炳文那个蠢货?就凭他想做首辅?下辈子吧!」 可双喜公公却不急不躁,幽幽笑道:「哎,刘炳文的确差点!那不知曾经的首辅大人,是否有资格再做回首辅呢?」 王肃立刻脸色一沉,警惕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皇上透露了什么口风? 还是说最近夏党死而复生,又准备折腾了? 双喜公公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忽然叹道:「哎,你说皇上今日听了刘炳文的话,会不会开始想念,那个对皇权没有威胁的夏云卿呢?」 说完,他留下一个别有深意的笑,便转身慢悠悠地离去。 冬至——寓意着阴极阳升、万物生长。 冬至的祭天礼则寓意着国家复兴、与民同乐。 这一年的冬至,盛京城突降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这雪铺天盖地下了整整一夜,风搅着雪,雪裹着风,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整座城镇中空无一人,所有的老百姓都猫在屋子里,不愿出门。jj.br> 然而,天将亮未亮时,紫微宫前已聚集了朝中所有身着官服的文武官员。 巳时刚过,随着一声「启扉……」,释奠雅乐奏响,左右长庆门和大庆门缓缓开启。 满朝文武官员,在文舞生和武舞生的引领下,顶风冒雪,肃穆端重地步入门内,行至大庆殿前端正站好。 此时,天寒地冻,风雪弥漫,大庆殿前却彩旗猎猎、礼乐悠扬。 北渝最神威的金甲卫列队入场。 走在最前面的燕荣昂首挺胸、神威凛凛,脸上带着几分高傲和轻蔑的冷峻。 他身后近千名卫兵步伐整齐、神气活现。 渝帝和皇后相携而来,缓步迈入大庆殿内行礼如仪。 渝帝领着众人分别向正位、各配位、各从位行三跪九叩之礼,在暴风雪中苦苦捱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每个大臣抬头看着这暗无天日的风雪,皆忍不住暗自揣测——来年是否会风调雨顺尚未可知,但朝中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祭祀大典结束,按照惯例要赦免一些有罪犯错的官员,特殊情况的还有些恩裳,以示皇恩浩荡。 双喜公公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展开明黄色的圣旨,细声细气地宣读起赦免官员的名单。 底下众官员凝神屏息的听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时而面露喜色,时而咬牙切齿。 长达百人的名单念毕,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心思。 听完赦免名单,王肃心生一计,立刻跨出一步,躬身一揖:「启禀陛下,臣对这份名单有异议!」 众臣皆惊,大家虽然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却纷纷斜着眼角瞧向王肃,不禁揣测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渝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哦?不知首辅大人有何高见啊?」 王肃一喜,立刻笑着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夏云卿的官职有点低,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应该给他升职,以彰显皇恩浩荡。」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均心生疑窦:王肃与夏云卿一向是死对头,夏云卿如今被贬,按照王肃的性格,应该一脚将他踩死,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才对! 如今,他却要为夏云卿说话,建议皇上给他升职,这着实反常!想必王肃定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夏云卿到来! 事实也是如此:王肃自知当上首辅之后,有些太过张扬,惹怒了皇帝。 近日来他备受冷落! 思来想去,他想趁机提拔一下曾经的死对头,一来可以彰显自己的大度和无私;二来也是想提醒皇上:和那个顽固倔强、让皇帝头疼的夏云卿相比,自己才是皇上的心腹宠臣! 渝帝的目光锐利,盯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夏云卿被贬职不是因为有罪,为什么要赦免复官?朕若是真答应了你,他岂不是就成了罪人?」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纷纷看向脸色惨白的王肃。 只见他深深一揖,忙赔笑道:「臣并不知这其中原委,实属无心之失,还望皇上恕罪!」 渝帝的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只是轻轻地说道:「爱卿说的不错,朕当然要恕你无罪!如你所言,夏云卿如今的职位的确太低了,不如就让他官复原职吧!」 这一句天子之言,宛如晴天中一个霹雳,将在场所有人都烧了个外焦里嫩、错愕不已。 王肃更是身子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却面白如纸、冷汗淋漓,张着大嘴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都知道,夏云卿离京之前贵为首辅,而现在的首辅之职却是王肃! 内阁之中不可能有两个首辅,若是夏云卿回来继续担任首辅,那王肃又该何去何从? 双喜公公暗自欢喜,满面得色。 他即刻拱手一揖,细声问道:「陛下,您忘了吗?现在的内给首辅是王肃王大人,若是夏大人回来继续担任首辅,那内阁中岂不是有两个首辅大人了?」 说这话时,他故意挑起眼皮得意地看向呆若木鸡的王肃,满脸的嘲讽之色。 渝帝眉头一挑,笑呵呵地说道:「既然夏云卿已经官复原职了,王肃也官复原职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立刻各见颜色: 王肃的党羽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惊惶不安,倒吸了口凉气。 那些仰慕夏云卿为人的朝臣们,一个个却欢欣鼓舞、喜上眉梢,无不翘首期盼着夏首辅的归来。 王肃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任凭暴风雪阵阵狂飙,却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已冻结在风雪之中,变成了一座石像。 ------------------------------------- 入冬后的天气愈加严寒、冷冽。鹅毛般的大雪铺满大地,洁白无瑕的山路上印着两条清晰的车胤。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有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艰难的在雪地上前行。 四下里除了车轮碾压积雪发出的响动声,万籁俱寂。 灰白的天空中连一只飞鸟都看不到,唯有一堆挤在一起如棉絮般的云彩。 驭马人蜷缩在车前面,他虽然穿着厚重的棉衣,却仍被霜寒冻僵。 手中那条挂着冰霜的缰绳,牵引着两匹呼吸沉重的识途老马,步伐极慢的缓步前行。 这辆马车从幽州出来,一路往南疆赶去。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刚刚被升为知府的夏云卿。 他抱着一个暖融融的手炉,靠在马车中,闭目慢吟:「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忽然,他将车门打开一条缝,朝外面喊道:「老张,你把马车停在一旁,进来暖和一会儿吧!」 老张呼着白气,道:「这个鬼天气得赶快进城去!在外面多待一会儿,马都有可能被冻死!这回您高升,估计在门口接您的人会很多,咱们还是再忍忍吧!」 暮色降临、山色苍茫。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抵达城门口,却在很远的地方就不得不停下车来。 车门被打开,夏云卿探出头来,问道:「老张,到了吗?」 老张满目诧异、张口结舌的道:「嗯……那个……大人,您看城门口……」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二章 鹬蚌相争近利轻(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三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云卿从马车中提灯出来,往前照去。 只见城门前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将城门口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无法前行。 老张张口结舌地惊叫道:「夏大人,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府衙上派来迎接您的吗?」 夏云卿摇了摇头,皱眉道:「安全起见,你将车停在这里,跑过去问问吧!」 老张壮着胆子,接过灯来,战战兢兢地跳下马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灯,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拍了拍车门,高声叫道:「夏大人,您快开开门!」 夏云卿探出头来,瞧着老张通红的脸,问道:「怎么了?可有打听出什么?」 老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夏大人,门口的这些人都是主动出城来迎接您的老百姓啊!这里没有府衙的人,都是百姓啊!」 夏云卿捋着长髯,低声沉吟道:「他们如此大张旗鼓都堵在门口,可是有什么冤案要诉?」 老张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还不是因为您夏青天的美名远扬!他们说,城中的百姓知道您来了,农民和商人都不做生意、不种地了。凌晨就抱着被子,跑到城外您的必经之路上,想抢占一个靠前的位置好一睹您的风采!看来是同样想法的人太多,几乎所有人都占据了最靠前的位置,所以才造成了现在的拥堵!」 夏云卿却微微皱眉,曼声道:「可是,如此拥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们进不去城啊!」 老张为难地搔了搔头,说道:「我刚才也和他们商量着让路,可人实在太多了,不能一下子就让出一条路来。而且百姓们都很兴奋,这要是一下子冲上来,马惊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二人正左右为难之际,忽闻一阵人喧马嘶,听上去人数众多。 夏云卿和老张转身望去。 只见数百匹威风凛凛、气势磅礴的战马,踏着厚厚的积雪纷至沓来。 马上的士兵高举着火把,一身气派的金漆山文甲熠熠生辉。 为首的将军体貌奇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边打马而来,一边高呼道:「夏大人莫慌!老夫来也!」 夏云卿听到这个沉稳有力的声音,顿时大喜:「蓝钰将军!」 话音方落,千军万马从二人面前呼啸而过。 不多时,就将围堵在城门前的老百姓驱散至两侧。 随即,蓝钰带着士兵护送着夏云卿的马车进城。 夏青天的突然而至,让在寒风中守了一天的老百姓不顾严寒,在道路两旁高声呐喊、夹道欢迎。 其中一些百姓竟跪倒在地,连连叩拜,激动得热泪盈眶。 夏云卿打开车窗,看着百姓们被冻得发青,却依旧朴实无华的脸,心中备受感动,本想伸出手来招招手,可双手却抖得厉害。 又想着开口说几句话,告慰一下期待已久的百姓,却发现自己鼻子发酸、喉咙发紧,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蓝钰看到夏云卿目光深沉地看着两旁的百姓,情绪有些激动,便哈哈笑道:「百姓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你的调任书一到这里,整个府衙里就乱了!衙门里没人办公了,所有人如临大敌,凡贪污受贿过的官员都辞去官职、连夜出逃!」 夏云卿稳了稳心神,勉强开口道:「这些贪官做贼心虚,自然是惧怕老夫的!也好,省得老夫日后一一收拾他们,他们一走了之,也让这里的百姓早点过上安稳的日子!」 蓝钰不羁地大笑道:「还不止如此!那些平日里挤满了富商的妓院和赌坊也都空无一人。大户人家也纷纷闭户,他们连昂贵的衣服都不敢穿了,全换上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生怕别人说自己有钱。现在城里一片狼藉:地主恶霸不见了,满街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点都看不出是那个富得流油的南疆!」 夏云卿哑然失笑道:「如此甚好!老夫一来,贪官恶霸都统统不见了!若是老夫日后多去几个地方做官,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北渝就真的是一片乐土了!」 蓝钰朗声大笑道:「你在幽州上任才不到一个月,就被调任至此。说不准你在这里也会很快就能得到调任呢!升职如此之快,放眼整个北渝,除了您夏青天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云卿却面现愁色,不由得叹道:「老夫为官数十年,向来都是任满才会调离。像这样频繁的调动,老夫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蓝钰也敛起笑容,冷然道:「自从渝帝夺得江山之后,就越来越懒散!只顾在朝中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如此不思进取!我看这北渝的江山也未必能长久!反正,只要你不再回到盛京去做那众矢之的的首辅,老夫保你性命无忧!」 夏云卿连忙出声制止他,沉声道:「有些话将军不该说的!若被人听去了,可要坏了将军性命的!」 蓝钰忽然狂笑起来:「我蓝钰可不怕皇帝老儿!他若是重用我、尊敬我,我就为他守着边疆,保他一方平安!若某一天他将心眼用到老夫身上,老夫大不了一走了之,绝对不会任他摆布!」 夏云卿对这个狂妄自大、眼中容不得沙子,却无人敢碰的硬角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折腾了一天,夏云卿抵达府衙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他还来不及收拾,便上床休息了。 直至次日天光大亮,还在床上熟睡的夏云卿,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迷迷糊糊中,夏云卿还以为是百姓击鼓喊冤,便披了件衣服焦急地跑了出去。 一打开门,只见漫天风雪中站着一个宛若雪人般的男子。 他个子不高,全身都覆盖着一层白雪,连眉毛、睫毛和头发都是冰霜,已经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了。 夏云卿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你找老夫有何事?」 那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夏云卿,上下打量了半晌,又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夏云卿怔了怔,不明所以,连忙叫住他:「你且等等!」 那个人站住脚步,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夏云卿。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一个被莫名拦住去路的行人一般。 夏云卿不解道:「你为何行了个礼就走了?难道你不是来伸冤告状的吗?」 那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说道:「都闻这世上有青天,我却一直不信!大老远过来,就想着若能死之前有幸看一眼青天,此生便无憾了!」 夏云卿一怔,动容道:「你这般满身风雪,必是走了很久的路吧!不如进来坐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那个人却摆摆手,说道:「不了,我是从千里之外走路过来的,穿坏了十多双鞋才走到这里。看一眼青天大老爷,还得赶回去呢!回去晚了就错过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说罢,他再一次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踉跄远去。 夏云卿站在原地,手指在微微颤抖,一行清泪忍不住落下。 他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须发花白的耄耋老人,却自始至终没有背弃自己最初的誓言和理想!.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这么多年自己坚持的结果!原来这种子早已遍洒人间! 夏云卿回到房内,坐在椅子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连蓝钰大步流星的走进门来,都丝毫没有发觉。直到蓝钰大剌剌坐在他的身旁,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一大早就失魂落魄的,莫非这么快就遇到棘手的案子吗?」 夏云卿仰天长叹道:「你能想象一个人,只为了看一眼这世上是否真有青天大老爷,便徒步走了近千里路来见一面吗?」 蓝钰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看来今天早上你就是碰到了这样一个奇人,才会如此感动吧!」 夏云卿重重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 蓝钰淡淡笑道:「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感动!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夏云卿叹道:「是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要用这一生,来印证最初的信念!只不过,这信念能得以印证,说明这么多年的路没有白走,老夫也是死而无憾了!」 蓝钰幽幽笑道:「是真的无憾吗?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多!你希望凭一己之力就能制止整个朝廷的腐败,改变那个无可救药的皇帝,挽救这大厦将倾的局势吧!」 夏云卿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圣上本不是这样的人,只因他受到奸臣的蒙蔽,才会变成现这样!只要老夫将那些奸臣一一清理干净,一切都会好的!」 蓝钰望着他,冷笑道:「什么样的君主,身边就有什么样的朝臣!你觉得他不了解王肃吗?他聪明得很,是他有意要留下这样的人!所以就算你杀了一个王肃,也会有下一个王肃被扶植起来的!你永远都无法杀光这些人!」 夏云卿却正色道:「即便面前是深渊,也不能轻易放弃!老夫相信,想拯救北渝的不仅仅是我一人,一定有更多有志之士,因怀有同样的梦想而读书!」 蓝钰扬声大笑,这笑声中有几分嘲讽还有几分不削。笑了好久,这瘆人的声音才渐止。 他望向夏云卿,不以为意地说道:「也罢!既然如今贪官污吏和财主恶霸都逃离了这里!对内有你这个青天坐镇,对外有我这个将军保驾护航!想必在这个地方,你很快就能实现你的理想!」 夏云卿捻须笑了笑,抱拳说道:「借将军吉言!」 蓝钰站起身来,笑道:「你从昨晚回来还没吃饭吧,不如待会儿我请你下馆子吃一顿,然后再带你去我那里看士兵操练。晚上我们就在军营里一边烤肉,一边小酌几杯,如何?」 夏云卿大笑道:「如此甚好啊!早就听闻西南铁骑的赫赫威名,却始终没有机会看上一眼,今日有幸能见见将军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老夫又怎会错过!」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三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人正说笑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铜锣的声响。 二人一怔,相视一眼,暗道:莫不是圣上派人来传旨了? 没时间多想,二人立刻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大步跨出门去。 恰在此时,一位细皮嫩肉、面白无须的小公公手捧着一个托盘走进门来,托盘中盛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夏云卿与蓝钰对视一眼,立刻跪地俯身。 小公公缓缓展开卷轴,掐着嗓子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夏云卿奉公执法、勤勉谨慎,深受百姓爱戴。即日起官复原职,即刻返京上任,钦此!」 夏云卿深施一礼,朗声道:「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公公将圣旨放在夏云卿高举过头的双手上,笑道:「恭喜首辅大人,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官复原职了!迎接您回京的马车已经在门口,还请您尽快收拾好东西,随老奴一起走吧!」 夏云卿慢慢站起身子,问道:「这圣旨与老夫差不多同时到了这里,莫非皇上在老夫刚刚提为知府的时候,就已经下了旨意?」 小公公掩嘴笑道:「首辅大人还不知道吧,冬至祭典的时候,王肃大人劝皇上给您升职。皇上仁慈,当着众人的面,说您离京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犯错!所以便让您官复原职了!」 夏云卿看着手中的圣旨,倍感欣慰:「那就请公公在外堂稍事休息,老夫暂且交代一下就随你走!」 小公公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蓝钰朝着夏云卿一拱手,笑道:「看来老夫一语成谶,要恭喜你心愿达成了!」 夏云卿笑道:「圣上还是明辨是非、知道忠奸的!他还是信任老夫的,如此看来,老夫的坚持和付出是值得的!」. 蓝钰却叹息道:「看来你还是不甘心做一个地方官,更愿意回到那个尔虞我诈的朝政中心去!」 夏云卿勉强笑道:「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有多少清廉的地方官也是无用的!只有将王肃那样的奸臣铲除掉,老夫才对得起那些苦苦守候在城外,还抱有希望的百姓们!」 蓝钰点了点头,叹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老夫就送你出城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走去。 夏云卿坐在马车中,打开窗子看着道路两旁目送他的城中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不舍,他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他发现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自己的画像,不由得疑惑的问道:「为何家家户户都贴上老夫的画像?」 蓝钰笑道:「城中的百姓知道您要走了都十分伤心!他们害怕那些贪官污吏再回来祸害他们,便找来许多画功不错的人,照着你的样子画像,并贴在门口当做门神,想以此来震慑那些贪官污吏!」 夏云卿的眸中有些湿润,他看着马车外百姓们一张张质朴的脸,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愤愤说道:「他们不用担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不再用老夫来镇宅,这北渝将不再有贪官污吏来欺负他们了!」 蓝钰眸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他没有回答夏云卿的话,只是幽幽的说了句:「出了城门,咱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再见面也不知会是何时!老夫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凡事太过认真,就难免会不如意的!」 夏云卿望着马车外缥缈的大雪,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他知道蓝钰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可是当他知道皇帝需要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慢声而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岁末时节,天亮的越来越晚。 盛京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厚厚一层的积雪压在松枝上,青松却依然挺拔如旧。 胡七身着安南的朝服,一大早就被召入宫中面圣。 他刚迈入万岁殿,就见北渝的文武官员早已恭敬的列立两侧。 渝帝端坐在龙椅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胡七跪倒便拜,朗声说道:「微臣胡七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来迟了,还请圣上赎罪!」 半晌之后,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爱卿平身!站起来说话吧!」 「臣遵旨!」胡七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眸,端正地站在殿中。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道:「胡七,上次你说你是安南世子,这一路上你为了摆脱了追杀你的刺客,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就是为了向朕求救,可有此事?」 胡七深深一揖,朗声道:「此言不虚!微臣历尽艰辛,只求陛下能为安南千万的子民,和惨死的皇室宗亲讨回一个公道!」 渝帝睨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胡七,朕要如何帮你讨回公道?」 胡七垂眸拱手一揖,沉声说道:「臣希望陛下让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能够归还皇位并认罪伏法!」 渝帝微微蹙眉,神色有些晦暗:「乱臣贼子如此费尽心机得到王位,又怎肯轻易放手?一旦北渝插手,便会引起两国兵戎相向的,朕不得不慎重考虑。」 「皇上,安南自从归属北渝之后,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就是为了求得一方庇佑!如今安南动-乱,北渝又岂能袖手旁观?」胡七长眉一竖,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渝帝笑了笑,与其中带着几分不屑:「北渝如今国泰民安,百姓们安居乐业,实在不易动兵戈!朕不能因你的三言两语,就让北渝的子民们陷入战争之中!再说,你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朕还不得而知,又如何能信你?」 见渝帝百般推脱,胡撩袍跪倒在地,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这群乱臣贼子明知北渝的强大,却甘冒风险、举旗造反!如此不把北渝放在眼中,皇上若不及时除掉,必有后患啊!」 对他声情并茂的控诉,渝帝不予理会,反而出声问道:「裴心隐,你可认识?」 胡怔,即刻恭声答道:「回皇上,裴大人是安南朝中重臣,臣自然认识,只是我们平日里素无往来罢了!」 「几个月前他也来向朕求助,并将安南内乱之事据实以报。他说的事情和你说的倒是所差无几。」渝帝的语气极淡,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胡七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昂首立于殿中,傲然道:「若陛下对臣身份存疑,臣愿意与裴大人大面对质,以验明正身!只要皇上能出手救安南与水火,哪怕摘了臣这颗脑袋,也绝无怨言!」 见他一脸悲愤,一身的正气,渝帝没有说话,而是命御守司去瞻云馆将裴心隐带来。 随着禁漏的不断滴漏,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万岁殿内静得针落可闻。 胡七端正地站在殿中,虽然殿外寒风刺骨,他额头上却见一层细密的汗水。 对这个生性多疑的皇帝,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一旦渝帝下定决心对安南见死不救,无论他说出什么都无济于事。 反正,对渝帝来说,无论安南的国君是谁,只要愿意对北渝称臣上供,也没什么区别。总比,花钱打一仗要划算得多。 而此事渝帝漫不经心地表情,恰好印证了胡七地猜测。 不止是渝帝。 当胡七悄悄环顾四周,发现脸上挂着事不关己表情的大臣,确实不在少数。 看来,安南危矣。 殿外从明日初升到日上三竿,阮浪和平四才大踏步迈进殿来,可他们身旁空空如也,并不见裴心隐的身影。 渝帝眼睛里充满了狐疑:「裴心隐呢?」 阮浪躬身一揖,沉声道:「启禀陛下,卑职方才去瞻云馆,方得知裴大人前几日得了风寒,本来看了医生有所好转,可昨天夜里大雪,似乎让他的病情加重了,今天一大早,他就断气了……」 此话一出,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事情怎会如此凑巧! 这个自称是安南世子的年轻人刚到盛京,那个安南的老臣就死了! 虽然没有证据,可大家纷纷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显然,这个阴谋一定与眼前的年轻人有关。 渝帝自然也不信,他再看向胡七时,眼神中多了几分阴鸷。 胡七则震惊地站在原地,渝帝的眼色让他脊背一凉,急忙说道:「没想到,臣刚到这里,竟听到如此噩耗!」 「你刚来,裴心隐就病逝了,还真不凑巧啊。」渝帝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此事的确诡异!」胡七接过他的话来继续说道:「裴大人虽已年迈,却不是个身体羸弱之人。臣担心此事有人从中作梗,还请皇上能够详查。若裴大人真是枉死,望皇上能为他沉冤得雪。」 「依你之见,是朕苛待了裴大人,才致使他客死他乡的?」渝帝微微眯起眼,一抹凶光一闪而过。 「臣不敢!」胡七忙俯身在地,小心翼翼地说道:「臣只是担心,安南那些乱臣贼子已渗透北渝。担心裴大人对他们不利,所以才下次毒手!毕竟,当初他们也是用同样的方法,颠覆安南皇室的!」 渝帝脸色稍缓,淡淡道:「此事朕会派人彻查。只不过,现在唯一的证人猝死,无人再能证明你的身份了——」 「皇上!」胡七再次激动起来:「臣字字属实,绝无虚言!臣可以等陛下派人回安南验明正身,可安南的百姓等不了那么久。一想到那些乱臣贼子要祸乱超纲、鱼肉百姓,微臣就心痛如绞!还望陛下能及早派兵,平息这场内乱!」 渝帝刚要说话,却见王肃疾步走出来,高声说道:「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安南的家事!无论谁当安南的国主,只要肯继续对北渝进贡,就与北渝无关。陛下实在不必为了此事大动干戈!」 话音刚落,顾之礼也手持笏板走了出来,附和道:「臣附议!北渝国泰民安已久,是在不该再动兵刃!」 胡七顿时气血上涌:「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安南之所以愿意用民脂民膏来进贡,就是想要在危难之际得以庇佑。若此时北渝袖手旁观,敢问其他的附属国,明年可还愿意前来进贡?谁又会将北渝放在眼里?」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孤蓬一去万里行(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斜倚薰笼坐到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冷冷一笑,立刻反讥道:「你们这些国家每年给我们点特产,就要北渝什么都管!你可知道,打仗就要花钱,要花钱就要征税!为了让你们自己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要压榨北渝的百姓,这公平吗?」 胡七怒目斜视,说得义正言辞:「我斗胆问这位大人,乱臣贼子如此不把北渝放在眼里!您敢保证,他们不会对北渝兵戎相向吗?」 顾之礼昂首挺胸,不屑地冷哼道:「哼!不过弹丸之地,哪有那个胆子!」 胡七不再理会顾之礼,转而向渝帝深施一礼,深施一礼:「皇上圣明!莫要等到乱臣贼子羽翼丰满,再转过头来针对北渝,那就为时已晚!」 「可现在谁能证明你的身份?」顾之礼忽然凝定他,目光狡黠:「如果你不是安南世子,而是敌国派来挑拨离间的,那北渝贸然出兵岂不是上当了?」 胡七脸色一沉,凛然问道:「那大人以为,如何能证明我的身份?」 顾之礼插着手,呵呵笑道:「这句话得问你啊!究竟如何才能证明你是安南世子呢?」 胡七一时哑言。 从几人争论到现在,渝帝的脸上一丝变化都没有。 他沉吟片刻,看向不动声色的夏云卿,开口问道:「夏首辅,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这次的官复原职,夏云卿似乎变了许多。 从以前的他,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一定会一马当先、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抨击所有意见相左者。 其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强硬,曾征服了一众朝臣,包括渝帝。 可自从他经历了这一遭后,态度似乎不再强硬,也嫌少主动出头发表言论了。 也许有人认为他在故弄玄虚,肯定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 也有人认为,这次贬职让夏云卿长了记性,开始学会收敛气焰了。 却没有人能想到,也许只是夏云卿心中的那团火焰,没有以前烧得那般旺了。 只见他手持笏板走出,深深一揖道:「启禀陛下,臣与胡七在机缘巧合之下相处过数月!他本人秉性纯良、天真无邪,并非大奸大恶、口出妄言之徒。但臣确实不曾听他说过自己的身世!所以这件事,臣也不敢妄言!眼下,臣以为不如先将胡七安置在瞻云馆,陛下亲自写封书信给安南国主一探真假,再做商议!」 王肃忽然在一旁冷笑道:「呵,一个是乱臣贼子,一个是跳梁小丑!谁的口中都没有实话。区区一封信若是试不出真假,又当如何?」 夏云卿脸色未变,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也好办!大朝会那日,各国使臣都会前来进贡,到时候让胡七与安南使臣当面对质,一样能试出真假。」 顾之礼在另一旁呵呵而笑:「只怕安南使臣届时,会不会又意外猝死啊!」 夏云卿终于板起脸,冷哼道:「安南前来朝贺的使团多达百人,胡七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几百人都灭口吧。再说,若真是整个使团都被灭口,陛下也不必再问,直接将胡七拿下便是!」 胡七即刻拱手一揖,高声附和道:「只要能证明臣的清白,臣愿做任何事!」 渝帝稍作思忖才点头:「朕以为夏爱卿所言极是!既然如此,就将胡七暂时安顿在瞻云馆。等大朝会那日,双方当面对质之后,再做定夺!」 胡七喜极而泣,立刻撩袍跪下,连连叩拜。 早朝散去,待渝帝离开文德殿后,一众文武群臣才逐一散去。 胡七快步追上夏云卿,感激地拜了一拜:「首辅大人请留步!方才多谢夏大人帮我说话!」 夏云卿停下脚步,轻轻点了点头:「老夫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安南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必须要等到皇上完全信任你方可!」 胡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段日子我几次死里逃生,只为了能救安南与水火。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皇上,却还是一波三折。看来,前路漫漫啊。」 夏云卿微微一笑,道:「出兵征讨的确是件大事,若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不如先去瞻云馆暂时安顿下来。等一切真相大白后,皇上自有定论。」 话说至此,胡七只能再次拱手:「首辅大人所言我明白了。待我安顿好了,一定前去登门拜访!」 说罢,胡七便欠着身,目送着夏云卿离开。 夏云卿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王肃拦住了去路。 旧敌重逢,彼此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王肃,他把自己的贬职和夏云卿的升职联系在一起。 再想起这么多年,无论自己怎么做,都被夏云卿压下一头,心中怒火则更胜。 「没想到首辅大人被贬职的这段日子也不消停啊,竟阴差阳错的认识了安南世子!只不过老夫要奉劝首辅大人一句:千万别和这小子走得太近,小心信错了人,首辅这个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看出来者不善,夏云卿也没客气。 「老夫这个首辅的位置稳不稳,还轮不到王大人来操心!倒是王大人现在处境堪忧。你现在再稍有差池,小心连次辅的位置都没有了!」 以他对王肃的了解,这句话可谓是一语中的。 王肃登时脸色大变,气哼哼地说道:「只要圣上对我信任,你再厉害也无法将我赶走!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夏云卿捋着长髯,仰天大笑道:「说来这个世道也着实可笑!老夫这样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却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而你这个皇帝的心腹,竟才当了几个月就被撤下来!看来,谁忠谁奸,咱们的圣上心中有数!」 「你!」王肃气得火冒三丈,瞪着夏云卿,阴恻恻的说道:「呵!夏首辅,咱们来日方长!我倒要看看,最后能活下来的究竟是忠还是奸!说实话,这个首辅的位置,老夫还真不稀罕!因为不管老夫是什么职位,老夫的话在皇上那里都比你的话要有用!」 夏云卿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然次辅大人这样说了,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说罢,夏云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 瞻云馆是北渝用来专门接待安南使臣的馆驿,这里从住宿的厢房、接待的小厮以及吃的食物都是根据安南人的习惯,特地安排的,不会让远道而来的使臣有什么不适。 这里距皇宫大内和御守司不远,又离盛京最繁华的地段很近。既可以方便使臣入宫觐见,又可以让他们在闲暇之余,一览北渝的繁华之景。 阮浪带着御守司的人帮胡七安顿好时,已经将近傍晚。 然而,御守司的人却守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胡七见状,连忙拦下阮浪,不解地问道:「指挥使大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想要软禁我吗?」 阮浪向他一拱手,解释道:「世子放心,皇上并没有此意!这些衙役只是来负责你的安全。毕竟刚刚出了裴大人的事,圣上这样做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放心吧,你平日生活和出入不会受到影响,所以你不必在意门口这些人!」 胡七冷冷一笑,拱手回礼到:「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圣上的好意了!想必有大名鼎鼎的御守司为我守门,想要害我的人,也不敢进来了吧!」 阮浪淡淡一笑,朝着胡七一抬手:「那世子就好好休息吧!卑职这就告辞了!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和这里的人吩咐!他们都来自安南,随时听后差遣。」 胡七身为世子,却受到如此待遇,自然是满腔怒火。 可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选择隐忍。 现在虽然已到年尾,却还不是各国入供的时候。所以瞻云馆里只住了胡七一人。 他本想去裴心隐的房里看一看,可当他路过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站着两名御守司在把守,严防任何人靠近,便只好作罢。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中庭走去。 一路之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婢女皆是一愣,随即便满脸娇羞地掩面跑开。 对此,胡七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早就习惯女子看到自己容貌之后的失态。 黄昏时的庭院,纤月当空,红日满窗。梅花孤单地绽开了花苞,却无人过问。 胡七信步行至中庭,站在梅树之下,望着漫天瑰丽的霞光,拿出一柄通体莹白的玉笛,轻轻地吹奏起来。 笛声凄侧、如泣如诉。缥缈回荡在瞻云馆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瞻云馆中的婢女都驻足在长廊之中,如痴如醉地望着万点红梅中,那位白衣胜雪、眉清目秀的少年。 来者皆沉浸在他的笛声中,久久不能自拔。 忽然之间,一阵清脆的拍掌声,从角落中响起,打断了这天籁之音。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长廊的尽头,俏丽着一位红衣似火、嫣然浅笑的少女。 胡七放下笛子,也忘了过去,顿时脸现喜色:「小鹿,你怎么来了?」 鹿宁浅笑盈盈地走向他:「果然有小七的地方,就有美妙的乐声!你瞧瞧,这瞻云馆里的人,都要为你醉了!」 胡七抬手扫去她身上的落雪,轻声道:「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我只在乎,小鹿可有为我心醉?」 鹿宁粉颊一红,淡淡道:「这么多人被你迷倒还不够吗,你可太贪心了。」 胡七引着她在廊下落座,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温好的酒,先温了温杯子,又为她斟了一杯酒,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还想着待会儿去庄楼找你呢。」 鹿宁喝了一口,顿觉四肢都暖了起来。jj.br> 放下酒杯,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今天还顺利吗?我听说裴大人突然暴毙,所以特地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七慢慢喝光了杯中的酒,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哎,真是没想到,我刚到盛京,还没和裴大人见个面,裴大人竟突然离世了。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一时间茫然无措……」 鹿宁见他满面失色,自然猜到了事情并不顺利:「如今裴大人过世,无人能证实你的身份,皇上那边怎么说?他肯相信你吗?肯出兵帮安南啊?」 「小鹿,你信我吗?」胡七忽然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定她。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斜倚薰笼坐到明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六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莞尔道:「我当然信你。你有什么理由要撒谎骗我。」 「小鹿……」胡七感激地看着她,开心地像个孩子。 「可是皇上不信你,安南之祸还是不能解决啊。」鹿宁担忧地提醒他。 「可恶。」胡七重新皱起眉头,咬了咬牙床:「等安南使团前来进贡,当面确认我的身份后,我看皇上还怎么推脱!!」 鹿宁见他愁眉不展,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既然如此,你也别着急了!安心在盛京过个年吧!」 胡七忽然正色道:「小鹿,我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帮忙!」 鹿宁一挑眉头,奇道:「什么事?」 胡七惴惴不安地说道:「裴大人的死,让我觉得很不安!我怀疑朝中有人收受了安南贼君的贿赂,不但隐瞒了安南内乱之事,还在暗地里铲除隐患!」 鹿宁点了点头,赞同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胡七忽然抓着鹿宁的双肩,言辞恳切:「现在,我谁也不敢相信,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你!所以,我能否暂住到庄楼去?」 鹿宁猛然一怔,迟疑道:「可是,瞻云馆是皇上特地招待安南使团的,你若就这样离开了,皇上那边该如何交代?」 胡七站起身,神色有些焦急:「现在我保命要紧,其他的也顾不了许多了!我今日面圣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身份。想必那些内鬼很快就会杀过来,我只怕还没等皇上确认我的身份,就没命了!」 「你说得对!」鹿宁想起灵州的几次死里逃生,不由得后怕:「这应该不成问题。待我回去安排一下,会尽快让你搬进庄楼的!」 「太好了,小鹿,谢谢你!」胡七终于展颜,一边拉起鹿宁的手,脸上笑容灿烂。 掌心传来一阵暖意,看到胡七眼中缓缓流淌的情谊,鹿宁双颊倏地一红,心跳加速。 「对了,这个给你。」胡七从怀中拿出一个大红色滚金的帖子,放在鹿宁的手中:「想必你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担心,会再登上选秀的名单了。」 看着帖子上喜气洋洋的「合婚庚帖」四个字,鹿宁心情千回百转。 几个月前,她也拿到过这样一张合婚庚帖。彼时的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成为新娘。 没想到,几个月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可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心境。 「翊王殿下,大皇子殿下到访!」 门外忽然传来御守司衙役的喊声,惊扰了二人。 鹿宁还来不及收好合婚庚帖,一辆精致的马车已在门口停了下来。 随即,马车上走下来两名男子:一位鹅黄色蜀锦,一位紫袍玉带。 鹿宁看到来者,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将合婚庚帖藏在了身后…… ------------------------------------- 屋外风雪潇潇,荒芜的夜色中弥漫着浓雾,繁华的盛京城中,家家户户的烟囱中,都腾起了袅袅青烟。 渝帝对从天而降的胡七、以及突然暴毙的裴心隐,心存狐疑。所以,他任命翊王和大皇子,以探望、慰问安南世子为由,前来试探其身份及目的。 他只所以选择翊王和大皇子,而非朝臣,正是因为他们和胡七一样,都是皇室子嗣,这是让胡七放下戒心。 四人来到馆驿的待客厅中,围坐在暖炉旁烘烤着身子。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好半天谁也没说一句话,屋里陷入一种十分诡异的气氛。 胡七与大皇子相对而坐。 这两位天之骄子,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胡七盯着大皇子的眉眼,觉得有些熟悉,尤其他眉间的一颗美人痣,更让他心头一沉。 而翊王与鹿宁面对面,打横坐在方桌两侧。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他。虽然上次,自己借着酒意,已经挥泪斩情丝。可如今看到他,心中仍有些抽痛和慌乱。 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好捧着茶杯,闷头喝茶。 她的神色的行为,在翊王的眼中,皆是心虚的表现。 他现在脑中,都是适才胡七与鹿宁的亲昵举动,脸上的眼色有些难看,心中更是酸溜溜的,有些难受。 大皇子不知道鹿宁与翊王的过往,只觉得二人的神色有异,却也没多想。 见四人沉默良久,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世子初来北渝,这边气候与安南大为不同,不知你可还习惯?」 胡七望向大皇子,微微笑道:「多谢殿下关怀,其实我在灵州已住了几个月,虽然那里与盛京还是有所差别,却也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大皇子又试探着问道:「听闻世子是逃难至此,来寻求帮助的。既然如此,世子为何没有立刻入京面圣?」 胡七无奈地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是被刺客追杀至梅山,遇到狼群围攻,性命攸关之际,幸得鹿姑娘相救,便暂时但在灵州养伤。本来,我也打算求助灵州府衙,可阴差阳错下出了些意外,就将此事搁置了……」 翊王忽然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嘴:「想来是马帮将你照顾得很好,看世子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出门游山玩水的富贵公子,倒看不出是个逃难之人。」 胡七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从小锦衣玉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允许自己失了风度。」 这一番话丝毫没有打动翊王,他端起茶杯,继续问道:「当初在刑场上,那样危急时刻,世子因何不肯表明身份?甚至就连你的救命恩人,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样不是很冒险吗?」 胡七歉然地看向鹿宁:「这件事……我的确有苦衷!一路上,刺客追得紧,下手狠绝,我既不想连累旁人,同时也害怕被有心人泄露秘密。」 翊王轻轻啜了口茶,不再说话,又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会意,接过话头来,继续问道:「我听裴大人说,安南皇室的继承人全部遇难,不知世子是如何逃出升天的?」 胡七长眉一皱,黯然道:「真是天不亡我!没想到,关键的时候,竟是贪玩儿救了我!平安侯造反当日,正赶上我在外云游四海。如果当初不是我离开了,想必也活不到今日……」 说到这里,他低垂下眼帘,拿起茶杯猛灌一口。喝进去的虽然是茶,却仍刺痛了他的喉咙。 大皇子和翊王对看一眼,又道:「没想到,安南的内乱,逃出生天的竟只有世子和裴大人!只可惜,你们二人如此没有缘分,你刚刚到盛京他就去世了……」 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胡七一眼。 胡七慢慢收紧双拳,申请悲切:「裴大人一向忠心耿耿,若不是他逃出来,向渝帝禀报了一切,想必到现在,安南之乱都无人知晓!只可惜,他却不能亲眼看到乱臣贼子被惩治的那天了!」 叹了口气,他又继续说道:「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我会请求皇上,让我带着裴大人的尸身一起回家,好落叶归根。我想他也一定想这样做……」 翊王和大皇子相视一眼,见一番试探未果,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翊王连忙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看上去好像身体抱恙。 大皇子趁机站起身来,向大皇子一拱手:「皇叔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世子今天也忙了一天,咱们就莫再打扰了!」 翊王也随即站起身来,轻声道:「也罢,世子早些休息,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胡七也连忙起身,向二人一拱手。 「我知道皇上对我这个从天而降的世子,定然有很多疑问。无妨,等到安南使团前来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今日多谢二位殿下来探望,改日胡七定一一拜访致谢!来吧,我送二位出去!」 看到翊王要离开,鹿宁立刻松了口气。 她忙站起身要与二人拜别,没想到一直藏在身后的合婚庚帖,却掉了下来。 「呦,这是什么啊?」大皇子眼尖,一眼瞧见了大红的帖子。 「没、没什么。」鹿宁红着脸,忙不迭地弯腰去拾帖子。 然而,翊王却抢先一步弯腰拾起了帖子。 「合婚庚帖?」翊王的脸色微微一变,神色审慎:「难不成世子要成亲了?」 莫名其妙的心虚,让鹿宁微垂着头,轻咬着下唇不敢搭话。一缕香汗顺着鬓角缓缓垂下。 「没错。我与鹿姑娘已经订婚了!」胡七却一把拉住鹿宁的手,当着二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鹿宁猛地抬头瞪着胡七,一脸的震惊。她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翊王此时的脸色,不比她好看。 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打开了帖子,看到鹿宁的名字赫然在上面,一颗心猛地坠了下去,脸色也由青转白,一双眸子渐染了怒色。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就在几个月前,他下定了决心要与鹿宁共度余生,也曾亲手写下了一份合婚庚帖。 可她却在新婚之夜不辞而别。 在得知鹿宁的身世后,他好不容易放下隔阂,选择原谅她。 只是没想到,二人再见面时,她却斩钉截铁地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本来还体谅她的苦衷,对这段感情颇感惋惜和不舍。 如今看来,也许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 「没想到,你们相识的这短短几个月,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来,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羽枫瑾盯着鹿宁,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殿下,不是你想的——」鹿宁见羽枫瑾已动怒,连忙开口要解释。.. 可胡七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鹿宁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想起胡七做的这一切,无非就是要自己摆脱入宫选秀。一旦自己承认这份婚书是假的,那便是翻了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尤其大皇子在场,她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想至此,她又垂下了头,死死咬住了牙关。 大皇子见几人神色有异,想了许久却没猜到其中因果。 他只好向胡七一拱手,寒暄道:「那就恭喜世子了!」 羽枫瑾将那份合婚庚帖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鹿宁的一颗心跌到了谷底,脸上落寞神色一览无余。 「翊王殿下,请留步!」胡七一步当先,竟拦下了一脚迈出门的翊王。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六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所有人都把惊奇的目光投向胡七。 可他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闻殿下的酒馆与庄楼相邻。眼下天色已完,不知殿下可否帮我送鹿姑娘回去?」 他到底要做什么? 鹿宁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却受到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能为世子做些什么,是本王的荣幸。」未等鹿宁回答,翊王已经欣然接受。 此时的鹿宁仿若被架在火上。 如果接受与翊王一路同行,其尴尬和别扭可想而知。 如果自己决绝世子和翊王的好意,不但驳了二人的面子,还显得自己有些矫情和自以为是。 暗暗咬了咬牙,鹿宁只好跟着翊王登上了马车。 一阵马嘶之后,马车在月色的掩映下,缓缓驶离瞻云馆。胡七微笑着目送马车离开,当马车渐渐融入月色,他脸上的笑容也被落寞替代。 ------------------------------------- 夜色阑珊,星光璀璨。浓雾已经散开,冷风还在呼啸,马车里却十分温暖。 可鹿宁却依旧脸色苍白,双唇在微微发抖。 「你觉得冷吗?」羽枫瑾温柔的声音响起。 随即一件温暖的狐裘,被披在了鹿宁的肩上。 「多谢殿下关心,马车里很暖。」鹿宁心虚地别开眼去。 羽枫瑾凝着她,苦笑道:「你我之间……似乎生疏了些。」 鹿宁低目垂眉,轻声道:「殿下多心了。」◥..▃▂ 「你和胡七……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羽枫瑾还忍不住问出口。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鹿宁急忙辩解,可话一出口,却又暗恼:自己为何急于解释? 她和翊王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哦,那事情是怎样的?」显然羽枫瑾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鹿宁深吸一口气,干脆豁出去了:「殿下,是我拜托胡七定下婚约,以此来躲避渝帝的选秀。等风头过去,我们就会解除婚约。」 说完这些话,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听到她这一番话,羽枫瑾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板起脸:「上次你也是和我说了同样的话。难道这世上还有这一种办法,来摆脱选秀吗?」 鹿宁双手紧张地抓着裙摆,低着头没有说话。 「而且,胡七这个人看似纯良,却不可轻信。你这样轻易与他许下婚约,就不怕他日后出尔反尔,你难以抽身吗?」羽枫瑾一改往日的温柔,有些咄咄逼人。 「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相信,胡七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鹿宁忽然抬头凝定他,口气十分笃定。 见她如此袒护胡七,羽枫瑾心中更气。 他倚着车厢,望着车窗外的鹅毛大雪,冷声问道:「本来被杀的安南世子凭空而降,这件事本就多有蹊跷。你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月,他对你又多有隐瞒,你因何如此信他?」 鹿宁目光闪动,轻声叹道:「朝政的事我不懂。我只是知道,他没有骗我的必要。」 「你真是天真!」羽枫瑾冷笑着反驳道:「如果他世子的身份是假,只是一个混迹江湖的骗子,你这种身份显赫、性格单纯的女子,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只要他能入赘马帮,不但骗了你的财还骗了你的身,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殿下也说了,前提是胡七不是世子,而是个骗子!可您至今并不能证明,他的世子身份是假!」鹿宁微微蹙起眉头,觉得他今天有些无理取闹。 「只怕确认他是骗子后,一切都太晚了!」羽枫瑾眸光冷清,面色不悦。 「我自己的选择,自己会负责。就不劳殿下费心了!」鹿宁赌气地说出这番话,便半转过身去面向窗外,不再去看他。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严厉,羽枫瑾放缓了口气,继续问道:「话说回来,你与胡七相处这么久,他可有和你说过身世,或者,什么可疑的言行?」 鹿宁别开脸,冷冷敷衍道:「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调查马帮的事,鲜有聊天的时候。而且,胡七也并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殿下怕是问错人了。」 她还在生羽枫的气——她一向视胡七为知己,不愿无缘无故地怀疑朋友,更不想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 羽枫瑾看出她的抗拒,心中莫名有些难过:「你对胡七……似乎很信任。」 「在灵州大狱中,我险些被狱卒羞辱之际,是胡七拼死护住我的清白。后来,他明明有机会脱身,却留下来陪我赴死。所以,我不愿怀疑他!更不信他会骗我!」鹿宁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十分坚决。 羽枫瑾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叹了叹,却什么都没有说。 ------------------------------------- 道上的积雪已冻成坚冰,马拉着车行在冰上,纵使是宝马良驹也是步履维艰。缓行了一路,马车终于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猛地灌进来,将鹿宁身上的热气瞬间驱散。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咯咯作响。 羽枫瑾拿过一个紫铜手炉,放在她手中,叮咛道:「天气寒冷,回去之后要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嗯。」 鹿宁接过手炉,便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这一段路走了好久,鹿宁双脚沾地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转过身向羽枫瑾一拱手:「多谢殿下相送。」 说罢,便转身往庄楼走去。 「等等!」羽枫瑾忽然出声叫住她。 鹿宁驻足回眸,诧异道:「殿下还有事?」 羽枫瑾凝着她默然半晌,才沉吟道:「我只想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胡七真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一定要来告诉我,明白吗?」 鹿宁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庄楼走去。 一抹红色的倩影,渐渐消失在狂风暴雪里…… ——新的结盟—— 大皇子从瞻云馆离开,坐着马车往往府邸走去。 一路上他心事重重,不知为何许道澄上次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让他这几日寝食难安,竟有些心动。 那道士说得不错,自己若想彻底摆脱刘炳文和皇后,一来要有自己的势力,二来要博得帝心! 这两样说得轻松,做起来确实千难万难! 自己的背后站着两座搬不动的大山:皇后和刘炳文! 所以刘氏一党不敢主动接近自己。王党和夏党的更不会拉拢自己。 至于博得皇帝的心爱,简直是难于登天! 且不说帝心难测,渝帝薄凉、多疑!就算是服侍他多年的双喜公公,和常年荣宠不衰的王肃,渝帝也说翻脸就翻脸,丝毫情面不留! 正叹息间,马车缓缓停下。 随扈走过来打开车门,躬身道:「殿下,府门前有一顶轿子,似乎等待已久!」 大皇子一怔,诧异道:「会是谁来拜访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随扈去而复返。身旁跟着一位八字眉、杏子眼、五柳俘须的男子。 那人走过来向大皇子深施一礼,笑吟吟地道:「殿下,您回来了。」 「顾大人?」看到来者,大皇子更为诧异:「听守卫说你等了许久,可是找我有事?」 顾之礼捻须笑道:「也不算久,老臣听说殿下前段日子病了,所以特地来探望。听到守卫说,您去了瞻云馆,便等了一会儿!」 大皇子对顾之礼此人略有耳闻,知他吃饭前来一定不是探病这么简单。 他款款下车,一抬手:「既然如此,那咱们进去说吧!」 随后,顾之礼跟在大皇子的身后,走进府邸,穿过院子径自来到书房中。一路上的景致,让顾之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二人迈进书房大门,顾之礼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这个陋室吓了一跳: 房中既没有精致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简陋朴实的环境,还不如普通人家的房子。 二人刚刚落座,便有左右前来奉茶。 顾之礼看着面前这杯浑浊的茶汤,迟疑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便立刻放下茶杯。 大皇子看出他的嫌弃,默然道:「顾大人一定喝不惯这种茶吧!我这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来招待您,因为母后不许我奢侈浪费!」 顾之礼叹了口气,唏嘘道:「臣还真没想到,堂堂北渝皇子,竟住在这样的陋室中,喝着这样的涩茶!皇后对您实在太过苛刻了!」 大皇子苦笑道:「我早就习惯了!毕竟她不是我的生身母亲,能将我抚养成人,已是她最大的仁慈了!我怎么还敢再提要求呢!」 顾之礼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刘尚书呢,难道他也不对您施以援手吗?」 大皇子肃然一笑,道:「刘炳文和母后才是一家人,自然不会将我这个外人放在眼中,又怎会管我的死活呢!」 顾之礼忽然容色一正,皱眉问道:「他们如此对殿下,殿下就甘心一辈子这样委曲求全吗?」 大皇子微微一怔,叹息道:「不甘心又能怎样?我虽然身为皇子,却不受父皇的器重,在朝中也没有人脉,所以,除了选择依仗他们,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说完,他垂下眼眸沉沉一叹。 顾之礼却义愤填膺地说道:「殿下此言差矣!不是老夫在挑拨离间,而是老夫实在看不得,殿下受到如此委屈啊! 那刘炳文鲁莽无知、愚蠢至极,完全是凭借着皇后,才能身居高位。皇后虽贵为国母,在圣上心中却毫无分量,若不是念在她抚养殿下的功劳上,皇后这个位子怕早已换人! 所以,他们二人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他们有您啊!他们应该对您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殿下又何须自怨自艾、自轻自贱啊!」 顾之礼的一番慷慨陈词,让大皇子突然怔住,心中竟渐渐澄明起来。 还未等他细想,只见顾之礼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他。 大皇子狐疑地接过纸,展开只瞥了一眼,便惊呼道:「房契?顾大人,您这是何意?」 顾之礼深深叹口气,言辞恳切:「这是老夫新买的一座宅邸,虽然比不上皇宫大内,却也是假山花园,应有尽有!本来老夫买下宅子,也是为了日后养老所用,可今日见到殿下住得如此寒酸,又听您说了这样的话,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想将这宅子赠予殿下,殿下可莫要推辞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八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直勾勾的盯着那张房契,忍不住叹道:「顾大人这份礼实在太贵重了,我如何受得起?」 顾之礼捻须笑道:「殿下不必担忧,这区区薄礼只是聊表心意。日后殿下若是有其他的需要,和老夫但说无妨!」◥..▃▂ 大皇子放下房契,正色问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顾大人今日等候多时,又献上如此大礼,想必定是有事相求吧。」 顾之礼笑了笑,故作疑惑道:「殿下多心了!臣只是一番好意啊。」 大皇子嘴角微微抽动,沉着脸说道:「顾大人,开诚布公的说,我虽为皇子,可手中并无实权,在父皇那里没什么分量,母后又盯得很紧。如果你果真有事相求,那你这礼我不能收!您还是请回吧。」 顾之礼不以为意,却呵呵笑道:「殿下,臣今日来只是来探病,顺便关心殿下,并无他意啊!臣只求殿下,日后能记得臣这片心意就够了。」 大皇子紧紧盯着那张房契,反复咀嚼着他的话,才道:「既然顾大人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下去,就显得见外了,那我便收下吧。」 顾之礼扯起嘴角,向他躬身施礼:「殿下不必忧虑。臣今日诚心而来,并没有其他的心思!不过,殿下日后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义不容辞!」 大皇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喝着茶,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顾之礼识趣,向他拱手一揖:「今日时候不早了,老夫臣多加打扰了!新的府邸里一应俱全,上千名仆役任您差遣,殿下可随时搬过去!」 大皇子放下茶杯,向他拱手回礼:「有劳顾大人费心了!」 顾之礼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 大皇子则看着手中的房契,心中既欣喜又有些忐忑: 欣喜的是,方才苦于没有自己的党羽,这顾之礼就送上门来。 忐忑的是,这么多年,他始终受控于皇后和刘炳文,对于这样从天而降的喜事,他拿捏不准。 想必等皇后知道此时之后,会和自己彻底翻脸,到时候,前面的路就得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 但无论怎样,他都下定决心,要快点成长起来!好彻底摆脱,被人操控的命运! ——新的危机—— 庄楼沐浴着正午的煦阳,皑皑的白雪静静的落积在院中。风吹过后,雪花在空中飘动飞舞。 马帮要在年前将最后一批货物送出京城,送往各地的分号。 托托正带着兄弟们在院中清点。 院子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一片安详与和谐,似乎已被这个尔虞我诈的盛京城,隔绝在红尘之外。 看着满院堆积的货物,鹿宁皱了皱眉头:「今年各个分号索要的货物,似乎比往年少了许多。」 慕容军师捻须叹道:「上次青龙镖局、白虎商行和朱雀钱庄在咱们这里没有讨到便宜,便抱起团来拼命打压马帮。他们从咱们的老客户那里,得知了咱们的经营之道,于是朱雀钱庄出了大量的货款,由白虎商行和各地供应商洽谈,以更高的预付金争取到了更多更好的货物,再由青龙镖局专属运送。 你离开盛京的这段日子,他们已经在盛京占有一席之地。你也知道,一些时令的鲜货,如果他们能更早拿到,并送入京城,他们就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还有一些江南知名的绸缎庄,和酒庄他们已经取得了独家经销权!」 鹿宁黛眉微蹙,冷声道:「马帮树大招风。怕是他们早就眼红了,筹谋这么多年,就趁马帮更换帮主之际,帮内人心涣散,他们好趁机抢占先机,站稳脚跟!」 慕容军师冷哼道:「若是公平竞争也罢!他们先用卑劣的手段,在江湖上败坏马帮的名声,趁机夺走咱们的客户。不但知道了咱们的经营模式,还趁机拿下了咱们的供应商,着实可恶!」 鹿宁心中焦急,可当着弟兄的面前,却只能故作平静:「无妨,等我过几天去他们的商号看一眼,再商讨出一个计策。」 「少帮主!」二人正说话之际,高要匆匆走过来,拱手道:「顾氏父子前来拜访,我让他们等在大厅了!」 听到二人大名,鹿宁脸上顿生厌恶之色:「他们的消息还真灵通!我刚回盛京,他们就立刻赶过来了!」 慕容军师提醒道:「看来是上次你逃婚,让他们的巴结梦碎,所以这次便又来拉拢你了!要不,我去打发他们吧!」 「不必!」鹿宁眉头紧锁,怒冲冲地说道:「我倒要听听,他们还要说些什么鬼话!」说罢,便转身往大厅走去。 鹿宁刚迈进门,就看到遍地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她微微一怔,还未开口,顾纪昀就大步迎上来,寒暄道:「表妹,听闻你回京城了!我们特地来瞧瞧你。」 鹿宁抬手指了指椅子,淡淡地道:「二位大人有什么事,还是坐下说吧!」 说罢,她走到正中间的主位上,一挥衣袖也端坐下来。 鹿宁撇了一眼地上的礼物,开门见山道:「非年非节的前来送礼,该是有事相求吧?」 她对这父子二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也懒得与他们兜圈子。 对鹿宁的直来直往,父子儿子似乎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忤。 顾之礼慈祥的目光凝着她,呵呵笑道:「自你上次不辞而别,老夫对你十分惦念。得知你回来了,就过来瞧瞧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可快要过年了,便从皇上赏赐的礼物中,挑了些你可能会喜欢的。」 鹿宁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果然,二人是为了上次,自己逃婚之事而来。 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和翊王的婚事告吹,想必顾大人一定很失望吧。不过,我已经因为此事得罪了殿下,你们希望的事是不可能了,二位若想再劝,还是省省吧。」 顾氏父子相视一眼。 顾纪昀连忙温言道:「表妹你误会了。我们是听闻了你在灵州的遭遇,所以对你十分担心,便想着过来看看你,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听到这话,鹿宁支着头狐疑地看着他,仍是满脸怀疑。 顾之礼接过话头说道:「哎,你离开的这段日子,老夫也一直在想,的确是我想错了。你一直长在草莽,自由自在惯了,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长在深闺中。所以,的确不该给你过多的要求。」 顾之礼一番掏心肺的话,让鹿宁微微一惊:「顾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纪昀也和颜悦色地说道:「表妹,你不必担心!你上次的不辞而别,虽然刚开始大家都很生气。可后来我们想了想,你这般不管不顾地离去,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后来我们听说了你在灵州的遭遇,便更加心疼担心你,不再怪你!不仅如此,就连翊王殿下,也不曾真正怪过你啊!」 顾氏父子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鹿宁有些措手不及。 她端起茶杯,一边慢慢喝了口茶,一边苦苦思索,这二人怎么突然之间就转性了?莫不是还有后手? 她不动声色,决定再往下听一听。 没想到,顾氏父子却缓缓站起身来,向她客气地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你一直在院子里忙碌,既然我们也看了你,又把东西送来了,就不打扰你了!」 鹿宁见他们今日竟没有纠缠,颇感意外。 她也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又问道:「你们果真没有其他事了?」 顾之礼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气,以前是我不对,我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弥补。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府上看我。」 说着,顾纪昀便搀扶着顾之礼往门外走去,鹿宁也跟在二人身后,将他们送到门外。 苏丙牵来二人的马车,鹿宁目送二人登上马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临行前,顾之礼看着鹿宁,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大家没有责怪你,可翊王殿下确实很受打击。你离开之后,他便躲在山上的寺院中闭关。若不是后来皇上有事叫他回来,怕是到现在他还把自己关在寺院呢。你应该好好向他道个歉!」 听到翊王的事情,鹿宁终于有所动容,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便目送着二人离去,才转身走回院子。 看到鹿宁心事重重地走回来,慕容军师心下一沉,连忙迎上去:「怎么了?可是顾氏父子又纠缠你了?」 鹿宁抬眸看向慕容军师,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对父子今天有些出乎意料,他们非但没有纠缠我,而且还主动关心我,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慕容军师捻须沉吟道:「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鹿宁迟疑地问道:「师傅,你说是他们真的转性了,还是说他们还留有后招?」 慕容军师略一思忖,说道:「如此利欲熏心的人会转性,我是不信!不过,前段时间顾之礼不但入了阁,还攀附上王肃,想必他现在也不需要再利用你,去攀附翊王殿下了。」 鹿宁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是高看他们了!」 慕容军师一拍她肩膀,劝道:「不管怎么说,只要对他们始终保持警惕,就不会被他们利用的!」 鹿宁咬着唇,略一沉吟,犹豫着问道:「师傅,方才他们还说……我离开后,殿下在寺庙中躲了很久,可是真的?」 慕容军师淡淡一笑,喟叹道:「的确如此。殿下的确躲了许久,听说连燕荣和铁霖都不轻易见。」 听到这里,鹿宁心中一窒。 其实这么久以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伤害了许多人。所以,总是心虚的不敢去想,不敢去问。 直到今日,听到顾之礼提及那件事,一切都如洪水一般涌出来,她自知再也无法逃避下去了。 「师傅,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鹿宁终于还是问出口。 慕容军师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大婚当日,新婚夫妇入洞房之后,我们正喝得尽兴。却不料翊王突然怒气冲冲地走出门来,大声宣布,一切都不作数!说完,便骑上马离开。正当我们困惑时,却见花芳仪泪流满面的,从洞房中走出来,在我们几番询问下,才将你让她替你出嫁的事情和盘托出。」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八章 怅望不如河鼓星(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面露奇色:「老板娘?她因何会出现在洞房?」 「这件事翊王没说,我们也不得而知。」慕容延钊摇了摇头,又道:「只是这件事过后,翊王殿下和老板娘的关系大不如从前了。」 鹿宁蹙着眉沉吟了许久,忽然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当初我给翊王殿下的信,被花芳仪拿去了。她看到了信的内容,便趁机想要将生米做成熟饭。」 「呵,可惜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将殿下越推越远了。」慕容延钊鄙夷地哼了哼。 鹿宁却叹了口气,有些自责:「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欠考虑,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我又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慕容延钊问道:「我是指你和殿下。」 鹿宁没说话,而是负手往院中走去,慕容延钊静静等在一旁。 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景致,良久,他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沉静地说到:「身世已然如此,我与殿下再无可能了。」 「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吗?」慕容延钊又问道。 鹿宁抿抿嘴唇,轻轻地呼了一ロ气:「他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在灵州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现在我是我、他是他。再无任何牵扯。」 「你这样做,是不是和那个胡七有关?」慕容延钊沉吟着开口,声调压得比较低沉,措辞也更慎重。 一怔过后,鹿宁从怀中拿出那份合婚庚帖,放在慕容延钊的手上:「忘记说了,我和胡七已经定下婚约。劳烦师傅将这件事尽快告诉兄弟们。不过,婚约虽然定下,我们却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所以大家也不必操之过急,只要都知道这件事便好。」 慕容延钊看着大红的合婚庚帖,眉头微微一抖,似乎看穿了鹿宁的心事,便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鹿宁松了口气,找了块平坦的石块坐下,从树下又挖出一坛酒,立刻敲开泥封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 「你知道吗?」慕容军师也一撩袍子坐下,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当我收到你的信件之后,立刻交给了翊王。他担心你的安危,便一手策划了这次的远行,才能及时出现在灵州。所以,他心中还是在乎你的。」 鹿宁喝酒的手顿了一下,却还是一语不发地给自己灌酒。 他能及时出现并英雄救美,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此时此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除了感动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为由沉默。 鹿宁抱着双膝,仰望湛蓝无比的天空,幽幽叹道:「走了那么多地方,为由盛京的天总是灰蒙蒙的,越看越让人心烦。」 「既然不喜欢这里,又何必回来?」慕容延钊问道。 鹿宁抱着酒坛,苦笑道:「是胡七央求我回来的。」 「胡七?」慕容延钊笑了笑,问道:「他的一句话就能让你动摇,看来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比你自己想的要重。既然如此,为何不试着和他交往一下?这世上可不是只有翊王一个男人,值得你托付。」 听到这话,她脸上瞬间闪过抗拒的表情,随后,她转过话题:「有件事我要和师傅商量。胡七他想到马帮来暂住一段日子,你觉得如何?」. 慕容军师微微蹙眉,却轻声笑道:「你是少帮主,这件事你来定吧。」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鹿宁见此时风雪已停、艳阳普照。便站起身来,骑着雪绒,打马往瞻云馆跑去。 然而,瞻云馆内却空无一人,胡七并不在他的厢房中,可门口的御守司却说,并未见到他离开过。 鹿宁以为,他定是又找了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吹笛子,便在馆驿里四下寻找。 瞻云馆的后花园连着一座低矮的山坡,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松林,早已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雪地上有一串清晰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至树林深处。 鹿宁顺着脚印往里面走去,才走了一会儿,脚印就消失了,可是四周却不见一个人。 正纳闷儿之际,她忽然瞥见不远处胡七的身影,他在和一位青衫男子密谈着什么,两个人皆是神色凝重。 鹿宁想要走过去,却还是止住了脚步。她微微一迟疑,便悄然无声的离开了瞻云馆。 ------------------------------------- 天边的晨星才刚刚消隐,雄鸡就开始啼唱,大路上洒满黎明的寒光。 睡梦中的少女迷迷糊糊中,被院中的说笑声吵醒。鹿宁慵懒地睁开双眼,随手披上狐裘走到窗边,探出身子往外看去。 一场大雪突然而至,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她伸出手接住轻舞飞扬的雪花,冰凉的寒意直逼心底。 可一大堆人堆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他们中间还围着一位白衣胜雪的青年。 「胡七?」看到来访者,鹿宁有些诧异。 正巧胡七说话间一抬头,瞧见窗口探出的半个身子,向她挥了挥手:「小鹿,早!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院子里的人也纷纷向鹿宁招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 鹿宁心下愈加好奇,扬声问道:「你们这么早,围在这里干什么?」 胡七抬眸看向鹿宁,脉脉一笑:「快过年了,我带了些礼物来看望马帮兄弟!大家对我们的相识过程好奇,我就给他们讲讲,你当初是如何-勇斗狼群的……」 「没错!」胡来兴致勃勃地接过话题:「少帮主一个人和狼群斗智斗勇,救出了世子,让兄弟们都十分佩服!」 范统也兴奋地附和道:「世子正和我们讲,灵州大闹法场的事迹呢!没想到,当时的场面如此惊心动魄!」 鹿宁斜倚窗棂,薄斥道:「你们别听他说,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你们在院子里不冷吗,怎么不进去说?」 高要向她一挥手,扬声笑道:「少帮主放心吧!世子带了许多东西过来,我们搬了好几趟,出了一身汗,一点都不冷了!」 鹿宁见大家正兴致勃勃,也没有多说,便关上了窗子。不过一会儿,她梳洗完毕后,才翩翩走出门来。 胡七见她要出门,便立刻迎上去:「小鹿,你要去哪儿啊?」 鹿宁一边命人去牵马,一边说道:「我今日要出去办点事儿。」 胡七朝她眨眨眼,笑道:「那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在瞻云馆整日闲着也无事,和你出去还能看看盛京的景致。」 鹿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行吧,那咱们一起走吧。」 ------------------------------------- 绚烂的日光,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和色彩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 鹿宁和胡七信步走在,盛京最繁华热闹的街上,路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的人们,携着一股香风奔驰而过。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频频传出悦耳的歌声和肆意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 二人如鱼儿般欢快的穿梭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东看西看,胡七脸上神采飞扬,看到什么新鲜的,都忍不住停下脚来看两眼。 「那是卖什么的?怎么围了那么多人?」胡七在一个彩棚前驻足。 「你等着。」鹿宁拍了拍他肩膀,便挤开人群冲进去。 不一会儿,她抱着一袋光彩鲜明、饱满圆润的柑橘,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胡七拿过一个柑橘把玩,奇道:「不就是普通的柑橘吗,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买?」 鹿宁纤手剥开一个橘子递给他:「他家的橘子,可是每天现摘现卖的,不但新鲜,而且滋味很足。」 一股香甜的气味直冲口鼻,胡七赞不绝口:「果然好吃!」 鹿宁将手中的橘子、吞了下去:「每到冬季我就忍不住想吃橘子,而且一吃就停不下来。以前,我义父为了让我冬季能吃到最新鲜的橘子,还特地在院子中种了一棵橘子树!」 胡七笑吟吟的看着她,打趣道:「真看不出来,你会这么贪吃!」 鹿宁又掰了一块橘子塞进口中,嗔道:「贪吃的是托托,一个冬天结的果实,他能偷吃一大半!每年冬天,我俩都会为橘子打一架!」 看着她此时脸上神采飞扬、心满意足的样子,胡七恨不得将她喜欢的东西,统统找来都送给她。 「咕噜」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鹿宁微微一怔,看了胡七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胡七摸着肚子,尴尬地笑道:「一大早就跑去庄楼,我还没吃东西呢!」 鹿宁几口吃完橘子,指着不远处说道:「前面有一家八仙酒楼,他家的酒菜很有名。走,我请你吃饭!」 说罢,二人便走进路旁的一家二层酒肆,楼上的招牌上写着「八仙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还没进门去,就能闻到浓郁酒香,混合着肉香之气扑面而来。 二人临窗而坐,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耳边传来身旁酒客们,市井粗鄙的调笑声。眼望着大门外,悠闲来去的行人,心中顿觉惬意。 三碗酒下肚,二人眼中已有了朦胧的醉意。 胡七放下酒碗,啧啧赞叹道:「难怪世人都向往能到盛京来,这里物产富庶、人丁兴旺,好一派泱泱盛世之景!我看每个百姓,都挂着一张惬意的笑脸!估计我再呆段时间,也会迷上这里而舍不得走了!」 鹿宁剥一瓣橘子放在酒中,幽幽叹道:「所以,虽然皇帝富有天下,他却只能呆在十里见方的红墙之中。要我说,百姓才是真正富有天下!」 「说得好!我敬你一杯!」胡七双眸一亮,举杯碰了下她的杯子。 放下酒杯,胡七意味深长地说道:「红墙中的日子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却残忍冷漠。尤其这次灵州一行,虽然险象环生,却让我对自由更加渴望。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摆脱开朝堂的一切,随你们一起闯荡江湖、游历天下!」 鹿宁托着腮,深深盯着他,心中忽然想起翊王说的话。 虽然她很不想怀疑身边的朋友,觉得这样很不仗义。可翊王的话,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横亘在心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这个世子倒是挺有意思!有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尊荣,却拼命地想要挣脱这一切。」 胡七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自小衣食无忧自然是好事,却也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烦恼。我不想像那些为了皇位,整日谨小慎微、步步惊心的人一般活着!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啊,像我现在这样快乐自在,才有趣!」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鹿宁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鹿宁心头一颤:不知为何,她心中的那根刺,让她忽然觉得,胡七这话里有话,似乎在指向翊王。 她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换个话题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突然带着这么多礼物过来?我看你不止是探望这么简单吧?」 胡七微微一笑,向她眨了眨眼:「过几天,我就要搬进这个院子了。一个陌生人突然过来,想必大家都会有些不习惯。所以,我今天就给兄弟们带来些礼物来,和他们提前热络一下。」 鹿宁会心一笑。打趣道:「原来是来贿赂他们,给他留个好印象啊。」 与胡七说话时,她总是不时地看向街对面,生意兴隆、人来人往的白虎商行。 胡七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奇道:「小鹿,你方才一直在往街对面看,你究竟在看什么?」 「白虎商行。」鹿宁放下酒杯,低声说道:「他是我们的死对头,我听说他们为了和马帮抗衡,在有马帮分号的城镇,都开了他们自己的分号,所以我就来看看,他们究竟藏着什么名堂!」 胡七看了眼对面的商号,轻声问道:「坐在这里看能看出什么来,要不我陪你进去探一探?」 鹿宁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我怕他们有人能认出我来,毕竟我们曾有过矛盾,所以一时不敢冒进……」 胡七轻摇折扇,笑道:「那不如我替你去吧!」 「你?」鹿宁上下打量他一眼,继而笑道:「嗯,他们这些商号,一向看人下菜碟。你这一身富贵的,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胡七微微一笑,说道:「说罢,我该怎么做。」 鹿宁从身上拿出一张纸,铺陈在桌面上,又四下看了看,才低声说道:「你需要冒充一名大官的随扈,假借着要给渝帝以及朝中重臣送礼的由头,将这份礼单给他们看。并让他们尽快确认下来,这单子上哪些他们能弄到、哪些弄不到。记住,你一定要反复强调,自己急用、却不差钱,催促他们确认交付的时间、结账的方式……总之,要尽量多打听一些他们的消息!」 「放心吧!」胡七折好礼单贴身而放,向她笑了笑:「装别的我没经验,装我身旁的侍从,绝对没问题!」 「小七!」鹿宁嚯地站起身来,担忧地凝着他,嘱咐道:「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千万别和他们发生冲突!不管发生了任何问题,你立刻抽身跑出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胡七脉脉看着她,唇角一勾:「有你这么关心我,我是不会有事的!」 说着,便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 鹿宁紧张的盯着胡七,看着他从二楼走到一楼,出了大门往街对面走去。 刚走到白虎商号门口,胡七忽然驻足,回眸看向鹿宁,向她灿然一笑,才潇洒的迈进门去。 鹿宁的一颗心悬紧,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大门,生怕胡七出了什么差池,而被自己错过。 看得久了,双目有些酸涩,她转过头来喝了一口酒,又再次望过去。 忽然之间,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看上去甚是眼熟。 那位器宇轩昂、英气逼人的男子,正在悠悠逛逛。 一身做工精美的雪白锦袍,看上去非富即贵,腰间的别着一柄长剑,看得出他是个习武之人。 他侧过脸时,鹿宁看清来者面目,终于会心一笑。 她站在栏杆处,刚要高声叫住燕荣。 却见不远处一个少年,慌慌张张的冲开人群跑来,竟一把抱住燕荣的大腿。 燕荣站住了脚,皱着眉头俯视着这个一脸稚嫩、眼神惶恐的少年。 少年战战兢兢地叫道:「大爷,救救我!有人要打死我!」 燕荣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满身富贵、肥头大耳的男子拿着一条皮鞭,气喘吁吁的推开人群走过来。 男子站在燕荣的身边,指着他脚边的少年,怒骂道:「你个小贼,竟然敢偷我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便挥起鞭子,径自往少年身上抽去。 少年躲闪不及,只顾护着头,大敞四开的后背,被那男人狠抽了几鞭子,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周围的百姓方才还在可怜这个少年,听到他是小偷之后,便是满脸的鄙夷,纷纷闪身退了几步,生怕被鞭子抽到,谁也不想管这闲事。 那少年泪流满面,不停地求饶道:「大爷,您别打了,我真没偷东西啊!」 胖子似乎也打不动了,便插着腰,喘着粗气骂道:「小贼,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撒谎!我亲眼看到,你拿走我的钱袋跑掉,我可没冤枉你!」 说着,他又举起鞭子,朝着那少年劈下去。 燕荣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够了!这里是天子脚下,岂容你当街伤人?」 胖子瞥了一眼燕荣,不屑地叫道:「你是谁啊?竟敢多管本大爷的闲事?」 燕荣一字字冷冷说道:「大内金甲卫统领,燕荣!」 胖子显然一怔,张口结舌道:「既然你是当官的,那可得为我做主!」 少年躲在燕荣身后,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这位大老爷,我真没偷东西,您要相信我啊!」 燕荣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又抬眼看向胖子:「你们各说各话,都难以服众!如果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偷了你的东西,我就替你做主!如果不能的话,我就治你一个无故伤人的罪名!」 那胖子眼珠一转,指着少年叫道:「搜他身!他身上肯定有我的钱袋!」 燕荣看着他,不以为意地问道:「你钱袋里有多少银子?」 胖子张开一只手,昂然道:「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 燕荣看着胖子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冷冷一笑。 随即,他一把拎起少年,便当众开始搜他的身。 少年虽然满脸不情愿,却又惧怕燕荣的威严,只好扭扭捏捏的任他搜身。 不过一会儿,燕荣搜出一个空的钱袋子,他煞有介事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转头向胖子说道:「他身上只有这个空钱袋子,里面没有银子!」 胖子立刻指着钱袋子,大声叫道:「对,对!那钱袋子就是我的!不信你看看它里面绣着一个王字,我姓王!」 燕荣翻了翻钱袋子,点点头道:「确实有个王字!」 围观的百姓见真相大白,开始不假掩饰地指责起那个少年。 「不过……」燕荣摸了摸鼻子,忽而笑道:「这钱袋子里并没有银子,所以你不能证明他偷了你的银子!只能证明他偷了你的钱袋子!」 围观的人中只有少数几个跟着点点头,大多数人如胖子一般,顿觉义愤填胸,纷纷指责燕荣有失偏颇。 「你!」那个胖子指着燕荣的鼻子,嚷嚷着:「你想包庇小偷吗?别以为你是金甲卫统领就了不起!这里可是天子的脚下,我可不怕你!」 顿了顿,胖子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肯定和这小贼一伙的!你们一个负责吸引我的注意力,一个负责转移财务!走,咱们去见官!」 说着,胖子一把抓过燕荣的手就往外拉。 燕荣但笑不语的站在原地,任凭胖子拽了半天,大冷天里出了一身臭汗,可燕荣却纹丝未动。 胖子火冒三丈,撒泼似地向周围人大喊道:「有哪位好心人去请官府的人,来逮捕这个冒充官爷的小偷!」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已蠢蠢欲动,准备前去报官。 可燕荣却依旧风轻云淡,丝毫不觉慌乱,似笑非笑的瞧着盛气凌人的胖子。 正当众人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得理不饶人的胖子身上时,燕荣却一把拎起一旁鬼鬼祟祟的少年,哈哈大笑道:「你们真以为我那么好骗吗!就凭这套老把戏,还想偷本大爷的银子!」 少年猛地一惊,连忙将手缩进袖子里,惊恐地说道:「官爷,您这话我可听不懂!我……我不是小偷啊!是……是那个胖子!」 少年一直支支吾吾,却突然指着一旁的胖子。 燕荣和所有围观者的目光,立刻转头看向胖子,那胖子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 燕荣反应极快,一抬脚踹向胖子腰窝,那胖子痛吟一声,一屁股摔到在地。燕荣这一脚用了十分的力气,胖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再也站不起来了。 少年趁机连忙挣脱开燕荣的手,拔腿就跑。 却不料燕荣眼疾手快,这边刚刚放倒胖子,转身就一把揪住少年,另一只手钳住他缩进袖中的手,狠狠一用力。 少年「哎呀」一声,立刻松开手,一个黑色金边的钱袋子忽然掉落在地。 围观的百姓登时大悟,一拍脑袋,开始纷纷唾骂起两个贼人。 「小贼!」燕荣弯腰拾起钱袋子,塞进腰带里,得意地讥讽道:「这点伎俩也敢骗爷的钱!」 二人见逃脱不掉,终于放弃挣扎,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认罪:「爷饶命啊!是我们两个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饶我们这次!」 燕荣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着两个人,眼中满是嫌弃:「你们这种小贼,竟敢在天子脚下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还瞎了狗眼,偷到本大爷头上!今日若是饶了你,岂不是天下贼子都心存侥幸?今日爷爷定将你们尝尝诏狱的厉害!」 说着,燕荣也不顾二人求饶,便连拉带拽,带着二人拨开人群,直奔御守司。 好戏落幕,围观的百姓骂了几句,也随之悻悻散去。 原地却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望着燕荣挺拔的背影,眼中满满的不服气。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一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场大雪突然而至,才刚过正午,天色已渐渐凉了下去。街上驻足的那位少女,撑起一把油纸伞举步前行。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陡然从头顶传来:「芊芊!」 少女站住脚,挪开纸伞,抬头望去。 只见酒楼的二楼,探出半个娇俏婀娜的身子,一双妙目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少女既惊又喜,高声惊呼道:「鹿宁?怎么是你?」 鹿宁朝她挥着手,喊道:「外面下雪了,你快上来!我这里有酒喝!」 少女听到有酒,立刻嫣然一笑,收起纸伞,双足点地,纵身一跃,飞上二楼。 路过的小二,被这位从天而降的少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抬眼打量起来:这少女不但身手轻盈的似一只猫,连长相也有几分猫咪的模样。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莹白得有些透明。 一双娇嫩的烈焰红唇,美艳而风情。 细细的眉梢下一点黑痣,一双猫一般的眸子,娇俏中带有一丝野性,让人百看不厌。 她个子比鹿宁要娇小一些,一袭玄色长裙下,露着一双鲜红的绣鞋。 乌黑发亮的发髻上,别着一朵很显眼的黑玫瑰。 鹿宁与少女相见后,忍不住开心的拥在一起,恨不得高兴得跳了起来。 少女兴奋地叫道:「上次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你!」 鹿宁也欢声叫着:「刚才我在看热闹时,就注意到你了,只是一直不敢确认。人群散了,我才发现竟真的是你!」 少女作势打了她一下,嗔道:「讨厌,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不理你了!」 鹿宁拉着她连忙坐下,拿过一个新杯子,为她斟酒:「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天下第一侠女呢?算我不对,我自罚一杯!」 说着,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沐芊芊目光炯炯的看着鹿宁,兴奋地问道:「鹿宁,听说你做了少帮主!怎么样,好玩儿吗?你是不是整日号令群雄、叱咤风云?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吩咐、任你差遣?」 「我是少帮主,又不是皇帝!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鹿宁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你呀,真是一点都没变!」 沐芊芊撇撇嘴,一脸地不屑:「什么都不能做,那当这少帮主有什么意思!」 鹿宁笑了笑,为她斟了杯酒,轻声问道:「对了,你怎么来盛京了?你是来这里玩儿,还是……做你老本行呢?」 沐芊芊脸色忽然黯了一下,又嘻嘻笑道:「天下之大,我这个侠女自然是四海为家啦!有钱就多玩玩,没钱就做回老本行呗!」 鹿宁迟疑了一下,问道:「对了,你师兄呢?以前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怎么今日不见他陪着你?」 这个问题,一下子吹散了沐芊芊眼中的神采。 她闪躲的目光中,似有一丝伤感却转瞬即逝,又换上没心没肺的笑容:「以前那是他总缠着我!现在我能自己闯荡江湖了,自然就不需要他了!」 说话间,桌上的酒坛已空,鹿宁立刻叫酒博士又送来一坛酒。 两个小姐妹一边畅谈,一边对饮。二人酒量不相上下,接连豪饮了五碗,才放下酒碗,脸上却没有一丝醉态。 过往的小厮,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心中油然升起莫名的佩服:这样的酒量,可是连男子都少有的! 沐芊芊酒足饭饱,看了看桌上的杯盘狼藉,忽然「咦」了一声:「这怎么还有一个杯碗,莫非你和别人一起来的吗?」 「糟了!」鹿宁嚯的站起身来,抓着栏杆,紧锁眉头往对面瞧去。 正在此时,白衣如雪的胡七恰好走出门来。 他遥望着街对面,撞上凭栏而立的少女,担忧而焦虑的眼神,微微勾起嘴角粲然一笑。 随即,他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油伞,披上银色的狐裘,大踏步走过来。 鹿宁看到安然无恙的胡七,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瞥之间,却发现沐芊芊也凑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你……你在看什么?」鹿宁被看得有些心虚。 沐芊芊眼珠一转,笑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看上去好不一般哦。」 鹿宁白了她一眼,嗔道:「你瞎想什么呢!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沐芊芊满面失色,扁着嘴嘟囔着:「好可惜哦!害得我白期待了!」 鹿宁有些诧异:「你期待什么?」 沐芊芊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盈盈笑道:「我可听说了你的江湖招亲令,还以为这位公子,就是你选的夫君呢!」◥..▃▂ 鹿宁双颊火辣辣的,急忙解释道:「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二人正说话间,胡七已经款款走上楼来,他瞧见说说笑笑的二人,微微一怔。 继而,他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小鹿,这位姑娘是哪位啊?」 鹿宁和少女这才安静下来,齐齐看向胡七。 未等鹿宁开口,少女先主动介绍道:「我叫沐芊芊,天下第一侠女!」 见面前的少女全身充满朝气,胡七一拱手,彬彬有礼地介绍道:「在下胡七。今日能见到天下第一侠女,是胡某的荣幸!」 「算你会说话!」沐芊芊听到赞扬,立刻眯起眼一笑,一脸的得意。 鹿宁拉过椅子,向二人笑道:「别站着说话了,快点坐下吧!」 胡七识趣地打横坐在一旁,让鹿宁和沐芊芊对面而坐。 刚一坐下来,鹿宁连忙问道:「小七,事情办得如何?」 胡七殷勤的为二人添酒,徐徐说道:「我一踏进门去,他们就十分热情地过来招待我。待我表明身份之后,他们更是满面堆欢,立刻让掌柜的亲自来接待。」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那张礼单,笑道:「一番交谈下来,他们并没有怀疑我的身份。反而十分配合地回答了我的许多问题!」 鹿宁急忙拿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惊叹道:「礼单上的东西,他们竟全能找到?」 胡七喝了一口酒,点点头:「没错,我甚至提了一些礼单上没有的东西,掌柜的都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他们不但向我保证了交货的时间,还承诺可以只交部分定金。我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前去找他们的客人不在少数!」 放下礼单,鹿宁幽幽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在灵州呆的这段时间,他们竟进展得如此迅速!这件事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沐芊芊滴溜溜的双眼,在二人脸上跳来跳去,听得云里雾里。 听了半晌,她一拍桌子,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鹿宁停下来,忧虑的看着沐芊芊,低声说道:「哎,马帮现在……怕是摊上大事了!」 沐芊芊一怔,压低声音说道:「哦,我在江湖上,也听闻一些关于马帮不好的传言!我本来还想着在盛京办完事儿,就去南疆看看你们呢!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你了!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宁喝了一口闷酒,皱眉叹道:「哎,此时说来话长,改日我再和你详细说说!不过,你方才不是说到盛京来游玩吗?怎么又改口说办事了?」 沐芊芊一惊,立刻捂住了嘴,连连摇头:「没……没什么事!」 鹿宁见她神色慌张,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和你师兄有关?」 「你怎么知道?」沐芊芊惊呼一声,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连忙捂住嘴。 鹿宁苦笑着摇摇头,浅抿了一口,却垂眸不语:对于沐芊芊师兄的事,她不想问,也不想管。 因为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一丝好感! 沐芊芊为鹿宁倒了一杯酒,娇声道:「对了,你在盛京呆得日子也不短了,可认识一些朝廷的大官啊?」 鹿宁一怔,狐疑的问道:「你问这个干吗?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沐芊芊撅起嘴,嘟囔着:「你当了少帮主之后,怎么疑心这么重啊!我只是很好奇,所以问问你啊!」 鹿宁支腮沉吟着:「嗯,算是认识几个,不过交情不深。」 沐芊芊双眸一亮,立刻问道:「那你可认识御守司的人?」 鹿宁猛然一怔,脑中立刻想起了色胆包天的王璟,和不苟言笑的阮浪。 她心下思忖着:以自己对沐芊芊的了解,她这样问,肯定是遇到了麻烦的事儿,想让自己帮忙。 可王璟和自己仇深似海!那阮浪和自己交情不深,上次夜探诏狱又被他一路追杀,自己着实也帮不上。 想至此,她垂下眼眸,淡淡道:「御守司位高权重,岂是我能结识的!」 沐芊芊失望地叹了口气,又立刻问道:「方才在街上的热闹你看到了吗?」 鹿宁端起酒杯点了点头。 沐芊芊笑靥如花:「那你可认识那个当官的?」 鹿宁轻蹙眉头,狐疑道:「你是说燕统领?」 「你果然认识!」沐芊芊开心地一拍手:「快给我讲讲他!」 鹿宁一挑眉头,奇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沐芊芊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宁儿,你就和我讲讲那个燕统领吧!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想要结识他嘛!」 「有意思?」鹿宁一扯嘴角,哂笑着:「你该会不会是看上燕统领了吧?」 沐芊芊一怔,立刻洋洋得意道:「哼!我可是天下第一侠女,怎会看上他呢!我只是对他比较好奇,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罢了!」 鹿宁一挑黛眉,轻声笑道:「如果你想结识他,我可以帮你引荐啊!不过若是你有别的心思,燕统领是我的朋友,你可别打他主意哦!」 对于这个沐芊芊,鹿宁太了解了:她想打听一个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沐芊芊瞪着圆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怒道:「好你个鹿宁!他是你朋友,我就不是你朋友了吗?你重色轻友!」 鹿宁支着腮,玩味地笑道:「芊芊,我猜他方才说的话,或许激怒你了。不过我告诉你,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的!你还是死心吧!」 沐芊芊立刻板起脸,气哼哼地道:「鹿宁!你竟然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她站起身,一脚跨过栏杆,朝着下面纵身一跃。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一章 俏女贼大闹盛京(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芊芊姑娘!」胡七一声惊呼,立刻探出身子去抓。 可除了一阵香风,却什么都没有捉住。 等他再往下看时,熙攘的人群中,哪儿还能见到沐芊芊的身影。 胡七跌坐在一起上,缓了好半天,才道:「这位芊芊姑娘真是像风一般的女子,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鹿宁嗤的一笑,幽幽道:「这是自然!芊芊若没有天下一绝的轻功,怎敢自夸天下第一侠女!」 胡七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方幽幽叹道:「这位姑娘真是长得像只猫咪,性格也是极像!前一刻还在撒娇,下一刻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不过还是十分天真可爱!」 鹿宁歪着脑袋,打趣地说道:「看来,小七对芊芊很有好感啊!」 胡七微微一笑,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不仅仅是芊芊姑娘,这江湖中的女子,果然都各有各的滋味,比沉闷的大家闺秀,要有趣鲜活得多!」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额就别,轻声笑道:「看来小七果真对江湖情有独钟!」 胡七喝了一口酒,忽然又问道:「小鹿,既然芊芊姑娘是你的朋友,你方才这样对她,她会不会真和你生气?」 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心吧,芊芊的性格像个孩子,不会和我真生气的。而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胡七挑了挑眉头,诧异地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说了,以芊芊姑娘的功夫,根本不是燕统领的对手,为何还要拦着她?」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芊芊根本不是想结识燕统领,只是想捉弄他而已。她捉弄人,只要逃得快、行动快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好功夫啊!」 胡七此时更加好奇,忙追问道:「芊芊姑娘究竟要对燕统领做什么,会让你这么紧张?」 鹿宁沉吟了一下,才自嘲道:「她的故事,我日后再说给你吧。不过,其实我告不告诉她根本不重要。芊芊想要找的人,从来没有找不到的!只是燕统领对咱们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纵容芊芊这么做!」 胡七转头看了看日头,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往回走吧!」 说着,二人便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去。 走出八仙楼,刚刚转过街角,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锣鼓喧嚣之声。不过一会儿,就有上百名官兵,将过往的百姓拦至道路两旁。 百姓们以为是有天子出行,便纷纷驻足观望。 胡七和鹿宁被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只好也站在原地看热闹。 只见一行官兵,护送着数十个大箱子,浩浩荡荡的从路中间经过。 胡七忍不住问道:「这么大阵仗,是在干什么呢?可是天子出行?」 旁边看热闹的老百姓,立刻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不是天子出行!是皇子乔迁新居!前几日刑部侍郎送给大皇子一栋宅子!今日是良辰吉时,大皇子正忙着搬家呢。听说,那顾大人不但送了宅子,还送了几十箱金银珠宝,庆贺乔迁之喜呢!」 话音刚落,只见队伍的末尾,跟了一顶豪华精致的轿子,跟在轿子旁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靛色锦袍的正是顾纪昀。 他如帝王般,傲视着身旁如蝼蚁般的百姓,脸上难掩得意。 目光落处,他忽然瞥见挤在人群中的鹿宁和安南世子,不由得微微一怔。 随即,他向鹿宁微微颔首,便昂起头颅扬长而去。 胡七凝着鹿宁,试探道:「马上的那个男子,与你相识?」 鹿宁垂眸沉吟了一下,淡淡道:「算是吧,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不太熟悉。」 看到顾氏父子与大皇子走近,她心中反而十分释然:难怪父子二人不再纠缠自己了。看来如今不但攀附上了王肃,还有了大皇子撑腰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不和自己过不去,自己也不必再费心和他们周旋了。 ------------------------------------- 红日高悬,残云如席。 新宅邸里搬家的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大皇子闲闲端坐在花厅中,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御赐的龙团胜雪,满面的喜色毫不遮掩。 搁下茶,他得意的举目四顾:这偌大的府邸,比他以前的府邸,要大上两倍有余。整座府邸被装修得金碧辉煌、宏伟壮观。 院子里修筑了数不清的亭台楼阁,不但名称雅致、富于诗意,屋子里面更是装修得富丽堂皇、幽雅舒适。 府邸内还修建了一个巧夺天工、宛若仙境的花园,园内人工堆土叠山,各地的花竹奇石,都聚于此山。 山上建有一殿二亭,还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成的湖,湖中作堤接亭,又于堤上架一道桥梁入湖。 看着眼前的景致,大皇子忍不住啧啧赞叹:顾之礼说得没错,这里与紫微宫相比,虽然稍显逊色,却是天下无二的豪宅! 正在此时,顾之礼满脸堆笑的走来,向他深施一礼:「殿下,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大皇子连忙站起身来,向他一拱手,客气地笑道:「顾大人不但赠送宅邸,竟还拨冗前来帮忙,真是太辛苦你了!」 顾之礼躬身一揖,态度谦卑:「能为殿下略尽绵力是微臣的荣幸,殿下千万别客气!只是不知,您对这座府邸是否还满意?」 大皇子哈哈一笑,脱口赞叹道:「顾大人眼光如此好,您选的府邸,我怎会不喜欢呢!」 顾之礼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放在厅内十多个大箱子,殷勤地说道:「殿下,微臣略备了一些薄礼,以庆贺您的乔迁之喜。」 大皇子会意,提步走过去。 顾之礼立刻的将箱子一一打开,放眼望去,箱子里面清一色的,都是昂贵精致的珠宝和瓷器。 大皇子净白的脸上,堆满掩不住的笑意,不由得频频点头:「顾大人真是有心了!有了这些,想必这宅子更能增色几分!」 顾之礼连忙躬身一揖,逢迎道:「殿下能满意,微臣就知足了!日后殿下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微臣即可,您千万别客气!」 大皇子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地说道:「顾大人的心意,我记在心里了,必不会忘记的!」 顾之礼打开门,恭敬地说道:「殿下,要不要臣陪着您四处转转。您若有哪里觉得不满意的,臣好派人来修改一番!」 大皇子走到门口,抬手笑道:「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说罢,顾之礼便跟在大皇子的身后走出门去。 二人信步在偌大的府邸闲游,说着不咸不淡、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大皇子站定在假山上,一览如诗如画的美景,深深吸口气,顿觉心情舒畅: 他长大到现在,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似乎这个新的宅邸,便是一个新的开始。是他摆脱皇后和刘炳文,自力更生的新开始! 顾之礼见他此时心情愉悦,望着眼前的美景,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殿下一个人住着实有点孤独,若能有几位美眷相伴,那才是天上人间啊!」 大皇子一怔,忽然想起了潇湘别馆的寒烟,不由得畅想着:他说的没错!如果能把寒烟接进来,二人就在此生活,那岂不是神仙美眷般的生活! 可只一瞬间,他想到了渝帝和皇后,目光渐渐变凉:「这样的生活只能想想罢了,父皇和母后都不曾将我的婚事放在心上。怕是我也会像翊王那般,到了而立之年,却还是孤家寡人吧!」 顾之礼瞧出大皇子似有心事,他微微勾起嘴角,试探道:「翊王怎能和殿下相比呢!想必是皇上太过繁忙,没顾得上此事,不知殿下可否有中意的女子,或许臣可以帮您,向皇上提及一下!」 「果真如此吗?」大皇子立刻双眸一亮,此刻的他对顾之礼已十分信任。 顾之礼捻须呵呵笑道:「若能替殿下解忧,老臣一定尽力!」 大皇子不疑有他,立刻掏心掏肺的将寒烟之事,向他和盘托出。 可故事讲完,顾之礼并没有给他期待中的回应,反而是将眉头微皱起来。 他心下一沉,急忙问道:「果然是太为难了吗?」 顾之礼捻须沉吟许久,才平和地说道:「殿下的烦恼臣知晓了。恕臣直言,您身份尊贵,将来又极有可能是皇位继承人,您的妻子便是将来的国母。可这位女子出生风尘,皇上和皇后必不会同意的!」 大皇子神色黯然,喃喃道:「果然如此!倒是我妄想了!」 「殿下莫急!」顾之礼语调一转,又道:「您想让她当正室那是难上加难,可若只是将她接进门来,做一方妾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皇子一怔,却面色有些为难:「妾室?这样做不是太委屈她了?我是一心想让她做正室的……」 「殿下!」顾之礼连忙劝道:「您若执意而为之,别说是臣,就算是首辅大人帮您说话,怕也是迎来雷霆大怒,这对您可十分不利啊。不如您退一步,先将她接进门来,日后再做打算!」 大皇子思忖再三,终究还是被他说服:「顾大人所言极是!目前来说,还是将她接过来才最重要,至于名分的事,就等日后再说吧。只是……父皇和母后,会同意让她进门做妾室吗?」 顾之礼呵呵一笑,捻须道:「如果您这样直接去提,他们非但不肯,或许还会一怒之下,将那女子赶出京城!不过,臣说过愿意替殿下解忧,所以臣有一策,或许可以一试!」 「哦?什么计策,大人快快讲来!」大皇子立刻神色一震,甚是急切。 顾之礼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让这个风尘女子入门,自然是行不通的。不过,若是让殿下先娶一位名门闺秀做正室,倒是有可能的。」 大皇子一惊,皱眉道:「娶别的女子?那我喜欢的人怎么办?这办法,并不能解决我的难题啊!」 「您先别急!」顾之礼温和的继续劝着:「哪位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您是皇室宗亲,身边日后也必然少不了女子。自然是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您可以先娶一房正室,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名女子接进门。到那时,皇上皇后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背着手来回缓缓踱步,面色十分纠结,看上去心中似乎仍有迟疑。 顾之礼也不急,趁机继续说道:「殿下,让您娶名门之女可是为了您好!这事往俗了说,您妻子身后的势力,日后便是殿下身后的势力啊。这对您来说有益无害。能让您迅速在朝中站稳脚跟,而不再受刘炳文的牵制啊!」 听到这一番话,让大皇子彻底活分了心思。 一想到日后能和皇后、刘炳文等人分庭抗礼,便将寒烟抛诸脑后了。 他连忙向顾之礼一拱手,低声下气地问道:「顾大人说得极有道理,可我平日里与大臣们甚少走动,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不知顾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见时机成熟,顾之礼终于开口道:「老夫一女名唤思思,刚刚年满十八,还待字闺中。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端庄秀丽。夫人自小就精心培养,所以小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略懂一二。若殿下不嫌弃,臣愿意将女儿奉上!您放心,婚后臣一定叮咛女儿,绝对不与殿下的心上人争宠,也会尽快将那名叫寒烟的女子送进门来!」 说话时,他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事到此时,尽管大皇子再稚嫩,却也明白了顾之礼的心思。 他没有即刻答复,而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算计:顾之礼先是献上豪宅,又献出女儿,想要讨好自己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虽然他没有见过顾思思,顾之礼在朝中的势力,也绝对比不上刘炳文和王肃。 目前来说,他是唯一向自己主动示好的大臣,更是自己唯一的可能了。 想到此处,他释然一笑:「顾大人如此有心,我又怎能不接受!只是,我还是担心,父皇和母后是否能够同意这一桩婚事?你也知道,母后一直希望我能娶刘氏之女……」 「殿下不必担心!」顾之礼拱手而道:「只要臣能说服皇上同意这门亲事,那皇后自然不敢多言!臣这边有王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想必皇上也不好拒绝!」 大皇子大笑着说道:「好!如果你能让父皇同意这桩婚事,我便让你的女儿做王妃!」 顾之礼大喜,连忙深深一揖:「还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办成此事!」 大皇子志得意满的点点头,他抬眸看着面前这座美轮美奂的豪宅,又想到自己日后将羽翼渐丰,心中自是一片歌舞升平…… ——表明立场—— 薄暮的余晖,淡淡的洒在金光灿灿的琉璃瓦上,显得紫微城格外的恢弘。 大皇子满面春风、踩着轻快的脚步,往承欢殿走去。 因为就在刚刚,顾之礼前来传话——他和王肃今日便会去面圣,说服皇上为他和顾思思赐婚! 对他来说,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有王肃在,想必皇上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一旦婚事达成,他不但能通过顾之礼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日后他想将寒烟娶过门,也不是件难事! 今天虽然时辰不早了,可他还是如往常那样,入宫给皇后请安。 因为今日,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一件他很早就想做的事情: 他要当着皇后的面,将这个重磅消息告诉她!要让她所有的幻想彻底破灭! 还要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懦弱,不会任他们一直摆布! 一想到能亲眼看见,皇后一脸的神色,他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 承欢殿内,月秀姑姑带着一帮婢女,从寝宫里鱼贯而出。 大皇子走过去,向月秀问道:「母后用完晚膳了吗?我想去给她请安!」 月秀盈盈一拜,笑容满面的说道:「呦,殿下来的可真不凑巧!娘娘若是知道您今天会来,定会等着与您一起用晚膳的!」 大皇子却从容地说道:「无妨,我已经吃过了,只是进去瞧瞧她便走!」 月秀微微一笑,立刻让开一条路,欠身让他进门去。 殿内烛火通明,皇后正端坐在桌旁喝茶。 她瞧见大皇子进门来,立刻笑着招了招手,唤着:「祯儿,你来了!快过来陪本宫坐坐!」 大皇子恭敬地行个礼,才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恭敬地说道:「母后今日气色很好,可是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吗?」qδ.o 皇后慈爱地看着他,微微笑道:「本宫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 大皇子长眉一扬,忙问道:「哦?可是母后身怀有孕,难道我要做兄长了?」 他明知道皇上不会再来,可偏要问出来,就是想看到皇后的难堪。 皇后先是一怔,果然神色暗淡下来:「哎,你父皇平日里繁忙,本来就很少来这儿。而且,本宫年纪大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能有身孕呢!」 大皇子得逞般在心中冷笑,脸上却故作惋惜:「母后也不必心急!听说那道士的丹药灵得很。您只要好好调理身体,相信用不多久,就能心愿达成了!」 大皇子的话,让皇后顿时一惊。 她微微眯起眼,审视着大皇子,试探道:「祯儿,你……真的希望,本宫再有一个孩子吗?」 大皇子面带微笑,甚是恭敬:「母后慈悲,为了将孩儿养大,因此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孩儿大了,母后也该为自己着想了!再说,您只有生育嫡子,才能保住您的中宫之位啊,孩儿又怎么会生气呢!」 听到这话,皇后不由得心下动容。 她拉过大皇子的手,柔声说道:「看来本宫这么多年,没有白白辛苦!祯儿现在真是懂事!不过,本宫今日找你,是有件你的事要和你商量!」 大皇子心中不以为意,却恭敬的笑道:「孩儿的事情都由母后做主,孩儿绝无异议!母亲不必与孩儿商议!」 皇后心中更喜,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别的事情,本宫能帮你做主!可这件事,本宫还是觉得,先和你商量一下比较好!」 大皇子乖巧地点点头,恭敬地说道:「母后但说无妨!儿臣洗耳恭听!」 皇后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如今你年纪不小了,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早已成亲。前几日,本宫和刘尚书商量了一下,想让你早点成亲生子。」 大皇子着实一怔,他没料到皇后竟然突然提及婚事,莫非她已经知道,皇上赐婚的事了吗? 他不动声色,听皇后继续说道:「刘尚书有个侄女,本宫见过几面,那孩子真是生得花容月貌、端庄舒雅。又谈吐得体、蕙质兰心。本宫对她甚是喜欢,便想将她许配给你,你意如何啊?」 听到这话,大皇子登时神色大变,心中更是愤愤: 果然他们贼心不死,对自己所有的温情都是假象,到头来还是利用自己而已! 皇后看出他脸色有异,忙问道:「怎么,祯儿不满意这庄婚事吗?」 大皇子忍着满腔怒火,迟疑道:「母后,孩儿的婚事……父皇怎么说,他会批准吗?」 皇后释然一笑,温言道:「放心吧,只要你点头,母后和刘尚书立刻去劝皇上,他一定不会不准的!」 「可是……」大皇子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起来:「孩儿已经应承了顾大人,要娶他的女儿为妻,怕是此时……顾大人和王大人……已经向父皇禀明了……」 「你说什么?」皇后陡然大惊,竟嚯的站起身来,惊呼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本宫怎么一点都不知?」 看到皇后惊慌失措的样子,大皇子心中窃喜。 他站起身来,恭敬的施一礼,谨小慎微的说道:「母后息怒!当初顾大人赠送孩儿宅邸时,向孩儿推荐自家的女儿。孩儿只当是戏言,便应承下来。却不料,顾大人竟当真了!方才孩儿看到他和王肃前去面圣,想必定是为了此事……」 「糊涂!」皇后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方才还一副慈母的样子,只一瞬,就变得凌厉起来: 「寻常百姓的婚事,尚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堂堂皇子,婚姻大事竟敢自己做主!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息怒!」大皇子立刻「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拱手拜道:「孩儿一时高兴说错了话,还请母后责罚!」 他表面上的温顺,不过是为了安抚住皇后,心中却暗暗高兴。 看着大皇子还算温顺的样子,皇后虽然气得脸色煞白,却强忍怒气:「祯儿,本宫平日里不让你与朝臣相交,是为了保护你!朝中之事错综复杂、人心叵测,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深渊!如今,你一句戏言却被人当真,你可了解本宫的苦心?」 大皇子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说道:「是,孩儿知错了!」 皇后眸光清冷,娥眉微蹙:「不过还好,你父皇如此厌恶顾之礼,是不会将他的女儿指婚给你的,所以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难不成王肃出马,皇上还会不答应吗? 「可是母后……」大皇子微微挑起眼皮,偷觑着皇后:「儿臣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难不成……父皇会不同意吗?那儿臣岂不是得罪了顾之礼?」 皇后白了他一眼,森然道:「你是皇子,他不过是臣子,你担心什么!他们竟敢把算盘打在你的头上,让他们吃点苦头,也是他们应得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月秀,口气稍缓:「去请刘尚书过来!」 「是。」月秀得令立刻转身离开承欢殿。 「母后!」大皇子开始惊惶起来:「您这是要对顾大人下手吗?」 皇后冷冷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顾之礼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就算他如今攀附上了王肃,也改变不了皇上心中的成见。本宫犯不着和他动手,因为皇上一定不会准了这门婚事的!」 听到这话,大皇子耷拉着脑袋,双手在袖中紧握,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真是棋差一着啊! 自己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竟然在事情定下之前,就将此事说了出来! 如果皇上真的不准这门婚事,皇后又从中作梗,自己就要娶刘炳文的侄女了! 皇后凝视着大皇子,见他眼神慌乱、冷汗涔涔,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和顾之礼、王肃等人走近的?」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将良缘众蛰惊(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故作委屈地说道:「母后息怒!是顾大人主动找上儿臣的!您知道,儿臣从不敢主动结交朝臣……」 皇后板着脸,冷声问道:「那这件事你为何没有和本宫说?是将本宫平日里的话,都抛诸脑后了是吗?」 大皇子双手抓着衣襟,张口结舌地答道:「儿臣也没多想,只是想多结交些朝中重臣,学习朝中之事……」 他说得谨小慎微,看上去甚是委屈。 然而皇后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怜惜:「你父皇何时需要你来分忧了?难道你真不知,你父皇最忌惮别人拉帮结派吗?」 说这话时,她目光如刀,冷冷盯着大皇子。 大皇子不敢当面忤逆她,只好顺从的说道:「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并无他心!如果母后觉得不合适,那儿臣日后与顾大人再无往来!」 皇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漠然道:「本宫念你是初犯,这件事就此作罢!日后你不得再与朝臣相交。还有……你的婚事,本宫自有主张,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大皇子毕恭毕敬地答道:「是,儿臣但凭母后吩咐!」 皇后别过脸去没有说话,只向他摆了摆手。大皇子慢慢站起身来,向皇后深施一礼后,缓缓退出了殿去。 ——当面对质—— 年终岁寒,冬雪消融。 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夜里,北斗星的斗柄转向东方,凛冽的北风携来一场大雪,一阵阵爆竹声给人间带来了崭新的一年。 天色刚蒙蒙亮,天地之间一片空旷,早有百姓推开门,站在晶莹的雪地中尽情欢呼:好一个瑞雪兆丰年! 每年的正月初一,渝帝都要举行大朝会,迎接各国使臣前来朝贺、进贡。 宣德门楼辉映着春色,恢弘的大庆殿沐浴着灿烂的朝阳,暖洋洋的宫闱里也吹进了和煦的春风。 红色的宫墙内飞舞着彩色的饰旗,四位身形魁伟的镇殿将军,举着森森戟戈立在殿内四角,长廊里回荡着悠扬喜庆的丝竹乐声。 身着燕弁服的渝帝,在金甲卫护卫下,气势昂扬的驾临大庆殿,稳稳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各国的使臣逐一进入殿庭觐见,高声诵读拜贺的贺词,并报告其进贡的奇珍异宝。 每一个国家参拜恭贺之后,渝帝都会赏赐给他们许多回礼,并将来者安排在相应的馆驿中下榻。 龙椅上的渝帝俯视着,这数十个对北渝俯首称臣的附属国,看着锦绣般的大好山河,心中泛起涟漪,不觉慷慨激昂。 数十个附属国一一入殿觐见,最后一个使团进来时,殿外已近黄昏。 安南的正使头带一顶莲叶般细长的金冠,身着一件窄身紫袍,腰上围着金腰带,副使穿着粉红色窄袍,腰上也是一条金腰带。 二位使臣稳步行至殿中,立左足、跪右足,左手着右肩,恭敬一揖,朗声颂着贺词。 渝帝见到二人,忽然笑了笑,开口问道:「安南现在可安好?大臣们对自己选的新国主可还满意?」 正使深施一礼,恭敬答道:「启禀圣上,安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新国主善待朝臣,体恤百姓,是个难得的贤君!」 渝帝微微颔首,又道:「如此贤德的国主,可有善待前任国主的子孙后代呢?」 二位使臣一怔,相互望了一眼。 副使恭敬一揖,朗声道:「启禀圣上,前任国主并无子孙后代留下!」 渝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幽幽问道:「果真一个子孙后代都没有吗?你们可曾仔细找过?或许有些子孙见国家动荡,已经出逃在外,也未可知啊!」 二位使臣再次一揖,高声应道:「内乱发生之后,满朝文武都遍洒人手去寻找皇室后代的下落,并在全国张贴启事。可大半年都不曾有任何消息!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奈之下,臣等才推举新人继位!」 渝帝的笑意更深了,眼中带着一种比针锋还尖锐的讥消。 忽然间,他双掌一拍,凛声道:「既然如此,你们瞧瞧这个人,可否认识!」 掌声落处,但见一位锦袍玉带、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从偏殿中背负着双手,悠然踱了进来。 他面色冷峻地站在二位使臣面前,冷冷的说道:「二位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二位使臣见到胡七突然现身,猛吃一惊,副使甚至伸出双手揉了揉眼睛,将胡七上下瞧个仔细。 过了许久,二人才如梦初醒。 双双立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七皇子啊,怎么是你!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啊?臣等找您找的好苦啊!」 胡七沉着脸,冷冷喝道:「是呀,你们派出那么多人来追杀我,没想到我还是活下来了!而且还比你们提前一步来到盛京,想必你们一定很吃惊吧!」 二位使臣拱手而拜,哭诉道:「世子明鉴,臣等是派人去将您接找回来继承大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胡七大怒,指着二人痛骂道:「你们几个狼子野心,不但帮着那个贼子杀了我父皇,篡夺了皇位!还对我的兄弟赶尽杀绝!如今证据确凿,你竟还敢狡辩!你们就不怕,那些惨死的冤魂找你们索命吗?」 越说越气,胡七干脆冲撞过去,一把揪住副使的领子,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杀手都是你派去的!他们一直追我到北渝境内,将我砍伤后又丢入狼群中,妄想让饿狼吃了我!我侥幸逃过一劫,你竟让数十名弓箭手,围攻我藏身之处,企图杀死所有袒护我的人!我父皇身前对你可不薄,你怎可如此对他和他的后人?」 那副使的面上阵青阵白。 他怔了半晌,忽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老臣冤枉啊!老臣对先皇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狼心狗肺之事呢!」 胡七双目通红,破口怒骂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到了此刻,你还想狡辩吗?」 见事情已经败露,副使偷偷看了正使一眼。 正使磕了一个头,哆哆嗦嗦地说道:「其实……其实这一切都是新国主的主意,是他逼我们这么做,不然就杀了我们全家,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副使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诉道:「是呀,您想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去做这卖主求荣的事啊!毕竟……毕竟我们都是被先皇一手提拔起来的!」 胡七气得脸色发青,伸出一只发抖的手指着二人,厉声怒斥道:「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们竟狠心杀害自己的国主,害死我全家数百口,此仇不报,我胡七誓不为人!」 说罢,他转过身来,一撩袍子,面向渝帝而跪。 「圣上明鉴!这二位伙同安南十多位朝中重臣,谋害我父及兄弟亲戚数百人,忠臣良将更是不计其数!他们谋朝篡位、包藏祸心,请陛下为枉死的人做主!」说完,他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从始至终,渝帝一直似笑非笑看着三个人,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事情发展到现在,孰是孰非,已经昭然若揭。 也许正是因为他曾经对手足下过手,所以他更恨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他沉着脸,瞪着地上的两个人,沉声道:「二位使臣,你们面前之人,可是安南的世子?」 二位使臣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就是确认了胡七的身份。 渝帝也不疑有他,他想借着这次机会,在各国使臣面前演出戏。 一来表示他们这些小国在北渝的庇佑下,凡事都有人撑腰! 二来也是警告他们,不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鬼,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想至此处,渝帝满面怒容,纵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弑君这等逆事,还敢伙同贼子一起蒙骗朕!来人!将他们关进诏狱言行拷问,定要让他们吐出所有事实来!」 二位使臣动也不动的跪在那里,面如死灰、双目呆滞,如同两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片刻之后,阮浪带着御守司的衙役走进殿来,将他们统统押了下去。 胡七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地看着二人被狼狈拖走,气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渝帝看穿他的心思,淡然说道:「世子不必担忧!如今既然已经确认你的身份,朕就会为你做主的!朕会命人先给安南国主写信,劝他主动交出皇位。他若依从,朕会派人将你送回去。他若再不从,朕也绝不会饶了他!眼下,你就暂且安心住在瞻云馆,过年时,这盛京可是热闹的很啊!」 胡七深施一礼,沉声说道:「臣代表安南皇室,数百条枉死的性命,谢陛下隆恩!」 说完,他才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退出殿去。 ——心生疑惑—— 日暮苍茫,大雪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鹿宁骑着雪绒马,停在瞻云馆门口时,大红的貂裘上也落满了雪花。 她飞身跃下马背,径自往里面走去,胡七嘱咐过守门的衙役:只要是鹿宁前来,就不必通传,可让她随意进出! 鹿宁进门后,御守司的衙役窃窃私语了一番:这女子姿形秀丽、容光照人,安南世子丰姿如玉、潇洒飘逸,可真是端的好一双璧人! 鹿宁雪白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她却迫不及待往胡七的房间跑去。 因为此时此刻,她要知道今早朝会的结果。 这个结果会打消翊王的疑心,也能让自己不再充满罪恶感! 推开厢房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火盆里的炭火还在劈啪作响,茶杯中的茶汤还冒着热气,看来胡七没走多远! 鹿宁微微迟疑:自己是留下来等他,还是出去寻他!她在屋里背着手踱来踱去,实在坐立难安,便干脆走出门去,四下找寻胡七的身影。 忽然间,她猛地想起上次来这里,看到胡七和一个青衫男子在密谈,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莫非这次他又如上次那般,在密见那个男子? 心理这样想着,脚就不听使唤的来到瞻云馆的后山。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里只有一个极小又极缓的山坡,山上长满了密林,林中豢养着一些飞禽走兽,供住在这里的使团打猎消遣。 大雪过后,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片密林,天地间一片苍茫荒芜。雪地上能看到两串清晰的足印,往林中深处延伸。 瞻云馆仅供安南的使团下榻,今日两名使者被关押起来,整座馆驿只有胡七一人居住,所以这串脚印之一定是他的。 鹿宁忐忑不安的跟着脚印往林中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颤抖一次。 她期盼着胡七此时只是正在林中打猎而已,当自己出现他面前时,他会拿着猎物如往常那般,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炫耀一番。 林子并不大,鹿宁走着走着便站住了脚,一阵窸窣的低语声已经传来,她藏在一棵粗大的松柏后面,稍稍探出头瞧去。 胡七一袭银色的狐裘,是冬季里最好的保护色,已和天地融为一体,却还是被鹿宁一眼就捕捉到。 胡七面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大概是因为他有些驼背,让他的个子看上去比胡七稍矮。 他们故意压低声音,鹿宁根本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只能看到黑衣男子说几句话就会咳嗽几下,看样子应该是病了。 两人挨得很近,神色严肃,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时不时的四顾,十分警惕。 鹿宁想再靠得近些,听清他们的谈话,当她偏过头去,却恰好看到黑衣人也转过脸来,望向她这边。 那人虽然遮住口鼻,辨不清面容,可他裸露的皮肤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惨白。 最可怕的是,那人有一双毒蛇般的眼睛,闪烁着寒光,似有一种恐怖的穿透力,仿佛随时要把眼前的人囫囵吞掉。 一种说不出的寒意腾的升起,鹿宁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襟。她不知为何,不敢再待下去,竟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积雪被碾压的声音,惊扰了密谈中的二人,他们立刻往外奔去,只见雪地上又多了一串足迹。二人相视一眼,立刻奔向瞻云馆门口。 鹿宁忙不迭的跑出馆驿,飞身跃上马背,一提马缰,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雪绒马长嘶一声,放开四蹄,急驰而去。 雪绒马刚离开,胡七也跑至门口,他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略一沉吟,胡七转身向门口的御守司问道:「刚才是否有人进来找过我?」 几个衙役相视一笑,说道:「还不是一位俏丽的小娘子来了,可不知为何,方才却匆匆跑了!」 胡七大吃一惊,却强颜欢笑敷衍着:「她和我赌气,竟这么就跑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房里。 一关上门,那黑衣人便走了出来,低声问道:「可有抓到人?」 胡七心事重重的坐下,摇了摇头:「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黑衣人又问道:「需要我出手解决吗?」 胡七摇了摇头,神色淡定:「目前的局面我还能掌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知道了。」黑衣人始终面无表情:「不过,她是什么人?你对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件事与你无关。」胡七露出不悦的神色。 黑衣人无言可辩,只好问道:「若刚才她听到了什么,你要怎么办?」 胡七沉吟片刻,才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必插手。」 黑衣人皱起眉头,忍不住叮嘱道:「虽然她救过你,可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胡七望着鹿宁离开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隐有一丝怅然。 「好吧,那一切就按照计划来吧。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黑衣人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数九寒冬,天寒地冻,温暖似乎还很遥远。 尤其是年终时,遍地吹着飒飒的北风,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整座盛京城都沉浸在白皑皑的飞雪之中。 巍峨的凤凰山,笼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轻纱。 一双红鞋,放轻脚步,慢慢踏进松林,踩在松软的松枝上,震得松果从高高的松树上跌落下来,滚落到一旁。 高耸入云的林间,一位黑衣少女背着双手,哼着轻快的小曲,在林间盈盈前行,往林深之处走去。 这片松林的地底下奔涌着烈火,松林深处被人工开凿出一个温泉,温泉四周环绕着巨大的山石和高大的树木,所以位置及其隐秘,罕有人知。 青绿色的温泉水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翻腾的水池如同明月一样皎洁,好像天空悬挂的明镜。 水面上撒满了雪白的木兰花瓣,人浮在水中,鼻内充满了兰花的芳香,丝毫嗅不到硫磺那刺鼻的臭味。 羽枫瑾悠然的坐在水中的白玉床上,将胸部以下都浸泡在温泉水中,满头的青丝高高的束在头顶。 他昂着头,阖着双眼,尽情的享受着温滑清澈的泉水,亲吻全身的亲切之感。 「噗通」一声响,泉水泛起阵阵涟漪,推着大堆的花瓣,贴近他的身体。 他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来者是谁。 紧接着,一个痛快的声音响起:「啊!好真舒服啊!这里的温泉水真是没话说!如此良辰美景,兄长也小酌一杯吧。」 羽枫瑾睁开双眼,瞧见一个托盘缓缓向自己飘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琉璃酒壶和一支夜光杯,酒壶中红褐色的琼酿,闪着妖冶的光芒。 燕荣慢慢喝了一口,畅快地赞叹道:「兄长当初一眼就看上这块风水宝地,命人开凿成温泉,可真是会享受啊!」 羽枫瑾拿起酒杯浅抿一口,淡淡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也不错啊!」 放下酒杯,他不住的赞道:「如此美酒,定是出自芳仪之手!看来你这张嘴愈加刁钻了,除了芳仪的酒,怕是别的酒,都入不了你的口吧!」 燕荣咧嘴一笑,道:「那是自然!有这样一位酿酒高手在身旁,又不用花钱,谁还出去喝酒啊!」 羽枫瑾又阖上双眼,幽幽说道:「谁说你不用花钱了!芳仪已经找我抱怨过很多次,说你总是赊账!她不主动要,你也从不主动给。她向你要,你就装醉!我可告诉你,你欠下的酒债和风流债,我可是不会管的,你要自己想办法还!」 燕荣不以为意,将双手枕在头后,闭上双目,慵懒地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反正我现在是债多了不愁!等债主找上门来再说!」 羽枫瑾斜眸睨着他,无奈的笑了笑,也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的时光。 天空开始飘起雪花,翊王慢慢睁开眼,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很蓝,只有几丝云在飘荡。泉雾在四周缭绕,漫天的雪花飞舞,阵阵的幽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格外温馨。.. 他苍白的双颊也因为热气,红得好像三月里的桃花,艳丽欲滴。 羽枫瑾忽然失神般叹道:「这里真是好地方,能让人忘却凡尘往事,做到心中无物、心中无我的境界!」 燕荣将全身都浸在热泉里,只有头露在外面。 他睁开双眸看向翊王,咯咯笑着道:「兄长这突如其来的感叹,看来是最近烦心事颇多啊!是不是和那个鹿帮主有关啊?」 羽枫瑾失笑着摇摇头,叹道:「我现在可是彻底得罪了她,几次在庄楼门口看到她,她也只是打个招呼边离开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燕荣大笑了几声,叹道:「哈哈!果然是个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情感上的事,说断就断,绝不拖泥带水!」 说着,他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打趣道:「看来兄长这次欠下的情债,也着实不小啊!」 羽枫瑾垂眸看着杯中之物,苦笑道:「都说欠债还债,可这笔情债……我还真不知该怎么还。」 燕荣笑了笑,举杯道:「兄长,像这样固执、任性、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要么就敬而远之,千万别染指。要么就做好,与她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准备。她们可绝不容许谎言和三妻四妾的存在。」 羽枫瑾举着酒杯,脸上挂着一抹狡黠:「那也祝你早日找到那个,把你折磨个半死的女子!」 说着,二人相视大笑,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 热气蒸腾,清气氛氲。 二人从水中上来,在岸边坐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踱回池中,小心翼翼地躺下。他们看着大千世界、山景海趣,格外的逍遥自在。 燕荣忽然撑开眼睛,看向翊王,问道:「对了,兄长。上次你和我说,要我多加留意和打探安南世子,你是怀疑他身份可疑吗?」 羽枫瑾阖着双眸,淡淡道:「不仅是我怀疑,皇上也并不信任他的话。」 「可是……」燕荣摸了摸鼻子,沉吟道:「胡七身上有什么可疑的吗?为何你们会突然对他产生怀疑?」 羽枫瑾微蹙眉头,沉声道:「这个胡七身上有太多疑点,虽然他也解释过,却不能为他洗脱嫌疑!你想想,他在灵州呆了那么久,若不是咱们及时出现,他很有可能被斩首,这种情况下,他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得知皇上抵达灵州后,他就立刻表明身份。而他刚到盛京,裴心隐却突然暴毙,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燕荣转过头看着他,讶然道:「可胡七不是已经和安南使团,当面对质了吗?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他的身份?」 羽枫瑾勾唇冷笑道:「谁能知道哪些安南使团,是不是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毕竟,现在裴心隐一死,礼部也没带回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那所有的事实,就只能听胡七一面之词了。」 燕荣略一思忖,不禁奇道:「兄长,我想不明白,这胡七冒充安南世子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是假的,那他真是身份是谁,怎么会布下如此大的局?」 羽枫瑾深沉一笑,冷冷道:「他有什么目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他如果真是假冒世子,那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燕荣沉吟片刻,沉声道:「那这样说来,鹿帮主和他走得近,岂不是很危险?你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六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将水撩在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也尝试着和她说了。不过,她似乎很排斥这件事,也并不相信我的怀疑,总觉得我在有意针对胡七。可能这就是所为的江湖义气吧。」 燕荣看向他,思忖着问道:「兄长,那我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拿起酒杯浅抿了一口酒,淡淡道:「你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定有许多人来巴结讨好你。适当地和礼部走近些,多方面打探一下,他们在安南查到的真实情况,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燕荣点了点头,干脆地说道:「好,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浅酌了一杯,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兄长,你可听说了件趣事?前几日,顾之礼和王肃去求皇上,给大皇子和顾思思赐婚。却不料,被刘炳文从中作梗,大闹了一番,此事便作罢。现在,顾、王和刘炳文可算是成了死对头!」 羽枫瑾靠在白玉的台阶上,微微合上双眸,语气淡淡:「有萤妃的事在先,顾家的女儿想嫁入天家,怕是难上加难。就算没有刘炳文的阻挠,皇上也不会应允的。顾之礼和王肃这一步棋,可是走错了。」 燕荣仰头喝干一杯酒,喟叹道:「可能顾之礼觉得,有王肃作保,皇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不过,王肃对皇上揣摩得如此透彻,怎会答应顾之礼这件事的?」 羽枫瑾弯了弯嘴角,徐徐说道:「看来是夏云卿回来之后,王肃的突然失势,逼得他不得不拉拢大皇子。只可惜他没有女儿,只能让顾之礼这只老狐狸,趁机淌了浑水。如今只有攀附上大皇子,他们二人才会有出路!」 燕荣摸了摸鼻子,冷笑道:「要我说,顾之礼这人还真执着!明知道皇上厌恶他,却仍然绞尽脑汁,要把自家女儿送过去。皇上几次将他的女儿,从入宫的秀女名单中剔除,他就把主意打在大皇子的头上了!」 羽枫瑾拿过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水,讥讽道:「的确,顾之礼这一辈子,都执着于一件事!我只担心,虽然皇上否决了这个婚事,可顾之礼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必定有所筹谋!」 燕荣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兄长,你有没有觉得,大皇子先是接受了顾之礼的宅子,又决意要娶顾之礼的女儿。他好像有意在和刘炳文与皇后划清界限?难不成,他们之间出了什么嫌隙?」 羽枫瑾抬起头望向天空,幽幽叹道:「是许道澄的出现,让大皇子和皇后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皇后想要嫡子,便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大皇子。大皇子趁机也急于单飞,所以必然会选择势力强大的王肃!」 燕荣勾起嘴角,轻声笑了笑:「或许大皇子早已经意识到,皇后和刘炳文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只是一时无法摆脱而已。不过,这个许道澄凶风作浪的本事,还真是不能小觑。对了,兄长,如今大皇子和王肃联手,那我们要不要出手? 羽枫瑾低温热的泉水中捻起一片洁白的花瓣,微笑道:「鹬蚌相争,鱼翁得利!任他们闹去,咱们先静观其变,也许我们会在这其中找到转机,也说不定呢!」 「你说得对!」燕荣点了点头,抓起酒壶,将剩下的酒全都灌了下去。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迈出温泉池。 不过一会儿,忽然听到他大骂了一声:「这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 羽枫瑾闻声也站起身来,迈出池外,走到燕荣身旁,怔怔的看着地上。 他的衣物整齐的叠放在一侧,而燕荣的衣服则被乱丢在地上。 所有的衣服、鞋袜都在,却唯有裤子不见了。一堆乱糟糟的衣服上,还放着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羽枫瑾穿好衣服,看着光屁股的燕荣蹲在地上,愤然地看着那支玫瑰花发呆,不由得笑出声来。 燕荣恨恨地骂道:「该死的小偷,竟然专偷裤子!」 羽枫瑾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的债主来讨债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女人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玫瑰,浑身都是刺!」 燕荣指着玫瑰花,叫道:「她留下朵花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威胁?」 羽枫瑾笑着摇摇头:「那可就要问问你了,究竟招惹了哪位女侠!竟能找到这里,还狠心到让你光着屁股走回家去!」 燕荣扯过衣服遮住身体,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真光着屁股回去吧!」 羽枫瑾笑着摇了摇头,揶揄道:「这我可没办法了!我说了,你的酒债和风流债,我一概不管!这荒山野岭的,店铺是没有,野兽倒是不少!堂堂的盛京浪子,穿上兽皮也挺好看的,要不你试试?」 燕荣一把将那朵玫瑰花折成两半,叉腰骂道:「这该死的恶贼,待我抓住她,一定饶不了她!」 羽枫瑾大笑着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挥手笑道:「哈哈!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这是哪位女侠做的吧!这次她偷你裤子,下次可不知她会偷什么了!」 空中飞雪不断,笑声渐渐远去。唯留下燕荣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雪地上那朵折断的黑玫瑰发呆。 ——不速之客—— 月色的光华穿过雕花的窗棂,照进粉色的帐子里,惨淡的灯光,一明一暗的跳动着,映照着花芳仪憔悴的容颜。 桌上的灯芯快烧完了,一壶酒已空,另一壶中还有些残酒。 她一把推开窗子,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冲进屋来,将所有的温暖一股脑吹散了。她紧了紧大氅,连打了两个喷嚏,却觉得舒爽许多。 斜倚窗棂远眺,惨淡的月光映着门前的雪地。影影绰绰中似有一个人倒在门口,半天却动也不动一下,好像已经死去。 花芳仪一怔,连忙穿好衣服,叫上贝小贝拎着一根棍子,提着灯笼走出门去。 果然,有一人倒在台阶上。二人站在不远处,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贝小贝打着哆嗦,低声劝道:「老板娘,冬天冻死的流浪汉常有!咱们还是别管了,明天早上自有官府的人来收尸!」 花芳仪不理他,而是鼓足了勇气,提步走向前去。 她警惕地蹲在那人身旁,上下打量着。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觉得他极瘦,身上还散发着腐败的味道,似乎是旧伤未愈引发的溃烂,散发出来的味道。 花芳仪壮着胆子,伸手去探他鼻息,继而松了口气:「太好了,他还活着!」 她转过头去,向贝小贝喊道:「去拿几个馒头、一壶酒来,估计他饿晕了!对了,再拿件棉衣!」 贝小贝讷讷应声,立刻转身返回别馆。 花芳仪温柔的声音,将流浪汉从昏迷中唤醒。 他艰难地撑开双眼,竟看到一张绝世出尘、倾国倾城的面孔。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菩萨。 他张着嘴,支支吾吾的,半天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恰在此时,贝小贝带着东西又跑了出来,提灯照清这个人的脸: 只见他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看上去狰狞可怕。蓬乱油腻的长发散在身后,已经发出臭味。 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黑衣,脚上踩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 花芳仪被他吓得一声惊呼,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灯笼也跌落在地上。 她这一叫,也吓到了流浪汉。 他看到花芳仪惊恐的眼神,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挡住脸,口中发出呜呜的悲鸣之声。 花芳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馒头和酒,放在他面前,轻声说道:「你是不是饿了?这里有吃的!」 说罢,她后退了几步,只远远地观望着。 流浪汉看到软白的馒头,如饿狼般扑过去,一口一个吞进。 又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个精光。 花芳仪将棉衣推到他面前,轻声道:「这里有御寒的衣物,你可以拿走!」 流浪汉捧起棉衣抱在怀中,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抚摸着,眼中的光芒好像他从未见过一般。 花芳仪才注意到,他满手都是大大小小、已经化脓的伤口。 她试探着问道:「你为何会昏倒在此?」 流浪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着急的发出呜呜之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花芳仪才明白:这个人是个哑巴!便不由得心生怜悯。 忽然,一阵马蹄声逼近,惊到了门口的三人。 花芳仪还没反应过来,流浪汉就抱着棉衣,双足点地,纵身跃上屋脊,逃之夭夭了。 花芳仪望着夜空怔然出神,不由得叹道:流浪汉竟是个高手! 几匹马急停在她的面前,为首的人鹅帽锦衣、腰配绣刀,一双凤目紧紧盯着她,沉声道:「可有看见一个可疑的男子,从这里经过?」 花芳仪回过神来,看到来者是阮浪,便冷冷道:「最可疑的人不就是你吗!」 阮浪脸色难看,皱着眉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你看好了,这个人是从诏狱逃走的要犯。他十分危险,如果你见到他,千万别轻举妄动!」 花芳仪提着灯笼照亮画像,不由得心中一颤:这上面画的人,不就是方才那个流浪汉吗!真不敢相信,他那副模样,居然是朝廷要犯! 花芳仪强装镇定,冷冷说道:「我没见过!」 阮浪狐疑地看着她,问道:「那这么晚了,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花芳仪斜睨着他,冷笑道:「怎么,大晚上出来散步也犯法啊?阮大人要不要再把我抓进去关几天?」 阮浪一怔,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既然在外面,会不会碰巧看到了那人,却受到威胁不肯说出来。所以才……」 花芳仪对他的关心不予理睬,而是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睡了!」 说着,她领着宝儿转身走进门去,重重的关上大门。 将面色尴尬的阮浪,挡在屋外的狂风暴雪之中。 忽然,一个娇小的黑影,从屋脊上一闪而过。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阮浪已手提绣刀,纵身跃上屋脊追了上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六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偷袭失败—— 夜已过半,雪将住,风未定。 院中的梅树,终于被最后一层积雪压断了枝丫,一支怒放的梅花被埋进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一个娇小的黑影轻落在雪上,一双莹白的玉手,拨开同样莹白的积雪,将冻僵的梅花拾起,提步往屋内走去。 红鞋碾过积雪发出的轻微响声,竟惊扰了屋内男子的梦乡。 门被打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迅速窜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缓慢慢站起。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挑起帷幔,却见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脖颈。 一个男子讥讽的笑声响起:「好个小毛贼,连本大爷你也敢偷!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着,男子便要去燃灯。 黑衣人瞧准时机,闪身后退。 男子见来者动作灵巧,便知这是个偷窃的老手。 他立刻一跃而起,俯身前冲,右手握着匕首挟着劲风,朝黑衣人背心刺去。 哪知黑衣人反应极快,只左足一点,便倏地向旁一跃,再次敏捷的躲过匕首。 燕荣笑笑,左手突从身后抽出,向黑衣人肩头抓去,临到肩头却手一沉,抓住其左腕。 那人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 燕荣顺势轻送,猛地松开手。 那黑衣人立足不稳,摇摇晃晃几下,眼见要仰跌下去。 燕荣则顺势抄去右臂,将其一把紧抱在怀里。 一阵幽香扑鼻而来,燕荣一怔,不由得戏谑道:「好香!没想到擅闯本大爷房内的小毛贼,竟是个女子!」 一个娇嫩的轻嗤声陡然传来:「卑鄙!」 随即,「啪」的一声,燕荣的左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燕荣一个愣神,女子趁机从他怀中逃脱,转身便抬脚向他太阳穴踢去。 燕荣回过神来,下意识举手一挡,反腕钩出,一把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 长裙落下,露出一双小巧的红鞋。 燕荣笑意更深,说道:「好小的脚,好美的鞋子!想必你容貌更美,今日我定要看上一看!」 说着,又要去点桌上的灯。 少女娇声怒骂道:「Yin贼!你想得美!」 说完,她奋力抽足,脱掉鞋子,离开燕荣的束缚。 忽地,她一把钳住燕荣点灯的手,又右手立掌,掌风呼呼,自往他胸口袭去。 只听得燕荣轻笑一声,接着双臂一沉,右手擒住少女的左腕,左手擒住她的右腕,左右手一交错,女子便不由自主的转了个圈,再次被他抱入怀中。 燕荣一手紧抓女子,一手迅速燃灯,漆黑的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女子一皱眉头,忍不住闭上眼眸,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耳边响起:「哈哈!果然是个美人!」 少女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剑眉星目、丰神隽朗的脸,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炯炯发亮。 少女「呸」了一声,骂道:「Yin贼!快松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燕荣哈哈大笑道:「你是毛贼,我是Yin贼,咱们正好凑成一对!再说,我就不松手,你能奈我何?」 少女星眸一转,嫣然笑道:「那就试试喽!」 说着,她猛地一抬脚,狠狠地踩在燕荣的脚上。 燕荣猝不及防,痛吟一声,少女又用额头,猛地撞向他的鼻子。 燕荣低呼一声,立刻松开手,捂着发酸的鼻子,连连后退几步。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中流出,燕荣摊开手掌,见掌上一片腥红,便骂道:「好狠的丫头,竟下此毒手!」 没想到少女没有逃跑,反而插着腰,得意洋洋的笑道:「哼!让你惹我!」 燕荣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一双烈焰红唇、眉梢下一点黑痣。长着一双猫一般的眸子。 身上虽然穿着一袭黑裙,足下却踩着一只红色绣鞋,乌黑发亮的鬓间,插着一朵妖艳的黑玫瑰。 燕荣看到那朵花,先是一怔,转而笑道:「黑玫瑰!就是你在荒山野岭偷了我的裤子,害我光着屁股回家的!」 少女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怎么样啊,燕统领,你服不服?」 燕荣一怔,骂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就是针对我而来的!可盗亦有道,小偷从来没有偷人裤子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冬天,不穿裤子是很冷的!」 少女一想到,一个大男人大冬天里,光着屁股在荒山野岭中艰难奔走,就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飞出来了。 燕荣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花枝乱颤的少女,忽然觉得她十分可爱,心中竟连半分怒气都没有了。 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等着少女的笑声渐渐停止,好奇的问道:「我说黑玫瑰小姐,我好像不认识你,你为何要针对我?」 少女得意洋洋说道:「Yin贼,你难道没听说过,天下大名鼎鼎的侠盗黑玫瑰吗,就是本小姐我!」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才叫你黑玫瑰。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不要叫我Yin贼!你可别忘了,是你自己闯进我屋子送上门来的,可不是我闯了你的屋子!」 少女脸呈怒色、柳眉双竖,插着腰怒道:「我偏要叫你Yin贼!Yin贼!Yin贼!」 燕荣哈哈大笑,摇了摇头:「想不到,偷遍天下从未走空的侠盗黑玫瑰,竟是如此泼辣任性的少女!不过,听说你有五不偷、三不抢,你怎能轻易坏了自己的规矩?」 少女挑眉看着他,嘻嘻笑道:「哦,我如何坏了自己的规矩?」 燕荣抱着双臂,煞有介事的说道:「你不抢老翁、不抢幼-童、不抢求医者!冬日不偷棉、夏日不偷蚊帐!不偷农民种子、不偷商人算盘,还有你不偷人家裤子!如今你偷了我的裤子,便是坏了自己的规矩,这要是传出去,黑玫瑰侠盗的侠字可就要丢了!」 少女啧啧轻嗤了两声,摇摇头,笑道:「我这五不偷、三不抢可是有个前提的,就是针对老百姓!对你这种狗官、恶人,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我虽然偷了你的裤子,却给了没有裤子的乞丐!劫富济贫,我还是个侠盗!」 燕荣吃惊的看着她,苦笑道:「你说我是Yin贼,我还能勉强接受。可你说我是狗官、恶人,这可是冤枉好人了!黑玫瑰小姐,我可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你先偷我裤子,又闯我屋子,现在又将我骂一顿,我能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少女皱起眉头,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他,骂道:「怎么,你忘了那日在大街上你是怎么欺负别人的?你出言不逊,得罪了天下的小偷。所以,我就代表全天下的小偷,过来教训教训你!」 燕荣蹙着眉,凝思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说过的,该不会是那对惯使苦肉计的骗子吧!我身为朝廷官员,遇到小偷不管,难道还要放任他们继续行窃不成?你就因为这个报复我?你的小脑袋在想什么?」 少女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说道:「哼!你现在知道了吧,你欺负我的同行,就是得罪本小姐了!」 燕荣摇摇头,苦笑道:「都说同行是冤家,怎么你还向着同行说话?你们小偷偷人东西,还挺理直气壮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名字中带个侠字,你就真的是个侠女了?当日,百姓们对小偷的厌恶,你难道没看出来?」 少女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叫道:「你……你这Yin贼,你彻底惹怒我了!我今天就要和你一决高下!」 燕荣摆摆手,好不在意的说道:「你打不过我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最后还不是被我白白占了便宜?」 少女大怒,继而星眸一转,忽而笑道:「好!我打不过你,那我就天天过来,每天偷你一条裤子,让你天天光屁股!你防的了我一时,却防不了我一世!」qδ.o 燕荣皱着眉看她,不解的问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少女掩嘴一笑,得意的叫声道:「除非你肯认错,承认我们很厉害!我就放过你的裤子!」 燕荣霎时愕然,不由得愤愤道:「我认错?我凭什么向小偷认错!再说了,你上次虽然成功偷了我的裤子,可这次你还没动手,就被我发现了,不但没有得逞还反手被我擒住,你哪里厉害了?」 少女娇声怒叱,指着他喊道:「好!既然如此,你说一个东西,我去偷!如果偷到了就算我赢,你要在盛京城中大大小小的茶馆中,连续说书一个月,就说我黑玫瑰女侠有多么厉害!如果我没偷到算我输,我就再也不骚扰你!如何?」 胡七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公平,我毕竟是堂堂的禁军统领,哪能那么轻易向你屈服!」 少女美眸一转,噘着嘴娇嗔道:「那你要怎样?我说会来偷你裤子,就一定会来的,你难道不怕吗?」 燕荣瞧着她如春花初绽的俏脸,心下一软,便道:「这样吧,我说三样东西,如果你能偷到且不被抓到,我就在盛京大小茶馆里,连续说书一个月,为你歌功颂德!不过若你偷不到,你曾偷我一条裤子让我难堪,就要你用的裤子来偿还!」 少女双颊微微一红,连忙啐道:「呸!Yin贼,你好不知羞耻!」 燕荣双眉一扬,故意挑衅道:「怎么,你怕了吗?方才不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吗?」 少女咬着嘴唇,沉吟半晌,才斩钉截铁的说道:「好!我就依你!说罢,你要我偷什么?」 燕荣摸了摸鼻子,想起那日羽枫瑾将自己丢在野外,大笑而去的样子,就决定戏弄他一番。 「那天和我一起泡温泉的人,他大拇指上有一枚羊脂玉的扳指,从来不会脱下,我要你将它偷来……」 少女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燕荣一抬手打断她,又插口道:「先听我说完!这还不算完!潇湘别馆对面的庄楼是马帮的地盘,你还要偷他们少帮主的一件贴身之物……」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八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少女歪着脑袋,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偷鹿宁的贴身之物?」 燕荣一怔,奇道:「你认识鹿帮主?」 少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燕荣即刻哈哈一笑,说道:「那对你来说更不是难事了,你偷到这两个人的东西,再将二人的东西相互交换,放在对方的身上,就算你完成!」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头,笑道:「这算两样东西,还有一样呢?」 燕荣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只算一样!你偷到了,我再告诉你下一样东西!」 少女噘着嘴,插着腰气呼呼的骂道:「小Yin贼,你赖皮!」 燕荣心中一阵激荡,连忙朗声笑道:「鹿帮主是你朋友,这对你来说没有难度,当然不能算一样了!」 少女心中纳罕,呆立片刻,又问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什么!」 燕荣仰面大笑,说道:「生活太过无聊了,想捉弄他们二人一下,仅供消遣!」 少女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一转,忍不住拍掌笑道:「果然有趣!好,就这么定了!那你等我的消息吧!」 说着,便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摊在燕荣的面前。 燕荣看着她莹白如玉的小手,讶异的问道:「干什么?」 少女指了指他手中的鞋子,傲然道:「还我鞋子!」 燕荣看了看手中的鞋子,放在鼻边作势一闻,笑道:「这鞋子好香,我拿来熏熏屋子也好,怎么舍得还给你呢!」 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一跺脚怒道:「你不但是好色的Yin贼,还是个无赖!」 燕荣紧握着绣鞋,笑吟吟的说道:「呵呵,这不过一会儿,竟又被你扣了个帽子!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这只鞋子嘛,就先放在我这里熏屋子,待你偷到第一样东西,我就将它还给你!」 少女又急又气,双手立掌挡在身前,骂道:「我偏不依你!看招!」 话音未落,她便如闪电般扑了过来。 恰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听上去是来自大门外。 燕荣立时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捂住嘴巴,沉声道:「嘘,别出声,我去看看!」 说完,便阔步走出门去。 推开大门,就看到了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阮浪那张铁青色的脸。 燕荣颇不以为然,愠道:「阮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敲门,有什么事?」 阮浪抱拳拱手,恭敬地说道:「方才我在追一个黑衣人,追到这附近便跟丢了。想着这里是燕统领的宅邸,就过来问一下!」 燕荣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什么黑衣人,没见过!」 阮浪的目光落在燕荣手中的鞋上,不由得一怔:方才黑衣人飞身跃下屋顶时,他分明看见,那黑裙之下就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燕荣将鞋子揣进怀中,不悦的说道:「阮大人,还有事吗?我要睡了!爱妾还在屋内等我呢!」 阮浪一抱拳,歉声道:「抱歉!打扰了!」 燕荣轻哼一声,重重的关上大门,转身往回走去。 可屋里却空无一人,少女已经离开,只留下一朵黑亮的玫瑰花,和满室馨香。 ——参与赌局—— 大地积雪,雪光映照下,暮色中的盛京城明亮如昼。 羽枫瑾的马车行驶到潇湘别馆门口时,外面的风雪早已停下。 花芳仪盈盈其那里打开车门,搀扶着他下马车:「知道殿下今天来,我特地煮了一壶好茶。快进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微微颔首,习惯性的瞧了一眼庄楼。 却发现大门大敞四开,院子里支了好几张桌子,许多人围在桌边摇着色盅。每个人都大呼小叫的,看上去甚是热闹。 花芳仪顺着他目光瞧过去,笑着解释道:「每到年根底下,朝廷不抓关扑赌,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在玩关扑的!这不,雪停之后,大家都赶紧出来玩了吗?」 羽枫瑾不由自主的往庄楼走过去,忽然瞧见,临时搭建的彩棚下,胡七正带着马帮兄弟在门口开设赌局。 他眉头轻皱,不悦道:「他怎么在这里?」 花芳仪淡淡一笑,一边瞧着他的脸色,一边轻声说道:「殿下还不知道吧,安南世子昨日刚刚搬进庄楼里,从此便和鹿帮主……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羽枫瑾心中五味杂陈:这个胡七可真狡猾! 看来是自己和大皇子上次的到访,让胡七产生了警惕。为了躲避更多的调查和骚扰,他竟然住进了庄楼。 这样一来,他不但有了马帮的保护,还能和鹿宁增进感情。 以胡七的花言巧语,相信鹿宁更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了! 可是,自己现在还有资格再干预鹿宁的事了? 或许对鹿宁来说,满口谎言的胡七,至少对她是真心的。 「呦,殿下来了!」正在他沉思间,胡来殷勤的迎上来,向他拱手问安。 这一声让院中的人,都纷纷看过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恭敬的向羽枫瑾行礼问安。 羽枫瑾也不再拘着,而是微笑着摆摆手:「不必行礼了,大家继续,本王就是来看看!」 说罢,他一抬腿径自走到鹿宁的身旁。 鹿宁看到他时,先是猛然一怔,继而淡淡一笑。 羽枫瑾放眼一看,发现大家拿来做赌注的东西真可谓是五花八门:食物、生活用品、甚至是水果或木炭都用来做赌注。 不由得笑道道:「你们这里好热闹。」 鹿宁笑着施了礼:「快过年了,大家就聚在一起玩玩。」 托托凑过来,笑道:「都玩一天了,马帮兄弟们都输的差不多了,只有胡七和小鹿每赌必赢,赢了不少东西!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说这话时,胡七也走过来,向翊王一拱手:「没想到,殿下对关扑也感兴趣。」 羽枫瑾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坐这儿看会儿,世子应该不介意吧?」 胡七淡淡一笑,也不示弱地反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北渝的王爷,想坐在哪儿,谁敢说个不字!」 范统在一旁口无遮拦地说了句:「世子有所不知啊!王爷和我们的关系十分亲近,我们少帮主还险些成为王妃呢!」 此话一出,鹿宁的脸色大变。 一旁的兄弟见状,立刻拉着范统急忙离开。 所有马帮的兄弟面带不安,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胡七心下一惊,他没想到翊王和鹿宁,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殿下。」鹿宁忽然打破僵局,扯起一丝笑容问道:「你要不要也来玩两把,试试手气?」 羽枫瑾也不客气,直接撩袍坐在她身边,淡淡道:「我没赌过,不过倒想试试,看你的手气究竟有多好!」 鹿宁一怔,讷讷问道:「殿下要和我赌?」 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面带戏谑:「怎么,鹿帮主不愿?」 「自然不敢。」鹿宁淡淡一笑,客气地说道:「殿下没有玩过,要不您先看看再试手?」 羽枫瑾笑着摆摆手,道:「没玩过不要紧,本王学得很快!再说,常言道,新手的运气不是更好吗!」 话说至此,鹿宁也不敢再推诿,只好起身,到羽枫瑾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随手拿起几个铜板,笑道:「既然殿下没有玩过,那我们就玩个简单点的!先请王爷压一件自己的东西,然后再从我身后的箱子里,选一个你心仪的物品,我们就开始掷铜板,猜字面。」 羽枫瑾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箱子,撇撇嘴:「本王对你箱子里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鹿宁一怔,回头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无非都是寻常物件,便轻声道:「这些在王爷眼中,的确有些寒酸拿不出手,那不知殿下想赌什么?」 「你。」羽枫瑾表情淡淡的,不甚在意的说道。 话音刚落,众人大惊。 鹿宁怔然的盯着他,不可思议的问道:「殿下,您……您说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揶揄道:「别紧张,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赢了,我想邀请鹿姑娘上元夜一起去赏灯,姑娘可愿意?」 鹿宁稍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如果……是我侥幸赢了殿下呢?殿下的赌注又是什么?」 「我。」羽枫瑾的唇角,浮起一个玩味的笑容。 鹿宁又是一怔,耳边传来身旁兄弟们的偷笑声。 她双颊一红,心中愤懑:他一定是故意的! 羽枫瑾见她有些局促不安,立刻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侥幸赢了我,那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心愿。」 他特地强调了「侥幸」二字。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什么样的心愿?」 「只要你说得出,任何心愿都可以。」羽枫瑾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捉狭。 鹿宁慢慢垂眸,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好,既然殿下如此有兴致,那我就陪您赌一局!咱们三局两胜!掷出花就算赢,就是输!您是客,您先来吧!」 敢这般豪赌,是因为鹿宁对自己的赌术很有信心。 世人只知她师傅慕容延钊是个酸秀才,善于毒药和暗器,却不知他更善赌术。 年轻时行走在江湖中逢赌必赢! 因此也遭到了许多赌坊的联合追杀。 有人说,他的家人也因此受累而被灭门。 幸而遇到了鬼力赤,有了马帮这个靠山,才勉强脱身。 从此,他便戒了赌,可他有时忍不住,还是和兄弟们小赌几把怡情。被年幼的鹿宁看到,就吵着要学几手。 虽说慕容延钊只教了她一些皮毛,却足够她在赌场上叱咤风云了。 「如此甚好!」羽枫瑾微微一笑,随手一掷铜板,竟得了一个字。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将铜板放在手掌心,伸到鹿宁的面前。 鹿宁看着他苍白修长的手,只迟疑了片刻。 却见胡七眼疾手快,一把拿过铜板放在鹿宁面前,向她得意的笑了笑。 羽枫瑾心中微愠,脸上却不动声色。 而鹿宁的脸上,却隐隐透着一抹笑意。 她拿过铜板,往上一掷。铜板恰好落在掌心,她喜得一个花。 这第一局,鹿宁赢了! 她抬眸笑吟吟的看向羽枫瑾,却见他脸色有些微变,似有不悦,不由得心下一紧。 这是羽枫瑾第一次赌博,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赌博。 若真是让他输了,他岂不是太没面子。 自己输了无非就陪他看个灯而已,又何必这般认真。 想到此,她恭敬的将铜板递给羽枫瑾。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八章 欢喜冤家斗不停(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接过铜板看也不看,直接掷起,铜板恰巧落在掌心。 他摊开手来一看,竟是个花! 他脸上露出喜色,再次将手掌摊开,伸到鹿宁面前。 这一次,胡七还是抢先去拿铜板。 羽枫瑾却立刻合上手掌,让他扑了个空。 胡七愠怒的瞪向羽枫瑾,羽枫瑾却微笑着凝视鹿宁。 鹿宁及时从他手掌拿过铜板,才结束了二人的对峙。 而周围围观的弟兄,在相互挤眉弄眼,每个人都笑而不语,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看戏。 鹿宁略施小计,掷起铜板,将铜板扣在桌上。 她微笑着看了羽枫瑾一眼,缓缓挪开手,直接说道:「是字,这一局我输了。」 看着羽枫瑾的嘴角微微扬起,鹿宁也随之松了口气。 胡七瞧出鹿宁是在故意让着羽枫瑾,便趁机揶揄道:「小鹿,虽然王爷是第一次玩儿,你也不必这样故意让着。王爷大人有大量,就算是今日输了,也必不会和你计较的。」 「您说是不是,翊王殿下?」胡七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羽枫瑾。 鹿宁却瞥了胡七一眼,有些责备他戳穿自己。 而羽枫瑾看也不看胡七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这么抬举本王,本王的心胸也不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鹿宁,随手一掷铜板,铜板落在手心,又是个花。 如果鹿宁是花,就是二人平局;如果鹿宁是字,那羽枫瑾就赢了。 鹿宁咬了咬下唇,心中愤愤不已——翊王这是故意的! 就是要自己让着他,无非就是要和自己去看花灯。 可是,她现在心中更加犯难: 胡七已戳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再作弊下去,大家会忍不住想,这是她想与羽枫瑾去约会。 可如果自己真赢了羽枫瑾,那羽枫瑾就彻底折了面子。 她纠结的从羽枫瑾手中拿过铜板,立刻抛向空中。 随即,她一把接住铜板,趁人不备时,自己只瞥了一眼,便道:「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她嘴上说着,可始终没有摊开手,让别人看到铜板。 弟兄们心中了然,谁会开口戳穿,胡七方才被鹿宁眼神警告,此时也敢怒不敢言。 而羽枫瑾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既然如此……」羽枫瑾缓缓起身,笑道:「那鹿帮主要愿赌服输,上元夜那天,本王会亲自来接你!」 「等等!」胡七突然开口道:「我们玩儿都是五局三胜,殿下贵为王爷,虽然是第一次玩儿,却也不能有失公允!」 羽枫瑾刚站起身,又款款坐下,一抬手道:「世子说得有理,那不然咱们再来两局!」 鹿宁不想再纠缠下去。 她觉得不就是看个灯吗,也不是过分的要求,就算答应他又如何。何必还在这里闹下去,让兄弟们看笑话。 「改日吧,今天我玩了一天,有些累了。」鹿宁捶了捶肩膀,故意推脱起来。 羽枫瑾转头看向胡七,戏谑的笑了笑。 胡七暗暗吃醋,他一拍赌桌,凝着羽枫瑾,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殿下有兴致和我玩几局吗?」 羽枫瑾睨着胡七的脸,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淡淡道:「世子这是想替鹿帮主出头?」 胡七摇晃着骰盅,呵呵笑道:「怎么,王爷不敢和胡某玩一把吗?莫非你怕胡某赢了你,你丢了面子?」 羽枫瑾唇角浮出得意的笑容:「世子这话说得太早,你就不怕最后丢了面子的人是你吗?本王可是一向运气很好的!」 胡七搁下骰盅,似笑非笑道:「巧了,胡某也是运气一向好得很!既然如此,咱来就比试一下,看看究竟是谁的运气更好!」 一时间,庄楼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两个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二人都是大家惹不起的人物,马帮的兄弟,谁也不敢随意插话。 鹿宁本来想借着推脱,快点结束此时的尴尬,却没想到会有眼前的局面。 她此时如坐针毡,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羽枫瑾看出她的不安,忙温言安抚道:「鹿帮主别担心,我们就是简单切磋一下,你若还有兴致,不妨再坐一会儿。」 说着,便瞧了一眼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 胡七看出他的心思,也拿过一张椅子放在身旁,向她招了招手:「小鹿,坐过来,看我如何赢了王爷!」 所有人的目光,都霎时投到鹿宁身上。 她左右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二人,便拿过一把椅子坐在树下,低声说道:「不了,我现在这里歇息一会儿,二位殿下尽兴就好。」 羽枫瑾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微微笑道:「不知世子拿什么来做赌注?」 胡七一挑眉,笑道:「我知道殿下看不上一般的俗物,那不如就让殿下选一样,您感兴趣的东西如何?不过胡某现在落难在此处,可谓是身无长物,能被你看重的东西着实不多。」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凝着他,一字字淡淡道:「世子的东西,本王都不稀罕。不如这样吧,咱们既然要玩,就玩些刺激的。如果本王每赢一局,你都要如实回答本王一个问题如何?」 胡七一怔,羽枫瑾的要求显然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明白他的目的。 他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我没想到,殿下对我如此感兴趣。」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表情淡淡的睨着胡七:「本王对你的确有些兴趣,所以想了解一下。说不定,咱们日后还能成为朋友。」 胡七哈哈一笑,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胡某只不过是一个落难世子,能不能恢复身份还未可知,怎敢高攀堂堂翊王殿下呢!所以,胡某也没那么贪心,如果侥幸胜了你,那方才小鹿和殿下约会可就不做数了!」 「这可不行。」羽枫瑾直截了当的拒绝他:「鹿帮主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说着,他转头看向躲在树下假寐的少女。 少女微微阖着双目,粉颊上却略染红晕。 胡七目光锐利的瞪着他,怒道:「殿下说得对,那就这样吧!如果胡某侥幸赢了殿下,那殿下也答应胡某一个要求,可好?」 羽枫瑾一挑眉头,问道:「什么要求?」 「这个……我还没想好。」胡七狡黠一笑,脸上洋洋自得。 羽枫瑾摸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一时缄默不语。 胡七却得意一笑,略带挑衅的问道:「怎么,王爷输不起了?还是说……王爷怕赢不了胡某?」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本王可没那么玩不起!而且,你也不一定能赢!」 胡七一拍掌,叫道:「好,殿下爽快!那咱们五局三胜,还是猜字面,你是客,你先来吧!」 羽枫瑾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自信的笑道:「如此甚好!这场赌局,本王赢定了!」 庄楼前原本歌舞升平的气氛,因为羽枫瑾的加入,而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众人见安南世子与翊王明争暗斗,都屏气凝神围坐在一起看热闹。 原本大家以为,这不过是两个富有天下的赌徒之间,一场恢弘壮丽、大开大合的赌博。 可是,当羽枫瑾向鹿宁提出,要用她来做筹码时,众人才意识到:这场赌博无论输赢如何,一定会是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的! 兄弟们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却也没见过两个身份如此高贵的男子,为了同一名女子争风吃醋的场景。jj.br> 更何况这名女子还是他们的少帮主! 这样大张旗鼓的追求,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赌局开始,羽枫瑾淡定的掷起铜板,扣在桌子上。 他缓缓挪开手,竟如第一局一样,是字! 这一局是羽枫瑾输了。 可他不慌不忙的,将铜板放在桌上,轻轻一推,铜板顺势滑到胡七面前。 胡七一掌按住铜板,往上一掷,喜得一个花。 第一局,胡七赢了! 他昂起头来,挑衅的看向羽枫瑾,将铜板又推回给他。 羽枫瑾的脸色依旧,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 他接过铜板看也不看,直接掷起,铜板恰巧落在掌心。 他摊开手来一看,竟又是字! 第二局,他又输了! 可他却不慌不忙的,将铜板推到胡七面前,抬手示意个请。 所有围观者,都紧张的快不能呼吸:任谁也没想到,这场争风吃醋的赌局,刚刚开始下注,就已经如此激烈! 胡七得意一笑,一手掷起铜板,另一手去接,让铜板稳稳落在手心,也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自信的看向羽枫瑾。 身旁围观的人,急不可耐的凑过去看,立马兴奋的叫了一声:「是花!还是花!第二局,还是胡七胜!」 两局过去了,第三局是关键节点。 若是胡七再胜一局,那羽枫瑾就彻底输了! 众人开始暗暗捏把汗:这样的赌局果真还是太过刺激了! 大家心里有些承受不起——因为无论是哪一边输,恐怕都会给马帮惹来麻烦! 众人悄悄看向鹿宁,却见鹿宁面不改色的坐在树下躲清闲,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惴惴不安,却心情激荡的继续看下去。 胡七已是胸有成竹,他将手中的铜板,递给身旁的兄弟,并使个眼色。 那人会意,立刻双手捧着铜板,恭敬的送到羽枫瑾面前。 胡七抱起双臂,睥睨一笑,道:「再赢一局,殿下可就彻底输了!胡某还真得好好想想,得向殿下要些什么了!」 羽枫瑾淡笑道:「急什么,如果这局是本王赢了,赌局就还得继续!」 也不等胡七说话,他拿过铜板往上一抛。 待铜板落下,他双手合十,将铜板稳稳的夹在中间。 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急于打开双手,而是侧过头去,看向鹿宁,柔声请求道:「看来本王今日运气不太好,不如你来帮我转转运吧!」 鹿宁终于缓缓睁开眼,她沉吟片刻,才款款起身走到羽枫瑾身旁,再慢慢俯身凑近,噘起樱唇在羽枫瑾的双掌间,轻柔地吹了口气。 温暖香甜的气息,轻抚着羽枫瑾的手,他不由得心头一颤,笑道:「吐气如兰、心香如惠!看来本王这把赢定了!」 说着,他将铜板扣在桌面上,缓缓挪开手,掌心下果然是鲜花初绽。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个结果,让方才提心吊胆的围观者,竟莫名松口气,却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这样一个跌宕起伏的局面,谁看了不血脉喷张、心惊肉跳。 因为谁赢谁负已经不重要了。大家只盼着,还会出现怎样的反转! 鹿宁也没想到,自己这样轻轻一吹,竟真的让翊王掷出了花。 她看向胡七,满目的歉意。 羽枫瑾却微微一笑,随手将铜板抛给胡七,抬手又示意一个请,脸上依旧笑如春风。 胡七板着脸,一把抓住铜板,攥在手掌心。 这一次,他直接摊开掌心,目光落下,却突然怔住,因为掌心里铜板竟是字! 「一语成谶,果然是本王赢了!看来赌局还得继续!」羽枫瑾看着他的表情,便知分晓,心情愉悦的同时,还不忘讥讽几句。 胡七虽然有些火气,却还是故作大方地笑了笑:「急什么!我连赢两局,你不过就胜了一局,现在就开始得意,未免太轻敌了吧!」 说着,他一脸不屑地将铜板丢了回去。 胡七的动作有些粗鲁不恭,带着深深的怒意。 羽枫瑾没有伸手去接,任凭铜板从桌面滑落在自己脚边,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弄弄的敌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羽枫瑾也只是瞥了铜板一眼,并没有弯腰去捡。 身旁的兄弟见状,立刻俯身下去,捡起那枚铜板,在衣服上蹭了蹭,才递给他。 羽枫瑾皱着眉头,不留情面地说道:「这枚铜板脏了,换一个吧!」 那弟兄一怔,连忙往身上摸去,大叫了一声:「糟了!今天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搜着自己的口袋。可惜,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是空空如也、一穷二白。 鹿宁掏出一枚铜板,放在羽枫瑾地手中:「给你,用我的吧。」 不顾其他人在场,羽枫瑾温柔的看了她一眼,将铜板轻轻抛向空中,又反手扣在桌上。 他看向稍显烦躁的胡七,挑衅般得意一笑:「鹿帮主的铜板,一定会给本王带来好运!」 说完,他缓缓挪开了手。 众人紧张的望过去,一个人忽然惊叫道:「是花,又是花!殿下这次又赢了!」 「看来本王时来运转,世子可要小心了!」羽枫瑾轻轻推了一把铜板,铜板准确地滑到胡七面前。 胡七一手按住铜板,冷笑道:「偶尔赢一次,未必是时来运转!偶尔输一次,也未必就要倒大霉!」 说着,他重新掷起铜板。 可惜,此时因他心绪不稳,导致手上力道不足,铜板刚飞到一半,就跌落下来,落在桌面上叮当作响。 众人探过头看去,不由得唏嘘——还是个字! 看来,胡七这次又输了! 胡七不可思议地瞪着桌上的铜板,耳边传来羽枫瑾好整以暇的声音:「这场赌局,似乎变得有趣了!」 周围的人此时呆若木鸡:谁也没想到一场因争风吃醋而起的赌局,竟会如此峰回路转、出人意料! 从一面倒的局势,到现在成了平局。现在谁也无法预料其结果,就不由得更加期待结果! 胡七终于怒火中烧,他一把抓起铜板,气急败坏地想狠狠丢向对面。 却听到羽枫瑾的轻嗤声:「小心点,别弄脏了宁儿的铜板,她会不高兴的!」 胡七瞥见围观者隐忍的笑意,还有鹿宁难堪的脸色。 他立刻稳住了心神,瞬间恢复了以往的风度。 随后,他将铜板在桌上打个转,铜板像陀螺般旋转起来,随着他轻轻一弹,铜板恰好慢慢转到羽枫瑾面前。 羽枫瑾淡淡一笑,一把将旋转中的铜板按在手心,却没有急于挪开手。 他目光愉悦的看向胡七,声音却沉稳如常:「世子,前四局你我皆是两胜两负,这是最后一局,你可做好准备,回答本王的问题了?」 胡七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喉咙在「咯咯」的响,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僵硬无比,一滴冷汗倏地滑了下来。 忽然间,他诡异一笑,沉声道:「既然王爷喜欢刺激,那不如咱们加注!如果胡某侥幸赢了最后一局,那殿下不但要答应胡某一个要求——胡某在庄楼住一日,殿下就不可踏进庄楼一步。若殿下赢了胡某,那胡某愿意回答你五个问题!」 羽枫瑾几乎没有思索,顺口应道:「好!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着羽枫瑾慢慢挪开手,众人相互推搡着探头看去。 也不知是谁,竟拍着掌大笑起来:「是花,是花!殿下胜啦!」 羽枫瑾但笑不语,学着胡七的样子,将铜板在桌面轻轻转起。随着他轻轻一弹,铜板如陀螺般准确无误地转到胡七面前。 胡七决定孤注一掷,他紧盯着渐渐减缓的铜板,准备适时按住。 恰在他聚精会神之际,羽枫瑾忽然幽幽问了一句:「不如本王先问你一个问题好了,那就是……」 他一字一字说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枚旋转的铜板,突然开口:「本王一向以为人不能忘本,但不知世子的真实姓氏……可愿据实已告?」 胡七一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一时方寸大乱。他下意识一把按住旋转中的铜板。 掌心的触觉让他霎时心凉如水,那只手仿佛被钉在桌上,动也不能动。 羽枫瑾一眼看破,只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胜负已分,世子也不用藏着了,咱们都是孤注一掷,就要愿赌服输!」 胡七终于颤抖着挪开了手,桌上的结果,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输了! 却是被羽枫瑾耍心机、玩手段,才会输的! 胡七愤愤然,有些不甘心! 他垂下眼眸,刻意躲闪着羽枫瑾审视的目光,并不想就此愿赌服输! 对于这个结果和胡七此时的反应,羽枫瑾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仿佛这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先这样吧!世子欠了本王四个问题,本王好好想想,日后定来向世子讨教!」 胡七目光如刀,皮笑肉不笑的应道:「胡某愿赌服输,必不敢忘!不过,今日殿下的手段,让胡某真是刮目相看啊!」 对于胡七的怒意,羽枫瑾并不以为意。 他走到胡七身旁,幽幽笑道:「本王赌术不精,不过却懂得人情,所以本王这叫心理战术,可不算是抽老千!」 一场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赌局结束。众人虽然意犹未尽,却也只能长长的叹口气,纷纷散去。 胡七却依旧呆坐在桌旁,反复咀嚼着翊王方才提出的问题,他总觉得羽枫瑾话里有话。 鹿宁看到他的失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久赌无胜家!这是常事,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胡七抬头看向鹿宁,却见她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要质问他的意思。 反而,羽枫瑾走到鹿宁身旁,低声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鹿宁看了一眼胡七,沉吟着点了点头:「那殿下随我来吧,咱们屋里说话。」 说着,便带着翊王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恰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鹿宁,你们在干什么呢?」 鹿宁愕然驻足,转身望去,待看清来者,脸上漾起笑容:「芊芊?你怎么来了?」 沐芊芊撅起嘴巴,嘟囔着:「我来找你玩儿,门口的几位壮汉说什么都不让进!我在雪地里站了半天,手都冻僵了!」 鹿宁一把拉过她的手,软语哄道:「别生气了,我现在就告诉他们,以后只要是你来就不许拦着,让你随意进出,好不好?」 沐芊芊立刻转怒为喜,转过身嘻嘻笑道:「这还差不多!我有话和你,走咱们进屋去!」 鹿宁回头看了看翊王,面带歉意的说道:「芊芊,你先在客房里等我一会儿可好,我现在还有客人要接待。」 沐芊芊看向她身后,瞧见一位紫袍玉带、银色貂裘的男子,她觉着这人十分面熟,便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霎时间,一双猫眼中竟露出一丝狡黠。 羽枫瑾一眼就看到沐芊芊头上那朵黑玫瑰,他微微一怔,却笑笑没有说话。 -------------------------------------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雪花轻轻的滴在窗上,宛如情人的细语。 绚丽的晚霞透过窗纸,映在少女明媚的脸颊上,更显艳丽不可方物。 桌案上的茶壶中热气袅袅,鹿宁执壶为羽枫瑾斟茶,浅浅笑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殿下可别介意!」 羽枫瑾轻啜一口,淡淡笑着:「还不错!而且……我并没有那么挑剔。」 鹿宁抬眸瞧着他,细声问道:「这里无旁人,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羽枫瑾目光如水的凝着她,柔声道:「难道我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说话吗?」 鹿宁脸上晕红,垂眸浅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羽枫瑾放下茶杯,转而问道:「方才那位女子,是你的朋友吗?」 鹿宁微微颔首,徐徐道:「她叫沐芊芊。我们是在南疆认识的!」 羽枫瑾笑了笑,接着道:「她头上的那朵黑玫瑰……有些眼熟。前几日,我与燕荣去泡温泉,燕荣的裤子被偷,现场就留下了那样一朵黑玫瑰!」 鹿宁撑圆双目凝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忽然她「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羽枫瑾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女侠……究竟是何方神圣?」 鹿宁忍俊不禁道:「不知殿下可曾听过,闻名一时的侠盗黑玫瑰?」 羽枫瑾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大名鼎鼎的女飞贼,本王略有耳闻。」 鹿宁微蹙眉头,迟疑道:「实不相瞒,芊芊就是侠盗黑玫瑰!只是盗亦有道,她曾立下三不抢,五不偷的规矩。我也不知她为何,会去偷燕统领的裤子!」.. 羽枫瑾双目弯弯,轻声笑道:「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她能狠心到让燕荣在大冷天里,光着屁股从荒郊野岭走回家去。」 听到这话,鹿宁再也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许久。泛红的双颊,犹如鲜花初绽。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笑了好一会儿,鹿宁才叹道:「燕统领定是得罪过芊芊,才会被她捉弄!不过……想必他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殿下难道就没有帮他一下吗?」 羽枫瑾双眉一挑,幽幽说道:「当时我只觉得有趣,本想就让他那个样子多走一会儿。可后来又觉得实在有碍观瞻,就帮了他一把!」 话音方落,鹿宁又忍不住娇笑连连。 羽枫瑾亦觉得有趣,竟也笑出声来。 欢快的笑声,在屋里漾起一片温暖之意。这满室的旖旎,让二人心头都泛起涟漪。 羽枫瑾抬眸凝注着鹿宁,忽然问道:「其实我今天前来拜访,是想确认一下,那天的赌约……是否作数?上元夜那天,你可愿陪我一天?」 鹿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继而嫣然笑道:「愿赌服输!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反悔的!」 羽枫瑾微微一笑,轻声叹道:「那便好了!」 鹿宁略作沉吟,忽然想起那日在瞻云馆,看到的黑衣人,便低声问道:「殿下,那日的大朝会……可有确认胡七的身份?」 羽枫瑾一怔,看出她心有疑惑,便微笑着问道:「你怎么没去问胡七?」 鹿宁垂下眼眸,嗫喏道:「帮中事务繁杂,我……我一时忘了去问……」 羽枫瑾轻轻转动扳指,幽幽笑道:「那世子也没来告诉你吗?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啊!」 鹿宁目光闪动,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亦不知该不该,将见到胡七与黑衣人密谈的事情说出来。 羽枫瑾见她心事重重,默然半晌,方长叹道:「今日的大朝会上,胡七在安南的使团面前突然现身,让他们乱了阵脚。双方当面一对质,逼得安南使臣,不但确认了胡七世子的身份,还承认了他们狼狈为奸、弑君篡位之事!皇上大怒,已将使臣关进诏狱。想必用不了多久,世子就能重返家园、继承大位了。」 鹿宁终于松了口气,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喃喃说道:「太好了,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看来,胡七很快就能重返家园了。」 羽枫瑾忽然敛起笑容,沉声问道:「你为何如此的相信他?方才赌局中他的失态,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鹿宁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殿下,我们江湖中人,对朋友一向是以心相交。朝廷中的事……我不想管,也不懂。我不否认,或许他有事瞒着我,但这又能怎样,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 羽枫瑾一挑眉,问道:「哦?难道你就不怕他在利用你吗?」 鹿宁认真的看着他,娓娓说道:「骗人的目的无非两种,骗财或骗色!他平日里锦衣玉食、出手大方,一看就是家世极好,所以他不是奔着财来的!至于骗色嘛,我们相识至今,他从未做过什么越举之事。所以,他骗我的目的何在?」 羽枫瑾深深凝着她,仍是不死心的问道:「鹿宁,我对胡七并没有敌意,不过,经验告诉我,胡七一定有问题。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发现胡七的疑点吗?」 鹿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双毒蛇般的双眸。 可她却仍是坚决摇了摇头:「殿下,我从来没有监视过他。所以,我察觉不到他有什么异常。也请殿下不要再为难我,做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羽枫瑾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 他无法理解鹿宁的江湖义气,正如鹿宁不能理解,他政治的敏感性,以及对江山的担忧。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一个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鹿宁,你们谈完了吗?我等得好无聊啊!」 鹿宁一惊,歉意地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款款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鹿宁连忙起身,将他送出门去。 羽枫瑾路过沐芊芊的身旁,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姐妹斗法—— 街上的积雪,似乎留不到天放新晴,早就消融成水,打湿了泥土。唯有少许的雪,在车轮的反复碾压下,已化成冰。 二人目送着羽枫瑾翩翩离开,才转身进门。 沐芊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鹿宁的闺房,又蹦跳着走到桌边落座。 她不等鹿宁邀请,便拿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鹿宁笑笑没有说话,也翩然坐在她对面。 沐芊芊滴溜溜的眼睛一转,拿起翊王在桌上的杯子,甜甜笑道:「鹿大帮主,方才那人,怎么也不给我引荐一下啊?」 鹿宁幽幽瞥她一眼,哂道:「大名鼎鼎的黑玫瑰,不是连人家去哪儿泡温泉都摸清了,还用得着我介绍吗!」 沐芊芊打量着鹿宁,娇声笑道:「我们的鹿帮主好大本事!一会儿是安南的世子,一会儿是北渝王爷!下次会不会是皇上了?」 鹿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才嗔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脑袋里整日在想什么!」 沐芊芊眨了眨眼睛,口无遮拦的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你们没有奸情,谁会信啊!」 鹿宁皱起眉头,抓起一把瓜子丢向她,嗔道:「爱信不信!没有奸情!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说话毫无顾忌!」 沐芊芊一撇嘴,嘟囔着:「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花心啊!这一边是王爷,一边是世子的,也真不嫌累!」 鹿宁白了她一眼,一边剥瓜子,一边轻嗤道:「我也没想到,一向以侠义自居的黑玫瑰,竟然坏了自己的规矩,去偷男人的裤子!」 沐芊芊噘着嘴,气愤愤道:「哼,那是他活该!谁让他瞧不起我们小偷了!就该让他吃些苦头!」 说着,便伸手去偷桌上剥好的瓜子仁。 鹿宁一把打掉她的手,笑着揶揄道:「燕统领可不是一般人!小心最后吃苦头的人是你!」 鹿宁话音刚落,就发现一向不善掩饰的沐芊芊,竟突然安静下来。 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以往清澈眼眸中,染上了厚重的忧愁。 鹿宁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笑道:「怎么了?莫非被我说中了?你想教训燕统领,却反被他教训了,是吗?」 沐芊芊噘着嘴,轻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鹿宁,实不相瞒,我惹上麻烦了!那个该死的燕荣,为了要捉弄当初见死不救的王爷,所以要我去偷他东西!你帮帮我好不好!」 鹿宁黛眉一挑,讥诮道:「这怎么可能嘛!就凭你那绝世的轻功,谁能抓到你!再说,你鬼灵精怪的那么多心眼儿,谁还能逼你就范啊?你不理他,他还能拿你如何?」 沐芊芊一扁嘴,委屈巴巴的说道:「我真没骗你!因为我偷了他的裤子,让他丢了面子,所以他要我去这么做,说不做就杀了我!可王爷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偷啊?说不定,他早已和王爷通风报信,就等我自投罗网,将我斩草除根呢!」 鹿宁压根儿不信,轻哼道:「以我对燕荣的了解,他轻薄你我信,他扬言要杀你,我怎么都不会信!」 沐芊芊见骗不过她,便眼珠一转,低声嗫喏道:「其实,是我和燕荣打了赌,如果我偷到了翊王的东西,他就去茶馆替本女侠扬名!」 鹿宁一挑黛眉,问道:「那如果你偷不到呢?又会怎样?」 沐芊芊一跺脚,不满的说道:「那小Yin贼就要我以身相许!」 「噗嗤」一声,鹿宁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就说大名鼎鼎的京城浪子,怎么会舍得你这么个美人不调戏,而要狠心杀了你呢!不过也挺好,浪子和侠女,你们倒是般配!既然你偷不到,不如就从了他吧!」 说着,她走到柜子旁,搬过一小坛酒,又坐了回来。脸上戏谑的笑容,却始终未减。 沐芊芊拉住她的手,正儿八经的说道:「好鹿宁,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位王爷的关系不一般!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拿到他的东西,让我去交差。我一定尽快还给你,不会让你为难的!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委身给那样的Yin贼吧!我可听说了,他整日流连花丛,可不是什么好人!」 鹿宁见她脸上委屈巴巴,态度稍缓:「你说说,他到底要你偷什么东西?」 沐芊芊眼珠乌溜溜一转,细声细气的说道:「他要我偷王爷手上的扳指……」 说着,她一边凿开泥封,一边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鹿宁想不出,燕荣为何要偷翊王的戒指,来戏弄他。 她始终对沐芊芊的话将信将疑,不由得调笑道:「殿下的戒指,可是从来不离身的。即便是我想帮你,也是无计可施。我看不如你就嫁给他算了!」 沐芊芊一口酒喷出,指着她嗔道:「好你个鹿宁,竟对你的姐妹见死不救!」 鹿宁幽幽一笑,喝了一口酒,又道:「要不然,我来出面让你和燕统领和解,就当做不打不相识,如何?」 「我不!」沐芊芊固执的说道:「那Yin贼占我便宜,我才不要和那样的人交朋友呢!更不要和他和解!我一定要赢了他,让他到处为我歌功颂德去!」 鹿宁无奈的叹口气,把玩着窗前一朵梅花,轻声道:「芊芊,我知道你和他置气。我也不是不想帮你,要换做别人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可我与翊王有些过节,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沐芊芊立刻眼珠一转,咯咯笑道:「有过节?这句话……很有意思哦!你和我说说,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如果真有难处,我就不再为难你!」 看着她一张想看热闹的表情,鹿宁微微一怔,随即冷哼道:「你想知道,我却偏偏不告诉你!」 「那这样好不好。」沐芊芊满面堆欢道:「我不偷了,我借好不好?你只要帮我借过来几天,我就还给你!」 说着,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看着鹿宁。 鹿宁幽幽一叹,故作失望的说道:「哎,我还以为你今日是来探望我的!没想到你今天来,竟是为了让我帮你偷东西。」 「好姐妹!」沐芊芊眼珠一转,笑吟吟的说道:「那不如这样吧,你不帮我偷东西,但你借我一件你的贴身之物,总可以了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执子入局斗双赢(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二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着沐欠钱眨了眨,那双无辜的眼睛,鹿宁终于明白了燕荣的诡计。 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是好姐妹,说什么借那么见外!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好了!」 沐芊芊大喜过望,连忙上下打量起她来。 不一会儿,她却插着腰气鼓鼓的叫道:「你全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没有,哪有什么随身之物啊!」 鹿宁双手一摊,无奈道:「那我可爱莫能助了!」 沐芊芊高声抱怨着:「你好歹也是堂堂马帮帮主!帮里生意那么好,你又不缺钱!就不能给自己添几件首饰吗?干嘛搞得这么寒酸?」 鹿宁黛眉一挑,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全身上下,不也只有一朵乌漆嘛黑的玫瑰吗!」 沐芊芊噘着嘴,嘟囔道:「我有什么办法,要是带那些会发出响声的饰物,就不能偷东西啦!」 鹿宁右手托着下巴,微微笑道:「这样吧,你想让我帮你向翊王借扳指的话,就求我吧!」 沐芊芊立刻娇声央求道:「我的好姐妹!求求你了,帮我一次吧,好不好!」 鹿宁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沐芊芊的鼻尖「我绝对不会帮你的!你这个小笨蛋!」 说完,便咯咯娇笑起来。 ——再被捉弄—— 沐芊芊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她叫道:「好呀,你竟骗我!亏我求了你半天,你不但不帮我,还戏弄我!」 鹿宁翘起二郎腿,得意的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戏弄我一次,我当然要还回去!」 「你!」沐芊芊指着鹿宁,气得顿足道:「你变坏了!以前你都是让着我的!」 鹿宁呵呵笑道:「这还要拜黑玫瑰小姐所赐,教了我那么多骗人的把戏,还真是受益匪浅啊!」 沐芊芊眼珠一转,知她吃软不吃硬,便抓着她的袖子,央求道:「好姐妹,你就帮帮我吧!你总不愿眼睁睁看我被坏人欺负,拿走我侠盗的名声吧!」 鹿宁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故意板起脸:「我就不帮你!你侠盗的名声本来就名不符实,拿走也挺好的!以后正好可以改成——狡诈小贼黑玫瑰!」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沐芊芊在她背后叫道:「喂!你要去哪里啊?」 鹿宁头也不回地喊道:「我洗澡去了!」 沐芊芊赌气地叫道:「你就不怕我一生气,将你这庄楼都搬空了吗?」 鹿宁扬声大笑道:「你要是能顺利走出这大门,就都送你好了!」 说罢,鹿宁苗条的身影连同她嘲弄的笑声,都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恶!」沐芊芊懊恼地嘟囔着。 突然,她眼珠一转,嚯的站起身来,娇笑道:「哼!你不肯出手帮我,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浴室里雾气朦朦、水汽氤氲,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的芬芳。 鹿宁坐在木桶里闭目养神。 温润的热水,洗涤着她白嫩的肌肤,热气将芙面一蒸,白皙无瑕的肌肤中,顿染一层柔亮蜜光,显得清美而稚雅。 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此时心事重重: 回到盛京之后,似乎没有一日是平静的! 瞻云馆中和胡七密谈的男子是谁? 大朝会之后,胡七为何没来找自己,和自己说明当时的情况? 还有,在赌局上,翊王为何提出那样的赌注?又为何要问那样的问题?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还有沐芊芊,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盛京? 与她形影不离的师兄又在哪里? 她为何对此绝口不提? 还有,她今日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她越想越烦躁,心中一团乱麻。索性将整个身子都沉入水中,闭目凝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之间,那双毒蛇一般的眸子映在眼前。 鹿宁猛的睁开双眼,却呛了口水。她赶紧钻出水面,咳嗽起来! 一股冷风吹来,屋门被打开了。 鹿宁打了个喷嚏,连忙拿起架子上的布裹着身体,走出浴盆查看:果然,房门大敞四开,一股股冷风不断钻入房中。 可衣架上空空如也,自己的衣服竟凭空消失了。 鹿宁立刻明白这是谁干得好事,她握紧拳头,气得叫道:「沐芊芊!你这个可恶的小贼!竟然又捉弄我!」 恰在此时,屋门外脚步声大作,胡七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鹿宁一声疾呼:「别进来!」 可胡七已经到了门口,听到鹿宁的呼声,以为出了什么事,便一把推开房门。 只见鹿宁裹着一条白布站在屋内,正双颊赤红的怒瞪着自己。 「对……对不起!」胡七脸上「腾」的一红,立刻转过身去,随手关上房门。 胡七呆呆的站在门外,隔着门张口结舌的喊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走廊碰到一个丫头,说是新来的婢女,和我说你在屋内等着我,找我有急事!我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 鹿宁一边迅速穿上衣服,一边喊道:「那小丫头是不是抱着我的衣服?」 胡七略一思索,讷讷的答道:「是……是呀,她说要帮你去洗衣服!」 鹿宁气得咬着牙,暗暗骂道:可恶的沐芊芊!竟然如此捉弄自己!哪天看到她,一定要教训一下,也让她吃点苦头! 穿好衣服,鹿宁走过去打开房门,红着脸道:「进来吧!」 胡七慢慢转过身去,倏地心中一颤: 鹿宁身着一袭霜色长裙,紧紧的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垂在腰间,未施脂粉的清丽容貌,宛若月下的仙子。 胡七怔怔的走进去,局促不安的站在当中,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鹿宁一眼。 鹿宁双颊发烫,便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让外面的冷气撞进屋内,将满室弥漫的水汽一吹而散。 胡七手足无措的问道:「方才那个丫头……究竟是谁?」 鹿宁心生疑窦,转过身去,皱眉问道:「你见过芊芊的,哪来的什么丫鬟啊?」 胡七一怔,连忙解释道:「走廊里那个丫头,黄脸小眼的丑得很,哪里是那天碰到的沐芊芊啊!」 鹿宁顿时恍然,忍不住咬着牙骂道:「那个该死的丫头!又作怪!」 胡七有些摸不着头脑,诧异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宁喝了一口酒,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看到的那丑丫头就是沐芊芊!因为她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 胡七笑了笑,感慨道:「芊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鹿宁斜倚窗棂,抱着酒坛问道:「对了,这么晚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胡七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那日……你去瞻云馆找过我,却又匆匆离开了,是吗?」 听到胡七的试探,鹿宁心头一颤:莫非翊王说得没错? 不然胡七若心中没鬼,怎么会来质问自己?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对方先开口。 胡七眉头微微一动,继续柔声问道:「那你为何又突然离开了?」 鹿宁转过身去,目光清冷的看向他,淡淡道:「那天我在后山看到你有客人到访,便没有打扰你,直接就走了。反正我也什么重要的事……」 她紧紧盯着胡七,希望能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 胡七却十分坦然:「如果当时你留下就好了,我正要向你介绍呢。」 说着,他双掌一拍。一位束发纶巾、一袭宝蓝色锦袍,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从门外缓步走进门来。 「宝华见过鹿帮主!」少年向鹿宁拱手施礼,毕恭毕敬。 鹿宁瞪着眼打量起这个人:除了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和那一双毒蛇般地眸子外,他的眉眼间倒和胡七有几分相似。 不过,仅凭着那一双眼睛,她已认定——此人便是那日在瞻云馆与胡七密探的黑衣男子。 「这位是……」鹿宁向胡七询问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这个人。 不知为什么,那双毒蛇般的眸子好像有种魔力,让人胆颤的同时,却又情不自禁被吸引。 「这位是我的随扈——宝华。」胡七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你的随扈?」鹿宁看着眼前病恹恹的公子,心中更觉奇怪。 看到她一脸的怀疑,胡七和宝华相视一笑,随后将彼此的关系说给她听。 宝华是从安南的邻国——南诏逃出来的一名侠客,在安南得了重病将死之际,被云游四海的胡七救起。知恩图报的宝华从此就跟随胡七左右,成了他的随扈。 「那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鹿宁心中还是将信将疑。 胡七叹了口气,歉然道:「因为当时我正在逃难,担心身份暴露,所以有关自己的一切都不敢提及,生怕引起有心人的猜忌。」 这话说得也合情合理,鹿宁又问道:「既然是你的随扈,为何没在你身边?」 胡七叹息道:「当初我被送出安南时,遭到了一些叛军的突袭。宝华为了让我安全离开,主动留下来抵抗叛军。从此,他就杳无音信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已经……」 说到这里,胡七停了下来。 「那你们又是如何相遇的?」鹿宁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次是宝华回答了问题:「属下侥幸逃脱后,一直在打听主子的下落,听闻他来了盛京,就立刻追了过来。」 鹿宁端详着他,又问道:「既然是主仆相遇,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她想起那日二人的行径,就觉得有些怪异。 胡七连忙解释道:「小鹿,这件事我也是被逼无奈。你想想,我刚到盛京裴大人就暴毙了。渝帝本就怀疑我的身份,又怀疑我与此事有关。如果再凭空冒出来一个身手不错的随扈。以渝帝多疑的心性,怕是又要明里暗里调查很久。那样,安南之祸何时能解啊!所以,我就让宝华偷偷潜入瞻云馆与我见面。」 「是呀。」宝华也帮腔说道:「主子一心想快点解安南之围,才不得已这样做。听闻鹿帮主侠义心肠、黑白分明,定能够理解他此番作为吧。」 话说至此,鹿宁虽然心中疑虑未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又说了几句,胡七才带着宝华离开。 鹿宁走到窗前,眺望着对面屋顶下的灯笼逐一亮起,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二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三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调查使团—— 夜色已深,天空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颗星星,月亮都懒洋洋的躲了起来。潇湘别馆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到处是笙箫管乐齐鸣。 妆容精致的女子们,穿着精美的服饰,个个都细腰如掐。半梦半酣的酒客们,在华灯璀璨之下,以夜为昼、纵情玩乐。 贝小贝引着阮浪进门来,便立刻殷勤的为他,扫了扫身上的雪,脱下了大氅挂了起来。 他放眼一看,这么冷的天,可别馆的生意却好得出奇。 贝小贝刻意引着他往里走,在路过一间包厢时,里面突然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阮大人!这么巧!」 阮浪侧目看出,原来是燕荣在一个包厢内,独自一人喝酒。 阮浪不疑有他,便挑帘走进去打招呼:「朕没想到,燕统领竟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燕荣哈哈一笑,说道:「你也看到了,今日的生意那么好,我的那些红颜知己都在忙着。不过,这不你来了嘛,如果你也没有约,那咱俩凑合凑合? 阮浪笑了笑,便大剌剌地盘膝坐下。 燕荣立刻将烫好的酒,为他倒了一杯,咧嘴一笑:「来,为咱们两位孤家寡人喝一杯!」 阮浪大笑着与他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燕荣为阮浪夹了片羊肉,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有段日子没瞧见阮大人了。这都年根儿了,御守司还那么忙吗?」 阮浪将羊肉塞入口中,无奈地摇摇头:「还不是因为安南使团闹的。那个多人同时被关入诏狱,就是一个个审问,也要好些日子呢!」 燕荣眼珠一转,忙问道:「那阮大人可问出什么可疑之处吗?」 阮浪又喝了一口酒,摇头道:「大朝会那日,安南世子已然和他们当面对质,这件事已然明了,我们只不过是照例询问,走个过场罢了!」 燕荣略一沉吟,煞有介事地说道:「阮大人,这件事我倒不这么认为!」 阮浪微微一怔,饶有兴致地说道:「没想到燕统领竟然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但不知道你是如何认为的?」 燕荣喝了一口酒,幽幽笑道:「毕竟当初是我从山上救下裴大人的,所以一直对安南的事比较关注。更何况,裴大人身体并无大碍,突然暴毙怎么苏红说,都未免太过蹊跷!」 阮浪沉吟着说道:「可大朝会上,不是已经通过当面对质,证实了世子的身份吗?难道那些使团,在配合他撒谎?那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燕荣放下酒杯,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朝中怀疑此事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连皇上也在暗自调查。所以,阮大人可不能走个过场啊!如果你能从这些使团人的口中,查到什么蛛丝马迹,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阮浪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不解地问道:「如果这件事果真有异,可背后指使者会是谁?又会是什么目的,敢冒充世子愚弄皇上?」 燕荣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冷冷笑道:「果真如此的话,那背后之人一定势力强大,而且藏有一个惊天的阴谋。没准儿这阴谋会动摇国本啊!」 阮浪一惊,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一想到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些,竟听任王璟草草处置此案,险些酿出大祸,额头上霎时渗出细密的冷汗。 ------------------------------------- 天色渐晚,雪意也越来越浓了。死灰色的苍穹,沉重得好似要压下来。 羽枫瑾走到窗前,慢慢推开窗子。 但见月明依旧,对面的窗内,烛火通明。 他嘴角微微扬起,瞧着那扇窗子怔然出神。 自从鹿宁回来之后,他又像往常那样,总是找借口宿在潇湘别馆中。 已经记不起有多少个夜晚,他都这样站在窗前,眺望对面的那扇窗子,一直等到它一片漆黑,自己才肯睡去,仿佛这是另一种形势的陪伴。 可一想到鹿宁此时身边有另一人的陪伴,笑容便凝滞在脸上。 冷风袭来,引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他刚要掩起窗子,却隐隐听到一声少女的尖叫,便连忙焦急的往对面望去。 见鹿宁忽然推开窗子,斜倚着窗棂观赏月色,他的一颗心竟怦然而动。 目光落处,忽见胡七出现在鹿宁身后,他顿时怒上心头,心中醋意翻涌。 他握着双拳,心中迟疑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过去,可转念想想,自己怎么忽然会情绪失控?而且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干预她的生活! 想到此处,他暗叹了一声,缓缓关上了窗子,心中一片悲凉。 ------------------------------------- 所以,当平四推开房间的大门时,屋内乌漆嘛黑的,连一丝萤火都没有。黑暗中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正孤孤单单的坐着。 平四然辨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孤独和愤怒。 平四站在门外,掏出火折子刚要点燃,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别点火,过来坐!」 他的口吻不容抗拒,平四只得收起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过去。 不过须臾,他的双目已渐渐适应了这片黑暗。加上那人的呼吸声渐重,平四不偏不倚正停在那人对面。他弯腰摸了摸面前的案几,才盘膝坐了下来。 一阵细细的流水声过后,那人开口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 平四小心的探出手去,摸到桌案上的酒杯。 他端起杯,就着干裂的嘴唇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提起鼻子细细一闻,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看样子,翊王喝了不少酒。 平四迟疑片刻,才低声问道:「殿下,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问出口,对面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许久,才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平四,本王知道,整个马帮数你对少帮主最忠心!所以少帮主有事,你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吗?」 平四听到事关鹿宁,立刻变色道:「殿下,莫非是少帮主出了什么事?」 羽枫瑾轻轻「嗯」了一声,才一字字说道:「她现在身边有一个身份可疑的人,虽然本王几次提醒,可她却选择相信那个人。本王担心,那个人可能会让她,甚至整个马帮卷入一场大-麻烦……」 平四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什么人能如此迷惑少帮主?」 羽枫瑾冷冷说道:「是安南世子胡七,他现在已经住进了庄楼,整日和鹿宁呆在一起。可本王虽然怀疑,却还不知对方的底细,需要你去查一查,你可愿意?」 平四更是大惊:「有人敢冒充安南世子?这件事情皇上知道吗?少帮主就一点异常都没发现?」 一声叹息,打断了他的问题,方才还冷冽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鹿宁也有她的考量,皇上也有他的顾忌。总之,我们要在他们离开盛京之前找出真相!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平四立刻双手抱拳,沉声道:「平四明白了!殿下,我该怎么做?」 羽枫瑾沉稳的声音,又缓缓的说着:「我要你去一趟安南,将安南内乱之事打听清楚,并将他们皇室宗亲都理个明白,查一查是否真有胡七这个人。」 平四嚯的站起身来,拱手一揖,义正言辞的说道:「请殿下放心,卑职一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清楚,尽快回来给您回信!」 羽枫瑾再次安静下来,沉吟良久,才道:「平四,这件事的水-很深!所以你这次去,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难道不怕吗?」 平四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道:「自从老帮主将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我这条烂命便是他的了!他那么宠爱少帮主,能为少帮主去赴死,平四义不容辞!」 又是一声叹息,这次听上去却有些苍凉:「好,那本王等着你的好消息……」 「是!」平四再次抱拳拱手,慢慢退到门口,才转过身阔步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仍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黑暗里,只听得窗外杜鹃凄凉的悲啼声,在夜空中飘来荡去。 ——巧施诡计—— 平四离开后,羽枫瑾披着貂裘依旧黯然危坐,满腹心事如潮。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看上去是那么沉静,那么温柔,那么孤独,又那么冷淡。他的目光慵懒而疏离,眼中却似有一把永不熄灭的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袭红衣似火的少女,跃然出现在门口。 她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珠,滴溜溜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灵动的目光,最后落在桌前盘膝而坐的男子身上。 羽枫瑾静静的呆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眸中忽然闪现出浅浅淡淡的笑意。 「宁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少女轻快地「嗯」了一声,便蹦蹦跳跳的奔到他面前,紧盯着他的脸,笑眯眯的说道:「王爷,你在干嘛呢?」 羽枫瑾看到如此活泼的鹿宁,不禁有些恍然若梦。 随即,他淡淡笑道:「我一向都是闲来无事!倒是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鹿宁盈盈笑道:「我来看看你呀!怎么不欢迎吗?」 羽枫瑾会心一笑,叹道:「咱们不是才分开吗?」 鹿宁咯咯娇笑着,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咱们一刻都不分开。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羽枫瑾眼神中露出了奇特的光亮,他垂下眼眸,幽幽叹道:「今天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样……」 鹿宁妩媚的撩着头发,娇笑道:「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得不好了?」 羽枫瑾凝着她的笑靥如花,苦笑道:「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活泼可爱、纯洁天真!可当你离开盛京再回来时,却变得成熟许多!」 鹿宁支着腮,忽然问道:「王爷,你喜欢我吗?」 羽枫瑾垂眸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鹿宁噘着嘴,不满的嘟囔道:「那你再好好想一想嘛,人家想知道!」 羽枫瑾长长地叹息一声,轻声问道:「在灵州时,你不是已经和我说得很清楚了吗,何必还要徒增烦恼?」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三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四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脉脉的望着他,娇声道:「王爷,难道你就不想做些什么事,挽回我的心吗?我对你可一直都很喜欢呢。」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羽枫瑾一挑眉头,笑道:「你不是一直敢爱敢恨吗?既然已经决定和我划清界限了,我再做什么也是无用……」 鹿宁嘻嘻一笑,说道:「哎,看来你还是不懂我!其实我只是在对你的考验啊!没想到,你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哦?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做些事情讨好你了?」羽枫瑾玩味地瞧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觉得很有趣。 鹿宁双手托着腮,兴奋地的说道:「是呀,意外吗?你现在只要做些让我开心的事,我们就重新和好,不错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轻声问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呢?」 鹿宁媚眼如波,指了指他的手,嫣然道:「我一直很喜欢你手上的那枚白玉扳指,能不能将它送给我啊!」 羽枫瑾看了看手上那枚莹莹发光的扳指,叹道:「这枚扳指是我一直佩戴的,从未摘下来过,已经习惯了。要不然我找来更好的玉送你,可好?」 鹿宁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撒娇道:「不要,那些玉再好都不是你的贴身之物,我拿来又有何意义?」 羽枫瑾微微沉吟,从腰间摘下一块晶莹剔透的九纹龙玉佩,递了过去:「这块玉佩也跟随我许多年了,要不你拿走这个吧!」 鹿宁急得一跺脚,娇嗔道:「不行,除了你那枚扳指,其余的我统统不要!」 羽枫瑾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苦笑道:「可这枚扳指,自我年幼带到现在,已经摘不下来了。就算我想给你,也是没法子。」 鹿宁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枚扳指,还是不甘心:「那我来试试!」 说完,她挽起袖子,一把抓过羽枫瑾苍白而修长的手。 随后,她轻轻转了转那枚扳指,试图脱下来,却发现无论她怎么拽,那枚扳指都会卡在大拇指的关节上。 羽枫瑾看着她认真而焦急的样子,忽然说道:「你不是鹿宁,究竟是谁让你来偷本王的扳指?」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鹿宁着实吓了一跳,拔腿就要逃走。 羽枫瑾却不急不慢的说道:「这周围都是本王的人,你是逃不走的……」 「鹿宁」忽然站住脚,转过头来,满面堆欢道:「王爷在说什么啊,您好好看看,我这张脸怎么不是鹿宁呢?」 羽枫瑾冷眼睨着她,沉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除了那张脸和那身衣服,你哪儿都不像她!尤其是她的风韵,在你身上全无体现!你一出现,本王就知道你是假的。一直没有拆穿,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诡计!」 「鹿宁」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插着腰愤愤道:「好啊,难怪刚才你说话一直在绕弯弯,原来是在耍我!」 羽枫瑾淡然一笑,说道:「你一直在套我的话,本王岂能如你所愿!你既然喜欢玩,本王又闲来无事,就陪你玩一玩罢了!」 「鹿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她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来,眼角下的黑痣更是妩媚。 她瞪着翊王,愤然道:「难怪鹿宁会看上你,你们真是一类人!喜欢捉弄人!」 羽枫瑾不疾不徐地淡笑道:「对付一个爱捉弄别人的人,就必须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你说是不是,黑玫瑰小姐?」 沐芊芊脸色登时大变,忙问道:「你认识我?还是鹿宁告诉你的?」 羽枫瑾幽幽盯着她,轻声笑道:「大名鼎鼎的黑玫瑰,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你刚刚偷了燕荣的裤子,这可是本王这段日子,见过最有趣、最难忘的事了!」 听到羽枫瑾表扬自己,沐芊芊忽然洋洋得意起来:「哼,算你有眼光!」 她的单纯可爱,让羽枫瑾会心一笑:「说罢,是谁让你来偷本王的扳指?」 沐芊芊一撇嘴巴,抱怨道:「还不是您那个好朋友燕荣!因为我偷了他的裤子,你笑话他,所以他也要我来偷你的东西,捉弄你一次!」 羽枫瑾支着腮,好奇的问道:「你既然当初要捉弄他,现在为何又要帮他?」 沐芊芊双颊一红,小声的说道:「因为,我……我打不过他!」 羽枫瑾朗声一笑,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问道:「如果我帮了你这次,你要怎么谢我?」 沐芊芊眼珠一转,笑道:「那我也帮你偷样东西,好不好?」 羽枫瑾微微一笑,将白玉扳指放在桌上,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沐芊芊怔了半天,欣喜若狂的拿起扳指,欢呼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费劲了!」 她将扳指放进袖中,看向羽枫瑾,盈盈笑道:「王爷,这份人情我沐芊芊记下啦!过几天我会有份大礼奉上,你一定会喜欢的!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她洒脱地一拱手,便蹦蹦跳跳地转身跑出门去。 羽枫瑾被沐芊芊这么一闹,原本抑郁的心情也豁然开朗来。他看着左手已经变形的大拇指,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波三折—— 落日灿灿,暮云波蓝。 羽枫瑾早早就来到庄楼,才刚一进门,就被一阵喧哗声吸引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群马帮兄弟,正围着鹿宁和托托二人看热闹。 站在人群外的慕容延钊看到他,连忙迎上来深施一礼:「殿下是来接少帮主的吧!」 羽枫瑾笑了笑,指着人群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慕容延钊皱眉道:「托托这厮一直缠着少帮主,要跟着她一起出去。少帮主一时无法脱身被绊住了脚,怕是您得多等一会儿了!」 羽枫瑾满面春风,不以为意的笑道:「无妨,今晚有的是时间,我进去等她吧!」 慕容延钊连忙为他引路:「殿下这边请!我为您泡壶好茶,您稍坐片刻!」 羽枫瑾呵呵一笑,便随他一齐往里走去。 院子里,鹿宁顿足叫道:「托托!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托托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粗声抱怨道:「都说盛京的上元夜最热闹,你为啥不能带俺一起去?」 鹿宁进退不得,急得自跳脚:「托托,你可以和兄弟们去,还有师傅也在!为什么偏要和我凑热闹?我今日有约啊!」 托托大吵大嚷着:「俺不想和他们去,尤其是那个糟老头子!」 围观的兄弟大笑道:「托托,我们也不想带你去玩啊!现在,连少帮主也瞧不上你,你还是老实在家里呆着吧!」 众人的嘲笑声,让托托更下不来台,他乱吼乱叫道:「不管,俺今天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你不带俺去,俺也不让你走!」 说着,他横着躺在路上,将去路堵个严严实实。 「你!」鹿宁气得满脸通红:托托有时固执得像个孩子! 他就是不讲道理的,你不满足他的需求,就永远无法哄好他。 鹿宁深知这个道理,可她也清楚翊王并不喜欢托托。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托托兄弟,你与我一起去看灯如何?」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胡七,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到跟前,他一把扶起躺在地上的托托,为他扫去了身上的雪和土。 托托见到胡七,立刻义愤填膺地大叫道:「小七,小鹿出去玩儿不带俺,大家还都欺负俺!」 众人闻言,纷纷插口道:「喂,谁欺负你了!少帮主和王爷有约,你去凑什么热闹!而且,你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 胡七搂着托托的肩膀,笑着安抚道:「托托兄,咱们愿赌服输!别那么小气!省得别人说咱们输不起!走,我带你出去玩个痛快!」 托托挠着脑袋,还是有些不情不愿。胡七好言劝了半天,他才勉强答应。 见吵闹平息,羽枫瑾也走出屋来,到鹿宁的身旁:「既然问题都解决了,那咱们走吧!」 鹿宁瞥了胡七和托托一眼,向翊王歉然道:「让殿下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二人并肩往外走去,路过胡七身旁,胡七忽然用每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嘱咐道:「小鹿,早去早回。今天人多,别让人趁机占了便宜。」 羽枫瑾陡然驻足,侧目冷冷瞪着胡七,脸上一片阴云飘过。 鹿宁见二人剑拔弩张起来,立刻拉着羽枫瑾往外走:「殿下,咱们赶快走吧!再晚了,路上的人就推搡不开了。」.. 羽枫瑾没有说话,抬步和她一起往外走去。 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停在庄楼门前。 羽枫瑾走到车门旁,殷勤的打开车门,扶着鹿宁坐上车。 随即,他也登上马车,落座在鹿宁的对面。 门刚刚关上,车轮便缓缓启动,往最繁华的街道驶去。 狭小的车厢内,鹿宁有些局促不安,她抬眸凝着羽枫瑾,轻声道:「殿下,刚才的事情真不好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羽枫瑾向她淡淡一笑:「如此浪漫热闹的一天,我只想与你好好玩个痛快!那些会破坏气氛的事,咱们就不要再提起了,好吗?」 鹿宁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盈盈笑道:「好,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二人的马车刚刚离开,胡七带着托托也走出了庄楼大门。 胡七虽然嘴上说着轻松,还是不放心鹿宁和翊王单独在一起共度一夜,便决定要偷偷跟在后面。 眨眼间,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来,当街拦住二人。 车门打开,一位紫衫雪肤、娇美艳丽的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二人:「看样子,二位公子是想要追上他们吧?那你们用走得怎么行!」 胡七打量着来者,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一挑黛眉,慵懒地说道:「呦,盛京还有不认识我花芳仪的男子,还真是稀奇。想必你就是安南世子吧?果真长得一表人才、风流个傥!」 胡七见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又看了看她背后金碧辉煌的酒楼,顿时明白了她的身份。 他谦逊地拱手施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老板娘,恕胡某眼拙没有及时认出。您的鼎鼎大名,胡某早有耳闻,今日难得一见,是胡某的荣幸!」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四章 独抱浓愁谁共情(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如此容貌姣好,又彬彬有礼的男子,任谁都会喜欢。 花芳仪顿时展颜,盈盈笑道:“哦?但不知安南世子听到的传闻,奴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胡七低垂眼眸,态度和善:“素闻姑娘酿酒技术天下第一,又善于烹饪。就连诗词歌舞也少缝对手。胡某却不料,姑娘竟还有如此的倾城之貌,真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花芳仪听够了无数男人的花言巧语,可她对胡七的逢迎,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有些心花怒放。 或许是因为胡七对自己始终有礼有节,没有丝毫亵渎之意。 她将车门彻底打开,淡淡笑道:“上车吧,我知道你不放心鹿帮主,我带你们过去。” 胡七看了一眼身旁的托托,向她躬身一礼:“多谢老板娘美意,可胡某今日要陪着兄长一起过节。” 花芳仪看也不看托托一眼,只道:“你今日说话我爱听,你们都是上来吧。殿下会带着鹿帮主去哪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听到这话,未等胡七回答,托托一个箭步窜上马车,向胡七招手道:“快上来啊!还磨蹭什么?再晚一点儿,就看不到小鹿他们了!” 胡七也不再耽搁,立刻登上马车,与托托并排,坐在花芳仪的对面。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前行。 胡七向花芳仪拱手道:“多谢姑娘相帮,只不过你为何要帮我?” 花芳仪打开车窗,望向窗外,脸上又恢复一贯的冷漠:“因为你我都是在这个热闹的日子里被抛弃的人,岂有不相帮的道理!”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胡七立刻明白了——这个艳名天下的女子,竟痴恋着翊王。 ——欢喜冤家—— 元宵时节,街上挤满了盛装打扮的游人,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小孩儿在舞弄着花灯。 满街出游的妇女,身上珠宝闪耀,仿若天边的银河。赛社神的小伙歌声嘹亮,引得妇女们频频驻足观望。 在御街前束马悬车,车夫打开门,羽枫瑾扶着鹿宁跃下马车。 看着大街小巷箫鼓喧腾、人影攒动、幽香阵阵,鹿宁一双明媚的眼波,真是瞧直了。 她脸上洋溢着愉悦的色彩,忍不住脱口赞道:“以前只是听闻盛京的上元夜十分热闹,今日有幸亲眼所见,真是超乎想象!” 见她这么开心,羽枫瑾也觉得身心愉悦:“饿吗?要不要吃一碗汤圆?马思远家的滴粉汤圆做得最好,桂花馅料里裹着核桃仁,吃上一口就香甜无比!” 鹿宁开心的拍掌笑道:“好啊!听你这么一说,我都馋了!” 羽枫瑾宠溺的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到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彩棚前,找一张空桌对面而坐。 过了一会儿,小二才跑过来,满面堆欢道:“老爷、夫人,不好意思!今天生意太好了,有点忙不过来!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鹿宁双颊绯红,娇声道:“店家,您误会啦!我们不是夫妻!” 小二嘿嘿一笑,说道:“哎呦!那真是不好意思!我瞧着二位并肩出游,衣着华丽、郎才女貌的,还以为是哪个官宦家的老爷太太呢!不过,这上元夜可是男女的定情之日,没准二位过了今日,就真成了夫妻呢!” 说完,他朝着鹿宁挤眉弄眼、古里古怪的一笑。 被小二这样一打趣,鹿宁不禁满脸红晕,她垂下眼眸来,不敢看羽枫瑾一眼。 羽枫瑾从袖中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就来两碗你们的招牌滴粉汤圆吧!” 小二开心的收起银子,连忙打了个千,才小跑着转身走开。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就被端上桌来。 鹿宁舀起一颗圆滚滚的汤圆,放在唇下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咬上一口,顿时双眼放光。 “甜而(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不腻、皮薄馅大、香糯可口!真是太好吃啦!” 羽枫瑾眼色温柔的凝着她,见她唇边沾着一粒核桃的细碎,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其摘下,柔声道:“后面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在天子登楼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四处逛。” 鹿宁被他深情的目光,看得有些忸怩不安,便轻声问道:“殿下以前,都是和芳仪姑娘一起过节的吗?” 羽枫瑾吹了吹碗里的汤圆,悠然笑道:“以前我都是和燕荣一起过节的。有时芳仪会吵着我带她一起出来,那我们三人就一同过节。不过,每次我们只走了一半,燕荣就不知和哪位佳人幽会去了,我也只好悻悻而归!” 鹿宁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不禁噗哧一笑:“我身边有个托托,殿下身边有个燕荣!二位都是不拘一格、不受约束的人!我倒是能与殿下感同身受!” 羽枫瑾无奈的摇头叹道:“是呀,都是甜蜜的负担!也不知道,燕荣那小子,今晚又在和哪位佳人调情呢!不过,幸好今晚有你相伴,我才能好好过个节!” 鹿宁支腮凝着他,娇声问道:“那为何殿下不像燕荣一般,也选一位佳人同游上元之夜呢?就凭殿下这般的绝世风华,向您示好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吧!” 羽枫瑾凝眉深思,苦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但凡前来搭讪的女子,都是奔着燕荣去的。毕竟他那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嘴巴又很会说话,甚是讨女子的喜欢。而且,那些女人……似乎都有些怕我。” 鹿宁莞尔一笑,脱口而道:“怎么会呢!殿下这样温柔的人,哪里可怕了?” 羽枫瑾脉脉看着她,柔声道:“我只有对你温柔,对别人都很凶!所以,她们都被吓跑了!” 鹿宁猛地一怔,双颊一直红到耳根。 她立刻垂下双眸,闷头吃着碗里的汤圆。可一颗心却如被浸在蜜水里。 羽枫瑾见她面露羞涩,也不再逗她,吃饱喝足的二人,忽然被人群中的喧哗声所吸引。 只见一位身材高大、英气逼人的男子,正紧紧抓着一位黑裙少女,吵得不可开交。 羽枫瑾和鹿宁相视一怔——他们没想到,竟在此处看到了燕荣和沐芊芊。 燕荣抓着沐芊芊的胳膊,笑道:“黑玫瑰小姐,又被我抓到你干坏事了吧!” 沐芊芊昂首挺胸,狡辩道:“小淫贼!***什么坏事了?你快放手!” 燕荣不肯撒手,笑道:“你偷人东西被我抓到了,人赃俱获,你还不认?” 沐芊芊急得一跺脚,义正言辞的说道:“那个男的到处调戏良家妇女,我看不惯就要教训他一下!我这是伸张正义!” 燕荣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今天是上元夜,男女之间看着喜欢,就会相互调情。你以为你是谁呀,凭什么管人家的闲事?” 沐芊芊盈盈妙目一转,盈盈笑道:“因为我是侠盗啊!大侠就爱管闲事,大盗就要偷东西!所以我一边偷东西、一边管闲事,有错吗?” 燕荣见她娇媚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禁一阵激荡,便一把将她拉到怀中,大笑道:“好一张利嘴,最会巧言令色了!” 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沐芊芊红着脸,嗔怒道:“淫贼你快放手,不然我可喊非礼了!” 燕荣炯炯盯着她,坏笑道:“你都说我是淫贼了,淫贼非礼一个女子,不是很正常吗?” 沐芊芊一歪脑袋,微微一笑,挑衅的说道:“那咱们就试试呗!” 燕荣一挑眉头,笑道:“试什么?” 沐芊芊得意一笑,便立刻朝着人群,尖声叫道:“救命啊,非礼啊!有淫贼非礼良家妇女啊!” 周围路过的人大吃一惊,立刻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向二人迅速围拢。每个人都向燕荣投去愤怒和指责的目光。 燕荣一惊,立刻用手(本章未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捂着她的嘴,向众人陪笑道:“误会误会!我娘子正和我闹脾气呢!惊扰大家了!” 听到这话,沐芊芊双颊滚烫,恨恨咬了他一口。 燕荣一声痛吟,立刻松开了手。 沐芊芊插着腰,指着他怒骂道:“呸,好不要脸!谁是你娘子!” 众人见到这情景,立刻心生疑惑,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一旁看热的鹿宁和羽枫瑾相视苦笑,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即,鹿宁朝二人大声喊道:“芊芊!燕统领!” 二人听到叫声,立刻循声望去。 见到坐在彩棚下的二人,燕荣刚要打招呼,突然感到右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啊”的一声惨叫,一眼就瞧见,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正狠狠踩在自己的脚上。 而小脚的主人正红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奔向鹿宁。. 沐芊芊一屁股坐到鹿宁身旁,拉着她胳膊,噘着嘴道:“好你个鹿宁,就知道看热闹,眼睁睁看我被欺负,却袖手旁观!算什么女中豪杰嘛!” 鹿宁本来喝了一口茶水,听到这话,险些喷出来。 她苦笑道:“黑玫瑰女侠,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女中豪杰了!你说燕统领欺负你,怎么他一身是伤,你却完好无损啊!” “那个淫贼,他活该!”说着,沐芊芊拿过鹿宁的杯子,猛灌了一口,又立刻吐出来,娇嗔道:“怎么是茶啊!你不是一向只喝酒吗?” 鹿宁抢过自己的杯子,白了她一眼:“今天我是出来看花灯的,现在就喝醉了,待会儿还看什么!” 听到这话,沐芊芊才注意到,对面竟还坐了一名男子。 她笑眯眯的看了看二人,阴阳怪气的问道:“今天可是上元夜啊,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啊,难不成是在约会吗?” 鹿宁粉颊一红,刚要解释,燕荣恰好走过来,坐在翊王身边。 他瞪着沐芊芊,龇牙咧嘴的叫道:“你怎么下死手啊?你看我手都出血了!脚都被你踩麻了!” 沐芊芊轻哼一声,警告道:“哼!活该!看你还敢不敢再惹我!” 一直看戏的羽枫瑾,终于开口:“你们俩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沐芊芊和燕荣相视一怔,立刻嘟囔着:“死淫贼,谁和他是欢喜冤家的!下次再敢动手动脚的,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她挑衅的白了燕荣一眼。 燕荣恨恨的骂道:“从没见过你这么野蛮的女人,小心嫁不出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抬手拍了她一下,嗔道:「你可是我的姐妹,怎么还伙同外人,一起欺负我呢!」 燕荣拿过一个茶杯,喝了口茶,立刻附和道:「她这么凶,只怕是偷来的夫婿,也会被吓跑吧!」 鹿宁掩着嘴,咯咯笑道:「那倒也是!以前她养的那些猫啊、狗啊都被她吓跑了!后来她一气之下,竟将那些动物统统用链子拴起来。可你说,这偌大的活人,总不能也用铁链拴着过日子吧!」 话音一落,三个人又相视大笑起来。 沐芊芊气得撅起嘴巴,狠拍了鹿宁三下,连连骂道:「臭鹿宁!没义气!」 鹿宁却白了她一眼,低声道:「谁让你那天趁我洗澡时捉弄我!你何时和我讲过义气?」 想到那日鹿宁的衣服被自己偷了,又骗胡七前去查看,二人撞见一定十分尴尬,沐芊芊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羽枫瑾和燕荣见她笑得奇怪,相视一怔,便问道:「我们在说你,你怎么笑得比我们还开心?」 沐芊芊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她刚要开口,将当日的情形说出来。 鹿宁却在桌下踢了她一脚,低声威胁着:「沐芊芊,你敢把那天的事说出来,我一定和你没完!」 沐芊芊眼珠一转,笑眯眯的看向羽枫瑾,装模作样的说道:「王爷,您可别被鹿宁现在这温柔可人的模样骗了!她在别人的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鹿宁听到此话,猛然一怔,她死死盯着沐芊芊,不知道她将要说出什么来。 沐芊芊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在南疆根本没人敢上门提亲,因为上门提亲的男子,都要先和她拼酒,再和她比武!结果每个提亲的人都是被抬出去的!自此以后,南疆再也没人敢上门了!他们还在背后,给她起了一个女寨主的称号!」 鹿宁全身一僵,没想到沐芊芊竟将此事抖落出来。她的余光中,能看到燕荣和羽枫瑾忍俊不禁的脸。 她不由得大红着脸,一把拉住沐芊芊,低声骂道:「沐芊芊!你敢捉弄我,小心我把你所有的糗事,统统说出来!」 沐芊芊摇晃着脑袋,咯咯笑道:「来呀,来呀!谁怕谁啊!」 见二人闹得欢。燕荣掩着嘴,凑到羽枫瑾耳旁,低语着:「兄长,幸好你没在南疆认识她!否则,估计你在第一轮就会被抬出门了!」 羽枫瑾微微一笑,也侧过脸来打趣道:「嗯。你也得小心点,招惹了这朵黑玫瑰,你下半辈子怕是只能被拴在屋里了。」 沐芊芊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向羽枫瑾喊道:「王爷,我再告诉你个秘密!那天鹿宁告诉我,她心里最喜欢的人是你呢!」 羽枫瑾一怔,忙看向花容失色的鹿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鹿宁满脸红晕,怒瞪着沐芊芊,急吼吼的说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那样的话!」 沐芊芊轻巧的跳起身来,朝她扮了个鬼脸,叫道:「你说了,你说了!你还说过,这辈子非他不嫁呢!」 鹿宁的脸火辣辣的,她能感受到羽枫瑾玩味的目光,正直直的射向自己。 她再也坐不住了,嚯的站起身来,追着沐芊芊作势要打! 燕荣目不转睛的盯着嬉戏打闹的二人,一边悠哉的喝茶,一边不住的傻笑。 羽枫瑾端详了许久,忽然漫不经心的问道:「看你这样子,莫不是看上那朵黑玫瑰了!」 燕荣倒也干脆的点点头,大笑道:「嗯!虽然有些固执、任性、蛮不讲理!倒是十分可爱!我从来都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 羽枫瑾笑了笑,忍不住揶揄道:「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好像对很多女人都说过类似的话!」 燕荣摸了摸鼻子,羞赧的说道:「这回不一样!这个沐芊芊,我娶定了!」 羽枫瑾慢慢喝了口茶,淡淡道:「那……你家中的玉儿,又该如何安置?」 燕荣一怔,立刻垂下眼眸,似乎也没有了主意。 ——各怀心思—— 玉壶般的明月渐渐升起,大街小巷里五光十色的繁灯,却夺去了皎月的光华。 盛京城的百姓们走出家门,跑到街上去看灯行乐。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凝香弥漫的尘土,将宽敞的道路遮暗了几分。 距离马思远家彩棚的不远处,三个各怀心思的人围桌而坐。 虽然面前的桌上杯盘罗列、美酒飘香,胡七的心思却全在对面的彩棚中。他面无表情,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有说有笑的四人。 坐在正中间的花芳仪,却不时的四下观望。 她总隐隐觉得这一路上,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可当她回头时,却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瞧见胡七的怔然出神,花芳仪忍不住讥诮道:「看得出,世子似乎十分在意鹿帮主。既然如此,何不向她表白心意?」 胡七收回思绪,望向花芳仪,清澈的目光中隐有一丝苦涩:「君子不夺人所好!她现在心中没有我,我如何能强求得来!这一点,我想姑娘也能感同身受。」 花芳仪神情楚楚,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幽幽问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你可清楚?」 胡七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曾几次打探过,可她从不肯提及,我也不好再深问。不过,我听说他们似乎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胡七微微抬眸,端详这花芳仪的脸色。 却见她凄楚的笑了笑,自斟自饮了三杯,才婉婉说道:「没错,他们二人自从相识以来,就对彼此惺惺相惜。没过多久,就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胡七微微一怔,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得到确认后,还是难免失落。 「那他们又为何没有成亲,反而到了断情的地步?」 花芳仪低眉垂首,低低的说道:「具体的原因王爷并没有告知外人。总之,明明鹿帮主最期待这场婚礼了,却在大婚之夜不告而别……」 这些话让胡七心中起了疑——以鹿宁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除非有逼不得已或难以严明的苦衷。 那究竟是什么苦衷呢?会让她如此不辞而别,跑到灵州去独自疗伤? 「可即便是有不得已及的苦衷,让他们不能在一起,对彼此的情愫还是割舍不掉的……」胡七看着对面眉目传情的二人,不由得暗暗唏嘘。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花芳仪托着腮,别有深意的凝着他,唇边蕴有一抹笑意:「你现在可是鹿帮主的未婚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调情吗?」 提及「未婚夫」三个字,胡七心虚地垂下了眼。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名不符其实,却不能说出口。 慢慢喝了一杯酒,他露出一抹苦笑:「既然明知对方心理没有自己,又何必苦苦强求!感情的事,可不是一纸婚书就能解决的,我宁愿一直等……」 「等到什么时候?到你们二人都白发苍苍吗?」花芳仪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戏谑:「有些人一旦认准了一个人,一辈子也难改其意。你是这样,我是这样,怎知鹿帮主不是这样?」 「那你呢?你今日这番做法,就不怕惹怒翊王吗?」胡七迎上她的目光,微笑着反问道。 花芳仪轻蔑的笑了笑:「也许你们觉得我这人心机深,但我从未后悔过。不管他们因何选择分开了,都说明他们内 心不够坚定、情感不够深厚。既如此,我为何要退出?我的内心可是无比坚定的。」 胡七总觉得花芳仪的话,听上去怪怪的,可自己却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垂眸略一思量,再抬眼看向她,便客气的问道:「想必姑娘今日与胡某出来,必不是看灯这么简单。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胡某定洗耳倾听!」 花芳仪听他这样问,干脆开门见山:「世子可想与鹿帮主在一起?」 胡七垂眸喝了杯酒,沉默不语,却是最好的回答。 花芳仪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世子对鹿帮主有意,那不如趁着他们二人断情之际,加把劲将鹿帮主追到手,让她从此彻底断了对殿下的念想?」 胡七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姑娘的心意胡某明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二人对彼此仍有情谊。怕用不了多久,二人就会旧情复燃的——」 「那就带她离开这里!」花芳仪打断他的话,迫不及待地说道:「带她去安南或任何地方!只要远远离开这里!」 胡七皱眉盯着她,不解道:「你这样做究竟是在成全我,还是在成全自己?」 花芳仪柔媚一笑,淡淡道:「我们不一样,因为身份有别,即便鹿帮主不在,王爷怕也不会娶我。可只要你让鹿帮主远离这里,日后你好好待她,她未必不会回心转意。当然了,这些话我说与你听,至于你要不要去做,那就随便你了!」 见胡七垂眸不语,花芳仪款款起身,向他翩翩福身:「世子,再晚一些就是灯会了,你们自便吧。」 话一说完,她便转身走入人潮人海之中,消失不见了。 胡七放下酒杯,瞥了一眼身旁正胡吃海塞,对四周充耳不闻的托托,耳边始终充盈着,花芳仪方才的一席话。 ——坦白身世—— 街上的花灯逐一亮起来,这些五光十色的彩灯,皆用透明丝绢织就而成。 月光和灯光交相映射,花市被照得亮如白昼。观灯的人衣着鲜丽、翠袖飘香、摩肩接踵、执手欢歌,如潮水般在街上流动着。 鹿宁、羽枫瑾等四人从彩棚中离开,顺着人群往宣德门走去。 沐芊芊拉着鹿宁走在前面,羽枫瑾和燕荣并肩跟在后面。 沐芊芊一路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看什么都新鲜,遇到热闹就凑过去看看,一双眼睛快不够用了。 她拉着鹿宁的手,兴奋的叫着:「你看你看!那是吞铁剑的张九哥!」 未等鹿宁说话,她又惊呼道:「快看那边!那是傀儡戏的李外宁!啊!前边还有耍猴的呢!」 燕荣在她背后嘲笑道:「喂,你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一直吵吵嚷嚷,没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你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转过身来做个鬼脸:「哼!你管我呢!嫌我丢人,你倒是别跟着我啊!」 燕荣笑了笑,还嘴道:「奇了怪了!大家都在这条路上走,莫非都在跟着你不成?还真是自作多情!」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你才强词夺理呢!大路这么宽,你可以换一边走啊!从现在开始,谁跟在我后面,谁就是小狗!」 「你!」燕荣被她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头向羽枫瑾求助。 羽枫瑾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往年咱俩出来,都只是随便走走看看,也没什么意思!今年有了芊芊这么活泼的姑娘,倒是热闹了不少!」 沐芊芊心中一喜,用手肘碰了碰鹿宁,炫耀般说道:「喂!王爷是在说我可爱呢,他可没说你哦!」 鹿宁掩嘴一笑,讥诮道:「笨蛋!殿下那是不好意思说你闹腾,你还真以为是在夸你啊!」 燕荣连忙凑过来,随声附和着:「还是鹿姑娘明事理!这丫头连讥讽的话都听不出来,真是笨死了!」 沐芊芊撑圆双目,转过身来瞪着燕荣,高声提醒道:「燕统领,你那么聪明,怎么还被人偷了裤子?咱俩谁更笨?」 燕荣眯起眼睛,笑道:「你自称是天下第一大盗,怎么两次偷东西都被我抓到?而且你我的赌注过了这么久,你好像还没得手!如此看来,自然是你笨!」 沐芊芊满面得色,星眸斜睨着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得手?」、 燕荣长眉一挑,问道:「哦?你如何证明得手了?」 沐芊芊插着腰,洋洋得意道:「哼!你等着瞧吧!」 说罢,她挽着鹿宁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 突然之间,沐芊芊跳起脚来,夸张的高叫道:「哎呀,这是什么东西啊,硌死我了!」 说着,她就往鹿宁的身上摸去。 鹿宁有些怔然,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却见沐芊芊猛地摊开手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白璧无瑕的羊脂玉扳指。 看到扳指,鹿宁心头一沉:糟了!又被这丫头摆一道! 沐芊芊立刻回转过身,向燕荣和羽枫瑾挥了挥手中的扳指:「这扳指一看就是男子的,该不会是你心上人的吧?」 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瞥了燕荣一眼,燕荣却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别开了眼。 鹿宁抓住沐芊芊的手腕,眼里充满警告:「沐芊芊,你又捉弄我!」、 燕荣在一旁开始煽风点火:「兄长,这枚扳指看着好像你的!」 说着,他一把举起羽枫瑾的手,笑道:「哈,果然是兄长的扳指!我就奇怪了,这枚扳指你从不离身,怎么如今竟将它送人了?」 沐芊芊接过话头来,调笑道:「好呀,鹿宁。还说你对人家没有意思,那你藏着人家的扳指做什么?」 鹿宁脸色一变,伸手去抢她手中的扳指。沐芊芊眼疾手快,将扳指快速传给了燕荣。 燕荣一把接过扳指,大笑着揶揄道:「如此私密的东西,必是定情信物,那应该是二人一人一个!」 说完,他回过身抓起羽枫瑾的手,惊呼道:「兄长,这是什么?」 他从羽枫瑾的袖中,竟抽出一块大红的绸布。 沐芊芊一把抢过来,展开一看,惊呼道:「呦,这不是女子的肚兜吗?」 燕荣一怔,继而哈哈笑道:「兄长,这不会就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 鹿宁看着那个熟悉的肚兜,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她怒目瞪着沐芊芊,一字字怒骂道:「你竟敢如此戏弄我!」 沐芊芊却躲在一溜烟儿,躲在燕荣的身后,笑嘻嘻的说道:「好呀小鹿,你才来盛京多久啊,竟然学坏了!不但与男人交换信物,还私定终身了!是不是再过几个月,连娃娃都有了!」 「你!」鹿宁双眉一皱,一个箭步冲过去,咬牙道:「你乱说话,我今日定不饶你!」 沐芊芊却一边挥舞着肚兜,一边和鹿宁围着燕荣跑来跑去。 羽枫瑾瞧准时机,一把从她手中抢过肚兜,瞥了燕荣一眼:「这是你的诡计吧!就因为上次我让你光着屁股下山!」 说着,他连忙将肚兜塞进袖中,平息了这场哄闹。 燕荣和沐芊芊再也忍不住,二人相视一眼,便捧腹大笑起来。 鹿宁要过去捉沐芊芊,却被羽枫瑾一把拉住,低声劝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改日你再教训她。」 鹿宁一怔,立刻纵目四顾,果然,周围的百姓都盯着自己,掩着嘴偷笑。 她低眉垂首,脸上愈增娇艳,咬着唇喃喃道:「殿下,您把那个……还是给我吧……」 说着,她便摊开了手掌。 却不料,沐芊芊悄悄走过来,猛地在她背后一推。 鹿宁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扑进羽枫瑾的怀里。 羽枫瑾一声低呼,立马顺势抱住她:「你没事吧?」 一阵龙涎香袭来,鹿宁撞进翊王结识的胸膛,撞了个七荤八素。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竟被他紧紧抱着,不由得心头一颤。她双颊一红,立刻钻出他的怀抱,后退了几步,转过头去,愤懑的白了沐芊芊一眼。 然而,身后哪里还有沐芊芊的身影,就连方才还嬉笑打闹的燕荣,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只有她和羽枫瑾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人川流不息。 鹿宁有些纳闷儿:「殿下,他们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羽枫瑾温和的望着她,柔声道:「不是和你说过,燕荣每次都会带着别的女子,一起跑掉吗?」 鹿宁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讷讷问道:「那……那咱们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不管他们了,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待会儿到了宣德门,你就能看到圣上了!」 ------------------------------------- 渝帝命人从腊月起,就开始在宣德楼前搭建鳌山。 山上装饰着各地进献的宫廷御制花灯,鳌山左右两道门上,还各有一条五彩斑斓、金光闪闪的飞龙。 远远望去,整条御街上火树银花、花灯璀璨,宛若千树花开。 热闹的浮香河中,停靠着数十条灯火辉煌的彩船,在碧波中随风荡漾。 沿江十余里,灯火互相映照,岸边停着的彩船上喧响欢闹,舞灯的队伍也开始表演起来: 美如天仙的歌舞女子,扮成海上的仙山来客,在船舷上翩翩起舞。笙歌声声直飞上高楼,飞上云空。 出门赏灯的人们也愈加多起来,情绪几近达到高潮。 月上枝头,宣德楼上忽然传来高奏管弦、乐声鼎沸,仿佛从云外传来。 御街上的百姓,听到奏乐声,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来,围拢在宣德楼前翘首。 许多人早早就来到这里占好了位置,正是为了此刻,能够一睹天颜。 楼上垂挂的金色垂帘被缓缓卷起。身着红色朝服的天子和皇后,雍容端庄的出现在楼上,朝着下面热情洋溢的百姓,轻轻挥手致意。 得到天子的眷顾,楼下的百姓都情绪异常激动,连连高声山呼万岁。 羽枫瑾和鹿宁被人流推着,也来到了宣德楼前,挤在人群中仰望着天子。 鹿宁看不清天子的容颜,可她看着渝帝此时的威严,却忽然想起马慧兰被逼死的场景。 她蹙眉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羽枫瑾,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上的天子。 那清冷的目光中,情绪有些复杂——有羡慕更有憎恶。 鹿宁幽幽叹了口气,在自己眼中的几步之遥,对于他来说,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想着马慧兰的惨死,又看着隐忍二十年的羽枫瑾,鹿宁心中动容,不由得脱口唤了声「殿下」。 羽枫瑾回过神,转头看向她,复杂的目光瞬间柔和起来:「怎么了?」 鹿宁讷然,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是无意识的呼唤。 她连忙四下看看,指着左右朵楼下,皇室亲眷的帐篷,尴尬的问道:「殿下,为何不和这些皇亲国戚一起,在这里与民同乐呢?」 羽枫瑾看也不看那些亲戚,清冷的目光始终盯着宣德楼:「我在皇上那里,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样喜庆的日子,他不希望看到我……」 短短几句话,却道出无尽的心酸。 鹿宁怔然间,自己的手却忽然被羽枫瑾紧握在掌心。 「殿下,这么多人看着,您别这样。」 鹿宁立刻恢复神智,连忙挣脱起来。 羽枫瑾却死死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今天晚上,盛京的百姓乎都聚集在这里了。我怕和你走散了,还是这样牵着你比较稳妥。」 说罢,他向鹿宁淡淡一笑,可鹿宁分明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苦涩和孤独。 鹿宁一时心软,心中竟泛起说不出的哀伤。 羽枫瑾的手有些凉,她鬼使神差的紧了紧自己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温度和力量,统统传给他。 「快看快看,那是潇湘别馆的花车!」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兴奋的呼喊声,二人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宣德楼前,突然出现一辆色彩艳丽的花车,车声隆隆,夹杂着仕女们的兰麝细香迎面而来。 花车行至正中,才缓缓停下。 镶嵌着彩灯的荷花瓣慢慢打开。几名衣裙华丽、妆容精致的歌姬,婀娜多姿的站在车上,开始翩翩起舞。惹得周围的百姓纷纷驻足、连连叫好。 站在花蕊处领舞,扮做花神的舞姬凤眼樱唇、细腰如掐、楚楚动人。 鹿宁眯起眼睛,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呼道:「殿下,您看扮做花神的姑娘,好像是寒烟?」 羽枫瑾似乎并不意外,他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眸光中闪过一丝精明。 鹿宁读不懂羽枫瑾的心思,却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从宣德楼上射来。 她猛的回眸望去,只见宣德楼上的天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花神。 渝帝方才正得意洋洋的俯视这繁华盛世,却忽然被那辆光彩夺目的花车吸引。 尤其是花车上,身姿妖娆的舞姬,让一向自持的他,突然心猿意马: 寒烟那张娇美艳丽的脸,真是难描难画,一颦一笑间霎是迷人。让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皇后一眼便看穿了天子的失神,妆容精致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月色灯山满帝京(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神驾到—— 长袖中猛的收起双拳,却又无可奈何的慢慢松开,继续咬着牙强撑场面。 渝帝却丝毫不在意皇后的失落,立刻在双喜公公耳边低语一番。 双喜公公会意,立刻朝着下面高声喊道:「天子恩赐,赏金凤!」 楼下从容不迫赏灯的人,听到这话立刻沸腾起来。所有人皆举起双手,朝着天子和皇后拼命挥舞着,高声叫嚷着。 众人喧闹间,一只通体发光的金凤,倏地从选的楼上飞出。它拖着一条金光熠熠的长尾,缓缓向下随风飘落。 楼下的百姓跟着金凤一起左推右挤、相互争夺。 可金凤飘来荡去,最终竟落在潇湘别馆的花车上,惹得众人哗然。 金凤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寒烟怀中。寒烟怔了怔,随即,昂起头向渝帝飘飘下拜谢恩。 渝帝俯身凝着寒烟,微笑颔首。 似乎在仔细看过寒烟的面容后,心中更加满意,不由得嘴角上扬。 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寒烟抱着那只象征幸运的金凤,转身走回马车中。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队鹅帽锦衣的御守司,忽然推开人群,昂首挺胸的走向花车。 为首的人又高又瘦、凤目朝天,一张铁青的脸不怒自威,正是阮浪。 他走到寒烟面前,板着脸向她双手抱拳。 寒烟一怔,立刻轻盈跃下马车,翩然福身道:「大人。」 阮浪低垂下眼眸,恭敬地说道:「姑娘请留步!接住金凤者,要去宫中向陛下亲自谢恩。」 寒烟淡淡一笑,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可抱着金凤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人群中扬起清脆的马蹄声,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匆匆驶来,停在花车前。 阮浪走过去打开车门,向寒烟抬手示意。 寒烟深吸了口气,方提起裙摆,缓缓登上了马车。 随即,銮铃声响起,马车在飘香的街道上渐行渐远,唯有悠扬的凤箫声,在尘土飞洒中四处回荡…… 送走寒烟,阮浪松了口气。 他在人海中纵目四顾,忽然瞥见一位紫衫雪肤的女子正俏立在风中。 皎皎月光下,她衣袂飘飘,宛若仙子。 阮浪心中猛地掀起一阵悸动,竟身不由主的向她走去。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花芳仪耳边响起:「今天是上元夜,你怎么一人出来了?」 花芳仪微微一惊,回眸瞧见阮浪的脸,不由得脸色一沉:「今天是上元夜,阮大人怎么还在值守。」 她口气淡漠,表情有些不耐烦。 阮浪看不出她的不悦,只嗫喏的开口道:「要不、我陪你一起——」 「不必了!」未等阮浪说完,花芳仪便冷冷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阮浪面色尴尬的站在原地,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才意识到她并不欢迎自己。 他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默然的转身离去。 见阮浪走远,花芳仪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满目的笑语喧哗,却让她心中渐染忧伤。 她孤单的在人海中郁郁独行,隐隐感到一人似乎在跟着自己。可此时人群涌动,她突然驻足,猛地转身看去。 待看清背后之人,她霎时被惊得花容失色:那人一身黑袍、光脚穿着草鞋、身材极度瘦削,竟长着一张与翊王别无二致的脸…… 长长的御街平整而开阔,精致的马车络绎不绝,花枝招展的美人,笑语盈盈的走过,幽幽衣香犹在暗中慢慢飘散。 人群中呆立着两个人,许久许久,谁也不动一下,仿若已和天地隔绝。 花芳仪看着面前的男子,惊惶的喃喃道:「你……你是王爷?不,你不是他……那……你是谁?」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和翊王那种雍容华贵的气息不同,此人身上透着浓浓的危险与孤独,让人不寒而栗。 唯有那张脸,却和翊王如出一辙。 无论花芳仪如何试探,问了多少问题,黑衣男子仿佛没听见般,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看样子,他似乎迟疑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默默走到花芳仪身畔,向她指了指黑丝绒般的天幕。 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只想陪她看场烟火而已。 ——定情—— 天色阴沉,月亮隐在天边。 满城灯火中荡漾着一片春烟,映红了尘埃,迷漫着天地。御街上箫鼓沸腾、凤灯飞舞,气势恢宏而绝妙。 出门赏灯的人从容不迫、欢欣快乐,谁也没发现街两旁的屋脊上,有两团纠缠在一起的黑影。 一个洋洋盈耳的声音叫着:「Yin贼,你究竟要缠我到什么时候?」 说话的人,正是古灵精怪、泼辣任性的沐芊芊。 一个洪亮爽朗笑声响起:「今天晚上的人这么多,谁知道你这个小贼什么时候又技痒难耐!我作为金甲卫统领,自然要时时刻刻都盯着你!」 纠缠沐芊芊的人,是满脸得意的燕荣。 沐芊芊插着腰,气呼呼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离开鹿宁他们?」 燕荣无奈笑了笑,轻嗤道:「你真是笨死了!我兄长好不容易约鹿姑娘出来,你就不能让他们独处一会儿吗!」 沐芊芊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嘻嘻笑道:「看不出来啊,你个小Yin贼还挺善解人意的!好吧,既然如此,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别再跟着我了!」 她转身便要走,却被燕荣再次拉住手腕:「今晚你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 沐芊芊使劲挣脱却毫无效果,她急得顿足:「Yin贼!你到底要怎样啊?」 燕荣炯炯凝注着她,口吻忽然缓和下来:「别跑了,烟火要开始了,你坐下来陪我看一场烟火吧!」 沐芊芊一怔,不甘愿的说道:「你这人好奇怪,我为什么要陪你看烟火?」 燕荣不有分辨的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吐气息:「因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虽然你有点闹,却着实讨人喜欢!」 燕荣的气息扑面而来,沐芊芊全身一颤。 她挣扎了几次,却无济于事,反而心跳加速,便不由得绯红了脸,妥协的说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快放开手,我陪你看烟火就是了!」 燕荣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终于松开了怀抱,拉着她的手,并肩坐在了屋脊上。 所有的百姓,都挤在御街上不动。 拥挤的人群,相互推搡着,将鹿宁推入羽枫瑾地怀中。 鹿宁红着脸,想要挣脱,却被羽枫瑾紧紧环住,用身体为她挡住四周的拥挤。 拥挤的人群,让相拥的人动弹不得。鹿宁认命的站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她似乎感受到羽枫瑾的下巴,正在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双颊发烫。 她尝试着想要平稳情绪,却无能为力。她偷偷抬起眼眸,竟赫然发现,羽枫瑾的脸上,已微微渗出汗水。 她咬了咬唇,不忍地说道:「殿下,人实在太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反正,我们都看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算想走,怕也出是不去了!马上就要放烟火了,大家挤在这里,都是等着这一刻呢!既然来都来了,看不到烟火岂不是有些遗憾?」羽枫瑾紧拥着她,在左推右搡的人群中,勉力站定。 对于从未看过烟火的鹿宁来说,自然是满心期待,可她见到羽枫瑾此时隐忍的表情,心中又万般不忍。 羽枫瑾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便轻声安抚道:「再忍耐一下!而且,待会儿看烟火时,你就不觉得难受了。」 鹿宁心中动容,低低地说道:「殿下,其实您不必为了我如此……」 羽枫瑾心中苦涩,凄然笑道:「宁儿,今夜就让我们放肆一下吧!以后我就算再想这样抱着你,怕也是不能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下怅然,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好,那今天……我就陪殿下放肆一次吧!」 她缓缓抬眸,迎上羽枫瑾如水的目光,嫣然一笑。 翊王心中一动,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慢慢凑向她的唇。 看着翊王英俊的脸,在眼前越放越大,鹿宁心中一窒,心跳似乎已停止。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忘记了躲避。 就在四片嘴唇要贴近时,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巨响。 鹿宁一声惊呼,立刻转头看向夜空:一束绚丽的礼花腾空而起,在空中四散开来,化成一朵朵缤纷夺目的烟花,璀璨了整个天际。 随即,万千礼花从天而降,犹如下了一场璀璨的星雨。 这一束还没散尽,另一束已腾空而起。一束接着一束,漫天的烟花,映着满街的花灯亮如白昼。 绚丽的火光掩映鹿宁的面庞,更显明媚娇艳,羽枫瑾哪顾得上抬头看烟火,只痴痴地瞧着怀中人儿,如梦似醉。 鹿宁的美眸虽看着烟火,余光却偏见羽枫瑾的深情注视。 她企图极力掩饰,不想让他看穿自己的心乱如麻。 此情此景,她有些感激这场烟火,让自己能彻底放下心结,不愿再去想那些煞风景的事,竟默默期盼着,这个如梦似幻的夜晚能慢点结束…… 然而,烟火巨大的响声,能吓得人纷纷堵上耳朵,却还是无法盖住沐芊芊激动的呐喊声。 她坐在屋檐边上,悬空的两只脚,不停的踢动着,手指着头顶的烟花,兴奋的叫道:「快看快看,那些烟火离我好近,会不会落在我身上啊!」 燕荣盘膝坐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她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沐芊芊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才转过头来,却发现燕荣的目光如火,不由得红着脸,娇声道:「你怎么不看烟花,傻傻的瞧着我做什么?」 燕荣笑了笑,款款说道:「我觉得你比烟火好看!」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傲然道:「呸,油腔滑调的浪荡公子,指不定和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呢!」 燕荣轻轻揽过她的细腰,笑道:「那些不过都是露水情缘!怎么,你吃醋了?」 沐芊芊一把推开他,轻哼道:「你少胡说八道!傻子才会吃一个Yin贼的醋!」 燕荣又握住她的小手,打趣道:「嗯,你的确不傻!因为你成功偷到了翊王的东西,还顺便戏弄了他们二人!」 沐芊芊抽回自己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手掌,得意地问道:「既然我成功了,那我的奖赏呢?你可不许耍赖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抬起她的下巴,宠溺地问道:「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沐芊芊推开他的手,挑眉问道:「好大的口气!我要什么,你真的什么都给?」 燕荣拍了拍胸脯,说得信誓旦旦:「当然!我燕荣从不轻易许诺!不过,只要是你说得出口,我都会拿来送给你!」 沐芊芊眼珠一转,忽然指着头顶的烟火:「好,我要那个!你怎么给我?」 燕荣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烟火,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好,哪天我一定单独为你放一场,专属于你的烟火!」 听他这样说,沐芊芊竟忽然有点开心,却故意板起脸来,硬气地问道:「哼!少拿骗其他女子的那套,来诓骗我!我可是天下第一女贼诶!哪有那么好骗!」 燕荣不服气地说道:「喂,你说话可要有凭有据啊!我燕荣从不轻易对女子许诺,可一旦我认定了某人,许下了重诺,就绝不会失言!」 沐芊芊扬起鼻尖不屑地哼了哼,问道:「少和我废话!说罢,我已经偷到第一样了,第二样是什么?」 燕荣却故意挠了挠鼻子,似乎面有难色:「这……第二样东西……可有点难度,怕是你……难以完成啊!我劝你还是放弃算了。」 「不行!」沐芊芊双手叉腰,硬气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燕荣剑眉一挑,故意加重了语气:「你真的什么都能偷到?什么都敢偷?」 沐芊芊毫不迟疑地答道:「那当然!否则,我怎么敢和你打这个赌!因为我一定不会输的!」 燕荣忽而微微一笑,凑到她的耳畔,轻吐气息:「这第二个东西……我希望你能偷走我的心,能做到吗?」 沐芊芊猛吃一惊,转过头发现燕荣正凝着自己,目光是那么灼热,嘴角已露出了并不冷静的笑容。qs 「你……你胡说什么!心……心怎么偷啊!」意识到燕荣的鬼心眼儿,沐芊芊的脸霎时红了一片,又羞又气。 燕荣将她轻轻环住,痴痴的说道:「我说的都发自肺腑!我真的很想让你偷走我的心……」 沐芊芊抬起眼眸凝着他,粉颊晕红、双目如水。 燕荣心中一动,正自怔然间,感到一双温软的手掌,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一双烈焰红唇在自己右边脸颊上竟,轻轻啄了一下。 燕荣全身一震,顿觉欣喜若狂。 耳边沐芊芊吐气如兰,低低的说道:「这样……够了吗?你可心动了?」 这一刻,天上的星光、街上的灯光,皆照在沐芊芊清纯又野性的脸上。她的粉颊更红,螓首垂得更低,看起来愈加楚楚动人。 燕荣心中激荡,手中一用力,让沐芊芊倒在自己的臂弯:「还不够!你还要再加把劲!」 话音方落,他立刻垂下了头,深深吻上那张柔软香甜的樱唇。 沐芊芊第一次被男子这样抱着、吻着。她心中惊慌失措,双腿胡乱的蹬着,双手用力捶打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子。 燕荣却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沐芊芊心中忽然塌陷了一角,竟渐渐放弃抵抗,沉沦在这突如其来的意乱情迷中…… 连接天河的烟火,犹如星星般坠落下来,绚丽的色彩遥遥看去,好像分开了天地。人间的歌舞乐声直冲云霄,径自传入了天宫。 花芳仪仰望着漫天星火,眸中跳跃着异样的光芒 。 拥挤的人群,将她和黑衣男子挤在一起。 虽然她知道,身边的人不是翊王,却又忍不住痴想着: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人还恰巧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莫非,真的是上天念她痴心一片,所以将翊王的灵魂送到身旁,陪自己过一个难忘的上元夜吗? 她痴痴瞧着爱慕已久的脸,不由得心中窃喜。垂眸间,看到男子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慢慢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然而,她的两根手指,刚刚碰到男子的手,男子却猛地抽回手,脸上顿现惊恐之色。 花芳仪一怔,如水的目光中隐隐带伤。她的脸色本就极白,这时娇嗔怯弱,更增楚楚之态。 黑衣男子心下不忍,暗暗挣扎许久,才颤抖的伸出手臂来,轻轻搂住花芳仪纤若无骨的肩膀。 他的手虽然冰凉,却让凄零零的女郎,仍然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她终于破涕为笑,轻靠在黑衣男子的肩上,尽情贪恋着这份难得的温存,不停催眠着自己——这就是翊王殿下的怀抱! 过了许久,花芳仪才轻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来陪我?」 黑衣人目光闪烁,喉头抖动,却始终没发出一个声音。 花芳仪靠着他的肩膀,动容道:「不管你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你,让我做了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 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却被她吞了进去。 一同吞进去的,还有眼角滑落的一滴热泪。 男子能感受到,花芳仪微微颤抖的身躯,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巨浪。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并蒂莲的金簪,轻轻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归途—— 天空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几道烟火落幕时的痕迹。众人再抬头望去,方才还喧嚣热闹的天边,此时只挂着一轮寂寞的皓月。 沐芊芊靠在燕荣的身上,轻轻细喘,整个人连嘴唇都在发抖。 燕荣搂着她的纤腰,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却咂么咂么嘴,有些意犹未尽。 沐芊芊心神渐稳,突然推开他,嗔道:「小Yin贼!你欺负我!我讨厌你!」 燕荣却笑呵呵的说道:「你讨厌我,还和我亲了那么久!要是不讨厌我,岂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 沐芊芊打了他一巴掌,怒不可遏:「刚才是你欺负我!你还敢反咬一口!」 燕荣不以为意的大笑道:「赌约已下!你要么成功偷走我的心,要么将你自己输给我!怎么看,我都不吃亏!」 沐芊芊恍然大悟,指着他跺脚骂道:「好啊!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好算盘,就等着我上钩呢,是不是?」 燕荣一掐她粉嘟嘟的脸蛋儿,打趣道:「小笨蛋,你才发现啊!」 沐芊芊一赌气,不再理他。 转头间,看到御街上相依相偎的二人,便嘟囔着:「我再也不理你了!我这就去找鹿宁他们!」 说着,她轻点足尖,如猫咪般轻盈的跃下屋顶。 燕荣微微一笑,也跟在她身后,飞了下去。 尘埃落定,欢乐的人们散去,街上如往常般寂静。 身边的温暖突然消失,花芳仪猛地转头看去,那男子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她抬手摸了摸鬓边的发簪,刚才的一切恍然若梦,她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是转瞬即逝的,她始终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走! 过往的陌生人,除了被她的容颜所倾倒,似乎谁也不在乎她的情绪。 花芳仪落寞的转过身往回走去,目光却钉在不远处,一对相拥的男女身上。 那两人说说笑笑、眉目传情,眼中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世上任何一物。 花芳仪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原来……方才的一切,果然是梦呵……」 正伤感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我送你回去吧……」 花芳仪猛一回头,发现阮浪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身后,面显局促。 她心中一惊:莫非刚才那个假扮翊王的人就是阮浪吗? 他是怕自己听出声音,才不肯开口说话吗? 想到此处,花芳仪再次打量着阮浪。疑惑却顿时散去:阮浪比那人高了许多,而且他身上的孤傲狂放,和那人身上的阴冷诡异,完全不一样! 她瞬间松了口气,淡淡问道:「怎么,阮大人不用回宫值守吗?」 阮浪深深凝着她,柔声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转身回来找你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之后,再回宫中去值守!」 说着,他打开了身后马车的车门。 此时此刻,花芳仪看着面前并不英俊的男子,心中更觉悲凉: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关心自己。 虽然,她对阮浪毫无好感,却无法拒绝阮浪投递来的温暖,因为她亟需这样的温暖! 花芳仪又眺望了一眼远处的人群,才款款登上马车。 人潮慢慢散开,被羽枫瑾抱在怀中的鹿宁,轻咬着朱唇,轻声道:「殿下,大家都回去了,咱们也走吧!」 说着,便轻轻动了动身子,试图从他怀抱中出来。 「别动,再一下就好。」羽枫瑾紧紧圈着她,低低的说着。 鹿宁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许久许久,才呢喃道:「殿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还要站多久?」 羽枫瑾低头看向她,微微笑道:「上元之夜,大家都意犹未足,不喝个酩酊大醉又怎会回去?咱们去潇湘别馆吧。」 鹿宁忽然嫣然一笑:「好,那今天我就陪你不醉不归。」 其实,听到这个提议,她心中也无不欣喜。这样浪漫的夜晚,这样浓烈的情感,谁又舍得和它轻易作别呢! 「要喝酒的话,算我一个!」远处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笑声。 二人纷纷转头看去,见燕荣亦步亦趋的跟在沐芊芊身后,向他们奔来。 鹿宁立刻从羽枫瑾怀中逃出来,神色有些慌张:「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沐芊芊此时双颊绯红,模样有些娇羞。燕荣始终目光如火的盯着她。 鹿宁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忽然抿嘴一笑:「瞧你们两个的样子有些不对头,是不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二人竟异口同声道:「什么都没发生!」 话音一落,二人相视一怔,都羞红了脸。 鹿宁与羽枫瑾相视一笑,瞬间了然于胸:看来,情感的花苞已经在燕荣和沐芊芊之间慢慢绽开。 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想着:可自己的这颗铁树,究竟何时才能开花呢! 羽枫瑾迅速整理好情绪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走吧,去潇湘别馆好好喝一顿,我请客!」 听到有人请客,燕荣登时笑道:「难得兄长愿意陪我们喝酒,还主动请客,看来今晚定要不醉不归了!」 说罢,四个人纷纷坐上马车,说说笑笑的往潇湘别馆驶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五更的钟声响起,笙歌已散尽,月色皎皎而灯火稀疏。 潇湘别馆中明灯疏落,窗台上还留有几分残雪。小轩窗下,酒降酌尽、灯火将熄。地上倒着七八个空酒坛,桌上还有半壶残酒。 双颊晕红的沐芊芊趴在桌案上,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双眼迷离的燕荣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轻轻的将沐芊芊拦腰抱起。 四人中最清醒的唯有羽枫瑾。 一个晚上,他喝得酒并不少,却喝得极慢。所以,到了此时,他的醉意早已消散。 见燕荣起身,他连忙向燕荣抛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燕荣指了指怀中的少女,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兄长,芊芊困了。我给她找个厢房让她好好睡一觉。我该回宫中当值去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低声嘱咐道:「去吧!路上小心点!」 恰在此时,怀中的少女迷糊中忽然大喊道:「燕荣,你个小Yin贼,亲我就要负责……负责……」 说完,她砸吧砸吧嘴,又睡了过去。 燕荣无奈的看向羽枫瑾,苦笑着摇摇头,便抱着沐芊芊,轻手轻脚的往楼上走去。 沐芊芊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Yin贼……Yin贼……」 羽枫瑾瞧见鹿宁端着酒杯,还在一杯一杯往嘴里送。 她右手支着腮,眼神迷离,身形有些摇晃,似乎已然半酣。 羽枫瑾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喝了,今天数你喝得最多!」 鹿宁却推开他的手,嫣然道:「殿下忘了吗,我得酒量是很好的!」 说着,她拿起酒杯,又要送入口。 羽枫瑾却一把夺过酒杯,沉声道:「再喝下去,你就醉了!」 鹿宁凄然一笑,痴痴望着他,喃喃问道:「殿下不是说,今天要放肆一次吗!我只想醉一次罢了……」 羽枫瑾轻轻握着她的手,喟叹道:「有时越想灌醉自己,反而会越清醒!不要总是为难自己!」 鹿宁不着痕迹的抽回手,醉眼朦胧的凝着他,呢喃着:「殿下似乎从未醉过!我还真想看殿下醉一次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想看我喝醉?」 鹿宁支颐浅笑,轻声道:「因为酒后吐真言!我很想听殿下讲一讲真话。」 羽枫瑾眉头微微皱起,浅浅抿了一口,苦笑道:「真话?这么多年来,我连做梦时都不说梦话,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了……」 鹿宁星眸斜睨,喃喃低语着:「殿下,这样伪装的生活不累吗?又值得吗?」 羽枫瑾脸上隐隐有一丝歉然:「伪装得久了,早已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自然就不觉得累。一条路走了二十年,早就不该考虑值不值得了。」 「是我太天真了。」鹿宁唇角微微一勾,低声呢喃道:「初识殿下时,以为殿下是个仗势欺人、自恃清高的纨绔子弟。相互了解之后,才发现陛下是个谦谦有礼、温润如玉的君子。可一路走来,到此时我才发现,殿下竟还有满腹算计、狠绝老辣的一面。和殿下做朋友还真不容易,因为我永远看不清,殿下此时面对我的,到底是你的哪一面。」 羽枫瑾见她目光楚楚、樱唇瑟瑟,不由得神情一震。 他重新握住鹿宁的手,柔声道:「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何不问问自己,凡事为何非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当初你不逃走,你只会看到我温柔体贴的一面……」 听他提及往事,鹿宁心中涌起苦涩。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长长的叹了口气:「天要亮了,这一天就要结束了。这一天,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如此不真实!」 说着,她扶着桌子,踉跄站起身来,轻声道:「我愿赌服输,欠你的……都还你了,也该回去了。」 羽枫瑾也站起身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柔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阳光尚未升起,木叶上还凝着寒霜,今天似乎比昨天更冷。 羽枫瑾和鹿宁并肩迈出大门。喝了一夜的酒,二人均被睡意和酒意席卷全身,脚下都有些虚浮。 鹿宁望着对面的朱门,推开他的手,淡淡道:「这么近的距离,就别送了!」 羽枫瑾怅然收回手,低声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走过去!」 鹿宁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缓步走向庄楼。 羽枫瑾忽然在她背后,轻声唤了句「宁儿!」鹿宁缓缓驻足,慢慢转过身来。 羽枫瑾淡淡一笑,迟疑的问道:「以后我若有好酒,你可还愿意见我吗?」 鹿宁微微一怔,脑中忽然想起过往的点滴。 她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殿下的酒……我喝伤了……」 说完,她转身一口气跑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冲进门去。 ——皇子心思—— 旭日初升,鸡鸟在寒厉的风中鸣叫,一场鹅毛大雪,在临近清晨时不期而至,雪停之后,白茫茫的大地一片怆然。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宣德门前。 车门打开,大皇子一袭杏色锦服,外披玄色大氅,精神抖擞的跳下马车,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宫门内走去。 或许是他来得太早,又恰逢上元夜刚过,一路上唯有几个打着瞌睡的小太监,在路上扫着积雪,倒是鲜有行人。 骋目四顾,金碧辉煌的皇宫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独有墙角的梅花,在迎着寒风盎然盛开。那明丽夺目的颜色,将紫微宫的风光已占尽。 大皇子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便叫来几个扫雪的小太监,踩着梯子,将几株开得最好的梅花剪下。 他捧着寒梅行至渝帝的寝宫前,远远就瞧见,双喜公公和铭恩正端立在门口。 二人看到大皇子走来,立刻躬身一揖:「殿下,您这么早就来请安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问道:「怎么,父皇还未起吗?」 双喜公公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回禀殿下,昨晚,一位娘娘被送进宫了!所以,圣上今日怕是会晚点起了!要不,您先去皇后娘娘那里悄悄,等圣上起来,老奴再去寻您?」.. 大皇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昨天母后很晚才回来,想必她今日也会多睡会儿!这样吧,我先去琼华园散散步,待会儿再过来请安吧!」 双喜公公躬身笑道:「殿下有心了!」 铭恩细声细气的说道:「呦,殿下,您手中这束红梅,还真是好看!」 大皇子看了看手中的花束,连忙递给双喜公公,笑道:「这束花劳烦公公插在父皇的房中吧!」 双喜公公接过花束,再次躬身施礼:「老奴一定让皇上起床后,第一眼就看到殿下的心意。」 偌大的花园中空无一人,大皇子在院中信步闲游。 蕙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雪后放晴的天空,辉映着池沼馆阁,犹如一副隽永的泼墨画。 大皇子伫立在湖心亭上,眺望着满目迤逦,心中却万分惆怅: 都怪自己太沉不住气,还未到成功时,便到皇后面前去炫耀。结果让刘炳文横插一脚,坏了自己的好事! 皇上果然没有应允他与顾思思的婚事,本来他对顾思思并无感觉,可这件事后,顾之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让他心生歉意。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自立门户的这一天,本以为顾之礼的出现,会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却被自己的莽撞,将一切打回原形! 经过这一次,想必皇后对自己的桎梏,会更加严苛,而且……看来谁也无法阻止刘氏的女子与他成婚了! 他正想得出神,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殿下!」 大皇子惊然回首,见身后站的人,正是他此时最不敢面对的人——顾之礼。 他尴尬一笑,拱手道:「没想到,顾大人这么早,也来琼华园这里散步啊!」 顾之礼捻须笑道:「老夫是特地过来找您的!」 大皇子一怔,立刻紧张起来道:「顾大人这么早找我,莫若是有事吗?」 他心中一沉:完了,看来顾之礼是来找麻烦了! 顾之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呵呵笑道:「殿下不必过于紧张!就算咱们不能成为一家人。也不影响你我二人的交情!日后殿下有任何需要,老臣仍然义不容辞!」 大皇子暗暗松口气,心中更加动容:「多谢顾大人海涵!这件事情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让皇后和刘炳文得到了风声,才造成了今日之局面。听到您这样一说,我这心里更加不好受……」 顾之礼却哈哈一笑,反而安慰道:「殿下,老臣斗胆,想请殿下能否赏脸到寒舍一聚。老夫那里有几坛今年进贡的美酒,想与殿下小酌几杯!」 大皇子毫不迟疑的说道:「好说好说!待会儿我给父皇请安之后,便随你到府上去,与您小酌几杯!」 顾之礼深施一礼,说道:「殿下能赏光,这是微臣的荣幸!」 「对了。」大皇子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顾大人,难道这件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实不相瞒,最近母后正帮我张罗婚事呢!」 顾之礼微微一怔,故作沉静的问道:「但不知皇后娘娘,瞧上了谁家的女儿?」 大皇子沉沉叹了口气,抱怨道:「太后姓刘,母后姓刘,她为我找的女子……自然也姓刘……」 对于这个人选,顾之礼并不感到意外。 「看来皇后娘娘对殿下的婚事,早已做了打算。不过看殿下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开心啊!」 经历这一遭,大皇子此时已将顾之礼当成自己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哎,其实我也明白,皇后和刘炳文哪里是真心待我,他们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只可惜,我认识到这一点太晚了,才让他们摆布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彻底摆脱刘家,我不甘心就此前功尽弃!」 顾之礼眼珠一转,沉吟着问道:「如此说来,殿下仍想娶思思过门?」 大皇子向他一拱手,诚恳的说道:「顾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成全!」 顾之礼连忙深施一礼,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您这样说可是折煞老臣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章 半衾轻梦寥落星(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迟疑了一下,才喏喏开口:“我心意已决,既然当初答应下这门亲事,就绝无反悔!还望顾大人和王大人能够撮合成此事,我实在是不想娶刘氏之女!” 顾之礼大喜,立刻拱手笑道:“多谢殿下对小女的青睐!” “不过……”大皇子即刻又补充道:“希望顾大人能准许,我同时迎娶侧室!” 顾之礼一怔,立刻明白了大皇子的心思:他是想同时娶那风尘女子过门! 虽然他有些不满,可一想到大皇子如此配合自己,自己若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么多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立刻郑重的说道:“殿下放心,老臣一切都遵从您的安排!不如这样吧,您稍后到寒舍,咱们再详聊此事,您意如何?” 大皇子终于释然一笑,道:“如此甚好!那一切就有劳顾大人费心了!” 说罢,二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往渝帝的寝宫走去。 ——云贵人——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一驾鸾轿,从宫门口向二人缓缓驶来,双喜公公则迈着小碎步跟在轿旁。 大皇子与顾之礼明白,轿中的女子将是皇上的妃嫔,便立刻驻足站在一旁。 大皇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轿子,心生好奇,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这轿子里的人,就是昨晚被送进来的吗?” 顾之礼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昨晚圣上在宣德楼上观灯时,看中了一位在花车上跳舞的女子。当晚不但赐了金凤,还命御守司将她送进宫来侍寝。听说,这女子一大早,就被封为云贵人了。” 大皇子冷冷一笑,咬牙叹道:“真不知这女子到底有何倾城之貌,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一步登天!” 此时,他心中满是不忿:同样是看上一位风尘女子,为何自己费尽心思,也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渝帝却能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人! 顾之礼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别有深意的说道:“咱们后宫中,这样的美人不算少数,可终究是出生风尘,最后还是比不过那些出身名门的闺秀。” 说话间,鸾轿已行驶到二人面前。 一阵冷风吹过,鸾轿上鲜艳的帘子,忽然被风卷起,下面露出一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俏脸。 大皇子瞥见轿中的女子,目光霎时变得慌乱起来。 他失魂落魄的跑过去,张开双臂拦下鸾轿,质问着双喜公公:“这里面的人,难道就是新封的云贵人吗?” 双喜公公猛吃一惊,诧异道:“呦,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这就是云贵人啊!” 大皇子脸色顿时煞白,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啊?” 听到吵闹声,帘子被挑开,里面的女子探出头来,柔声问道:“公公,鸾轿怎么忽然停了……” 话音未落,她就瞧见了满目悲愤的大皇子。 寒烟微微一怔,却故意装作不认识,径自看向双喜公公,柔声问道:“公公,这位贵人是谁?为何要拦下轿子?” 听到这话,大皇子瞳孔骤然收紧,不可思议的瞪着寒烟,只觉得全身都是冰冷而颤抖的。 双喜公公向寒烟一躬身,道:“回禀娘娘,这位是大皇子殿下。” 云贵人向大皇子微微颔首,柔声说道:“原来竟是殿下!是我失礼了……” 大皇子怒从心头起,咬牙切齿的冷冷道:“好呀!你竟装作不认识我!” 听到这话,双喜公公和顾之礼纷纷一怔,都有些意外。 云贵人却嫣然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昨晚刚刚入宫,宫中的人还都未见过呢,您怕是认错人了吧!” 寒烟仪态万千的坐在轿中,楚楚的双目中一片清澈,显得如此真诚和无辜。 此时,大皇子(本章未完!)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脸如死灰、目光如刺、声音如冰:“寒烟,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吗?你为什么要入宫侍寝?为什么?” 看到这里,顾之礼立刻就猜到了来龙去脉:看来这个女子,就是大皇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他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有了这样惊人的意外! 云贵人看到顾之礼和双喜公公脸上的神色,立刻脸色一沉,冷声道:“公公,咱们该走了!” 大皇子展开双臂挡在轿前,沉声道:“你不许走!我不准你走!你要和我说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寒烟淡漠的看着他,冷冷道:“殿下,您在发什么疯?我从未见过你,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撒谎!”大皇子一声嘶吼,一把抓住寒烟的手腕,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双喜公公吓了一跳,立刻向大皇子一拱手,温言劝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如果陛下知道了您现在的行为,可就大祸临头了!” 顾之礼也连忙跑过来,拉住大皇子,也劝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这位女子已经是皇上的云贵人了!” 大皇子一个恍神,被顾之礼拉到一旁,双喜公公立刻向轿夫使了个眼色,鸾轿便趁机匆匆离去。 见鸾轿走远,顾之礼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却听到寒风中传来一声惨呼,大皇子就像个疯子似的狂奔出宫去。 ——大闹别馆—— 出了紫微宫,大皇子一路狂奔,直至奔到潇湘别馆门口。 他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抬头看了看那块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立刻怒从心头起,便跌跌撞撞的冲进门去。 还未到营业的时间,别馆中空无一人,只有值班的贝小贝,在大堂中哈切连天的打扫。 见有人推门而入,贝小贝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者,他连忙迎过去,赔笑道:“呦,殿下,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咱们还没开始营业呢!” 大皇子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喝道:“酒,给我酒!把你们所有的好酒,都给我拿过来!” 贝小贝见大皇子此时的状态,已经近乎癫狂。 他不敢违逆,连忙先扶着大皇子坐下,立刻送来了几坛好酒将其安抚住,并叫来两位小厮在旁服侍,自己则赶快跑去楼上,通知老板娘。 大皇子拿起酒坛,掀开泥封,将坛中的琼酿猛灌到口中。 冰凉的烈酒,冲入喉咙,激得大皇子全身发抖、涕泪横流。 可对他来说,这点疼又怎能抵得过,他此时内心的伤痛呢! 一坛酒很快就被喝光,大皇子高举起酒坛,狠狠的摔在地上,酒坛摔了个粉碎,碎片和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接着,他又不管不顾的又举起另一坛酒,敲开泥封,对着嘴狂喝起来。 两旁的小厮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眼,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不敢上前去劝。 恰在此时,一个慵懒而温柔的声音传来:“是谁呀,一大早就过来找麻烦?”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楼梯上款款走下,径自走到大皇子面前。 见到此场景,她立刻向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俩小厮会意,便站在了一旁。 大皇子醉眼朦胧的瞪着花芳仪,冷声道:“老板娘,我的寒烟呢?” 花芳仪对他的质问并不意外,她抱着双臂,幽幽冷笑着:“寒烟姑娘昨晚被你父皇看上,已经被送入宫了。你想找人,该去宫里找啊!在这里发什么疯?” 她重重说了“父皇”二字,却彻底激怒了大皇子。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蹒跚到她面前。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花芳仪不禁皱起眉头,掩住口鼻后退了几步。 大皇子阴冷的目光中,透出浓浓的恨意。(本章未完!)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他指着花芳仪,失声吼道:“你不是已经答应,让我带走寒烟吗?为什么要把她送进宫?” 见过风浪的花芳仪,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倒,反而讥讽的说道:“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的确答应过您,让她跟您走。可您迟迟不来接她,我也不能白养着她啊!上元夜里那么多人,谁知道她跳个舞就被皇上看上了!那是天子,他看上的人,谁又敢违抗他呢?” 虽然她说得句句在理,可听在大皇子耳中,却完全成了推托之词。 他立时怒不可遏,竟一把抓住花芳仪的肩膀,一边猛烈的摇晃着,一边失声喊道:“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婊-子!竟敢耍我!” 花芳仪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凛声警告道:“殿下,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的!你再胡搅蛮缠,我可将你轰出去了!” “哈哈哈!没想到,我堂堂皇子,竟然栽到你这个娘们儿手里了!”大皇子仰天狂笑,俨如一个失智的疯子。 花芳仪紧蹙黛眉,不悦的驳斥道:“殿下,我虽然出生风尘,却绝不容你如此践踏!是你父皇夺走了你心上人,你自己不敢向皇上要人,竟在此欺负一个女子!难怪寒烟瞧不上你,换做旁的女子,怕是也随你父亲走了!” 大皇子怒不可遏、血灌瞳仁,他立刻转身奔到桌前,随手拎起一个酒坛,便大步朝着花芳仪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二位小厮见状不妙,立刻奔走过去阻拦。. 可大皇子推开二人,将酒坛在花芳仪面前高高举起,狠狠的砸下去。 ——英雄救美—— “啊!”花芳仪一声尖叫,立刻捂住头,闭上了双目。 冷风如刀,积满厚厚一层雪的屋脊上,一群寒鸦,被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声惊起。 随即,尖叫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 只一瞬间,耳边就传来了小厮的惊呼,酒坛的碎裂声。 随即,花芳仪能感受到烈酒喷溅到身上,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可许久许久,她并没有感受到,酒坛砸在身上的痛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睁开眼,顿时全身一僵,因为一个瘦高的人,正挡在她面前。而大皇子手中厚重的酒坛,却狠狠砸在此人的背上。 酒坛的碎片跌落在他脚边,酒水洒了一地,他身上的衣衫和头发已被打湿,空气中还混杂着酒的醇香,和血的腥臭。 一张被疼痛扭曲的脸,撞入眼帘。 回过神来,花芳仪捂着嘴,惊呼道:“阮浪,怎么、怎么会是你?” 第三百零一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二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能感觉到,背上的旧伤一个个裂开。酒水渗入伤口中,让疼痛加剧。 他已经痛到牙齿打颤、全身麻木,却还是强忍剧痛,颤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花芳仪回过神来,立刻向身旁的小厮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布给阮大人擦一擦,再去拿医药箱来!」 两个小厮应声,立刻转身离开。 阮浪见花芳仪没有受伤,才缓缓转过身,沉着脸审视着失心疯的大皇子。 阮浪头破血流的样子,一下子让大皇子酒醒了许多。 他踉跄的退了几步,口中不住的喃喃着:「怎……怎么会是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阮浪目光凛凛的看着他,沉声道:「殿下,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挡下你这一坛子,老板娘现在早已没命了!到时,你该如何向翊王解释?如何向皇上解释?」 受到质问,大皇子又发起狂来,他指着花芳仪,急吼吼的骂道:「是她!是她将我的女人送给了皇上!是她害得我变成了这样!」 「殿下!」阮浪双眉一竖,立时冷声喝止道:「你说的女人,现在是皇上的妃嫔!您再说下去,就是在染指皇上的女人!若被皇帝知道了,您还有命吗?」 提到皇上,大皇子的心下怯了,眼圈也微微泛红,却仍不死心的嘟囔着:「可是……她曾经答应过我……她会等我的……」 阮浪长叹一声,劝道:「殿下还是放吧!将这件事、这个人彻底的忘掉!以后永不再提及,这样才能保命!」 说着,阮浪便忍痛走过去,扶着他就要往外走。 「等等!」花芳仪叫住二人,连忙给贝小贝使了个眼色。 贝小贝会意,立刻抢上去搀扶住大皇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花芳仪走到阮浪身旁,轻声道:「你这样子还怎么出去?随我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换套衣服再走吧!」 花芳仪的关心,让阮浪微微一怔,他张口结舌道:「不……不用了,我……我回家去换就好了……」 花芳仪弯了弯嘴角,揶揄道:「你就这么怕我吗?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只是……」阮浪的黑脸一红,立刻摇了摇头,结结巴巴的不知要说些什么。 花芳仪柔柔一笑,轻声道:「看来是我平日对你太凶了,让你对我这么害怕,明明是救了我,还不敢麻烦我。哎,随我来吧。」 看着她难得的笑容,阮浪顿时心头一颤。双脚便不听使唤的跟着她,穿过中心楼,来到三楼的紫华斋。 推开房门,花芳仪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湘妃榻,淡淡道:「请阮大人坐到那儿去!」说罢,便转身往内室走去。 可阮浪却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走进去。 白玉的地面,隐隐映出他窘迫的脸。头顶的一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映在波光粼粼的珠帘和七彩琉璃壁灯上,让整间屋子熠熠生辉、璀璨异常。 他虽然日日出入皇宫,却还是被眼前的奢华惊住了,不由得在猜测:翊王能给花芳仪这般富贵的生活。 那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情感? 同时,他也由衷的感叹:难怪花芳仪瞧不上任何人!这样富足的生活,这天底下,怕是除了皇上,便无人能给她了! 「阮大人,怎么还不进来?」阮浪正自出神时,花芳仪又催促了一声。 他便连忙收起心思,硬着头皮迈进门去。 花芳仪站在湘妃榻旁,笑吟吟的看着他,柔声道:「发什么呆呢?把衣服脱了,赶快坐下!」 阮浪站在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害羞。 纠结半天,他才扭扭捏捏的褪去衣服,赤裸着上身坐在榻上。 花芳仪款款坐在他背后,看着他背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不由得心头一颤,竟顿生怜悯之意。 大皇子的一砸,添了许多新伤,却也让几个旧伤也撕裂开。伤口皮肉外翻,脓血混着酒水,滴落下来。 花芳仪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便拿着洁白的手帕,轻轻为他擦拭伤口。 「你夺走他手中的酒坛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傻傻的用身体去挡?」心里难受得紧,却还是忍不住嗔怪几句。 阮浪额头上冷汗密布,却忍痛苦笑道:「他是皇子,我是臣子。就算他做的再不对,我也不能对他出手!」 花芳仪摇了摇头,又拿出创伤药来,轻声叮嘱道:「忍着点,我要上药了,可能会有点疼!」 说完,便将瓶中的创伤药,小心翼翼洒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阮浪咬着牙笑道:「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不怕!你就放心吧……」 话还未说完,他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直冲心口。 他死死咬着牙关,紧攥着拳头,强自忍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嘴唇已裂出一道血口。 背后火烧火燎的,让他实在忍受不住,只好强迫自己打量着房间,赶快分散注意力。 此时,他才发现,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笔墨华丽的《汉宫春晓图》。 他随口问道:「没想到,姑娘还对书画感兴趣。」 花芳仪抬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怎么,我看上去除了会弹曲儿、唱歌,就什么都不会了?」 阮浪尴尬地憨笑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副画是我临摹的,不是正品。」花芳仪不以为意的打断了他的话,继续为他上药。 阮浪却大为震惊。 他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副画,无论从构图、用色到细节,完全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若不是花芳仪揭穿,想必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他立刻指了指左侧墙上,一副米芾的《清和帖》,问道:「那这副米芾的字,也是临摹的吗?」 花芳仪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古来书法家甚多,我却独爱米芾的行书,觉得是天下最美。所以,平日里闲来无事,便拿他的字帖临摹,打发时间罢了。」 一种敬佩感油然而生。 阮浪立刻看了看屋内的其他摆设,才赫然发现:这屋子乍一眼看上去,虽然奢靡张扬,可仔细一看,却别有洞天。 偏厅内放着一柄名贵的「春雷」古琴、旁边还立着一把紫檀背板,镶嵌象牙和玉石的凤尾琵琶。 靠墙而立的架子上,整齐排放了许多失传已久的琴谱和乐谱些,竟还有萧统编选的《昭明文选》。 原来,花芳仪竟是这般有知书达理的女子! 阮浪此时,对自己曾经的偏见和误解,感到深深的懊恼,对自己的轻薄行为更是万分鄙夷。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亡妻,平日里也是这般优雅、有情趣的女子。 「好了。」一声轻唤,将神游天外的阮浪唤醒,他才发现背部似乎不痛了。 「谢谢。」阮浪低低的说了一声,便拿起一旁的衣服准备穿上。 「等等!」花芳仪一把拿过那身潮湿,又被划破的衣服。 她转身拿过一套崭新的男装,放在阮浪身边,轻声道:「我这里只有这套男人的衣服,本来是做给殿下穿的,你快换上吧!」 阮浪看了看这套绣工一流、面料贵重的衣服,迟疑道:「这……这不合适吧,毕竟你是做给翊王殿下的……」. 花芳仪平静的说道:「反正他也不会穿我做的衣服,留着也没用!」 说这话时,阮浪分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感伤。 阮浪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衣裳,脱口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花芳仪一怔,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愠怒道:「看来阮大人对我的误解颇深,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纸醉金迷、卖弄美色的肤浅女子?绝对绣不出来,这样一件衣裳?」 「不不,这衣服……做得真好……谢谢……」阮浪垂首低眸,面现愧色,硬着头皮将衣服穿在身上。 花芳仪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声笑道:「虽然短了一些,不过还可以。」 转身她又拿起那件换下的衣服,说道:「这件衣服我帮你洗一洗,缝补好了再给你送回去吧!」 阮浪脸一红,忙摆手道:「不……不用了,我拿回去补就行了……」 花芳仪幽幽的叹口气,道:「今日你救我一次,我不过帮你补件衣服而已,还不成了?」 阮浪微微垂下头,笑道:「那就麻烦老板娘了……我……我还有事,先……先走了……」 不知为何,花芳仪对他客气,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想快点离开这里。 「对了。」花芳仪忽然出声叫住他,沉吟道:「以后……你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叫我芳仪。」 阮浪全身一颤,回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她,发现她是认真的,并不像在捉弄自己,竟顿觉欣喜。 「还有……」花芳仪双眸波光流转,柔声道:「谢谢你今日及时出手相救!前段日子,我对你的态度很不好,你非但没生气,还屡次帮我。是我小家子气了!」 阮浪心中一动,会心笑道:「这没什么!以前你对我态度不好,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我曾经那般对你……」 说着,他忽然想起在诏狱中,自己如何欺负她的,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花芳仪翩然转过身来,嫣然笑道:「既然今天把话都说开了,那咱们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天开始,我们潇湘别馆随时欢迎阮大人来喝酒听曲儿!」 阮浪会心一笑,道:「好,我一定常来!」 ——美人计—— 外面的太阳已高高升起,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从叶间漏下来,照在大皇子醉醺醺、泪痕斑斑的脸上。 他从潇湘别馆离开,跌跌撞撞的走在街上,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丝毫不管旁人的眼光,更不顾及身上象征皇室的蟒袍玉带。 恰巧几个巡街的御守司路过此处,看到左摇右晃的大皇子,立刻上前扶住他,关切的问道:「殿下,您这是喝醉了吗?卑职送您回去吧!」 大皇子双目慢慢聚焦,看清来者,立刻一甩手,推开几个近身的人,乱吼乱叫道:「都给我滚,不用你们管我!」 御守司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敢靠近。却担心大皇子出事,便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二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三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忽然,寒风中传来一声高昂的马嘶声。 一位身着竹月色锦袍、满脸病容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向他们疾奔而来。 御守司的人一惊,定睛一看,却是顾之礼之子顾纪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顾纪昀勒马急停在大皇子面前,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殿下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 一个御守司走向前来,无奈道:「顾大人,我们正要送殿下回去呢,可他不许我们靠近。我们只好跟在他身后,以护其周全……」 顾纪昀飞身下马,一把扶住大皇子,向御守司摆了摆手:「行了,殿下交给我了。你们各自去忙吧!」 几个御守司听到这话,如获大赦般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 毕竟,照顾一个身份高贵的醉鬼,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想惹上身。 待众人离去后,顾纪昀将站都站不稳的大皇子,搀扶上自家的马车。 而此时的大皇子已神志不清,几乎完全瘫在顾纪昀的身上,任由他带着自己回府,却浑然不知。 唯有口中却念念有词:「寒烟、寒烟!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马车一路急奔,载着二人一直到了顾府门口。 顾之礼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大皇子的狼狈样子,也皱起眉头:「怎么才分开一会儿,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顾纪昀费力地将大皇子扶下马车,气喘吁吁道:「父亲猜得不错!殿下从大内跑出来,就跑到潇湘别馆去买醉。我赶到时,他已然成了这幅样子。回来的路上,下人告诉我,他刚刚大闹了潇湘别馆。若不是阮郎及时出手相救,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可有提及云贵人?」顾之礼冷着脸问道。 「这个……孩儿没有详细问过。不过,想必一个酒鬼口中,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顾纪昀沉声禀报道。 「必须要立刻查清当时在场的人,让他们关紧嘴巴,不要露出半点风声!否则的话,大皇子一旦出事,我们也要跟着吃瓜落!」顾之礼略一沉吟,立刻吩咐下去。 顾纪昀一拱手:「是,孩儿知道了!这就派人去处理!」 说罢,他一摆手,让下人搀扶着大皇子去里面休息。 父子二人却到了书房,将房门紧紧关起。 顾之礼一想到满脸泪痕的大皇子,便不由得唏嘘:「真没想到,他对那个风尘女子竟如此痴情!」 「痴情又如何!那个女人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他现在可是看得见却吃不着了。」顾纪昀冷冷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话不能这样说。」顾之礼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如果大皇子因为这件事和圣上有了嫌隙,会影响了咱们的大计!」 「父亲说得极是!」顾纪昀闻言一惊,立刻附和道:「大皇子年纪轻,性子难免有些急躁!看来我们不能将宝都压在他身上,这样太冒险了!」 顾之礼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急,这样的局面为父早就想过了!所以,另一边为父也准备着呢,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顾纪昀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如今皇后那边已经出手了,咱们这边也要抓紧才是啊!若被刘炳文那老家伙抢占了先机,咱们这一切都白费了啊!」 顾之礼背着手在书房内踱着步,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忽然间,他站住脚,捻须大笑道:「还真是天助我也!他醉得好,醉得妙啊!他这一醉,一切事情都能水到渠成了!」 说罢,他凑到顾纪昀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纪昀狡黠一笑,拱手道:「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 精致的客房之中,大皇子闭着双眼,躺在雕花的架子床上。酒醉的痛苦,让他不住的呻吟。 「吱呀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窈窕婀娜的少女缓步迈入。 她怯生生的走到床前,想要看一眼床上的人,却又害羞的低下头去。 大皇子丝毫没有感觉到陌生人接近。 此时他的脑海中,始终回想着,鸾轿中寒烟冷漠的脸,和花芳仪讥讽的话。 一行清泪顺着两颊流下,他紧握着双拳,愤懑地捶打着床榻。 床边的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得轻唤了一声:「殿下?」 没想到,大皇子方才的动作,让他顿时胃里一阵翻涌,他立刻爬到床边,剧烈的呕吐起来。 少女一惊,连忙拿过一个痰盂,放在地上接着秽-物,又轻扶着大皇子的后背,怯生生的说道:「殿下,您这是喝醉了吗?」 大皇子吐了许久,才虚弱的躺回床上。 少女即刻命丫鬟拿走痰盂,又拿来温水,服侍大皇子漱了漱口。随后,她捻起一颗梅子,放在大皇子口中,为他祛除口中的不适。 少女身上的幽香阵阵,钻入大皇子的鼻中。 他终于渐渐回过神来,视线慢慢聚焦在身边忙碌的少女。 只见她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既是好奇,又是羞涩。她轻咬着嘴唇,不安的揪着手中的丝帕,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当前光景,宛在梦中,眼前的少女竟和梦中的女子,渐渐重合在一起。 大皇子不禁看得呆了,忍不住喃喃道:「寒烟!寒烟!是你来看我了吗?早上那一切是我在做梦,对不对?」 少女听到这话,怔了怔,咬着唇嗫喏道:「殿下!我、我是思思……」 「寒烟、寒烟!你又想骗我,我这次绝对不再放你走了!」大皇子嚯的坐起身来,一把抓住顾思思的双臂,用力地揽入怀中。 顾思思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挣脱,一边惊呼道:「殿下,我是思思,我不是寒烟啊!你认错人,弄疼我了!」 大皇子紧紧抱着她,蹭着她的脸颊,嗅着她的体香,浑浑噩噩道:「寒烟,你别再推开我了!我虽不如父皇身份尊贵,可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啊!你若嫁给父皇,很快就会沦为他后宫中一个怨妇而已。而我,此生此世,心中只你一人!」 顾思思听着大皇子的醉话,不禁全身一震。 一个恍惚间,大皇子竟将她一把拉到床上,亲了亲她的芙面,颤声说着:「寒烟,我好想你……我现在就要你……」 顾思思大吃一惊,立刻拼命推着他的身子,失声喊道:「殿下,你放手!来人啊,救命啊!」 屋内的丫鬟也受到了惊吓,听到呼叫声,立刻冲过去。 恰在此时,顾纪昀出现在房门口,迅速将几个小丫鬟带出房间。 看着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他阴险地笑了笑,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床架两侧的帷幔被放了下来,顾思思喊到喉咙沙哑,拼尽全力,却抵抗不住大皇子的撕扯。 眼看着身上的衣衫被扯下,滑-嫩无暇的肌肤,全然暴露在陌生男子面前。顾思思顿时心如死灰,只能死死咬着唇,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 ——重下赌注—— 明亮的月色和五彩的灯光洒满京都,夜露浸湿了门口的大红灯笼,达官贵人乘坐的马车,阻塞了别馆前的街道。 早春的风,已经吹到精美的歌楼舞榭中,处处都是笙箫管乐齐鸣。馆内琉璃灯彩光四射,满堂的笑语欢声,此起彼伏。 花芳仪带着几个手捧菜肴的小厮,笑盈盈的走向一间贵宾房。 珠帘被挑开,里面对坐着一男一女。 桌上的酒壶已空了一半,二人的脸上亦有了微醺。小厮将锅子支起,在锅底燃起炭火,一盘又一盘的菜肴被端上桌。 坐在一旁的少女,瞪着猫一般的眼睛,欢快的拍着手:「这么多菜啊!都是我爱吃的,老板娘可真大方!」 说话的人,正是天下第一侠盗——沐芊芊。 桌对面的燕荣,笑吟吟的看着娇俏可爱的少女,不由得满心欢喜。 花芳仪凑近燕荣身边,低声问道:「这姑娘就是你的心上人?」 燕荣面现得色,笑道:「是未来的娘子!怎么样,还不错吧?」 花芳仪掩嘴一笑,揶揄道:「她这么闹腾,小心以后可够你受的!」 燕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垂眸间,看到了桌上的满汉全席,忍不住脱口惊道:「上了这么多的菜!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花芳仪莞尔一笑,故意提高音量说道:「有什么关系嘛!在你心上人面前,燕统领应该表现得大方一点嘛!」 燕荣一怔,立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酒菜的帐,都要算到我头上?」 花芳仪微微一笑,凑到他身旁低声道:「不然呢?你追求未来的娘子,难道还要我给你付账不成?」 燕荣脸一沉,不满的嘟囔道:「你这是强买强卖!我可不会付账的!」 花芳仪紧紧抓着他肩膀,脸上虽然笑着,口中却是满满的警告:「你最好还是接受我的强买强卖!别馆中那几个被你伤过的歌姬,今天我可都让她们歇着了。要不要我现在让她们出来,把你以前欠下的情债和酒债,都好好清算一下!」 燕荣撑圆双目,怒瞪着她,见她一脸的挑衅,料定自己为了面子,绝不敢反抗。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恨恨的骂道:「芳芳,算你狠!」 花芳仪嫣然一笑,心满意足地带着小厮挑帘离去。 燕荣愤懑的坐在桌旁,看着一桌子的美酒佳肴,顿时全然没有了胃口。 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似乎入了别人的圈套,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骗,而不能反抗。 抬眸间,他瞧见沐芊芊正埋头吃得尽兴,似乎丝毫没察觉的发生的一切。 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小心别噎着!」 沐芊芊端起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向他暧昧地眨眨眼:「当官的俸禄是不是很高啊?吃顿饭竟然都这么奢侈!」 燕荣一想到这顿饭,会被花芳仪狠狠敲一笔,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还行,还行!你快吃,千万别浪费!」 说着,他连忙又夹着些菜,塞进沐芊芊的碗里。 沐芊芊又吃了两口,才放下筷子,义正言辞的说道:「对了,你上次让我偷的第二样东西,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妥,你得换一个!」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三章 旧梦无痕醉不醒(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四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一怔,继而摇了摇头,一口回绝:「那可不行!愿赌服输,落子无悔!你要是偷不到的话,便只能认输!」 他就知道,沐芊芊如此轻易接受自己的邀请,一定是另有目的。 果然,她这个人藏不住心事的人,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若是她等自己喝醉,再逼着自己收回赌注,或许就成功了! 不过,这便是燕荣喜欢她的地方: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必猜测对方的心思,亦不用去想着如何讨好对方! 沐芊芊噘着嘴,幽怨的瞪着他,有些闷闷不乐:「可这不公平啊!第二样又不是一件东西!我怎么能够证明偷到了你的心呢?」 燕荣深深凝视着她,幽幽笑道:「让我为你动心,不就是偷到了吗?」 沐芊芊一撇嘴,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不服气的说道:「动心这个东西虚无缥缈的,看不到又摸不着!就算你为我动心了,你也可以不承认啊!到时候,我还是拿你没办法啊!」 燕荣细细一想,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他思忖再三,才说道:「那这样吧,若是哪天我为你流泪,就算是你赢了,如何?」 沐芊芊柳眉一竖,不服气的说道:「你一个习武之人,怎会轻易落泪?这也太难了!」 燕荣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若我为你动了情,一定会为你落泪的!再说了,越难的事,不是越值得你这个天下第一去尝试吗?」 沐芊芊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问道:「只要让你因为我哭,就算我赢了?你说话可当真?」 燕荣举杯碰了碰她的杯子,洒脱道:「这个自然!我燕荣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沐芊芊猛地一拍桌子,娇声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那咱们拉钩!」 说着,便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到他面前。 燕荣一怔,看着沐芊芊又白又小的手,又看了看她脸上纯真而调皮的笑容。 他心中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便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指,与她的手指勾在一起。 却没有发现,沐芊芊的笑意更深了,眼中还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狡黠。 ——路见不平—— 新的赌注达成,二人似乎都十分满意。连饮了三杯之后,二人便敞开肚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相谈甚欢。 大厅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听上去,好像是几个男子在争吵。 沐芊芊往外张望着,好奇的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会那么吵闹?」 燕荣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必多管闲事,怕又是哪个酒客,喝多了酒在撒酒疯!没事儿,别馆中都养着打手呢,待会儿他们会去处理!」 沐芊芊双手托腮,幽幽说道:「我以前对芳仪姑娘有些偏见,不过听你这样说,我觉得我该向她道歉!」 燕荣一怔,顿觉莫名其妙:「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沐芊芊垂下眼眸,长长一声叹息:「以前我总是觉得像芳仪姑娘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仗着美色和男人才能活下去!不过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很不容易呢!」 「这是当然!」燕荣喝了一口酒,怅然道:「芳芳要经营好盛京最大的酒楼,不但要精通酿酒、厨艺,还要学会八面玲珑,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才能勉强存活下去。毕竟,兄长只能为她出钱,却无法做到事事周全!」 沐芊芊歪着头,诧异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的兄长是指,那日一起看灯的翊王?」 燕荣点了点头,脱口笑道:「不是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手笔!在盛京的人,几乎无人不知这件事。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大盗怎会不知?」 沐芊芊眼珠一转,认真的问道:「翊王和芳仪是什么关系?为何要为她花这么多银子,建这么一个酒馆?」 「这个嘛……」燕荣摸了摸鼻子,斟酌了一番说道:「芳仪自小父母双亡,又受到歹人胁迫险些丧命。后来,所幸被我与兄长救起。兄长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来,送她一个酒馆让她讨生活。」 沐芊芊一撇嘴,阴阳怪气的说道:「芳仪姑娘长得那么好看!又心灵手巧、温柔妩媚,王爷能为她一掷千金,定是有所图谋!」 燕荣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这你可就冤枉兄长了!他对芳芳从来就没有邪念,不然芳芳早就入府了!而且,兄长又不是贪恋女色之辈!」 「不贪恋女色?」沐芊芊一挑长眉,哂笑道:「那日我可瞧见了,他对小鹿儿的眼神可不一般呢!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吧?」 燕荣诧异的看着她,问道:「你和鹿宁不是朋友吗?怎么她没将这段往事告诉你?」 沐芊芊一噘嘴,不满的嘟囔道:「鹿宁最坏了!我怎么问,她也不肯告诉我!」 随即,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排细碎洁白的牙齿,向燕荣莞尔一笑,撒娇道:「燕荣,你告诉我嘛,好不好?我这个人好奇心最重了,不知道这个故事,我一直心痒痒的!」 燕荣哪受得了她这般挑逗,立刻猛灌了一杯酒,得意忘形的说道:「这个故事说出来,可着实精彩呢……」 紧接着,燕荣便眉飞色舞的,将鹿宁与翊王二人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分开的故事,一股脑儿都讲给沐芊芊听。 沐芊芊听得聚精会神,一会儿掩着嘴哈哈大笑,一会儿捂着脸面带羞怯,一会儿又握着拳义愤填膺。 听到最后,她愤愤不平地说道:「为什么现实中的爱情,也和话本中的一样,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呢!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接受这个结果!」 燕荣一怔,苦笑道:「你不接受也没办法,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能明白他们的苦衷,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我不管!」沐芊芊一拍桌子,义正严词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沐芊芊不但是天下第一的侠盗,还是一位小红娘!」 「小红娘?」燕荣一挑眉头,神情难掩讥诮:「我看你不过是爱管闲事吧!」 「哼!你可别小瞧我哦!」沐芊芊嘟着嘴,不服气地说道:「我成全的姻缘可少呢!你就等着瞧吧!在我的点拨下,鹿宁和翊王这对怨侣,一定能终成眷属!」 「别、别!」燕荣心头一沉,立刻好言劝道:「我劝你,他们二人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让他们顺其自然吧。再说,现在鹿帮主已和安南世子定下婚约,你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姻缘啊!」 「我偏不!」沐芊芊插着腰,义正言辞道:「这件事情关乎小鹿儿的终生幸福,我天下第一侠女是管定了!」 燕荣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低估了沐芊芊的闯祸能力,要酿成大错,心中十分懊悔。 他刚要继续劝沐芊芊,却见花芳仪和贝小贝匆匆挑帘而入,二人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怎么了?」燕荣立刻意识到是出事了,将方才的事顿时抛诸脑后。 花芳仪神色紧张的说道:「燕荣,你快出去看看吧!王璟和阮浪在外面又吵起来了!我有些担心阮浪会出事!」 「走,我去看看!」燕荣紧皱眉头,立刻站起身,跟着二人走出厢房。 沐芊芊听了花芳仪的话,内心十分好奇,便跟在他们身后,也凑过去看热闹。 当几个人来到大厅时,这里和平日的喧嚣相比,则是异常的安静。 几乎所有的酒客,都躲在自己的厢房中,远远的瞧着热闹。 而大厅正中,是一群身着飞鱼服的御守司,将阮浪一人团团包围起来。王璟则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挑衅的看着他。 王璟今日穿了一身色彩鲜艳、花纹繁复的锦袍,发髻上别了两朵艳红的花,看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喜事。 阮浪纵目四顾,看着四周御守司狠绝无情的脸,他瞪着王璟,沉声道:「王璟,你究竟要干什么?」 王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说道:「阮浪,本大爷是来通知你,御守司以后,就没有你阮浪的位置了,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吧!」 阮浪双眉一竖,冷哼道:「王璟,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吗?你就不怕我告到皇上那里去?」 「哈哈哈!」王璟张狂的大笑了一阵:「还真是天真啊!你以为在皇上那里,你真有份量吗?怕是皇上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吧!」 阮浪脸上微微颤动,咬牙道:「你敢试试吗?」 听到这话,不仅是王璟,就连他身旁的衙役,也跟着大笑起来 。 王璟擦了擦眼角蹦出的眼泪,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阮浪面前,嘲弄道:「阮浪啊,阮浪!你若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得罪了我,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因为像你这样愚蠢又天真的人,是最好骗的!只要给你一点点的恩惠,就能让你为我卖命!」 王璟不顾阮浪此时难堪的脸色,用手指着他,继续羞辱道:「可惜你脑袋不灵光!得罪谁不好,竟得罪了你的顶头上司!你忘了我父亲是六部之首!而我,不但能决定你的去留,还能决定你的生死!」 阮浪死死瞪着他,一字字咬牙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杀了我?你留着我,就不怕我回来报仇吗?」 「报仇?」王璟好像听到笑话一样,扬声笑道:「你看上去硬气,实际上不过是个孬种!我都把你踩在脚下了,你何时敢反抗过?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不想动手!你虽然长得丑,可你这身皮我还真是朝思暮想,想取下来做一面鼓,天天捶着玩儿!只可惜啊,我父亲念在你我是亲家的面子上,不许我对你动手!所以,我留你一条狗命,你赶紧给我滚蛋吧!」 说罢,王璟推了他一把,便又坐回到椅子上。 而周围的衙役,也仿佛受了鼓舞,开始纷纷奚落起阮浪,每个人都发出毫不遮掩的笑声。 阮浪怒目圆撑、双拳紧握的站在原地,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右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要干什么?」一个衙役注意到了阮浪的动作,立刻出声喝止。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四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五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一声也让王璟顿时惊觉。 他脸色一沉,嚯的站起身来,挥斥着一旁的人:「好你个阮浪,竟敢对我动手,你们将他拿下带回诏狱,今日我要剥了他的皮!」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一拥而上。 「住手!」一声厉喝阻断了众人。 燕荣带着花芳仪,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并肩挡在阮浪面前。 「燕荣?你要干什么?」 王璟听说过阮浪和燕荣关系匪浅,知道他此时挺身而出,定是为了阮浪而来,所以有些不耐烦。 燕荣怒目瞪着他,冷声道:「这里是酒馆,不是王大人的诏狱!你想在这里动手,也太不给翊王殿下面子了吧!」 王璟摸着两撇狗油胡,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道:「燕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翊王已经闹翻了,既如此,你在这儿管什么闲事儿?」 燕荣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的确我没资格管殿下的事,可老板娘却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老板娘方才已派人通知了翊王,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一下罢了。如果王大人想要继续的话,那请便!」 说罢,他不慌不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挑衅地望向王璟。 王璟看了一眼满面怒气的花芳仪,心中竟有些怯了:几次和翊王交手,从未讨过半点便宜。而且还有王肃的叮咛在先,他实在不想惹这位爷! 可别馆中这么多人,方才又闹得这么大!如果此时他就走了,岂不是有失自己的堂堂威名,让人白白看矮了自己? 「哈哈哈!」就在王璟迟疑之际,人群中,陡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谁?谁在笑?」 听到这样的笑声,王璟登时大怒,立刻站起身来,向人群中翘首望去。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袭黑裙,乌亮的鬓边别着一朵黑玫瑰。 她背着手、昂着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 糟了!她怎么又来凑热闹了! 燕荣看到来者,立刻心下一沉,脸呈一片死灰之色。 少女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璟,撇嘴叹道:「见过难看的,没见过你这么难看的!尤其你那两撇猥琐的狗油胡,看上去就忍不住想吐,呕!」 她扶着肚子,做出呕吐的模样,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王璟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她骂道:「小丫头片子,你竟敢说本大爷难看!本大爷可是王尚书的独子,你敢惹我,不想活了吗?」 沐芊芊装模作样的顺了顺胸口,说道:「哎呀,听你这么一说,我好怕啊!不过……」 沐芊芊转而俏然一笑,讥讽道:「你长得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和你是谁的儿子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或许还能长得好看点!」 这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沐芊芊得意洋洋的瞥了不远处的燕荣一眼。却丝毫不在乎,燕荣此时铁青的脸色,和担忧的眼神。 王璟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指着沐芊芊,高声叫道:「好你个小贱人!今天爷爷定要你好看!」 说着,他向周围的狗腿一招手:「你们都给我上!要抓活的!」 所有人得令,立刻转身扑向沐芊芊。 沐芊芊却不慌不忙,向众人做了个鬼脸:「哼,瞧把你厉害的!能抓得住我,算你们厉害!」 说罢,她双足轻轻点地,身轻如燕一般,眨眼间就飞出了门外。 而王璟和他手下的人,也毫不迟疑的追了出去。 花芳仪玉容失色,连忙推了推呆若木鸡的燕荣:「还愣着干嘛!你媳妇遇到危险了,你还不快去救人!」 「可恶的女人!」燕荣狠狠一跺脚,也提着刀飞身追出门去。 花芳仪转身,向受惊的酒客翩翩福身,娇声笑道:「各位客官见笑了!一场小小的意外搅了大家的兴致,为了赔礼道歉,我会给每一桌送上一坛我亲手酿的新酒,让大家尝尝鲜!」 听到这话,大家的脸上立刻展颜。 对于这些人来说,一坛酒再贵,也值不了几个钱。可是老板娘的心意,却不能不领。 很快,靡靡歌声又在别馆中响起,大厅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花芳仪款款行至阮浪身旁,柔声说道:「阮大人,要不要我陪你喝一杯?」 怔然出神的阮浪,听到声音猛然抬眸,撞见花芳仪悲悯的目光,这目光让他倍感狼狈和不堪。 他缓缓垂眸,向花芳仪拱一拱手,一言不发的狼狈离去。 花芳仪悲悯的看着阮浪落寞的背影,心中万分感慨: 他遇到王璟,曾以为是辉煌的开始,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将他引入了地狱。 正愣神间,贝小贝飞奔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芳仪双眸一亮,立刻紧走几步,绕到阮浪面前,将其拦下:「阮大人,请留步!楼上有人找你!」 阮浪皱眉看着花芳仪,一语不发,许久,才低低的说道:「改日吧!」 说着,便绕开花芳仪,继续往前走去。 「你知道要见你的是谁,你敢拒绝他的邀请吗?」花芳仪在他背后喊着。 阮浪驻足,背对着她,淡漠的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的安慰!」 花芳仪冷冷一笑,缓缓道:「那你就错了,你知道那个人从来不会安慰任何人。不过,或许他是你现在最后的希望了,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了吗?」 听到这话,阮浪缓缓抬头,看着苍茫的月色,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更有些不敢。 惨淡的月辉下,他的身影更显孤寂和悲凉。 良久良久,他才鼓足勇气,转身走回了潇湘别馆。 ——老鼠戏猫—— 别馆外明月高悬,闪烁的星星忽明忽暗。王璟带着十多名御守司,冲出潇湘别馆的大门,一直跟到僻静的小巷中。 可此时四下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见沐芊芊的身影。 「妈的,被耍了!」 王璟啐了一口,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恰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 月光的银辉下,赫然出现一个娇小苗条的身影,众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见她向自己招手: 「你们这么多人都抓不到我啊,真是好笨哦!」 王璟立刻认出这个声音,他指着影子的方向,喊道:「是那小贱人,快追!」 众人得令,立刻向那影子扑过去。 可当他们追到影子那里,不但看不到半个人,连影子都不见了。 空中依旧能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此时却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王璟气得双眼通红,插着腰向黑暗中怒骂道:「你这个小娘们儿,竟敢耍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有本事出来,看我怎么对付你!」 黑夜中传来沐芊芊的讥讽声:「你想对付我,得先有本事抓住我啊!丑八怪!」 王璟此时气得失去理智,他朝着黑暗中狂吼道:「贱人,你出来!快出来!」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沐芊芊的声音:「笨!我一直就在这儿啊!是你看不到我而已,我可一直都看着你呢!」 王璟睁大双眼,看向黑暗中,可他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声音出自何方,都分辨不清。 身边一个衙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璟转头看去,那人先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树。 王璟会意,向他一摆手,便继续和沐芊芊周旋:「小丫头,我告诉你,你惹怒爷可没好果子吃,爷定要你也尝尝被人戏弄的滋味!等爷捉住你,就把你扒光了,关入塞满男人的牢房中!」 「呸!你好不要脸!」沐芊芊怒骂他一声,得意洋洋的看着一个御守司,蹑手蹑脚的走到树下,然后挽起袖子就树上爬。 沐芊芊却坐在对面的房梁上,悬空的双腿荡来荡去,拼命忍住笑意。 只见那个御守司爬到树梢,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看样子好像是个蜷缩的人。 他心中一喜,立刻屏住呼吸,猛地一扑,死死抱住那东西,立刻向树下的王璟邀功:「大人,我抓住她了!抓住她了!」 沐芊芊掩嘴偷偷一笑,装模作样的大声喊道:「放手!你放手啊!好痛啊!」 王璟大喜,立刻喊道:「快把她捉下来!你们也去帮忙!」 话音刚落,却听见树上的人,忽然低呼道:「等等,这个好像不是人!」 王璟一怔,立刻怒骂道:「废物!那不是人又是什么?」 树上的人狐疑的掀开,用来包裹的衣服,他只觉得一个硕大的云团,带着刺耳的「嗡嗡」声,向他扑面而来。 随着一阵刺痛,这个人才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什么。 他吓得「哇呀」一声,身子往后一躲,整个人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树下的人不明所以,立刻蹦过去查看,却见那人被摔得晕了过去,可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硕大的马蜂窝! 「快逃!是马蜂窝!」 一个离得最近的人,高呼一声,身后的人悚然一惊,立刻迈开步子四处逃散。 可这些被激怒的蜜蜂,怎会轻易放过这些找麻烦的人! 黑暗中,御守司的人看不清豌豆大的蜜蜂,可蜜蜂却能看到他们。 在蜜蜂群的围追堵截之下,十多个人慌张而盲目的抱头鼠窜,却始终甩不掉紧追不舍的蜜蜂。 这些蜜蜂有缝就钻,见到皮肤就叮,一群人被蛰咬得哭喊乱叫、涕泪横流、痛不欲生。 沐芊芊看着狼狈的众人,在屋顶上毫不遮掩的捧腹大笑。 楼下的人痛到流泪,她也笑到流泪。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沐芊芊一怔,回眸一看,竟看到了一袭白袍的燕荣,正气喘吁吁的站在身后,神色紧张的看着自己。 沐芊芊指着下面,兴奋的叫道:「燕荣,你看、你看!他们被我耍得多惨啊!」 燕荣皱眉往下看了一眼,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薄斥道:「你怎么如此冲动莽撞?你知不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 燕荣的关心则乱,听上去完全成了责备。 这让沐芊芊心生不满,她插着腰一跺脚:「好你个燕荣!真是狼心狗肺!我好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但不领情,竟还骂我!我讨厌你,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五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六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缓了缓心神,口气温和了许多:「对不起,芊芊,是我太担心你了,才会忍不住责备!我真的是怕你被他们欺负!你可知道王璟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尤其欺负女人,他最在行!」 听燕荣说得如此诚恳,沐芊芊的怒气渐消。 她歪着头看着那些被蜜蜂折磨的人,喃喃自语道:「哼,好一个会欺负女子的恶人!今日既然被本女侠碰到了,不教训教训你,怎能甘心!」 燕荣一惊,忙拉住她的手,问道:「已经够了,你还要做什么?」 沐芊芊向他眨眨眼,嫣然道:「哼,好戏在后头呢!你就等着看吧!」 说着,她转过身去,朝着下面大声喊道:「喂,你们知道错了吗?如果知道错了,姑奶奶可以放你们一马哦!这些蜜蜂是姑奶奶亲自养的,它们只听我的话!」 有几个被蛰得一脸大包的人,肿着嘴唇,含糊不清的说道:「姑奶奶,我们错了,快救救我们啊!」 唯有王璟,虽然一身都是包,疼得他哇哇大叫,却仍是骂不绝口:「小娘们儿,你给我等着,别让我逮到你!逮到你我定玩儿死你!」 「真是死性不改!」沐芊芊呸了一声,恨恨的骂了句,心中有些不甘。 燕荣走过来,温言劝道:「算了,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向你低头认输的!」 「不行!」沐芊芊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向下面喊道:「你这么有种的话,你自救好了,谁向我求饶磕头,我立刻救谁!」 此时此刻,救命要紧,谁还顾得了上下级。 除王璟外的衙役,一边躲避蜜蜂,一边「噗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们知错了!求姑奶奶饶我们一命!」 沐芊芊心下得意,冷哼一声:「你们要再敢欺负人,下次可就不是蜜蜂了,下次就换成毒蛇,让你们中毒而亡!」 下面的人顶着满头大包,纷纷疾呼道:「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姑奶奶饶小的们一条狗命吧!」 沐芊芊眼珠一转,才喊道:「求饶的人都过来吧!这边有棵槐树,离你们很近哦,你们走过来,我帮你们摆脱蜜蜂!」 衙役们病急乱投医,也来不及思考,立刻蜂拥向沐芊芊所说的槐树下,等待着摆脱这些疯狂的蜜蜂。 沐芊芊见大家都跑过来,连忙用力一拉树上的绳子。 紧接着,只见绑在树上的七八的水桶,纷纷从树上砸下。 不但将树下的人砸个七荤八素,里面还喷溅出了许多恶臭的污秽-物。 「这……这是什么啊?」 一股刺鼻的臭味传来,御守司的衙役看着头上、脸上和身上的污秽-物,忍不住失声怒吼着。 有几个人受不了这臭味,已经狂吐不已 。他们这才意识到:又被沐芊芊给涮了! 大家此时已忍无可忍,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本来他们就被蜜蜂蛰得伤痕累累,此时伤口又碰上污秽-物。几乎所有人都疼得满地打滚、龇牙咧嘴、痛哭不已。 沐芊芊捏着鼻子,在房顶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横飞。 燕荣也捏着鼻子,无奈的看着沐芊芊,薄斥道:「你怎么这么喜欢捉弄人啊!」 沐芊芊止住笑声,歪着脑袋,笑道:「我可没有捉弄他们哦,是他们不知道感恩!」 燕荣皱着眉头,斥道:「你还敢说!你这样会害死他们的!」 沐芊芊捏住鼻子,向下面的人喊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们现在虽然臭了点儿,但蜜蜂不会再追你们了!我是在帮你们啊!还敢骂人!」 几个人听到这话,立刻回过神来,果然发现那些纠缠不休的蜜蜂,此时已经无影无踪。 他们心中大喜,连忙跑回王璟的身旁。 此时的王璟,已经被蜜蜂蛰得,全身没一块儿好地方。 一个衙役走过来,好言劝道:「王大人,那女的没骗人!您看,蜜蜂果然没有再纠缠我们!」 王璟一边驱赶着蜜蜂,一边骂道:「你们滚远点儿,怎么那么臭啊!掉茅坑里了?」 另一个衙役急忙说道:「大人,您只要变臭了,蜜蜂就不蛰您了!」 听到这些话,王璟也不得不信了,他连忙说道:「快、快!带我去那边,我要被这些蜜蜂蛰死了!」 几个衙役也一边帮他驱散蜜蜂,一边带他往槐树走去。 走到树下,衙役们立刻向黑暗中呼唤「姑奶奶」的名字,乞求天降福粪,来轰走蜜蜂。 沐芊芊却哈哈大笑道:「你想得美!方才你若认错,就不用遭罪了,你现在才来,已经没有解药了!你想要驱赶蜜蜂,就去钻茅厕吧!」 说完,她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 受尽折磨和侮辱的王璟,此时怎会再忍耐下去! 他一把抓过身旁的人,怒吼道:「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那人吓得连连求饶:「大人息怒,小的们不敢啊!我们被倒了一身粪水,真的就不再被蜜蜂追了!」 「妈的!这个小娘们儿,我定不饶她!」 王璟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便推开人群往前奔走。 而那些丧心病狂的蜜蜂,却仍然紧追不舍的跟在其后。 几个御守司的衙役不放心,也连忙跟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忽然听到窄巷里传来一声疾呼:「不好了!王大人掉进粪坑里了!快来人帮忙啊!」 那些人一听,先是一惊,随即皱了皱眉头,面现嫌弃的神色,才纷纷赶过去。 「哈哈哈哈!他好惨啊!不听我的劝,竟然掉粪坑里了!」 房顶上传来一串洋洋悦耳的笑声,沐芊芊在房顶上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本来担心她安危的燕荣,此时也放下心来,无奈而宠溺的看着沐芊芊,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永远的出其不意。 欢快的笑声渐渐停止,燕荣才苦笑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陷阱的?」 沐芊芊巧笑嫣然的说道:「我刚来盛京的时候,早就踩好点儿了,知道这里常常有有钱人出现,便设下这个陷阱。」 燕荣笑了笑,问道:「你不是说,天下没有人能抓得住你吗?为何要设下这些陷阱?」 沐芊芊轻哼一声:「那些有钱人的随扈都不少,大多又小气跋扈,丢一点点银子,就会紧追不放!我不喜欢被人追,所以就设下陷阱,给他们点教训!」 燕荣苦笑着摇摇头,轻轻拉起她的手:「既然恶作剧完成了,那咱们回去吧。」 沐芊芊一噘嘴,不服气的说道:「才不是恶作剧呢,这叫伸张正义!」 燕荣笑笑,忙道:「好、好!是伸张正义,走吧,女侠,咱们回去!」 可沐芊芊却眼珠一转,向燕荣展现一个灿烂的笑容,便双足轻点,转身跳下屋顶,立刻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行动太快,等燕荣反应过来时,却早就看不到沐芊芊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转身离去。 待他彻底离开,沐芊芊才从暗处走出来,忍不住偷笑道:「哼!今天我还有笔大买卖要做,才不要你看着我呢!」 说罢,她立刻潜行到潇湘别馆门前,抬头看了看三楼,花芳仪的雕花窗子,心道:今天定要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狠狠捞上一笔,也算是为鹿宁出口气! ——坦白身世—— 浓重的夜色,试图掩盖春天的气息。满室馨香,一灯如豆。 羽枫瑾与阮浪对坐灯下下棋,二人神情专注、一语不发,似乎尘世的喧嚣,永远与二人无关。jj.br> 阮浪总是偷偷的瞧着羽枫瑾,心思根本没在下棋上,加上他本就对下棋一知半解,所以他一直在输。 可他并不在意输赢,却焦急羽枫瑾叫他来的目的。 然而,羽枫瑾神色淡定,一边煮着茶,一边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看样子仿佛只想与他对弈而已。 「你又输了!」又是一盘惨烈的棋局,羽枫瑾落下最后一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阮浪垂头丧气的说道:「王爷,阮浪一介武夫,本就不懂对弈。如果王爷只是想要人下棋,不该找阮浪!」 羽枫瑾笑了笑,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今日之事,本王已经听说,却并不意外。」 阮浪紧皱眉头,冷声道:「王爷是想说,我是自作自受吗?」 对于他的一身怒气,羽枫瑾不以为意,只笑道:「或许别人都会这样想,可本王不会,否则也不会与你坐在此了!」 阮浪已失去耐心,焦躁的目光直逼羽枫瑾,沉声道:「王爷叫阮浪过来,究竟是要说什么?敢请王爷直说,阮浪猜不透王爷的心思!」 羽枫瑾也不理他,只烫了一个茶杯,放在他面前,又为他倒了杯茶,才启唇: 「我之所以不意外,是因为我了解王璟为人,他才疏学浅、骄纵妄为,是不会留下比自己强的人在身边。我自然也了解你的为人,你胸有大志、重情重义,却孤傲狂放,你是个可塑之才,可你缺了点机会,才会始终未能摆脱困境!」 阮浪一怔,他没想到翊王非但没有安慰自己,反而直接指出自己的问题! 他忙问道:「阮浪向王爷请教,我究竟缺了什么?」 羽枫瑾目光中有了笑意,问道:「我深知你一直对指挥使的位置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他的职责是什么吗?」 阮浪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驾驭不法群臣!」 羽枫瑾淡淡笑了笑,说道:「你如此说,难怪你上次明明坐到这个位置,却也坐不长久!赤子之心固然可贵,可你在官场中混迹这么久,应该有所觉悟了。」 阮浪悚然一惊,他赶紧俯身一揖,恭敬问道:「阮浪愚钝,请殿下赐教!」 羽枫瑾正颜正色的看着他,沉声道:「你可知历朝历代御守司的指挥使,为何都是皇上亲自指派的!」 阮浪沉吟道:「那是因为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是皇帝的心腹之人。」 对于他的答案,羽枫瑾不予置评,又立刻问道:「那你说说,何为心腹之人?」 阮浪自信的答道:「那便是皇帝的耳目、天子的手足!」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六章 玫瑰无香鸣不平(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七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终于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皇帝的耳目、天子的手足,那你无论做什么事、抓什么人,都只听从皇上的!从此,你的眼中、心中,便没有是非黑白,善恶对错,而只有皇上一人!」 阮浪耷拉着脑袋,不甘心的说道:「阮浪虽然愚钝,却也深知这个道理,可是皇上依旧只相信那个王璟,对我始终不冷不淡、可有可无!」 说着,他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狭长的凤目中隐隐带怒。 羽枫瑾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口气有些责备:「你以为皇上喜欢王璟吗?你以为他不想换个,既听话,又信得过,还有些才识的人吗?皇上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有抓住!所以,他不会再给你机会了!除非你能做出,让他绝对信任的事来!」 阮浪双眉一竖,一拍桌子,怒道:「殿下此言差矣!皇上何时给过我机会?」 羽枫瑾轻皱眉头,面带不悦:「王璟杀你夫人,皇上轻判此案,就是想让你与王璟和平相处,你是如何做的?皇上将王肃的侄女指婚给你,你又是如何对待那女子的?这些事都是皇上对你的考验,可你的表现,都在告诉皇上,你对他的安排十分不满,他还如何信任你?重用你?」. 提及夫人,阮浪大恸:「我堂堂七尺男儿,夫人尸骨无存,我若还能和凶手相安无事,并立刻与仇人之女相好?我怎能对得起亡人,又怎配做一男子?」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冷笑道:「阮浪,你只看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你在诏狱呆了那么久,那里面关的何人不冤?对于皇上来说,他不在乎常人眼中的是非对错,只关注谁会危机他的江山!如果你连个人的得失都放不下,那你还是回家去吧,这个紫微城容不下你!」 说到最后,他容色冷峻,口吻中也是说不出的威严。 显然,他对阮浪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阮浪却坐在对面岿然不动,他虽然心中悲痛,却也知道,一旦自己离开,将彻底从官场中退出,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长长叹了口气,便恭恭敬敬的向羽枫瑾一拜,诚恳的说道:「殿下的话,阮浪记下了,日后一定会谨遵您的教诲!我现在可还有机会?」 羽枫瑾斟了杯茶,轻轻的拨弄着,伏在水面的茶梗,冷斥道:「天下哪有那么多机会,都摆在你面前。可就算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日后没有。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等到万分之一的机会出现,或许你就能从此翻身!而等待的这段时间,你要做便是好好蛰伏起来,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可是……」阮浪低垂着脑袋,咬牙说道:「王璟已经将我逐出御守司了,我怕是等不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了!」 羽枫瑾淡淡、:「今日被燕荣和那女子一闹,估计王璟又要歇息许久。你便能得到喘息。想办法在御守司待下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只要你能放下自尊!」 阮浪咬牙沉吟了许久,才拱手道:「是,阮浪知道该怎么做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羽枫瑾皱着眉头,沉声问道:「谁?」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门外答道:「殿下,是我,芳仪……」 羽枫瑾神色未动,又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迟疑着说道:「殿下,是……玉儿姑娘找您!她有话要和您说!」 听到玉儿的名字,羽枫瑾眉头紧锁,他知道玉儿来找自己,如果不是杀自己,必是有事求自己。 他的声音略显不悦的薄斥道:「芳仪,你不该带别人来这里见我!」 门外的人沉寂了片刻,缓缓说道:「玉儿姑娘她……身怀六甲来求我,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才……」 羽枫瑾思忖半晌,看了阮浪一眼。 阮浪会意,立刻起身走到窗前。 他推开窗子,转过身来向羽枫瑾拱手一揖:「殿下今日的话,阮浪记下了!殿下多次对阮浪的搭救,阮浪此生此世都不会忘!希望有朝一日,阮浪能有机会报答殿下之恩。」 羽枫瑾脸上表情淡淡的:「记住,隐藏好自己,等待时机。相信这次,你不会等太久的!」 阮浪点点头,转头飞身冲出窗去。 羽枫瑾立刻走过去关上窗子,才转身前去打开房门。 容色慌张的花芳仪身后,站着一位肚大如萝、面色苍白的女子,正是两次刺杀未果的白玉珏。 玉儿向羽枫瑾飘飘万福:「深夜来访,还望殿下勿怪!玉儿有话要和您说!」 说着,她深深看了花芳仪一眼。 花芳仪会意,连忙福身道:「那我先下去了。」 说罢,便转身走下楼去。 羽枫瑾看向容色憔悴的玉儿,沉声问道:「你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玉儿双手护住小腹,目光盈盈的看向」,轻声道:「我希望殿下,能够保护我腹中的胎儿!」 」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你和燕容的孩子,为何要本王护着?」 玉儿向他微微一笑,一字字缓缓道:「因为这孩外祖父的名字叫白义山,而且同样被当朝天子盯上了,孩子现在命悬一线,殿下是救,还是不救?」 羽枫瑾微微一惊,皱眉问道:「莫非有人想要这孩子的命?」 玉儿轻轻摸了摸小腹,淡淡说道:「现在我身子越来越重,天气也愈加温暖,我想要遮掩怀孕之事,已是难上加难。好几次都险些被皇上发现。如果皇上真的发现这孩子的存在,我担心他会以此要挟,让我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来。」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说道:「皇上如果真要对我们动手,根本用不着逼着你去做,他一定会找一个适当的理由彻底除掉我们。这点你有些多虑了!」 「不。」 玉儿目光怅然的望向他,平静的声音中略显悲凉:「如果日后……我不在了……皇上一定会彻查我的身世,到那时,他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 羽枫瑾目光倏地一凛,沉声道:「看来本王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还是准备要一意孤行!」 玉儿的目光楚楚动人,凄然的说道:「王爷,您有您的使命,我也有我的。我不逼您马上行动,可您也别逼着我等上二十年!」 羽枫瑾面色深沉,冷冷斥道:「你这是在送死!你现在有了孩子,难道不为他考虑吗?」 玉儿轻阖双眸,遮去满目的酸楚,幽幽叹道:「我本就是个该死的人,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未动摇!这孩子与我来说是个意外。不过,这孩子有燕荣和殿下护着,我相信他永远不必走我的老路,对吗?」 羽枫瑾目光如冰,声音毫无情感的说道:「一旦出事,本王只会想办法护着燕荣和这孩子的安全,可管不了你的死活。」 玉儿淡淡一笑,掷地有声的说道:「玉儿从不指望任何人,来拯救我的命运!只是,殿下二十年前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我希望现在您能做到!」 她提及二十年的惨案,让羽枫瑾的眉头微微抖动。 沉吟许久,他才一字字缓缓道:「这孩子……本王定会护他一世的周全,你不必担心。」 得到翊王的许诺,玉儿终于释然一笑,再次向翩翩一福身,方落寞转身往外走去。 转身之际,一滴泪却毫无征兆的滑落下来。 这一滴不舍的眼泪,恰巧被在隔壁因大肆搜刮,而收获颇丰的沐芊芊瞧见。 她本来趁着燕荣和花芳仪在一楼,所以偷偷潜入到花芳仪的房间。 刚一进来,就被这里的金银珠宝惊住了,忍不住放开手脚大干了一笔。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才停下手来,背着一个硕大的抱负准备离开,却看到玉儿哭泣着走来。 正当她纳闷儿之际,一瞥之间,忽然注意到玉儿背后,眼神幽深、脸色阴沉的羽枫瑾。 这一下子,沐芊芊眼珠一转,立刻就想出了一幕,负心男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怀孕女子的戏码。 她气得一跺脚,低低的骂道:「好你个王爷!你养了一个老板娘还不够,竟还让别人怀上了你的孩子!你想欺骗鹿宁,我绝不让你如意,哼!」 玉儿走下楼梯,看到花芳仪正在楼下等着自己。 花芳仪迎上去,指了指一旁的厢房:「燕荣在里面喝酒呢,要不要去见见他?」 玉儿远远的看了眼,坐在厢房里一边听曲儿,一边喝酒的燕荣,如水的目光中有向往,可双足却死死钉在地上。 迟疑了片刻,她忽然问道:「芳仪姑娘,燕荣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花芳仪一怔,尴尬笑道:「这、这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你可别瞎想!」 玉儿淡淡一笑,喃喃低语道:「他最近总也不在家,我便会到这里在门外等着,远远看他一眼。以前,他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女子,穿得花枝招展,甚是招摇。我知道那些女子,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可他身边最近总是出现一个女子,燕荣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我便猜到了,那是他的心上人……」 花芳仪见瞒不下去了,只好改口劝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现在怀着孩子,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安心养胎才最重要!我看燕荣和那女子只是露水情缘,过段日子就会腻了!毕竟,燕荣以前认识的女子也不少,可最后为他生儿育女的,也就你一人啊!」 玉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唏嘘道:「你不必劝我了,我从始至终就没有奢望过什么!我只求芳仪姑娘,千万别告诉他,我来找过殿下。我怕他多想……」 花芳仪点了点头,动容道:「你放心吧!不过……」 她一把拉住玉儿的手腕,将她推到燕荣包厢的门口:「何必天天偷偷看那么辛苦!今天既然来都来了,就索性大大方方看个够!」 玉儿双颊一红,神色慌张的推辞道:「芳仪姑娘,不行,他不想见我!」 「谁说的!」花芳仪盈盈一笑,立刻拉着她挑帘而入,娇声道:「呦,今日燕统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我找个人来陪陪你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七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八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醉眼朦胧的抬起头,在看到花芳仪身后的女子时,他灿烂的笑容,霎时凝在脸上:「你怎么来了?」 玉儿低垂着眼眸,局促地喃喃着:「我都说了,他并不想见到我……」 说罢,她转过身就要冲出门去。 花芳仪却一把拉住她,硬是将她推到桌前,按着她的双肩,坐在了燕荣的正对面。 「玉儿现在身怀六甲,本就需要照顾!你到好,天天不回家,还不许人家过来看看你啊!」花芳仪板着脸瞥了燕荣一眼,斥责了几句。 随后,她让小厮送来几道新菜,离开前还不忘叮咛了一句:「你们夫妻二人好好聚聚啊,看在玉儿姑娘的面上,这顿酒我请客。你若让她一个人走了,今晚的酒钱——加倍!」 花芳仪离开后,包厢内陷入一种尴尬地沉默中,只有酒从酒壶里流出的声音,清凛而有规律。 那是燕荣在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始终没抬眼看一眼面前的女子。 那是因为此时,他的脑中和心中均被另一个女子填满了。所以看到别的女子,就会觉得烦躁。 说起来,自从认识沐芊芊后,燕荣好像再也没有找过曾经的莺莺燕燕,甚至到了潇湘别馆都会躲着其他歌姬。 到了今时今日,他似乎才能理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境了。 「我……我今天没有跟踪你,我来这里是想找芳仪姑娘的……」玉儿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盏,低声解释着。 她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因为面对燕荣,她始终无法像别的妻子那般理直气壮。 燕荣终于抬眼看了看她,几日不见,她似乎憔悴了许多,除了肚子比较突出,四肢好像比以往更纤细。 想必是怀孕太过辛苦了。 燕荣终是于心不忍,拿走她面前的酒杯,换成了一碗热汤,口气缓和了许多:「你身怀有孕,就别喝酒了。这里的汤不错,你多喝些补补身子。」 玉儿舀了一勺热汤送入口中,身子渐渐暖了起来。热气聚集在胸口,泛起一丝丝甜蜜,那是被人关爱的愉悦。 「你……最近还好吗?」玉儿悄悄抬起眼角,仔细地打量着燕荣,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不是天天跟踪我来这里吗?应该清楚我的近况。」燕荣咧嘴一笑,又是一贯的浪荡不羁。 玉儿双颊一红,神色更加窘迫。 咬着唇沉吟许久,她才喃喃道:「你许久不回家,我……我只是担心你……」 燕荣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笑了笑:「咱们之间已无需解释什么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身怀六甲却依然这般努力,可见你对皇上的忠心。」 玉儿刚要开口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皇上的探子,再怎么解释都很苍白无力。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那个女子……是官人的心上人吗?」 燕荣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字字到:「不仅是心上人,我要娶她过门!」 他不是有心想要伤害玉儿,在他眼中,他们二人各自为营,本来就不该产生任何感情。所以,他从未将玉儿看做妻子,或者说从未将她看做女人。 这句话仿佛一把剃刀,将玉儿的心割得七零八落。 一股酸涩冲上眼眶,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缓了许久,她才讷讷问道:「她……她知道我的存在吗?」 燕荣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向她介绍你!」qδ.o 玉儿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脸上满是释然:「这样也好。女人都是小心眼儿的,感情的事容不得任何一点瑕疵。」 「可她早晚都会知道,不是吗?」燕荣望定她,似在抱怨:「一旦孩子落地,什么都瞒不住了。」 「放心。」玉儿望着他,唇边漾起一抹微笑:「一旦孩子落地,我们就会消失在你的生活中。所以,只要你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 一怔过后,燕荣苦笑着摇摇头:「看来你一切都安排好了!也是,咱们生活在一起这么久,我似乎从未了解过你,也永远猜不到,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玉儿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别有深意地说道:「官人,你我认识的时间的确不短,可你总是可以躲着我,自然不会懂我。而且……你根本不想懂。」 燕荣笑着摆了摆手,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不躲着你,还真怕某天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里。」 玉儿神色一暗,幽幽叹道:「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咱们之间……只有我死在你手上的那一天……」 「哈哈哈!」燕荣以为这是句玩笑,不由得大笑道:「你也不必担心!我燕荣绝不对女人动手,即便是我的对手。」 玉儿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那如果我伤害了翊王,你也不会对我动手吗?」 燕荣皱了皱眉头,略有警告地说道:「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一边是我孩子的母亲,一边是我的手足兄弟,我会很为难的!」 玉儿淡淡一笑,心中一片凄然:燕荣是在告诉自己,自己在他眼中,仅仅是孩子的母亲。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根本不会把自己放在眼中。 她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长长出了口气:「天色太晚了,我也有些乏了,该回去了。」 燕荣见她举步维艰的样子,也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为她撑着门:「也好,今天我没什么事,就送你回去吧。」 玉儿没有拒绝这份渴望已久的温暖,与他并肩走出门去。 二人穿过满是酒客的一楼大厅,频频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玉儿痴望着身旁高大英俊的男子,不由得想着:是不是在别人眼中,他们就是一对情感和美的夫妻呢! 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只可惜…… 门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漫不经心的小雪,温度骤然降了许多。 燕荣看着玉儿单薄的身子、圆滚滚的肚子,便脱下身上的狐裘将她裹了个严实。 一阵暖意混杂着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玉儿红着脸拒绝道:「外面太冷了,你这样出去会着凉的……」 燕荣却一把按住她挣扎的手,口吻不容抗拒:「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寒冷算不了什么。」 他的手掌干燥又温暖,玉儿心中倏地漏了一拍,便乖乖地不再执拗。 回眸间,她忽然对上了花芳仪探究的眼神。 随后,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玉儿不知为何花芳仪屡屡帮着自己,她心中十分感激。 以前,她以为花芳仪是燕荣的知己,而且风评不好,还对她略有敌意。不过如今看来,她倒开始喜欢上这个高傲又善良的女人了。 待燕荣夫离开,花芳仪径自走到门外,俏丽在风雪之中。一双明媚的眸子,孤零零地瞧着三楼的那盏孤灯,还有窗前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在心理沉沉一叹——他又在看对面的小轩窗了,是吗? ——采花大盗—— 一阵冷风呼啸而至,黑暗中,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花芳仪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立刻警惕的四下环顾,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壮了壮胆子,轻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连问了三声,也不见有人出来。 花芳仪全身几近冻僵,双足却钉在原地,被吓得动也动不了。 又一阵窸窣之声从背后传来。 花芳仪猝然回头,瞧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蹒跚着靠近她,却在灯光之外陡然驻足。 花芳仪吓得心惊胆战,却强忍着恐惧,仔细端看来者: 那人黑袍草鞋、长发垂腰,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皮质面具。全身上下都透着阴冷诡异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光圈之外,神色间好像是一匹孤狼。 他似乎极度留恋着灯下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光芒。 所以,他迟疑着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兀自闯进来。 花芳仪怔了半晌,忽然惊呼道:「是你?上次倒在门口的乞丐?」 蒙面人迟疑地点了点头,紧紧握着拳头,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那一双阴冷的双眸,直直盯着月光下的女子,宛若见到九天外的仙女般,让他恍然如梦。 她还记得这个人饥寒交迫、一身是伤,还被御守司的人追杀。 他的武功之高,脸御守司的阮浪也望尘莫及。 然而,就是这样隐式的高手,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噜」一声。 花芳仪忘记了阮浪的叮嘱,连忙说了句「你等等!」,便转身离开。 男子不知她要做什么,本应该及时离开。可花芳仪的话好像有股魔力,让他舍不得就这样走掉。 过了半晌,终于看到花芳仪提着一个食盒,款款从别馆走出来。 一阵幽幽香气,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中,鬓间的金钗发出悦耳的声响。 蒙面人全身一阵,下意识欠身后退一步。 他始终与花芳仪保持着距离,似乎怕自己会脏了花芳仪的影子。 花芳仪将食盒递给他,柔声道:「这里面有馒头、两个小菜,还有一壶酒。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吃些吧!」 篮子散发出幸福的热气,蒙面人迟疑的伸出双手接过篮子。 花芳仪这才发现,他双手上满是伤口、枯瘦又可怜,不由得心中泛起怜悯之意。 「你以后要是没有东西吃,就来这里吧!我们这里每日做出来的东西都吃不完,你可以随便吃。」 蒙面人垂下眼眸,不敢抬头看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花芳仪害怕吓跑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蒙面人不安的抓着食盒,咬了咬牙,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花芳仪一敲脑袋,苦笑道:「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竟还问你问题,真蠢!对了,你身上的伤要紧吗,要不要我找人来帮你看看?」 听到要找人过来,蒙面人立刻摇头拒绝,惊惶的又后退了几步。 花芳仪一惊,连忙摆手说道:「好、好!我不再说话了!你还是赶快吃吧,不然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八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零九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蒙面人点点头,连忙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才嚼了两口,他立刻又拿起酒壶,对着口猛灌了半壶酒。 花芳仪会心一笑,似乎已忘了外面的寒冷,只觉得他吃起饭来很香,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忽然之间,一个人影从房顶飞身跃下,速度快到花芳仪恍然若梦,连轻功极好的蒙面人,都来不及反应。 眨眼间,一把闪着寒光的绣刀,已架在蒙面人的颈子上。 随即,一个冰冷而得意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这里要饭!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了吧!」 话音方落,阮浪那张铁灰色的脸出现在灯光下,唇边还挂着阴恻恻的得意。 可蒙面人并没理会脖子上的威胁,只一瞬不瞬的盯着,跌落在地上的食盒: 雪白的馒头,滚了一身的灰。热乎乎的菜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那壶酒,一滴不剩的混进泥土中,醇芳已扑鼻而来…… 蒙面人孤狼般阴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怒色。 他慢慢收紧双拳,一双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阮浪,透着浓浓的杀意。 花芳仪看到了他的愤怒,不由得心生好奇:阮浪的刀,没让他生气。 而跌落的饭菜,反而让他如此愤怒!他还真是个怪人! 回过神来,花芳仪看向阮浪,冷声斥道:「阮大人,你为何要这般对待一个乞丐?你没看到他一身是伤,而且饥寒交迫吗?」 「乞丐?」阮浪双眉一竖,脸上的表情十分怒中带笑,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芳仪姑娘!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不是值得你同情的乞丐!」 「采花大盗」这四个字,似乎刺激了那个蒙面人。 他忽然捂住耳朵,惊惶的蹲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呜之声。 花芳仪一惊,忙问道:「你、你怎么了?」 阮浪却毫不怜惜的将他一把拎起,怒喝道:「起来,少给我装可怜!」 说着,他狠狠踹了蒙面人一脚。 那人一个趔趄,猛扑到地上,立刻又捂上耳朵,全身颤抖不止。 看到他狼狈的模样,花芳仪心下不忍。 她立刻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阮浪面前:「阮大人,请你先讲清楚!如果他真是采花大盗,又怎么会从号称阎罗殿的诏狱里逃出来呢?」 阮浪神色愤怒的看着花芳仪,指着地上的蒙面人,厉声道:「他在狱中装死,我们将他扔到乱葬岗后,他的尸体竟失踪了。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闭气假死,躲过了仵作的检查!」 提及诏狱,花芳仪的双目,渐渐染上怒色,忍不住冷冷讥讽道:「诏狱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换成是谁进去,都会想要拼命逃出来的——」 阮浪一怔,知道她又想起不快的过往,口气也随之缓和了些:「我知道你还记恨那次!可他不一样,他是朝廷缉拿的重犯!」 花芳仪走到蒙面人身旁,俯身将他扶起,温言劝道:「阮大人,既然他当初假死逃过。如今便是又活了一次,您不如放了他吧!」 阮浪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芳仪姑娘,你疯了吗?你可知他糟蹋过多少女子?我放了他,让他继续祸害其他女子吗?」 花芳仪看着蒙面人惊恐的双眸,唏嘘道:「你在诏狱里遭了那么多罪,现在一定想要洗心革面,好好活下去,对不对?」 蒙面人凝着花芳仪似水的双眸,讷讷点了点头,孤单的眸中竟有些湿润。 阮浪摇了摇头,抑制住心头的愤怒,问道:「芳仪姑娘,你是中了他的邪吗?你前脚放了他,就不怕他后脚溜进你屋子里,去糟蹋你吗?」 花芳仪嗤的一声冷笑,傲然道:「Yin贼我见的多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你说是不是,阮大人?」 她似笑非笑的睨着阮浪,看得他有些心虚,不由得垂下眼眸。 花芳仪深吸了口气,又道:「再说,他轻功这么好,又知道我住在哪里,若他想进来,早就进来了。可他现在宁可挨饿,也不偷不抢,就是想要重新开始,你为何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阮浪目光森然的望着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抱歉,他是朝廷要缉拿的重犯,这件事情上,我无法依从你!」 花芳仪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他正在吃我们潇湘别馆的饭,喝我亲手酿的酒,就是我的客人。既然是我的客人,我就得护着他,不会让你带走他!」 阮浪大吃一惊,森然问道:「芳仪姑娘,难道你想反抗朝廷吗?」 花芳仪嫣然一笑,柔声道:「芳仪自然不敢!只是希望阮大人在我的地盘上,能够手下留情。等他离开这里,你想怎么抓人都与我无关,可好?」 花芳仪此时巧笑嫣然、明波流慧,说话的声音腻中带涩、软洋洋的让人无法拒绝。阮浪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转过头去,勉强道:「好……好吧,就依你!」 花芳仪得意一笑,连忙看向蒙面人,向他使了个颜色。 蒙面人会意,立刻双足点地,张开双臂,如燕子般轻盈的跃上屋顶。 待阮浪反应过来时,他已消失得杳无踪迹。 阮浪望着漆黑黑的也,咬牙切齿道:「芳仪姑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花芳仪莞尔道:「我没拦着你抓他啊!可你在这里守着他,我自然要帮他啊!」 「你!」阮浪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无论他如何发脾气,花芳仪始终目光似水,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让他满腔怒火却无处可发。 而且,想着几次他被王璟欺负,都是花芳仪想办法找人来周旋,才让他没有受辱。念在她只是心善,并没有其他目的。 他只好沉沉的叹了口气,咬了咬牙,转过身大步离去。 ——采花贼—— 月光恬淡,寒意轻微。天色已经渐渐破晓,铜壶滴漏之声渐渐疏寂。 鹿宁在床上睡睡醒醒,一夜未睡踏实。屋内十分温暖,却有些憋闷。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感到身旁竟躺了个人! 鹿宁大惊:这是什么人?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为何自己竟一点都没发现? 她立刻屏息凝神,让自己尽快稳定下来。 她先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发现自己衣衫完整,才稍稍松口气。 然后,她缓缓转过头去,试图在晨曦的微光中,打量着身旁的人: 此人背对自己侧躺,将被子蒙住头,看不清来者容貌,却能看出此人身材瘦小。而且此人呼吸极轻,有十分平稳,难怪鹿宁没有察觉到。 她稳住心神,一只手极缓极缓的摸向枕头下,摸到了一把冰凉坚硬的匕首。 灭口还是活捉,不停的在她脑海中翻腾,杀与不杀仅在一念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鹿宁一把掀开被子,右手银光闪过,锋利的匕首直逼身旁人的颈子。 而身旁的人似乎并没有感到危险,被子被掀开的一刹,那人慵懒的翻了个身,一张俏丽可爱的脸颊,映在鹿宁的面前。 「可恶!是你!」 她一声惊呼,手中及时收力,匕首贴着那人的脸颊,狠狠插在了床榻上。 鹿宁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粗喘着气,紧握匕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她双眉一竖,怒瞪着还在沉睡的人,一字字咬牙道:「沐——芊——芊!你给我起来!」 这一声叫喊,终于叫醒了熟睡的少女。 她挣扎了许久,才慢慢撑开眼皮。 一眼撞进鹿宁愤怒至极的眸光中,她猛然一惊,嚯的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一把匕首深深插在了,离自己不足寸余的地方。 「啊」的一声叫喊,沐芊芊轻盈的跳下床去,指着鹿宁质问道:「你干什么?要杀了我吗?」 鹿宁猛地拔起匕首,收回刀鞘,怒瞪着她:「我还没质问你,你反而质问上我了!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 沐芊芊一噘嘴,不满的嘟囔道:「昨天燕荣请我吃饭,我们喝酒喝到太晚了,我懒得回去,就到你这儿来凑合一晚啊!干嘛大惊小怪的!」 「还凑合?」鹿宁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不和我打个招呼?你知不知道,我方才险些杀了你!」 沐芊芊丝毫没有愧色,反而委屈的说道:「人家后半夜过来,看到你睡得那么熟,就不忍心叫你。而且,我当时困得睁不开眼,只想睡觉,哪会想那么多啊!倒是你,睡觉还随身带着匕首啊!以后谁还敢做你夫君啊!」 「你还敢说!」鹿宁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步步逼近沐芊芊,目光冷峻、声音森然:「能擅闯女子闺房的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不杀了他,还要和他交朋友吗?」 沐芊芊被她一身的怒气,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缩了缩脖子,诺诺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鹿大帮主!」 鹿宁狠狠瞪了她一眼,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却还是心有余悸:幸亏方才犹豫了一下,才让手上动作有些迟缓。否则,现在沐芊芊早已没命了! 一下子从温暖的被窝中跳到地上,沐芊芊激灵灵打了个喷嚏,连忙又钻回被窝里,小声嘟囔道:「难怪我兄长那么怕你,闯入的房间真是太危险了!」 「闭嘴!不许再提这件事!」鹿宁脸上倏地勃然变色,吓得沐芊芊不敢再说话,于是她伸个懒腰,又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一大早,被吓了一大跳,又气得够呛,此时的鹿宁,已全然没有了睡意。 她愤懑的看了一眼,床上没心没肺的少女,气得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匆匆梳洗了一番,甩门而去。 春寒料峭,雾气弥漫,寒鸦啼叫。 一打开门,鹿宁就被一股寒气激得打了个冷战。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踩着满地白雪往前院走去。 耐寒的梅花率先开放,庭院中的积雪却尚未消溶,树梢间闪烁着朝阳的光辉。 水渠中薄薄的冰下,落花随着流水缓缓而下。不远处的房屋,升起几缕轻烟,在清晨的薄雾中弥漫、扩散。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九章 长夜温柔萤火明(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橘子树—— 喜鹊在枝头上千啼百啭,方才还板着脸的鹿宁,此时已经渐渐展颜,满怀愁绪瞬间被扫空。 忽然之间,她呆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院中凭空出现的,一棵树姿整齐、硕果累累的橘子树。 她轻蹙眉头,喃喃自语着:「这里……怎么会有棵橘子树?」 一阵碾压雪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鹿宁蓦然回首。 瞧见一身白衣胜雪、眉清目秀的胡七,正端立在风中。 他微微勾起唇角,浅笑吟吟的说道:「上次听了你的故事,我就去那家店里,买下他们最好的一棵树,种在这个院子里。以后你和托托想吃橘子,就可以在这里吃个够!」 鹿宁大吃一惊,伸手摸了摸枝叶茂密的橘子树,低声惊呼道:「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你竟放在心上了。这个礼物真是有些意外!」 胡七摘下一个熟透的橘子,随手将它拨开,递给鹿宁面前:「因为在乎,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 「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会儿?」鹿宁笑了笑,拿过橘子,掰了一瓣丢进口中。 胡七深深凝着她,呵呵笑道:「你不是今日召集了众兄弟吗?介意我也参加吗?毕竟这件事我也曾参与过,所以很有兴趣!」 鹿宁微微一怔,淡淡笑道:「好,如果你不怕无聊的话,今日你可以参加,不过……下不为例。」 二人相视一笑,一颗熟透的橘子恰好落下来,滚落在脚边…… ——新的计划—— 鹿宁和胡七迈进大厅时,所有兄弟都已齐聚一堂。在众人的目光中,鹿宁款款走到主位上。 她刚一潇洒的坐下,众人齐齐拱手,朗声道:「少帮主!」 慕容延钊走出来,拱手道:「所有兄弟均在此,无一人缺席!」 鹿宁黑白分明的双眸,扫过每张脸,抬手指了指身旁的胡七:「上次暗访白虎商行的事,多亏了世子相助。所以,今日的集会,我也请世子来参加。」 众人向胡七郑重一拱手,胡七微笑着拱手回礼。 寒暄过后,鹿宁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正色道:「我统计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咱们马帮的分号一共八十七间,兄弟共两万五千人左右,曾是江湖中最大。 不过,青龙镖局、朱雀钱庄和白虎商行联手,他们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将各自的分号,开遍了北渝的每座城镇。 三家分号加在一起,共一百一十七间,人数也超过了三万。现实力已远远超过了马帮!而且现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已完全覆盖了马帮的业务。」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都知道三家合一,就是针对马帮而来。却不料,他们竟短短时间内,发展如此之快!」 慕容军师阔步走出来,徐徐说道:「这些人在江湖上虽然有一席之地,不过,要想在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大的规模,也是不太可能的。除非,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势力在帮助他们……」 胡来走出来,义愤填膺的插口说道:「少帮主、军师,这些人显然是眼红咱们已久,所以才不择手段的和咱们竞争!管他们背后还有什么人呢,咱们马帮决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就是!」苏丙也站出来,粗声粗气的附和道:「咱们马帮家大业大,还怕他们不成!他们开一百家分号,咱们就开两百家,他们有三万弟兄,咱们就招来四万!绝不能让他们把江湖第一的位置取代了!」 此言一出,众人开始愤愤不平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胡七轻摇折扇,转头注视着鹿宁,见她神色如常,才稍稍放心。 鹿宁没有即刻答复,转而看着慕容延钊,问道:「师傅,你意如何?」 慕容延钊背着手沉吟少顷,才道:「我觉得此事不可冒进!那三家合起来与咱们作对,目的很显然,就是要争夺咱们的地位。那这场战争,就不是多开几家分号,多雇佣几十号兄弟就能解决的!咱们现在的业务量已接近饱和,擅自投入那么多钱扩大经营,只怕到最后,我们自己会吃不消!」 鹿宁微微颔首,心平气和的说道:「众兄弟的心意我能明白。不过,这件事,我和师傅的想法是一样的。咱们虽然家大业大,可稍有不慎,就会让这数十年的家业打水漂……」 「少帮主!」范统一步走向前来,高声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咱们的大半业务吗?盛京分号今年的利润,显然比往年要少了许多,相信其他商号,也是有所减少!」 「就是、就是!他们这欺人太甚了!」 「咱们家大业大,还怕他们不成!」 「硬碰硬,谁怕谁啊!」 所有兄弟都开始高声抱怨起来,似乎对鹿宁和慕容军师的态度十分不满。 胡七悄悄打量着鹿宁,却见她仍然神色未动。 因为鹿宁很明白大家的心情:每个人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钱,大部分的收入,还要指望分号的利益分成。 所以马帮业务有所减少,他们拿回家的钱自然就少了许多。所以,大家才会心生抱怨! 鹿宁也不语,拿过一旁的茶杯,缓缓喝了几口茶,任凭大家七嘴八舌的,将心中的积怨发泄个痛快。 过了好半天,高声阔论才渐渐停止。 众人看向鹿宁,见她始终微笑不语,脸上均有些难堪。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鹿宁才搁下茶杯,贝齿轻启:「大家不必着急,我们的业务只是有所减少,并不是全然被抢走。这就说明,有些业务是他们抢不走,或者不能完全抢走的。」 走到人群中,她慢慢站住脚,又道:「所以,这段日子,我详细看了咱们的账目往来,又多次探访白虎商号。我发现咱们的业务有些庞杂,似乎能做的业务,我们都做了。 而白虎商行,也只是在盲目的追随我们,企图用在业务范围和分号的数量上超越我们、碾压我们,这并非明智之举! 他们能碾压我们、替代我们,自然也会有别人,去碾压和替代他们!这样的恶性循环,我们绝不可为!」 帮众兄弟大多没念过书,听到这番见解,都觉得有些高深,不由得搔了搔头皮,一脸的不解。 慕容延钊捻须沉吟片刻,赞同的点了点头:「少帮主的确指出了问题所在! 马帮成立之初,因为同行的竞争还不算激烈。也没有什么业界楚乔、江湖第一之说。 当初只是为了养活一众兄弟,自然是什么生意都做,只要能赚钱。从未琢磨经商之路,到底该如何走。 可时间久了,同行逐渐壮大,竞争也愈加激烈,而咱们的问题也显示出来了。只可惜,老帮主善于上阵杀敌,却不懂经营,所以才一直无力改变。」 军师的一番话,让大家也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可大家相视一眼,却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他们有膀子力气,可要动脑筋就不在行了。 胡七轻摇折扇,侧目笑看鹿宁,轻声问道:「不知少帮主有什么妙计,既能解决马帮的痼疾,又能与竞争者相抗衡?」 看到胡七眼中的赞许,鹿宁双颊微微一红,笑着说道:「谈不上什么妙计,只是自从接管马帮后,我常常翻看《计然七策》,所以有一些心得罢了……」 胡七勾起嘴角,向众人解释道:「《计然七策》!天下的商人都把这本书称之为「绝世富经」,不知少帮主看出了什么门道?」 托托在一旁听得满腹疑问:「小鹿,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赶快和俺们说说吧!只要是为了马帮好,俺们一定听从!」 鹿宁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很简单,只有三点!其一、精简业务范围,其二、明确目标客户,其三、与同行拉开差距!」 大家面面相觑,连连摇头,不明所以。 鹿宁耐心解释道:「简单的说,我将咱们的业务化为三等:第三等便是寻常百姓所需的生活之物,无非就是油盐酱醋酒茶,还有一些鲜果和海货。这类物品种类太多太繁杂,利润也不高。所以,我们只做鲜果和海货这两样!」 众人相视一惊,立刻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少帮主,这两样的确利润较高,可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怎么和他们相竞争啊?而且鲜果和海货不过是时令之物,那其余时间,我们又以何为计?」 「别急!」鹿宁淡淡一笑,耐心的解释道:「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 简单来说,比如螃蟹和荔枝为例,我们提前将商品名录给本地酒楼或商行,与他们签订长期合作契约。 然后去产地找到品质较好、产量较高的果农或者渔夫,与他们再签订契约,保证我们能以一个较低的价格,大量拿到他们手里最鲜的货,并比其他商号更早送到客户手里,让他们最先在市场上出售,就能卖出最好的价格。」 慕容延钊思忖再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类商品最大的难点,就是难以保存、损耗极大!以前咱们的快马是优势,可即便这样,也不过就比他们早几天而已。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很简单!」鹿宁莞尔一笑,又道:「马需要休息,船却不需要休息!我之所以选择时令鲜货,正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所处的,都是林江城镇,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漕运来运输。不但能节省时间,还有更好的保鲜条件!」 慕容延钊皱眉道:「北渝的漕运均是朝廷掌控,我们怕是拿不到这个权限!」 鹿宁微微勾起嘴角:「这件事我会搞定,我知道这个权限在谁手上!」 胡七听得极认真,迫不及待的又问道:「你方才说,你将货物分为三等,你只说了第三等,那不知第二等和第一等,又是何物?」 鹿宁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才娓娓说道:「岭南的茶叶、北疆的玉石、东川的美酒、西陆的丝绸,这些都是二等品!」 慕容延钊一挑眉头,问道:「你是说珍品?」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一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是稀有珍品!」鹿宁笑着纠正道:「这几个产地也难免鱼龙混杂,参差不齐。我们要做的是大家都趋之若鹜,却在市场难以找到的稀有珍品!他们想买,只能来我们这里!」 胡七心生好奇,忙问道:「这些东西众人皆知,更是商人的首选,如何能做到只在马帮的商号才能买到?」 鹿宁笑了笑,又道:「打个比方!潇湘别馆的美酒天下一绝!许多人想喝却喝不到。就算在盛京,也只能去别馆中喝。那就是因为,他们有独家酿酒权! 因此,我们照猫画虎,利用马帮在江湖的地位,更好的条件和那些知名商号签订独家售卖的契约! 这样,除了我们谁也无法售卖他们的货物,白虎商行自然无法与咱们竞争!」 慕容延钊微一思忖,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如果我们能拿下漕运,再拿下知名商号的独家售卖。白虎商号他们有再多的分号,也无法与咱们相抗衡!」 「你说了二等品和三等品,那第一等商品呢,又是何物?」胡七忙不迭继续问道。 鹿宁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既然咱们在天子脚下,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绝佳的机会和朝廷做生意!每年大朝会上,渝帝给各个附属国的回礼、修建宫殿的木材、大臣和皇亲国戚的寿诞礼等!只要我们能和朝廷长期合作,马帮的名声则能永葆第一,屹立不倒,让那些竞争者望尘莫及。」 听她这样说,每个兄弟的眼睛一亮,似乎这笔横财就放在眼前一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了! 胡七合上扇子,沉吟着说道:「和朝廷合作的确最牢靠也最能发财。只不过,想要和朝廷搭上线,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鹿宁微微一笑,目光炯炯的看向众人,朗声鼓舞道:「这件事我早有打算!兄弟们不必着急,咱们马帮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此时,众人精神振奋,立刻拱手高喊道:「少帮主英明!」 有了新的目标,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这场会议才散去。 看着每个人都心满意足、精神抖擞的模样,鹿宁终于松了松精神,缓了口气。 胡七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轻声道:「以前只知你侠骨柔情、武艺高强,却没想到你还有经商的头脑!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鹿宁双颊一红,莞尔道:「小七说笑了!我也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现在最重要的稳定人心,我的那些策略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估计又会有很多难题!到时候,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胡七目光灼灼,轻声笑道:「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帮你度过难关的!」 鹿宁但笑不语,缓缓垂下双睫,忽然发现几粒尘埃落在茶水中。 她脸色一沉,立刻抬眸看向房梁,冷声道:「沐芊芊,你还要偷听多久?」 ——小红娘—— 胡七一怔,立刻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 之间粗大的横梁,巧妙地挡住沐芊芊娇小的身躯,却挡不住她银铃般的笑声:「哈哈!你终于发现我了,你再不发现的话,我都无聊得快睡着了!」 话音刚落,她张开双臂轻轻一跃,像猫儿一般悄无声息的,稳稳落在二人面前,然后像个胜利者似的,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看着二人。 鹿宁蹙眉看着她,低声责备道:「芊芊,你太过胡闹了!这是马帮的机密会议,你怎么能偷听呢!」 沐芊芊似笑非笑的睨着胡七,打趣道:「咦,那胡七又不是马帮的人,怎么他能听,我却不能听呢?好奇怪哦!」 鹿宁板着脸,嗔怪道:「胡七帮了马帮许多忙,我让他参加,是想听一听他的意见,你能做什么?只会像个小偷一样,躲在房梁上看热闹!」 沐芊芊捂着肚子哈哈一笑:「小宁儿好蠢啊!我本来就是小偷啊,不躲在梁上还能躲在哪里?这叫梁上君子!」 鹿宁白了她一眼,轻哼道:「呸,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 沐芊芊一双猫眼,在二人身上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忽然笑道:「我看你才是欲盖弥彰呢!都知道你和胡七有了婚约,您这么早就让他开始插手马帮的事,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他了吧!」 「沐芊芊!你胡说什么呢!」鹿宁霎时满脸通红,抬手作势要打她。 沐芊芊欢脱的跳将起来,躲在胡七的身后,笑道:「世子,快管管你家娘子吧!她欺负我!」 「沐芊芊,你还敢胡说八道!看我今天不打你!」鹿宁双颊发烫,紧追着沐芊芊不放。 胡七笔挺的站在二人之间,笑看着相互追逐的二位少女。 门口的梅花幽幽飘香,喜鹊在枝头欢叫着。 胡七只觉得岁月静好! 二人闹得累了,才坐下来喝了杯茶,缓了口气。 沐芊芊发现胡七看向鹿宁的眼神,深情而炽热,又忍不住打趣道:「哎,一个世子,一个少帮主,如此郎才女貌!别说,还真是般配!」 鹿宁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还有完没完?说了那么多风凉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吗?」 沐芊芊托着下巴,一脸天真地继续添油加醋:「小鹿儿,世子人长得俊俏、又对你又很专情,可比那个王爷好多了!」 「哦?她说的是哪个王爷?」胡七轻摇折扇,故意装傻地看向鹿宁。 鹿宁被夹在二人中间,简直如坐针毡。 她为难地看向胡七,低声薄斥道:「小七,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沐芊芊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 胡七却笑吟吟的看着她,不依不饶道:「小鹿,我对你的好旁人都看得见,为何你看不见?」 沐芊芊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道:「我看她不是看不见,而是故意装傻,她心里指定还想着那个薄情的王爷呢!」 胡七微微一笑,幽幽叹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何必为了一个无情的人而折磨自己呢!」 鹿宁揉了揉太阳穴,认输般吁了口气:「罢了,你们继续说吧,我头疼!」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向沐芊芊:「你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却总是一直闯祸!我看就应该给你绑上,送到你师兄那里,让他天天管着你!」 沐芊芊拿过茶壶,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一抹嘴笑道:「还有,谁说我对马帮没有帮助的!你说的那个白虎商行什么的,我都偷遍了,还真有些对马帮有用的消息呢!」 鹿宁一惊,连忙问道:「你有查到什么消息?」 沐芊芊扬起下巴,故意卖起了官司:「我才不告诉你呢!除非……你再帮我一个忙!」 鹿宁一蹙眉,冷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说罢,你又有什么鬼心眼儿?」 沐芊芊眼珠一转,托着下巴轻声道:「我想让你带我去一趟诏狱!」 「诏狱?」鹿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失声叫道:「沐芊芊,你是疯了吗?诏狱里又没有金银财宝、古玩字画,你去那里做什么?偷人骨头吗?」 「到了盛京之后,我该去的地方,都去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差皇宫和御守司的诏狱了!我知道让你带我去皇宫,是有些勉强。所以,你就带我去诏狱吧!」 沐芊芊双手拖着脸颊,扁着嘴说得委屈巴巴。 鹿宁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这次碰到沐芊芊,她的言行有些怪异。 她并没有马上拒绝,而是继续试探道:「这天下不是没有你进去不的屋子,偷不走的东西吗?那区区一个御守司而已,何须要我来帮忙?」 沐芊芊拉住鹿宁的袖子,又开始了照例撒娇:「有关诏狱的传闻那么吓人,人家是女孩子,多少有些害怕嘛!」 鹿宁盯着她,正色问道:「芊芊,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沐芊芊一怔,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般:「没……没有啊!我就只想去看看!」 可她越是这样,在鹿宁眼中就显得越是心虚、可疑。 她向胡七使了个眼色,胡七会意,便起身退出门去,屋内只留下二位少女。 鹿宁想了想,拉过她的手,温言道:「芊芊,无论你惹上什么麻烦,我都能帮你想办法!可那诏狱别说是我,就算是翊王殿下,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啊!」ζ°.XX.♂ 沐芊芊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却仍然坚持说道:「我……我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就不能什么都不问,帮我一次吗?」 说着,她目光楚楚的看向鹿宁,一脸的委屈和幽怨。 鹿宁叹了口气,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芊芊,擅闯诏狱不是小事,身为朋友我当然应该帮你!可作为马帮少帮主,我却不能不顾兄弟的安危和前途!」 「鹿宁!」沐芊芊跳起身来,跺着脚叫道:「你太不够义气了!亏我还帮你出了口恶气!你连这点小忙都不帮!」 鹿宁一怔,心中顿感不妙,连忙问道:「什么叫你帮我出了口恶气?你又闯什么祸了?」 沐芊芊从袖中拿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丢在她面前:「燕荣和我说了你和翊王的事!我见他和那个老板娘纠缠不清,还让一个女子怀有身孕,又和你纠缠不清的!这样的臭男人,我当然要教训他一下了!」 鹿宁忙拿起那个金牌,这上面写着一个「翊」字。她立刻认出来——这是翊王的贴身腰牌。只要拿着它,便能随意出入皇宫禁地!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一花「沐芊芊,你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偷,什么人都敢得罪!这里是东都盛京、天子脚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沐芊芊却扬起下巴,脸上毫无惧色:「鹿宁,你现在当上少帮主后,真是变了好多!以前你都是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现在你却畏手畏脚、怕这个怕那个,像缩头乌龟不算,还去讨好这些朝廷的人!你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虚伪!」 「你!」鹿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 可她看着沐芊芊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想起她这么多年的经历,便压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芊芊,你我上次见面时还是小孩子,即便做错了事,也会有人替我们收场。可我们现在长大了,不能再任性而为!」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一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虚伪!你就是变得懦弱了!懦夫!」沐芊芊叉着腰,尖利地大叫着。 「没错,我是变了!」鹿宁端坐着,容色平静地说道:「身为马帮少帮主,我背负着几万人的身家性命。我若犯了错,没人能替我收场,还会牵连无辜!抱歉,我不能陪你向以前那样,一起发疯!」 沐芊芊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她指着鹿宁手中的腰牌,愤愤道:「好,我读书少,道理我说不过你!可这个负心汉欺负了你,欺负了别人,我是亲眼看到的,难道也不管吗?」 鹿宁别开眼去,轻蹙眉头:「芊芊,我和殿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没有权利去干涉他的事!还有……」 她拿着腰牌和沐芊芊说:「你要把这个还给他,向他诚心诚意地认个错。我想,他看在燕容的面子上,是不会责怪你的!」 「我不!」沐芊芊一跺脚,气愤的说道:「我沐芊芊只偷该偷的东西,向来没有还回去的道理!而且,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向他道歉!你偏心!」 鹿宁见她执迷不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好,那你就看在我和燕荣的面子上,将东西还给殿下,你不想道歉就不道歉了,可好?」 沐芊芊一歪脑袋,骄傲的说道:「我偏不!你喜欢去讨好他,自己去好了!我又没有错!反正,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你也追不上我!」 说罢,她根本不给鹿宁反应的时间,便展开双臂如燕子一般飞出了门外。 待鹿宁再追出去的时候,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朵软绵绵的云团,哪里还有沐芊芊的身影! ——凤求凰—— 灯火清冷,霜露降下,阴暗昏沉的乌云笼罩着大地。风吹竹林,宛如浪涛,空旷的庭院里阴冷孤凉。 梧竹轩内,羽枫瑾披着貂裘独对薰香袅袅,在案前抚琴。 如水的琴声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低回如细语。 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穿过竹林,款款走向梧竹轩,却在门口停下脚步来,痴痴的听着琴声。 夜半听竹,纵然快乐的人亦会觉得萧索,何况此时此刻,彼此脑海中,又勾起那些如烟的往事。 屋内之人,似乎觉察到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他轻轻按住琴弦,弦声渐止。稳了稳心神,刚要起身去查看。门外的人,却已翩然走了进来,风姿俏丽在他面前。 窗外淡淡的云团逐一散去,如水似银的月华照进屋内,映亮了少女如花树堆雪般秀丽绝俗的脸。 羽枫瑾全身一震,眸中顿现惊喜:「宁儿?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出现了?」 一声久违的「宁儿」让鹿宁心下一酸,却迅速整理好情绪,向他浅浅一笑: 「门口的侍卫说,您吩咐过我可以自由出入,便没有来禀报。我在门外,听殿下的琴声听一时神,竟不自觉的走进门来。多有冒昧,还望殿下勿恼!」 说着,她恭恭敬敬的拱一拱手,克制而疏远。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一抹苦涩。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淡淡道:「无妨。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这里看我而已……」 鹿宁淡淡一笑,她此时并不想旧事重提,便脱下狐裘挂在一旁,沉默的盘膝坐下。 羽枫瑾烫好一个茶盏放在她面前,又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才缓缓道:「府上有专门为你备的酒,可要小酌几杯?」 鹿宁摇了摇头,客气地推辞着:「多谢殿下,我刚刚喝过,今日就不必了。」 其实,只是因为要来谈的事让她内心忐忑,她怕事出意外,就不想让自己醉醺醺的。 虽然来之前想得很好,可真到了的面前,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提及马帮之事。 还有,袖中的那枚腰牌冰凉凉、硬邦邦的重物,她也不知该如何归还,才不会让他发脾气。 「在外面等了许久吗?手这么凉!」鹿宁思绪纷扰自己,羽枫瑾竟轻轻攥住她的手,语气温柔。 鹿宁心头怦然一动,立刻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微微点头:「嗯。那么好听的琴声,我站在外面多听了会儿。只是,我有些意外,我以为殿下喜欢的是《高山流水》或者《十面埋伏》,却没想到您会选《凤求凰》这般缠绵悱恻的曲子。」 羽枫瑾在香炉中燃起香,微笑慢吟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让久其才的卓文君一听倾心、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姻缘。这样的故事,我也难免心向往之。」 鹿宁端起茶杯,轻嗅茶香,若有所思道:「如果司马相如不曾负过卓文君,我也会被这个故事打动,只可惜……」 说着,她垂下眼眸,浅浅的吮-了一口茶汤。 羽枫瑾眉头微微一颤,抬眸凝着她,静静的说道:「或许在司马相如的心中,他未曾辜负过卓文君,只是没有爱得那么纯粹罢了,就被世人说成是负心汉,未免有失偏颇。」 鹿宁淡淡一笑,却不予置评。 她微微抬起头,默默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双眸清澈而温暖,却始终是个孤独冷淡的人。 羽枫瑾见她今日说话很少,才稍稍弯起唇角,淡淡道:「看来你今日不是来谈心的,而是有事找我。说罢,究竟是什么事?」 鹿宁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 她捧起茶盅喝了一口,才笑道:「殿下猜得不错,我今日来是有个生意,要和殿下谈……」 ——在商言商—— 天色渐暗,雪意也越来越浓。蜡烛在风中燃烧,两个人围坐火盆烤着双手,却只能感到微薄的暖意。 羽枫瑾一边烹茶,一边专注的听着鹿宁的「商业大计」。 他盯着鹿宁微动的红唇,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他看得鹿宁双颊泛红、眼神飘忽不定,却始终猜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等鹿宁滔滔不绝的说完,羽枫瑾便贴心的斟了一杯茶,轻声道:「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润润嗓子吧!」 鹿宁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便满怀期许的看向羽枫瑾:「殿下以为,这计划如何?」 羽枫瑾放下茶壶,顿了半晌,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对商业并不通晓,所以无法给你更好的意见。不过,你的想法听上去很新颖,我认为值得一试。」 能得到一个聪明人的认可,鹿宁的脸上,立刻露出欢快的笑容。 羽枫瑾看着她晓露芙蓉般的脸,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要我手上的漕运和潇湘别馆的独家代理?」 鹿宁浅浅一笑,纠正了一下:「我是想找殿下合作而已。」 羽枫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的问道:「既然是想合作,那鹿帮主觉得,咱们要如何合作?」 鹿宁浅浅一笑,缓缓说道:「殿下上次说过,您手中握有北渝的漕运。而您因为不能离开京城,所以常常自顾不暇……」 「上次?」羽枫瑾忽然插口打断她,皱眉问道:「你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上次就是……」鹿宁不假思索的一开口,突然发现翊王眼中一闪而逝的促狭,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又被他捉弄了。 她连忙改口道:「我听说殿下握有北渝的漕运,而我们鲜货的供应商,恰好都在濒临海河城镇。所以,我想利用漕运运送商品,我们回给殿下丰厚的报仇!」 羽枫瑾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用杯盖拨弄着茶水,淡淡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只是我对你提出的交易……并不感兴趣。」 鹿宁微微一怔,低头细细思索,才迟疑的问道:「那不如殿下说一个条件?」 羽枫瑾笑了笑,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当初如果你没有贸然离开,现在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拥有这一切,可你却选择走了一条远路。你可有后悔?」 鹿宁垂下眼睑,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殿下,过往之事我不想再提,亦不后悔!鹿宁是个蠢人,凡事都太过较真,对我来说,情感便是情感,不容任何杂质。交易便是交易,也不必留有情面。」 羽枫瑾碰了个软钉子,他的眼神渐渐幽深,良久,才缓缓道:「好,既然话说如此,那咱们就在商言商。本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对于金钱上的交易,我都没有兴趣。不过,虽然鹿帮主方才说,交易中不必留情。本王还是念着你我的交往,愿意帮你。只是我要的代价可不是金钱,而是一艘船!」 「一艘船?」鹿宁蓦地一怔,颇感意外:「不知殿下要的是什么船?」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艘够快、够坚固,不但能装下大量货物,还能装下一整只军队的船。」 鹿宁一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沉吟了许久,她才轻声道:「对于船舶我不甚了解,不过,我愿意试试看。不知殿下何时要用?」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说道:「不急,一年之内你能交出图纸,便算是交差了。这段期间,我愿意为你们提供漕运之便。」 「好!」鹿宁微微一笑,举起茶杯敬向他:「殿下爽快,我一定尽力而为。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说罢,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羽枫瑾淡淡一笑,又道:「潇湘别馆的生意,本王虽是东家,却早已将经营权转给芳仪,这方面的事……你还要当面与她谈。」 鹿宁心中一沉,也只能垂眸浅笑:「多谢殿下提醒,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毕竟那些佳酿都是出自芳仪姑娘之手,如果不当面求得她的同意,而擅自与殿下敲定,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花芳仪对自己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知道自己要和她谈生意,还指不定会如何为难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到鹿宁为难的表情,羽枫瑾觉得很有趣。 他端起茶壶想要再饮一杯,才发现茶壶已空。他只好起身去烧水。 鹿宁瞧见他笔挺的身姿,此时正背对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喜:机会终于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雪千山露华凝(三)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从袖中拿出翊王的腰牌,又抽出桌上的一本书,将腰牌夹在其中,不着痕迹地将书放了回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被羽枫瑾发现。 鹿宁暗暗松了口气,却有种莫名的开心,好像一个做坏事,却没被抓住的孩子一般。 水很快被烧开,热水冲撞着壶盖发出响声。 羽枫瑾提着水壶转身走回时,一眼就瞥见鹿宁脸上的窃喜。他有些不明所以,便径自坐下身来。 为二人斟了杯茶,羽枫瑾又徐徐道:「我方才想了想,你说要与朝廷做生意。这个想法很好,可实施起来却很有难度。无论是皇上也好,还是朝中大臣也好,对他们来说钱不是问题,不过,这些老狐狸狡猾得很,与他们谈生意可不容易。」 鹿宁赞同的点了点头,试探道:「但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羽枫瑾浅啜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信息!」鹿宁毫不迟疑地接口说道:「哪位朝臣要盖房子,哪位大人要过寿,他们的喜好和个性,等等,我需要每个人准确的消息。」 「这倒不难。」羽枫瑾淡淡一笑,缓缓道:「可即便你知道这些,如果没有引荐人,也是谈不成生意的。」 鹿宁垂下眼眸,双手捧着茶杯,氤氲的热气蒸着她的脸,泛起一抹红云。 她尴尬的笑了笑,轻声道:「说来惭愧,在来盛京这么久了,我也只识得殿下和夏大人。不过,夏大人是不会插手此事的,我又不愿让殿下为难,所以正犯愁呢……」 说着,她微微抬眸,打量着羽枫瑾的神色。 这件事,她没有贸然的和羽枫瑾谈合作。因为她知道,此事不是翊王一人能做主,他也不见得愿意参与其中。 果不其然,羽枫瑾只是弯了弯嘴角,并没有说话。 鹿宁心中明镜,也不打算再提及这个话题,以免二人都觉得尴尬。 一瞥之间,羽枫瑾忽然发现一本书放得有些歪。 他习惯性的将书摆好,却没有注意到,鹿宁在一旁紧张的神色。 羽枫瑾不偏不倚,正抽出那本书,一块金色的腰牌落在桌上。 羽枫瑾拾起腰牌,皱眉看了一眼,苦笑道:「我前几天还以为着腰牌丢了,正为此事犯愁呢,没想到竟在这里找到了。」 鹿宁猛地一怔,连忙迎合道:「我也常常这样的!丢的东西,刻意去找,永远都找不到。若放着不管,过几天,就在不经意间又出现了。」 羽枫瑾抬眸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还好,不是被哪个小贼给偷走了。若是有人拿它做坏事,那我可就麻烦了。」 鹿宁有些心虚,她猛喝了几口水,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向对面。 放下茶杯,鹿宁款款起身,向他拱手道:「殿下,今日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羽枫瑾也缓缓起身,拿过狐裘轻轻披在鹿宁身上,轻声道:「我送你。」 二人从梧竹轩出来时,寒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羽枫瑾又拿了一个手炉,放在鹿宁的手上,才将她送到门外。 推开大门,白茫茫的天地间,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胡七,正站在雪绒马的旁边。看到鹿宁出来,他立刻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鹿宁一怔,立刻驻足回眸,向羽枫瑾一拱手:「殿下留步!我这便走了!」 羽枫瑾淡淡一笑,缓缓问道:「既然现在咱们是合作伙伴,那日后咱们还会再有喝酒的机会吧?」 听到这话,鹿宁不禁一呆,怔了半晌,才勾起唇角,缓缓点了点。 拜别羽枫瑾,鹿宁转身离去。 走到胡七身前,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问道:「小七?你怎么在这里?」 胡七微微一笑,抬手拂去她头上的雪花,柔声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所以来接你回去。」 鹿宁唇角微微一勾,飞身跃上马背。 胡七回眸,略显得意的看了羽枫瑾一眼,好像在宣誓自己的地位和主权。而羽枫瑾的唇角,却扬起不辩喜怒的弧度。 胡七飞身上马,与鹿宁并辔而去,羽枫瑾在门口伫立久久。 直至铁霖匆匆迎面而来,向他一拱手:「殿下,皇上为大皇子赐婚了!」 羽枫瑾才猛地一怔,眼里闪过一道异光。随即,他唇角一勾,负手转身回府。 ——皇宫秽闻—— 老百姓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宫廷秽闻。而皇宫里,则永远不缺这样或那样的秽闻。 几日前,大皇子酒醉过后,看到自己从顾思思的床上起来,看着二人赤身裸体,顾思思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自己做下的祸事,整个人如遭雷击。 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从顾宅出来,他的风流韵事就已经传入了紫微城,迅速飞入了皇上和皇后的耳中。 而后又不过一日,大皇子酒醉后宿在顾思思房里的事,很快就传遍整个盛京城,成了盛京百姓茶余饭后,最为热议的话题。 皇上动了雷霆大怒,皇后更是急得病倒了。就连顾之礼和刘炳文二人,都为了此事在都堂中大吵了一架。 大皇子自知犯了大错,便一声不响的躲在府邸,几日也不敢入宫去请安。 只怕皇上和皇后的怒火,一齐砸向他,他会招架不住。 他更害怕所有人貌似恭敬,实则鄙夷的眼神。 可今天一大清早,大皇子被皇后召入宫,她派人几番过来催促和监督,逼着大皇子不得不走出府门,入宫去请安。 他此时已经万念俱灰——皇后急于见自己,想必定是为了秽闻之事!看来自己终究是难逃此劫! 更何况,他听月秀说,皇上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所有气都撒在了皇后的身上,皇后为此又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未见好。 一路上,大皇子的内心都忐忑不安。他像个孩子一样,对自己做错的事十分自责,担心父母的责骂,同时又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过去。 当他迈进承欢殿,一眼就看到,皇后正脸色铁青的端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皇子心中一颤,连忙看向月秀姑姑。 月秀站在一旁,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暗示他——皇后现在很愤怒! 大皇子胆战心惊的走到皇后面前,端正的撩袍跪下,恭敬一揖:「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倏忽之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大皇子的一侧脸颊,顿时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爬满了半张脸。 皇后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可他却不敢躲,甚至都不敢用手去摸患处。 皇后脸色铁青地指着他怒骂道:「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瞧瞧你干的好事!已经传遍整个盛京城,都快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大皇子耷拉着脑袋,嗫喏道:「母后息怒,是儿臣酒后失德,做错了事……」 皇后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这样一个窝囊的人,竟能干出那样大胆的事来,想必肯定是别人骗了! 她蹙着眉头问道:「你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大皇子垂首敛眸,支支吾吾道:「是那日……儿臣去酒馆喝了些酒……喝醉了,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顾纪昀,他好心将儿臣带回家休息……后来……儿臣就不记得了……」 「你现在倒是学会喝酒了!」皇后一拍桌案,疾言厉色道:「本宫一直告诫你,要学会洁身自好。这一点你要向翊王学习,别给自己找麻烦!可你不听本宫的话,如今就被那顾氏父子利用了!」 「儿臣知错了……」大皇子低低的解释道:「不过,那日儿臣的确答应了顾大人,要去他府上与他小酌几杯,所以顾纪昀才会去找儿臣的……」 「事到如今,你酿下大错,竟还帮着他们父子说话!」皇后黛眉一竖,立时勃然变色:「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前脚进了顾思思的房,他们后脚就将此事,添油加醋的四处宣扬。还特地和刘尚书吵了一架,闹到皇上那里,为的就是将此事捅大!」 听到这话,大皇子立刻反驳道:「母后此言差矣!这件事有关女儿家的名节,他何苦要自毁清白!母后这样说,难免有些偏颇!」 见他执迷不悟的样子,皇后恨得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骂道:「你生得一副聪明样,怎会如此愚蠢!对顾之礼这样的人来说,如果能成为皇亲国戚,甚至是北渝未来的国母,牺牲这点名节,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皇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宫一直嘱咐你,你父皇不喜欢你结交朝臣,你为何屡教不改,还敢继续和顾之礼交往?如今你可尝到苦果了!」 皇后说的有理有据,大皇子一时找不到词语辩驳,可他心中明镜: 皇后不过是假借皇上的名义,不许自己自立门户,要永远受她和刘炳文的摆布而已!她才不会真正关心自己呢! 他极力隐忍,温顺的问道:「那……父皇那边……怎么说?」 皇后气愤的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父皇自然是勃然大怒!若不是本宫拼命拦着,他今日定会狠狠罚你!」 大皇子心中松了口气,忙拱手道:「多谢母后替儿臣解围!」 皇后瞥了他一眼,冷道:「你是皇子,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想要攀附你的人可不止顾之礼一人!本宫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大皇子恭敬行礼,朗声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一定谨记在心,今后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皇后叹口气,若有所思的凝着他,口吻忽然缓和下来:「你父皇为了尽快平息此事,想让你与顾思思尽快完婚,你意如何?」 大皇子不假思索的答道:「孩儿遵从父皇的旨意,尽快完婚便是。」 听到皇上赐婚,他真正松了口气:只要他和顾思思成亲,便能彻底摆脱皇后和刘炳文,还能与顾之礼、王肃等人结交。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的话让皇后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忽然柔声道:「祯儿,你和母后说说,你是否喜欢那个顾思思?如果你不想娶她的话,母后会想办法帮你推掉这门婚事。等过段日子,再帮你寻一门更心仪的亲事。」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猛然一怔,讷讷问道:「孩儿对顾思思……没什么情感,可如今孩儿已毁了人家清白……如果孩儿此时反悔,父皇定会大发雷霆……想必,顾大人也不会罢手的……」 「皇子娶妻可不是小事,必须得慎之又慎。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算千难万难,母后也会想办法,帮你推掉这门婚事。」皇后的眼中精光乍现,脸上似笑非笑。 听到这话,大皇子才恍然明白——原来,皇后到现在还是不死心,依旧想让自己娶了刘氏的女儿,以此来巩固刘氏在朝中的地位。 甚至为此,她不惜得罪皇上! 可她越是这样,大皇子就不想成全她! 让她失望甚至绝望,大皇子才觉得心理能舒坦一些!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皇后是如何在刘炳文面前羞辱自己的! 他要死掉皇后脸上这层假惺惺的面具! 大皇子躬身一揖,委婉地说道:「多谢母后为孩儿操心!可孩儿既不想让母后为难,也不想惹父皇生气,更不想做个不负责的男人!」 定了定神,又深吸一口气,大皇子再次铿锵有力地开口:「儿臣愿意娶顾思思过门!」 「你……你这孩子!」皇后瞪着双目,愤愤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固执!那顾之礼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女儿怎么能配得起你?」 大皇子深施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皇命难违!孩儿唯有遵命的份儿。」 一口气上不来,皇后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胸脯急速的一起一伏。 月秀大惊,立刻帮她顺气,急忙劝道:「娘娘,您千万别生气,凤体要紧啊!」 「母后!」大皇子故作大吃一惊,心中却有种报复的快感。jj.br> 皇后死死瞪了他一眼,将桌上的茶杯丢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快滚!你这个不孝子,本宫不想看到你!」 大皇子看了越秀一眼,月秀轻轻摆手,示意他赶快离开,大皇子便一躬身,迫不及待地退出门去。 转过身,他摸了摸红肿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皇后如此生气,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如她心意,娶刘家的女儿!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刘氏一族继续为后的美梦尽碎,她才会忍不住动手打了自己! ——旧爱难缠—— 才走出没多远,他忽然站住了脚,因为对面款款而来的女子,环佩叮当、雍容华贵,正是如今紫微城里最风光的女人——云贵人! 他曾心心念念的女人——寒烟! 寒烟看到大皇子站在路中央,也是微微一怔。 稳了稳心神,她镇定的走过去,飘飘万福道:「殿下!」 大皇子心中百感交集,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寒烟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我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大皇子悲愤的瞪着她,冷冷道:「现在你我身旁没有别人,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寒烟一双明亮的眼睛凝望着他,笑道:「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大皇子怒火攻心,一时间失去理智,竟一把抓起她的手:「怎么,曾经的潇湘别馆头牌,如今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就忘了自己的老情人吗?我们可是山盟海誓过的!」 寒烟大惊失色,立刻拼命挣脱着,低声叫道:「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大皇子手中力道未减半分,锤着自己的胸口,低吼着:「原来你也知道疼啊!你可知,我看着你从父皇的寝宫中走出来,我这心里有多疼!你可知,我看到你故作不认识的样子,我这心里有多疼!」 寒烟不理他的质问,只轻蹙眉头,低声斥道:「这里是皇宫大内,让人看到你对我纠缠,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大皇子双目赤红,仰天狞笑道:「父皇若是问起,我就将咱们的事说个明白!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我现在也不在乎了!」 寒烟目露惊讶之色,疾呼道:「殿下,你疯了吗?你想死,可不要拉上我!」 说着,她又拼命挣脱了一番,她纤细的皓腕,此时已经红肿一片。 大皇子眼泛精光,咬着牙一字字冷笑道:「哈,你终于不再装了,你终于肯认我了!云——贵——人!」 寒烟冷冷瞪了他一眼,毫无感情的说道:「那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改变了,殿下还是认清现实,接受这一切吧!」 听到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大皇子顿时怒发冲冠,厉声道:「寒烟,既然你当初已与我定情,为何还要入宫?为何不向父皇禀明一切?」 寒烟目光楚楚的看着他,凄然笑道:「我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怎敢违抗天子之命?若皇帝知道,他看上了自己儿子的女人,他定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大皇子脸色煞白,眼中一片绝望,不管不顾的大声吼道:「你说谎!我曾多次要替你赎身,你却总是百般推脱。现在我父皇看上你,你竟这么痛快就入宫!你明明就是瞧不上我,想另攀高枝!你就是虚荣!」 寒烟轻声一叹,软腻的声音中百般无奈:「殿下,敢问这世上,哪个女子能拒绝天子的爱意?是殿下高看寒烟了,寒烟不过是一个世俗女子罢了!漂泊一世,如今终于得以安然度日,请殿下高抬贵手,放寒烟一马,好不好?」 说着,她抬手轻轻抚了抚,大皇子微微颤抖的脸颊。 大皇子心中酸涩,瑟唇低低的问着:「寒烟,难道我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吗?你在我这里是唯一,你在父皇那里,不过是一时新鲜,难道你不明白吗?」 寒烟垂下眼眸,柔声说道:「殿下,果真如此吗?殿下心中若只有寒烟,又怎会轻薄其他女子?」 大皇子身子微微一颤,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我那是……那是……」 大皇子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心慌意乱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寒烟却看着他淡然一笑:「殿下,清醒一些吧!寒烟不过是你的露水情缘罢了,即便我不跟皇上,皇上也不会让你娶我的。而且,你对我也只是一时新鲜罢了……」 「不,寒烟!」大皇子抓住她双手,赌咒发誓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寒烟微微一笑,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了几步,向他翩然一福身,便转身款款走向皇后的寝宫。 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不再说,对大皇子的话,似乎置若罔闻。 ——受人蛊惑—— 寒风乍起,大皇子站着凛凛寒风中,遥望着寒烟纤细婀娜的背影。只觉得,好像有人正揪住他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拽。 他抱着双臂,全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折寒颤。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后,一只大手正缓缓靠近他。 「殿下。」一个粗犷的声音,陡然从背后传来,那只手也恰好碰到他肩膀。 「是谁?」大皇子悚然回眸,一颗心险些停止了跳动。 震惊之下,他竟没认出来者的黑袍光头。 许道澄看着惊魂未定的大皇子,大笑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贫道没有那么可怕吧?」 大皇子稳了稳心神,面带不悦:「你怎么在这里?」 许道澄笑了笑,语气戏谑:「贫道是给娘娘送仙丹来了,没想到却碰到一场缠绵悱恻的戏。」 大皇子一惊,脸色阴沉得可怕:「你方才都看到了?」 许道澄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道:「殿下,您在这里和皇上的妃子谈情说爱,似乎并没有想避讳的意思啊!」 大皇子虽然满腔怒火,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对这个亦正亦邪、面带凶相的道士,始终没有好感。 加上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挑起自己的怒气,大皇子更是显得心烦意乱。 许道澄笑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贫道不是个多嘴的人,不会给您找麻烦,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大皇子眯起眼、凝视着他,冷声问道:「你究竟是敌是友?接近我有何目的?」 许道澄哈哈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殿下,这么久了,您还看不出来,贫道对您并没有恶意啊!相反,贫道可是帮了您许多!」 大皇子紧皱眉头,十分不解:「你这话是怎么说?我怎么没有看出,你做过任何利于我的事?」 许道澄凝着他,阴阴地笑道:「殿下,若不是贫道入宫,您如何看得清皇后和刘尚书的嘴脸,又怎会下定决心要离开二人?」 大皇子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可看不出,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是你让我陷入现在两难的境地!」 许道澄眼珠一转,又道:「殿下,您想想!贫道来了之后,虽然后宫连续有妃嫔怀孕,可她们最终诞下的都是公主而已,您的地位始终稳若泰山啊!」 大皇子扬起下巴,冷冷斥道:「那是你道术不精!你可得小心我父皇,他会找你算账的!」 「哈哈哈!」许道澄肆意大笑了一阵,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殿下此时不信贫道,贫道不怪您。不过,您记住,终有一天,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您来找贫道,贫道一定会不计前嫌,为您指一条明路的!」 说着,他向大皇子抱拳太极,便转身扬长而去。 ——受人蛊惑—— 烟云缭绕,月色朦胧,灯笼里发出的光辉依旧明亮。 鹿宁披着狐裘坐在灯下,读着叶青峰的来信: 就在鹿宁刚刚回京,鬼力赤就奔赴灵州与叶青峰相见。 时隔多年,父子二人终于相认。虽然鬼力赤带着他,举办了认祖归宗的仪式,却仍然让他保留了本姓。 鬼力赤带着老兄弟们,为叶氏夫妇厚葬,并陪着叶青峰呆在灵州,教他打理分号的一切事宜。 信的字里行间都看得出,父子二人相认之后,关系更加融洽。 二人一起练刀、治理马帮。鬼力赤的及时出现,很好弥补了叶青峰失去双亲的伤痛。 叶青峰含蓄的表达了对鹿宁的思念,并借着鬼力赤的名义,希望能见她一面。 看到灵州分号恢复如常,叶青峰暂时放弃了报仇的想法,鹿宁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和开心。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晌贪欢独悲鸣(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铺陈纸笔,秉承着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字斟句酌的给叶青峰和鬼力赤回了一封信: 在信中,她先是表达了对二人的思念,又简单说了盛京的情况,并且将自己对马帮新的规划,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想着老将军一直镇守的南疆,毗邻着安南。她本想顺便询问下安南的情况,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至于叶青峰提出的见面请求,她也只是公事化地回了句:「等闲暇下来,一定回去拜访他和义父!」 又仔细看了一遍,鹿宁就用浆糊封好了信件,又在风口上落下自己的私印。 随后,她坐在椅子上发呆,看了看桌上的酒,却没有半分想喝的欲望。 因为她始终在想,翊王想要的那条船,到底是艘怎样的船! 敲门声倏地响起,门外传来了慕容延钊的声音:「鹿宁,你睡了吗?」 「来了!」鹿宁一边应声,一边起身去开门。 「师傅,进来说罢。」鹿宁打开房门,恭敬相让。 「没事儿,我就在这儿说罢。」慕容延钊披着外衣,拿出一封请柬递给她:「顾之礼今日亲自将这个送上门来。」 大红烫金的封面,在昏暗的黑夜中格外刺眼。 「请柬?」鹿宁接过来打开一看:「大皇子和顾思思的婚礼?」 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转念细细一想,鹿宁忽然勾起嘴角,冷笑道:「攀不上翊王这根高枝,却攀上了大皇子。看来,顾之礼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她将高贵的请柬随意丢在一旁,撇撇嘴:「没兴趣。」 慕容延钊却捻着须,温言劝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既然他们诚心相邀,你还是去一趟吧。」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才道:「容我再想想吧。」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哦,对了。」他刚要转身离开,又忽然站住脚:「方才我见宝华替安南世子叫大夫去了,听说是发烧了。」 鹿宁一怔,想起胡七今日去王府接自己,想必他定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才因此着了风寒。 「我去瞧瞧他吧!」 说着,鹿宁便回屋披上斗篷,又取来一个灯笼。 慕容延钊却微微皱眉:「现在太晚了!要不你还是明天再去吧!」 鹿宁走出门来,笑道:「无妨,我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打扰他休息的。」 初春的夜晚,竟又下起鹅毛大雪。 鹿宁带着风帽,提着灯笼,踩着园中厚厚的积雪,匆匆往东院走去。 远远望去,胡七房间的窗子上还有一抹灯光,看来他还没有睡觉。 鹿宁站在门外,抖了抖身上和靴子上的雪,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从门内缓缓传来:「是谁……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小七,是我……」鹿宁轻生回应着。 房门应声而开,露出宝华半个身子,和那双毒蛇般的眸子。 「小鹿,你快进来!」宝华没开口,说话的胡七。 宝华将门打开了一些,抬手比了个请。 鹿宁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一旁,才挑起门帘走进卧房。 「小七,听说你病了?」鹿宁的声音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太不争气了,一个大男人竟这么容易就病了……」 胡七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双颊却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 笑容还未到眼里,他又咳嗽起来。 鹿宁走过去,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碗,送到他唇边:「别说话了,快喝口水吧。」 胡七接过碗喝了一口,咳嗽才渐渐停止。 他抬头看着鹿宁,担忧的说道:「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鹿宁一脸歉然:「听说你病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怎么反倒担心上我了!」 「我没事儿。」胡七虚弱地笑了一下:「有宝华照顾我呢,不用担心。」 「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有婚约的,那么多兄弟看着呢,你生病我怎能不过来?」 鹿宁打趣了一句,看到桌上有一个药碗,似乎还在冒着热气,便端过药碗,放在唇下吹了吹,又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唇边。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胡七会心一笑,也调侃了一句,便将嘴凑过去,将药一口喝个干净。 可随后,他的眉头却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 看着他的样子,鹿宁于心不忍:「怎么样,很苦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胡七挤出一丝微笑:「你亲手喂的药甘之如饴,怎会苦呢!」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一颗梅子递给他:「知道苦,下次就别这么傻!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就不怕冻成雪人吗?」 胡七向她眨了眨眼,柔声笑道:「生病能得到你如此的关心,冻成雪人又有何妨?」 鹿宁双颊一红,忙垂下眼帘,轻嗤道:「别说傻话了!」 胡七又咳嗽了几声,又虚弱的问道:「你去找他,可是为了漕运之事?谈得可还顺利?」 鹿宁点了点头:「嗯,还算顺利。」 胡七吁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这场风寒也不算白得。」 鹿宁轻轻蹙眉凝着他,轻叹道:「小七,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们的婚约——」 「小鹿。」胡七充耳不闻地打断了她的话,有气无力地说着:「我知道你在为马帮的生意烦恼。上次你在会议上提出的想法,我也十分赞同。这几日我想了想,觉得或许有办法帮你。」 「你有什么办法?」鹿宁按捺不住好奇心。 胡七缓了口气,才徐徐说道:「你知道每年安南都要向北渝进贡,每年进贡的物品既有本地特产,也有从别国购买的大量农产品和工艺品。采购贡品的事自然是内务府负责,不过他们选择哪一家的货品,里面说道很多、油水也很大。所以我想,等回到安南重掌皇位后,便将采购贡品之事交于马帮,你意如何?」 这个提议让鹿宁大为震惊。 要知道这些专供给皇室的物品,采购时几乎是不计成本的。 同样的东西,在平民那里也许只值几文钱,但是成了贡品,就得耗费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所以,无论是种茶的、种水稻的、还是酿酒、织布的,都削尖了脑袋希望能搭上内务府,从中狠狠赚一笔。 如今,胡七竟轻而易举的就将这金饭碗,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一旦事成了,那马帮的兄弟们不但从此彻底翻身,马帮在江湖中也有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再也不用畏惧其他商号的恶意竞争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换成谁会不心动。 虽然鹿宁知道胡七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可一想到此事给马帮带来的巨大利益,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这样大的事,怕是马帮做不来的。」鹿宁显然犹豫了:「而且你不必这样帮我。即便我曾经救过你的命,你早已经还清了……」 「我这不是帮你,而是在与你合作,你也是在帮我啊!」胡七又适时地打 断了她,微笑着解释道:「安南经历了如此惨痛的事,想必经纪商一定受到了重创。所以我将这件事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知道,我能相信的人……不多了……」 他说得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鹿宁更不能拒绝,只好轻轻一笑:「好,这件事我先替兄弟们应承下来,等你回到安南,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胡七费力地坐起身子。 鹿宁连忙拿起一个软垫,帮他垫在身后。 「皇上今日宣我入宫了。」 「可是安南那边有了回应?」鹿宁紧张地问道。 「是呀。」胡七欣慰地叹了口气:「在渝帝的重重证据和逼问下,那个贼君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愿意退位,等我回去继承大统。」 「那真是太好了!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鹿宁会心一笑,由衷地为他高兴。 「皇上还说,要派使团送我回去。到时候,如果贼君包藏祸心,使团就会出手干预,以保证安南能尽快恢复如初。」胡七越说越兴奋,脸色也随之好了许多。 鹿宁微笑地看着他,心理也松了口气: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人能质疑胡七的身份了!哪怕是翊王也不行。 也不知为何,在胡七身份的这件事上,她难得的没有与翊王统一战线,而是始终如一地选择相信胡七。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了。」胡七看着她,声音忽然有些哀婉。 「你……准备何时动身?」鹿宁心头一颤,竟产生了不舍的情绪。 「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年后吧……」胡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哦,那挺好的。」鹿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口是心非的回应着。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舍不得他离开? 是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了,所以难免会依依不舍。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改变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她只觉得一想到胡七很快就会离开,从此二人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她就莫名地难过起来。 「小鹿,我想请你帮个忙,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我!」胡七五黑明亮的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她。 「好,你说。」被如此目光注视着,鹿宁怎忍心拒绝。 「我希望回安南这里一路,能有你和托托相伴!」胡口气说出请求。 鹿宁微微张着嘴,没有说话,显然是震惊过度。 胡七见她面有难色,连忙解释道:「虽然渝帝派了使团护送,可你知道,裴大人在皇城根下都难逃毒手。我担心,安南贼君狗急跳墙,会在护送队伍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到时候,怕是我还没到安南,就已命丧黄泉。安南无人继承皇位,那贼君声望很高,自然就坐享其成了!」 「所以,你想让我和托托护送你回去?」 「抱歉,现在除了你和托托,我谁也无法相信!包括你身边的兄弟。」胡七苦闷地说道。 思忖良久,鹿宁才稍稍松口:「好吧,这件事我暂且先应下来。不过,事关重大,我还要和师傅与兄长商量一下,才能最后给你答复。」 「不急,我等你。」胡七的脸上,又绽放出那种灿烂而纯净的笑容。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事眼波从此定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皇子大婚—— 暮云四合,白霜洒地,朝色凄迷。 鹿宁一早起来,看到桌上放着的请柬,不觉怔然出神:这是顾之礼几日前,亲自上门送来的请柬,希望她能出席顾思思和大皇子的婚礼。 可考虑了好几日,直到婚礼之日,她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出席这场婚礼。 按理来说,她与顾氏父子积怨已久,她大可将请柬撕个粉碎,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 可自从此次回京之后,顾氏父子似乎对自己态度大变。 他们非但没有为难自己,反而几次前来拜访,送来诸多的礼品,又表示了自己的悔意。 这番诚心诚意,倒让鹿宁有些难办了。 若自己一味与他们为敌,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而且,只是参加婚礼而已,她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正在她迟疑之际,胡来前来禀报:翊王的马车正停在门口,邀请她一同前往顾府参加婚宴。 眼下没有了选择的余地,鹿宁不敢耽搁,立刻收拾妥当,前去面见翊王。 马车上,羽枫瑾依旧是紫袍玉带、高冠束发、神采飞扬。 他上下打量着鹿宁,笑道:「看样子,你果然还在就在纠结,要不要去参加婚宴。」 鹿宁嫣然一笑,向他拱一拱手:「殿下过来相邀同行,我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拉上马车:「顾大人现在可是春风得意,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因为从今往后,他可就是皇室宗亲了。」 鹿宁无奈的笑了笑:「顾之礼以亲戚的身份邀请我,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我可不想和他们攀上亲戚。」 羽枫瑾深知她意,嘴角渐渐现出一丝微笑:「所以我才来接你一同前去。这样,你便是本王的朋友,就不需要作为亲属,和他们有什么瓜葛了。」 鹿宁释然一笑,向他一拱手:「那就多谢殿下了!」 长街如洗,昨夜的积雪已被扫到路旁。 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去,仿佛一块块青玉。 远处已有市井之声传来,大地也渐渐苏醒,但天色还是暗得很。 远处一阵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渐近,一支金甲卫突然冲出来,将街上的百姓驱散至两旁挡住。 徐徐的风,送来了大皇子府邸的迎亲队伍。 数十里的红妆,扎着红绣球的马车,井然有序地从街头排到街尾。 黄土垫道的路旁,树枝上都系着红绸带,地上撒着数不尽的红色花瓣,如同铺了一条红毯。 金甲卫的队伍中,英姿勃发、威风凛凛的燕荣,骑着神骏站在最前面,指挥着金甲卫维护秩序。 马上风姿绰约、卓尔不群的男子,不是新郎,却比新郎更加耀眼。引得许多围观的少女,纷纷驻足观看。 大皇子一袭红衣,亲骑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喜轿里顾思思凤冠霞帔,举着一柄团扇挡着她的玉嫩秀靥、黛眉朱唇。 三声铳响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上百名手持红灯笼的兵丁在前面开路,乐队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将新娘子送入大皇子的府邸。 参加婚礼的人,也被邀请到青庐内观看大典:二位新人对面而坐,行完对拜大礼后,先由大皇子念罢扇诗,顾思思才挪开遮面的团扇。 证婚人从二人及腰的长发上各剪下一缕,用红线绑好放入锦囊,递给二人。婢女才扶起娇滴滴的新娘子步入洞房。 隆重的结婚大典,到此时才算完成。 顾之礼满面春风、得意洋洋的站在青庐正中,接受众人的道贺。 如今的他,终于又挺直了腰板,也再一次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 自从大皇子和顾思思的婚期定下来,前来顾府登门拜访、讨好巴结的人就络绎不绝。收到的奇珍异宝,更是连院子里都堆不下了。 就连一手遮天的王肃,也在婚礼这天,派人送来了亲笔题字一副。 顾之礼与观礼的人寒暄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四下的宾客中扫视。当他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双眸立刻亮了起来。 他暂别围过来的宾客,径自走到鹿宁的身旁,轻轻咳了一声。 鹿宁蓦然回首,见到满面堆欢的顾之礼,拱手笑道:「恭喜顾大人!终于得偿所愿,再次成为皇亲国戚了!」 顾之礼得意的笑了笑:「没想到,今天你肯赏脸过来!」 鹿宁淡淡一笑,寒暄道:「顾大人都亲自登门相邀了,我怎能不赏脸,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顾之礼又问道:「婚宴开始前,门童并没有禀报你的姓名。你是何时来的?」 鹿宁目光一转,淡淡道:「我是与别人一起来的,所以门童或许报的是旁人的名字。」 顾之礼一怔,忙问道:「哦?今日前来的人,几乎都是朝廷中人,莫非你在朝中还有朋友?」 「鹿帮主的朋友,自然是本王!」 话音刚落,翊王风度翩翩的从一旁走过来,向顾之礼一拱手:「恭喜顾大人了,看来从今往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 顾之礼受宠若惊,连忙恭敬回礼,面上难掩欣喜之色:「殿下能赏光大驾,真是卑职的荣幸!」 翊王别有深意地笑道:「看来,你我有缘,时隔十八年,竟又成一家人了。顾大人果然厉害啊!本王着实佩服。」 顾之礼脸上讪讪一笑,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鹿宁四下环顾,见婚宴结束后,一些人径自往门外走去。可还有一些人,正站在不远处,眼巴巴瞪着顾之礼。 难怪顾之礼如此渴望能够成为皇亲国戚,果然是身份不一样,受到的礼遇就会截然不同。 她轻轻勾起嘴角,脸上的表情既没有嘲讽、没有羡慕,反而有些释然。 该给的面子已经给了,她急不可耐地向顾之礼一拱手:「顾大人,既然婚宴已经结束,您又如此忙碌,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和你一起走吧。」翊王也随声附和着。 顾之礼一怔,连忙跟了上去:「殿下,您不再坐一会儿了吗?卑职备了您爱喝的茶。」 翊王淡淡一笑,摆摆手道:「改日吧,本王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现在有些乏了,要回去休息。」 顾之礼立刻躬身道:「那卑职就不强留殿下了!」 说着,顾之礼便陪在二人身边,一直将二人送到门口。 三人刚到门口,顾宅的下人,早已将翊王的马车停放在门前。 随行的铁霖跳下马车,走过来打开车门,恭敬的站在一旁。 翊王和鹿宁走到车门前,才转过身来,向顾之礼拱手道:「顾大人留步吧!」 顾之礼向二人拱手回礼,转而看向鹿宁,和蔼的说道:「鹿宁,今天你能来,老夫十分欣慰。多谢你能对过往的事既往不咎。说来说去,咱们还是一家人,以后有时间就过来看看。」 鹿宁微微颔首,向他报之以微笑,便提起裙摆登上车,顺势坐在翊王对面。 马车缓缓前行,透过窗帘的缝隙,瞧见顾之礼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轻移星眸,发现鹿宁微微垂着头,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心中会意,轻声问道:「可是在为顾之礼烦心?」 鹿宁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轻叹道:「这次回京之后,顾氏父子对我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虽然这看上去是好事,可我总是心里毛毛的,觉得他的目的……似乎并不简单。」 翊王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微微一笑:「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顾之礼从你这里无法入手,就不得不在自己女儿的身上下赌注,打上了大皇子的主意。不过,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知道。」鹿宁淡淡一笑,随意地说了句:「可如今我名义上是安南的准世子妃,他有再大的胆子,想必也无法在我身上做什么文章了。」 「你和胡七的戏,究竟什么时候落幕?」翊王的表情忽然变得沉重。 鹿宁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他:「等皇上选秀的风头一过,胡七就会找个由头和我解除婚约。」 「如果到时候他出尔反尔呢?」翊王声音尖刻的问道。 「堂堂安南世子,怎会出尔反尔呢!」鹿宁微微一笑。 「你就这么相信他?」翊王瞥了她一眼,轻轻地皱起眉头。 「前有安南使团与胡七相认,后有安南贼君承认一切,如此多证据都证明了胡七的世子身份。可显然这些在殿下眼里始终不够。」鹿宁别开眼望向窗外,语气里有几分谴责的味道。 「他做得越周全,这件事就越可疑!」翊王整个人都变了,说话异常严肃,口气特别坚决。 「那殿下究竟怎样才能打消疑虑呢?」鹿宁也来了脾气,没好气地问道。 「我为何要打消疑虑?」翊王脸上闪过一丝阴晴不定,口气冷漠至极:「我始终笃信,胡七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 鹿宁不再说话,而是气鼓鼓地侧过身去,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翊王也烦躁地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紧抿着双唇显然已是动怒。 马车里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马车一路行驶到庄楼门前,铁霖前来打开车门。 鹿宁轻盈的跳下马车,回身向翊王拱手而别:「今日多谢殿下抬手相助!」 翊王略有迟疑,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对于胡七这个人,你不要过于信任。我看人的知觉从无差错!」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有分寸。」鹿宁冷冷应付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去。 直到鹿宁的身影消失,翊王才转身走向潇湘别馆。 还未到营业的时间,别馆中十分安静。小厮和歌姬们都在睡觉,好养足精神,备战一整个晚上。 回到三楼的房间,他便沐浴更衣,躺下稍事休息。 月已升起,如炼的光华已洒满大地。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加孤零萧索。 窗前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寂静的夜里,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翊王猛然惊醒,疲惫的问了句:「是谁?」 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殿下,平四回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事眼波从此定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连忙起身穿衣,前去打开房门。 平四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数日不见,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也黑了许多。 见到翊王,平四连忙躬身一揖,爽朗笑道:「殿下,许久不见了!您可安好?去了这么久,您等急了吧?」 羽枫瑾双眸熠熠发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切都好,就等着你回来呢。如今看到你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快进来说话吧!」 羽枫瑾引他到桌案边,又斟了一杯茶给他:「平四,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能为殿下办事,是卑职的荣幸!」平四双手恭敬的接过茶杯时,抬起眼皮瞧了羽枫瑾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忙问道:「殿下,京中一切还好吗?」 夜凉如水,空气中弥漫着潇湘别馆特有的酒香与脂粉香。忽明忽暗的烛光从街对过投射过来,打破了暗沉沉的夜色。 天上的星星不安宁地闪烁着,让人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羽枫瑾从窗外收回视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皇上刚刚下旨,要派一个使团护送胡七回安南继承皇位。而且鹿宁……也会跟着一起去。」 平四大吃一惊:「少帮主为何要跟着一起去?」 他瞬间就明白了,羽枫瑾脸色难看的原因。 「因为这是胡七地委托,她并没有推辞。胡七的要求,她似乎总是难以拒绝……」羽枫瑾说到这里就停了,开始苦闷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不然,我们想办法让老帮主出面,将少帮主留在北渝?」平四斗胆提议。 「这一趟,你可有查出些什么?」羽枫瑾抬起眼皮,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qδ.o 平四却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回殿下,我去安南打探了一下,皇室中确实有一个世子叫胡七。他也的确逃出了这次的内乱……」 尽管他字斟句酌,却无法把一个坏消息说成好的。 羽枫瑾并没有表现出失望,而是淡淡问道:「你可有打听到,这个胡七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好识别的特点?」 平四沉吟片刻,说道:「卑职四下打听了一番,这个人没什么政治才能,可君子六艺却是安南一绝!加上他长相俊秀,平时喜欢游山玩水,和眼下的安南世子可谓纹丝合缝!」 羽枫瑾皱起眉头,低声喃喃道:「莫非真的是我猜错了吗?可为什么,我始终心神不宁的。」 这一言提醒了平四,他呆了一呆,沉吟道:「殿下,卑职未曾见过这位世子,不知他身体状况如何?」 羽枫瑾微蹙眉头,诧异道:「你为何这样问?」 平四沉声解释道:「殿下,卑职还打听到,这个胡七因为是早产儿,所以身体一向不好,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所以世人还戏称他是「病公子」!」 羽枫瑾仔细想了想,沉吟道:「这个胡七看上去神采飞扬、面色红润,倒是不像常年生病之人。不过,仅凭这一点想证明他的身份有假,确实有些薄弱。」 平四见羽枫瑾看上去有些失望,便努力的回想了一番,忽然又道:「殿下,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羽枫瑾懒洋洋的捂着手炉,淡淡道:「说说看。」 平四为他斟了杯茶,娓娓说道:「从安南回来时,卑职听说了一件事。当时,安南使团刚抵达北渝,就遭到了绑架。不过,很快他们就被释放了!奇怪的是,使团的人却没有声张,装作无事发生般立刻动身赶往盛京了。」 羽枫瑾脸色一变,沉声道:「何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劫持上百人的使团?」 「听说是当地有名的土匪!」 羽枫瑾脸上带着一丝轻嘲:「土匪一向奔着钱财而去,却从未听说过,哪个土匪会让人安然无恙离开的,这群土匪还真是盗亦有道啊!」 「这件事情,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平四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找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打探,其实是安南使团反杀了那些土匪,才得以安全脱身。事后,当地的衙门害怕皇上怪罪自己剿匪不利,让安南使团遇险。所以,整个衙门从上至下,全部递交了辞呈,并迅速离开了当地。」 听到这里,羽枫瑾脸色霎时一沉,眸光幽暗:「这件事情果然蹊跷!你可有去查那些被杀掉的土匪,和那些致仕的官员?」 平四低垂下眼眸,懊恼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卑职疏忽了!卑职担心少帮主的安危,便一心急于赶回,并没有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不过殿下放心,卑职这就回去,继续顺着线索追查下去!」 羽枫瑾抬眼看他,口气温和了许多:「你一路奔波,十分辛苦,也不急于这一时。既然有了方向,就让你那些江湖朋友去追查。而且,现在安南使团正关在诏狱中。你先休息几日,再去诏狱中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查出些什么。」 平四叹了口气,固执地坚持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去查。我两日后便动身继续追查。至于诏狱中那些人,想必阮大人能调查清楚。」 提及阮浪,羽枫瑾缓缓垂眸,无奈的叹道:「你回来的正好,可以多多开导阮浪。这段日子……他十分不好过……」 「阮大人怎么了?」平四神色忽然紧张起来。 羽枫瑾淡淡一笑,温言道:「自然是王璟又为难他了,不过别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水中百戏—— 三月三的金-明池畔,细嫩的柳条随风飘扬。树梢染上了淡淡的鹅黄色,清清的水波中,新添了浅浅的绿色。 平坦开阔的路上车马如云、游人如织,踏起的尘土直扑鼻子,弄脏了游人们美丽的春衫。 上巳节,是盛京城春季里最热闹的一天。 顺天门外的金-明池和琼林苑,在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期间,都会对百姓开放。 所以,这段日子里,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挡不住百姓出游的兴致。 宫里的晓钟敲过,千门万户一齐开敞。 天子的仪仗排列在玉阶两旁,环拥着百官进入仙桥的水心殿,准备登上宝津楼观看水中百戏。 水心殿前的荼蘼花正含苞待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飘扬的旌旗轻拂着柳枝,枝头还沾着夜里的清露。 满朝文武正襟危坐在宝津楼上,一边喝着御赐的美酒,一边盯着金-明池,翘首期盼着表演开始。 一阵春风拂过,池面上忽然划来七条披红挂彩的大船,正中间最大的船上,搭建了一座用七彩锦缎装饰的彩楼。 笙箫鼓乐之声响起,戏台旁的两条船齐头并进,缓缓开过来,在池上架起一个两层楼高的秋千。 众人屏息凝神望去,只见秋千上竟坐着一位绫花罗裳、娉婷袅娜的女子,正赤着双足,轻缓的荡着秋千,身上薄如蝉翼的裙裾随风飞扬。 所有的鼓乐之声忽然止歇,秋千上的女子,拿起一支烁烁泛光的竹笛,放在娇嫩红润的樱唇下吹响。 悠悠笛音缓缓扬起,婉转缥缈、宛如流云。 在座众人,无一不陶醉在这天籁般的笛声中,久久难以释怀。 就连阅人无数的渝帝,也被这样迤逦的画卷,和优美的笛声迷得神魂颠倒。 他眯起眼睛,指着美人,向双喜公公问道:「秋千上那个佳人,是哪里来的仙子啊?」 双喜公公手持拂尘一躬身,细声细气的说道:「回陛下,那是云贵人啊!」 渝帝目露喜色,他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好!好一个绝世的佳人,竟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给朕一个意外之喜!」 双喜公公立刻欠身陪笑道:「听说云贵人为了这次的表演,暗自准备了许久,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呢!」 渝帝微笑着点了点头,面现得色。 悠悠笛音渐渐停止,云贵人在秋千上缓缓站起身来。 她用双手抓着两旁的绳索,赤脚踩着秋千,用身体的起伏,将秋千在空中荡起来。 那秋千越荡越高,几乎与水面相平。观看的人皆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猛然之间,只见云贵人双手一松,整个人腾空跃起,如一条五彩斑斓的锦鲤,轻盈的钻入水中,激起一阵浪花后,便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个情景,观赏席上的人霎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的纷纷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 直到水面上趋于平静,连一丝涟漪都不再泛起。满朝文武倒吸口凉气,开始焦急的议论起来。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指着水面大喊道:「来人!快去救云贵人!快!」 守卫在金-明池边的水军得令,一个个宽衣解带,便要跳入水去施救。 恰在此时,水面上突然窜出一串气泡。 眨眼间,气泡从一串两串,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舞姬,从水中慢慢浮起。她们手足相抵,围成一个圆圈。 紧接着,船上的鼓乐之声再次奏响,一个婀娜的美人,也慢慢浮上水面,正是消失已久的云贵人。 见她安然无恙,众人霎时松了口气,纷纷坐回到座位上,继续观看表演。 渝帝也长长的吁了口气,那双锐利的眼眸,却紧紧的盯着她看! 这些娇靥甜美、身姿婀娜的歌姬们,随着悠扬优美的声乐,在水中翩翩起舞。 每一个举手,每一个抬足,都携起一阵浪花,在暖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音乐靡靡,舞蹈缠绵。 在座众人都看得全神贯注、心旌荡漾。 渝帝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得意而满足的微笑,却没看到身旁的皇后,气得铁青的一张脸。 而另一边的大皇子,却不顾身旁顾思思的劝阻,一边看着表演,一边抱着面前的酒壶,一个劲儿的猛灌自己。 一场动人心弦、精彩绝伦的表演结束,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此起彼伏,荡漾在金-明池,久久不散。 渝帝也站起身来,连连拍手、喝彩不断。并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亲自走下楼来,到岸边迎接云贵人上来。 看着云贵人宛若鱼儿般,全身湿透的从池水中钻出来,他立刻向寒烟伸出手。 云贵人受宠若惊,连忙将玉手放在渝帝的手中,腻声道:「皇上恕罪,臣妾献丑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又拉起她的手,柔声道:「烟儿,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朕?朕今日很开心,所以要奖励你,封你为云嫔!」 寒烟大喜,立刻盈盈下拜,嘤嘤说道:「臣妾谢皇上圣恩!」 在场的人无一不震惊:这样的荣宠,在萤妃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皇后端坐在水心殿上,泰然自若的看着这出琴瑟和谐的戏,长袖中的双手却在暗暗捏紧。 听到「烟儿」二字,她更是心头一颤。 她死死盯着寒烟,心中满是愤懑: 烟儿、烟儿! 宫中曾经有个,被皇上称为「烟儿」的女子。 她后来却背叛了皇上,还诞下一个逆子。 她原本以为,皇上对那女子恨之入骨。没想到,皇上竟从未忘记! 皇后她恨! 后宫那么多活人,自己比不过。 连一个犯了错,被斩首的死人,她也比不过! 表演结束时,大皇子已经醉醺醺的站不起来,可一双通红的眼,却死死盯着池边眉目传情的二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也不知寒烟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竟突然回眸,脉脉看了大皇子一眼。 这一眼,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似有遗憾、亦有不舍。 大皇子看到寒烟的一瞥,手突然一抖,酒杯落在地上,酒水打湿了衣袍。 顾思思一惊,连忙拿过帕子,为他仔细擦拭衣衫。 可大皇子却一把推开她,一语不发的踉跄离去。 上巳节的宴席即将开始,渝帝丢下楼上的皇后娘娘,径自拉起云嫔的手,往临仙殿走去。群臣也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向临仙殿。 皇后呆坐了许久,才强打着精神,缓缓站起身来,落寞的跟了上去。 如今,渝帝身边有了新人,大皇子身边也有了皇妃,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刘炳文拨开人群疾步走过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侧,轻声安抚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心被人看笑话!要记住,不管圣上宠爱谁,你都是北渝最尊贵的皇后!」 皇后昂起头来,傲然道:「父亲多心了!云贵人不过是卑贱的青楼女子,也配和本宫相比吗?真是笑话!」 说完,她一甩袖子,依旧端着架子昂然离去。 看着皇后日益消瘦的背影,刘炳文站在原地,既心疼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刘大人!」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刘炳文猛然回头,瞧见顾之礼正满面春风的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一抹笑意。 一看到他,刘炳文心中就无名火起:「顾大人就这么喜欢,躲在别人身后看热闹吗?」 顾之礼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刘大人多虑了,如今你我是亲戚了,方才瞧见你脸色不好,老夫就来问候一下罢了!」 对于他的主动示好,刘炳文却并不买账。 「哼!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曾经的萤妃,今日的皇妃!顾大人是准备把家里的女眷,统统送入宫吗?」 顾之礼哈哈一笑,不假掩饰脸上的得意:「刘大人这是谦虚了!往皇室里送女眷的事,和您相比,老夫是甘拜下风啊!咱们的太后姓刘,如今的皇后姓刘,你们刘氏可真是屹立不倒啊!」 刘炳文气得横眉立目,指着他鼻子骂道:「顾之礼,你别以为你将女儿嫁给大皇子,你女儿日后就一定是皇后了!小心你打错如意算盘!」 听到这话,顾之礼立刻煞有介事的薄斥道:「刘大人慎言!这国本之事是皇上的禁忌,可不能随意提及。」 说着,他捻须遥望着波光粼粼、风景如画的金-明池,幽幽叹道:「刘大人莫忘了,当初惨死在这池中的谢吉安,和因为此时被贬为推官的夏云卿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刘炳文一眼,唇边挂着讥讽的笑容,好像在提醒他,当初他被夏云卿追打之事。 刘炳文气得脸色发青,牙龈被咬得咯咯作响,却无言以辩。 二人相视了许久,他只好不削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上巳节祓禊—— 暖暖的太阳照耀着盛京城。湛蓝的碧空下,已经抽出嫩芽的杨树,随着春风摆动着,远远看去好似轻烟曼舞。 一大清早,胡七就来到绣楼,将鹿宁从睡梦中叫醒。 半梦半醒的鹿宁支着腮,看着满面红光的胡七,慵懒的问道:「一大早就满面春风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啊!」 胡七眉飞色舞的说道:「我听兄弟们说,今天浮香河畔,会举行盛京最有名的祓禊,咱们去看看吧!」 鹿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出去玩?也太早了吧!让我再睡会儿!」 说罢,她又重新躺回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胡七却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笑着劝道:「别睡了,咱们出去转转!错过了这次,下次就不知何时还能看见了!」 鹿宁被他拖下了床,受了点冷气,顿时就清醒了不少,方才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讷讷的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你想去就去吧!不过,你先出去等会儿,我洗漱一下就出去找你!」 说着,她将胡七推到了门外,随手关上了房门。 洗漱之后,鹿宁和胡七二人骑着马,从庄楼离开。 经过潇湘别馆门口时,出门倒水的花芳仪,瞧见二人说说笑笑的离开,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离去。 羽枫瑾每天很早就起床,起床后便会到花园中静坐,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幽幽芬芳中,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花芳仪端着盛有早点的托盘,款款走过来。 羽枫瑾只顾专注的看着书,并没有抬头。 花芳仪将托盘放在桌上,轻声笑道:「今天天气很好,殿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羽枫瑾啜了口茶,悠然道:「春天到了,天气会越来越好的,何必急于今日!」 花芳仪弯起唇角,嫣然道:「今天浮香河畔有祓禊祭典,听说十分热闹!」 羽枫瑾挑眉看向她,轻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开始感兴趣了?」 花芳仪幽幽叹道:「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想出去走走。就算自己不参加,看着别人游乐,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而且,我方才看到,鹿帮主和世子也去了。」 羽枫瑾见她满目期待,又想着或许能在江边碰到鹿宁,便放下书本,轻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 花芳仪霎时笑逐颜开,喜道:「太好了!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了!我这就去备车!」 才走了两步,她忽然回首,迟疑的问道:「殿下,您今天真的不去看水上百戏吗?皇上会不会……责备您啊?」 羽枫瑾站起身来,笑了笑:「皇上既不希望我太积极,也不希望我躲起来。所以上午我不去,晚宴我会出席。」 花芳仪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劝,便立刻转身出门去备车。 ——上巳节祓禊——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际。 浮香河畔杨柳依依、花团锦簇,聚集了许多满面含春、人比花娇的年轻姑娘。她们一边跳着舞、一边唱着歌,惹得过往的男子们,忍不住驻足观望、暗送秋波。 城中的百姓扶老携幼、举家外出,早早就来到河畔。 男女老少都会脱了鞋袜,在水里洗洗脸、洗洗脚,祛除身体上的污秽,求得未来一年的健康。 河畔两旁还设有许多大户人家的步障,里面有自家的歌舞宴会,让女眷们可以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沐浴,好不快活!、 女眷们偶尔也会扒开步障往外偷瞧,看到俊秀的青年,便会相互窃窃私语、嬉笑打闹。 鹿宁和胡七骑马来到河畔,看到眼前这喜气洋洋的画面,霎时被感染。 鹿宁立刻飞身下马,拴好雪绒马,便脱去鞋袜坐在江边,在清澈的水里洗了洗手,又把白玉般的双足,也放进去泡着。 她转过头,向胡七招了招手:「小七,你说的不错,今天出来果然是对的!」 胡七微笑着走过去,脱下鞋袜坐在她身畔,笑道:「出来走走果然神清气爽!」 鹿宁一边拨弄着清澈的河水,一边笑道:「自从皇上下了圣旨后,你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你马上就要回家了,所以才会见什么都开心!」 胡七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剪影,感慨道:「是呀,离开安南已半年多的光景了。想必再回去时,家中已是物是人非……」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鼓舞道:「好在一切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经过你的一番努力,皇上不但承认了你的身份,还愿意为你主持公道!这对你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想必那些故去的人,在天之灵也能得以安慰了。」 胡七脉脉看着她,柔声道:「小鹿,谢谢你这一路的相伴。才让我能坚持到今日,也谢谢你愿意送我回安南!」 鹿宁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转过头去,笑着问道:「回去之后,你最想做什么事?」 胡七目光炯炯的看着远处的风景,欣然说道:「自然是把家乡的美食都吃一遍,见一见亲戚朋友。还有,不会再错过任何一个节日了!」 鹿宁好奇的问道:「安南的节日,也和这里一样吗?」 胡七笑道:「安南也有上巳节,还比这里要热闹得多!因为我们那里的祓禊,要大家赤身裸体,一起到河里洗澡!」 鹿宁掩着嘴,惊呼道:「女子也要赤身裸体吗?」 胡七向她眨眨眼,大笑道:「男女老少都会赤裸着身子,到河里一起洗澡!」 鹿宁撇撇嘴,蹙眉道:「真是羞死人了!我到了安南,可不会去参加祓禊。」 胡七轻声笑道:「那是一种风俗罢了!即便是男女老少都赤身裸体,大家也不会有任何邪念!」 鹿宁一双明眸盯着河里嬉戏的男女,觉得十分有趣,便站起身来,说道:「走,咱们到水里去玩玩吧!」 胡七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跟在鹿宁身后,一起淌着水,往河中央走去。 河水中聚集了许多青年男女,他们一边用河水清洗着手足,一边相互嬉笑打闹。胡七和鹿宁只能在密集的人群中,缓慢的穿梭前行。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月三日丽人行(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突然之间,不知谁绊了鹿宁一脚,她一个趔趄,眼看着要跌进水中。 胡七一把将她扶起,顺势拉到自己的怀中,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鹿宁的额头撞到胡七的胸膛上,她双颊一红,立刻推开他,娇羞道:「没……没事,不过……」 胡七俯身看着她,忽然笑道:「小鹿,你脸红了!」 鹿宁摸了摸滚烫的双颊,娇嗔道:「才没有,是人太多,我有些热罢了!」 胡七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帮你降降温吧!」 说着,他突然弯腰捧起一把水,直泼到鹿宁的脸上。 鹿宁一个激灵,擦了擦脸上的水,看着面前捧腹大笑的胡七,一跺脚嗔道:「好呀,小七!你敢泼我水!你可要小心了!」 说着,她立刻挽起袖子弯下腰去,双手撩起一大捧水来,迅速泼了回去 。却没想到,胡七一个闪身,竟躲过去了,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湿。 胡七得意洋洋的看着鹿宁,笑道:「看来,伸手矫健的鹿帮主,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那你可就要小心了,玩游戏我胡七可从未输过!」 说着,他拼命的撩着水,一阵浪花劈头盖脸的砸向鹿宁。 她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躲闪,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发髻就已湿透。 缓了缓神,鹿宁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才睁开眼睛,却看到胡七正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鹿宁一跺脚,喊道:「小七,你对我下死手啊!我今天和你没完!」 说完,她提起裙摆,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腿,在水中猛踢一脚。 一阵巨大的浪花朝着胡七,兜头盖脸的浇下来,胡七却立刻躲到旁边人的身后,再次躲过这一劫。 鹿宁看着面前如落汤鸡的男子,立刻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憨憨的笑道:「没事儿,大家都在这里做祓禊,这里多得是,像你们这样嬉笑打闹的小情侣!」 听到这话,鹿宁脸上滚烫,还来不及解释,那人便笑着离开了。 她指着胡七,气急败坏的说道:「好呀,小七,竟然拉个垫背的,你太狡诈了!」 「兵不厌诈!看招!」胡七向鹿宁做了个鬼脸,立刻捧起一把水,猝不及防的泼了过去。 这下子,鹿宁的全身几乎都湿透了。 她费力的吐出一口水来,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胡七手中又捧起水来,便立刻掉头逃窜。 「小鹿,你往哪儿跑!」胡七插着腰,在后面大叫道。 鹿宁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疾呼道:「好女不和男斗!我斗不过你,你也追不上我!」 「小鹿,你跑不掉的!」 看着鹿宁娇小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胡七系好两片衣摆,立刻拔步追了上去。 春风忽地吹起,吹的那金-明池水泛起涟漪。 二人在池中嬉戏追逐、笑声不断,清澈的河水喷溅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腿上……满眼都是一片春-情勃发的景象。 ——痴男怨女—— 晴空万里,万物萌动。红蓼花开,夹岸香浓。 羽枫瑾和花芳仪来到浮香河畔,二人站在岸边,看着青年男女们或到河里嬉戏沐浴,或在岸边载歌载舞,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让花芳仪开心的,不是看到这些朝气蓬勃的男女,而是能与心上人一起郊游。 她转过头脉脉看向羽枫瑾,嫣然道:「这里果然十分热闹,心情似乎也跟着愉快起来了!」 羽枫瑾微笑着点点头,道:「是呀,青年男女总是那么有朝气!」 说这话时,他一直在人群中,有意无意的搜索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花芳仪知他心意,也连忙在人群中,搜索着鹿宁和胡七的影子。 可她的目光,却忽然被不远处,一对十分醒目的男女,吸引了目光。 她拉了拉羽枫瑾,忽然叫道:「殿下您看!那边的男女是不是燕荣和玉儿?」 羽枫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站在河边郎才女貌的二人: 玉儿满心欢喜的坐在河边洗手,燕荣却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心事重重的四下张望着。 转头间,燕荣和羽枫瑾四目相对,他心中一喜,连忙拉着玉儿走过去。 能在这里看到羽枫瑾,燕荣显然十分开心。 却碍于玉儿在身边,只拱一拱手,客气的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殿下!」 羽枫瑾笑了笑,温和地问道:「今天前来祓禊的人这么多,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你怎么还带她过来了?」 玉儿向羽枫瑾翩翩福身:「殿下莫怪官人,是奴家坚持要出来的。奴家想来这里做祓禊,乞求孩子出生之后,能够一生无病无灾!」 说这话时,她一双明睐深深看了羽枫瑾一眼。 羽枫瑾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他明白玉儿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羽枫瑾转身给花芳仪使了个眼色。 花芳仪会意,立刻走过去,搀扶着玉儿:「他们男人哪有这个心思,你想做祓禊我陪你吧,让他们在这里说说话,也不觉得无聊了!」 玉儿冰雪聪明,再次向羽枫瑾一福身,便随着花芳仪往河边走去。.. 见二人走远,羽枫瑾笑看了燕荣一眼:「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 燕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喟叹道:「哎,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和玉儿在一起这么久,始终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总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她几乎从不和我说自己的事!以前我还觉得渝帝派玉儿来,是有些草率了。如今看来,这个玉儿还真是不可小觑。」 羽枫瑾眉头微微一颤,心中有些纠结:他与燕荣之间,本不该有所隐瞒。 可玉儿既然没有和燕荣提及自己的身世,怕也是牵连到他。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戳破这层窗户纸! 思来想去,他叹了口气,认真的叮嘱道:「燕荣,不管你喜不喜欢玉儿,你切不可伤害她!我看得出,她对你并没有恶意,反而很喜欢你。」 燕荣微微一怔,诧异的看向他:「兄长何出此言?难道您就不担心,玉儿在皇上那里,说一些不利于你的言辞吗?你怎如此放心她?」 羽枫瑾看着不远处的两位女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她一介女流之辈,想必定是受了胁迫,才会任凭皇上摆布。为了活下去,她果真说一些我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理解?」燕荣双眉一竖,愤愤不平道:「渝帝多疑,玉儿任何一句不当的话,都会引起他的杀意,兄长怎能说得如此轻松?」 羽枫瑾转头看着燕荣担忧的眼神,会心一笑:「玉儿不是寒烟,她爱上了你,是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来。更何况,你以为皇上真的会信她一面之词吗?我现在什么都没做,又有什么把柄害怕被人捉住呢?」 燕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寒烟入宫已有段时间了,她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以她的容貌,我总是担心渝帝和大皇子,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今日之前,皇上对她一定是一时新鲜,等到了晚宴时,想必云贵人已然成了云嫔,日后便是渝帝最宠爱的妃嫔了!」 燕荣摸了摸鼻子,调笑道:「兄长不懂风月,怎会如此有信心?寒烟可没长一张红颜祸水的容颜!」 羽枫瑾却哈哈一笑,自信的说道:「我的确不懂风月,可我懂人心,更懂得什么叫「旧爱难忘」!寒烟即便长了花芳仪般的容貌,也不能夺得渝帝的心,唯有那位曾经让他神魂颠倒,却始终无法真正得到的女子,才能让渝魂牵梦萦!」 燕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解的问道:「兄长这是何意?莫非寒烟长得像某位故去的妃子?」 羽枫瑾轻声叹了口气,二人顺着人流的反方向,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低声道:「渝帝这么多年来,虽然禁止任何人提及,可他却始终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人而已……」 燕荣一惊,低呼道:「兄长指的是……那位萤妃娘娘?」 羽枫瑾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当初我选择寒烟时,正是因为她的名字中,恰好和萤妃的闺名一样,都带着一个「烟」字。 遥想当年,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上巳节,萤妃表演了一段水上舞蹈,不但倾倒了众生,更让渝帝对她痴迷不已,当时立刻封妃! 我费尽心思,找来了当年的师傅,教了寒烟一段一模一样的舞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寒烟此时已经被加封!」 燕荣眉头紧锁,有些担忧的问道:「兄长,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如果皇上心中对萤妃没有情谊,只有恨,那寒烟今日岂不是很危险?」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接下来我们要走的每一步,都像是一场赌博。凭借的不过是能看穿对方的心思,预知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今日便是第一步,是成是败,今天的晚宴上,便能知分晓了。」 「那大皇子呢?」燕荣还是放心不下,继续追问着:「兄长怎能保证,大皇子对寒烟也能一直痴迷不已?」 羽枫瑾微微一笑,幽幽叹道:「大皇子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罢了。这样情窦初开的男子,最是好对付了。只要寒烟对他敞开心扉,却始终若即若离,就能让大皇子难舍难离!」 听到羽枫瑾这样说,燕荣也不好再反驳,只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燕荣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悚然回首,却见沐芊芊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表情如此认真?」 燕荣立刻转头和羽枫瑾对视一眼,才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也来了?站在这里偷听多久了?」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这个人真讨厌!我堂堂女侠,才不干那偷听的事呢!再说你们的事,我才没兴趣知道呢!」 说着,她噘着嘴走到河边,脱下鞋袜跑着河水生闷气。 燕荣看向羽枫瑾,见羽枫瑾点了点头,他才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沐芊芊身旁,笑道:「我只是好奇,是你是奔着我来的,还是来到这里恰巧看到我的?」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嫌弃的往一旁挪了挪,没好气地嘲讽道:「呸,好不要脸,谁会奔着你这个Yin贼来啊!我不过是来这里凑热闹,没想到看到你们二人在说悄悄话,看来你们一定在说一些见不得人的话!」 「哪有!」燕荣往她身边挪了挪,咧嘴一笑:「是不是因为我相貌英俊,在人群中十分打眼,所以你一眼就看到了?」 沐芊芊一撇嘴,嫌弃地说道:「才不是呢!我是一眼看到了芳仪姑娘,才看到你的!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找胡七和鹿宁玩了!」 说着,她擦干了白嫩的小脚,穿上了鞋袜,站起身就要离开。 燕荣一怔,忙问道:「鹿帮主和世子也来了?我们怎么没看到?」说这话时,他特地回头看了羽枫瑾一眼。 「不就在那边嘛!」芊芊指着不远处,不耐烦地嘟囔着。 羽枫瑾和燕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正巧看到鹿宁和胡七,正肩并肩从河中往岸边走去。 两个人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显得有些狼狈,可脸上却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二人在水中嬉戏了半天,此时已筋疲力尽。便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在柳树稍事休息。 鹿宁靠在一棵垂柳上,用力拧干身上的衣衫。 胡七顾不得自己一身的水,连忙拧干了一块帕子,为她小心擦拭着发丝上和脸上的水。 鹿宁双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忙要从他手中抢过帕子。可胡七凑到鹿宁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鹿宁竟松开了手,红着脸让他为自己擦拭。 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亲密举止,与一旁出游的年轻情侣别无二致。 就连燕荣都不由得在远处站住了脚,忧心忡忡地转头看向羽枫瑾。 果不其然,他此时的脸色比浮香河的水还要青,眉宇间透着焦虑和不安,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实属罕见。 「兄长……」燕荣踌躇着想要宽慰几句,却发现一时有些词穷。 没想到,沐芊芊看到眼前的情况,心中竟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在一旁煽风点火:「还真是一对佳偶啊!世子这么温柔体贴、又痴情专一,难怪能将小鹿俘获!我很看好他们哦!」 羽枫瑾面色如铅,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燕荣连忙用手肘碰了碰她,低声斥道:「就你话多!」 「哼!我说错了吗?」沐芊芊昂着鼻尖,不依不饶道:「鹿宁和我说过,她要的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才不屑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呢!总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难怪她会逃婚呢——」 「你胡说什么呢!」燕荣一把捂住她乱说话的嘴,连忙转头要解释,却发现羽枫瑾早已不见。 燕荣纵目远眺,羽枫瑾高大的身影混在人群中,看上去有些落寞。 「松开!松开我!」沐芊芊挣脱不开,便狠狠咬了他一口。 「哎,你怎么咬人啊!」一阵钻心的疼传来,燕荣忙松开沐芊芊,看着手上一个带着血的牙印,疼得龇牙咧嘴。 「我说你是属狗的吗?!」 「哼!谁让你欺负我来着!」沐芊芊一跺脚,蛮横地说道:「还有你替那个负心汉说话,我就加倍还给你!」 「什么负心汉啊!」燕荣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当初要成亲的是鹿姑娘,最后不辞而别的也是她!兄长从头到尾什么错都没有,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你还说他没错?」沐芊芊插着腰,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不但豢养老板娘,还抛弃了一个怀孕的女子!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等等!你在说什么?兄长只是为芳芳出钱开酒馆而已,何谈豢养?再说,哪里来的怀孕的女子?」燕荣听得满头雾水。 「哼!」沐芊芊踏向前一步,义愤填膺地说道:「可那日,我明明看见,一个怀孕的女子去找他算账,最后哭着离开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说话间,她一抬眼,瞧见花芳仪扶着玉儿正往这边走来。 「好呀,现在人赃俱获了」沐芊芊如获至宝般叫着:「我亲眼瞧见那位女子去见了翊王,然后哭着离开了。你还要怎么狡辩?」 燕荣狐疑的转过头去,看到大腹便便的玉儿,再细细想着沐芊芊的话,不由得脸色一沉。 玉儿护着小腹从人群中走过来,一眼瞥见沐芊芊,忍不住心中醋意翻涌。 她走到燕荣身旁,自然而然的挽起他的胳膊,看着沐芊芊,笑着问道:「官人,这位姑娘是谁啊?看上去好面善啊!」 ——揭晓真相—— 曲江河畔的笑声连绵不断,周围来往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玉儿的话让沐芊芊怔怔地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燕荣却不着痕迹的推开玉儿的手,向沐芊芊说道:「这是玉儿,皇上赐给我的奴婢。」 他特地强调了「皇上赐的」,就是在提示她——这女子并非自己所爱。 可沐芊芊脑子里乱作一团,哪里还听得明白这话里有话。 「官人?」沐芊芊呆立了许久,愕然看了看燕荣,又看向玉儿:「她是你的妻子?这……这怎么可能?她不是翊王的女人吗?」 燕荣、玉儿和花芳仪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花芳仪走到沐芊芊身旁,柔声笑道:「芊芊姑娘,你在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沐芊芊看向花芳仪,指着玉儿喊道:「那日我在你房里偷东西,明明看到她哭着从羽枫瑾的房间里走出来的!难道她不是翊王的女人吗?」 花芳仪猛然一怔,不可思议的瞪着她,怒斥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东西?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何时招惹过你?」 沐芊芊慌忙捂上嘴,可见自己已然暴露,她干脆豁出去了:「你的确没有得罪我,可你欺负了鹿宁!我和鹿宁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要为她两肋插刀了!再说,那些东西也是翊王给你买的!我这是偷了他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沐芊芊一气之下,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惹得周围百姓不住的瞧着这边,甚至有人指着花芳仪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花芳仪看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只觉得双颊如火。 她强忍怒气一字字冷冷道:「芊芊姑娘!我不懂你们江湖的仗义相助!不过还请你讲清楚,我何时欺负过武艺高强的鹿帮主。还有!潇湘别馆的股东的确是翊王,可我花芳仪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靠我自己一分一厘赚出来的!你没资格来指责我!」 说罢,她愤恨地瞪了沐芊芊一眼,便甩袖愤然离去。 一旁的燕荣无暇顾及这边的争吵,他在听到沐芊芊的话时,立刻转头瞪着玉儿,低声问道:「你去找兄长了?」 玉儿别过脸去,咬着唇一语不发。 燕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难怪今日兄长和我提及你时,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你找兄长干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儿缓缓抬眸,凄然一笑:「我找他自有我的目的,这与你无关!你若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他!」 「你!」燕荣双眉一竖,目光如炬,看着玉儿的眸光中只有愤怒和警惕,没有半分情谊。 「燕荣!」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 燕荣猛然回眸,正撞上沐芊芊幽怨的眼神。 她指着玉儿,一字字质问道:「这女子究竟是谁?」 燕荣抱歉的看着她,赧然道:「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事出有因——」 「我最后问你一遍,她——是——你——的——什——么——人?」沐芊芊气鼓鼓地一字字追问着。 不等燕荣回答,玉儿却淡淡一笑,摸着肚子插口道:「我肚子里怀的……是燕荣的骨肉,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沐芊芊惊惶的看向燕荣,似乎在等他来解释或辩解。 可燕荣此时面如死灰,两只紧握的双手想抬起,却又颓然垂下。 「她怀了你的孩子?」沐芊芊一步步逼近燕荣,冷笑着问道。 「对……对不起。」燕荣耷拉着脑袋,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啪」的一声,沐芊芊狠抽了他一个嘴巴:「燕荣,你是个大骗子!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你说话!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人群,掩着嘴往外狂奔而去。 燕荣胸中一荡,也推开人群忙追了上去。只留下玉儿怔怔的站在原地,满腔悲愤化作两行清泪,滚滚落下。 人海的另一侧,羽枫瑾刚刚登上马车,花芳仪就追了上来拦住他,气喘吁吁的问道:「殿下,您要去哪?」 羽枫瑾阴沉着脸,沉声道:「打道回府!」 「您这样子我很担心,让我陪您一起回去吧!」花芳仪一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只关心眼前男子的情绪。 羽枫瑾铁青着脸,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必!」 说完,他一把拉上车门,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花芳仪连连咳嗽,眼中盈满了泪。 待她再抬头看去,已不见马车的影子。 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花芳仪落寞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一瞥之间,她看见人群中,上元夜那个黑衣翊王竟一闪而过。 是他?!那天果然不是在做梦! 难道这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怀着巨大的好奇心,花芳仪连忙提步追了上去。 而黑衣男子似乎也察觉到,花芳仪就跟在后面。 他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 然而,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很软在人群中响起:「你、你给我站住!我、我追不上你!」 紧接着,便是女子特有的娇-喘。 男子心有不忍,还是慢慢站住了脚。 花芳仪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质问到:「上元夜那天,陪我看烟火的人是不是你?」 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花芳仪脸上微有讶色,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长得和翊王一模一样?」 男子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花芳仪抓住他的手臂,级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花芳仪细嫩的双手,脸色微变。随后,他一挥衣袖,掠过花芳仪的面前。 随着一阵香烟弥漫,花芳仪只觉得双腿一软,便晕了在黑衣男子的怀里……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章 明日落红应满径(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另类晚宴—— 临仙殿重重宫门之外,传来笙歌乐舞之声。 翡翠蒸锅中端出香喷的紫驼峰,水晶圆盘上盛着肥美的白鱼鲜。宫女们络绎不绝的,往殿内送去各色的海味山珍。 然而,前来赴宴的群臣却被金甲卫拦在门口,不让他们入席。 众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不知道渝帝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直到一炷香时间已过,所有的菜肴均已被摆上桌,色香味俱全,让门外的人忍不住垂涎。 可渝帝依旧没有放行的意思。门外那些年长又体弱,还饿着肚子的大人们,早已等得满头大汗、全身发颤。 大家却只能捶腰捶腿,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随着双喜公公细声细气的宣读,渝帝才携着皇后和云嫔姗姗来迟。 待三人座定,双喜公公才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圣上有旨:今日的宴席,请各位大人按照各自以往的功过落座!规则如下: 有功无过者,坐前列,吃一等席; 功过相抵者,坐次列,吃中等席; 无功无过者,坐下列,吃末等席…… 最后,无功有过者,则只能站在一旁,不得吃席。 以往的一切功过,请各位大人自行裁断,圣上不予评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谁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节日里,渝帝又想出一个新招,摆了大家一道! 可是,既然圣旨已下,谁也不敢有怨言。 众人都聚在门外,惴惴不安的暗忖着:放眼满朝文武,哪怕是公认的有功无过者,却也不敢贸然坐在前列! 同样,谁也不想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吃饭。 这倒不是一顿饭的问题,而是谁也不想扣上无功有过的帽子! 谁知道宴席过后,渝帝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虽然大家没有相互商议,却一致认为——只有中等席和末等席才最保险! 可席位有限,看来大家要比拼的,就是脚力和速度了。 就在众人跃跃欲试时,一向自负狂妄的王肃,率先提步走进殿中。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毫无意外地坐在了中等席上,一脸的泰然自若。 有他做了示范,其他人也纷纷走进殿内,先是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番,然后纷纷坐在了中等席上。 一些级别低的官员,都自动自发地坐在了末等席尚。 不出片刻,中等席和末等席上已是座无虚席,而一等席上却空无一人,也没有人站在一旁观看。 渝帝一边喝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大臣们犹犹豫豫、战战兢兢挑选席位的狼狈模样,脸上始终带着玩味的笑容! 有的人刚刚坐下,一抬头撞到渝帝的目光,又站起身来,坐到下一等宴席去。 有的人本想坐在中等席,但看到比自己位高权重的人坐到一旁,便赶紧站起身,坐到末等席上去。 待众人坐定,渝帝环顾了一周,锐利的双眸中闪着精光——大家的选择和他的预期出入不大。 对群臣心里的充分掌握,让他十分满意。他自豪与自己过人的睿智,更享受这种摆布他人的权威。 精锐的目光落在了末等席上翊王的身上,渝帝忽然笑了笑:「翊王,你是皇室宗亲,不必和其他人一起论功落座!快到朕身边来坐吧!」 说罢,他似笑非笑的睨着翊王,随手指了指前列的空位。 翊王却拱手一揖,不疾不徐道:「多谢皇上抬爱,可臣弟不敢妄居功臣!自然不配坐在前列!臣弟虽是您的弟弟,却也是您的臣子,自然也要同其他人一样,遵守这个规则!」 渝帝玩味的一笑,又问道:「那你为何选的是末等席?」 翊王垂首敛眸,恭敬答道:「臣弟不才,对江山社稷并无贡献,自然没有功劳!不过,臣一向闲云野鹤、浅薄名利,所以自认亦无过错!」 渝帝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杯来,将杯中的酒一口口慢慢喝完。 随着鼓乐笙箫之声缓缓响起。 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舞姬们,从门外鱼贯而入,端立在殿中翩然起舞。 众人见渝帝搂着云嫔,一边观看舞蹈,一边喝着美酒,一副十分尽兴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再出什么难题,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经过一番折腾,这些群臣们,面对一桌子的佳肴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恰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摇摇晃晃地站在殿中茫然四顾。 诧异过后,大家才看清来者正是大皇子。 只见他此时双眼迷离、双颊晕红,整个人摇来晃去得站都站不稳了,一看就是酩酊大醉。 看到大皇子如此失态,渝帝脸色一沉,凛声道:「祯儿,你怎么才来,还是这副醉醺醺的模样?」 大皇子面无表情的瞥了渝帝一眼,迷离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他怀中的女子。 那赤裸裸的注视中饱含情谊。寒烟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往渝帝身边又靠了靠。 这引起了皇后和刘炳文的不满。 可眼下,皇后顾不得争风吃醋,虽不知大皇子因何如此,也只能打着圆场:「祯儿,你怎么才来,快点过来在本宫身边坐下!」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向他招了招手。 随即,她立刻向渝帝翩然福身,温言解释道:「殿下,祯儿刚成亲后心情大好!今天就多喝了几杯!还望您恕罪!」 面对大皇子的失态,皇后的求情。渝帝始终板着脸,没有说话。可大皇子对寒烟的眼神,却被他一眼看穿。 儿子竟然觊觎父亲的妃子,这触到了渝帝的底线! 抬眸间,见大皇子左摇右晃走到一等席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却挽起袖子大吃大喝起来。 一同而来的顾思思红着脸,局促不安的站在他身旁,低声规劝着。 可大皇子却充耳不闻,只顾拿起桌上的酒壶,继续灌着自己。 渝帝脸色铁青,眉头紧皱:「承祯,满朝文武中-功勋累累者,都不敢坐在一等席!你一个毫无功绩的皇室子孙,凭什么坐到那里?」 大皇子头也不抬的胡吃海塞着,嘴里冷哼道:「身为父皇唯一长大的儿子,就是儿臣最大的功劳!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混账!」 看到大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浪形骸、口出狂言。 渝帝顿时怒上心头、血灌瞳仁。他一拍桌子,厉声怒吼。 天颜大怒,一旁的顾思思大惊失色,立刻跪下便拜:「父皇息怒!殿下今日在水心殿多喝了几杯,现在意识有些不清楚,行为才会有些唐突!」 诸位大臣也立刻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齐齐劝道:「皇上息怒!」 皇后顺势向顾思思怒吼道:「明明知道殿下平日里极少喝酒,今日见他喝酒,怎么不知劝着点?」 顾思思端正地跪在地上,谨慎小心的赔罪:「母后教训得是,是臣妾没有照顾好殿下,还请父皇和母后责罚!莫要生气,以免气坏了身子!」 皇后一抬手,怒斥道:「你如此失职,自然是要罚你的!还不快带着殿下,下去醒酒?杵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她向皇上温言劝道:「皇上息怒!祯儿平日里本就极少喝酒,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就难免有些上头,说了些不得体的话。臣妾这就让他下去醒酒。」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渝帝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给大皇子一个台阶下。 「既然大皇子醉了,就不要呆在这儿了!和皇妃赶紧退下去休息吧!」 顾思思如获大赦,连忙起身走到大皇子身旁,拉着他劝其离开。 大皇子却一把推开顾思思,怒气冲冲的喊道:「少管我!这样的盛宴怎能没有我的份儿,我今日不会走,还要喝个尽兴!」 说罢,他又猛灌了几口酒,夹了几筷子菜,大吃大喝起来。 看到他如此不识抬举,天子大怒,锐利的双眸中,迸发着灼灼怒火,似要将眼前的不肖子孙焚烧殆尽。 众臣全身一颤,立刻拜倒在地,齐齐高呼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皇后也连忙俯身跪下,恳切的说道:「殿下酒后失言,是臣妾教子无方!请陛下息怒,臣妾自愿领罚!」 云嫔也款款起身,软语相劝道:「皇上勿恼!想必殿下只是酒后失言,并不是有心的!」 大皇子看到众人相继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便猛灌了一杯酒,冷笑道:「我有什么错,何须你们这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为我求情!你们面对皇上的刁难,有功的人不敢居功。有错的人,更不敢认错!你们这样做,还不都是害怕皇上秋后算账吗!」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倒吸口凉气。 谁也不知道,大皇子今天抽的什么风,竟敢在皇上面前,挑衅他的权威! 「逆子!」渝帝一声咆哮,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子,美酒佳肴洒了一地。 他指着大皇子,怒骂着:「朕竟生了个逆子!好,你不肯走,朕走!」 说罢,他大手一挥,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去。 云嫔吓得花容失色,咬着唇担忧的看了大皇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便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天子盛怒离席,对旁人来说,宛如晴天霹雳。 可大皇子却还在座位上,一杯杯往嘴里灌着酒,对周遭的一切均不以为意。 皇后脸色煞白的跪在地上,她拼命握住拳头,咬紧牙龈,眼中满是悲愤。 见皇上离去,她才在月秀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大皇子面前。 正在众人惊魂未定直接,大殿上忽然传来「啪、啪」两个清脆的声音。 所有人惊惶转头看去。眼睁睁看着皇后,抬手赏了大皇子两个响亮的耳光。 大皇子的双颊立时肿起来,他却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疼痛,只慢慢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后,一脸桀骜不驯的讥笑。 皇后红肿的手,指着大皇子的鼻子,痛心疾首道:「本宫白疼你这么多了年,你真是、真是无用啊!」 话说完,她便一跺脚,在月秀的搀扶下,伤心欲绝的拂袖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入宫面圣—— 月亮爬上墙外的柳树梢,皎洁的月光照着空了一半的床榻。 燕荣呆望着帐顶丁香色的流苏,只觉得长夜漫漫而不能寐。 他伸手一探,身旁的被褥还是暖的。 看来玉儿是刚刚离开,想必方才门外那一声鸡鸣,便是叫她出去的暗号。 黑暗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燕荣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摸索着坐到桌边,伸手摸向桌上的酒壶,又灌了几口烈酒。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既没有受人挟制,为何要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当初是她主动要献身,要为自己生个孩子,可当这一切都满足她之后,她却仍然选择去做那颗棋子,选择背叛了自己! 仔细想想,尽管他们二人的孩子即将要出世,可他仍然不了解这个枕边之人! 回来的一路上,燕荣都没有说话,他一直在等,等着玉儿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她去找翊王的目的。 可她似乎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一般,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心安理得的继续过日子。而且,她竟然不知悔改,继续入宫去面圣! ------------------------------------- 从燕荣府邸到紫微宫的路并不远。 没过一会儿,玉儿就站在了玄武殿的匾额下面。 她抬头看着这块威风却冰凉的招牌,轻轻叹了口气,提起裙摆推门而入。 夜深人静,渝帝却还没有睡,他正披着狐裘,盘膝坐在榻上喝着参汤。 看到玉儿蹒跚而至,他只瞥了一眼,便吹了吹滚烫的参汤,没有说话。 玉儿扶着肚子盈盈拜倒,恭敬说道:「民女白玉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渝帝放下参汤,慵懒的问道:「听说最近燕荣和翊王见过多次!」 玉儿垂下眼眸,毕恭毕敬的说道:「启禀陛下,燕荣和翊王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上元夜,一次是在上巳节。两次都是街上偶遇,二人只稍作寒暄便分开了,并无其他的交流!」 渝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忽而冷冷一笑,笑声冰冷而瘆人:「敢欺瞒朕,你就不怕尸骨无存吗?」 玉儿连忙叩首,不卑不亢的说道:「民女所言,据据属实,望圣上明察!」 渝帝一拍桌案,怒目瞪着她,一字字骂道:「自从将你送给燕荣之后,从来没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如今你怀了他的骨肉,更是满口谎言,朕留你何用!」 玉儿笨拙的俯身跪拜,恳切的说道:「陛下息怒!民女不敢欺瞒皇上,燕荣刻意躲着民女,民女只能日日守在他常去的风月场所。可玉儿没发现他们二人见过面。而且,请陛下细想,燕荣若真和翊王暗中往来,也一定不会让民女知道!」 渝帝忿然作色,冷冷质问道:「朕凭什么相信你的这些话!」. 玉儿垂着眼帘,伏倒在地,动也没动一下,坚定的说道:「陛下,当初是民女主动要求,去燕荣身边做探子,民女没有理由欺瞒圣上!」 渝帝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冷冷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为他生儿育女?」 「回皇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为他生儿育女,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玉儿不敢有所迟疑。 听到这话,渝帝的唇边挂着一抹讥诮:「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托词罢了!事到如今,你失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朕定留你不得!」 「陛下!」玉儿心头一颤,生怕天子大怒,会让自己一尸两命,急忙插口道:「民女探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正要禀奏给陛下!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渝帝锐利的眸光微微一亮,沉吟许久,他才问道:「你说说看,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朕再考虑,要不要留下你的性命。」 玉儿抬眸偷瞧着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听闻上巳节大皇子大闹宴席,惹得陛下不悦,陛下可知他因何如此失态?」 提到此事,渝帝的脸忽然一沉,冷声道:「莫非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玉儿沉吟了一下,眸低闪过一丝迟疑,缓缓说道:「民女查到,云嫔娘娘未入宫前,与大皇子交往甚密。大皇子还一度想为其赎身。所以,云嫔入宫后,殿下才会对陛下心生怨恨,从而酒后失态、大闹宴席!」 这个消息着实让渝帝大吃一惊。 他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玉儿缓缓摇了摇头,镇定的说道:「陛下,据民女所查,这件事只是大皇子一厢情愿罢了,他几次提出要为云嫔赎身,却皆被拒绝了。大皇子不敢让皇后和您知道,所以没有和别人提及此事!」 渝帝眯着眼盯着玉儿,冷声问道:「你可知,你说的事如果有误,别说是你,就连燕荣也要被灭口的!」 玉儿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陛下明鉴,玉儿纵有虎胆,也不敢欺瞒您!是真是假,您一试便知!」 渝帝细细看了她许久,见她神色间并无异,才淡淡说道:「这件事真伪,朕还需详加调查!如果此事是真,那朕就饶你一次!如果此事有误,后果你知道」 玉儿再次拜倒,恭敬答道:「皇上明鉴,民女不敢有所欺瞒!」 渝帝敛起眸光,摆摆手,默然道:「罢了,今日先这样吧!燕荣和翊王那边,你也不可松懈。若你再不提供些有价值的东西,就要当心了!」 玉儿小心翼翼的答道:「陛下放心,民女一定不辱使命!」 言毕,她艰难的站起身子,莲步依依的退出殿去。 见玉儿离开殿中,渝帝沉吟片刻,懒懒的喊了一句:「双喜!」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便迈着小碎步,从偏殿走进来,躬身一揖,侍立在侧。 这么多年,他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渝帝身边,小心谨慎、恭敬勤奋。 时刻都保持清醒和警觉,从不会因为一点失误而惹怒皇上! 所以,渝帝才一直离不开他。 渝帝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宣云嫔来侍寝!」 「是!」双喜公公小声应答着,躬身退出殿去。 不过片刻,一身碧色云锦曳地长裙的女郎,款款迈进殿来。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寒烟向渝帝飘飘万福,脸上始终挂着娇嗔明媚的笑意。 渝帝精明的目光凝着她,慵懒的说道:「到朕面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是!臣妾遵旨!」云嫔莲步依依轻挪过去,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中。 双喜公公见状立刻退去殿外,轻轻关上了朱门。 然而,他看似恭顺的面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算计 。 渝帝看了眼笑如春风的寒烟,想起玉儿方才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寒烟看出渝帝脸色难堪,便柔声提议:「皇上,这一天您累坏了吧,臣妾帮您按一按吧!」 说着,她在温水中暖了暖自己的手,又擦了些玫瑰露,便放在渝帝的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 「皇上,臣妾的力道如何?如果不舒服您可要告诉臣妾啊。」寒烟一边观察着渝帝的脸色,一边小心试探着。 渝帝缓缓阖上双眸,慵懒的说道:「嗯,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得到认可,寒烟双颊绯红,浅笑吟吟,顿觉心情愉悦。 不知为何,渝帝的脑中,忽然跳出萤妃那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模样来。想当初,他也曾如此这般,躺在萤妃修长柔软的双腿上。 他始终还记得,萤妃的双眸中似乎永远盛着盈盈秋水一般,总是波光闪闪的,每每看见,都会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萤妃的身上,总是透着幽幽的冷香,那香味似花非花、似麝非麝,萤妃说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气味。 与萤妃在一起的日子,怕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却带给他终身无法磨灭的伤痛。 渝帝缓缓撑开双眸,瞧见寒烟亮如点漆的双眸时,他忽然叹了口气,嚯的坐起身来。 寒烟一怔,连忙俯身跪拜:「皇上恕罪!都是臣妾笨拙,没服侍好陛下!」 渝帝看她温顺乖巧的样子,本该心中欢喜,可一想到她与大皇子曾相好,心中就有说不出的膈应。 寒烟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可是生臣妾的气了?」 渝帝叹了口气:「与你无关,朕……是在生大皇子的气。」 寒烟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凑到他跟前,柔声劝道:「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平日里极少饮酒的人,喝醉了是难免撒酒疯的,皇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听到这话,渝帝似笑非笑的睨着她:「看来,烟儿对酒鬼倒是有些见识!」 寒烟双颊一红,咬着唇喃喃道:「陛下忘了吗,臣妾入宫前……是酒馆的歌姬啊。平日里最常见的人,就是酒鬼了,自然就习以为常了……」 渝帝眼珠一转:「对了,你以前呆地方,好像叫潇湘别馆,就是翊王开的那个吧。」 寒烟一怔,连忙答道:「臣妾是这样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翊王殿下。平日里,酒馆中都是老板娘在操持。」 渝帝闻言微微颔首:「嗯,翊王不善经营,难怪他会找别人经营。」 顿了顿,他又审视着寒烟:「朕听说去按个别馆的,都是盛京的达官贵人,想必你也看到过不少朝中官员吧。」 寒烟揣测着他的心思,谨慎答道:「臣妾来盛京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在别馆中开始出-台唱歌也不足月,只看过金甲卫的燕统领,还有御守司的王指挥使去的最频繁,其他的官员……倒是没怎么见过。」 「那大皇子呢?他可有去过这样的风月场所?」皇上故作不经意的一问,眼神却始终紧盯着寒烟。 寒烟心下一颤,却莞尔道:「陛下,大皇子又不是小孩子,偶尔去一下酒馆,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您呀,就是太紧张他了。」 皇上弯了弯嘴角,勾起她的下巴:「朕听闻你以前是花魁,想必你与这些人的关系都不错吧,可有关系最好的?」 寒烟看到他眸底的一抹杀意,顿时娇躯一颤,连忙俯身到地:「陛下明鉴!臣妾入宫前虽然是歌姬,可除了在别馆中登台演唱之外,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密的接触,陛下若不信,可以详查!」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午醉醒来愁未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久久不语。 半晌,才虚扶她站起身来,淡淡道:「别紧张,朕不过是和你随便闲聊罢了。入宫时,你已验过身,朕信你。」 寒烟飘飘万福,娇声道:「臣妾谢陛下的信任。」 她微微抬眸,澄明的双眸中隐隐含着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霎是动人。 渝帝笑了笑,轻轻将她搂在怀中,二人一起上了床榻。 红绡帐内,春色旖旎,仿若一切没有发生一般。 可玉儿的话,是横亘在渝帝心头的一根刺,让他对寒烟的新鲜感,如潮水般快速褪去。剩下的,也只有猜忌和漠然。 ——感情决裂—— 来时的路有多漫长,回去的路就有多短暂。似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玉儿就站在了自家门前。 看着屋内一片黑暗,她松了口气,这说明燕荣还在睡觉。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才刚转过身将门掩上,死寂的黑暗中,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回来了……」 玉儿一惊,嚯的转过身,张口结舌道:「官人,你、你怎么还没睡?」 燕荣怅然一笑,这笑声在黑暗中听上去是那么愤怒、那么冰冷:「孤枕难眠,所以,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玉儿叹了口气,抬手刚要燃灯,却听到一声怒喝:「不要点灯!我不想看到你从宫中回来的样子!」 玉儿怔了怔,凄然问道:「官人以为……我此刻是什么样子?」 燕荣紧锁眉头,说话的语调毫无感情:「呵,我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总之,不会是一个妻子或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玉儿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一种自我厌恶感突然袭来。 燕荣从床上一跃而起,语气突然凶了起来:「今日我在河边偶遇殿下,晚上你就迫不及待地入宫去汇报,还真是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啊!」 黑暗中,玉儿看不清燕荣的表情,却能感受他的愤怒和杀意。 那是对敌人才有的情绪。 玉儿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一直都是敌人。 所以,她狠狠心开了口:「你从认识我那时起,便知我是探子。探子要做的事,不就是如实禀报吗?」 「你和皇上说了什么?」燕荣的语气更加阴沉,似乎下一刻就会吐出一把刀子,杀掉眼前人。 「你和翊王不是故意支开了我,并让芳仪一直看着我吗?我什么都没听见。」玉儿用悲伤的目光望向他,可惜黑暗中他看不见。 「我们什么都没说,你自然没听到!可谁敢保证,你不会为了自保,而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陷害我和殿下?」 他的话一句一字都像尖锐的针,直刺玉儿的心。想辩解几句,却觉得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剩下沉默。 「看来你是默认了!」燕荣眯起眼,冷冷一笑。 玉儿震惊地一般瞪大眼睛,觉得这话滑稽想笑出来,但马上又停住了。 「你觉得我会陷害自己孩子的父亲吗?」玉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抹月色透过窗子射进来,视线明亮了一些。 燕荣才发现玉儿双眼通红,脸上全是泪水。她哭得无声无息,甚至毫无征兆,这让燕荣吃了一惊,心里一片不安。 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半壶残酒猛灌了几口。 放下酒壶,他擦了擦嘴,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既然要做一个奸细,就不该有孩子!你难道就没想过,日后该如何向孩子解释这一切吗?」 「官人,为你生下孩子,是因为我爱上了你。可我也明白,自己配不上你。咱们注定,不能像普通夫妻那般厮守终生、白头偕老!但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照顾好咱们的孩子的,对吗?」玉儿深深望着他,瞳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情,却被黑暗遮住了所有光芒,燕荣始终不曾看到。 「爱?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你若真的爱我,为何不弃暗投明,与我好好过日子!我亦会放下执念,对你和孩子负责,好好照顾你们!」燕荣始终背对着她,声音愈发冷峻和焦躁。 玉儿轻声叹气,用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抱歉,我办不到……」 听到这话,燕荣顿觉气血攻心。 他猛地转过身,用力抓着她双肩,咆哮着质问道:「为何办不到?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皇上那里?只要你愿意脱离他,我愿意帮你想办法!」 「不!是我主动要求来做奸细的!皇上并没有逼我!爱上你……不过是个意外罢了!」玉儿目光决绝地望着他,神情严峻。 燕荣踉踉跄跄后退了一步,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荣,我爱你!自始至终,我都只爱你一人!可我必须要背叛你才能活下去!早晚有一天,你终会明白的!」玉儿悲伤地凝视着他,清水般的眸子却深不见底。 燕荣站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试图理解她的话。 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既惊讶又深深绝望着。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他倏然转身,推开门往外走去,口中愤懑地叫道:「我不要呆在这里,不要和一个疯子呆在一起!」 他一脚才踹开大门,却忽然站住了。 凄迷的月光,笼着他高大健硕的身躯。燕荣如松一般伫立在门口,紧握着双拳,身躯在微微颤抖。 玉儿痴望着他,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听着,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也不管你是不是孩子的母亲!如果有一天,被我发现,你做了对兄长不利的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你!」燕荣缓缓转过身,狠狠瞪着她,眼睛里除了愤怒,更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与痛苦。 「这么说,你会杀了我?」玉儿挑衅般望向他。 「会!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燕荣一字字说得十分清晰,几乎不带任何迟疑。 说罢,他便跌跌撞撞的冲进黑暗里,消失在惨淡的月色里。玉儿却缓缓阖上双眸,一滴眼泪从脸颊划过…… ——私定终身—— 星光稀微、孤月沧凉。月下花丛掩映,楼台林立,只是已蒙上漫漫尘埃。 小院中万籁寂静,房屋的主人早已进入梦乡,就连飞鸟都已经归巢,唯有轻缓的呼吸声时有时无。 突然之间,静谧中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撞开大门直挺挺的扑进门来。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门前,一边用力的砸着门,一边喊着「芊芊」! 这一番响动,惊得邻家的狗吠鸡鸣,也惊醒了酣梦中的少女。 少女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想要继续睡去。 可那一声声乞求般的叫喊声,却让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讨厌!」沐芊芊踢开被子,一个打挺坐起身来。 发了会儿呆,才打了个哈欠,极不情愿的走下床去。 她一把推开大门,叉着腰嚷道:「哪个王八蛋,大半夜不睡觉,吵到姑奶奶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人影,便迎面直挺挺倒了过来。 沐芊芊猛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竟被紧紧搂在那人怀中。 沐芊芊反应过来,开始用力挣扎着,尖声叫着:「哪里来的Yin贼!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可来者力量奇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股浓浓的酒气袭来,沐芊芊蹙着眉头,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那人的后背:「幸好和鹿宁学了一手!让你欺负我,死Yin贼!」 「芊芊……」那人一声痛吟,立刻松开了手,硕大的身躯晃晃悠悠栽到在地上,发出了痛楚的呻吟声。 这一声叫唤,听上去有些耳熟。 沐芊芊一怔,点燃桌上的油灯照着那人的脸:来者剑眉星眸、相貌轩昂,虽然他因为疼痛,面部扭曲而有些变形。 可沐芊芊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燕荣?怎么是你?」 她立刻弯腰将燕荣扶起,坐到桌旁,随即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借着烛火瞧去,燕荣脸色煞白、双眉紧皱、表情极其痛苦,背后的衣衫已被血染红。 沐芊芊连忙撕开他的衣服,一边帮他止血,一边嗔怪道:「以前知道你是Yin贼,怎么学上采花贼了!半夜闯少女闺房,也不嫌害臊!」 燕荣强忍痛楚,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说道:「芊芊,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沐芊芊挣脱开他的手,噘着嘴讥讽道:「你还来找我干嘛?你家中不是有个娘子吗?你怎么忍心将她抛下!」 话还未说完,燕荣不顾后背的痛,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呢喃着:「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现在快要疯了!别再推开我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沐芊芊轻哼一声,啐道:「呸,说到底你还是活该!谁要可怜你!」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她却还是看着燕荣背后的伤口,忧心不已。 她推开燕荣,立刻为他拔刀、止血、包扎伤口。 燕荣脸色煞白的看着沐芊芊,挤出一丝笑容:「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嘴硬地说道:「我是怕你死了,给自己惹来麻烦!下次你再敢闯我的房间,等着你的可不是匕首这么简单!」 燕荣微微一笑,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情的凝着她,低低的说道:「芊芊,我好想你,好喜欢你!」 沐芊芊双颊微红、波光流动,咬着唇娇嗔道:「呸,好不要脸!说这么肉麻的话……」 话还未说完,一个吻,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的唇上。 沐芊芊一怔,立刻开始捶打着他,企图挣脱燕荣的怀抱。 她下手没个轻重,打得燕荣一声痛吟,她立刻吓得收了手。 燕荣忘情得吻着她,不留一点空隙。 沐芊芊渐渐失去反抗,只留一声嘤咛。 燕荣心中一动,立刻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掀开绯色的帷幔,燕荣将娇小的女子,轻柔的放在床上。 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她娇羞通红的脸,伸手便去解开她的衣衫。 沐芊芊挡住他的手,娇羞满面的嗔道:「你……你欺负我!」 燕荣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道:「爱你还嫌不够,怎么会舍得欺负你……」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抓住衣领,娇嗔道:「还说没欺负我!你……你现在在干嘛?」 燕荣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颤声道:「芊芊,你是逃不掉的!我燕荣要娶你为妻!」 沐芊芊深深凝着燕荣的眸子,那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自己青涩而净白的影子。 她伸手勾住燕荣的脖子,迟疑地送上自己瑟瑟发抖的樱唇…… 漆黑的夜晚不见月亮,太白星晶莹明亮,北斗星错落纵横。窗帘被微风斜斜吹起,窗前鲜红的芍药花,被吹落了一瓣。 燕荣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只有浓密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沐芊芊伏在他胸膛上,猫一般的眼眸,深凝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青葱般的手指,细细描摹着他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她觉得无聊,便附在燕荣耳旁,低声唤道:「小荣儿,小荣儿!快醒醒!」 燕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 他将眼睛微微撑开一条缝,轻轻「嗯」了一声,似在询问。 沐芊芊展开笑靥,腻声问道:「你醒了?以后我叫你小荣儿,好不好?」 燕荣扯了扯嘴角,又闭上眼睛,再次「嗯」了一声,似在回答,脸上却露出了满足和愉悦的笑意。 沐芊芊低下头,用迷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昨天你是怎么了?怎么喝的醉醺醺的,就突然闯进来了?」 燕荣微微皱起眉头,低沉着声音说道:「发生了一些事,日后我再讲给你听!」 沐芊芊噘着嘴,撒娇地嘟囔着:「不,我现在就要听嘛!」 燕荣睁开眼,瞧着她莹白的双颊上,挂着初为人妇的娇羞,迟疑的问道:「一定要现在讲那些煞风景的事吗?」 沐芊芊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不依不饶道:「你说,我要听!不然以后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燕荣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苦笑道:「你都是我的人了,还能跑哪儿去?」 沐芊芊粉颊绯红,伸出白嫩的小脚踢了他一下,娇嗔道:「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跑!」 燕荣无奈的摇了摇头,丝毫坐起身来,将他和玉儿只见的来龙去脉,向沐芊芊娓娓道来。 沐芊芊支着脑袋,听得十分认真。等他说完,却久久无语。 燕荣注意到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问:「你……生气了?」 沐芊芊摇了摇脑袋,狐疑的说道:「玉儿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她明知道危险却还愿意为你生孩子,可见她对你的心意。而且,他看她不像是坏人。」 燕荣凝着她的俏脸,无奈的笑道:「我知道她一定是有难处。可她不肯说,又不肯要我的帮助,我又有什么法子!」 沐芊芊咬着唇,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如果她真的在皇上面前,说了你和翊王的坏话,你真的……会杀了她吗?」 听到这个问题,燕荣忽然神色一正,沉声道:「于情于理,她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亲,只要她愿意弃暗投明,我愿意付出性命相护,绝不会让皇上伤害她!可她若一意孤行,要与我和兄长为敌,我也顾不得这些情面了……毕竟,大局为重!既然我们处于不同的立场,那我们便是势不两立的仇人……」 沐芊芊见他脸色苍白,幽深的眼底堆满失落。便将身上的被子挪过去,盖在他身上。 一只小脚不安分的碰了碰他,娇声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这样躲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燕荣双眸黯然,低声叹道:「该和她说的我都说了,现在亦无计可施。既然我和孩子都无法改其心志,那还是不见面要好,省得天天争吵,两败俱伤。」 沐芊芊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还是挺关心她的嘛!」 燕荣诧异的凝着她,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难道你不生气、不吃醋吗?」 沐芊芊歪着头,莞尔一笑:「我们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小气!再说万事讲究先来后到,是她该气我才对啊!而且……我总感觉她似乎有个很悲惨的故事,所以我自然不忍心吃醋啦!」 燕荣却皱了皱眉,有些灰心的说道:「听到你这话,我也不知道是该庆幸你大度,还是该怪你不够爱我!」 沐芊芊脸一红,「啪」的打了他一下,嗔道:「少臭美了!谁爱你啊!臭Yin贼!」 「哎呀!」燕荣一声惊呼,冷汗立时流了下来,后背的伤口再次撕裂开,他疼得龇牙咧嘴。 「你……你没事吧!」沐芊芊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扶着他的身子,检查他背后的伤口:「我怎么这么糊涂,竟忘了你还受着伤!」 「不碍事!」燕荣一把捉住她的玉足,耸耸肩膀,笑道:「就当是我们新婚之夜的纪念了!」 说完,他轻轻搔了搔沐芊芊的脚底板。 沐芊芊发出银铃般的娇笑,不停的扭动着身躯:「讨厌,别闹了!人家还没说完呢。」 燕荣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沐芊芊环住他的腰肢,娇滴滴的问道:「玉儿的事情说完了,那我呢,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燕荣动情的瞧着她,温柔道:「你想怎样,咱们就怎样,一切都听你的……」 说完,他轻轻啄了一下沐芊芊嫣红的樱唇。 沐芊芊心中一荡,软绵绵的瘫倒在床上,满头乌亮的青丝,铺满在洁白的床上,与燕荣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结成一朵妖艳的花…… ——偷听秘密—— 桃红柳绿的春天,阳光煦暖、东风和柔,深幽的小巷有人在叫卖杏花,楼阁上帘拢高卷。 满面红光的少女,慵懒的倚着窗子凭栏远望。但见院中杨柳依依,黄莺啼啭,燕子飞舞,小桥流水旁花瓣飞落。 她转过头来,娇羞的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男子,蓦的想起昨晚的欢愉,粉颊上顿染一片红晕。 咕噜一声,肚子里适时的发出了一阵响声,少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喃喃道:「看来,我得去弄点吃的,来填饱肚子了!」 她说的是弄,不是买! 因为她是沐芊芊!是天下第一神偷,从来不用买东西。 没有吵醒燕荣,她迅速换上衣服,踩着轻快的脚步,哼着小曲就迈出门去。 盛京城的街上,从一早就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不断。 沐芊芊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四下观瞧着各色美食,准备伺机出手。 她黑衣红鞋、烈焰红唇,走在人群中自然打眼。 可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个小偷,只当是闯荡江湖的侠女,自然不会多加防范。 沐芊芊挑人,一向很有眼光。 她一打眼从这个人的穿衣打扮,随身配饰中,就能瞧得出此人富贵几何。 所以,她走路一向不看人脸,只估算着能从这人身上,挖出几两银子。 人群中忽然飘来一股香气,让沐芊芊来了精神,这是上好的龙涎香,是皇族贵胄才能用得起的熏香。 她立刻提起鼻子跟了过去,只见人群中翩翩走来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公子。他身上的刺绣精美华贵,靴子上和腰带上,都嵌着一颗色泽饱满的珍珠。 可最值钱的,还要数那人腰上,挂着的一枚龙纹金镶玉玉佩,更是皇室之人才能佩戴的宝贝。 沐芊芊心中大喜,忍不住想看看这是哪位皇室子孙,她连忙抬眸看去,却撞进一双毒蛇般阴冷的眸子,和一张病态苍白的脸。 沐芊芊皱了皱眉,一脸的嫌弃:「好讨厌的一张脸!」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沐芊芊用迅雷之速,摸向那人腰间的玉佩。 却不料,眨眼间的功夫,沐芊芊的手腕竟被那人一把按住。 沐芊芊大惊,立刻抬眸看他,却见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中,射出冰冷而阴毒的目光。 他的声音更是阴森森的,没有一丝起伏:「小贼!你偷错人了!」 这让沐芊芊着实意外,她没想到,竟有人能当场抓住,她这轻功天下第一的女贼! 她眼珠一转,立刻向人群中大喊着:「非礼啊!有登徒子非礼良家妇女!」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当街这样一喊,连街头和街尾的人都听得见。 街上的百姓听到这话,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往男子头来愤怒的目光。 男子一惊,连忙抬头看了四周。 不过眨眼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糊弄了。再回头看时,腰间的玉佩和沐芊芊早已不知所踪。 他看着望眼欲穿的人群,恨恨地骂了句:「可恶的北渝女贼!」 说罢,他便愤怒地继续往前走去。 疾步转过街角,他四下看了看,才大步踏进了白虎商行的大门。 他刚走进门去,沐芊芊就从房顶上往下看去。 她对这个能逮住自己的男人十分好奇,便一路上尾随至此。 看到白虎商行的金字招牌,沐芊芊忽然想起那日偷听马帮大会。她才记起,这个便是与马帮日日为敌的那个商号。 她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呀!敢和马帮作对,想必你们也一定很有钱!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厉害!」 说罢,她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神秘公子—— 蓝衣男子刚行至商行门口,里面的掌柜就带着伙计迎出门来,殷勤的将他请进门去。 富贵公子一直冷着脸,迈进门去便直接坐在上首座。 伙计二话不说就奉来最好的茶点,掌柜也主动将账本双手奉上。 冷面公子面无表情地翻了翻账本,便默不作声的放在了一旁。随手又拿起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的喝着茶。 掌柜掂量着他的神色,欠身陪笑道:「最近的账务您可还满意?我们现在已经全面赶超马帮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彻底击溃!」 冷面公子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以为,是你有本事,抢了马帮的生意吗?」 掌柜的一愣,讷讷问道:「难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冷面公子撇了撇茶叶沫子,傲慢的说道:「是马帮看穿你们的计划,主动放弃和你们正面竞争,而另辟蹊径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掌柜听得云里雾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欠身问道:“不知您说的另辟蹊径,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面公子冷哼一声,淡漠的说道:“马帮现在做的生意,和之前大相径庭。他们包下了岭南的大片果园和渔场,利用北渝的漕运,替他们运输上等鲜货,专供本地的商户。这样,他们的商品比你们早一个月面世,价格还是你们的一半。最关键的是,他们会提前和商户定好数量,所以他们途中损耗少,还不需要存储的地方。” 掌柜捻须颔首,脱口赞道:“的确是个好点子!既和我们拉开了差距,又减少了前期投入!看来这个少帮主颇懂经商之道!” “你还有心情夸赞别人?”冷面公子怒瞪着他,厉声斥道:“他们若真和你们拉开了距离,脚跟越站越稳,咱们的计划失败了,你们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掌柜猛然一惊,连忙俯身拱手:“您息怒!这北渝的漕运,本就掌握在官家手中,少帮主定是有深厚的关系才能将其拿下。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这个我自然知道!”冷面公子目光中有一股压人的威势。 掌柜立刻低下头,卑微的听他训话。 冷面公子继续说道:“他们第二个策略,便是取得独家销售权!第三个策略,便是和皇亲贵胄做生意。如此一来,他们不必和你们竞争,却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掌柜眉头紧锁,为难地说道:“您既然都明白,就该知道,这些依仗的是马帮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这……的确是我等争不来的啊!” “没用的东西!”冷面公子紧锁眉头,拍案怒斥道:“仗还没打就投降!当初你们接受我的资助时,怎不见你们这般没骨气!” 掌柜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拱手而道:“您有何吩咐,我们招办便是!绝无怨言!” 冷面公子面色稍霁,沉吟片刻,才说道:“他们的计划听上去不错,可若要站稳脚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段期间是你们得手最好的机会!我要你们尽可能给马帮制造麻烦!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让他们手忙脚乱,逼出最后那个人物,就算你们人物达成!到时,我保证会将你们,推到马帮的位置上!” 掌柜立刻躬身拱手:“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请阁下静待佳音!” 冷面公子也不啰嗦,即刻站起身来,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我会时刻盯着你们的!别再让我过来找你们了!下次,我可就没有这般好说话了!” 说罢,他在众星捧月中推开大门,扬长而去。直到他走远,白虎商行的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头顶上,那根最粗壮的横梁上,正悠哉的躺着一位一袭黑衣的少女。 他们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恰好被她听到耳朵里。 ——郎情妾意—— 白云浮动,清风徐来。 沐芊芊在集市上搜刮了一圈,终于满载而归。推开院门,园中的葵菜都郁郁葱葱,晶莹的朝露正等待阳光照耀。 她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走进厨房,立刻点燃灶火。 随即,她把三条鱼放在案板上,手持着菜刀向三条鱼一拱手,道:“鱼兄,得罪了!今日为了祭我的五脏庙,要牺牲你们了!” 说着,她手中的大刀一阵挥舞。 不一会儿,三条鱼下了锅。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身走进睡房,却发现床铺上空空如也,燕荣已不知去向。 正待她纳闷儿之际,忽然听到后院中有响动。她立刻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凭窗向外远眺。 院中阳光正好,燕荣光着上身,在后院中舞动着一杆银枪。 他先是一式青龙摆尾,又是一式猛虎翻身,接着一式蟒蛇伏草间。 只见寒星点(本章未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一杆银枪,被燕荣使得出神入化。 沐芊芊看得心花怒放,她支腮伏在窗棂上,不由得看得呆了。 燕荣耍了一会儿,便放下银枪,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随即,他又拿起身旁的一张硬弓,对准百步之外的一枚铜钱,左手握弓,右手扶箭,弓开之处,三箭连发。 弦响之处,第一支箭从铜钱孔中穿过,第二支箭紧随其后,穿过铜钱,当第三支箭射去时,却恰好卡在铜钱的方孔之中。 放下弓弩,燕荣脸上的得色更甚。 “好箭法!”沐芊芊看得胸中激荡,忍不住拍掌高声喝彩。 燕荣一怔,连忙抬头看去,向伏在窗口的少女微微一笑:“你一大早上去哪儿了?” 沐芊芊嫣然一笑,自鸣得意的喊道:“本女侠自然是给你弄吃的去了!倒是你,都受伤了,怎么还起来练功啊?” 燕荣一边擦拭着兵器,一边笑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要不是昨晚被你折腾那么久,我早就起来练功了!” 沐芊芊双颊霎时一红,立刻娇嗔道:“我呸!是你死皮赖脸在纠缠我,还敢倒打一耙!” 燕荣哈哈一笑,向她抛了个媚眼:“对对!都是我的错!是我京城第一浪子,引诱了天下第一侠女!” “算你识相!”沐芊芊得意一笑,说话间,一双脚已经踏出窗外。 紧接着,她凭窗轻盈一跃,整个人就朝着燕荣飞扑过去。 燕荣大吃一惊,立刻丢下手中兵刃,一个箭步飞奔过去,瞧准位置,恰好接住从空而降的少女。 他原地转了个圈儿,缓冲了重量,才顺势将她抱在怀中。 沐芊芊却不以为意的搂着他的颈子,痴痴的瞧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燕荣紧紧抱着她,立刻上下看了一下,见她并无受伤,才惊魂未定的薄斥道:“胡闹!有门不走,在家里也要跳窗子吗?” 沐芊芊软软的靠在他胸膛上,咯咯娇笑道:“习惯了,一时忘了家里还有门!” 说完,她贪婪的看了一眼,燕荣精壮结实的上身。忍不住伸出小手去,如猫挠一般,轻轻一抓他,便顿觉心花怒放。 燕荣被她挑逗得心头一颤,立刻抬起她的下巴,扯起嘴角调笑道:“怎么?昨天晚上没摸够吗?要不要现在进屋再摸会儿?” 沐芊芊回过神来,立刻柳眉一扬,一把推开他,跺脚道:“你个小淫贼!谁稀罕摸你!我只是没见过……这么精壮的男子罢了!” 说到最后,她竟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脸上泛起一片潮红。 燕荣瞧着她艳若桃李的面庞,不觉心中一动,立刻将她拦腰抱起,坏笑道:“你不稀罕,我稀罕!走!咱们进屋接着腻歪去!” 沐芊芊一边蹬着腿,一边咯咯娇笑。 忽然间,她皱了皱眉,提着鼻子四下闻了闻,诧异的问道:“小荣儿,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燕荣也提起鼻子,细细一闻,皱眉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了的味道!” 沐芊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焦急的叫道:“糟了!就顾着看你了,我都忘了我的鱼啦!” 说着,她迅速轻盈的跳出燕荣的怀抱,手忙脚乱的往厨房跑去。 燕荣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更觉可爱。 幸好沐芊芊抢救得及时,才没有辜负她一个早上的扫荡。 二人酒足饭饱之后,燕荣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沐芊芊则坐在一旁支颐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踢了踢他,轻声道:“你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不回家了吗?” 燕荣闭目养神,慵懒而淡漠的说道:“回去干什么?和她继续吵架吗?还是继续和她(本章未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演戏?我实在累了!” 沐芊芊噘着嘴,心有不忍的劝道:“她怀着你的孩子呢!正需要人照顾的!” 燕荣依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玉儿就像只刺猬,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她刺伤。我回去也无力改变什么,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他一甩脸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沐芊芊。 沐芊芊却嚯的站起身来,插着腰气呼呼的骂道:“你这个负心汉!你不去看她,我去!” 说完,她一挥袖子,便大步流星的离开家门。 燕荣躺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坐起身来。 他发了会儿呆,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却又放心不下,只好穿好衣服走出门,迅速跟了上去。 ——一场误解—— 沐芊芊离开家,一路上都在琢磨着:第一次上门拜访,是不是该带点东西,才不至于失礼。 于是,在她路过一个酒楼的时候,便顺手打劫了一个上等酒宴的食盒,才心满意足的往燕荣的府邸走去。. 当她站在燕荣的府邸门口,抬眼看着这雕梁画栋、精致豪华的宅邸时,不知为何,心底竟隐隐感到一丝落寞: 看着这样的宅邸,也能想得出,燕荣在朝中定是前途无量。 与他相伴的,应该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他为何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位,从小浪迹天涯的小偷呢! 这是她一辈子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可是,细细想着,被燕荣爱着,却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幸福的事啊! 想到此,她弯起嘴角,露出娇羞而得以的笑容,才抬手敲了敲门。 大门很快被打开,玉儿笑容可掬的走出门来,却在看到沐芊芊的那一刹,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沐芊芊看出她的不悦,立刻提着食盒,灿然笑道:“玉儿姐姐,我们在上巳节见过面!我今天恰好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 玉儿却撑着门框,没有让她进来,只冷冷的说道:“我不记得见过你。” 沐芊芊一怔,依旧笑吟吟的说道:“没关系啊!咱们现在不是见了吗!我可以进去和你说说话吗?” 玉儿冷眼打量她一眼,漠然道:“你找我做什么?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 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看也不看沐芊芊一眼,抬手就要关门。 沐芊芊眼疾手快,一把挡住门,诧异的问道:“玉儿姐姐,我好像没招惹过你,为何要生我的气?” 玉儿瞥了她一眼,冷道:“咱们不认识,我没有必要生你的气!”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眨眨眼,笑道:「既然你没生我气,那我能进去说话吗?你这样对我,可不像是待客之道哦!毕竟我和燕荣可是认识的!」◥..▃▂ 她不得已只好搬出燕荣,不然今天她是踏不进这扇门了! 听她提到燕荣,玉儿还是迟疑了一下,才不情愿的让开身子,勉为其难的说道:「进来吧!」 说罢,玉儿扶着肚子,转身走回院子。 沐芊芊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提着食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走进门来。 二人走到院中,玉儿忽然驻足,她从地上的木盆中拿出衣服,抖了抖,又拍了拍,再平整的晾在绳子上。 因为她身怀六甲,每次弯腰时,都甚是费力。 沐芊芊心有不忍,连忙放下食盒,挽起了袖子,拿起盆里的衣服,学着玉儿的样子晾起衣服来。 晾了几件,她觉得掌握了技巧,便拍拍胸脯说道:「玉儿姐姐,这里交给我吧!你肚子那么大,还是进去休息吧!」 「不必了!」玉儿板着脸,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木盆,即刻转身走开。 沐芊芊一怔,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咬了咬唇,试探的问道:「玉儿姐姐,你为什么生我的气?我可有得罪过你吗?」 「啪」的一声,玉儿将木桶重重的摔在地上,将沐芊芊吓了一大跳。 她转过身来,愤懑的瞪着沐芊芊,毫不留情的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这里干嘛!如果你看完我的笑话了,就请离开吧,我不想看到你!」 沐芊芊一时怔然,才明白过来玉儿的意思。 她连忙摆摆手,急切的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知道你身怀有孕,所以行动不便,只是想来帮帮你而已!」 看着沐芊芊清澈的眼眸,说着毫无锐气的话,玉儿却备觉刺耳。 她冷冷一笑,忍不住讥讽道:「还说不是来炫耀的!你无非是想告诉我,燕荣很喜欢你,你们现在如胶似漆,劝我识相点,对吗?」 沐芊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 她不知为何会越解释越乱,只好说道:「玉儿姐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听燕荣说了你们的故事,我猜你一定有苦衷,所以想来解开你们的误会!我没有恶意!」 沐芊芊直来直去的性格,让玉儿更加厌恶。 她慢慢收紧拳头,咬牙道:「没错!他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他!你倒是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炫耀?你不是想帮忙吗,就帮帮忙,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吧!」 说罢,她一把推开沐芊芊,径自往屋内走去。 沐芊芊心急如焚的拦下她:「玉儿姐姐,你我都是燕荣最亲近的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反而要针锋相对呢?」 「亲近?呵呵!」玉儿一声狞笑,一道饱含嫉妒的目光射向她:「这么说,你们已有肌肤之亲了,对吗?」 沐芊芊双颊一红,方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她张口结舌的刚要说话,却被玉儿厉声打断道:「你可真是好心啊,特地来向我炫耀此事,炫耀燕荣多喜欢你!然后你再故作大度的,表示愿意与我和平相处!你还真是虚伪得让人作呕!」 沐芊芊被她骂得脸上阵青阵白。 她咬着唇沉吟许久,才无奈地叹口气:「哎!看来燕荣说的对,我就不该来!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 玉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的确不该来!你不来告诉我这些事,我还不会恨你!你来了,在我面前炫耀一通,我反而讨厌你!」 沐芊芊木然的站在原地,困惑道:「玉儿姐姐,你为何要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你想为燕荣生个孩子,一定很爱他吧!你有何苦衷,为何不肯告诉他?你不知道,燕荣为了你的事有多伤心、多难过!那天晚上,若不是你将他推出门外,他也不会醉醺醺的去找我……」 听到这话,玉儿拧在一起的眉头,倏地展开。 她咬着牙,喃喃的说道:「呵,他……还会为了我难过吗?」 沐芊芊频频点头,诚恳的说道:「这是当然!不然我怎会知道这些事?这都是他酒醉时告诉我的!」 玉儿心中动容,却立刻恢复理智,忍不住轻哼一声:「你少骗人了!他从未正眼看过我,心中从未有我,又怎会为我难过!」 沐芊芊说不过她,急得抓耳挠腮:「玉儿姐姐,燕荣这个人其实很简单!你拉他一把,他就会向你走近一步。你推他一把,他就会离你远去!既然你那么在乎他,为何不与他和解呢?」 玉儿冷眼睨着她,质问道:「我与他和解,和他好好过日子,那你呢?你愿意让你的男人心里、身边有别的女人吗?」 沐芊芊一怔,立刻垂下眼眸,小声喃喃道:「这个……我当然不愿意!可我更不想让燕荣不开心!」 玉儿冷冷一笑,鄙夷的瞪着她,讽刺道:「少在我面前故作大度和单纯了!像你这样喜欢勾搭别人丈夫的女子,我见多了!别说什么理解我的苦衷,你又不是我,你能理解什么?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出门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玉儿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沐芊芊心中觉得委屈,只毫咬着下唇,眼眶泛红的看了她一眼,便提起食盒转身离开。 她刚走没几步,蓦地听到背后一声闷响。她猝然回头,发现玉儿倒在了地上。 她一声惊呼,刚要跑过去把人扶起,却见一个人影从身旁,如闪电般窜了出来,疾步冲到玉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 「玉儿,玉儿?」来者声音甚是焦急,脸上已变了颜色。 沐芊芊讷讷的站在原地,一脸的不可思议:「燕荣?你莫非方才一直在门外偷听?」 燕荣无暇回答她的问题,他抱起玉儿,立刻转身走到屋内,大声吼道:「人呢,给我出去找大夫!她们娘俩要是有事,我和你们没完!」 家中的下人闻声立刻推门而出,只留下沐芊芊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通红的眼中湿了一片…… ——坦白身世—— 不过一会儿,大夫就来了,立刻检查了玉儿的脉象。 燕荣在一旁,紧张的注视着大夫,见他收了手,才问道:「我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现在如何?」 大夫淡定的说道:「胎儿算是保住了!可尊夫人不可再受任何刺激了!否则胎儿不保,一尸两命!」 燕荣面沉似水的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又客气的将他送至门口。 待他转过头来,却见沐芊芊战战兢兢的站在身后,通红的眼圈,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张红唇,被咬得要滴出血来。 她诚惶诚恐的看着燕荣,哽咽道:「燕荣,你骂我吧!我又闯祸了!」 燕荣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好心办了坏事,我怎能责备你!」 看到燕荣不但不怪自己,反而软语安抚,沐芊芊鼻子一酸,小声啜泣起来:「我差点害死他们母子二人,我怎么总是这么莽撞!」 燕荣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还好,他们都平安无事!这件事情我也有不对,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这不能全怪你……」 他的柔声细语和善解人意,让沐芊芊哭得更大声。她伏在燕荣肩上,哭了许久许久,哭声才渐渐止歇。 燕荣扯过袖子,小心地帮她擦了擦眼泪。 沐芊芊停止啜泣,望着他天真地问道:「小荣儿,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是一直在跟着我吗?」 燕荣宠溺地看着她,轻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你刚出门,我就追出来了。可到了门口,我听到了你们的争执声就没有进去。我怕那个时候出现,更会加深你们之间的矛盾,所以就一直等在门外。」 沐芊芊撅起嘴巴,泄气般自责道:「的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这个时候她需要有人能理解她,才会主动来接近她,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还好,你一直在门外,不然今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燕荣垂下眼眸,神色坡为无奈:「所以我不回来,也是不想影响她养胎!她今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江湖女子,许多事情无法过于洒脱……」 沐芊芊连连摇头,乖巧地说道:「是我莽撞了,怎能去怪她!对了,玉儿姐姐醒了吗?我想进去看看她,向她道个歉……」 燕荣连忙拦住她,苦笑道:「你还是别进去了。她的情绪刚稳定下来,你此时进去怕是又惹她生气了!更何况,她现在连我都不想见到。」 沐芊芊狠了狠心,一把推开他,豁出去了般说道:「燕荣,你还是回来住吧!玉儿姐姐平安生产前,你别来见我了!」 「你说什么呢?」燕荣微微皱起眉,有些生气。 沐芊芊昂起下颌,拍拍胸脯说道:「玉儿姐姐现在需要照顾,受不了任何刺激,有你在这里她才会安心!你放心吧!我沐芊芊是江湖侠女,不是个小气的人!」 听她这样说,燕荣才稍稍舒展眉头。 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你说得对,这段日子我还是留下来陪她比较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罢,二人便相携着走出门去。 ——无家可归—— 回去的一路上,沐芊芊始终噘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燕荣知道她还在为自己做的事懊悔,只好一路软语安慰。 眼见着快到沐芊芊的家门口了,沐芊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紧紧抱着燕荣,撒娇的问道:「小荣儿,你什么时候还会来看我啊?」 燕荣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打趣道:「方才不是还挺大度的吗?现在还没分开,就开始依依不舍啦?」 沐芊芊一噘嘴,娇嗔道:「人家和你说认真的,你还笑话人家!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她一跺脚转过身去,佯装生气。 她的声音又甜又糯,生气起来更是娇俏可爱。 燕荣心里美滋滋的很受用,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粉颊,柔声道:「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一眼,好不好?」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夜寒歌苦烛荧荧(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沐芊芊终于转怒为喜,她柔柔的「嗯」了一声。 转过身来,她再次抱住燕荣,腻声道:「小荣儿,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燕荣也紧紧抱着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宠溺地哄着:「因为这里面有你,在里面上蹿下跳的偷东西,所以才会跳得很快!」 沐芊芊波光流转的望着他,盈盈笑道:「这么说我成功偷到你的心了?」 燕荣用手指刮了刮她微微上翘的鼻子,柔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我为你哭才算你成功!你这样可不能作数!」 沐芊芊一扁嘴,撒娇道:「那你先告诉我,第三样东西是什么,好不好?」 燕荣双眉一扬,笑道:「你第二样都没有做到,为什么要问第三样?」 沐芊芊晃着他的胳膊,娇声说道:「因为人家舍不得让你哭嘛!」 燕荣心头一暖,摸了摸她的秀发,笑道:「我不想告诉你第三个东西是什么!」 沐芊芊轻蹙眉头,奇道:「为什么?」 燕荣拥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因为我怕你赢了赌注,就会离开我……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样的情话,沐芊芊脸上一红,觉得心中暖融融的,只觉得十分甜蜜。 二人脉脉相望,不由得情动。四片唇慢慢凑近,忘情的嬉戏,仿若天地之间,再无旁人! 正缠绵间,燕荣忽然推开她,「皱眉怒道:「糟了,有人闯进你家里了!」 沐芊芊一惊,立刻转头看向自家: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家门前,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陆陆续续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相携着往屋里走去。 沐芊芊慌忙转过来,背对着那家人,一把拉住燕荣,低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用管他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燕荣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心生疑窦,连忙拦下她,问道:「为何?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何这么害怕?」 沐芊芊咬着唇迟疑半天,才讷讷开口道:「他们……他们是房子的主人……」 「什么?」燕荣大吃一惊,撑圆双目瞪着她,不可思议的叫道:「这么说,那个房子不是你的?你连房子都偷?」 沐芊芊情急之下,气得直跺脚:「你怎么那么笨!我一个小贼,整日四处流浪,怎么会有房子嘛!平时都是看谁家出门时间比较长,我就直接住进去了!」. 「你!」燕荣顿时气结,可见她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自己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责备她! 不过,沐芊芊的行为,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眼下的事,他也并不觉得意外了。 沐芊芊见燕荣铁青着脸,连忙拉着他的袖子,噘着嘴撒娇道:「小荣儿,别气了!忙了这么久,我都饿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燕荣冷哼一声,侧目瞧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恨得牙痒痒:「你请我吃饭?你请我吃的是偷来的饭,还是用偷来的钱买的饭?」 沐芊芊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这还不都一样嘛!你干嘛那么计较!放心吧,等我找到新的地方,会第一时间去告诉你的!」 听到沐芊芊没心没肺的,说着这样的辛酸话。 燕荣顿觉心疼,他忽然站住脚,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正色道:「芊芊,你以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四处漂泊也无所谓。可如今你有了我,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再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这一番话直戳沐芊芊的胸口,她抬起眼眸凝着他,嗫喏道:「那你要怎样?」 燕荣拉起她的小手,轻声道:「这段时间,你先住在潇湘别馆。那里有吃有喝,还有我的朋友可以照拂。等我找好新的地方,再把你接出来,可好?」 沐芊芊心下动容,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听你的!」 燕荣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实在拿面前这个少女没有办法。 虽然她的行为有所不妥,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无人照顾她,她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情。自己还是不忍责备她。 他拉着沐芊芊的手,拉着她往潇湘别馆走去。 ——讨价还价—— 二人到了潇湘别馆的时候,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间。 花芳仪正站在账房前,一页一页翻着账簿进行核对。任凭燕荣在她身旁说得口干舌燥,她也只是毫无反应的听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中尽染幽怨。 待燕荣讲完,花芳仪转过头看向他,幽幽问道:「燕统领,我只有一件事不明:您自己的女人,为何不放在自己家里养着,反而要我帮你养着?」 燕荣咧嘴一笑,立刻赔笑道:「这不是情况特殊嘛!玉儿刚刚因为她动了胎气!我就把她放在这里几天,等我安排好新的府邸,立马就把她接走!」 花芳仪一抬手打断他,冷道:「可别这么说!您的那位娘子脾气不但不好,还手脚不干净。你让她天天在我这里,还让我做不做生意、过不过日子了!也难怪玉儿看到她,会气到动了胎气,她在我这里呆上几天,我这里就得关门大吉!」 燕荣一向不敢惹怒他,连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芊芊若闯了什么祸,一切损失我来承担!」 花芳仪放下账本噗嗤一乐,笑得花枝招展,好似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笑了好半天,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讥讽道:「我说燕统领,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在我这里欠了多少酒债和情债,您自己心里没数吗?要不要我把账本拿给您看看啊!那金额……真可是叹为观止啊!」 提及旧账,燕荣的嘴角微微抽动,尴尬的笑道:「那些债……我早晚会还你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又跑不了!」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揶揄道:「哎呦,我可不敢去堂堂金甲卫统领的府上追-债!不过,话说回来,你俸禄又不低,干嘛总赖账?我这里就算是有座金山,也迟早会被你败光的!」 提及此事,燕荣顿时心生不满,却只敢小声嘟囔着:「还不是因为你这里酒贵、菜贵、女人更贵!」 不管他说的多小声,这些话,还是不偏不倚被花芳仪听进耳中。 她杏眼一瞪,指着他骂道:「嫌贵?那你别来啊!喝酒的时候你一坛接着一坛,那些歌姬,哪个不是你死皮赖脸缠着人家的!您舒坦完了,现在和我算账?您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说完,她一挥衣袖,翩然离去。 燕荣知她生气了,连忙殷勤的跟了上去。 他追在后面,小心的赔笑道:「芳芳,你放心!那些钱我早晚会给你的,再说就算我给不起,最后兄长也会给你的啊!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花芳仪冷冷一笑,给他泼着冷水:「燕统领,我不妨告诉你。殿下可说了,你的债务问题他一概不管,更是一个铜子都不会替你出的!」 燕荣似乎早知如此,却还是厚着脸皮笑道:「芳芳,你别这样!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你吗!既然芊芊跟了我,我总不能让她在外面漂泊吧!你就容她一段时间,待我安顿好了就将她接走。你就帮我这最后一次!」 听到这话,花芳仪忽然掩嘴一笑,讥诮道:「真不愧是盛京第一浪子啊!前段日子俩人一见面还掐得和什么似的,现在就成你的人了!下手可真快啊!」 她的冷嘲热讽,气得燕荣直跳脚:「芳芳,你到底帮不帮我啊?我这急得火上房,你还在哪儿说着风凉话!」 花芳仪歪着头略一沉吟,良久,才半推半就的说道:「这样吧,只要你肯与我约法三章,我也不是不能收留她一段时间!」 得到许可,燕荣顿时大喜:「你说什么都行,我都依你!」 花芳仪冷冷一笑,缓缓道:「你先别急着答应,听完或许你就不欢喜了!」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第一,她住在这里的期间,不管是店里的伙计、歌姬,还是店里的客人,她都不准捉弄!店里的任何物品,客人身上的物品,她都不准偷!第二,这段日子她可不能白吃白喝,要在店里多多帮忙!第三,我留她十日,十日之后你必须带着能偿还账单的银子来接她,否则……」 说到这里,她不怀好意的看向燕荣,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讥笑。 燕荣顿觉心慌,忙皱起眉头,警惕的问道:「否则,你会怎样?」 花芳仪忽然嫣然一笑:「黑玫瑰这个名字的确挺适合她的。我在想……潇湘别馆的新头牌若是天下第一的女侠客,你说来捧她场的人,会不会趋之若鹜啊?那样的话,你的债很快就能还清啦!」 燕荣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却不敢发作,只愤愤道:「你这算不算是高利贷?而且,十日之限也太短了吧!」 花芳仪蹙着眉头微一思索,又道:「其实还有一个,可以让你不用十日内,就偿还清债务的方法……」 燕荣大喜,连忙问道:「真的?」 花芳仪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只要你找到上面的这个人,你以往的债务,我可以免掉一半!」 燕荣打开纸瞧了一眼纸上的男子,脸色顿显凝重:「芳芳不愧是京城第一名花啊!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想让人认不出都难!」 花芳仪柳眉一扬:「怎么,莫非你认识他?」 燕荣冷冷笑道:「御守司正在通缉的逃犯,天下第一的采花Yin贼,我怎会不认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说着,他忽然似笑非笑的凝着花芳仪。 花芳仪翻了个白眼,板着脸道:「这个你不用管,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人!」 燕荣耸了耸肩膀,撇了撇嘴:「连大名鼎鼎的御守司都找不到的人,我哪有那个本事!」 花芳仪也毫不客气地下达了最后指令:「为了你心爱的女人,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否则,十日之后……你就来给你的女人排队捧场吧!」 说完,她毫不留情的拂袖而去。 燕荣盯着那张纸上的男子,紧锁着眉头,摸了摸青虚虚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平四归来—— 「大家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就在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托托兴奋的冲进门来,在大家面前手舞足蹈、吵吵嚷嚷。 他话音刚落,许久不回马帮的平四,已风尘仆仆的走进门来,向大家一拱手:「弟兄们,好久不见啊!」 大家看到平四归来,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纷纷围拢过去,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啊?」 面对大家的热情,平四只能报之以微笑,却无法如实回答。 他的目光落到姗姗就近的鹿宁的身上,便立刻拨开人群,向她恭敬一揖:「少帮主,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鹿宁看到平四回来,惊喜之外更多的是疑问。 可兄弟们都在旁,她也只能微笑着寒暄:「这次回来是来看兄弟们的吗?」 平四知道鹿宁是给自己解围,忙笑道:「是呀,本来想过年的时候过来探望大家,可在路上耽搁点时间没赶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大家。」 托托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俺们今日正好要去凤凰山踏青,你来的正好!俺们今日定要好好耍一耍!」 「是呀!」鹿宁也微笑着向他发出邀请:「难得一聚,一起出去玩玩吧!」 「好!」看到大家如此热情,平四心中自然欢喜,更何况有少帮主的邀请,他怎能拒绝。 院中的热闹,很快吸引来了胡七和宝华。 见二人款款走近,鹿宁连忙向平四介绍:「平四,这位是安南世子,现暂住在马帮!身旁的这位是他的随扈,宝华。」 平四这才注意到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翩翩公子。 翊王的话犹在耳边响起,这让他看胡七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凶狠与杀意。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善,宝华挺身挡在胡七身前,一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胡七也有些吃惊,却依旧客气地寒暄道:「平四兄弟真是一身英雄之气!」 看到鹿宁还在一旁,平四立刻恢复了几分神色,向他拱手道:「世子谬赞了!马帮兄弟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平四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胡七打量着平四,一脸赞赏之色:「不知平四兄弟现在在何处高就,为何要离开江湖第一的马帮呢?」 「我现在在云游四海,前些日子还特地去了趟安南。」平四的音调不带感情,锐利的目光盯在胡七身上,很难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 「我平时也酷爱游历四方,只可惜这次回去要继承皇位,怕是再没有平四兄弟这版闲情逸致了。」胡七回答地不慌不忙、滴水不漏,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 「好了、好了!」见二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鹿宁连忙打断了他们:「大家都要等不及了,有什么话还是到凤凰山再说吧!」 听到少帮主发言,大家都跃跃欲试地骑着马奔出门去。 胡七与鹿宁并辔走在最前面,托托和宝华紧跟在二人身后相护。 平四也紧紧跟在胡七身后,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着胡七与鹿宁在一起的样子极其般配,平四也忍不住暗赞: 好一个唇红齿白、潇洒飘逸、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间皆是彬彬有礼,说话谈吐也甚是讨人喜欢! 别说是女子,怕是连男子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样一位绝色美男子,日日在少帮主身旁垂耳边风,很难不被他迷惑心智! 可自己该如何提醒少帮主呢? ------------------------------------- 日幕低垂,凤凰山已在斜阳之外。极目远望,舒展的树林上,笼罩着一片迷蒙的暮气,翠绿苍碧的山色已深到了极致。 众人行至半山腰处,一片开阔之地才停下。 大家燃起篝火围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烤肉,载歌载舞、尽情享乐。篝火在静谧的夜色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映得通红。 鹿宁、胡七并肩而坐,与大家一起饮酒狂欢、纵情歌舞,很快众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 鹿宁被大家拉着跳了好半天的舞,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坐下来休息。俏脸上带着三分红晕,眉间眼角微有酒意,心中却甚是畅快。 胡七贴心地将酒壶递给她,会心笑道:「难得看你如此开心的样子!」 鹿宁拿过酒壶猛灌一口,爽朗的笑道:「以前我和义父在南疆时,也常常这样围着篝火跳舞唱歌,纵情欢乐到白昼。可自从离开南疆之后,就好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没想到,老将军不但能征善战,竟然还能歌善舞!」胡七有些意外。 鹿宁环抱双膝坐在草地上,仰望着头顶的星光,似乎陷入了回忆:「义父本就在草原上长大,天生就能歌善舞、也擅长带兵打仗!」 「你与你义父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胡七温声感叹。 「嗯。」鹿宁低下头,眼底泛起浮光闪闪:「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遇到义父,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我很少听你提及你的义父,和你在草原上的日子。」胡七有些不解。 「不知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过很喜欢吃却很少吃到的东西,每次能吃到的时候都会留在最后慢慢品尝,舍不得一口吃掉。」鹿宁转偷看向他,微笑着问道。 胡七垂下眼眸,赧然道:「说来惭愧,我自小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喜欢的东西几乎唾手可得。你说的我虽无法感同身受,却能明白。」 「在南疆与义父在一起的生活,于我来说就是那些珍贵到舍不得轻易触碰的美好。我害怕过分贪恋,就无法在眼下的生活中坚持下去……」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头向后仰着,沉浸在对旧日欢乐时光的回忆中。 她的话让胡七心疼不已,一念之间,他将手慢慢凑近她放在二人中间的手。 「快看!摔跤开始了!」就在两只手即将要触碰在一起时,鹿宁忽然抬起手,指着前方兴奋地大叫起来。 胡七心中有些失落,再回头看时,发现方才的歌舞已经变成了赤膊摔跤: 只见七八个身材精壮的兄弟,将正中央的托托团团围住,一个个铆足了精神,使出吃奶的劲儿与他厮打在一起。 托托赤裸着黝黑的上身,一手拿着酒坛不停地往口中送,另一之手则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前来的挑战者一一击退,看上去十分轻松。 「好!」 众人一边高声喝彩,一边鼓舞着新的挑战者加入。 而托托击退的人越多,醉醺醺的脸上便多了一份得意。 马帮的兄弟冲上去一批,又退回来一批,托托醉得越厉害,手下的功夫就越强悍。 就连胡七也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拍掌,高声赞道:「托托兄真乃神人也!」 「那是当然!」身旁的兄弟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天底下,能打败托托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正是因为托托神勇,在南疆时,才会帮少帮主挡下许多桃花!」 胡七一怔,忙看向鹿宁,笑着问道:「哦?这是怎么回事?」 鹿宁目光一闪,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没什么。兄长不过是打跑了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胡来凑过来,醉醺醺地说道:「我们少帮主可是南疆第一美人!自打年满十六之后,前来登门求情的人踏破了门槛!其中不少官员富户和江湖豪杰!他们为了少帮主可是争破了头,老帮主只好采用了比武的方式,为少帮主选择夫婿!」 「是呀、是呀!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苏丙放下酒壶,接过话头兴致勃勃吧地继续说道:「托托便是少帮主的镇山之宝,只有最后打败托托的人,才有资格与少帮主比拼!就这样,托托仅凭着一根狼牙棒,就将那些人都拒之门外了!」 胡七转头看向鹿宁,好奇的问道:「难道这些人当中,就没有你中意的男子?」 鹿宁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人不过是奔着马帮江湖第一的名头而来,想娶了我继承帮主之位。这样的人,我如何会看得上!」 胡七凝视她,发出惋惜的感慨:「围在你身边的男人,也并非都是图谋不轨之人。你一味的防备和拒绝,就不怕错过真心待你之人吗?」 鹿宁微微一怔,脸颊上感觉到胡七炯炯的目光,垂下眼眸,喝了一口酒,心中有些惆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真是命中注定,就不会轻易被错过。」 「嘿,世子,你知道吗?」胡来又不合时宜地凑过来,煞有介事地说道:「在南疆有个说法!每位在摔跤比赛胜出的勇士,都能吻到心爱的姑娘!」 「为何?」胡七似乎很感兴趣。 「因为任何一个姑娘,都无法拒绝勇士的吻啊!」苏丙抢过话题说了一嘴,随后二人向胡七抛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便嘿嘿窃笑起来。 胡七立刻转头看向鹿宁,问道:「如果我能赢了托托,你也不能拒绝我的求爱吗?」 鹿宁双颊顿时滚烫,张口结舌地说道:「别、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没、没有这回事!」 「看来,果真是有这一回事!」她的窘迫被胡七一眼看穿,露出一丝满意地微笑。 「喂,托托!」胡来忽然站起身,朝着托托大喊道:「这里有人要挑战你!」 「是谁!」托托醉醺醺地看向这边,拍拍胸脯,粗声喊道:「俺托托奉陪!」 苏丙一把拉起胡七的手臂,高喊着:「托托,世子要挑战你,你敢应战吗?」 「喔!」 众人在震惊过后,均发出了响天彻地的呐喊声,身不得都为胡七摇旗呐喊。 「来啊!谁怕谁!」托托将腰带紧了紧,向胡七勾了勾手指,发出应战的邀请。 「托托!」鹿宁连忙站起身,大喊道:「世子喝多了,说了几句玩笑,你别当真——」 「我没开玩笑!」胡七打断她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草地正中的壮汉。 「小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鹿宁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声斥道:「托托不懂得手下留情,是会出人命的!」 胡七却转过偷来,向她微微一笑:「说好了,如果我赢了你可不许拒绝!」 说罢,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昂然走向托托。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街草色醉流萤(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怎么办?」这句话鹿宁是看着宝华说的。 她希望宝华能劝回胡七。 没想到宝华却抱着膀子,安然地坐在地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少帮主放心,我们世子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不见得就会输!」 这句莫名其妙、自视甚高的话没有缓解鹿宁的紧张,她又立刻看向平四。 平四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走到托托跟前,说道:「托托,世子不会武功,你这样赢了他也算不得英雄。」 这句话果然让托托动摇了,他立刻向胡七一摆手,粗声说道:「平四说得对!俺托托不能欺负人!你不懂武功,俺不和你打!」 「谁说要赢你只能用武力?胡某不懂武功,却有自信能赢你!」胡七像模像样的系好衣襟,挽起袖子,向托托发起挑战。 托托受到了挑衅,顿时来了精神,顿时将方才的话都抛诸脑后了。 而众人见到眼前这架势,全都从地上站起身来,纷纷拍掌叫好。 托托喝干壶中的酒,一把扔掉酒壶,插着腰喊道:「胡七,既然你口出狂言,俺就接受你的挑战!」 鹿宁心中一慌,连忙站起身来向托托高声喊道:「兄长,世子喝多了说得醉话,你不必理会!你这一拳下去,世子会没命的!」 正在兴头上的人听到这话,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世子真受伤了,马帮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没想到,胡七却转头看向鹿宁,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不必担心!若输了算我的,和马帮无关!若赢了,别忘了我刚才的话!」 鹿宁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一颗心也跟着上蹿下跳。 糟了! 她一只手捂住胸口,试图平复这种情绪。因为这样的心跳声,在与翊王一起时也同样出现过。 托托双眼因为酒醉有些发直,指着胡七叫道:「好!俺托托就佩服有种的人!既然你这么说,俺托托奉陪到底,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托托兄长此言正合我意!」胡七大笑一声,脸上毫无惧色。 似乎受到他身上气概的影响,围观的弟兄们再也无人阻止,反而开始为他欢呼鼓劲。 鹿宁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她的声音终究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还是平四走出来,试图挽救这个局面:「世子身份娇贵,容不得有任何闪失!这样吧,你们不要武斗、要文斗!托托兄需站着不动,不需对世子出手,若世子能让托托兄动一下,就算他输!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种新鲜的比法,的确不但保证了公平,还能避免世子受伤,也不会损害托托的威名! 托托拍了拍胸脯,应声道:「好,就依你说的!俺就站着不动,他要是能让俺动一下,就算他赢!」 「好!这听起来很公平!」胡七也难得表示了赞许。 二人达成共识后,只见托托插着腰站在中间,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很快便如石像般坚硬,动也不动一下。 胡七也脱掉上衣,露出一身雪练似的白肉。 然后,他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围着托托转了两圈。趁其不备,胡七猛地奋力冲过去,用整个身体狠狠撞向托托的背心。 可托托却纹丝未动,胡七反而被弹了回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摔了一身的土,好半天才连滚带爬的重新站起。 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瞥了一眼满目担忧的鹿宁,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随后,他稳了稳心神,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猛地向托托撞过去。 这次他使出全身力气撞向托托的腹部,可托托的肚子却如磐石般坚硬,他不但没讨到半点便宜,再一次被弹了回去,跌了一个狗吃屎。 这两次的狼狈落败,引得周围人的哄堂大笑。 鹿宁也看明白了:原来胡七并没有什么必胜的方式,他只是在用孤注一掷的方式,向自己表达他的心意罢了。 虽然有些笨拙,却莫名地让鹿宁有些感动。. 胡七再次站起身来,已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土,径自奋力撞向托托的左右两侧,可他非但没有让托托动一丝一毫,反而撞得自己灰头土脸、全身生疼。 胡七龇牙咧嘴的揉了揉红肿的双臂,再次站起身来,此时他眉头紧锁,因为急躁已有了些怒意。 他干脆跑到托托面前,使出吃奶的力气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可托托依旧如石像般丝毫没有反应,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筋疲力竭的胡七退回原地,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撞了几下,就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用蛮力对付托托是白费力气,只能用智慧扳倒他。于是他一边缓着力气,一边认真的观察,想着对策。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伸出两根手指,将心一横,再次冲了过去。 就再众人以为他又要以卵击石时,却发现他这次并没有强行撞向托托,而是只用了两根手指,狠狠戳向他腹上的神阙穴和气海穴。 这两下力道并不大,可托托却神色微变,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身子仍旧岿然不动。 胡七迅速转到他身后,伸两指戳向他的肺俞穴、厥阴俞穴和肩井穴。 这三指下去,托托一口气没憋住,立时松懈下来,额上也隐隐冒出冷汗,却依旧咬牙强撑着,不肯松动半分。 胡七皱着眉头,低声劝道:「托托兄,这些穴位都是要害,我是迫于无奈才出手的,你还是不要强撑着了!」 托托却瞪圆了双目,咬着牙粗声喝道:「少废话,俺托托可不会轻易认输!」 胡七举起两根手指,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托托兄,就对不起了!我可就得罪了!」 说完,他双足踩地高高跃起,又朝托托头上的神庭、耳门和哑门穴狠狠戳去。 这三处都是人头上最痛的死穴,任凭功力再强的人,也很难承受这种痛楚。只听托托一声痛吟,眼前一黑,便跪倒在地。 这个意外的结果让众人惊得合不拢嘴,谁也没想到这个天下无敌的汉子,竟然碰上了对手,还是一个俊俏风流的富贵公子! 惊讶过后,四周就传来了如潮般的欢呼和掌声。 胡七并没有接受众人的喝彩,而是赶忙跑到托托身旁,将他搀扶起来,关切的问道:「托托兄,你还好吗?对不起,我下手有些重!」 托托跌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逐一恢复神志。 他看到胡七之后,非但没恼,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道:「好!没想到俺托托竟然碰到对手了!今日的摔跤比赛,你是最后的赢家!」 听到这话,胡七似乎松了口气,抬脸看向目瞪口呆的鹿宁,裂开嘴露出森白发亮的牙齿。 目光交汇的一刻,鹿宁想起胡七比赛前说的话,连忙慌乱地别开眼。 「走,咱们喝酒去!」托托拍了拍土站起身,搂着胡七的肩膀走向人群。 说罢,二人在众人的欢呼中走了回去。此时此刻,胡七明白,他已经赢得了马帮所有兄弟的尊重。 他刚刚坐下,马帮的兄弟便围上来轮番劝酒,纵声说笑。他见大家如此热情,便一时兴起,无论谁来劝酒,都来者不拒。 新的食物被架在火上烤起来,浓郁的肉香味很快四散开来。弟兄们又开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大声说笑。 很快,胡七便喝得满脸通红、双眼迷离,脸上始终挂着憨憨的笑意。 「你喝太多了,咱们四处走走,醒醒酒吧!」鹿宁心有不忍,想把他从酒坛中解救出来。 「好!听你的。」胡七醉眼瞧向鹿宁,憨憨一笑。 春悄悄,夜迢迢。 浮云万里环绕着青山,天空中游动着一轮孤月。寂静的山谷中,荼蘼花开正盛,布满十里山谷,悠长的山路上,处处香薰幽珮。 良辰美景,琴瑟和鸣。 胡七与鹿宁漫步在山谷之中。 凤凰山上,阳春三月的景致令人陶醉,更适合醉眼朦胧地去欣赏。 天空中一个流星倏地疾掠而过,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 鹿宁轻轻「啊」了一声,立刻站住脚,引颈望向天边。 怎奈流星转瞬即逝,鹿宁刚要许愿已不见其踪影。 正自郁闷时,又有一颗流星自西至东,划过长空,仿若一条银色的丝带。 鹿宁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你在干嘛?」胡七好奇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鹿宁才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天真的笑:「许愿!」 「许了什么愿?」胡七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眸泛起晶光。 「我才不告诉你呢!说出来就不灵验了!」鹿宁顽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目光灵动,顾盼生辉。 「如果我非要知道呢?」看着她俏立如花的笑颜,胡七的眼神熠熠放光。 「想得美!」鹿宁嫣然一笑,迈开步子往远处跑去。 「别跑,我今天非要知道你许了什么愿!」胡七大笑了一声,立刻提步紧追了上去。 夜色深沉,星光灿烂。皎洁的月光照在草地上,天地间一片静谧。 晚风轻轻的吹过,草浪随风波动。两个人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嬉戏打闹。 不一会儿,醉意上头,胡七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一把将拉住鹿宁的手腕。 「我醉了,跑不动了,陪我坐一会儿吧!」 鹿宁也有些微醺,便抱着双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风中的寒意虽重,却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天地间没有半点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被隔绝在青山外。 忽见点点白光,在草丛间漂浮。 鹿宁指着白光,叫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胡七侧过头看去,笑了笑,说道:「你等着!」 说着,他起身走到草丛中,不一会儿,便双手捂在一起,小跑回来。 胡七一屁股坐下来,急忙催促道:「快快,伸出手来!」 鹿宁连忙伸出手,只见胡七小心翼翼的,将两手中的东西,轻挪到她手中。 随即,胡七盯着她的脸,笑着问道:「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刚数到三,他的手猛的拿开,只见一个个绿幽幽的流萤,宛若一个一个小小的灯笼般,三三两两地从鹿宁的手掌中,慢慢腾空飞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原来是流萤,真好看!」鹿宁顿时眉开眼笑,一双眼灿然晶亮。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胡七抬眼望着慢慢腾空的流萤,轻声慢吟起来。 鹿宁忽然放平身体躺了下来,仰望着夜空,轻叹道:「这里的天空和南疆一样,格外的明亮!」 胡七也顺势躺在她身畔,望着黑丝绒幕布上璀璨耀眼的点点繁星,伸出手去摸了摸,叹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远了,难以触碰!」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看着鹿宁的侧颜,轻声道:「正如你一样,我总是在远处望着你,每次伸手想要触碰的时候,你就会跑掉……」 他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露出了些许的寂寞和无奈。 鹿宁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一颗心又激烈地跳了起来。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胡七用手撑着脸颊,笑着问道。 「你问吧。」似乎猜到了他会问什么般,鹿宁迟疑了许久才勉强开口。 「如果在翊王之前你先认识的我,你……会爱上我吗?」 其实,在知晓了胡七的心意后,鹿宁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单论容貌和人品,将翊王和胡七放在一起,都是人中龙凤,几乎不分胜负。 若论性格,翊王优雅得体、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鹿宁总是被照顾的一方。 可有时翊王太过精明,总是一眼能看穿人心,所以鹿宁虽然欣赏他的睿智与坚韧,却也常常感到被拿捏得局促和不安。 而且,鹿宁深知,在翊王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他不会放很多心思在儿女情长上。即便二人在一起,怕是日后也会被渐渐冷落。 至于胡七,性格上风流个傥、浪漫深情、自由洒脱。鹿宁和胡七在一起,时而是被需要的一方,时而是被照顾的一方。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二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也能找到共同的兴趣。 胡七能读懂鹿宁的一颦一笑,甚至她的一个眼神,胡七就能猜到她心里所想。 所谓知己,也不过如此了。 而且胡七虽为皇室子孙,却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情感上也更加纯粹和投入,这一点与鹿宁不谋而合。 因此,鹿宁常常想,如果自己先遇到志趣相投的胡七,或许就不会有翊王的故事了。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有时出场的顺序真的很重要。 这些话都在她肚子里,可她却一个字都不能告诉胡七。 若她违心地给出否定答案,会让大家觉得她在情感上拖泥带水,十分不干脆。 一边拒绝了翊王的求婚,一边却对其念念不忘。 可如果她给胡七一个肯定的答案,就相当于对胡七敞开了一扇门。 她虽然对胡七有好感,却没有做好与他厮守的打算。 「也许……会吧。」想来想去,她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却不料,胡七一骨碌翻起身,将鹿宁圈在自己身下。 「我不要也许,我要知道肯定的答案!如果没有他,你到底会不会爱上我?」 胡七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淡淡的梅香混杂着酒气,向鹿宁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我……我……会的……」胡七的双眸似有魔力,让鹿宁一时恍惚竟说了实话。 「我就知道……」胡七的脸上泛着红光,也许是酒精在作祟,但他确实有点兴奋,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缓缓流淌。 忽然间,胡七的脸在鹿宁的眼中渐渐放大,那是他正向她的唇压下来。 「不行!」鹿宁慌忙捂上嘴,惊恐地喊道。 「别忘了,草原上的姑娘不能拒绝,一个勇士的吻。」胡七温柔的眼色中,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 那是一个勇士历尽千辛,跑到心爱的姑娘面前,献上自己的心时,才会有的表情。 这是鹿宁第一次看到,刹那间,她怦然心动。 挡在唇上的手,鬼使神差地挪开了,望着胡七波光粼粼的眸子,鹿宁渐渐沦陷,缓缓闭上了眼…… 流萤在没有风的夜空中飞舞,一片光亮刚灭,就有另一片光亮像说好了般亮起。夜幕中的星子也眨着眼来凑热闹,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 满天星光披洒在二人身上,就连夜色也跟着醉了。 「少帮主!」 一个沉闷急切的声音,突然间划破长空,打断了将要合在一起的四片嘴唇。 鹿宁仿若回过神来一般,一把推开身上的男子,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看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待她看清草丛中伫立的两个人时,方才还如火烧云般地双颊,顿时变得煞白一片。 「翊王……殿下……」 她一眼就认出,站在平四身旁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是翊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黑暗中看不清远处翊王的脸色,可鹿宁的双颊在发烫,心里却像冻住了般冰冷。 胡七也跟着站起身来,悠然地排掉了身上的土,竟大大方方地牵起鹿宁的手,神色自若地走向二人。 「别这样……」鹿宁站住脚,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小鹿,你忘了吗?」胡七抓住她的手,低声提醒道:「现在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有婚约在身的,你这样做会加大别人的怀疑!」 可他本来就知道,这纸婚约是假的啊! 鹿宁觉得欲哭无泪,却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只能像只木偶般,任凭胡七拉着自己走到了羽枫瑾面前。 「真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上翊王殿下,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啊!」胡七向翊王颔首施礼,抓着鹿宁的手始终不肯放松,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 「如此良辰美景,世子与佳人在此赏月,还真有闲情逸致啊!」羽枫瑾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一双眼盯在二人紧握的手上,眉梢轻微地抖了一下。 胡七微微一笑,挑衅般问道:「今晚殿下能信步至此,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但不知道殿下又约了哪位佳人?」 「本王一向独来独往,并无佳人相伴!」羽枫瑾用平静的语调答道,似乎在拼命抑制内心的愤怒。 可鹿宁却能感觉到,他并非在生气,而是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她只得垂下眼睛,胸中充满极为复杂的情绪。 「少帮主,兄弟们都醉得不像样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左右为难的平四,赶紧打起圆场。 鹿宁默默地点了点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抛开三人径自往回走去。 胡七不由分说地跟了上去。 羽枫瑾却站在原地呆呆地出神。 「殿下,咱们赶快回去吧!」平四看着胡七又跟上鹿宁,忍不住催促起来。 「他们刚才……」羽枫瑾仍站在原地,用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语调自言自语着。 「殿下。」平四竭力解释着:「今晚胡七在摔跤比赛中拔得头筹!在南疆有个规矩,但凡能赢得摔跤比赛的勇士,向自己心爱的姑娘求爱时,任何姑娘都不得拒绝!想必方才——」 「可换做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羽枫瑾似乎很难被说服。 「殿下,这个胡七很会哄骗女子!」平四急不可耐地劝道:「少帮主毕竟年轻,又没有经历过情感的事,难免被胡七地花言巧语所蒙骗!您放心,平四一定尽快找出胡七的破绽。到时候,少帮主一定会迷途知返、回心转意的。」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随即,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冷静下来,才抬步转身而去。 ------------------------------------- 一行人醉醺醺的,骑着马缓下山来。 到了山脚下时,却又发生了纷争。 翊王是坐着马车而来,铁霖负责驾车。刚到山脚下,他突然从马车上跳下,以夜晚气候寒冷为由,邀请鹿宁共乘一驾。 「多谢殿下的好意!可我们方才喝了许多酒,现在身子还热得很。」不等鹿宁开口,胡七已经率先拒绝。 羽枫瑾面无表情地坚持道:「夜寒露重,正是因为鹿帮主喝了酒,酒一散才更容易受寒。世子如此不顾惜你未婚妻的身子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听出了挑衅的意味,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胡七却望向羽枫瑾,嘴角露出淡然的微笑:「孤男寡女共乘一驾多有不便,恕胡某不能答应殿下的提议。」 他说得有理有据,此时又是鹿宁未婚夫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无可厚非。 换做他人或许就会知难而退,可翊王许是今晚受到了刺激,竟有些不依不饶:「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世子这样说不但贬低了自己的爱人,也是在质疑本王的人品。」 看到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方才还萎靡不振的醉鬼们,此时也酒醒了大半。 可谁也不敢声张,只能相互传递着眼色,心理难掩兴奋。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小鹿来选择好了。如果她愿意与您共乘马车,我决无异议!如果她不愿意,我劝殿下也莫要强求!」胡七竭力抑制心中的不快,决定以退为进。 毕竟,此时在旁人眼中,他和鹿宁才是一对。以鹿宁的性格,一定会拒绝翊王,来维护二人的表面关系。 其实鹿宁也正有此意。 翊王的出现本就让她不知所措,一想到与他要同乘一辆马车,她就尴尬得头皮发麻。 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小虫子,一下子钻进她鼻子里,又猛地飞了出来。她鼻子一阵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担心得果然没错,咱们再争执下去,她就要生病了!」羽枫瑾弯起唇角,露出得意地笑容,便不由分说地将鹿宁拉上马车。 铁霖识时务地一挥马鞭,马车立刻加快了速度,远离了人群。 胡七咬着牙目送马车远去,心中愤愤不平:上次的赌局和这一次,让他充分领教了翊王的利害! 他哪是什么传闻中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明明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土匪恶霸!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催马追了上去。宝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耽搁,纷纷追了上去。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一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回去的一路,马车上异常的安静。 羽枫瑾一手支颐望着鹿宁,露出莫测的神情。 鹿宁则别开眼注视着窗外,尽量避免与他目光交汇。 因为光这样和他相对而坐,她的心跳就会渐渐加速。她在拼命抑制住胸中的焦躁感,可越这么做,身体深处就越有种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 「阿嚏!阿嚏!」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鼻子痒。 方才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热汗,上了马车后又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番冷热交替,她怕是真的病了。 羽枫瑾沉默地脱下身上的狐裘,仔细盖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手炉塞进鹿宁手中。 「我不冷,殿下身娇肉贵,才更应该保重身体。」鹿宁连忙将狐裘和手炉还回去,并推辞了一番。 此时,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已经无法像往常那样,坦然接受翊王的关心了。 羽枫瑾没有像往常那样,宠溺地斥责她几句,霸道地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将退回来的手炉和狐裘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鹿宁,轻声道:「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是吗?」 「不、并没有……」鹿宁下意识地急于解释,可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来责问自己? 而且,自己不是已经断情了吗,那又为什么如此害怕他误会? 真是莫名其妙! 「那就是像平四说的,你只是因为无法拒绝,是吗?」羽枫瑾的语速稍有加快,听得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鹿宁的心猛跳了一下,僵直的上身差点摇晃起来。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解释。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情绪。 「那上巳节那日,你们在河边的亲昵举动,你也什么都不想说吗?」羽枫瑾提高了嗓门追问着,紧绷的脸上一片冰霜。 鹿宁霍然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好像是发现他在跟踪自己,而有些愤怒。 「那天,我和燕容也去了浮香河,碰巧看到你们了……」羽枫瑾再一次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鹿宁泄气般低下了头,恹恹道:「胡七说,我们有婚约在身。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在外人面前需要演戏。」 「那今天呢?」羽枫瑾忽然凑近她,脸旁蒙上怒意:「你们两个旁若无人的亲热,又是在演给谁看?」 他直直地盯着鹿宁的眼睛,阴森的眼神,让鹿宁全身一阵麻痹。 「殿下。我虽然曾经与你有过婚约,可如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这样质问我,会让我很烦恼。」虽然她能感觉到表情僵硬,却还是竭力装出笑容。 「我只是想不明白。上元夜你我同游时那般亲密,我能感觉到你心中还有我。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你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究竟是我太自作多情,还是你太绝情?」 羽枫瑾地声音如冰水滴落,鹿宁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殿下,是你说了,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放肆。放肆过后,我们便各自安好。我现在这样选择,有错吗?」鹿宁再也忍不住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爆发。 「别忘了,我们是同盟!你难道看不出来,胡七一直在用婚约之事控制你吗?如果胡七在利用你,我怎能不管?」从羽枫瑾强硬的口吻中,能感受到他的烦躁。 这个向来沉着冷静的男人,难得流露出这种情绪。 「我没有笨到可以被任何人操控!」鹿宁生气地别过头去,愤愤道:「再说,这件事是他在好心帮助我。如果硬要说,那也是我在利用他!」 羽枫瑾紧盯着她,生气地皱着眉:「好!既然如此,那你去和他说取消婚约。宫中采选之事我会帮你摆平!」 「不用了。」鹿宁垂下眼帘,攒起眉心:「我不想欠殿下人情——」 「呵,你不愿欠我人情,倒是愿意欠胡七的人情!」羽枫瑾怒极反笑,语气里多了一抹消遣的味道。 「到家了,我该回去了!」鹿宁看到车窗外熟悉的精致,连忙起身往外走去。提在胸口的气也渐渐松懈下来。 「等等!」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迫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和胡七站在势不两立的对立面,你……会站在谁的身边?」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是鹿宁从未思考过的。 一阵沉默过后,鹿宁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卷入你们之间的斗争。所以,谁的身边我都不会站!」 羽枫瑾忽然够了唇角,发出一阵冷笑:「时移世易,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只怕到时候,容不得你置身事外!」 鹿宁转过头来,深深地看进他幽暗的眼睛,忽而淡淡一笑:「如果真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那我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羽枫瑾吃惊地看着她,好像这句话不该出自她口中一般,可随后,他却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回到庄楼时已是午夜,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很快便沉沉睡去,整座庄楼一片寂静。 ——藏身之处—— 风吹古树,瑟瑟作响,好像是在下雨一般。黄莺鸟鸣声婉啭,京城处处都是一派暮春的景象。 花芳仪提着一个食盒,拿着燕荣给她画的地图,按图索骥来到一个偏僻荒凉的巷子里。 这巷子泥泞不堪,到处都臭烘烘的。两旁的房子十分破败,连门都没有,似乎早已被人遗弃,却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进去,瘫在草堆上睡觉。 花芳仪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她似乎并不害怕,因为这里的人都是饿着肚子、活不下去的将死之人,并没有能力做其他坏事。 又在骚哄哄的臭气中走了段路,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叫骂声。 花芳仪忍不住眺望,只见是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你敢偷我们的吃的,打死你,打死你!」 围在中间的人只,顾弓着身子抱住头,既不还手也不躲藏。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可花芳仪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正是那个蒙面男子。 她连忙跑过去,拉住几个小孩子,薄斥道:「住手!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人?」 孩子们虽然还小,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也都惊得呆住了,竟然都停下手,怔怔的看着她。 一个小孩儿指着地上的男子,愤愤道:「他抢了我们要来的馒头!」 花芳仪看了一眼,地上被踩成黑色渣渣的馒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连忙从食盒中拿出两个馒头,递给他们:「他抢了你们一个,我给你们两个,不可以再打他了,好吗?」 一个仙女般的女子拿着两个又软又白、冒着热气的馒头,口吐幽兰的说着那般温柔的话,就算是小孩子也难以拒绝。 他们激动的从花芳仪滑腻的手中拿过馒头,便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看着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花芳仪转过身来,伸出手想要扶起蒙面人。那人却触电般缩到一旁,生怕自己会脏了她的手。 花芳仪立刻收回手,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你不必躲着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蒙面人低垂着眼眸,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始终一语不发。 见他这般模样,花芳仪只好无奈叹口气,把食盒放在他面前,轻声道:「我等了你好几日,你却没来。我猜你怕被御守司的人找到,便四处找你。想必你饿坏了吧,赶紧吃些东西吧!」 蒙面人一双孤狼般的眼睛,饥渴的盯着食盒。试探着伸出了手,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他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纠结,嘴里发出浑浊的呜咽之声。 似乎挣扎了许久,他才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路上的乞丐,沉重的摇了摇头。 花芳仪垂眸思忖了许久,才试探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白吃我的饭,因为你不想和乞丐一样?」 蒙面人拧紧了眉头,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花芳仪幽怨的看着他,用轻柔的口吻薄斥着:「你不愿意做乞丐,所以就要做个强盗,去欺负小孩子吗?」 蒙面人神情一震,随即慢慢低下头去,用双手抱住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花芳仪心有不忍,也不愿再责备,只好温言劝道:「那不如这样吧!这顿饭我不让你白吃,只要你明天扮成他的样子陪我一日,如何?」 蒙面人停止颤抖,慢慢抬起头来,讷讷的看向花芳仪,眼中满是不解。 花芳仪知他心存疑惑,便解释道:「我一直想与他单独在一起,可他从来不肯。明天你陪我一日,完成我的心愿,你可愿意?」 黑衣人沉吟了片刻,才慢慢点了点头。 随即,他裂开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馒头,塞进口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花芳仪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十分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泛舟同游—— 曲江河的春天,像一幅醉人的风景画: 群山环绕,湖水一碧,水平如镜。春风吹散云雾,天气刚刚放晴,艳阳照在湖面上,显得温暖又明快。水面上波光荡漾、光彩熠熠、华美无比。 一位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划着一叶扁舟,撑着一支长桨,迎着春风,出没在波涛之中。 花芳仪俏立船头,长发披肩、紫裙曳地、清逸如仙,令人不敢逼视。 待小舟划到河中间,花芳仪才淡淡说道:「就停在这里吧!」 小舟缓缓停下,男子将长桨收到船上,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 二人一言不发的坐在小舟上,欣赏着曲江河迤逦的春景: 远处的白云低垂,同河面连成一片。几只早出的黄莺,争相飞往向阳的树木,新生的绿苹,整整齐齐铺满了水面。 花芳仪拿出鱼食洒进河中,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真的是那个,罪恶滔天的采花Yin贼——留一手吗?」 对面的男子显然一怔,随即懊恼的低下头去,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可你几次见我,对我一直十分尊重,这说明你不想再做采花贼了,对吗?」 男子双眸一亮,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一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二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慢慢转过头去,盯着那张与翊王如出一辙的脸,轻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不喜欢留一手这个名字……」 男子沉吟片刻,将手掌摊在她面前,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了三个字:柳长亭。 花芳仪仔细辨认了字迹,才微微笑道:「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原来你叫柳长亭,是个好名字!那我就叫你柳公子吧!」 柳长亭怔了许久,似乎很不习惯这个称呼。 半晌,他才讷讷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放下鱼食,从船舱中拿出一个酒囊,就着红唇喝了一口,又问道:「你第一次装成他的样子出现在我身边,是不是为报一饭之恩?」 柳长亭始终正襟危坐,听到她的体温,再次顺从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歪着头看他,好奇的问道:「所以,你是会易容术喽?」 柳长亭默然颔首,眼神中竟略染哀伤。 花芳仪见他始终不肯说话,便小心的问道:「你究竟是哑巴,还是不想说话?」 柳长亭双眸带怒,似乎挣扎了半天,才张了张嘴,费力的说道:「我、在狱中、被毒坏了、嗓子……」 花芳仪皱了皱眉头,因为这声音听上去太可怕了,好像一只野兽在濒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她知道自己只要稍稍表现得些许的嫌弃。柳长亭这样敏感的人,就会永远消失在她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 她莞尔一笑,故作轻松的说道:「还好,你还能说话,不然我会很寂寞!我很怕一个人自言自语,会很像个疯子!」 柳长亭垂下眼眸,微微勾起嘴角,他竟然笑了! 这是花芳仪第一次见他笑,仿佛翊王在对她笑着一般,让她看得出神,心中又惊又喜。 神思恍惚间,她忽然问道:「柳公子,我能看看你真实的样貌吗?」 柳长亭的笑容忽然凝滞,他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嫌弃的说道:「容貌、毁了、别看、很难堪……」 说完,他拿过一旁的酒坛,猛灌几口酒。 酒精呛得他受伤的嗓子火辣辣得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悲愤。 花芳仪自知失言,连忙转过话头:「柳公子,你轻功那么好,怎么会被御守司的人抓住?而且,你不过是一个采花贼罢了,又怎会关入臭名昭著的诏狱?」jj.br> 这个问题,似乎比方才的问题还要让他激动。 他血灌瞳仁、收紧双拳,全身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因为气愤,而微微战栗着。 良久,他才咬着牙,缓缓开口:「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我、罪孽、深重……」 花芳仪托着下巴趴在船帮上,浅笑吟吟的看着他,慵懒的说道:「你要吃饭,却不想做个乞丐!不如以后你就扮成他的样子陪我,我就请你吃饭,如何?」 柳长亭低着头,没说一句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中始终在犹疑。 花芳仪看穿他的心思,只淡淡一笑,说道:「放心,这不是施舍,而是交换。你也算是凭借手艺挣一口饭吃,我又能梦想成真,这样不好吗?」 柳长亭唇角微微抽动,低哑的声音说道:「抱歉、我、不想、再骗人!」 花芳仪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你在骗人,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垂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美则美矣,却始终愁云惨淡。 她伸手拨弄着河水,打破了自己的模样,变得模糊一片。 柳长亭抬眸看着她,费力的说道:「你也不该、骗自己……我、不是、他!」 花芳仪一双似水的双眸眺望远处,嘴角微微上扬:「我父亲是朝中一名重臣,却因为保护一个人而遭到迫害。我们全家数百口人或被杀、或被流放,而我……被卖到了一个妓院中……」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长长的吁了口气,似乎在压抑内心的伤痛。眼角的余光中,已能看到柳长亭那张万分惊讶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老鸨见我长得漂亮,就一直精心调教我,想卖个好价钱,做一棵摇钱树!可后来老鸨竟染上赌瘾,欠下巨债,妓院里的姑娘都被输掉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她舍不得卖掉我,却也无心再经营妓院,便将我当成筹码,放在桌上。她每输一局,赢的人就可以摸我一下!你能想象我坐在赌桌上,看着数十双饿狼般的眼睛,向我射过来时的那种恐惧感吗?」 柳长亭紧握着拳头,皱着眉头,沉痛的点了点头,眼中的痛色更深。 花芳仪却不以为意的说道:「是他,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把将我裹住,遮住我最后的尊严。然后,他温柔的将我抱下赌桌,查封方圆百里所有的赌场。后来,他见我无处可去,便带着我回到这里,为我开了潇湘别馆,让我以此谋生!」 柳长亭迅速从震惊中恢复,低声喃喃道:「他、爱你吗?」 花芳仪的双眸霎时暗淡下来:「不,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对我只是在报恩。报答我父亲曾经为救他,而家破人亡的恩情罢了……」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柳长亭恰好捕捉到。 柳长亭沉吟半晌,才讷讷道:「可是……你、爱他!」 花芳仪痛苦的阖上眼帘,沉声道:「我一直都爱他,可那有什么用,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她缓缓睁开眼,凝着柳长亭,用惊呼哀求的口吻呢喃道:「所以,你就帮帮我,扮成他的样,哪怕只能让我快乐一时,也是好的……」 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带有一丝幽怨,樱桃红唇在瑟瑟发抖,清冷的声音悦耳缠绵,如雪的肌肤上点点泪斑。 这样一位绝世出尘的女子,她的哀求,任哪位男子都会不忍拒绝。 柳长亭痴痴的盯着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我、依你!」 听到这里,花芳仪终于破涕为笑。 她伸出手来,轻轻拉住柳长亭伤痕累累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泛红的双颊上,噙着幸福的笑容。 柳长亭微微一怔,看着那双满是罪恶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心中顿觉自卑。他本能的想要推开。 却见花芳仪的鬓边,竟插着上次,自己送给的她的发簪。 柳长亭心中一动,才情不自禁的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搂在怀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因为他明白,此时在花芳仪的眼中,这是另一个人的怀抱。 ——再次启程—— 漫漫长夜,寒气四漫,薰香渐冷而凝。 一间陋室,一壶清茶,一架古琴,一灯如豆。 轻缓的敲门声,惊扰了房内神情专注的人,羽枫瑾放下书,淡淡问道:「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王爷,是我、平四!」 羽枫瑾连忙起身,走到门前,开门相迎。 平四四下看了看,才一步迈进门来,将房门随手关紧。 随即,他抱拳拱手,恭敬一揖:「殿下,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还望恕罪!」 羽枫瑾引他走到桌边,抬手道:「不晚,我正好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呢!」 二人对面盘膝而坐。 羽枫瑾烫了一个茶盏,斟好一盏茶,递到他面前。 平四双手接过茶盏,浅抿了一口,低声道:「殿下,平四是来和您辞行的!我准备明日启程,继续去调查此事!」 羽枫瑾微微一怔,沉吟道:「这么快就要动身了,可是有了线索?」 平四低着头叹了口气:「昨日我回了趟马帮,看到了那位假冒的世子。短短时间内,他不但与帮中兄弟打成一片,还对少帮主过分殷勤。我担心如果不尽快查清事实,马帮会大祸临头!」 羽枫瑾拿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问道:「你们少帮主……对胡七有什么看法?」 平四皱着眉头,叹道:「也不知胡七这小子,给少帮主下了什么蛊!少帮主对他十分信任,我看用不了多久,这胡七就真成马帮的女婿了!」 羽枫瑾脸色微变,声音却依旧如常:「鹿宁与胡七经历过生死,所以彼此的信任度很高,想从鹿宁这边下手,怕是不成的。不过,你这么急于查案,可是有什么头绪了?」 平四沉吟了一下,谨慎的说道:「就像上次殿下说的,我会先去查看一下,那些所谓被杀的土匪……」 羽枫瑾声线冷峻,沉声问道:「难道安南使团那边,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平四叹了口气,低声道:「诏狱能审理案件的,只有指挥使一人!王璟听说是被人捉弄了一番,差点溺闭在茅房里,所以一直在养病。阮大人……虽然没有被逼离开,可在诏狱已没什么实权了。皇上安排夏大人去审理,可恰在此时,安南新国主回信,承认了胡七的身份,皇上便撤销了审讯。正好大皇子大婚,皇上就忘了此事……」 羽枫瑾眸光如刀,冷冷笑道:「所有事情看上去,都如此合理和及时,我反而更加怀疑了!」 「哦对了!」平四继续说道:「我还想去梅山查看一番!我在想,如果胡七是冒充世子,他身边一定会有人暗中操作,那他为何会在梅山遇险?」 羽枫瑾略一沉吟,微微颔首:「嗯,的确有调查一番的必要。看来这个胡七的背后,下了一盘大棋!」 平四奇道:「会有多大?」 羽枫瑾阴沉着脸,一字字道:「一个不小心,怕是会动摇国本!」 说到这里,平四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陷入了沉默。 「对了。」羽枫瑾的声音柔和起来:「你有和阮浪见面吗?」 平四叹了口气:「在御守司匆匆见了几面,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看见我也不说话,来了就睡觉,醒了就离开,实在没机会说上几句话!」 羽枫瑾无奈的说道:「他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你要好好劝劝他,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事给他做,他决不能出岔子!」 平四拱手道:「殿下,您放心吧!」 「还有……」羽枫瑾抬眸看着平四,轻声道:「一路上小心!」 平四爽朗一笑:「放心,我会谨慎小心,绝不会出岔子的!」 说罢,他起身拜别翊王,迅速离开了潇湘别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二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推开窗子,看着平四离去的背影,总有种感觉:似乎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恰在此时,一直白胖的鸽子,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羽枫瑾一眼便瞧见,鸽子左脚上帮着一个短笺。 他轻轻抱起鸽子,取下短笺打开一看,登时脸色大变,立刻关紧了窗子,转身回房。 窗子刚刚关上,一个黑衣人便从转角处探出头来。 他看了看翊王房间的方向,又卡了看平四离去的方向,得意的笑了笑:这个男人果然可疑! ——夜谈心事—— 别馆的花园中,坐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在瑟瑟寒风中喝着闷酒,正是心事重重、无法入睡的花芳仪。 微凉的晚风,吹醒她的酒意,忽然觉得有些冷。她却抱着双臂,昂起头眺望着月亮,倔强的不肯回去。 忽然,一个瘦高的人影,轻盈的落在地上,缓缓走到她身后。 他沉吟一下,将身上破旧的斗篷脱下来,轻轻披在花芳仪的肩上。 「你也没睡?」花芳仪没有回头,颤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睡、不着。」 花芳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淡淡道:「如果你还不想走的话,就过来坐吧……」 柳长亭微微迟疑,才慢步走过去,坐在了距离花芳仪两步之外的地方。 花芳仪醉眼斜睨,瞧见柳长亭又扮成了翊王的模样,唯有那双冷峻的眸子,如孤狼般令人不寒而栗。 可看得久了,似乎又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花芳仪将一坛酒递过去,轻声道:「想喝酒吗?」 黑衣人伸手接过酒坛,打开泥封,提鼻子闻了闻,便仰头猛灌几口。 花芳仪美眸睨着他,幽幽笑道:「你还真是个怪人!一直陪着我,却不敢和我说话。想与我一起喝酒,却不敢坐在我身边!」 黑衣人低下头去,擦了擦嘴,冰冷的双眸中,却露出一丝慌乱。 花芳仪温柔地凝着他,轻声问道:「我酿的酒好喝吗?」 黑衣人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又提起酒坛猛灌几口,似乎在向她表示——自己很喜欢喝。 花芳仪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世人都喜欢我的酒,唯有他不喜欢……他不喜欢酒,我不喜欢茶,我们还真是没有默契……」 说着,她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命令道:「坐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黑衣人怔然半晌,才又小心翼翼的挪近了些。 明月好似霜,照得美人宛如一幅画,柳长亭不觉看得痴了。 花芳仪仰望着皎月,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必自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当初我从诏狱里出来的那段日子,也是每晚都做噩梦,没睡过一个好觉……」 柳长亭猛吃一惊,诧异的问道:「你、为何、入狱?」 花芳仪仰望着满天星光,口吻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御守司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他们会把一个无罪的人,丢进诏狱中严刑拷打。」 柳长亭心中一痛,沉声问道:「他们、拷打、你了?」 花芳仪扯了扯嘴角,冷冷叹道:「多亏了阮大人的招待,让我在诏狱有了一段难忘的日子……」 「阮浪?」柳长亭忽然想起,上次碰到阮浪时,他盯着花芳仪的眼神,不由得奇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犯人……」 花芳仪掩着嘴,张扬的笑道:「男人呵,无论身份多么高贵,抑或性格多么冷酷,最后都难逃美色,还真是可笑!」 柳长亭定定的看着她,不由自主的喃喃道:「男人、看到你、都会、爱上你。」 听到这话,花芳仪眉眼斜睨,忽然「噗嗤」一笑:「这话若是其他男子说,我定会翻脸。不过……出自你的口中,我却生不起气来!」 说着,她又打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猛灌。 柳长亭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个空酒坛。他立刻伸手按住花芳仪手中的酒坛,向她摇了摇头。 花芳仪看着他,嫣然一笑,缓缓推开了他的手:「你别管我!我只有喝醉了,才能度过漫漫长夜,才能把你当成是他……这样会让我快乐一点。」 她温柔的双瞳里,莹莹闪烁,胜雪的双颊上,染了一片红晕,如海棠花一般娇丽无限。 柳长亭心中一颤,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用一坛又一坛的酒,将自己彻底灌醉。 冷风吹来,醉醺醺的花芳仪,忽然瘫软的靠在柳长亭的肩上,抱着双臂,低声呢喃着:「抱抱我,我真的好寂寞……」 柳长亭见她双颊绯红、醉意浓浓,长长的睫毛被泪花打湿,不由得心中一片柔软。 他迟疑了许久,抬起的手放下又抬起,才终于轻轻抱住她。 不过一会儿,怀中的佳人,发出了沉稳的呼吸声。、 柳长亭终于松了口气,随后,他一把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恐怖的脸:这张脸本是唇红齿白、相貌俊美。 却有一道丑陋的刀疤却从他的左耳,一直延伸到右侧下颚处,好端端的一张俊脸,被毁得丑陋狰狞。 ——兄妹偶遇—— 夜雨初晴,如璧的明日东升。云色如黛,淡淡飘荡在远空。 潇湘别馆四下寂静无声,花芳仪身着一袭月色曳地睡袍,从楼梯上款款走下。 轻薄的丝质长裙,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乌亮的青丝垂在腰间,一张烈焰红唇娇嫩欲滴,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柳长亭呆若木鸡的站在楼梯下,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飘飘走来,只觉得神魂跌宕、全身酥麻到不能动弹。 花芳仪擦过他身边,携来一阵馥郁幽香,朱唇轻启:「来吧,坐下!饭菜已经备好,咱们小酌一杯。」 说着,她走到架子前,取下两只酒盅,转过身来坐在桌旁。 柳长亭也缓步走到桌前,木然的坐在她对面。 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他艰难的开口问道:「这些、你、做的?」 花芳仪一边斟酒,一边盈盈笑道:「不然还会有谁?厨子忙了一个晚上,白天需要休息!现在数我最闲,所以就随便做了几个小菜,你快尝尝吧!」 说着,便把一只酒盅递给他。 柳长亭喝了一口酒,又提起筷子吃了一口,忍不住赞道:「手艺、真好!」 花芳仪托着下巴凝着他,笑吟吟道:「看到你吃我做的东西,还吃的这么香,我真开心!平时都没人吃我做的饭!」 话到最后,她一双妙目中流露出些许落寞。 柳长亭看着面前的女子:容貌倾城、才艺卓越、厨艺高超……上天几乎将女人想要的品质都给了她,却偏偏收走了她最想要的爱情!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愿不愿意舍弃这些,换来与爱人的长相厮守呢? 「喂?在想什么呢?」花芳仪用脚碰了碰他的小腿,好奇的问道。 柳长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一瞥之间,却见花芳仪正交叠双腿,长裙骤然滑下,露出一大截莹白修长的腿。他赶快转过眼神,猛灌一杯酒,稳了稳心神。 花芳仪支颐浅笑,轻声问道:「以后你天天来,我天天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柳长亭一怔,讷讷的问道:「为、什么?」 花芳仪目光流转、巧笑嫣然:「怎么?你不想看到我,吃到我做的饭吗?」 柳长亭低下头,喃喃道:「我、不是、他……」 花芳仪莞尔一笑,又给他斟了杯酒,叹道:「你想多了!我只想找个自己不讨厌的人,每天陪我说说话罢了。」 柳长亭攥着拳头,咬了咬牙,艰难的说道:「我、曾是、采花贼!」 花芳仪仰头喝了一口酒,一双美眸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幽幽问道:「那……你会对我下手吗?」 柳长亭长叹一声,坚定的摇了摇头。 花芳仪忽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为何叫留一手?留的又是哪一手?」 柳长亭全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不知为何,她那双樱唇中吐出自己的名字,竟如此好听,让他有股莫名的躁动。 怔了良久,他才轻道:「因为、我、从不、杀人!」 花芳仪勾起嘴角,贝齿轻启:「好一个盗亦有道啊!不过,若哪天你把持不住了。一定要扮成他的样子再对我下手,这样我会开心点!」 说完,她忍不住掩着嘴,咯咯笑起来。 柳长亭却面如土色、坐立不安,曾经的一幕幕一时间涌上心头,让他万分痛苦。花芳仪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仍在一杯一杯喝着酒。 酒过三巡,两人渐渐沉默下来。 花芳仪心不在焉的转动着酒盅,呢喃道:「长亭,当初你为何要做采花贼?」 柳长亭心中一颤,手中的筷子落到地上。他思忖了许久,才低低的说道:「生活、所迫……」 听到这话,花芳仪竟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讥讽道:「呵,我听过人家做小偷、做强盗是生活所迫!没想到做采花贼,也是生活所迫啊!那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境遇,才逼得你对女人下手?」 柳长亭面色苍白,紧拧着眉头,一道冷汗滴落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咬牙道:「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花芳仪神色微变,目光幽幽盯着远处,重复柳长亭的话:「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果然是一念之差啊……」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未看到,晨曦中正走来一个刚睡醒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裙站在不远处,一双慵懒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柳长亭,呆呆的看了许久。 忽然之间,她尖叫出声:「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柳长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全身一僵。他惊恐的看向对面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双手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少女霎时泪珠翻涌,一下子扑将过去。 柳长亭回过神来,立刻转过身,飞一般得逃出门外。 少女提步去追,却被花芳仪一把拉住,她怒怪道:「沐芊芊,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吓跑我的客人呢!」 沐芊芊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哽咽道:「老板娘,那人……那人是我的师兄啊!」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柳眉一挑,狐疑道:「你说他是你的师兄?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沐芊芊擦了擦双颊的泪水,颤声道:「他就是我的师兄……柳长亭!」 花芳仪恍然一怔,手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 沐芊芊趁机挣脱她的手,便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 柳长亭见沐芊芊追出来,立刻轻点双足,飞身跃上屋檐。 沐芊芊夺门而出,登时展开双臂,双足一踏地,整个人腾空跃起,紧追上去。 二人在苍茫夜色中你追我赶,轻功不相上下: 柳长亭从一个屋顶窜到另一个屋顶,试图摆脱追赶。 沐芊芊却亦步亦趋,始终紧咬不放,终于将柳长亭逼入一个死胡同里。 柳长亭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瞧着沐芊芊一步步逼近自己。 她情绪激动,失声的质问道:「柳师兄,你为何要躲着我啊!为何不肯见我?你知不知道我来盛京就是为了找你?」 柳长亭见后面已无路可退,只好咬了咬牙,一步抢到她面前。 他大手一挥,一阵香烟顿时四散开来。 沐芊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双腿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柳长亭抢上一步,一把将昏迷的人儿抱在怀中。 他背起沐芊芊顶着夜色,在屋檐上一路穿梭,直奔燕府门前。 随即,他轻盈越下屋顶,将沐芊芊轻轻放在门前,抬手用力的拍了拍大门。但听得里面脚步声响起,他才一个闪身躲进暗处。 朱门被推开,燕荣颀长的身姿出现在门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沐芊芊,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去一探鼻息。 见她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继而轻轻抱起她转身返回。 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柳长亭从暗处缓步走出。见沐芊芊被抱进屋内,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入京目的—— 燕荣将沐芊芊放在床上,立刻仔细检查了一番:他发现沐芊芊只是被人用迷药迷晕,身上并无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过了许久,沐芊芊才幽幽转醒,一睁开眼帘,她立刻坐起身来,惊叫道:「师兄,师兄!」 燕荣一把按住她,沉声问道:「什么师兄?哪里来的师兄?你被人迷晕了,你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沐芊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燕荣的房中,哪还有师兄的身影。 她顾不得回答燕荣的话,只抓着他的袖子急道:「小荣儿,我方才看到师兄了!我一直在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燕荣皱着眉头,困惑的问道:「你遇到了你师兄?这么说,是你师兄给你下的迷药?」 沐芊芊低着头,喃喃低语道:「师兄是不想让我找到他,逼不得已……才会这样做的!我……我不怪他!」 燕荣却脸色一沉,冷声道:「迫不得已?你这个师兄是什么来路?他给你用的迷烟,可是个好玩意儿,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沐芊芊咬了咬唇,低声道:「他叫柳长亭,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留一手……」 燕荣猛然大惊,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个采花大盗留一手?」 沐芊芊垂眸点了点头:「就是他。我和师兄都是迷花老人的关门弟子,一起学习的易容术和轻功。可惜师傅死的早,我们的资质不够,难承师门。最后不得不跑到江湖上闯荡。可我们二人年纪小,受到奸人蛊惑,就走了歪路……尽管如此,我们却有个约定:就是不能欺负老百姓!要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绝不杀人!」 燕荣的面上凛若冰霜:「既然你师兄不欺负老百姓、又不杀人,为何会被关进诏狱?那里可不是小偷小摸之人能进的地方!」 沐芊芊目光楚楚,神色幽怨:「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当初是他万念俱灰,主动冲进御守司束手被擒的。不然,凭他的轻功,又怎会轻易被人抓住!」 燕荣冷冷一笑,神色十分不屑:「既然他主动要进诏狱,为何又要假死逃出?」 沐芊芊缓缓垂眸,低声呢喃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到盛京就是为了去诏狱找他!可御守司的防守太严格,我根本没有机会混进去,就一直在默默等待着时机……」 燕荣苦笑着摇摇头,哂道:「这是自然!若能被一个飞贼任意进出,就不是大名鼎鼎的诏狱了!不过,你方才是在哪里,与你师兄遇见的?」 沐芊芊一把抓着他的手腕,惊呼道:「这件事情最不可思议!我今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肚子饿了,就下楼去找点吃的。竟看到师兄和老板娘在厅内吃饭喝酒,聊得不亦乐乎!」 燕荣一怔,狐疑道:「你是说芳仪和你师兄在喝酒吃饭?」 沐芊芊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师兄蒙着面,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他,只是觉得身形行为都很像,便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想到,他竟逃跑了,我就追了出去。那时,我已十分确定,那个人就是柳师兄无疑!」 燕荣幽幽一笑,讥诮地问道:「你为何那么笃定?」 沐芊芊噘着嘴巴,嘟囔道:「因为这天底下,能有那么好的轻功,还会使这百花迷香散的,除了师兄就再无旁人了!」 瞧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燕荣倍感心痛。 他深深的叹口气,轻轻拥住她,安抚道:「别担心,我知道你师兄在哪里!」 沐芊芊一惊,忙抬起头望向他:「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荣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道:「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答应朋友不能说出去的秘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师兄现在住的地方!」 听到这话,沐芊芊终于破涕为笑。 她一把搂住燕荣的腰,娇笑道:「太好了!小荣儿,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看来,这天下没什么事能难住你了!」 燕荣听她这般夸奖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随即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就向她的烈焰红唇,献上深深一吻。 ——探病—— 长长春日,寒意料峭,直袭人心底。 宫门内只有满庭芳草凄凄而生,千丛花锁锁住了一道道朱门,也将寂寞深深锁在了门里。 自从上巳节的晚宴之后,大皇子一度遭到禁足,皇后就大病了一场。 御医来了好几次,命月秀每日精心熬煮汤药,皇后却仍不见好转。. 窗外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屋内却期期艾艾、冷冷清清。 皇后坐在床上,抱着手炉黯然伤神、泪眼婆娑。 月秀在一旁看得既心急又心疼,连连劝着:「娘娘,您可不能这么想不开啊!凤体要紧!身子好了,万事也就顺遂了!」 皇后阖着眼帘,凄婉的喃喃着:「不中用了,都不中用了……」 月秀拉过袖子悄悄拭泪,宽慰道:「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御医说了,您这是心病,心里想明白了,病自然就好了!」 皇后哽咽了一下,又道:「大皇子一向都不争气,如今竟然还大闹宴席,彻底失了帝心,今后怕是指望不上了。皇上又不肯让本宫怀上龙嗣,本宫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话音未落,泪花已落。 月秀红着眼圈跪在床边,握住皇后枯瘦的手指,轻声安抚道:「娘娘别这么想,殿下只是一时犯浑才闯了祸。过几天想明白了,就会来向您认错、向皇上认错的!他始终是皇上的儿子,父子间怎会记仇呢?」 皇后蹙眉摇了摇头,叹道:「平常人家的父子,尚且都有隔夜的仇!咱们那位皇帝,你见他对谁流露过真情,又真心原谅过谁?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月秀也被问住了:她在后宫浸Yin了半辈子,此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伤心欲绝的皇后。 因为皇后已被皇上伤透,任何语言,怕也给不了她希望。 恰在此时,承欢殿的太监总管在门外喊道:「娘娘,殿下携皇妃来请安!」 月秀一听,眼睛一亮,抓着皇后的手,喜道:「娘娘,是殿下来看您了!」 皇后擦了擦眼泪,又换上那副高不可攀的表情,淡淡道:「那逆子还敢来!」 月秀知道她这样说话,只是在说气话,便笑着退了出去。 身着淡黄色蜀锦的大皇子,面无表情、低垂双眸的站在门外。 他身旁的女子一身绯色长裙,气度高雅、容貌斯文,一点也没有其父身上的俗不可耐。 月秀一眼看到顾思思,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端庄大方的女子,她向二人一福身,说道:「殿下,皇妃!」 大皇子紧抿着嘴,看也不看她一眼。 顾思思却盈盈笑道:「姑姑,听闻母后近日来病了,不知她可有好转,我们今日特来探望!」 月秀抿嘴一笑,说道:「娘娘一直病着也不见好转!今天你们来了,估计这病就快好了!」 顾思思莞尔一笑,便挽起大皇子,稳稳迈进殿去。 二人瞧见床上披头散发、憔悴不堪的皇后,无不心头一震:这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样子? 顾思思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她见皇后这副模样,眼圈立刻泛红。 她拉着大皇子款款走到床边,恭恭敬敬的跪下来,恭声道:「不孝儿臣,来给母后请罪了!」 皇后娘娘始终板着脸,不去看她,对于顾之礼的女儿,她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皇后不说话,二人也不敢起身。 顾思思知道她在生气,便谨小慎微的说道:「母后,殿下上次贪杯多喝了酒,闹出了一些事端,惹得您和父皇不快。今日特来认错,还望母后责罚儿臣,万勿气坏了身子!」 皇后白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殿下大闹酒宴,你就没错吗?他贪杯,你身为皇妃,在一旁怎不见拦着他?」 顾思思脸上一红,咬了咬红唇,谦卑的说道:「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不好!母后要罚的话,就罚儿臣吧……」 皇后缓缓转过头去,睥睨着地上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就去门口跪着吧……」 顾思思即刻附身到地,恭敬的说道:「是,儿臣遵旨!」 说罢,她款款起身,姗姗退至门外,端端静静的跪在门口,脸上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孤芳自赏空复情(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到顾思思被罚,大皇子立刻挺身而出,昂然道:「母后,这件事是我闹出来的,您为何罚她一人?要罚的话,儿臣愿一起受罚!」 说罢,他一甩袖子,提步就要往外走。 当然,他不是因为心疼顾思思,只是皇后越不喜欢顾思思,他就越想护着。似乎这样的作对方式,能让皇后生气,便能让他痛快。 皇后见他如此忤逆自己,登时怒从心头起,高声喝止道:「你给本宫站住!」 大皇子缓缓站住脚,挺直了腰板背对着皇后,却倔强地不肯回头。 皇后纵有满腔怒气,可面对现在唯一的指望,她只能强忍不满,温言道:「祯儿,她作为皇妃,没有及时阻止你犯错,害得你闹出笑话,就是她的失职!让她跪一会儿算是略作惩罚。你先别走,本宫有话和你说……」 说出这些话,她恍然惊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向唯唯诺诺的大皇子,竟如此不听自己的摆布了? 他不但私下勾结朝臣,还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从自己决定要甩开他,怀有自己的嫡子开始吧。 难不成,大皇子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大皇子如此迟钝,怎会窥见自己内心的秘密呢? 「祯儿……」皇后深吸一口气,态度又温和了一些。 大皇子终于不情愿地转过身回到她身边,却始终板着脸,紧闭着双唇。 皇后心中堵得厉害,还是忍不住讥讽两句:「本宫才让她跪了一会儿,你就这么心疼!起初还以为,你只是逢场作戏呢!看来你对她是真心的……」 大皇子心中冷哼一声,嘴上却故作恭顺:「思思与儿臣是结发夫妻,儿臣即便不喜欢她,却不忍伤害她,正如父皇和母后一般。」 这话是他特意说给皇后听的,恰好戳到了皇后的痛处。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皇子骂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和本宫说话!你是忘了这么多年,本宫是如何抚养你长大的吗!」 大皇子晦暗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咬牙道:「儿臣不敢忘母后的养育之恩,同样也不会忘记,自从许道澄入宫后,母后是如何想摆脱儿臣的!」 皇后猛吃一惊,脸色骤变:「你、你在胡说什么?」 大皇子深施一礼,声音不卑不亢:「孩儿无意顶撞母后,只是孩儿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母后抚养儿臣,不过是因为您没有嫡子,并不是因为您可怜儿臣!所以,一旦您有机会养育自己的孩儿,您就会毫不犹豫的甩开儿臣这个累赘!」 「你!」皇后将桌上的药碗摔在地上,怒瞪着他骂道:「你现在真是要反了!听听你都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本宫真是白白养你十八年!」 大皇子昂首挺胸,丝毫没有退缩:「母后是因为日后的一国之母就不再姓刘,才会如此厌恶思思吧!」 皇后冷冷一笑,斥责道:「荒唐!你以为顾之礼是真心与你相交吗?还不是因为你是未来的储君!他们巴结你,不过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大皇子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儿臣如今已是大人了。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心里自有分寸。日后,母后还是尽心服侍好父皇、养好身体,不必为孩儿过多操心了!」 皇后被他呛得大怒:「放肆!你现在是有了顾之礼撑腰,就敢忤逆本宫了!」 大皇子拱手一揖,正色道:「如果母后想要一个刘姓国母,再扶植一个皇子便好!儿臣不想再被人利用,更不想有朝一日,又被人像包袱一样甩掉!」 说完,他看了一眼皇后煞白的脸,便转过身拂袖而去。 皇后气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门外的月秀赶紧进来,抢上去一把扶住她:「这谈得好好的,是怎么了?」 皇后指着门口,咬着牙骂道:「逆子,逆子!本宫这么多年,竟养了一头白眼狼!这么多年的苦心是白费了!」 说完,她一口气不来,便跌在床榻上昏死过去。 ------------------------------------- 在月秀的疾呼哭喊声中,大皇子头也不回的迈出门去。 他一眼瞧见跪在门外,满脸诧异的顾思思。便不容分辨地一把将她拉起,拽着她就往外走。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顾思思一边挣扎着,一边频频回首。 大皇子气势汹汹的说道:「没什么!只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 「殿下!」顾思思终于甩开他的手,嗔怒道:「您又顶撞母后了?」 大皇子站住脚,怒气冲冲的嚷道:「顶撞又如何?我不过是她和刘炳文手中的棋子罢了!我表现得好与不好,他们仍然不会放过我!」 顾思思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既如此,那殿下先回去吧。母后没有让臣妾起来,臣妾还得继续跪着!」 大皇子见她没有站在自己这边,顿时无名火起:「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无论你做什么,皇后都不会喜欢你!她这是在故意为难你!」 顾思思目光盈盈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是臣妾没有做好,母后才会责罚!若臣妾不再犯错,母后自然不会再责罚。」 说罢,她向大皇子翩翩一福身,便毅然决然的转身走到承欢殿门口,又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恰好月秀出门来寻御医,瞧见门外的顾思思,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门外,大皇子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觉得丢脸又气愤: 他对这个逆来顺受的大家闺秀,实在毫无感情,甚至有些鄙夷。 他不明白,像顾之礼那样精明狡猾的人,怎么会教出如此笨拙胆小的女儿。 可念在顾之礼的面子上,他却又不好责备她,只能暂时隐忍。 他一抬眸,撞进月秀担忧的目光中,便一语不发,转身愤然离去。 才离开承欢殿没几步,一个茜色的身影,忽然从旁走出,拦住大皇子的去路。 大皇子猛然一惊,瞧见来者正是双喜公公,才稍稍松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双喜公公满面堆欢,向他欠身施礼:「老奴替皇上传话,请殿下去一趟!」 「父皇?」大皇子全身一震,慌忙问道:「父皇这几日不是在行宫吗?怎么会突然要见我?可是要责罚我?」 虽然是父子,可他对渝帝的恐惧深植于心。 上巳节那日,若不是喝得酩酊大醉,他是断然不敢忤逆渝帝的。 看见大皇子如此惶惶不安,双喜公公忙温言安抚道:「殿下不必紧张,今晚皇上命人备了几道您爱吃的菜,想和您吃顿饭,说说话罢了。」 听到这话,大皇子更加忐忑:渝帝从不会和自己亲近,今天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和自己一起吃饭? 听到这话,大皇子更加忐忑:渝帝从不会和自己亲近,今天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和自己一起吃饭? 他低垂着眼眸,嗫喏道:「果真只是说说话吗?上巳节那日,他明明很生气!」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殿下,皇上虽然严厉,却也是为您好。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皇上设宴请殿下过去,就是想给殿下一个台阶下。到时候,只要殿下说几句好话,皇上自然就气消了。」 见大皇子还在犹豫,双喜公公欠身抬手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您快请吧!可别让皇上等着急了!」 自从上次,双喜公公帮助大皇子,挡了皇后的恩宠。 大皇子就将他纳为自己人,此时听他这样说,便不疑有他的登上马车,向着凤凰山的水晶宫绝尘而去。 傍晚时分,大皇子的马车停靠在九重宫门之外。 他刚一下马车,立刻有御守司的人,将他一路引到百尺楼。 百尺楼顾名思义,楼高十丈犹豫,宫巍峨殿阙、玉楼金屋。 晚风初定,池中的莲花盛开,幽香散溢、泌人心脾。 大皇子一路忐忑缓缓步入殿中,整座大殿内已歌舞升平、琴瑟和鸣。舞姬们伴随着悱恻的乐曲,在殿中翩翩起舞。 渝帝慵懒的坐在主位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表演,桌案上美酒佳肴无数,更有衣着华贵、环佩叮当的云嫔,跪在一旁添酒加菜。 大皇子谨小慎微的走过去,向渝帝恭敬施礼:「父皇万岁!孩儿前去探望母后,所以来迟了。还请父皇责罚。」 渝帝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过来坐吧。」 「是!」大皇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渝帝给云嫔使了个眼色,云嫔立刻站起身,莲步就近大皇子身旁,为他斟了杯酒。 大皇子知道渝帝就在一旁,却还是忍不住抬眸凝着云嫔。 渝帝端起酒杯,不以为意的问道:「朕听闻皇后病了,却一直无暇去探望,她身子可好些了?」 大皇子回过神来,立刻举杯敬向渝帝:「劳烦父皇记挂!母后的身子比前段日子,要好多了。想必用不了几日,便能康复。」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六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隔墙有耳—— 「那便好。」渝帝喝了口酒,笑着看向他:「朕似乎有段日子没见到你,所以今日特地备下几道,你喜欢吃的菜。今日你不必拘谨,只当是父子的闲话家常。」 大皇子双手执杯,诚惶诚恐的施一礼:「是,儿臣遵旨!」 说罢,他手持酒杯一饮而尽。 余光却始终紧盯着渝帝的神色。渝帝的脸上,始终挂着惬意的笑容,似乎并没有责备或为难之意。 酒席宴间,在云嫔的体贴服侍下,父子二人频频举杯、相谈甚欢。很快,二人便都有了醉意。 与年富力强的大皇子相比,年近五旬的渝帝,显得更加不胜酒力。歌舞还未结束,他已经支着头,斜倚在榻上昏昏欲睡起来。 云嫔立刻叫停了歌舞表演,跪在渝帝身旁,轻唤道:「陛下、陛下。您喝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吧。」 叫了三声,渝帝才慢慢撑开醉眼,看了看面前一众担忧的人。 他忽然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无妨,继续!继续!」 云嫔忧虑了看向双喜公公,双喜公公连忙欠身赔笑着:「陛下,龙体要紧。老奴扶您去休息吧!」 渝帝缓了缓神,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缓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外走去。 走到大皇子身旁,他拍了拍大皇子肩膀,又看向云嫔:「朕去休息一下!祯儿好不容易来一次,爱妃可要替朕好好招待一下。」 云嫔一怔,心有疑虑却不敢违抗,只得翩然福身:「陛下放心,臣妾一定照顾周全。」 说罢,便目送着渝帝缓缓离去。 双喜公公搀扶着渝帝走出众人的视线,便转了个身,推开一扇暗门,走入与大殿相连的耳房。 这间耳房,宛若一间密室,坐在里面的人,能清楚的听见大殿中的声音。 此时的渝帝,已然恢复成平日里那般精明的模样,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他刚一坐下,双喜公公便奉上一壶温度刚好的热茶。 金盔金甲的燕荣从旁走过来,向他拱手一揖,等待他发号施令。 渝帝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带着几个心腹守在殿外,若二人果真有不轨之举,便将二人拿下,云嫔当场处死,大皇子立刻幽闭!」 「是!臣遵旨!」燕荣容色一正,不敢有半分怠慢。 「还有。」渝帝随即又嘱咐了一句:「切记!办这事儿的人要绝对保密,但凡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朕决不轻饶!」 「陛下放心!」燕荣拱手道:「今日在此的都是臣的心腹之人,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渝帝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让燕荣退下。 「双喜,你说他们会说些什么?」渝帝轻轻把玩着杯盖,漫不经心的问道。 双喜公公毕恭毕敬的说道:「这……可是为难老奴了,老奴也猜不到。」 搁下茶杯,渝帝微微一笑,幽幽道:「那,咱们就洗耳恭听吧。」 说着,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对面的那面墙,仿佛透过这面墙,就能看到殿内发生的一切。 ------------------------------------- 而大殿内此时,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渝帝今日的表现和提前离场,让大皇子长长松了口气,也彻底放下了警备。 他松懈下来,大剌剌坐在桌案旁,一边一杯一杯的灌醉自己,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年轻的舞姬,唇边勾起轻浮的笑意。 酒过三巡,他斜眼睨着一旁端坐的云嫔,冷笑道:「云嫔娘娘,父皇可是让你好好招待我,你不是该来敬酒的吗?」 云嫔翩翩福身,恭敬的说道:「殿下,酗酒伤身,您还是少喝为妙!」 大皇子冷冷一笑,又猛灌了一杯,口齿不清的说道:「云嫔,父皇让你好好招待,我现在喝得还不尽兴,你怎能将客人轰走?以前你在潇湘别馆的时候,做得可比现在好!」 云嫔低垂着眼眸,一字字缓缓开口:「殿下,可曾记得上巳节之故耳?」 「啪」的一声,大皇子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他横眉怒目瞪着云嫔,冷声斥道:「你不过是个戏子,你以为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可以像别人一样指责我、瞧不起我吗?」 听到这样的羞辱,云嫔并没有恼怒,而是翩翩一福身:「既然殿下如此有兴致,那妾身就奉陪到底。」 说罢,她提着酒壶走过去,为大皇子斟了杯酒。 不料,大皇子竟一把抓住云嫔的手腕,毫无顾忌的打量着她:「听闻你当初仅凭着一支舞,便博得了父皇的欢心。我倒是好奇,是怎样的舞蹈能打动父皇!不如这样吧,你跳支舞来给我助助兴,我好再多喝几杯!」 云嫔始终低垂着眼眸,脸上的神色一直波澜不惊。 她翩然福身,平静的说道:「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是承蒙皇上厚爱,才有了今日的富贵,殿下这话是抬举妾身了。不过既然殿下有令,臣妾不敢不从。不如妾身为您弹奏一曲,如何?」 大皇子勾了勾嘴角,冷冷笑道:「看来今日我是有耳福了,能听到潇湘别馆花魁的小曲儿!」 一众舞姬缓缓退下,一个婢女拿过一张椅子放在殿中,云嫔翩然坐下,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转紧琴轴,拨动琴弦。 试弹了几声后,一曲壮丽辉煌、慷慨激昂的《十面埋伏》,从青葱般的十指间缓缓流出。 云嫔的指法十分娴熟,将一场紧张、激烈的战争场面,生动的展现在听曲者的面前。 大皇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的神色渐深。 他仿佛看见了楚汉两军殊死决战的激烈情景: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一步步逼近楚军的阴森和紧迫。 还有楚王乌江自刎的凄切悲壮,和汉军得胜而归的喜悦和昂扬。 一曲终了,大殿内静悄悄的。大皇子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 他紧紧盯着寒烟,冷声问道:「我让你弹个曲助兴,你却给弹了一曲《十面埋伏》,你是在嘲讽我,是四面楚歌的楚霸王吗?」 云嫔放下琵琶,定定的看着大皇子,别有深意的说道:「妾身只想提醒殿下,言多必失!妾身希望殿下要谨言慎行,不要再触怒龙颜了!」 大皇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提着一个酒壶,踉跄走向云嫔。 在她面前站定,大皇子忽然一把钳住云嫔的下巴,深深凝视着她:「你少假装关心我!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是皇子,你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罢了!也配来训斥我吗?」 「妾身不敢!」云嫔挣脱开他的手,重新拿起琵琶,淡淡道:「既然殿下不满意妾身的曲,那妾身再换一个罢!」 说罢,她低垂眉眼,慢慢拨弄着琴弦。 随即,她贝齿轻启,一曲饱含深情的《上邪》从她的朱唇贝齿间,缓缓倾泻而出: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毕,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大皇子痴痴的看着云嫔,这一曲情意缠绵,让他方才的满身戾气顿消,眼中更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寒烟……」忘情之处大皇子,竟一把握住云嫔的手,动容道:「这曲子……你可是唱给我听的?唱的可是你的心意?」 云嫔大惊,连忙站起身来,拼命抽回自己的手,低呼着:「殿下,请您自重!妾身可是你的母妃啊!」 「寒烟!」大皇子醉意上头,看着寒烟楚楚可怜又风姿绰约的模样,顿时兴起。 他踉跄走过去,一把搂住寒烟不盈一握的腰肢,吓得寒烟连连疾呼。 殿中的婢女和太监,看到这番场景,全都呆若木鸡。 大家面面相觑,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低下头去,假装看不见。 大皇子的行为愈加越举,寒烟吓得花容失色、惨呼连连。可她身形瘦小,又怎敌一个酒醉男子的力气。 大皇子动情的呢喃着「寒烟」,全然忘了面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酒楼的歌姬,而是自己父皇的妃子。 ——幽闭—— 大殿内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渝帝的耳中。他却依旧波澜不惊的喝着茶,似乎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双喜公公焦急的看着渝帝,思忖了再三,才轻声道:「陛下……」 连唤了三声,渝帝才放下茶杯,弹了弹衣襟,淡淡道:「让燕荣去吧。」 「是!」双喜公公连忙走出耳房,向等在门外的燕荣使了个眼色。 燕荣会意,轻轻叹了口气,立刻带着几个金甲卫冲进殿去。 「住手!」一声厉喝陡然传来。 正欲不轨的大皇子吓得一个趔趄,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他失神呆了许久,看到来者只有燕荣,才嚯的站起身来,指着他怒道:「大胆燕荣!你竟敢威吓堂堂皇子!你是不想活了吗?」 「朕看你才是胆大包天、目无章法!」一声龙吟虎啸传来,在场之人立刻开始颤抖起来。 随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上。「噗通」之声接连而起,所有人即刻跪下便拜,高声疾呼着:「皇上息怒!」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六章 谍影重重寒兢兢(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瘫坐在地上,彻底丢了魂儿,连跪拜求饶都全然忘了。 他怔怔的看着,方才还一脸醉态、步履蹒跚,此时却目光锐利、步伐矫健的天子,在一步步逼近自己,眼中燃起熊熊烈火,那是他震怒时的表现。 渝帝走到大皇子面前,不容分说,抬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光。 「逆子!朕的妃子你也敢觊觎,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来人,将大皇子幽闭在甬道,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他出来!」 「是!」燕荣带着几个金甲卫立刻走向前去,将魂飞天外的大皇子,架着胳膊拖出殿外。 雷厉风行的解决完大皇子,渝帝一步一步走到,跪拜在地的云嫔面前,一双冷眸,森然凝着瑟瑟发抖的云嫔。 良久,才咬牙一字字道:「好,好一个朕的爱妃,竟和朕的儿子勾搭在一起!」 云嫔伏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明鉴!臣妾与大皇子是清白的!」 渝帝一把将她拎起,捏着她的下巴,凛声道:「你们的对话,朕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敢叫冤枉?朕曾经给过你机会,你却欺瞒了朕,如今事情败露,你还不肯招认,朕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云嫔目光楚楚的望向渝帝,瑟唇轻启:「陛下,您是天子,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敢骗您!臣妾在潇湘别馆确实见过大皇子,他也曾表达过爱慕之意。可臣妾只当那是酒客逢场作戏的话,从未当真,我们二人也从无任何亲密之举,请皇上明察!」 「那方才呢?」渝帝恶狠狠盯着她的眼,沉声道:「你一曲《十面埋伏》在向他示警,另一曲《上邪》又在向他示爱,你还敢狡辩!」 云嫔望着渝帝,眼里充盈着泪花,淡淡启唇道:「陛下猜的不错,第一首曲子,我是在警告大皇子要谨言慎行,不要再酒后乱来。上巳节过后,臣妾看到陛下生了多日的闷气,臣妾心有不忍,不想让殿下再惹陛下不快,才会想提醒他的。而那首《上邪》臣妾是唱给陛下的……」 渝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松开手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冷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朕在偷听你们的对话?」 云嫔从地上爬起来,又端正的跪好,垂眸道:「那日陛下问起臣妾过往的事,又特意提及了大皇子,臣妾便猜到,陛下是对臣妾起了疑心。今日您特地设宴,要臣妾招待大皇子,臣妾便知您想试探。」 渝帝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即便你没有和大皇子发生什么,可今日之事,朕也不能饶你!」 云嫔沉吟片刻,俯身磕了一个头,平静的说道:「陛下要臣妾的命,臣妾不敢不从,只希望陛下能让臣妾,最后再为您弹唱一曲,臣妾死而无憾。」 渝帝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点头应允。 云嫔端坐在渝帝的面前,一双朦胧的眼,痴痴的望着他。怀中抱着琵琶,轻轻地的拢,慢慢的捻。 樱唇一张一翕,一曲缠绵悱恻的歌声幽幽响起: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大殿中的香炉青雾缭绕,凄楚悲切的歌声,在梁柱间环绕久久。 云嫔望向渝帝的双眸中,隐隐泛起一层雾。随即,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落下,砸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她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又理了理衣裳,才款款起身,向渝帝翩然福身,神情庄重而恭顺。 渝帝的眸中有一丝动容,却依旧冷声道:「你以为这样一曲,便能救你命吗?」 云嫔凝望着他清冷的眼睛,轻声道:「臣妾不敢奢望陛下赎罪,只想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心意唱给心爱之人听,也不枉这一片痴心。这后宫中的女子,大多是为了名利而来,可臣妾却只为情而已。若不是因为臣妾对陛下有情,纵然您是天子,臣妾也宁死不嫁!」 渝帝见她神色哀伤,脸上的神色有些松动:「你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云嫔脉脉看向他,忽然露出凄楚的笑容:「看来陛下还是忘了臣妾,可臣妾却始终不敢忘却,陛下的恩情!」 渝帝皱起眉头,狐疑道:「莫非你入宫前见过朕?」 云嫔双眸含泪,咬了咬唇,颤声道:「臣妾的家人连同村庄的人,都被平阳侯父子害死,臣妾为了报仇才逃到盛京。当初若不是陛下主持公道,臣妾怕早就被平阳侯父子害死,也无颜面对那些死去的亡魂!」 这番说辞,着实让渝帝大吃一惊。 他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初在朝堂上那个唯一的证人,究竟是何模样。 许是当初被夏云卿逼迫的,让他只想快点结案,便没有将证人放在心上。 现在当他再细看云嫔时,才能模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如此想来,云嫔一直拒绝大皇子的原因,已经她为渝帝唱的两首曲子,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渝帝思忖片刻,走过去伸手拉起云嫔,沉声道:「你如今模样大变,朕竟忘了你当初的模样。不过,听你如此说来,朕倒是依稀有了些记忆。只是,为何你入宫这么久,却从未提及?」 云嫔低垂着眼眸,咬了咬唇,轻声道:「臣妾深知,世人都瞧不起风尘女子,只当臣妾是奔着富贵而来。臣妾之位报恩而来,不屑与世人解释,只希望能将陛下服侍妥帖,以报当年的恩情!」 渝帝心中有些动容,他轻轻抬起云嫔的下巴,问道:「朕现在给你个机会,将你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朕或许会网开一面!」 云嫔抬眸定定望着他,良久,她忽然俯身跪下,叩首道:「陛下息怒!臣妾还有一事相瞒,因事关他人生死,所以始终不敢说出口!」 渝帝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你说!究竟是何事?」 云嫔咬着唇迟疑片刻,才缓缓说道:「启禀陛下,其实臣妾与陛下见面,并不是偶然之事,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话到唇边,她忽然收声,蹙了蹙黛眉,似有难言之隐。 听到这话,渝帝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是何人安排此事?」 云嫔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当初大皇子要为臣妾赎身,被臣妾婉言拒绝。没过几日,皇后就派人找到臣妾。他们已经查出臣妾便是当时平阳侯案件的唯一活口。 他们威胁臣妾,说让臣妾听凭他们指使,否则的话,就将平阳侯惨死之事推在臣妾身上,并且将臣妾的藏身之处,告诉那些平阳侯的余党。 臣妾无可奈何,便听了皇后的安排,在上元夜那日,特地在宣德楼下跳舞,引起皇上的主意,顺利入宫为妃……」 渝帝的眸光猛地收紧,冷冷道:「皇后为何要将你送入宫中?」 云嫔的语气有一丝发颤:「皇后娘娘说,臣妾身份低微,若诞下子嗣不能养在自己身旁,所以要臣妾尽快诞下子嗣,并交给皇后抚养……」 渝帝审视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问道:「当初是何人找到你的?」 云嫔思忖片刻,迟疑的说道:「是……是刘尚书之子刘容,他以前常常与张亨去别馆。张亨死后,他又与王璟混在一起,是他在别馆中,认出了臣妾……」 渝帝将信将疑的问道:「即便你与平阳侯的案子有关,皇后因何选中了你?」 寒烟蹙了蹙眉,平静的说道:「回皇上,刘容与我说,是因为臣妾的名字中带着一个「烟」字,会让陛下回想起故人。而且,刘容还特地派人,教了臣妾上巳节的舞蹈,他们说,只要臣妾一舞,定会夺得陛下欢心……」 渝帝眯起眼,面容冷峻,口气中透着不可抑制的愤怒:「此事当真?」 寒烟翩翩福身,坚定的说道:「臣妾不敢瞒着陛下!」 渝帝仔细一想,有关南烟的事情是宫闱中,最为机密的事情,若不是有人告诉云嫔,她是不会知道的。看来这件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面色稍缓,伸手扶起寒烟,语气也温和下来:「你对朕的心意,朕已经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朕会去核实。若真与你无关,朕不会则罚你……」 云嫔喜极而泣,望着渝帝的双眸亮了起来:「臣妾谢陛下不杀之恩!」 看着云嫔楚楚动人的模样,渝帝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将她拥在怀中。 ——探视—— 依旧奢华的大皇子府邸,却没有了往日的骄傲,金甲卫将每个出入口都守住,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本来渝帝下旨,将大皇子幽闭在狭小肮脏的甬道中,可几位大臣前来求情,才让他转变了心意,只将大皇子幽闭在府邸思过。 夜色深沉,惨白的月光洒遍盛京城中每个角落。 昏暗的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房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瘦小的人影轻手轻脚的迈进门,随手紧紧关上了房门。 「是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中响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来者微微一怔,试图在黑暗中,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坛,摸索着向角落中的人走去。 「来者是谁?」那个声音打了一个酒嗝,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月亮升起,惨白的光华透过窗棂洒进来。 来者才看清,颓然瘫坐在角落中的大皇子。此时的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身旁散落着食盒和酒坛。 全然一副落魄乞丐的模样,哪还有皇室子弟的半点风姿! 一双本来朝气蓬勃的眸子,更是黯淡无光,仿若灵魂已死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随即,一阵幽香传来。 来者缓缓凑近大皇子,轻轻唤了句:「殿下,妾身来看你了。」 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大皇子全身一震,顿时酒醒了几分。 他连忙拨开眼前乱糟糟的头发,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来者。 可来者背光而立,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又将风帽拉得很低,全然辨不出其容貌。 可大皇子仅凭声音,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个让他痛苦又愉悦的女人,寒烟。 他死死盯着来者,狞笑着问道:「呵,云嫔娘娘,您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哎……」 黑暗中传来一声苦叹,寒烟即刻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脸:「难道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吗?」 「哼,可笑!」大皇子冷哼一声:「我现在这么惨,都是你害得,竟还跑到我面前来假装好人?真让我恶心!」. 「殿下如此说,妾身无言可辩。但妾身并没有害人之心!当初妾身入宫,是受到奸人所害,被逼无奈只得屈从。而今日在百尺楼,妾身几番暗示殿下要谨言慎行,可殿下酒醉并未察觉,才会闯下祸事啊!」寒烟眼圈儿红红的,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你知道父皇在偷听?」大皇子的眼立刻瞪了起来,就连鼻孔都气得瞬间膨胀。 寒烟黛眉微蹙,幽幽一叹:「不知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你我二人的过往。前段日子,皇上就几番询问我是否与你相识,我便猜到皇上起了疑心。今日我见他将你我二人同邀赴宴,便猜他或许想借此一试……」 大皇子颓然靠在墙上,哑然叹道:「都道伴君如伴虎,我与他做父子已有十八年,对他的了解,竟还不如你这个外人……」 「你不要自责……」寒烟拨开他额前的乱发,柔声道:「殿下生性单纯,又怎会明白人心的险恶呢。」 大皇子忽然逮住她的手,皱眉问道:「你方才说,入宫之事是有苦衷的,究竟是何意?」 寒烟垂下眼睑,轻叹一声:「当初殿下常常找妾身,这件事被刘容所知晓。他警告我,殿下的妃子只能姓刘。为了让您死心,他便逼着我引诱皇上入宫。后来,皇后找到我,威胁我让我诞下男嗣后交予她抚养。否则,就和皇上说我勾引殿下,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她轻轻啜泣了几声,神色甚是忧伤。 「怎么会……」大皇子茫然瘫坐着,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良久,他忽然双瞳充血、鬓边青筋暴露:「原来竟是他们在搞鬼!」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独自受了这么多苦,我竟不知道!」此时,他的眼色柔和了许多,带着些许昔日里的温情。 寒烟脉脉看着他的眼,低声求全:「妾身不过一介风尘女子,怎能让殿下为我,而和那些人作对呢!」 「你等我!」大皇子抓着她的肩膀,激动的说道:「等我出去之后,我会想办法向父皇要你,我会把这一切都说明,父皇是能够谅解我们的!」 「不可!」寒烟立刻打断他,悲戚地说道:「殿下千万不可为了我如此冒险!如今你斗不过皇后,更不是皇上的对手!你这样做,只会是死路一条!」 「寒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受苦!」大皇子提紧拳头,嗓子眼里冒出一声悲哀的嘶嚎:「你对我如此深情,我怎能看着你在深渊中挣扎?」 「寒烟有殿下这番话就够了!寒烟不怕苦,但是殿下现在不能冒险!我愿意等着你,等着你登上皇位、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的那一天!」寒烟强颜欢笑着,一大滴眼泪流下面颊。 听到这话,大皇子忽然缩了回去,整个人看上去都干瘪了。 「皇位?那是可望不可及的一个梦罢了!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可他现在还是在心心念念想着再添龙嗣。他是不会把皇位,交给一个妓-女的儿子的……」 「殿下……」寒烟眼含不忍,胭脂粉和着泪水一滴滴地流下来:「这么多年,你像个傻瓜一样被人欺骗着、利用着,非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自己生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你绝对不能放弃,哪怕为了你惨死的母亲,也绝不能——」 「你说什么?」大皇子猛地一怔,圆撑双目瞪着她:「你方才说……我的身世、我的生母?这是何意?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寒烟却突然目光闪烁、咬着唇别开脸去,始终不肯说一个字。 「说呀!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大皇子抓着她的双肩,拼命摇晃着。 他很想知道那个困扰他多年的秘密,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看着大皇子急迫而疯狂的目光,寒烟终于缓缓开口:「殿下,你听我慢慢说。有一次皇上去我那里留宿,在他醉酒之际,他竟忽然提及你的生母……」 「他说了什么?」大皇子瞳孔骤然收紧,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对于即将听到的答案,他既是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寒烟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说……殿下的生母,根本不是风尘女子,而是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儿。那年打仗,他受伤被救,救他的人正是你母亲。你母亲在照顾他的期间,与他产生了情感并有了肌肤之亲。 后来皇上回京,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一年后,你母亲抱着一个婴儿来寻他,皇上才记起此事。他不愿意承认你母亲,是因为不想被人问及二人相识的缘由。 更不想被人知道,战无不胜的渝帝,竟会被人打败,还追得走投无路……所以,他狠心之下将你母亲赶走,却不料皇后……竟偷偷留下了你……」 这个事实让大皇子过于震惊,他大睁着眼睛,靠着墙壁出神许久。他怎么也没想到,困扰了自己一辈子的耻辱,到头来竟是个谎言! 原来自己的身世,根本没有那么不堪! 身旁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却看着自己痛苦,始终不肯透露半分,只为了利用自己,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恶!」大皇子攥紧双拳,咬牙问道:「他可有说……我母亲现在何处?」 「灵州……」寒烟继续沉着地说下去:「皇上说,当他得知你母亲的下落,便假借着闭关清修的名义,偷偷前去灵州将你母亲……给赐死了……」 「为什么?」大皇子忽然癫狂的叫道:「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殿下,您冷静些!」寒烟连忙上前安抚道:「您想想,他是皇上,他说的话怎能出错?若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世,世人会如何评价他?他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功绩上,有任何污点的!」 「啊!」大皇子嚯的站起身来,抱着脑袋叫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喊了许久,似乎一口气将心中的悲恸全粗宣泄干净,才有气无力的瘫坐下来。他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中,双肩不由自主的微微耸动。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好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寒烟慢慢凑过去,理着他散乱的头发,柔声哄道:「殿下既然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就更不要自暴自弃。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脆弱之际,最听不得的就是安慰和理解。大皇子一把抱住寒烟,眼泪止不住的流下,终于放开声音大哭起来。 凄厉的喊声回荡在阴森的府邸,惊得枝头的寒鸦纷纷离巢,用更加悲凉的叫声回应。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寒烟的披风,她却不以为意的轻拍着大皇子的后背,一直软语安慰着。 许久许久,哭声才渐渐停歇。 这些泪水仿佛将大皇子掏空。他躺在云嫔的怀中,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 一阵幽香袭来,大皇子有些情不自禁。 他坐起身来,痴痴的望向寒烟,动情道:「寒烟,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始终未变!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把你给我,好不好?」 这个突兀的请求,让寒烟大吃一惊。 她望着大皇子饱含情欲,却红肿的双眸,咬着唇喃喃道:「殿下,你我此生已经错过了。我虽然出身风尘,却也懂得人伦廉耻,我现在是你父皇的母妃,你需得敬我!」 看着云嫔白玉般的脸颊微现红晕,饱满的双唇一张一翕,大皇子一时情动,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 他一把抓住云嫔的双臂,一把将她扑到在地。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人心计染花腥(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三十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寒烟大惊失色,看着大皇子的嘴唇凑了过来,她立刻开始大叫着挣扎起来。 慌乱间,她踢了大皇子一脚,大皇子一个吃痛,松开了禁锢的双手。 寒烟趁机连忙往外爬去。 大皇子却忍痛,一把抓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裙子。 挣扎间,丝绢的撕裂声传来,寒烟圆润白皙的小腿,赤裸裸的暴露在大皇子的眼前。 「寒烟……」大皇子吞咽了一下,一双眼发着精光,颤抖着双手,顺着寒烟赤裸的小腿往她身上摸去。 兽欲在他体内乱窜,他紧紧抱住寒烟,热辣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和颈上。 寒烟哭喊着、挣扎着,双腿不停的乱蹬着,伤了大皇子几次,他却仍旧无动于衷。 此时的寒烟,如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一般,眼睁睁看着大皇子,迫不及待的敞开了自己的衣衫,又来解她的裙子。 她虽然极力反抗,却依旧无能为力。 除了哭喊,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可哭喊声却引来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大门被猛地踹开,燕荣提着刀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 可当他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却立时愣住了:一位是皇子,一位是妃子,他不过是一个禁军侍卫,根本不知该如何插手。 寒烟一眼看到燕荣,立刻向他哭喊道:「快救我!」 大皇子也猛地抬起头,愤然瞪着燕荣,怒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 燕荣咬了咬牙,几步走到跟前,一把拉住大皇子,沉声道:「殿下,若皇上知道了此事,可就不是幽闭这么简单了!」 大皇子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侧目瞪着他,冷声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卑职不敢!」燕荣立刻拱手道:「可皇上命令卑职看守这里,这里就绝对不能出事。如果皇上问起,卑职也只能如实相告!」 恰在此时,寒烟瞅准时机,立刻推开大皇子脱身离开。 她利落的抽出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间,泪眼婆娑的瞪着大皇子,用发抖的声音喊道:「殿下,你若胆敢侵犯我,我宁可自尽,也要护住清白!」 「娘娘、寒烟!」燕荣和大皇子顿时大惊。 大皇子吓得连连摆手:「别、别!你别伤害自己!是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燕荣也连忙劝道:「娘娘别冲动!卑职现在护送您出去!您若在这里出了事,不但是卑职和这些金甲卫,怕是连的殿下,都要跟着被处以极刑的!」 听到这话,寒烟的情绪终于下来。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发簪,幽怨的看着大皇子,啜泣道:「殿下,你还是忘了我吧。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你我都要丧命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皇上尽快放您出去。这段时间,你不要再自暴自弃了……」 说罢,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整理好身上的衣衫,重新戴上风帽遮住容颜,在燕荣的护送之下,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开。 ——怂恿—— 漆黑的夜色,在渐渐退去,地平线上已经泛出一点点光辉。 寒烟离开大皇子的房间,一路步履匆匆的来到门口。 看着四下无人,燕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谈得如何了?」 寒烟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叹道:「放心吧,我已按照王爷的指使,将入宫之事推给了皇后,又将他生母的消息告诉他了。」 燕荣压低声音,又问道:「他可有什么反应?」 寒烟轻轻叹了口气:「他哭了。」 「哭了?」燕荣显然有些意外,对于一位习武之人,是无法理解男人流泪的。 「嗯。」寒烟轻叹一声,眼中露出了同情之色:「一下子被戳破这么多真相,谁都会难以接受的。更何况,他被骗了这么多年,自己的父亲……又是迫害母亲的凶手。想必现在的他,一心只有恨意和复仇!」 燕荣心中更是不解:「既然他此刻如此脆弱,怎会将事情闹到这种局面?若不是我及时介入,后果可想而知!」 寒烟神色萧索,眼波渐渐朦胧,低语着道:「统领是风月中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大皇子本就对我垂涎欲滴,他会这样做……也不意外。更何况,王爷也让我对他欲拒还迎,好让他欲罢不能……」 燕荣摸了摸鼻子,又道:「计划顺利就好。顾思思现已被我拦在门外,你知道该如何与她说吧?」 无论是对大皇子,还是对寒烟,他并没有太多同理之心,只在乎翊王交代的事情,是否有顺利进行。 寒烟整顿了一下衣衫和发髻,淡淡道:「劳烦燕统领开门,我去会会她。」 夜里的清霜就要落下,空气中渐渐充满了清朗的气息。 一阵阵轻轻的春寒,席卷而来。 清晨的天色,竟阴沉的如深秋一般,让人兴味索然、心情阴郁。 寒烟推门走出去,看到寒风中紧裹着风袍瑟瑟发抖的顾思思。 顾思思向她翩翩一福身,颤声道:「云嫔娘娘。」 寒烟微微颔首,借着月色打量着她:一副神态天真、斯文清丽的模样,灿然晶亮的双眸中,盈盈若水。 姿色虽然不算出众,举手投足间也端得上,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殿下无碍,你不必担心。皇上不许人探视,你也莫要继续等了。」寒烟的话冷冷淡淡的,神态与方才见大皇子时俨然不同。 顾思思在这里见到她,显然十分意外。 她微微沉吟,别有深意的说道:「云嫔娘娘,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您是父皇的妃子,深夜探访皇子甚是不妥。如今,殿下已然为了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还望娘娘能够注意言行,不要再牵连殿下!」 她语气温柔有礼,可字字句句却意在指责寒烟的轻浮。 寒烟也不以为意,她昂首傲然道:「虽然殿下因我被幽闭,不过此时此刻,殿下相见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来了,殿下就能活。你来了,殿下可未必能活!」 顾思思轻蹙黛眉,双颊微微泛红,沉吟着说道:「娘娘如果对殿下有心,当初又何必要入宫为妃?既然如今做了皇上的妃子,就不要再让殿下念念不忘。您的贪心……会害了殿下的……」 「我不是害他,是在救他!」寒烟看了一眼她,淡淡启唇:「你若真的爱他,现在这个时候不该追问我,而是要救出殿下,好好辅佐他。你应该明白,他身边的人,包括你父亲在内,无一人真心对他,都是在利用他而已。」 顾思思缓缓低下了头,咬着唇没有反驳。 呵,单纯的深闺小姐! 寒烟在心中轻嘲,继而幽幽说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像那些人一样,对殿下袖手旁观,只顾自保。要不然,你就听我的话,不但能让殿下重获自由,还能好好惩治那些利用他的人。说不定,还能帮着你父亲除掉对手……」 顾思思在心中纠结了许久,才讷讷开口:「那……我究竟该怎么做?」 ——再掀波澜—— 承欢殿的春色渐渐晚去,皇后被月秀搀扶着下了床。 经历了一些列打击,曾经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已经病骨支离、柴毁骨立。 她勉力的独倚长门,望着阴森的深夜,怅然叹道:「也不知承祯现在如何了?本宫派去的人,全都被轰走了……」 月秀拿过一件风袍,轻轻披在她肩上,柔声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太过担心。再说,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皇上在气头上,对殿下略施惩戒罢了。等气消了,殿下自然就出来了。」 「咳、咳。」皇后显然还在病中,一阵风过,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月秀连忙拍着她瘦弱的后背,心中既心疼又悲凉。 气息渐渐平缓下来,皇后又喃喃道:「承祯现在可不能出事啊!如今本宫怀孕无望,若是承祯再失势,那本宫这辈子……就没什么奔头儿了……」 「娘娘别这么说!」月秀仿若感同身受,悄悄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道:「您和殿下是息息相关的,现在殿下被幽禁,您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啊。如果您身子出了问题,那殿下不是也没有指望了。」 「哎。」皇后沉沉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往屋内走去:「承祯到底做了什么事,竟能惹得皇上,对他下了这么重的责罚啊!」 月秀目光闪躲,嗫喏的说道:「奴婢去问了双喜公公几次,可是他都不肯多说,正想着等明日再去问问呢。娘娘别急,这事儿奴婢一直放在心上呢。」 她不敢提及大皇子被禁足的原因,是怕刚刚能下地的皇后,病情再次恶化。 她看着皇后干枯的头发,柔声道:「娘娘,奴婢帮您梳梳头发吧。打扮整齐了,或许心情就好了!」 皇后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期期艾艾的说道:「打扮好了又有什么用?皇上又不会来看我,我又给谁看呢?」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恰在此时,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迈进屋内,翩然福身道: 「启禀娘娘,方才含冰殿的云嫔娘娘,派人给您送来了一份,她亲手做的桂花糕,还有一份亲手抄的经文,说是能保佑您早日康复。」 月秀冷冷等了丫鬟一眼,讥讽道:「没眼的东西,那青楼女子的东西,你也敢送到娘娘的面前?还不快丢出去!」 小丫鬟吓得一愣,连忙低着头就要退出去。 「等等。」皇后支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她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果本宫这样做了,更让皇上生气,对承祯不利。将东西留下吧,再将本宫那枚凤穿牡丹的玉佩送过去,告诉她,她的心意本宫明白。」 「是!奴婢这就去!」小丫鬟听到皇后放话,立刻展颜一笑,连忙退出门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传唤:「皇上驾到!」 承欢殿内二人立刻眼睛一亮,发出希冀的异彩。 月秀握着皇后的手,激动的说道:「您瞧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娘娘心心念念盼着皇上,皇上不就来瞧您了吗?」 皇后也喜上眉梢,连忙说道:「快,快!快给本宫梳头发,再把那件皇上最喜欢的裙子找出来!」 月秀一福身,展颜道:「娘娘别急,奴婢一定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皇后坐在铜镜前,帮她仔细梳理满头青丝。 二人正兴奋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叮当作响,紧接着便是一句叫骂:「没长眼睛吗?还敢往皇上身上撞?」 二人一惊——这是双喜公公的声音!难道出事儿了? 皇后给月秀使了个眼色,月秀放下梳子,连忙冲出门去。 脚一迈出门槛,她就瞧见一个小丫鬟,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身子紧紧伏在地上,因为恐惧而不停的颤抖,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她的面前,皇后那枚凤穿牡丹的玉佩,被摔了个粉碎。一些碎末甚至洒在了渝帝的靴子上。 月秀瞧出渝帝脸色阴冷、双目喷火,连忙跪拜在地,请安问候。 渝帝的一双眸子,忽然盯住地上的玉佩,冷声道:「这是皇后的东西!」 双喜公公会意,一个箭步窜过去,抬脚将那丫鬟踢倒,怒骂道:「你这个大胆的东西,竟敢偷皇后的玉佩,今日定不饶你!来人……」 「皇上息怒!」月秀连忙出声解释:「小翠并没有偷东西,她是替皇后给云嫔娘娘送过去的。」 渝帝眸光一凛,冷声道:「云嫔?这玉佩是朕赏给她的?看来,皇后和她走得很近啊!」 月秀眼珠一转,想起方才皇后的话,连忙说道:「回皇上,娘娘与后宫的妃嫔都十分交好。尤其是云嫔,颇得娘娘欢心,平日里也是常来常往呢!」 她不敢抬头,并没有意识到渝帝眸子里危险的光。 「哼!好个常来常往!」渝帝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一甩袖子,愤然踏进承欢殿的门。 看到渝帝威风凛凛的身影突然出现,皇后捂着梳了一半的发髻,羞涩道:「陛下,臣妾一直病着,这才说要起来梳梳头发,您就来了!请恕臣妾的失礼!」 渝帝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皇后失礼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吧!」 多年的相处,让皇后意识到,皇上今日前来绝非善意。qδ 她立刻收起娇媚的姿态,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怎么没听明白啊。」 渝帝双眼似火,声音若冰:「你们刘家的人,可真会打如意算盘啊!抚养了一个大皇子觉得不够,还要再多一个筹码放在手上才能安心!莫非这北渝的一国之母,非要姓刘不成?」 皇后凝视着渝帝,神情既困惑又无辜:「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让皇上如此愤怒,还请皇上明示!」 渝帝眼神骤冷,表情变得很戒备:「你以前可认识云嫔,她可是你与刘炳文,刻意安排来与朕见面的?」 「皇上,臣妾常居深宫,怎么会认识青楼女子?而且臣妾出身名门,怎么将一个青楼女子送进宫中!这是谁在您面前乱嚼舌根?」皇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眼珠都快要瞪出来,显然是被这个意外的问题给问蒙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渝帝阴沉着脸,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承祯与云嫔早就认识!你因为想将刘家的女儿推给他,便将云嫔送到朕面前,无非就是挑拨朕与大皇子的关系!」 皇后神色凄婉,声音听上去很痛苦:「皇上,您是臣妾的丈夫,祯儿是臣妾亲手养大的孩子!挑拨你们父子二人,臣妾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啊?」 渝帝眼神阴郁,周身罩着一股专横的气场:「祯儿与顾之礼的女儿定了亲,你和刘炳文意识到日后北渝的皇后不再姓刘,便安排云嫔与朕见面,想着将来诞下的皇嗣,又能为你们所用了!」 皇后心中委屈,声音更痛苦了:「陛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试问天下有哪个妻子,会将另一个女子送给自己的丈夫?臣妾虽然贵为国母,却也不是个圣人!做不到看着你和其他女子亲热,还无动无衷啊!」 瞬间,一股寒气像面具般罩在了渝的脸上,声音冷酷无情:「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朕不知!你逼迫许道澄给你药丸,想借着每月十五怀上嫡子。如今见事情不成,那个该死又愚蠢的刘炳文,就开始给你出馊主意了!」 皇后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已泣不成声:「陛下,如果这事和刘炳文有关,也绝非是臣妾的意思,臣妾真的完全不知!臣妾想要个嫡子,那是因为臣妾爱您啊,这难道也有错吗?」 渝帝的眼睛喷出怒火,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收起那些装模作样的眼泪吧!几十年来,你屡次使这招,朕已经看腻了!」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直插入皇后尚有余温的心,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梦。 她闭上眼睛,攒起眉心,蓦地咧嘴而笑:「是呀,不止是臣妾的眼泪,怕是连臣妾本人您都看腻了吧!这后宫中哪个女子,不是入宫时花容月貌,被您百般宠爱!又有哪一个不是人老珠黄后,您连看也不看上一眼的呢!」 这是她积压在心头多年的痛,若非到了非不可的地步,她是绝不愿说出口的。因为一些话一旦说出口,高傲如她就觉得输了。 可她的痛苦并没有得到渝帝的同情,他也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冰冷而清澈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不错,这天下的男子,没有谁不喜欢年轻美貌、充满活力的女子!朕贵为天子,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朕不再宠幸的女子,却不会厌烦她们。因为她们不会像你这般愚蠢,蠢到事事要听从刘炳文的安排! 你以为刘炳文做的那些蠢事,朕不去追究是念及旧情吗?呵。朕是故意不去管,就让他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朝中闹尽笑话,让你们刘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让你收起那些痴心妄想!」 这句开诚布公的话,让皇后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面无血色、双目失神,双唇不停的抖动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颗心被撕了个粉碎,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坐了许久,一行清泪骤然落下。 她才喃喃自语道:「臣妾知道,陛下是因为当初不能立心爱的女子为后,便将这怒气撒在臣妾身上。可当初是太后要立臣妾为后的,臣妾又做错什么了?」 渝帝皱了皱眉头,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只觉得更加厌烦,说话也不留情面:「皇后,你给朕听好了!你若安分守己,朕念在孝康太后的面上不会动你!你若再来招惹朕,朕就会毫不迟疑的废了你!」 说罢,他大袖一挥,转身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去。 皇后终于支撑不住,干瘦的身子摇晃几下,一口气没上来,便直挺挺地向后仰了过去。 跪在一旁的月秀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探了探皇后的鼻息,转身向外面失声尖叫道:「来人啊,快去请御医!娘娘昏厥了!」 殿外的小太监听到喊声,立刻转身飞奔,却被渝帝一声断喝:「不许去叫御医!就让她自己呆着,谁也不必管她的死活!这种把戏演了几十年了,她不嫌烦,朕都烦了!」 说罢,渝帝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怒气冲冲的离开。 月秀死死咬着唇不敢再喊,只能抱着生死未卜的皇后,低低的失声哀嚎着。 ------------------------------------- 夜深露重,春蝉在枝头聒噪,顾之礼负手立在窗前捻须深思。 他脸色有些憔悴,满目忧思,因为大皇子被幽闭,自己在皇上面前立刻失势。 王肃不但开始疏远自己,刘炳文现在对自己说话,更是夹枪带棒、态度嚣张。 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拿起茶杯想喝口茶,却发现茶水早已冰凉,心中忍不住更加恼火。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顾纪昀疾步匆匆的走进来,沉声道:「父亲,不好了,宫里出了大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一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噩耗传来—— 顾之礼拧着眉头,不悦的斥道:「现在我们还不够倒霉吗?还能有什么坏事,让你这般急躁!」 顾纪昀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孩儿失礼了。不过,方才儿臣得知,思思竟跑去皇上那里,主动要求陪着大皇子一起幽闭!而且……皇上已经同意了她的请求!」 「胡闹!」顾之礼脸色大变,怒不可遏的喝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不和家人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了决定!现在所有人都开始疏离大皇子,她怎么不知避嫌,反而往上贴呢!」 眼珠一转,顾之礼又问道:「你妹妹长在深闺中,没有什么主见,莫非是受了谁的蛊惑吗?刘炳文那边有什么动向?」 顾纪昀摇头叹息道:「儿臣第一时间也想到了这一步,便连忙去打探了一番。可稀奇的是,思思不但主动要陪伴大皇子,还将皇后和刘炳文,利用大皇子之事全盘托出。甚至还诬陷是皇后将云嫔送给皇上,只是为了要养育云嫔的孩子。为此,皇上去承欢殿与皇后大吵了一架,皇后差点因此咽气!」 顾之礼的眉头皱得更甚,心中太多的疑惑,却一时找不到答案。 良久,他叹了口气,才道:「这件事很稀奇,看来我们得好好查一查,不过也是时候,把药给你妹妹送过去了……」 顾纪昀一怔,沉吟着问道:「父亲是说……那阻止女子怀孕的药?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大皇子还会有出来的那天啊!」 顾之礼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如今看来,大皇子即便被放出来,他将来也坐不住这个皇位。你妹妹不生孩子,未来咱们还有脱身的机会啊!」 顾纪昀低头叹了口气,沉声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只是辛苦小妹了,竟要委身与大皇子这样的人。」 顾之礼捻着胡须,慢悠悠的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精心培养你妹妹,可不是为大皇子准备的。怎奈天不遂人愿,阴差阳错之下,让别人得了先机。对了,宴席那边准备的如何了?请柬可有亲自送去?」 顾纪昀拱手道:「父亲大人放心,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顾之礼双眉一扬,追问道:「翊王可有说什么?」 顾纪昀脸上露出阴险的笑:「翊王听闻鹿宁会去,自然没有推辞。」 顾之礼松了口气,狡黠一笑,道:「如此甚好!大皇子这步棋,咱们是下错了!是时候,该走下一步棋了!」 ——赴宴—— 盛京的早春,霏霏细雨浸润着梅枝,雨后的枝叶像被春色点染,愈见青翠。 天色刚刚暗下来,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在庄楼门口。 一身鼠灰色锦袍的顾纪昀,从马车上一步跨下。他随意弹了弹衣襟,才走到门前自报家门。 胡来和苏丙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进门去通禀。 不出片刻,红衣似火、长发飘飘的鹿宁,就在众人的拥护中,英姿飒飒的迈出门来。 「顾公子!」鹿宁向他抱拳拱手,笑容可掬:「不知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对于「改过自新」的顾氏父子,虽然鹿宁还是厌恶至极。可身为一帮之主,她还是表现得稍显客气。 顾纪昀向她拱一拱手,客气的说道:「今日家父设宴,想邀请鹿帮主前去小聚。希望鹿帮主赏脸前行。」 虽然他说得诚意满满、态度诚恳,鹿宁还是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莞尔一笑,向顾纪昀拱手推辞道:「多谢顾大人好意!您来得真不凑巧,今日世子设宴,我正要前去赴宴。劳烦您向顾大人,转达我的歉意!」 顾纪昀笑了笑,也不做纠缠:「早就听闻了,鹿帮主在灵州救下世子的壮举,看来你们现在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鹿宁只是淡淡一笑,却不予置评。 顾纪昀轻叹一声,向她一拱手:「也罢,看来今日是真不凑巧,那就改日吧!我这就带着殿下回去赴宴了!告辞!」 说罢,他转身走向马车。 「等等!」鹿宁忽然出声叫住他,诧异的问道:「顾大人莫非还邀请了别人?」 恰在此时,马车门缓缓打开,一袭紫袍玉带、风度翩翩的翊王,稍稍探出身子来,幽幽笑道:「还有本王。」 「殿下?」看到翊王,鹿宁深感意外. 她连忙凑到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翊王看了顾纪昀一眼,微微一笑:「顾大人诚心相邀,本王怎能不赏脸呢!」 「可是……」鹿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纪昀,音调又降了降:「非年非节的,又不是过寿,他们突然设宴,必定是另有目的,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翊王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设下家宴却邀请本王,定然有其他目的。不过,他们不敢拿本王怎么样,所以去看看又有何妨!」 鹿宁蹙眉沉思片刻,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她转头向胡来吩咐着:「去和世子说一声,我今日有事不能前去赴宴了!」 说罢,她轻盈的跳上了马车,深深看了顾纪昀一眼,便关上了车门。 顾纪昀微微勾起嘴角,也跳上马车,坐在车夫的身旁,一扥缰绳,向着顾府缓缓前行。 马车里,二人对面而坐。 翊王打量着鹿宁稍显紧张的神色,笑道:「世子设宴,就这样退辞掉,合适吗?」 鹿宁支颐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淡淡道:「那只不过是我推辞顾纪昀的借口罢了,世子并没有设宴。」 翊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不想去,怎么又跟来了?」 「我担心他们对殿下不利。」鹿宁脱口而出。 转过头来,却撞进翊王有些促狭的目光中。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垂下眼眸。 翊王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却但笑不语。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良久,鹿宁才问出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殿下,我听传闻说,顾之礼将醉酒的大皇子带回府,大皇子酒后失德,强行占有了顾思思,皇上才为二人赐婚的,此事果真如此吗?」 翊王微微勾唇,露出不屑的笑容:「本王也只是听说而已,并不知道真相如何。不过,以顾之礼的过往行为,也不难猜到,顾思思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翊王的话印证的鹿宁的猜测,她的脸色白了白:眼下的场景,自己岂不是要步顾思思的后尘? 看来顾纪昀早就算计好,只要有翊王在,就不难将自己骗过去! 还是自己疏忽了,竟真的上钩了。. 看着鹿宁懊恼的神色,翊王温言安抚着:「别紧张!我不是大皇子,你也不是顾思思。没有人能逼着咱们,做咱们不愿意做的事!」 鹿宁抬眸看着翊王温煦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缓缓点了点头。 马车碌碌行驶到顾府门前,顾纪昀先跳下马车,前来开门。鹿宁和翊王随即一前一后也钻出了马车。 顾府上下张灯结彩、鼓乐笙箫,家丁们捧着大大小小的托盘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顾之礼身着蟒袍恭候在门前,笑盈盈的向二人拱手相迎:「殿下和鹿帮主肯赏脸来老夫的家宴,顾府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 翊王笑了笑,与鹿宁走向前去,向顾之礼拱手还礼。 顾之礼错开身子,抬手示意道:「酒菜已经备好,那么咱们入席吧。」 翊王点点头,抬手说道:「也好,顾大人请!」 说罢,二人便随着顾之礼往花厅走去。 三人穿过花园之际,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盆水,急匆匆冲出门来,与鹿宁撞了个满怀。 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揉了揉撞痛的地方。 一抬眼瞧见全身湿漉漉的鹿宁,和面沉似水的顾之礼,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来,磕头颤声道:「老爷,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顾之礼脸色一沉,冷声斥责道:「你来了多久了,做事还如此毛躁?这是咱们的贵客,岂容你如此怠慢?」 说着,他向左右喊道:「来人,将她拖下去重则二十板子,然后逐出门去!」 「老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磕头认错,早已泣不成声。 鹿宁长在草莽,看不惯这样的规矩,连忙阻止道:「罢了,她也不是有意的,顾大人就放过她吧!」 顾之礼冷冷瞪着那丫鬟,怒道:「还不快谢谢鹿帮主,然后滚下去?」 小丫鬟向鹿宁磕了几个头,感恩代谢道:「多谢您饶命!」 然后,便连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翊王看着全身湿漉漉的鹿宁,担忧的问道:「你这样全身湿透容易着凉,还是赶快换下来比较好! 鹿宁灵机一动,向顾之礼拱手道:「顾大人,此事您不必责怪那小丫鬟。不过,我这样子实在不便出席,不如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吧!」 她想借机离开,却不料,顾之礼捻须笑道:「不必回去了,你这样回去,路上很容易着凉。小女出嫁前的衣物全数在家,你和她身量差不多,不如就去她的房间中更衣吧。」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一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根本不给鹿宁婉拒的机会,连忙向左右喊道:「来人啊,带着小姐去更衣!」 话音刚落,两个小丫鬟应声前来。 鹿宁站在原地不肯随她们离去,咬着唇有些犹豫。 翊王只能轻声劝道:「顾大人说得对,你这般回去定然会着凉,还是先去换下衣服吧!」 听到翊王这么说,鹿宁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在婢女的搀扶下,往后院走去。 顾之礼向翊王拱手道:「殿下,宁儿去更衣!不如咱们先入席吧!」 说罢,二人便径自走向花厅。 鹿宁一路上被带往顾思思出阁前的闺房,一路上她看着院中的绿树葱郁,楼台的倒影映入池塘。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令人羡慕。 只是画中那位恬静淑雅的女子,可否会想到,日后会被最亲近的人,当做礼物一样送到陌生男子的床上。 鹿宁忽然想起了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或许她也曾生活在这样富足的生活中,做着相夫教子的美梦。 可梦醒时,却发现自己已成了皇上的女人。 那一刻,她该是多么的绝望! 鹿宁怅然叹了口气,转眼间,已被带入内室。 随后,十多名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是精美的服饰和贵重的饰物。 鹿宁看着这些蜀锦苏绣的服侍,以及各式金银翡翠、珍珠玛瑙的饰品,不由得心生感慨: 马帮的货物中,成色比这好的,她也见过很多,却从未想将其统统放在身上。 这些深闺中的女子,整日被困在深宅之中。除了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待着嫁一位夫婿,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正在她感叹间,几名婢女走来,利落的为她褪去身上的湿衣,迅速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衣裙。 这衣裙薄如蝉翼、修身曳地,紧紧的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领口处开得很低,从脖颈到胸前的雪肌一览无余。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你们小姐平日里,都穿这样的衣服吗?」 一个小丫鬟一边服侍她,一边说道:「府上只要有贵客来访,老爷都会让小姐穿上这件衣服,去宴席上表演助兴。」 呵! 鹿宁在心中冷笑:顾之礼还真把女儿,当成了让他升官发财的摇钱树!这和青楼的老鸨有什么区别! 鹿宁很想换下身上的衣服,可转头看看,那些更加夸张的服侍,她也只好隐忍作罢。 她被婢女搀扶着,坐在铜镜前。 婢女们为她绾起云鬓,簪上桃花,金镶玉的步摇微微颤动、琮琮作响。 描黑柳眉,染红朱唇,双颊上飞起片片红晕,纤纤十指上染上豆蔻,眉间一枚花钿娇美动人。 鹿宁看着铜镜中自己崭新的面貌,不由得怔然出神:真是棵精美绝伦的摇钱树啊! 身旁的奴婢挪开身后的屏风,露出一排乐器,恭敬的说道:「梳妆完毕,还请小姐挑一件乐器!」 鹿宁瞥了她一眼,沉着脸问道:「我为何要挑选乐器?」 婢女微微欠身,毕恭毕敬的说道:「这是老爷方才吩咐的。说要请鹿帮主待会儿在席上献艺助兴。」 看来顾之礼果然还未死心! 献出自己的女儿,还觉得不够,要继续献出自己。 她坐着不动,摆弄着桌上的珠花,淡淡道:「如果我不去呢?」 丫鬟们相视一怔,立刻福身道:「鹿帮主,老爷说,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望小姐不要驳了王爷的面子。」 鹿宁冷冷一笑,心道:这顾之礼竟然打着翊王的名义,逼着自己前去献艺,还真是胆大妄为。 不过转念想想,翊王说得对,他不是大皇子,自己也不是顾思思。顾之礼将算盘打在自己身上,小心竹篮打水! 想到此,她缓缓站起身来,款步走到那些精致昂贵的乐器前,抬起玉手,轻轻抚摸着丝弦,心中却五味杂陈: 这些精美的玩意,对深闺小姐来说,是消遣、是才艺。对她来说却是耻辱、是痛苦。 那些被牙公逼迫训练,等待被买走的日子,又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鹿宁转过身来,看着一屋子战战兢兢的婢女,微微一笑,说道:「乐器我已经选好了!这就随你们出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连连磕头答谢。 ——见招拆招—— 花园内明灯错落,园林深处映射出璀璨的光芒,风中的花香似乎比黄昏前还要浓。 花厅中鼓乐笙箫、罗袖翻飞,歌舞升平。 顾之礼与翊王坐在主位上,一边看着歌舞,一边推杯换盏、相互寒暄。 一曲已毕,乐队和歌姬纷纷退下,顾之礼忽然笑道:「看来是鹿帮主出来了!」 翊王的一双眼紧紧盯着门口,只见一群婢女簇拥着一位少女翩然而至。 那少女一身轻薄而修身的碧色长裙,翡翠做的花饰垂挂在两鬓,浓妆淡抹的娇面,更胜丰艳的荷花。 她怀中抱着一柄焦尾琵琶,款款坐在花厅正中的椅子上,一双美眸淡淡扫过在座的三人,嫣然一笑。 皎洁的月色洒在少女娇美艳丽、明珠生晕的脸上,翊王只觉得心头一颤,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鹿宁将琵琶放在腿上,笑盈盈的看向翊王,贝齿轻启道:「要说乐器,我只会这一样。但我琴艺不精,还请殿下见谅……」 顾之礼对鹿宁此时的顺从十分满意,他转身向翊王拱手笑道:「不知殿下可有想听的,让宁儿为您奏上一曲?」 翊王脉脉凝着鹿宁,淡淡笑道:「她弹什么,本王就听什么!」 顾之礼眼珠一转,别有深意的说道:「此情此景,一曲《凤求凰》倒是十分应景,不知鹿帮主是否赏脸。」 说罢,他看向身旁的翊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得到他的认可。 却不料,翊王始终没有看向自己,反而与鹿宁相视一怔,这一眼意味深长,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鹿宁也不理顾之礼,只淡淡的说道:「我只会一首曲子,你们听还是不听?」 顾之礼面色尴尬的看向翊王,不知如何作答。 翊王却微笑着点点头,说道:「鹿帮主肯赏脸献艺助兴,本王自然洗耳恭听!」 鹿宁莞尔一笑,伸出纤纤十指,放在琴弦上,表情也渐渐沉寂下来。 随着玉葱般的手指,在丝弦上轻拢慢捻,又抹又挑,一曲沉雄悲壮、凄楚宛转的《霸王卸甲》从指间倾泻而出。 顾之礼的脸色从得意洋洋渐渐变得阴沉,他侧目看向翊王。却见他满面含笑,正听得入迷,一只手跟着节奏,在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曲弹毕,整个花厅鸦雀无声,在座的人都忐忑不安起来: 这样一曲描写垓下之战的战争场面,哪有半分女子的柔情?曲中倾诉的分明是满腔悲愤和一蹶不振。 好好的一桌喜宴,被这一曲打断,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沉闷。 鹿宁放下琵琶,看向面色铁青的顾之礼,淡淡一笑,这笑容饱含深意,略带一抹讥诮。 顾之礼心里气得咬牙切齿,表面上还是一派风淡云轻。 他侧目看向翊王,见他笑容可掬,连连拍掌喝彩。也跟着拍起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 他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好听的话来圆场,只好讪讪道:「平日只闻鹿帮主武艺超群,没想到竟然弹了一首好琵琶!虽然曲子有些不应景,也着实让人深感意外了!」 翊王却目光炯然、面露喜色,忍不住脱口赞道:「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苍皇不负君王意,只有虞姬与郑君。这样耳目一新的曲子,比那些期期艾艾的闺怨,更适合鹿宁这样的巾帼红颜!真是妙极!妙极!」 顾纪昀站起身,向翊王深施一礼,笑道:「殿下说的极是!卑职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遥想小妹未出阁前,也是最爱琵琶。不过一曲过后,她总是会再舞动一曲,着实让人难忘!只是如今,她荣升皇妃,殿下今日没有眼福了!」 顾之礼哈哈一笑,捻须道:「哎,你这话说得可有失偏颇!老夫觉得鹿帮主的琵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鹿帮主的舞姿,也定是一绝!」 顾纪昀笑着附和道:「儿臣也如此想,只是不知是否有幸,今日能大饱眼福。」 说罢,二人纷纷看向鹿宁,脸上的笑容三分真、七分假。 听着父子二人的一唱一和,鹿宁没有说话,盈盈目光转落在翊王的身上,想看他如何回应。 翊王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淡淡笑道:「今日鹿帮主是客人。不如就让她休息一下吧,本王觉得你们豢养的舞姬,跳得也甚妙!」 鹿宁向他投去一个会心的微笑,感激他的解围。 没想到顾之礼深深一声叹息:「殿下责备的是,是老臣不知轻重了!老臣自罚一杯!」 说罢,便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竟露出一脸的失落。 翊王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顾之礼没有说话,顾纪昀站起身来,向他拱手道:「还望殿下恕罪!其实今日不仅是家宴,更是家父的诞辰……」 翊王与鹿宁相视一怔,不禁问道:「诞辰,怎么你们没有告诉本王,也好让本王略有准备……」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鸿门家宴步为营(二)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请殿下恕家父欺瞒之罪!」顾纪昀故作严肃,却感觉有些惺惺作态:「您是王爷,我们只是朝臣,怎敢劳烦您来为家父贺寿!」 听到这里,翊王和鹿宁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实在无法辨别,二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眼下在上演哪一出戏。 顾之礼又豪饮一杯,发出一声长叹:「鹿帮主不愿与老夫相认,老夫不怨你。这是老夫没做好!自小女出嫁后,老夫对她甚是思念。今日看到鹿帮主穿上小女的衣物,睹物思人,一时忘乎所以,才不知轻重的让鹿帮主献舞,望你勿怪啊!」 鹿宁垂眸深思,心下对顾氏父子的转变,实在太意外了! 她不敢掉以轻心,可他们说得发自肺腑,自己好像也不能拒绝。 思来想去,她不得已只好退让一步:「既然今日是顾大人的诞辰,大人想看我舞一曲,这是我的荣幸!不过,大家闺秀跳的舞蹈我不会,我只会一种舞蹈,不知大人是否愿意看!」 听到这话,顾之礼喜出望外。 他连忙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鹿帮主有此心,老夫只有感激的份儿,又怎会挑剔!」 鹿宁温然一笑,随即款款起身。 一位婢女走上前来,取走了她怀中的琵琶。胸前的遮蔽物不见,大片的雪肤霎时暴露在外,一时风光无限。 翊王眉头轻皱,脸色骤变,声音中透露着不悦:「鹿帮主穿得如此单薄,小心着了风寒,还是不必跳舞了吧。」 鹿宁向他投去感激一笑:「多谢殿下的关爱!不过……既然顾大人想看舞蹈,我现在退下,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翊王大惊,不可思议的看向鹿宁。却见她抽出鬓间的发钗,满头青丝一下子披散下来,遮住了胸前撩人的风光。 翊王看到此举,脸色才稍缓,知道她定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阻挠。 鹿宁转身走向一旁的侍卫,拱手道:「这位兄弟!麻烦借佩剑一用!」 那侍卫一怔,连忙看向顾之礼。顾氏父子也面面相觑,不知道鹿宁借剑要做些什么,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翊王会心一笑,立刻向身旁的铁霖说道:「将本王的佩剑给鹿帮主!」 「是!」铁霖将一柄精致优雅、通体乌黑的宝剑双手奉上。 鹿宁接过宝剑,放在手上打量了一番,脱口赞道:「真是一把无坚不摧,又不带丝毫杀气的仁义之剑!」 翊王微笑着说道:「这把剑叫湛泸,是一把君子剑!与你正相配。」 鹿宁手持宝剑,盈盈笑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鹿宁虽然不会跳舞,却也愿效仿公孙大娘,舞剑助兴!」 说罢,她提剑在手,一双眼眸似笑非笑的逼视着顾之礼。 顾之礼心头一沉,他知道这个女子的武义不可小觑。生怕她会对自己不利,连忙要开口喝止。 翊王却在此时拍掌笑道:「好!果然是巾帼红颜,连跳的舞都与别不同!来人,奏乐!」 王爷的话,谁敢不从!他话音一落,鼓乐笙箫之声便齐齐奏响。 顾之礼惶惶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一双眼警惕的盯着翩然起舞的女子,连忙向身旁的顾纪昀使了个眼色,让他时刻准备着。 急促的乐曲中,鹿宁舞姿矫健敏捷,手中剑光璀灿夺目。 起舞时,剑势如雷霆万钧,令人屏息。收舞时平静内敛,好似江海凝聚的波光。 翊王目光灼灼,嘴角微微上扬,看得十分入迷、心旌荡漾: 她果然还是当初那位让他怦然心动、赏心悦目的江湖侠女!言行举止间,颇有刀剑之气! 他端起面前的酒盅,浅浅抿了一口。余光中,瞥见了坐立不安的顾之礼,可不似他这般悠闲自在。 翊王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敬向他:「顾大人真是有心了,竟为本王准备了这么多惊喜!本王甚是喜欢!」 顾之礼回过神来,向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殿下喜欢就好!」 翊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兴致勃勃的看着表演。 花厅正中,鹿宁横剑身前,连转了几个圈,渐渐逼近顾之礼。 随即,她右手猛然前伸,一柄利剑出手,在顾之礼鼻尖前三寸处急停下来。 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剑尖,顾之礼顿时被吓得全身僵硬、呼吸急促,动也不敢动一下。却面不改色的迎上鹿宁试探的目光,强自镇定。 顾纪昀立时抽剑在手,直至鹿宁,失声喝道:「放肆!你要干什么?」 鹿宁盯着脸色煞白的顾之礼,莞尔道:「我表演完了,顾大人觉得精彩吗?」 一滴汗水落下,顾之礼强颜欢笑道:「精彩、精彩!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老夫看得都呆住了」 鹿宁嫣然一笑,又问道:「既然精彩,为何不见您拍掌喝彩呢?」 顾之礼扯了扯嘴角,立刻抬起两只手,敷衍的拍了几下。 翊王的掌声与喝彩声也随之响起:「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公孙大娘的剑舞,果真是名不虚传!今日有幸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鹿宁盈盈一笑,立时收剑入鞘,将宝剑双手奉还:「多谢陛下借剑,鹿宁献丑了!」 满园春色,桃花被风吹落,粘在头发上、衣衫上,还有一片落在酒盅里。 翊王端起酒杯,敬向顾之礼:「顾大人今日的宴席,真是别出心裁、赏心悦目,让本王十分尽兴!本王先干为敬!」说罢,便一饮而尽。 顾之礼强忍心中怒气,也端起酒杯,故作镇定的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帮的少帮主!果然是风姿绰约、潇洒豪迈!今日这支剑舞,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带着一股怨气。 鹿宁笑了笑,向他抱拳拱手,笑道:「顾大人喜欢就好!这只剑舞……就当是为大人贺寿了!还望大人笑纳!」 「多谢鹿帮主!鹿帮主还请入席吧!」顾之礼拱手回礼,与她客气了一番。他已不打算让鹿宁再表演下去。害怕她会毁了,自己精心安排的一场宴席。 鹿宁环视一周,发现整个酒席,只有翊王的身旁,还留有一个位置。她心中冷笑:想必这就是顾之礼为自己安排的位置。 她款款走过去,翩然落座在翊王的身旁。 翊王垂眸瞥了一眼她裸露的雪肤,立刻接下自己的风袍,仔细披在她身上,将她的雪肌遮了个严实. 「春捂秋冻,还是莫要着凉了!」 熟悉的龙涎香传来,翊王的体温包裹着她。这一刹那,昔日的种种,竟如开了闸的洪水,在她脑中一泻千里。 曾经的她,痴迷于翊王的体贴温柔。如今的她,却害怕这样的亲昵。她害怕自己把持不住,再一次沦陷其中。 鹿宁咬了咬唇,轻轻吐出「谢谢」二字,却再也没有勇气,抬眸看他一眼。 她偷偷抓着翊王的风袍,想把它脱下还回去,却又贪恋这般的温暖。 顾之礼端起酒盅,敬向二人,朗声道:「今日殿下和鹿帮主赏脸前来,是老夫的荣幸。老夫敬二位一杯!」 翊王也举杯回敬,二人对饮一杯。 鹿宁刚刚举起杯,忽然想起顾思思和大皇子的故事,便顿时警觉,又悄悄将杯子放下。 顾之礼放下酒杯,看到纹丝未动的鹿宁,笑着问道:「老夫听闻鹿帮主一向豪饮,特地打听到你平日所好,买下了潇湘别馆所有美酒,鹿帮主怎不尝尝?」 微微蹙眉,看着杯中之物,又仔细闻了闻,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却不敢大意。 她抬眸看向顾之礼,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刚要送入口,却假装打了一个喷嚏,手一抖,酒杯跌落在地上。 她故作惋惜的看向顾之礼,歉然道:「顾大人莫怪,许是方才我着凉了!」 顾之礼笑了笑,立刻向左右一摆手,一个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走到鹿宁面前,托盘上放着一支崭新的酒杯。 鹿宁看着酒杯,蹙了蹙没头,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 翊王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自己的酒盅,递给她:「如果鹿帮主不嫌弃,就用本王的酒杯吧。本王平日滴酒不沾,今日喝了几杯,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鹿宁微微一怔,抬眸装进他的满目柔情,便淡淡一笑,接过了那只酒杯。 她知道,这是翊王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将他的酒杯给自己,就是在告诉自己,他喝了几杯,酒和杯子都没被动手脚。 她拿起翊王面前的酒壶,斟了一杯酒,敬向对面的顾之礼,便仰头一饮而尽。 「鹿帮主果然好酒量!」顾之礼一声赞叹,也连忙自斟自饮了一杯。 看到顾之礼对自己的举动,并没有制止,鹿宁才稍稍放下心来。 顾之礼向翊王拱手道:「是卑职思虑不周,竟忘了殿下是不饮酒的!还望殿下莫怪啊!」 翊王淡淡一笑,客气的说道:「无妨,今日是顾大人寿诞,本王是该与您豪饮几杯,只是府上还有事,若本王就此醉了,怕是要误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微微一笑,自斟一杯,敬向顾之礼:「顾大人若不嫌弃,我愿代替殿下,与您豪饮几杯!」 顾之礼一怔,继而捻须大笑道:「好!既然鹿帮主如此有雅兴,老夫定奉陪到底!」 顾纪昀连忙举杯插口道:「父亲年事已高,大夫说您不宜过饮。」 他转头看向鹿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早就听闻鹿帮主海量,不知是否赏脸,与在下喝几杯?」 鹿宁却淡淡一笑,昂然举杯道:「其他的不敢说,论酒量,我还没怕过谁!」. 翊王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今日只是家宴,又没人逼你喝酒,何必要逞强?」 鹿宁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忽然客套起来:「殿下今日几番替我解围,我替您喝几杯又有何妨!再说,今日是顾大人的寿诞,歌舞有了,若没有美酒,岂不是扫兴!」 说罢,她毫不迟疑的与顾纪昀又豪饮了几杯。 花厅中鼓乐之声热闹非凡,香炉中的麝香浓香四溢。 餐桌上的人交谈甚欢、笑声不断,无非都是些场面上客套的鬼话。 让鹿宁颇感意外的是,顾纪昀虽然看上去病恹恹的,可是酒量却丝毫不输自己,几番豪饮下来,他依旧面不改色。 恰在此时,一个小丫鬟走过来,福身禀报道:「启禀老爷,鹿帮主的衣物已经烘干。」 鹿宁大喜,连忙站起身来,向顾之礼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失陪一下,去去就来!」 说罢,她解下翊王的披风还给他,便跟着小丫鬟走向后院去更衣。 翊王看着怀中的风袍,一刹那的出神:这上面的香气,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鹿宁的,这体温有自己的,亦有她的…… 「殿下!您还好吧?」顾之礼见翊王神色有异,连忙关切的询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微醺罢了。」翊王放下风袍,霎时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见鹿宁走远,顾之礼猛灌了一杯,即刻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满脸的忧思,浓到化不开。 翊王淡笑着问道:「顾大人何故叹息?」 顾之礼站起身,向翊王深施一礼,恳切的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老臣宴请殿下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翊王似乎并不意外,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的说道:「顾大人何出此言!您现在不但背后有王肃,又凭借嫁女,成了皇亲国戚。本王不过是一个闲散宗室,哪有帮你的力量呢!」 「殿下,话不能这样说!」顾之礼忧心忡忡的说道:「此事关乎大皇子,他是您的亲人,能说得上话的,怕是只有您一人了!」 翊王的笑意淡淡,沉吟片刻,方道:「承祯的事,本王也有所耳闻。其他的事,或许本王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可此事……承祯触及了君臣父子的底线,本王也实在开不了口……」 「殿下,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受难,而撒手不管啊!」 顾之礼一声疾呼,便奔到翊王的面前,一撩袍「噗通」一声跪下: 「小女念及夫妻之情,自愿陪着大皇子幽闭。二人幽闭至今,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老臣实在是寝食难安!还望殿下能施以援手,救他二人一命!老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翊王站起身,虚扶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令嫒对承祯的心意,本王也着实感动。可感动归感动,这触怒龙颜的事,却不是本王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这该如何是好!」顾之礼在顾纪昀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哽咽了一下:「若皇上降罪下来,老夫一家恐要受到牵连!只怕此事也会牵连到鹿宁!」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翊王一眼。 翊王微微沉吟,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事顾大人是多虑了,而且也找错人了!您在这边担心令嫒,相信刘炳文和皇后,比您更担心大皇子。他们此时也会想尽办法去求情的。」 顾之礼微微颔首,叹道:「殿下说得是,老臣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老臣对刘炳文实在不放心,怕他出面反而会坏了事!」 翊王弯了弯唇角,淡淡道:「顾大人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件事,你实在不必如此担心。这件事伤了皇上的面子,皇上自然要罚!可他也只不过是幽闭了大皇子,并未作出其他惩处,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眼下皇上还在气头上,无论谁去都无疑是火上浇油。只能等到皇上消了气,再让王肃去劝一劝,大皇子定会安然无虞!」 顾之礼恍然大悟,连忙向翊王躬身施礼:「多谢殿下点拨!老臣受教了!」 他刚刚直起腰,一个侍卫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之礼顿时脸色微变,继而尴尬的看向翊王。 翊王微微一怔,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之礼捻须叹道:「还请殿下恕罪!门童来报,方才世子找上门来,将鹿宁亲自接走了。鹿宁来不及和您道别,就派人向您赔个不是,说改日登门致歉。」 翊王皱了皱眉头,觉得此事来得突然也来得蹊跷。 顿了顿,他依旧风淡云轻的笑道:「今日时候不早了,本王府上还有些家事要处理,本王这便回去了。」 顾之礼满面愧色,忙拱手施礼:「是老臣招待不周,还望殿下勿怪!老臣让纪昀送您回府吧!」 「不必!」翊王起身一摆手,淡淡道:「本王有事先走了,顾大人留步!」 说罢,便带着随扈们匆匆离开顾宅。 顾氏父子将翊王送上马车,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离去。 待马车转了个弯儿,翊王立刻打开车门,向铁霖吩咐道:「你速去庄楼一趟,问问鹿宁可有回去!」 「是!」铁霖闻声,立刻拨转马头,往庄楼奔去。 翊王看着铁霖离去的身影,心中担心鹿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份大礼—— 梧竹轩门前的几株梧桐,蓬勃而不喧嚣。茂林修竹的小院,洒满落日斑驳的疏影。珍珠的帘幕被高高卷起,隐约可见竹榻上,一抹修长的身影。 铜香炉中的紫棋楠,香散发着浓烈的花香气,沙漏的上半已空。 翊王双目盯着手中的书稿,却发现这么久过去,自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放下书,他站起身来,想要动一动发麻的手脚。 负手走出门去,望着茂林深篁,却忧心不已:铁霖还未归,尚不知鹿宁的安危。 他有些懊悔,当时因为不想看到胡七,所以没有直接去庄楼探个究竟。 他担心顾之礼会不会见未能将自己灌醉,便将鹿宁送到别人的面前。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鹿宁有个闪失,自己定不会饶过顾氏父子,想必他们也不会蠢到和自己作对! 可若顾之礼孤注一掷,将鹿宁送到皇上面前,就算自己也束手无策! 想到此,他更加焦急! 大皇子的失势,再一次打碎了顾之礼的美梦,现在的顾之礼,定是有任何机会都会去尝试的! 他仔细回想今日:顾之礼用自己将鹿宁骗去,又与顾纪昀一唱一和,逼着鹿宁出来献艺。他们好不容易制服鹿宁,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鹿宁的安危,他再也坐不住了!若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让鹿宁有个闪失,他难辞其咎。 想到此,翊王立刻叫来随扈备车,自己要去顾府探一探。 正待他要离去时,却见铁霖面色阴沉的匆匆赶了回来。身旁的几个随扈,还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看到铁霖的脸色,翊王心头一沉,忙问道:「是不是鹿宁没有回去?」 铁霖低头垂眸,沉声道:「马帮的人说,鹿帮主离开后再没回去过!」 翊王紧皱眉头,冷声道:「顾之礼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本王都敢欺骗!走,咱们去顾府讨要个说法去!」 「是!」铁霖拱手应答,转身间看到那个大箱子,他又迟疑的问道:「殿下,那这箱子该如何处置?」 翊王这才注意到这个做工精细的檀木箱子,不由得奇道:「哪里来的?」 铁霖正色答道:「卑职回来时,看到顾之礼的手下送来这个箱子,说是送给殿下的大礼。卑职没来得及打开看,就想让他们先送过来了!」 翊王绕着箱子走了一圈,满心疑惑:「今日明明是顾之礼的寿诞,为何要给本王送礼?究竟是什么礼物,需要拿一个大箱子装?」 抬着箱子的两个侍卫,气喘吁吁的抱怨着:「这么大的箱子,一个人都装得下!估计是装了座金山吧!」 翊王突然站住了脚,神色愕然——人?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 他急忙凛声叫道:「把箱子放下,你们先退出去!」 二位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在地上,和铁霖一起退出门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翊王皱着眉头,背负着双手绕着箱子,缓步走了一周。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顿时猛吃一惊: 只见狭小的箱子中,鹿宁正赤脚蜷曲在里面。雪色的纱衣如蝉丝般轻薄,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胴-体,一双冰花般的玉足交叠在一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四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媚-药—— 她紧闭着双眼,颊边粉汗微融,似醉酒后的红晕,如朝霞洒落在脸颊。似在沉睡,又似昏睡不醒,看起来是那么的祥和安静。 看到鹿宁就在眼前,羽枫瑾长长松了口气:看来,顾之礼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失去理智! 此时,他甚至为顾之礼还未曾放弃将鹿宁推给自己,而感到些许的庆幸! 稳了稳心神,羽枫瑾将鹿宁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抱出来,转过屏风,将她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鹿宁却始终未醒。 羽枫瑾有些放心不下,又简单地为她检查了一下,见她并没有明显的外伤,才稍稍放了心。 天边,日头从西边缓缓坠下。 朝霞洒落在鹿宁欺霜赛雪的脸颊,泛出阵阵红晕,若桃花般芳艳。长长的睫毛在轻轻泛动,云峰般的秀发贴着微微发汗的双颊。 羽枫瑾取来一块沾湿的帕子,为她轻轻擦拭着双颊,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床榻上的女子嘤咛一声,终于缓缓撑开双眼。 一张眉目俊雅、挺鼻薄唇的面容映入眼帘,鹿宁倏地骤醒,立刻四下里看了看,奇道:「这是哪里?」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神色十分紧张:「发生了什么?」 羽枫瑾轻按住她的肩膀,温言道:「别怕,你在王府,我的房间里。」 鹿宁扶额细思,颇为不解:「我不是在顾宅吗?怎么会在王府?」 羽枫瑾皱起眉头,面露困惑之色:「这我得问你,你不是跟着胡七离开了吗?怎么会被顾之礼塞进箱子里,当成礼物送到王府了?」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她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摇头道:「我只记得我跟着丫鬟走到后院,然后后颈一个吃痛,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羽枫瑾端过一杯清茶递给她,轻声道:「在箱子里闷了那么久,出了一身的汗,先稳稳心神再说吧。」 看到茶碗,鹿宁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立刻捧过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放下茶碗,鹿宁缓了缓神,才问道:「殿下,我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有些自责:「你离开后没多久,顾之礼的下人就来通禀,说世子亲自将你接回去了。是我一时疏忽,竟轻信了他的话。 回来之后,我越想越不放心,就让铁霖前去庄楼询问,得知你并未归家,我正要去找顾之礼算账。 没想到,他手下送来一个大箱子,说是顾之礼送给我的大礼。我打开箱子,就看到你躺在里面……」 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鹿宁星眸带怒,咬牙道:「这次回京后,顾氏父子对我态度骤变,我还一度以为二人洗心革面了呢!没想到,他们这是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所以改变了策略!真是可恶至极!」 「你说得不错。」羽枫瑾掸了掸衣摆,幽幽叹道:「他们用你的名义邀我前去,又用我来拴住你。席间,父子二人一唱一和,逼着你出来献艺,却不料被你一番戏弄。 他们或许想将你我灌醉,再上演一幕大皇子和顾思思的戏码。只可惜,你是千杯不倒,我是滴酒不沾,他们无可奈何只好,才只好出此下策,将你强行送到我府上,还美其名曰,是份大礼!」 鹿宁垂眸叹了口气,愤懑地骂道:「都道江湖人心险恶!我看朝中的尔虞我诈,才真是防不胜防!」 羽枫瑾会心一笑,柔声宽慰道:「也罢!你现在平安无虞便是好事!他们父子二人奸计未能得逞,想必定会筹谋下一次。你只要从此彻底远离他们,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说话间,鹿宁觉得身子里,突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一种莫名而来的热力,渐渐在身体里四散开来。 她轻轻攥了攥拳头,发现手心已经微微发汗。 鹿宁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让她暗暗心惊。 她立刻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慌促的说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罢,她急忙下床。 此时,她发现自己的双腿酸软,气息十分不稳。心头的异样感愈加激烈。 羽枫瑾看出她的异样,忙过来搀扶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有些难看。」.br>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鹿宁心头一阵难耐的骚动。 她咬着牙,一把推开羽枫瑾,艰难的往前迈步,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虚浮的走了两步,双膝突然一软,整个人便向地面砸去。 羽枫瑾一惊,一步抢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怀中的女子嘤咛一声,他才意识到,鹿宁脸上的潮红有些不自然,身子也烫得厉害,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她却并没在发烧。 「你怎么了?身子怎么这么烫?」羽枫瑾皱着眉,担忧的看着她。 见鹿宁轻抿着双唇,已说不话来,羽枫瑾又将她抱起,重新放回到床榻上。 「你哪里不舒服吗?」羽枫瑾意识到情况不妙,开始紧张起来。 鹿宁痛苦的闭着眼,她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般,喉中忍不住发出小兽受伤时的呻-吟声,身上的衣衫已被香汗浸透。 羽枫瑾几番询问无果,不敢再耽搁,忙起身道:「你先忍一下!我现在就去叫大夫过来。」 「别……别去!」他刚要离去,却被鹿宁一把拉住,哑声哀求道:「求你……别让别人进来!我……不想……被人看到……这个样子!」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此时自己身体里发生的变化,究竟是什么了。 见她苦苦哀求,羽枫瑾停下脚来,附下身仔细瞧着她,见她眼神迷离、双颊潮红、娇-喘细细,很像是酒醉,却又不完全像。 他润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鹿宁的额头,忧心道:「好,我不走!可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我该怎么帮你?」 鹿宁身子一软,靠在他胸膛上,淡雅的男子气息不断钻入鼻中,结识的胸膛下,稳健的心跳声强壮而有力。 鹿宁只觉得喘息愈加急促,身体中燥热的火焰愈演愈烈。 她情不自禁地往羽枫瑾怀中又靠了靠,一只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襟,低声喃喃: 「殿下,我好像……好像被下药了!」 话一出口,她的脸颊蓦地红了起来,浑身臊得不行,只觉得这一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药?! 羽枫瑾全身一震,紧张地看向怀中的少女,不解的问道:「怎么可能!你今日没吃东西,喝酒时也用了我的杯子,是如何被下药的?」 「殿下,我不知道,我……我现在很难受……」鹿宁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嘴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一些?」看她痛苦的样子,羽枫瑾万分心疼却又不知所措。 感受着羽枫瑾的气息,看着他温柔的眼波,鹿宁只觉热得心慌,忍不住哀求着:「殿下,求你……不要这么温柔,也别对我这么好……」 她就快要把持不住了! 欲望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身体,即将失去理智的她,再也经不起任何的诱惑。 羽枫瑾却紧紧抱着她,落寞地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可以一直这样宠着你,只怕你不依……」 这句话,让鹿宁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 她痛苦而深情的望着羽枫瑾:那香气……那笑容……那该死的、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深深迷恋的! 鹿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月老捅开了一个大洞。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双颤抖的樱唇,缓缓凑了上去。 羽枫瑾心头一颤,眼睁睁瞧着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在慢慢靠近自己的唇,却在寸余的地方陡然停下,心中徒增失落。 鹿宁吃吃凝注着他,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面,喃喃问道:「殿下,你……」 话刚说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羽枫瑾迎着她盈盈的目光,语气温柔:「你想问什么?」 鹿宁咬了咬唇,心里挣扎许久,一个「爱」字却始终问不出口,可她好想知道答案,便只好问道:「你……心中可有我?」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傻瓜,你说呢!」 鹿宁蹙着眉,不依不饶道:「回答我,我不要听敷衍的话!」 看着眼前神智不清,却依旧倔强的女子,羽枫瑾心中柔情顿起。 他捧着她红艳的脸,凝着她如水的眸,正色道:「好,你想听,我便说给你听,可我只说这一次!」 鹿宁定定地看着他,心中怦怦而跳,既期待又忐忑。 羽枫瑾轻轻摸了摸她的娇颜,温柔又深情地说道:「在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 言毕,他的唇慢慢覆上鹿宁的唇,辗转缠绵,仿佛在回应她的疑问。 鹿宁先是一怔,随即缓缓闭上眼眸,也深情的回应着,这期盼已久的答案。 她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酥麻,被月老捅开的那道口子,此时已变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山谷……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帘幽梦醉娉婷(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难以抉择—— 更深夜残,烛影摇红,融融的月色下,梧竹轩中一片潋滟。 夜,很长也很静。 屏风上映着两个人拥吻的影子,眼中只剩下彼此而已。 鹿宁觉得全身痛痒难耐,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颤抖着。情欲和理智,一直在脑中激烈的斗争。 一时之间,情欲占了上风。 鹿宁顺势将羽枫瑾推倒在床上,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勾起他的腰带。微微下垂的秀发,轻抚过他的面庞。 柔软又温暖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少女身上特有的芬芳,阵阵袭来,...... 最后,闲着无聊的斯塔克浏览了下互联网,看到这些乱七怒之下联合火箭等人将互联网的网站都侵袭了个遍。在一番折腾以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前因后果。 清静不选择现在走是因为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没做。那就是融合他的寒冰真气和无妄神功,清静作为第一个基础内功练满的玩家,所获得阴阳结合的那个奖励。 何平却不以为意,对于这种性子直又分不清好坏的家伙,只要不是故意惹到他,他一般是不理的。真的是惹得不耐烦了,一剑杀了也就是了。 “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弘烈坐在仙儿的床头,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漆黑的眸子中满是伤痛,自己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仙儿,难道上天连这点眷顾都不肯给到自己吗? 余沫熙并没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大胃口’,因为若她真放开了吃,怕还真不够这些秦家人吃了。 无论是被赶回娘家的事,还是后来辰兰的事,都让李香兰彻底很憎恨上了余沫熙。 “后宫之中,允许有男人出现吗?”犹豫了许久,阿翔终于问道。 “若是哀家输了,那你也便输了,哀家不吃亏……”皇太后的笑略带着一丝的狰狞。 “这丫肯定是仗的自己有那么点实力在玩我呢!”谢雨最后做了总结。 其实在于康死的时候,他都十分的不明白,为什么幽幽竟是东秦的人。毕竟他也算是东秦的高层了,但是他在东秦,绝对没有见过,更是没有听过幽幽这一号人物。 如果是以前,融合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进入问仙境,又不会死人。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又怎能后退?何况他现在仇家遍地,如果不走上强者之路,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伸手挡自己的双眼,张硕看了下被自己抓住的一样铁片,却是一块菱形飞镖,比之前射下的箭矢还要密集三分。而且飞镖上绿光闪闪,不用想就知道是淬了毒。 “我从来没有那个打算,是你把我逼到那个位置的。总之,我是本本份份,一盘盘的下着棋,即没有故意刁难谁,也不会故意给谁放水,一切顺其自然,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看到的吗?”王仲明一本正经地答道。 难就对了,要是你这样的孩子都觉得简单,那本所谓的‘秘笈’看不看也就无所谓了——张海涛心里说道。 这还真是那句话,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他们一商务局都没搞定的问题,对张坤来说也许就一两句的事。 “叶辰,你还认识我吗?”颜如玉开着车子,瞥了一眼旁边的叶辰。 “当然!”张硕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院长可以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本官再进来和院长说话。”说着转身就出了牢房。 众生平等,就算是一株草,经过史诗演变,天地洗礼,也能诞生灵智,驰骋天地。 秦政也忙附和:“是呀,刚巧我们订了个包间,就一起吧。”说后面这话时,秦政已完全无视陈语苓的眼色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七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窗外天光大亮,一阵春风细细,窗前飘下一帘红雨,那是凋谢了的桃花。 伏在桌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烛台中的蜡烛已烧尽,桌上还有几张没来得及烧完的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好像小孩子刚刚学写的字。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发现身体中的躁动已不见,才终于释怀。 屏风后传来一声嘤咛,他才恍然若梦:鹿宁还在床上! 他立刻站起身,越过屏风走到床边。只见鹿宁用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面庞。 羽枫瑾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好点了吗?身体还有不适吗?」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鹿宁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她双睫微垂,咬着唇轻缓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又恢复如常,羽枫瑾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道:「我叫人给你送来衣物,你梳洗一下吧!」 说罢,他深深看了鹿宁一眼,便转身走出屏风,离开了梧竹轩。 不过一会儿,婢女端着水盆,带着衣物鱼贯而入,前来替鹿宁梳洗打扮。 鹿宁不习惯被人服侍,便屏退了所有婢女。 梳洗过后,她端坐在铜镜前,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本以为这一夜会改变些什么,可梦醒之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心里涌现出阵阵失落,失落过后,她扯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不能拥有彼此,就彻底放过彼此,也好过相互折磨! 敲门声陡然响起,鹿宁理了理衣衫,抖擞起精神前去开门。 打开门,鹿宁淡定迎向羽枫瑾的目光:「殿下。」 羽枫瑾打量她一眼,微笑道:「顾氏父子来了!想必是来逼婚的,今日要委屈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了。」 鹿宁微微一怔:「演戏?什么戏?」 羽枫瑾推门而入,命丫鬟拿过鹿宁昨日换下的衣衫,吩咐道:「将鹿帮主打扮得和昨日别无二致!」 鹿宁愕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还未等到答案,便被丫鬟们推到屏风后,利落的换上了昨日的纱裙,又将她带到铜镜前,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羽枫瑾站在铜镜旁耐心地指点着。 鹿宁神情恍惚地坐着,没明白眼下的情况,只能如木偶般任人摆布着。 沉默了许久,直到又重现了昨日的妆容,鹿宁才不耐地开口:「殿下,您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羽枫瑾见到鹿宁眼中的不悦,立刻温言解释道:「时间来不及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你以为顾氏父子改过自新,其实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式,让你放松警惕。为的就是昨日能顺利将你骗去赴宴。」 「可昨日在宴席上,他们并没有过分之举啊?」鹿宁微微皱着眉,面露不解。 羽枫瑾沉着眼继续说道:「非也!这便是他的狡猾之处!」 「顾之礼在宴席上让你弹琴也好、跳舞也罢,不过都是在做戏。目的就是让你以为,他所有的心思不过如此。等到你一一化解这些难题之后,就会对他彻底放下警惕。这时,他们再将你送到我面前,这个局他们就赢定了!」 鹿宁从铜镜中盯着他的脸,颇为不解:「他们即便将我送来,又怎么有把握,我们一定会如他们所愿?」 羽枫瑾眸色一凛,冷笑着道:「他们将媚药放在胭脂中,涂在你的唇上。不管你吃下什么,这些药都会进入你的身体,而你也会在药物的作用下丧失理智。到时候,只要我接触到你唇上的药物,也会同样中招。两个都中了媚药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任谁都能猜到!」 鹿宁收紧拳头,攒起眉头:「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们抵死不认,他们又能奈我们如何?」 「那你就小看顾之礼了!」羽枫瑾撩袍坐了下来,冷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来就惹人非议,到时只要他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得皇上都知道。那你我也是百口莫辩!不然,你以为顾思思是如何嫁给大皇子的?」 听他这样说,鹿宁也沉默了。 的确,对于一个不要脸的人,正人君子总是无计可施!当然,她一个江湖中人,倒有的是办法! 「殿下有何对策?」鹿宁转过身去盯着他,满心的好奇。 她十分迫切地想知道,翊王这样的【君子】如何对付顾之礼这样的【小人】! 羽枫瑾冲她自信地一笑:「我们就当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下马威—— 王府的门禁森严,除了前来宣旨的太监,其余人都只能等在门外。 顾氏父子满面得色的站在大门外,在风中等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却如沐春风! 大门终于被打开,府内的侍卫前来通传,让他们二人入府。 二人相视一笑,便昂首阔步走进会客室中。 羽枫瑾已精神抖擞的坐在主位上,正慢悠悠的品着茶。 二人恭敬的走过去,深施一礼:「这么早来叨扰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羽枫瑾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们二人这么早就找来,可是有事?」 顾之礼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委婉的说道:「卑职是特来感谢殿下,昨日能拨冗前去赴宴,卑职真是受宠若惊!」 羽枫瑾支着腮,漫不经心的说道:「顾大人客气了,你我现在是一家人,于情于理,本王都该去的。」 顾之礼迟疑了一下,笑着试探道:「不知昨晚的礼物,殿下是否喜欢?」 「礼物?什么礼物?」羽枫瑾皱眉看着他,一脸的困惑。 顾之礼一怔,张口结舌的站在原地,与顾纪昀面面相觑。 站在一旁的铁霖走过来,拱手道:「殿下,昨日顾大人派人送来一个大箱子,说是给您的谢礼。可您回来就睡了,卑职不敢打扰您,就没有通禀……」 羽枫瑾看向顾之礼,淡淡笑道:「顾大人有心了。你过寿诞本该是本王给你贺礼,没想到你倒是殷勤。」 顾之礼大惊,忙问道:「殿下果真没打开箱子看一眼吗?」 见羽枫瑾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立刻变了脸色:「那箱子现在在何处?」 羽枫瑾不答,转头看向一旁的铁霖。 铁霖恭敬的说道:「卑职将箱子收在库房了,殿下没有下令,谁也没有打开。」 羽枫瑾微微颔首,又看向顾之礼:「顾大人脸色有些欠佳,莫非那箱子里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顾之礼顾不得许多,连忙躬身施礼,急切的说道:「殿下,那箱子里的东西,可不能出了差池啊!您还是现在打开看看吧!」 羽枫瑾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朝左右一挥手:「去把箱子抬到这里来,本王现在看也不迟!」 不过须臾,几个侍卫将一个硕大的箱子,小心翼翼的抬进门来,放在当中。 也不等翊王吩咐,顾之礼连忙向顾纪昀招手:「快、快!快打开箱子!这可是要出人命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上更疑惑,他也站起身来,凑到箱子旁,想看个究竟。 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了过去: 只见箱中的美人,如同一朵被折断的芍药花,光着脚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双眼紧闭着,头发紧紧贴在微微发汗的脸上。 「鹿宁?!」 看到箱中之物,羽枫瑾一声惊呼,立刻将她抱出箱子,轻放在椅子上。 他转身怒瞪着顾之礼,厉声骂道:「这就是你说的礼物?你将一个大活人,放在箱子里闷了一宿,你管这个叫做礼物?」 顾之礼脸色煞白,张口结舌的说道:「卑职……卑职也是一番好意,这样的情况确实是意料之外的!」 说话时,他微微抬眸,仔细观察着羽枫瑾的神色,企图找到破绽。 羽枫瑾脸色铁青,向左右喊道:「快去找御医来,给鹿姑娘瞧瞧!」 「不必!」站在一旁的顾纪昀立时出声,拱手道:「请让卑职给她瞧瞧!」 羽枫瑾打量着他,狐疑道:「你懂医术?」 顾纪昀毕恭毕敬地答道:「回殿下,卑职不算精通,只略懂皮毛!不过这点小伤还难不倒卑职。」 沉吟了片刻,羽枫瑾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一旁,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顾纪昀。 他心中明白:这父子二人狡猾至极,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为了试探真假,顾纪昀一定会亲自去探视一番。 顾纪昀走过去,伸手轻轻按在鹿宁左臂的脉搏上。假借着诊脉的机会,仔细观察着昏迷不醒的鹿宁。 半晌,他转过身来向翊王深施一礼:「殿下不必担心!鹿宁身体无碍,只是被关的时间太长!稍事休息便能恢复如常!」 说完,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微微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被关得时间长!」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瞪着二人,森然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将活人装进箱子,送到本王的府上!你们是想害本王吗?」 王爷雷霆大怒,父子二人立刻跪倒在地,连连致歉:「王爷息怒!卑职知错!」 羽枫瑾怒发冲冠,不依不饶道:「你们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错!鹿姑娘今日无恙便好,如若她出了事,世人会说我强抢民女不成,害死人命!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下一个被幽闭的可就是本王了!」 父子二人耷拉着脑袋,除了不停的道歉,谁也不敢再说一个字,更不敢抬头。 为您提供大神一抹轻焰的《连枝锦》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七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翊王气势汹汹的看着二人,继续骂道:“本王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只想平稳度日!你们这样害我可不成!” 他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继续骂道:“以防有心之人去皇上告状,还不如本王现在就去面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如果皇上责备本王结党营私,本王也认了,省得被人泼一身脏水!” 父子二人听到这话,吓得顿时大失颜色、一身冷汗! “王爷息怒啊!”顾之礼扑通跪倒,失声哀求道:“是卑职一时糊涂才酿下大错!卑职保证此事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求殿下开恩!千万不要告诉皇上!” 翊王冷眸睨着他,凛声道:“本王只知隔墙有耳,人心隔肚皮,你凭什么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顾之礼连磕三个头,信誓旦旦地说道:“卑职以项上人头保证,如若今日之事,有王府之外的人知晓,愿自刎谢罪!还请念在鹿宁的面子上,饶了卑职这次!” 翊王沉着脸,冷笑道:“呵,你们将鹿宁害得这么惨,竟还敢提她?” 顾之礼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恨恨道:“是!是我一直对鹿宁图谋不轨!是我狼子野心!只要殿下放过我们父子这次,我保证,日后绝不再踏入庄楼一步。也绝不会再和旁人提及,与鹿宁的关系……” 翊王睥睨着他,冷声问道:“你说的话,能做到吗?” “能!能!”顾纪昀跪在一旁,连连应承道:“我们说到做到!如若我们有违誓言,任凭殿下惩处1还望殿下开恩!” 翊王微微沉吟,冷着脸骂道:“这是最后一次本王宽恕你们,如若你们再敢骚扰鹿宁,本王一定新账老账一起算!快滚!” 父子二人如释重负,磕了几个头,便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王府。 门外,一群乌鸦刚飞回巢穴,正落在枝头上,睥睨着满面失色的二人,聒噪的叫起来,听上去好像在说着:傻瓜!傻瓜! 鹿宁终于睁开了眼,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着二人的马车渐行渐远,冷声问道:“殿下就准备这样放过他们了吗?” 翊王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幽幽笑道:“急什么,本王放过他们,可有人却不会放过他们!” ------------------------------------- 青瓷莲蕾的熏笼里,缭绕着馥郁芬芳的苏合香。顾氏父子狼狈离开之后,屋内陷入一片静谧。 折腾了一个早上,此时鹿宁觉得有些头脑发胀,她刚要开口辞别,一出口却打了个喷嚏。 羽枫瑾拿过自己的斗篷,仔细披在她肩上:“是不是着凉了?我命人去给你熬一碗姜汤。” “不必了。多谢殿下关心。”鹿宁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憋气,便知道自己定是着了风寒。 淡淡的龙涎香袭来,风袍上还有羽枫瑾的体温。 鹿宁心头一酸,脱下风袍还给他:“我没事儿,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羽枫瑾看着怀中的风袍,微微一怔,再看向鹿宁的双眸,发现目光中竟有些排斥和疏远。 他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 鹿宁猛地起身要离开,却脚下一软又跌坐下来。 “你怎么了?”羽枫瑾心头一惊,忙伸手要搀扶。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晕。”鹿宁故意转过身去,避开他的亲密。 看着她满身都写着拒绝,羽枫瑾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沉默片刻,他只好叹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再回去。也省得慕容先生看到你这般模样,会担心了。” 听他说得有理,加上头晕得厉害,鹿宁也只好跟随丫鬟前去客房休息。 ——锁心—— 也不知怎么回事,鹿宁方 才还头昏脑涨的,可是一到了客房,所有症状却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想着如果马上就离开,有些太过失礼,鹿宁便在客房里躺了一会儿,便走出门来透透气。 她知道翊王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入他的领地,也不敢随处乱走,便只在房前房后散步。 这间客房后面是一座假山,山上树丰叶茂,从山脚下隐约可见山顶上掩映的一座红顶八角凉亭。 满目的浓绿和清凉,让鹿宁备觉舒爽,她踩着长满青苔的青石拾级而上,刚走到山腰处,就听到凉亭中传来了人语声。 “听说昨晚鹿帮主在此过夜的,这下子事情可算定了!” 这个浑厚圆润的声音,应该出自一个年轻的男子。鹿宁猜测其是王府内侍卫。 见他们正在说自己的事,鹿宁忍不住停下脚来,藏身在庇荫处倾听。 “是呀!王爷费了那么多苦心,这下子事情终于搞定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鹿帮主就是咱们王府的女主人了!”这次说话的声音有些粗犷,听上去甚是耳熟。 不过,他们的对话让鹿宁有些困惑——翊王搞定了什么事? 自己在王府里留宿一夜,为何会让他们如此兴奋? “听说这次是顾之礼的诡计,没想到反而帮了殿下!想当初,得知鹿帮主要来盛京后,殿下费了多少心力去接近马帮!没想到好不容易要成了,那帮主却半路而逃了!”这次说话的,还是那个年轻男子。 鹿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知道当初翊王是有意接近自己,为的就是和马帮合作。 可究竟是什么事要成了?自己又何时逃了? 她眼珠微微一转——莫非是说自己逃婚的事? 她又走上两步,凝神细听。 “其实王爷本来只想拉拢老帮主鬼力赤,可惜老帮主退隐江湖让少帮主主事,王爷才不得已去接近少帮主!” 这次鹿宁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于翊王身旁的随扈——铁霖。 “诶,我听说当初是燕荣建议,让王爷做了马帮的女婿,以此来拉拢老帮主和鬼神部队,却被王爷拒绝了!”那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口吻调侃着。 “你也知道,王爷的心里哪有风月之事!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包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芳仪,无人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他怎会同意这个提议呢!”铁霖的声音中竟有抑制不住的骄傲。 “那就奇怪了!我听说那个鹿帮主举办江湖比武招亲时,是王爷主动出面赢了比试,最后抱得美人归!既然他当初否决了这个提议,为何最后还要娶她?”那个年轻的声音大惑不解。 “哎。”铁霖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跟着沉了下来:“这件事是机密,我和你说,你不要对其他人讲。其实,殿下和鹿帮主的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 交易? 鹿宁心头一沉,手中微微一用力,折断了一根树枝。 “什么交易啊?”那二人没听到这声脆响,年轻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 铁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沉声开口:“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在江湖比武招亲前夕,马帮的慕容先生曾私下里找王爷密谈。我当时就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不过,慕容先生离开后,王爷就将燕荣叫了过来,让他第二天去扰乱比武会场,并有了后面的事。所以,我猜他们当天晚上,应该是做了某种交易,才会让王爷突然转变了心意。” “不是吧……有什么样的交易,会撼动王爷?”那个年轻人有些不可思议。 “王爷不缺富贵!能打动他的,只有一直心心念念的老帮主和鬼神部队了!想必是慕容先生做出了某种承诺,才让王爷下定决心要娶鹿帮主过门!”铁霖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得有些薄情。 “诶,那你说……王爷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鹿帮 主啊?”那个年轻男子把鹿宁心里最不堪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鹿宁竖起耳朵冥神静听,生怕错过一个字,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铁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然开口:“若是真心喜欢,当初就不会直截了当拒绝了鹿帮主,更不会有后面的交易了!” “那倒也是!”年轻人轻易被说服了,又补上了一句:“听说当初也是慕容先生求着王爷,王爷才会舍身去灵州救鹿帮主的!却没想到救回来一个世子妃!真是好端端给旁人做了嫁衣!” “急什么!”铁霖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下,鹿帮主和王爷有了肌肤之亲,二人从此就被绑定在一起了,哪儿还有那个世子什么事儿了!” 原来如此! 鹿宁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双腿软得再也撑不住身子,便重重跌坐在地上。 她此时脸白得像纸,颤抖的双手和不安的神色,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咦,鹿帮主,您怎么在这儿?王爷带着大夫过来,见您不在屋内,正四处寻找呢!”一个小丫鬟瞧见鹿宁的身影,忙跑上来。 鹿宁却坐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慢慢消化方才听到的话。 “鹿帮主?鹿帮主?”qδ 小丫鬟连问了好几声,她才慢慢回过神,用失焦的眼神望向小丫鬟:“你说什么?” “鹿帮主,王爷在找您啊!”小丫鬟恭敬地答道。 “王爷……”鹿宁失神地喃喃着,忽然露出一抹凄凉又古怪的微笑。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下山去。 不知为何,小丫鬟看着鹿宁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比来时要苍老虚弱了。 “谁在那里?”铁霖听到说话声匆匆走下山来,身旁还跟着一位二十出头,眉眼间和他颇为相似的年轻人,那是铁霖的弟弟,同为翊王随扈的铁雲。 “没什么,王爷在找鹿帮主,我来叫鹿帮主回去。”小丫鬟天真地回答着。 “糟了!”铁霖、铁雲相视一眼,脸色顿时发青。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树欲止而风不停(二)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四十九章 梦碎肠断心已冷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到处乱跑!」 鹿宁刚走到门口,羽枫瑾就走出来拉住她,一脸关心地薄斥着。 鹿宁呆看着他俊雅的面庞,想到铁霖的那些话,忽然觉得虚伪做作。 「多谢殿下关心,我没病!」鹿宁拨开他的手,冷漠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了?」羽枫瑾察觉出她的异常,忙低声询问。 「没什么。我该走了。」鹿宁别开眼不去看他,低沉的声音隐隐透着怒意。 「宁儿……」羽枫瑾忽然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十分陌生,不由得心头一紧。 「启禀殿下!」一个护卫忽然走过来,拱手道:「安南世子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说是来接鹿帮主的。」 「我这就出去。」鹿宁头也不回地跟着护卫离开。 「我送你出去。」羽枫瑾淡淡说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府门,却在门口驻足。 门外,春色正浓,轻烟略微飘荡,雨中景色迷蒙。婀娜多姿的柳树下,胡七白衣如雪、丰神俊朗。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浅笑盈盈的向鹿宁走来。、 斜风细雨打在她单薄的衣裙上,染湿了一片,她忍不住抱着双臂,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羽枫瑾脱下自己的风袍刚要为她披上,却见胡七疾步走过来,将身上的风袍,披在鹿宁身上,又将头顶的油纸伞挪到她头上。 这一次,鹿宁没有拒绝。 她看向胡七嫣然一笑,随即转身向羽枫瑾一拱手:「殿下,请留步。我这便回去了。」 不知为何,羽枫瑾觉得,她笑容依旧甜美,却多了一分疏离。 他看着她与胡七在一起的神态,眼中蕴起一抹失落,却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他的神色自若,让鹿宁彻底松开了最后一丝情感。 她低垂下眼眸,微微勾了勾唇角,便转身与胡七并肩走上马车,渐渐消失在羽枫瑾的视野里。 他在细雨中站了许久,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抽动,眸中颜色渐深。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东西在二人之间悄悄流逝,自己却无力去抓住。 「殿下!」铁霖突然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四下张望着:「鹿帮主呢?」 「她被世子接走了……」羽枫瑾淡淡说了一句。 铁霖深吸一口气,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拱手道:「请殿下责罚卑职!卑职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羽枫瑾将眼神缓缓转到他身上,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铁霖耷拉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都是卑职多嘴!和胞弟聊天时……竟没发现鹿帮主就在附近,她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内容……」 羽枫瑾眼珠微微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们……都说了什么?」 铁霖懊恼地叹息一声,然后将方才他和铁雲的对话,简单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他说完后,羽枫瑾突然沉默了,眉宇间似乎在凝思着什么。 「殿下……」铁霖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他:「这件事是卑职一时的得意忘形!单凭您惩罚,卑职绝无怨言!」 羽枫瑾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终于开口了:「这件事不怪你。是我的问题……」 说罢,他缓缓垂下眼眸,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方一挥衣袖转身回府,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月里细雨霏霏。整座盛京城云雾朦胧、缥缥渺渺,显出另一番奇妙的景致。 几枝初开的杏花,如红雪般堆在枝头,点点青山,如画屏一样隐现在屋上。 马车 离开王府,往庄楼缓缓驶去。 鹿宁呆坐在车厢中,斜倚在床边,望着窗外的美景发呆: 昨晚的一切恍然若梦,听到铁霖的话后,她已不知,昨晚无事发生,自己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不过,当她昨晚看到,翊王中了***之际,理智始终占了情欲的上风,连一句谎言都不舍得对自己说时。 她便能感觉到,心中的一扇门霎时间关上了,再看向翊王的眼底是一汪死水,再也无法掀起任何波澜…… 「你在想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鹿宁讷然回眸,撞上胡七担忧的眼神。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没什么,有些累了。」 胡七释然一笑,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道:「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对了。」鹿宁缓过神来,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胡七微微皱眉,眼中隐隐泛着忧色:「昨日你一夜未归,慕容先生就派人去顾宅询问,他们说你去了王府。我们不敢贸然前来,苦等了一个晚上。早上,我们就才赶过来。」 「我们?」鹿宁微微一怔,诧异道:「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胡七微微一笑,向她眨了眨眼:「慕容先生猜到昨晚是顾氏父子设的局,托托就去为你出气去了……」 鹿宁忽然垂下眼,喃喃自语道:「又是师傅……我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她的脸色,胡七随即疑云大起,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鹿宁收紧下巴,抬眼看着他,满面愧色:「小七,对不起……昨天晚上……」 「小鹿!」胡七出言打断她,暖心地笑了笑:「你我之间,不必说对不起。你永远没有对不起我!」 「可是,我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昨天我在王府留宿……如果传出去,对你来说就太不公平了……」鹿宁涨红了脸,紧接着低下头,羞愧得咬住下唇。 没想到,胡七却温和地笑了笑:「傻瓜,女子的名声重于一切,我一个大男人才不怕丢脸呢!」 「小七。」鹿宁脸涨得通红,望着他急切地说道:「可是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鹿宁迫不及待地想和胡七解释! 她突然很怕胡七会误会,然后因此而失去他! 「没关系。」胡七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似作假:「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 「你……就真的不在乎吗?」鹿宁心头泛起不明所以的滋味。 「你的一切我当然都在乎!」胡七向她投去一个灿烂的苦笑:「如果我们已经成亲,你又和别的男子如此亲近,我也会吃醋、会生气、甚至可能会发疯!」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可现在,你并不属于我,可以自由接近任何人!我是有些嫉妒,可你不喜欢我,这不是你的错,我又有什么权利责怪你?」 胡七的话让鹿宁心头泛起了涟漪。她身子僵直地坐着,双手紧紧扣在膝盖上,眼睛茫然注视着窗外。 看来,以前的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报仇—— 白日里闷热无风,连池边的柳树,都死气沉沉地垂在一旁,树上的知了叫得让人心烦。 顾氏父子从翊王府悻悻而归,一路上顾纪昀始终阴沉着脸,缄默不语。 顾纪昀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神色如常,不免有些心焦: 「父亲大人,孩儿不明白。既然已将鹿宁送入王府,生米已成熟饭,何不像当 初对待大皇子那般,咱们就一口咬定他与鹿宁有了肌肤之亲。 实在不行,咱们去皇上那里告他一状,逼得他不得不认下这桩亲事。这样,咱们一手握有大皇子,一手握有翊王,将来不管谁登基,您都是国仗啊!」 顾之礼将双眼撑开一条缝,淡漠的问道:「鹿宁敢搅乱咱们的饭局,你觉得她会坐以待毙,认下这件事吗?」 顾纪昀不以为意的冷笑道:「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上次王璟到处败坏她的名声,她马上就乱了阵脚。如今她与翊王共度一晚,任谁也解释不清!」 顾之礼呵呵冷笑着:「纪昀,这件事你是说错了。鹿宁不是深闺中的思思。翊王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大皇子。如果我们还按着老路去走,一定是费力不讨好。」 顾纪昀仍不死心的问道:「父亲这话何以见得?」 顾之礼眸光森然,冷冷的说道:「方才我一直盯着二人看,确实瞧不出二人有什么暧昧之色。如果翊王昨夜在鹿宁中了媚药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他一定是看穿了咱们的计谋,并做好了对策。」 「什么对策?」 「我猜不出来。不过,翊王此人虽然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和他作对,我们没有半分好处。更何况,我们现在不能得罪他!」顾之礼虽然有些惋惜,却还算平静。 「父亲您还能做得住?」顾纪昀急得直跳脚,忍不住低吼道:「现在大皇子被幽闭,俨然已失势!若我们再不想办法,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一声质问,彻底激怒了顾之礼,他怒瞪着自己的儿子,厉声呵斥道: 「你在我身旁学了这么久,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为父已经说了,鹿宁不比思思,翊王也绝不会任咱们摆布! 若他真告到皇上那里,皇上看到我们刚将思思嫁入皇室,如今大皇子刚被幽闭,我们立刻认了个义女送给翊王,皇上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这只是个意外吗? 再说了,只要皇上看到鹿宁的那张脸,便立刻能猜到她的身份。那时,咱们犯了欺君之罪,不但之前的努力白费,连命都没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章 梦碎肠断心已冷(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脸色一沉,向他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纪昀自知语失,连忙低下头,小心的陪着不是:「父亲息怒,孩儿一时心急,才说了重话!可只要我们将鹿宁推给翊王,皇上早晚会看到她的脸,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顾之礼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翊王如果心甘情愿娶鹿宁过门,那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自会想办法度过此关,咱们又何须烦恼。可如今翊王没有上船,他若推个干净,咱们可就眼睁睁翻船了!」 顾纪昀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道:「父亲思虑得是,是孩儿鲁莽了!」 「咣」的一声,马车忽然一个急停,车内二人被甩到对面的车厢上,又跌落在地上。 二人被撞得痛吟连连,身上的衣服皱了,头上的帽子歪了,模样甚是狼狈。 顾纪昀顾不得自己,赶紧扶起年老体衰的父亲,一边高声骂道:「没长眼睛吗?怎么驾车的?」 不过一会儿,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老爷、少爷!不是小的不会驾车,是一个大汉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啊!」 父子二人相视一怔,心中暗道:莫非这京城中,还有土匪劫道不成? 顾纪昀连忙安顿好父亲,便拔出剑来,一脚踹开门,气势汹汹的跳出马车。 然而,当他看到一位身高九尺,相貌狰狞、膀大腰圆的大汉时。方才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那大汉瞪着铜铃般的双目,提着一把尖刀,怒气冲冲的向他走来。 顾纪昀吓得一个激灵,不由得后退几步,直到撞到马车,才不得不停下脚来。 他横剑身前,强忍惧意,凛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拦下我们是要做什么?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 那大汉一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轻轻松松将他拎起:「小子,你们去庄楼骚扰多次,这么快就忘了爷爷了?」 说着,他将一张黢黑大脸贴近顾纪昀,上翻的鼻孔中,愤愤的吐着怒气,好似一头发狂的公牛。 顾纪昀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绷直脚尖,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地。 看着大汉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鸡,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一撕两半。 听他提及庄楼,他立刻壮着胆子,仔细打量着大汉,半晌,才惊呼道:「你、你是鹿宁的兄长?」 「你还记得爷爷!」 托托一声怒喝,轻轻一丢,将身躯单薄的顾纪昀甩出甚远。 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一口心血差点喷出。 本来躲在马车中的顾之礼,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因为担心儿子,就一把推开了车门。 当他看到躺在地上,一身是土,捂着胸口哀嚎的顾纪昀时,登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儿!你可知我是何人?」 显然,他也忘了托托这张门神般的脸。 未等托托开口,一袭青衫的老者,从一旁摇着羽扇缓步走出来。 他站在顾之礼面前,抱拳拱手:「顾大人如今已是皇亲国戚,我等怎会不认识呢!可看样子,顾大人似乎忘了,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了!」 顾之礼虽然内心忐忑,表面上却始终沉得住气。 听他这样说,便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番:「你们是……马帮的人?」 来者微微一笑,捻须道:「看来顾大人还记得我们。在下慕容延钊,是鹿宁的师傅,我这徒弟一夜未归,我特地来接她回家!」 躺在地上的顾纪昀,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吼道:「鹿宁没回家,你为何向我们要人?谁不定她和哪个相好的走了……」 话还未说完,托托一拳砸向他下巴, 顾纪昀一口鲜血喷出来,地上掉了几颗碎牙。 「勿打吾儿!」顾之礼连忙喝止:「鹿宁昨天从宴席中离开,就去了王府,你们去王府要人吧!」 慕容延钊呵呵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托托性子鲁莽些,顾大人多担待。不过我们先礼后兵,也不算坏了规矩!王爷早上派人去庄楼传话,说顾大人设下鸿门宴,要欺负我们少帮主。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顾之礼脸色一变,心头一沉:果然翊王早就识破了自己的伎俩,还想好了应对之策!看来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冷一笑,故作糊涂道:「你在说什么,老夫听不懂。宴席上老夫从未为难鹿宁,离开宴席之后,鹿宁和翊王走了,后面的事便于老夫无关了!」 听到这话,托托顿时怒起。 他转身怒瞪着顾纪昀,大喝一声,立刻扑过去一顿拳打脚踢。 他的一个拳头,相当于顾纪昀的半个脑袋,一拳砸上去,顾纪昀连哼唧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立时昏死过去。 「托托!」 慕容军师担心闹出人命,立刻出声将他喝止。 转过头来看向脸色煞白的顾之礼,幽幽说道:「顾大人,我们马帮都是一群江湖人,向来恩怨分明!这只是给你们点教训,希望你以后离少帮主远点,否则,我不敢保证令郎的安全!」 顾之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失声怒吼道:「好一个马帮!竟敢殴打朝廷官员,你可知你们这是犯了国法!若皇上知道了,你们是要杀头的!」 慕容军师不以为意的笑道:「顾大人,您在明我们在暗,我劝您别将此事闹大,也别再招惹少帮主。否则,我慕容延钊就算掉脑袋,也会动用所有江湖关系,誓要追杀你们父子!」 顾之礼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既不敢顶撞他,也不愿摇尾乞怜。 不过,他此时却心如明镜:看来,鹿宁已成了一步动不得的废棋! 慕容延钊见他并没有异议,便转头看向托托:「托托,既然咱们话已带到,你今日就放他一条生路吧!若少帮主真有个闪失,再来找他们算账也不迟!」 说罢,他便转身登上马车就要离开。 托托却插着腰,看着顾氏父子越想约来气,一时怒上心头,他提起手中的大刀,在慕容延钊和顾之礼的惊呼声中,往顾纪昀的身上刺去…… ------------------------------------- 马车一路飞奔,载着鹿宁和胡七回到庄楼。 许多帮中的兄弟,正惶惶不安的等在门口,瞧见少帮主全须全尾、平安无虞的归来,才立刻松了口气,满面堆欢的迎了上去。 鹿宁与大家寒暄了几句,平复了一下大家的情绪,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回屋。 关上房门,她一刻不停地换下了身上的衣裙,换上自己的衣裙,然后燃起火堆,将那身暴露的衣裙丢进了火堆里。 看着高级昂贵的丝绸,被火焰烤炽成了肮脏的颜色,鹿宁失神地坐了下来,一行眼泪竟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到嘴角。 一时间,苦味加咸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心头的涩味似乎就减淡了一些。 一阵敲门声传来,慕容延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鹿宁,你回来了?」 鹿宁忙收回神思,一下子冲到了门口,可她刚要打开门,一想到铁霖的话又收回了手。 「嗯,我回来了。」她小声回答着。 「你没事吧?」慕容延钊的声音有些喘,似乎很着急。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鹿宁觉得面前的门,似乎有芒刺袭来,便转 过身去躲开它。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轻叹:「好吧。那你好好休息,不管发生什么事,兄弟们都会力挺你到底!」 随着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鹿宁泄气地蹲下身来,捂着脸将头埋进双膝里。 强烈的酸楚从胸腔里狠狠喷涌出来,完全不给她半点抗拒和逃避的机会,眼泪趁机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气自己竟如此窝囊! 明明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羞辱,可面对翊王时自己不敢斥责,面对师傅时也不敢质问!只能像个傻瓜一样,躲在这里折磨着自己!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回想自己对翊王一片痴心,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他永远不知自己要什么!对他来说,江山皇位胜于一切,而自己,不过是个垫脚石罢了。 自己有陪他同生共死的决心,他没有给予承诺的勇气。 用心良苦,终是成空。鹿宁突然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死了…… 窗外突然飘来一阵悲切又感伤的笛声,恰好迎合了她此时的心境。 鹿宁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来,狼狈地笑了起来…… 此时,春意正浓,黄绿相间的橘子树迎着暖暖春风,款款摆动着腰肢,摇曳生姿。庄楼里桃花正红、李花雪白、菜花金黄,小小的院子尽收春光。 胡七信步走到树下,抬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眼中泛起一丝失落: 鹿宁一夜未归,看着她身上的衣衫,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不言而喻。 他为她心疼、为她难过、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懑。 鹿宁与翊王无论是你情我愿也好、一时冲动也罢,自己是她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什么! 在乎吗?一路上二人生死相依,他对鹿宁早已情根深种。她的清白,自己怎会不在乎!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一章 愁见河桥酒幔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怅然的叹了口气,他拿出笛子放在唇下,缓缓闭上双眸,旁若无人地沉寂在笛声里。 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音孔间弹起又落下,院中漾起一阵婉转清越的笛声。 他忘情地吹奏着,甚至连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也未曾听见。 鹿宁走到他身旁,刚要开口说话。 却发现,胡七一改平日的风流佻达,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中,竟染了一抹忧伤。 她不语,斜靠在树干上,呆呆的望着天静云空,静静聆听着低缓悠长的笛声。 这声音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倾诉,没说只言片语,却胜过万语千言。 过了许久,笛声渐渐停止,余音袅袅不绝,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 「这样的笛声……听上去似乎有心事……」 鹿宁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愁思。 胡七拿出帕子,仔细擦着笛子,有些怅然若失:「昨晚,我一夜没睡……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提及昨晚,鹿宁的心里好似窝了一块铅:「傻瓜,担心什么!这里有我的兄弟,我是不会一走了之的。」 胡七颓然靠在树干上,苦叹道:「是呀!我像个傻瓜一样,苦等了你一夜,想到了所有最坏的结果。其实,我早就该猜到,这一夜……你会被他照顾得很好……」 鹿宁内心泛起苦涩,向他微微欠身:「小七,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胡七望着她扯起了嘴角:「我知道,你并不在乎我是否关心你。你希望的是能得到他的心、他的情……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和翊王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鹿宁低垂着眼眸,掩去满目惆怅之色。 「即便如此,你的心里……怕也再住不下别人了……」胡七的脸在树荫下化成黑影,有些看不清,但声音却异常惆怅。 「小七,我……」鹿宁望着他清澈温暖的眸子,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你不用说,我都懂。」胡七抬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橘子树,脸上萦绕着阴郁和悲伤:「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即便走不进你心中,我也会像这颗橘子树一样,默默陪在你身旁。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会出现在你面前。」 鹿宁心里一阵发热,眸底泛起一层雾气,忙转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命运如此可笑? 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男子,却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瞒自己。 而身旁的这个男子,每次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都会毫不迟疑的挺身而出。用他并不厚实的身躯,替自己挡风遮雨。 和翊王想必,皇位和金钱对胡七来说,都抵不过鹿宁的只言片语。 她想要的那种纯粹,他也正好视若珍宝!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迷不悟?还要寻觅到什么时候? 鹿宁轻轻走到胡七身后,伸手抱住胡七的身子,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小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胡七身躯一阵,猛地怔住,待他再转过头去,却已不见鹿宁的踪影。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恍然若梦。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心中蓦地一荡。 他抬头看了看那颗橘子树,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真相—— 或许是受到了胡七的影响,亦或许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鹿宁转身离开后,立刻来到了慕容延钊的房门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手敲了门。 是时候该面对一切真相了,哪怕这个真相难堪会将她击垮,她也不会再躲开。 一这样想,她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很快,门被打开,露出慕容延钊瘦削得有些驼背的身影。不知何时,师傅竟变得这般老了。 鹿宁突然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看到鹿宁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慕容延钊关切地问道。 「师傅……」鹿宁慢慢垂下视线,咬着唇迟疑了一下,才猛地抬头望定他:「当初在比武招亲前,翊王拒绝了我的求爱。可后来,他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她一口气连珠炮似地问出,生怕犹豫一下,就会再难问出口。 慕容延钊的脸色一僵,随即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都知道了……」 说着,他向一侧靠拢,抬手将鹿宁请进门:「如果你想知道,就进来慢慢听罢……」 这一次,鹿宁没有犹豫,一步跨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 慕容延钊房内的装饰简洁却不简单,除了一套黄花梨的桌椅和架子床之外,就是一张用整木做的书案。 书案上正中是一沓刚裁好的宣纸,左边是小山高的古书,从诗词歌赋到兵法历史,看得出慕容先生的爱好十分广泛。 可这些都不如一个插成笔山的竹筒夺人眼目。 鹿宁打量了一圈儿,才在慕容延钊的指引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茶桌旁。虽然二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极少去对方的房间里走动。 香炉里的沉香,让拘谨地她忽然平静了许多。 「说说吧,你都听说了什么……」慕容延钊将一杯清茶放在她面前,轻声问了一句。 「这件事……不是应该师傅和盘托出吗?毕竟……我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鹿宁双手捧着茶杯低垂着眼,嘴角有些抽搐。 「好,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听到怎样的真相,都不会激动,我便毫无保留地说与你听。」慕容延钊语气略带调侃,眼神却十分认真。 「既来之则安之,师傅请吧。」鹿宁从热气中抬起头,向他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慕容延钊做个了深呼吸,才缓缓张开干裂的嘴唇,道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从小看着鹿宁长大,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与鬼力赤想让她继承马帮,成为江湖第一不同。慕容延钊的想法更加传统,只希望她能嫁给一个好男人,过着平稳安逸的生活。 自从来到盛京,看到鹿宁一点点陷入对翊王的痴迷,他就一直在暗地里撮合二人。哪怕只能用合作的方式来接近对方,他也觉得无可厚非。 就这样,他终于等到鹿宁鼓足勇气去向翊王表白的一日。 却不料,鹿宁铩羽而归。 这让慕容延钊十分痛心也很着急,于是他想出了江湖比武招亲的方法。 一来可以缓解鹿宁的心情,二来他希望能刺激翊王。只要他有所行动,就说明他对鹿宁并非无情。 果然,他暗暗跟踪鹿宁,终于发现在鹿宁和白虎商行、青龙门镖局及朱雀钱庄的三位公子谈崩之后,翊王终于忍不住出面,想要制止这场比武招亲。 本来以为,二人的关系会有所缓和。却不料,翊王始终不肯表明自己的真实心意,这彻底惹怒了鹿宁,气得她拂袖而去。 无奈之下,慕容延钊只好亲自出面。 「你怎么来了?」看到他突然出现,羽枫瑾冷若冰霜的脸刹那间缓和下来。 「看来,马帮这次的比武招亲,让殿下十分苦恼。」慕容延钊抱拳拱手深施一礼,语气十分客气。 「鹿宁才刚满十八岁,又刚从老将军手中接过帮主之位,一切还未稳定。这么早就定下亲事,是不是太草率了?!」羽 枫瑾皱起眉,随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殿下如此在意宁儿的婚事,果真仅仅是因为如此吗?难道您一点私心都没有嘛?」慕容延钊窥视了羽枫瑾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羽枫瑾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先生话中有话,看来你今日并非碰巧走进这里。」 「实不相瞒,这次比武招亲的想法,是老朽提议的!」慕容延钊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先生这是在害她!」羽枫瑾猝然瞪大了眼。 停顿了片刻,慕容延钊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想必殿下也知道,皇上近日来在采选秀女,这是唯一让鹿宁躲过选秀的办法。除非,殿下愿意与鹿宁成亲。」 「看来,你都知道了……」羽枫瑾皱起眉头,看着他的侧脸。 「她从小是老朽看着长大的,所有心事都瞒不过老朽。她对殿下的一片痴心,老朽也看得真切!」慕容延钊颇有深意地摸了摸下巴,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如果先生是为此事来找本王,那本王也爱莫能助了。本王已经和鹿宁解释清楚了,不能娶她是为了她好。以我在朝廷的处境,和我在一起只会连累她……」羽枫瑾撩袍坐下,抿了一口茶,冷冷地说着。 「所以,殿下并非是不喜欢她,只是有苦衷,对吗?」慕容延钊眯起眼睛看着,眼角的皱纹愈发深了。 羽枫瑾的表情立刻僵住了,隔着茶杯冒出的热气,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如果老朽能帮助殿下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殿下是否就愿意与鹿宁成亲?」慕容延钊没放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立刻追问着。 「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羽枫瑾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生气。 慕容延钊静静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怒气由翊王身上慢慢流走。 良久,他才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冷静地说道:「殿下现在最担心的是喜怒无常的渝帝,你一边想要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一边又担心他会提前对你动手!所以,你不敢有半分松懈,更不敢谈儿女情长!」 顿了顿,他又问道:「如果殿下有了鬼神部队和老将军这个筹码,不知道胜算是不是会多了一些?」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二章 愁见河桥酒幔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夕阳的逆光下,看不清羽枫瑾的表情。 在桌边端坐良久,他才冷冷开口:「先生是想用此来交换一纸婚约吗?」 慕容延钊在他对面缓缓坐下,笑着说道:「老将军不在乎官职和金银,只在乎家人,只要殿下愿意对一辈子对鹿宁好,老将军一定愿意扶持殿下到底!这样的交易,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冒险,殿下没理由拒绝!」 「这件事对本王来说,的确没什么损失,可如果鹿宁知道了,她会同意吗?你知道她这个人要的一向纯粹。」羽枫瑾垂眸看着茶杯,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所以这件事,绝不能让鹿宁知道!」慕容延钊盯着他,声音低沉。 「这样真的好吗?」羽枫瑾慢慢抬起眼皮,盯着他问道:「你怎知把她强推给本王,就不是在把她推入另一个火坑?」 没想到,慕容延钊却大笑了起来:「殿下,不要再装作不解风情了!我之所以会大胆提出这份交易,是因为我看到鹿宁对你有情,你对鹿宁同样有意!我这是在做月老红娘,可不是在强买强卖!」 羽枫瑾很久没再说话,而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好像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慕容延钊慢慢起身,向他一拱手:「那就请殿下好好想想!比武招亲的最后一场比赛近在眼前!殿下能获得鹿宁和鬼神部队的机会,即将转瞬即逝!」 说罢,他转过身缓步往外走去。 「请先生留步!」就在慕容延钊一脚踏出门时,羽枫瑾终于开口了。 「口说无凭!慕容先生如何展现贵帮的诚意?」 「殿下放心!大婚之日,老朽会将老帮主的令牌奉上!」慕容延钊毫不犹疑地回答。 见他神色微动,他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可别小看这帮主令牌,它可是能号令整只鬼神部队的将士!有了它,殿下就有了一支无人能敌的军队!」 羽枫瑾终于露出了笑意:「那好,本王也会向你们展现诚意的!」 慕容延钊躬身一揖,突然正色道:「殿下的诚意,只要全部给鹿宁就好!一旦婚礼礼毕,老朽代表整个马帮和鬼神部队,唯殿下马首是瞻!」 ------------------------------------- 说到这里,慕容延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鹿宁,似乎在等待她开口指责自己。 可鹿宁的脸上却格外的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仿佛有烛火般,忽明忽暗。 片刻之后,她叹了ロ气,同时,眼中的光芒也熄灭了。 「难怪在成亲前,他会如此大方地将矿山赠与我!还让我帮着打理王府的事务。师傅给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鹿宁,这件事的确是我的主意。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要怪你就怪我吧!」鹿宁越是平静,慕容延钊就越心慌。 他太了解鹿宁了,如果她发起脾气来大闹一通,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可她如果不吵不闹,这件事就会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夜以继日地折磨着她。 「我该怪师傅什么呢?」鹿宁抬眼看向他,苦闷地笑了笑:「怪您太在乎我吗?还是怪您事事为我出头?永远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这件事,我的确违背了你的意愿,也不该事后瞒着你……」慕容延钊沉沉叹了口气,心里越发堵得难受。 「师傅,这件事我的确很生气,可我气的不是你,而是他……」鹿宁的语气中,包含了太多的伤痛。 「可他也是有苦衷的……」慕容延钊急于为翊王辩解。 「师傅!」鹿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激动地说道:「他明知道我喜欢 他,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仍然为了一己私欲,而选择了一种会伤害我的方式!」 「可是他……」慕容延钊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他如果不喜欢我,就该直接拒绝!如果他心中有我,就更不该同意!哪怕他让我等他,哪怕他求我劝义父出山相帮,我都会理解他、支持他的……」 鹿宁因为太过激动,声音尖锐而洪亮,眼眸已经有些湿润。 慕容延钊吓得身体一僵,想劝几句,又开不了口。 「那翊王去灵州救我呢?师傅又提了什么条件,才会打动他?」鹿宁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又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打击。 「这件事你冤枉殿下了!」慕容延钊即刻义正严词地说道:「当初得知你在灵州遇险,我无可奈何之际找到了殿下,他二话不说就动身前往灵州去救你了!」 「可他并没有借此说出真相!」鹿宁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饱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懑。 「是我央求殿下保密的,这件事不该怪他……」慕容延钊依旧在为翊王说话。 鹿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别开眼愤愤道:「罢了!师傅不必再替他说好话了!他肯接受你提出的条件,就说明他对我并非真心!他不喜欢我,我不怪他。可他玩弄我的感情,我实在无法原谅他!」 说着,她站起身来,准备辞别:「多谢师傅告诉我这些,这件事到此为止,请不要再把我强行推给翊王了,他不值得!」 看着鹿宁落寞离开的背影,慕容延钊忽然收紧了拳头,竟开始懊悔自己当初的主张了。 ——追杀—— 盛京城外,月色如霜。凤凰山上数里,点点星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静夜中,山林里忽然传来一阵人喧马嘶。 两名黑衣人穿过树林,纵马急奔。奔到林中,才勒马急停。二人目光如炬,不住的四下观瞧,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其中一人低语道:「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另一人骂骂咧咧道:「妈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那么能跑!早知道刚才下手再重点儿!」 一人冷笑道:「放心吧,他现在也只剩一口气,是跑不远的,一定就在这附近!咱们好好找找,一寸土地也别错过!」 另一人又骂道:「绝对不能让他活着,他查到太多事了!」 说罢,两个人不由分说立刻分头行动,在山林中四下寻找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猎物。 山林的一棵古树下,一个男子正气喘吁吁的靠在树干上,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他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眼中是一片绝望的深渊。缓了许久,他才深吸口气,继续向着盛京城的方向爬去。 是的,是爬! 他双足的脚筋已被砍断,只能用双臂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挪动。 身子碾过的泥土,已被鲜血浸染,形成一道鲜红的印记。五官扭曲的脸上,已没有半分血色,唯有一条刀疤格外的显眼。 树林中,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惊得枝头休憩的寒鸦陡然大叫,立刻扑棱着双翅,纷纷冲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人趴在地上,重重的喘着粗气,他自知濒临死亡,就算没有追兵,也撑不了多久,便连忙扯下身上的一块皮革,沾着自己的血迹,在上面飞速写了几个字。 然后他迅速将皮革团成一团,忍着剧痛,塞进自己腹部的伤口中。 很快,两个杀手就追了上来。他们看着地上苦苦爬行的人,发出一阵狂笑。 好像是一只豹子,在玩味的看着,即将入口的猎物,做着临死前的挣扎。 似乎只有这样,猎物会变得更加美味。 二人跳下马背,蹲下身来,看着平四不服输的脸,冷嘲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查到如此地步!要不是对头,我还真想将你纳入麾下!」 平四瞪圆双目,死死瞪着黑衣人毒蛇般的眸子,气若游离的说道:「我能查到……别人自然能查到……你们……不过是白费力气……」 黑衣人眸中带怒,扯起嘴角冷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放心,我会将你的尸体,作为一份大礼,送还给你的主人!」 平四怒瞪着二人,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你们对她下手……有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领头的黑衣人,发出一阵瘆人的狞笑:「区区一个少帮主,能乃我何,就算是那个翊王,我也不放在眼里!」 一旁的黑衣人沉声道:「殿下,少和他废话,在不解决他,天就亮了!」 那人点了点头,眼中杀意必现。 随即,他缓缓抽刀,锃亮的刀刃在黑夜中闪着寒光。他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锋利的刀刃。 倏地,点点寒光闪烁,平四一声痛苦的闷嚎,便倒在地上断了气,可一双眼却望着盛京的方向。 那是他要去的地方,那里有等他归去的人,他却永远都爬不到了…… 两个人走过去,将死鱼般的尸体翻转过来,看到他一双直勾勾、充满怨恨的眼睛,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一人从腰间掏出匕首,骂了句:「妈的,死了还和老子较劲!」 说着,便利落的将双目剜了出来,一把丢在地上,又狠狠的踩了一脚。 最后,他们将冰冷的尸体挂在马上,两个人便纵马往盛京城的方向奔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无名之冢孤零零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刚迈出门,就发现院子里有一帮人正围着托托,聚精会神的听他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讲着故事。 鹿宁见大家都在,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过去笑着打招呼。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道:「少帮主,要不要坐下来听听?托托在讲他的英勇事迹呢!」 胡来的声音最高亢,情绪也最饱满:「兄弟们知道,少帮主受了顾氏父子的欺负,都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呢!托托和军师就立刻奔向顾宅,为你讨要公道了!这下子,顾氏父子被整得很惨,可算是为你出口恶气了!」 大家纷纷帮腔:「这下可算是大快人心了!」 听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鹿宁才恍然想起翊王说的话——有人不会放过顾氏父子! 她强打起精神问道:「兄长把那父子二人怎么了?」 大家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相视坏笑了一阵。 最后还是苏丙贼贼地笑了两下,用手比了个刀砍的动作:「你也知道托托的脾气,他一时气急就……把顾纪昀给……废了……」 「废了?」鹿宁心中更是诧异,当她看到众人忍俊不禁的窃笑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她微微蹙起眉头,面现担忧之色。 托托发现,鹿宁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来夸奖自己,甚至详细询问惩女干除恶的过程。 他连忙凑过去问道:「小鹿,你咋啦?俺为你报仇,你不开心吗?」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强笑了笑:「兄长一心为我,我自然心中欢喜。只是顾氏父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我担心他们会对兄长不利!」 听到鹿宁在关心自己,托托立刻咧嘴一笑:「怕什么,就算十个八个顾纪昀,俺托托也不怕他!有俺在,谁也别想欺负俺妹子!」 「就是、就是!」大家纷纷义愤填膺起来:「咱们马帮可不是好欺负的!他们父子敢来找麻烦,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在众人义愤填膺的山呼海啸中,却再听不见鹿宁的声音。 因为她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眼便认出了刚停在门口的马车,驾车人正是铁霖。那马车里坐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此时她最不想见的人,就距离她不过咫尺,她也顾不得其他兄弟的情绪,脚跟儿利落地一转,忙不迭地就要离开。 「鹿帮主,请留步!」铁霖的声音穿过人群抛过来,拦住了鹿宁离开的脚步。 「呦,殿下来了!是来找少帮主的吧!你们慢慢聊,我们去忙了!」 马帮兄弟看到翊王风度翩翩地走向鹿宁,立刻识趣地四散而去。 「看到我为何却要离开?」羽枫瑾站定在她背后,温声问道。 「我没有注意到殿下来了,只是有些累了,想去休息。」鹿宁以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始终背对着他而立。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铁霖说,他闲谈的话应该被你听去了。看样子,他猜的不错……」 她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 「关于你的听到的事,想听我解释一下吗?」羽枫瑾一贯温柔的声音中,竟杂糅着一丝祈求的意味。 「不必了。」鹿宁果断拒绝了:「我已经从师傅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慕容先生不过是以他的角度,说出了事情的一面。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心理是如何想的吗?」羽枫瑾恳求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十分受挫。 鹿宁紧握双拳,然后又缓缓松开。 她慢慢地,如他预期地转过身来,眼皮红肿,目光悲伤:「不必了。殿下想说什么,我能猜得到!可我现在已经累了,听不得任何辩解了… …」 「鹿宁,你听我说……」情急之下,羽枫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恰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一辆马车!可为什么没人驾车?」很快就有人回答。 「快看、快看!车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快拦下!快拦下!」众人齐声嚷嚷着。 随即而来的,竟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和喧哗: 「怎么回事?这人是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 「诶?你们不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吗?」 「平四!是平四!我和他最熟悉!绝对错不了!」 「平四?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的,平四他死了!他死了!这是谁干的?」 听到吵闹声,鹿宁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她甩开羽枫瑾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羽枫瑾也觉得心头一沉,跟在她身后冲出了门。 还未跑到门口,呼喊声和咒骂声已经响成一片。鹿宁远远就瞧见,马车上躺着一具残破不堪、毫无生气的尸体。 她心头一沉,蹒跚着走上前去,指着马车上的尸体,呓道:「车上……那尸体……是谁的?」 范统抱起马车里的尸体,嘶声痛哭道:「少帮主,是平四!平四他死了!」 鹿宁拼命摇着头,怒喝道:「骗人,那不会是平四!」 高要失声高喊道:「少帮主,那就是平四啊!」 鹿宁通红的眼等着他,依旧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是平四,他前段日子还回来过!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鹿宁脸色越来越苍白,周围的哭喊声、咒骂声震耳欲聋,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直勾勾盯着车上那具尸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已经凉了。 平四全身的衣服,已被鲜血浸染成深褐色,手腕和脚踝处几乎被砍断。 一双本该嵌着眼睛的地方,如今却是两个黑洞。 他身上究竟被砍了多少刀,根本数不过来,整个人几乎被剁成肉糜…… 尾随而来的羽枫瑾本该去鹿宁。 可当他看到车上那具尸体时,双足也被钉在了原地。不禁怔然自问:如果车上的尸体是平四,那前几日给自己写信,说马上要回来的人又是谁? 「少帮主!」 一声急呼将他拉回神志。却看到鹿宁双腿一软,身子直直的往后倒去。 然而她没有触碰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羽枫瑾担忧的面庞映入眼帘,可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吵闹声引来了更多的马帮兄弟,其中便有慕容延钊。 他简单查看了情况,立刻走到了翊王身旁。 「殿下,您还好吗?」他低声问道。 眼睛却盯着翊王怀中昏迷不醒的鹿宁,脸色甚是凝重。 翊王死死盯着马车,讷讷问道:「先生,车上的人……果真是平四吗?」 慕容延钊的语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殿下,那的确是平四……」 「为什么?怎么会是他?」翊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询问。 慕容军师沉着眼说道:「看样子应该是仇杀,不知是平四得罪了什么人!」 他显然还不知,平四正在进行的秘密任务。 「平四如今已经离开马帮,如果真是他得罪了什么人,为何尸体会出现在这里?」翊王此时冷静得有些可怕。 「难不 成是马帮的敌人动的手脚?」慕容延钊的神色有些紧张。 「有这个可能。」翊王的声音从未有如此冰冷,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却不能说出口。 「他们是在警告还是想要挑衅?」慕容延钊的语气没来由地粗鲁起来。 「怕是两者都有!」翊王的嘴角歪了一下,眼神严峻。 他将怀中的少女轻轻移交给慕容延钊,沉声嘱咐道:「照顾好鹿宁!」 说罢,便一挥衣袖,转身走入潇湘别馆中。 花芳仪见翊王寒气逼人的走进别馆,立刻迎上去:「殿下,出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翊王没有看她,只冷冷道:「让燕荣速到花园中见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遗言——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满眼的猩红,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般,压抑得整个天地都静悄悄的。 等鹿宁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沙漏中沙子滴落的声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微微侧过头去,透过绯色的纱幔,隐隐看到一个男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提着笔刷刷点点在写些什么。 「小……小七?」鹿宁认出这个背影,立刻轻唤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 那个身影一动,立刻起身来到床边。胡七一把掀开纱幔,扶着鹿宁坐起身子。 鹿宁迷迷糊糊的问着:「我……我怎么了?」 胡七端过一碗药来,送到她唇边,担忧的说道:「大夫说你是先着了风寒,没有及时得到医治。加上劳累过度、身心俱疲所致。先喝药吧。」 鹿宁皱着眉头,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随即忍不住干呕起来。 胡七连忙拿出一颗梅子放进她的口中,鹿宁才稍稍平静下来。 却只缓了一瞬,她立刻跳下床,急吼吼地往外冲:「对了,平四!我要去看看他!」 「别去了!你看到他的尸体,会更加难过!」胡七一把拦住她,声音异常低沉。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名之冢孤零零(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是……怎么死的?」鹿宁用微微充血的眼睛望向胡七。 沉默了片刻,胡七才缓缓开口:「慕容先生说……他应该是得罪了仇家,才会惨遭杀害的……」 「放开我!平四是我兄弟,我要看他最后一眼,我要为他报仇!」鹿宁挣扎着,厉声嘶喊着。 她力气很大,胡七无奈之下只能搂住她的腰图,阻止她的离开。 「你知道谁是凶手吗?又如何为他报仇!」胡七沉声质问着。 挣脱不过,鹿宁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喊道:「他是我的兄弟,他如今惨死,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凶手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小鹿,你冷静点!」胡七转过她的身子,沉着眼望向她:「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就算你知道凶手是谁,也无法为他报仇的!」 鹿宁一愣,用急迫的眼神盯着他,反问道:「莫非你知道谁是凶手?」 为她的气势所迫,胡七垂下了头。 「说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鹿宁双手紧抓着他,声音几乎是在抽泣。 「没什么,你还是别问了。」胡七扭过头去敷衍了一声,太阳穴处却有一行汗水滴落。 「好,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去问师傅去!」鹿宁愤怒地推开他,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要离去。 「别走!」胡七一只手死死拉住她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便是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皮革,迟疑地递给了她。 当她看到皮革上,用鲜血歪歪扭扭写着的四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紧,浑身不住的发抖,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她强自稳住了心神,一字字缓缓开口,可说出口的声音却抖得厉害。 「是慕容先生查验尸身时发现的……」胡七重重重地垂下眼脸,说起话来,声音僵硬而沉闷:「在平四腹部的伤口中找到了……知道你对翊王的心思,慕容先生不忍告诉你,他希望我能找机会……慢慢说给你听……」 「这个……是平四写的吗?」鹿宁牙关紧咬,声音从齿缝里一点点挤出。 胡七思忖一下,才谨慎地说道:「这块皮子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如此潦草,又藏到那样的地方。想必……是他在被人追杀,明知逃脱不掉的情况下,才匆忙写下的……」 「他……为何要这么做?」鹿宁紧紧攥着皮革,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胡七一怔,才明白鹿宁指的是翊王,便斟酌地说道:「这件事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平四是在情急之下写的,或许还有其他的话却来不及写。也许还有内情,也说不定……」 沉默良久,鹿宁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其他的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胡七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疼地说道:「大家现在都在忙着给平四出-殡,军师已经选好了一块风水宝地。不过,你现在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好!」鹿宁放好皮革,迅速整理好情绪:「一切等送走平四后再说。」 ------------------------------------- 燕荣虽然平日里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他在正经事上,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任何人都比不过他的睿智、他的认真、他的忠诚。 当他急匆匆来到别馆里的花园时,看到的不是那个霁月风清的翊王殿下,而是一头被占了领地而发狂的雄狮! 花园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翊王亲手栽种,连棋盘都是他自己做的,可现在棋盘已摔出了亭外,压倒了几 株花草,黑白的棋子洒了一地…… 燕荣一皱眉头,赶紧跑过去,沉声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翊王气势汹汹地坐在椅子上,冷声喝道:「我派出去调查胡七身份的人,他的尸体刚被一辆马车送到了庄楼门口!」 「什么?」燕荣顿时大惊失色:「是庄楼前,而不是别馆前吗?」 翊王向后一靠,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如果是针对我的话,应该送去王府!毕竟不确定我是否在这里,如果不能第一时间让我看到,这种方式就没意义了!」 燕荣脑中急速的转动,又问道:「兄长可知平四查到什么了?」 「还不知道,不过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才会惨遭灭口!」翊王的双手紧扣在桌上,眼神冷峻而忿懑。 「这么说,胡七果然身份有异?」燕荣警觉地皱起了眉。 「在这之前,胡七的身份只是可疑。可他迫不及待地对平四下手,就证实了我的所有猜测!」翊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燕荣大惊,瞪着双眼问道:「如果他身份有假,安南的使团怎会为他说话?再说,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皇室?」 翊王嚯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动作不失优雅:「安南的使团刚进入北渝就被灭口了,那些使团的人应该是胡七安排的!我现在担心的不仅是鹿宁,而是担心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北渝的社稷!」 燕荣心头一惊,忙又问道:「殿下,我们现在要不要拿下胡七,从他口中逼问出真相?」 翊王却抿着嘴,摆了摆手:「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贸然扣下安南世子,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惹火上身!眼下只能按兵不动,在暗中观察。」 「那要不要通知鹿帮主,让她赶紧离开胡七?」燕荣的情绪有些焦躁不安。 翊王沉吟了片刻,轻叹一声:「不,先不要告诉她!有鹿宁在,胡七还能有所顾忌。若鹿宁突然和他翻脸了,我怕他狗急跳墙,在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之前就动手了,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燕荣露出一抹苦笑,心里的话却没敢说出口: 自己一个外人尚且担心鹿宁的安慰,翊王却只看重江山! 不过这就是翊王! 在江山社稷和儿女情长之间,他永远会冷静地选择前者! 对他来说,这个大好河山远比一个女子,更值得他用生命去守候! 既然如此,也不知道鹿宁意外的闯入,对翊王来说是件好事,还是一道躲不过去的情劫! ——出-殡—— 天气阴霾,天空低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柔弱的花草,早已战栗的折服于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庄楼门前,挂着两盏扎眼的白灯笼,牌匾上搭了一条惨白的布。 一个冗长的送葬队伍,从庄楼的院中缓缓走了出来。 鹿宁一身素服,面色凝重地走在最前面。马帮兄弟抬着棺材、举着招魂幡,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悲痛。 街对面楼上的一个窗子,半垂着帘子。 帘后藏着一名男子,他那双淡漠的眼,无声的盯着送葬队伍,薄薄的双唇紧闭着。 燕荣悄无声息的走过来,轻声问道:「兄长,不去送送吗?」 翊王放下全部窗帘,深深叹息着:「罢了,目送他一程足矣。」 马帮兄弟们抬着棺材,冒着斜风细雨,稳稳地登上了凤凰山。 那一片平坦开阔、背后靠山的地方,早已挖好一个大坑,旁边还倒放着一 块空白的石碑。 众人将棺材轻轻放下,整齐的列队站好,等待少帮主发号施令。 鹿宁站在坑前木然发呆:这个坑好像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每一个躺进去的人都会被吞噬、被虫蛀,直到化成灰烬,被时间遗忘…… 慕容先生见她失魂落魄,走过来小声提醒着:「这里是个风水宝地,我已经算过很多次了!现在时辰已到,再拖下去……就会误了吉时了!」 鹿宁沉重的点点头,抬起手一摆,兄弟们便将棺材小心翼翼的放进坑内,再一铲一铲的将其填平。 一个兄弟捧着石碑走过来,沉痛的问道:「少帮主,石碑上该刻些什么?」 鹿宁目光幽深的,盯着那块冰冷无情的石碑,喃喃道:「我还没想好,要不先放着别刻了……」 那个兄弟一怔,看向慕容先生,先生立刻说道:「平四身前最后的身份,毕竟是御守司的人。御守司的人无故被葬在这里,会惹来麻烦的!不如先放着吧,待日后想好了,再刻上去也不迟!」 那个兄弟无奈的点点头,抱着石碑离去。 鹿宁怔怔的看着这座孤坟,喃喃问道:「师傅,平四可有家人?」 慕容先生摇了摇头,悲凉的叹道:「平四是鬼力赤打仗时,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他从未提及自己的家人,这么多年要和不曾归家,更不曾成娶妻生子!」 鹿宁惨淡一笑,愤懑的嘲讽道:「那要一块风水宝地有何用?人死如灯灭,睡一块子孙不能沾光的宝地,还不如苟且活着!」 慕容先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我们现在只能盼他托生个好人家,一生下来就大富大贵,不再遭受磨难……」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五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心头一阵酸涩,忍痛道:「师傅,平四不会再出现在御守司了,还得麻烦您,以他的口吻和笔迹写封信,让他自然的消失吧……」 慕容先生轻叹一声,颔首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早已想好!想必阮浪很快就能收到那封信了!」 鹿宁凄然一笑,道:「是呀,他应该和他的朋友有个正式的告别!」 慕容先生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他身上搜出来的那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鹿宁目光呆滞的看着远方,幽幽的问道:「师傅,如果是义父碰到这样的事……他会怎么做?」 慕容先生想了想,轻声道:「你义父一向善恶分明,不会错杀一个,也不会放过一个!虽然,他放过许多人,因为他不喜欢仇恨,他说,仇恨会让人变鬼!」 鹿宁蹙了蹙眉头,咬牙道:「我永远做不成义父那样的英雄!」 慕容先生心疼的看着她,温言道:「不,你是鬼力赤最骄傲的女儿!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你现在做的每个决定,我和兄弟们,都会支持你、理解你!」 鹿宁咬着牙沉吟了好久,才讷讷的点了点头。 ——争执—— 小雨即停,日头高悬。翊王府内,柳枝斜斜、燕子飞舞。池塘中半满的春水微微闪动,处处皆是一派春花明艳。 鎏金镂空小铜炉中,浓郁且冰凉的龙脑香袅袅而起。 翊王翊王身着一袭霁青色宽袖常服,却坐在桌前悲痛地叹着气,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平四写来的信。 他拿下琉璃灯的灯罩,把那封信放在烛火上,一点点燃烧殆尽。 燕荣盘膝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猜不透,翊王此时究竟在担忧些什么?到底是鹿宁,还是江山? 翊王已经许久没说话了,燕荣隐隐觉得,他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正这样想着,铁霖突然来报:马帮鹿帮主前来拜访! 话音甫落,房门倏地被推开,一身素服的鹿宁沉着脸,缓步迈进来。 燕荣恍然一惊,翊王却神色未动,似乎早有准备。 鹿宁无视燕荣在屋内,径自走到桌前,看着这个昨天还与自己缠绵的男子,平静的问道:「今天是平四的葬礼,殿下怎么不去?」 翊王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波澜不惊地问道:「那是你们马帮的事,我为何要去?」 鹿宁面无表情的凝着他,发出一声冷笑:「殿下还真无情啊!不知平四听到了您的话,会不会后悔当初跟错了人!」 燕荣本该离开,可他见鹿宁全身带着弄弄的敌意,便又留了下来,以防她一时气急对翊王出手。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翊王用手肘支着脸颊看向她,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鹿宁冷冷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残破的牛皮,丢在他面前:「殿下如果听不懂的话,不如先看看这个吧!」 翊王瞥了一眼那个沾满血迹、污秽不堪的皮革,皱了皱眉头。 迟疑了一下,他才拿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污渍斑驳,只依稀能认出来:【翊王杀我】四个狰狞的血字! 鹿宁仔细盯着他,企图捕捉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然而,翊王只是淡定地放下那块皮革,转头盯着窗外的蒙蒙细雨,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个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为所动的男子,让鹿宁心痛如绞:「殿下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翊王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个字,视线又回到手中的茶杯上。 鹿宁缓缓闭上眼,长叹一声,心中悲愤难 抑:一面是她的弟兄,一面是她深爱过的男子。 她能鼓起勇气前来,还始终保持着理智,就是因为她不相信,翊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此情此景,哪怕是只言片语的解释,或者一句谎言也好,她都愿意相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翊王此时也是心乱如麻,面对眼下的情景,也着实是「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鹿宁怒极反笑,提高了声音:「平四临死前将这个忍痛塞进伤口里,他应该不会在此时说谎吧!敢问殿下,纸上写的您如何解释?」 「一具尸体可以任人摆布,谁能证明,这就是平四亲自放进去的。或许是有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啊!」翊王的语调冷静、果决,一如既往。 鹿宁咬了咬牙,又质问道:「平四临死前是否在为殿下做事?」 翊王轻微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把自己克制得异常平静、毫无破绽。 鹿宁的嘴角一阵牵动,发出一声冷笑:「你让他去查胡七,对吗?你想阻止我和胡七离开!你想证明胡七一直都在骗我,而你是对的!」 「我一直都是对的。」翊王眉头微微一挑,声音不疾不徐却很坚定。 「敢问殿下,可查出胡七的秘密?」鹿宁的心已经宕到了谷底,情绪接近于崩溃的边缘。 翊王沉吟片刻,淡淡开口:「目前还没有……」 鹿宁望着他的眼睛,狞笑道:「殿下是没有查出来,还是不想告诉我?」 翊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握在一起:「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鹿宁身子一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枯萎了:「殿下,为什么……」 翊王眉头一杨,故作不知:「什么为什么?」 鹿宁红着眼眶逼视着他,带着愤怒的哭腔问道:「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不惜牺牲一条人命?是不是某一天,需要我的命来为您的将来铺路,您也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 对于鹿宁的步步追问,翊王终于忍不住冷声斥道:「是不是在你的眼中,你身边的兄弟,包括那个来历不明的胡七,都是值得信任的。唯有本王是心怀叵测、心狠手辣?」 这是鹿宁第一次看到他发火,她心中渐渐变冷,无畏的回应他:「我的兄弟死了,所有线索都直指您!我难道连询问的权利都没有吗?您没有半句解释,也不肯告诉我让他做了什么!您是真有苦衷,还是心虚?」 翊王眉头一杨,冷声喝道:「本王没什么可解释的!你若真想调查此事,不如去调查一下这皮革的真实性,而不是直接来质问本王!」 「是师傅和胡七为平四敛尸的,难道殿下想说……是他们二人在冤枉您吗?」鹿宁身子一颤,神情有些枯萎。 「本王也很好奇!怎么胡七刚到盛京,能证明他身份的裴心隐就暴毙。而本王刚派人去调查他,派出去的人也死于非命!莫非他是瘟神转世吗?」翊王深邃的眼眸冷静地打量着她,冷笑了几声。 他语气中有些东西令鹿宁很生气,她仿佛受了刺激般,忽然感到一阵愤怒,用及其鲁莽的语气说道:「无论胡七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这件事都与殿下无关。你这样位面多管闲事!」 翊王气得双眼通红,忍不住大声吼道:「我多管闲事还不是为了你?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胡七对你有所图谋,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鹿宁冷笑起来:「难道殿下对我就没有图谋吗?您为了得到义父的支持,都甘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翊王沉着眼看着她倔强的脸,气不打一处来:「一碰到感情的事,你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对!我不可理喻!」鹿宁彻底撕破脸,失声吼着: 「胡七即便对我有所图谋,可他从未欺骗过我!就这一点,他就比殿下更值得被爱!请殿下日后,不要再打他的主意!否则,我绝不会再客气!」 「呵,可笑!」翊王面沉似水,眸光冷若严霜:「你果真喜欢他吗?你难道不是被他的几次舍身相救感动了吗?一个趁虚而入,提出假结婚的男人,你以为是什么良善之辈吗?你还真是幼稚!」 鹿宁咬着唇死死等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翊王再次看透了她,让她一时无言可辩。 翊王走到桌前,拿起半杯冷茶灌入喉咙,继续斥责道:「你真的以为,他日后会放你走吗?你未免太不了解男人了!你一冲动就许下承诺,最后自己只会无路可退!」 「就算是我偿还他的好了,即便最后他反悔了,我也不后悔!」鹿宁梗着脖子别开了眼,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翊王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呵,如果那晚我们真发生了什么,你又拿什么去偿还他?命吗?」 终于,鹿宁一直控制的情绪爆发。 「我要怎么去还债,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谢谢殿下昨晚的手下留情!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幸运,能逃过一劫!否则,现在我一定很后悔!」委屈的泪水倾盆而出,她想忍住,但没能做到。 这句话也彻底激怒了翊王。 他一把抓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随后狠狠吻上她的唇,吻霸道又有力,不留半点情面,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鹿宁蓦地一怔,随后用力推搡着他的身躯。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看似文弱的他力气竟如此之大。 斗大的泪珠从鹿宁的眼中滚落下来,咸咸的眼泪流进翊王的口中,灼烧了他的喉。 他睁开眼,看到怀中梨花带雨的少女,忽然就心疼了。 他慢慢离开她红肿的双唇,却见一只手从侧面袭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六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下意识一把抓住那只手,沉声斥道:「你敢打本王?就不怕祸及马帮吗?」 鹿宁讷讷的看着他,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她失神地摇了摇头,绝没想到平四的死,竟让她看到了翊王的另一面! 「对不起,我不该冲动之下对殿下动手!马帮兄弟的命,我输不起!多谢您的提醒,才让我彻底清醒!」 说完,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慢慢后退了几步,毅然转过身去。 背对着羽枫瑾她稳了稳心神,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在哭,虽然脸上早已是倾盆大雨。 「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也请您不要再给庄楼送酒了!您的情,我们马帮上下没这福气,实在受不起!」 羽枫瑾低沉着嗓子问了句:「这样做,你不后悔吗?」 鹿宁凄然一笑,一字字说道:「多谢殿下操心,我不会后悔的!」 说着,她大步往门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羽枫瑾的心头突然涌起一丝奇妙的感觉:似乎她这一走,便是走出了他的人生。从此,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等等!」羽枫瑾忽然喊出口,做了个深呼吸,轻声问道:「如果我想要你留下呢?」 鹿宁突然停下脚步,许久才转过身来,她虽然心痛到快要窒息,却仍微笑着问道:「您要留下我?好呀,如果您肯冒着被皇上责怪的风险,娶我这个萤妃的私生女!我便立刻留下!所以,您敢娶吗?」 羽枫瑾握了握拳头,嗫喏道:「我会娶你,但不是现在……」 鹿宁忽然发出一阵狂笑,向翊王一拱手:「鹿宁在此拜别殿下!」 说罢,她再也不想去看这个,让她爱得发疯也恨得发狂的男子,便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潇湘别馆。 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冲出别馆,一眼就看到胡七正负手站在庄楼门口,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胡七的眼中满是温柔。 鹿宁回头看了看,三楼窗后的人影,轻飘飘地说了句:「放心吧,我是来告别的!以后……我们都也不会见面了!」 看着胡七殷勤地陪着鹿宁走回庄楼,羽枫瑾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关上了窗子,坐回到桌前,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眼神透着危险的精光。 燕荣见鹿宁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门,见羽枫瑾心情不好,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一阵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燕荣几次张口欲言,却又紧闭双唇。 过了许久,见羽枫瑾渐渐平静下来,燕荣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兄长,你明知道鹿姑娘因为兄弟的死而心情不好,何不让着点她?」 「她已经认定了平四的死与我有关!既然如此,不管我说什么,最后都会是这个结果。」羽枫瑾沉着声音说道,脸上的青色慢慢消退了。 燕荣扯了扯嘴角,又道:「那你直接将所有真相告诉她不就好了。何必非要引起误会呢?」 羽枫瑾冷静地说道:「胡七这潭水太深了,我们手中却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如果鹿宁此时因为平四乱了阵脚,前去逼问胡七,那胡七背后的人一定会动手!」 燕荣挠了挠鼻子,迟疑地问道:「兄长,你真放心让鹿姑娘就这么离开吗?万一胡七图谋不轨,她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羽枫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放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燕荣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 羽枫瑾抬起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燕荣歪了歪脑袋,忍俊不禁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 么,不过兄长的定力可真是没话说!喜欢的人都送上门来了,你还能放过!这要是我……」 「要是你,会怎样?」羽枫瑾向他抛去一个严峻的眼神。 燕荣立刻敛起笑容,讪讪道:「我错了,我嘴欠!鹿姑娘现在毕竟和胡七有婚约,殿下也不该做出夺***的事来!换做是我,也会义正言辞地推开!」 羽枫瑾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昨晚的事情一一道来。当然,对于燕荣最感兴趣的风月之事,他却只是一带而过,怎么也不肯多说。 燕荣听完,立刻怒不可遏:「顾之礼这个老狐狸!竟对自己的亲人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来!兄长,我们要不要给他们点教训?」 羽枫瑾摆摆手,沉声道:「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鹿宁和胡七就要离开盛京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准备好!」 ------------------------------------- 鹿宁心乱如麻,只好暂别了会,一路直奔回绣楼。 进了屋,她将自己丢进床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在去见羽枫瑾之前,她一直忐忑不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自己究竟该咱么办?是放了他,还是杀了他? 可面对羽枫瑾的那一刻,她却知道,即便他是凶手,自己也下不去手。 她痛恨自己这般没用,身为一帮之主,竟顾念儿女私情,而失去了最起码的公正,连逼问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她缓缓闭上双眸,深深吸了几口气,喃喃自语道:「殿下,无论结果如何,你我之间……真的两清了。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纠葛了……」 转过身去,她抵不住身心的疲惫,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她睁开眼时已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顺着竹帘射进来,挠着她的脸。 鹿宁发出一声嘤咛,然后翻了个身才慢慢睁开眼。 入春后,盛京似乎一夜之间变得炎热起来。 窗子关了一夜,此时屋内闷热得像个蒸笼。 鹿宁从床上一跃而起,却因为双腿虚浮,又跌坐回床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身子异常沉重,嗓子干得要着火。 稳了稳心神,她扶着床架缓缓站起身,拖着灌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到桌案前, 她拿起墙角的一个酒坛,立刻敲开泥封,猛灌了几口。 烈酒灼烧着她的喉咙,呛得她流出了眼泪,心中却觉得无比畅快。 「小鹿!小鹿!」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托托粗犷的声音传来。 鹿宁吓得一个机灵,才慢慢踱过去,打开了房门。 「出什么事了?」 托托刚要说话,看到鹿宁的脸却猛地怔住:「你这是咋啦?」 「嗯?」鹿宁有些诧异,转过脸看向门口的等身铜镜,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红肿的双眼、蓬松凌乱的头发、毫无弹性的皮肤、苍白的脸色…… 哪像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倒像个死不瞑目的活鬼! 「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说吧!」鹿宁闪开身,立刻整理起头发。 「哎呀!不能慢!再慢就来不及了!」托托乱挥着手,粗声粗气地吼着。 「兄长,到底怎么了,你慢点说,我头疼!」鹿宁有气无力地坐了下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哎,我不说了,你看这个!」托托将一封信递给鹿宁。 鹿宁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用飘逸的字体写着【鹿宁亲启】。 展开信件,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而已: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这是谁写的?什么意思啊?」鹿宁看些托托,有些摸不着头脑。 托托急得满头大汗:「这是胡七留下的!俺今天一早去找他,他已经不再了,连行李和贴身随扈都没有了!」 「什么?」鹿宁猛地瞪大了眼,又拿起信来细细的反复读着这两句话。 一时之间,胡七写下这两句时不舍的神态,仿佛生动的映现在眼前。 胡七! 鹿宁嚯的站起身来,推门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胡七的门前,她稳了稳心神,才抬起手来,轻轻的敲响房门。 正如托托所说,里面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传来胡七清澈响亮的声音。 她又敲了几下,还未听到任何声响,才用力推开了门。 屋内被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到一切胡七的物品,都消失不见,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唯有桌上的琉璃瓶中,还插着今年冬季最后一枝腊梅。 鹿宁把屋内里里外外找了三遍,才不得不承认——胡七的确是离开了。 又询问了守门的兄弟,他们都说天不亮胡七就带着宝华离开了,为了不惊醒鹿宁,他央求守门兄弟先不要去通知。 鹿宁颓然坐在胡七地房内,眼神空洞地盯着半空,仿佛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以前胡七日日在身旁,她从来都不以为意,可如今胡七突然不辞而别,她忽然竟觉得有些酸涩。 她转头看向窗外,窗前的橘子树还在迎风招摇,可种树的人却早已远离。 想起在灵州狱中,胡七的细心照料;在刑场上,胡七的生死相随。又想起这几个月相处时,胡七对自己的体贴照顾、深情无悔。 鹿宁突然懊恼起来:在自己每次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是胡七及时出现,用他并不宽敞的肩膀,给予自己安慰和保护。 可自己竟愚蠢到对此视而不见,甚至理所当然地全盘接受!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 鹿宁深吸了口气,收好信件,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七章 鸿信绝念青山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冷夜—— 暮色更深,花芳仪的闺房里还没有燃灯。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晕正照在窗前,照的廊外那几根沉旧的木柱,也亮闪闪的仿佛发出了光。 花芳仪支着头趴在桌子上,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试图灌醉自己。 忽的一阵冷风吹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她放下酒杯,抬起头来。朦胧的双目,竟看到了一袭黑袍的翊王,神色冷峻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凄然一笑,摇摇头道:「我是真醉了,竟以为看到了他……」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是想、看到我、还是、他?」 花芳仪一惊,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瞧看,醉醺醺的道:「长亭?是你?」 柳长亭不答,而是一甩衣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把躲过花芳仪手中的酒杯,轻声道:「醉了、别再喝了。」 花芳仪淡淡一笑,嗔怪道:「你这么多天不来见我,我寂寞了当然要喝酒!」 柳长亭一怔,定定的看着她,讷讷问道:「你、在等我?」 花芳仪醉眼迷离的凝着他,伸手摸了摸和翊王一模一样的脸,娇笑道:「对呀,我一直在等你!你却一直在躲着我!」 柳长亭黯然失神,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在和自己说,而是借着自己,说给另一人听的。 忽然之间,花芳仪「噗通」一下伏倒在桌上,已醉得不省人事,手中的酒杯滚落在桌上,酒水洒了一地。 看着花芳仪自暴自弃的样子,柳长亭皱了皱眉头,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将她轻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 花芳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不断呢喃着:「殿下……长亭!长亭……殿下!」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她已然分不清这两个人,亦或者,她是故意将二人,看作是同一人。 柳长亭站在床边,脉脉凝着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听到她唤着自己的名字,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芙面。 可翊王的名字,却瞬间拉回他的神志。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糟蹋过许多女子,它们肮脏不堪,根本不配触碰像花芳仪这样的女子。 他常常扮成翊王的模样,陪伴着花芳仪。 或许在他心中,他极度渴望变成她心爱的男子,却也清楚,那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再次深深的看了花芳仪一眼,才不舍的转过身,轻轻推开了房门。 月亮忽然升起,惨淡的月光照进屋里,映亮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一张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一张脸上满是惊诧。 柳长亭站住脚,警惕的看着对方,他当然知道来者是谁。 也知道,他现在飞不出去,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真假—— 明月雪亮,那些星星的光,相比之下就显得暗淡了许多。 春天刚到,夜晚的春意还不是很浓,忽深忽浅的,间或夹杂着几分寒意。 羽枫瑾回到自己的房内,会照例先燃上灯,在铜香炉内点上一支香,有时是龙涎香,有时是木兰…… 然后他会烧水、沏茶,再坐下来,一边品茗一边看书或者下棋。 这些动作通常是一气呵成,好像中间缺少某一样环节,这个夜晚就无法入眠。 这样独处的时刻,他很讨厌别人来打搅。 但是,今晚是个例外。 他主动邀请另一个「自己」,进入这个极其私密的天地。 茶杯在手,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 柳长亭迟疑地坐到桌案对面。他 看到羽枫瑾正笑吟吟的端详着自己,心中便更加不安、更加手足无措。 曾经,他进过无数的闺房,也见过许多官员,更见过闻风丧胆的御守司和地狱般的诏狱。 可哪一个场景,也没有今日这般,令他毛骨悚然。 羽枫瑾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分身,久久,才笑着问道:「采花大盗留一手,本王的样子,你可还满意?」 柳长亭始终正襟危坐,低垂着眼眸,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这张脸的主人。 羽枫瑾慢慢转着扳指,幽幽笑道:「有意思!瞧着你好像在照镜子!只不过你比本王瘦了一圈,不够富贵!你的眼中满是戾气,也不够圆润!」 柳长亭张了张嘴,终于出声:「王爷的、风采,无人、能及!」 羽枫瑾无所谓的笑了笑,从桌案拿起一张纸来,放在灯下,慢悠悠的诵读着:「柳长亭,今年二十有五,迷花老人的关门弟子。迷花老人死后,你带着师妹沐芊芊浪迹江湖,因受了女干人的蛊惑,不小心入了邪门歪道。你后知后觉,定下只采花不害命的规矩,所以江湖上人送外号——留一手!」 听到这些话,柳长亭低着头,脸上神色未变:「这些、事、不难、查到。」 羽枫瑾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纸,似笑非笑的说道:「的确,方才的事不难查到。不过,本王对你大闹御守司、自投罗网的原因很感兴趣。所以,你已出现,本王就派人去调查,果然还真查出些门道来。」 听到这话,柳长亭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微微抽动的嘴角,表情甚是痛苦。 羽枫瑾是个有耐心的人,也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有很多温柔的办法,折磨一个人,这些温柔的软刀子,有时比利器更有效! 他清了清嗓子,又缓缓说道:「三年前,你和你师妹到了云州,又开始做起了采花的勾当。可不久之后,云州发生了一件你意料之外的事。从此,采花大盗留一手在江湖上彻底销声匿迹了……」 柳长亭双目一瞪,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低声喃喃着:「别、别说了……」.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悠然道:「自从你到了云州之后,云州城内各个地方,就开始惊现赤身的女尸,这些女尸死前都是青楼女子,是被人活活折磨致死!而且,这些尸体上都刻有「留一手」三个字,所以,官府的人,立刻将目光放在了你身上!」 柳长亭紧皱着眉头,攥紧了拳头,再次央求着:「求您、别、说了……」 这声音难听得,好像野兽濒死的哀嚎。 羽枫瑾无视他的痛苦,自顾自继续说道:「这是一个人在报复你!报复你曾经毁了他未婚妻的清白,导致那女子离家出走时,被土匪折辱致死!所以,他开始假借你的名义,将青楼女子带回家,先凌-辱后再折磨致死。而他选择青楼女子下手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在离家出走之后,被一个老鸨骗到妓院里。她誓死不从,老鸨就将她送给土匪,才导致她惨死。」 柳长亭捂着耳朵,不断的呻吟道:「别、别说了、求、求你!」 羽枫瑾却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从此,江湖中人开始追杀你,官府开始通缉你。虽然最后你找到了凶手,奈何那人在本地势力很大,父亲更是***。所以他不但逍遥法外,还扬言要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师妹——沐芊芊!因此,你便主动投案自首,让那些江湖中人,放过了你师妹。你之所以不敢与你师妹相认,也是怕自己会再次连累她……」 「啊、别、说了!」柳长亭抱着脑袋跪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身体。 他不停的捶打着脑袋,喉咙中发出野兽的悲鸣,仿佛要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赶走一般。 羽枫瑾平静的看 着他,眸光渐渐幽深:这么多年,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在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心中的痛苦。 自母亲死后,哪一日他的内心不是这般痛苦,也无数次希望: 二十年前,母亲惨死的场景能够慢慢淡去。可他悲哀的发现,随着光阴的刘氏,那些记忆反而更加深刻…… 痛吟了许久,柳长亭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一双绝望的双眸,呆呆的望着屋顶,喘着粗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羽枫瑾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淡淡道:「燕荣能查出你的住处,想要查出你的过往也不难!就算我不问,他也会将本王身边,出现的每个新面孔,统统挖出身世来,详细告知!」 柳长亭痛苦的呢喃着:「你、为、什么、这么、做?」 羽枫瑾款款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向他伸出手:「因为本王现在需要你!」 柳长亭怔怔的看着他,并没有握住他的手:「我?能做、什么?」 羽枫瑾扬起嘴角,淡淡笑道:「只要做你很擅长的事!」 听到这话,柳长亭心中疑惑更甚:「你、信我?」 羽枫瑾眉峰一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若肯投奔本王,本王不但能保证你的安全,让御守司的人不再抓你。还能保证你师妹的安全,如何?」 柳长亭语声低沉沙哑,隐有薄怒:「这、是帮忙?还是、威胁?」 羽枫瑾眉目间一片疏淡,自唇间吐出几个字:「这是交易。」 柳长亭皱眉道:「我、可以、拒绝吗?」 羽枫瑾幽幽一叹,淡淡道:「那你会陷入很大的麻烦。」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八章 鸿信绝念青山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柳长亭无奈的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一跃而起:「好、我、答应、你!」 「不过……」羽枫瑾凝着他,缓缓开口:「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能再有第三人知道。否则,你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柳长亭的眉头微微抽动,沉吟片刻,才点点头:「我、明白!」 窗外渐白的月光,照在二人彼此凝视的眼中。 他们有着一张的脸,却有着不一样的眼神:一匹渴望温暖、又犹豫不前的孤狼。面对手持利刃的猎人,他别无选择,唯有投降妥协,才能苟活下去。 柳长亭刚刚离开,铁霖便急匆匆的走过来,拱手禀道:「王爷,方才卑职偶然听到,安南世子今日已离京。」 羽枫瑾轻轻皱眉道:「皇上下旨后,他在盛京滞留了这么久,如今竟突然走了,甚是古怪!」 铁霖迟疑了一下,为难的说道:「卑职还听闻……鹿帮主已经决定,明日出发,追随世子前往安南!」 羽枫瑾明显一怔,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沉吟了片刻,才低声着:「明日你早些去庄楼,拦下鹿帮主……就说,我在凤凰山的风月亭等她……」 「是!」铁霖一拱手,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羽枫瑾转身回到窗前,缓缓推开窗子,望着街对面漆黑的窗子,心中倍感怅然: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鹿宁留下,可他心中也明白,如果鹿宁毅然决然的追随胡七而去,那么他们之间……这一生便错过了…… ——交易—— 盛京城的四月,柳絮如烟、繁花似锦。 挂在山边的日头,与半山腰的风月亭相映。羽枫瑾负手立在亭中,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蜿蜒的山路。 他面上看似平静,如同一位观看山景的富贵公子。可心中却甚是忐忑,好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 鹿宁究竟会不会来,他心中已没有了预判。他知道鹿宁想要什么,可鹿宁却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很无助,也很迷茫。他不知为何,自己的深情,在鹿宁的眼中,最终竟成了薄情。qδ 山路上终于响起了马蹄声,他的心也提到了喉咙。堆满希冀的目光,在看到铁霖一人一骑盘山而来时,眸中的火花,竟霎时熄灭。 铁霖急奔到跟前,即刻飞身下马,向他拱手道:「请王爷降罪!卑职办事不利!」 铁霖的头始终低垂着,无颜面对羽枫瑾期待的目光。 「她不肯来?」羽枫瑾口气淡淡的,不喜不悲。 铁霖沉吟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她走了?」羽枫瑾缓缓开口,语意温和。 铁霖心中叹息,万般纠结,也只能微微颔首。 「她可说了什么?」羽枫瑾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铁霖略一踟蹰,才轻声答道:「鹿帮主只说了四个字:珍重……勿念!」 他缓缓说着这四个字,心情却有些沉重。 羽枫瑾的眸光忽明忽暗,嘴角微微抽动,许久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她竟如此吝啬,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铁霖鉴貌辨色,立刻说道:「是卑职办事不利,这就去将鹿帮主拦下,殿下请不必担心!」 「去了也无济于事。」羽枫瑾神色有些黯然:「本王被困在牢笼中出不去,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 青草渐渐发芽生长,黄莺飞来飞去,轻拂堤岸的杨柳陶醉在春天的雾气中。 狭窄肮脏的小巷子里,传来一 阵清脆悦耳的歌声,让那些在陋室中,避风遮雨的流浪汉们睡得更酣。 这样的歌声宛如天籁,给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巷子,增添了几分丽色。 沐芊芊背着手,一蹦一跳的往柳长亭栖身的破屋子里走去。 刚到门口,她就察觉到屋内似乎有人。 沐芊芊心中大喜,立刻不管不顾的跑进去,激动的喊着:「师兄!师兄!我等你许久了,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止住声音,因为黑洞洞的屋内,缓步走出的人影,并不像是她的师兄。 沐芊芊陡然驻足,警惕的站在门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人缓缓走出黑暗。 待那人一脸温煦的笑意,站在她面前时,沐芊芊脱口惊呼道:「咦,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者紫袍玉带、风仪俊雅、气质雍华,正是翊王本人。 羽枫瑾笑吟吟的看着她,柔声道:「本王来找你!」 沐芊芊一怔,即刻后退一步,指着他骂道:「好啊!你这个人好花心!欺骗了鹿宁,勾搭了老板娘还觉得不够,竟然来调戏我!我一定会去告诉燕荣!」 一直守在羽枫瑾身旁的铁霖,听到这话勃然大怒,立刻回呛道:「你怎么说话呢!王爷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即便告诉燕荣,他也不会信!」 「铁霖。」羽枫瑾冷声喝止,继而看向愤愤不平的沐芊芊,和颜悦色的说道:「看来芊芊姑娘对本王有些误会。这样吧,本王请你吃饭,盛京城的酒馆你随便选。然后你一边吃,一边听本王解释,一直到你满意为止,如何?」 沐芊芊眼珠一转,终于展颜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一次!不过,你可别打歪主意,我虽然打不过你的侍卫,可你们却也抓不住我!」 羽枫瑾淡淡笑道:「岂敢、岂敢!芊芊姑娘请!」 说罢,他与铁霖便跟在沐芊芊的身后,离开了肮脏的巷子,往城中心走去。 对沐芊芊来说,有人请客,她自然不会客气。所以她特地选了一个,在价格上与潇湘别馆能一较高下的酒楼。 三人围桌刚刚落坐,沐芊芊立刻就点了一桌上等酒席。酒菜还未上齐,她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羽枫瑾和铁霖面对满桌美酒佳肴,却动也未动。 二人怔怔的看着面前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少女,都相视苦笑,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 沐芊芊看了二人一眼,不以为意的问道:「你们怎么不吃,这样看我做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斟酌了一下,说道:「芊芊姑娘别介意,本王只是觉得,原来江湖中人也是大有不同的!」 沐芊芊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随即一抹嘴,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朝堂中同样风流的人,不是也有王璟这样的败类,和燕荣这样的英雄吗?」 羽枫瑾呵呵一笑,拱手道:「芊芊姑娘教训的是!是本王浅见了!」 又吃了一会儿,沐芊芊打了一个饱嗝,才说道:「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所以在你眼中,我这个小贼自然是粗鄙庸俗!可我也没法子啊!谁不想像那老板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呢! 我都不记得我父母是谁,打记事儿起身边就是我师傅和师兄。他们二人本就不是出声大户人家,能教我的也就是吃饭的本事。后来,师傅死的早,我十岁就开始闯荡江湖,能活到现在已是拼尽全力,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听到这些话,羽枫瑾的笑容淡了许多,他忽然想起鹿宁的身世,忍不住唏嘘道:「原来江湖中人潇洒不羁的背后,却有这么多辛酸的故事……」 沐芊芊托着脑袋望向他,又道 :「王爷最先结识了鹿宁,对她着迷,就觉得所有江湖女子本该如此。可大多数的人并不像鹿宁那般幸运,能被鬼力赤那样的英雄收为义女,身旁还有慕容延钊那样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做老师,背后还有马帮这样一个靠山。虽然她也吃了很多苦,不过自从认识鬼力赤之后,她一向是衣食无忧,还有老师的悉心教导,才会出落到今日这般模样!」 对于沐芊芊的一番牢骚,羽枫瑾笑而不答。 他看了看桌上的杯盘狼藉,问道:「芊芊姑娘可吃饱喝足了?」 沐芊芊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慵懒的说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找我什么事?」 羽枫瑾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沐芊芊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猛地瞪大了双眼,一把抓过信就开始读起来。 速速读完一遍,她呆坐了片刻,又立刻读了一遍,确认了信上的笔记和内容,她才满腹狐疑的问道:「你怎么找到我师兄的?他在哪里?为何不能见我?」 羽枫瑾从她手中拿过信件,一边掏出火折子将信件烧毁,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兄长现在很安全,只不过他暂时不能见你,你应该知道,他是在保护你。」 沐芊芊心中太多的疑问,连忙追问道:「我兄长不是在诏狱吗?他怎么出来的?现在他在做什么?我很担心他!」 「你不必担心。」羽枫瑾淡淡笑道:「他现在在为本王做事,本王一定会护他周全。只不过,他的行踪不能被外人知道,本王特地来告诉你,便是要你放心。同时,也请你停止寻找你兄长的行动,只当他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为什么!」沐芊芊嚯的站起身来,插着腰不依不饶道:「你是不是把我师兄怎么着了!我现在就要见他!」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五十九章 灯影残空白露泠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芊芊姑娘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羽枫瑾身子往后一靠,开始打起官腔: 「不过你应该也明白,柳长亭是逃犯。入狱前他已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又是朝堂通缉的要犯,本王能保他平安,已是冒着万分风险。 不让你们二人见面,也是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这也是你师兄的意思。芊芊姑娘还是不要任性,以免害了你师兄的性命!」 听到这些话,虽然沐芊芊有万般不愿,却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她咬着唇,低声嘟囔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我真的很想他。」 「放心,等风平浪静之际,一定会让你们兄妹相见的!」在羽枫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那种柔和的表情。 沐芊芊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噘着嘴嘀咕着:「好吧,看在鹿宁的面子上,我就信你一次,谁让我欠她一个人情……」 羽枫瑾眉头微微抽动:「她和你当面告别了?」 沐芊芊撑圆双目瞪着他,忽然露出贼贼的笑:「哦!你这样问就说明鹿宁再次和你不告而别了!看来你们又吵架了!」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沉吟着没有回答,似乎对说法不置可否。 沐芊芊双手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说王爷,你是不是不想让鹿宁和那个世子离开啊?是不是害怕她再也不回来了?」.br>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始终紧抿着双唇,闭口不答。 沐芊芊好像发现了好玩儿的事情一样,叉着腰大笑道:「真是没想到啊!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王爷,竟也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 「要说这鹿宁还真是厉害,能同时把王爷和世子都迷得神魂颠倒!如果我要有这本事,早就发家了!」沐芊芊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说罢,她又拿起筷子,扦了几口菜塞进口中。 羽枫瑾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缓缓展开在她面前晃了晃。 「一……一万两!」沐芊芊口中塞满了食物,却还是不由得高声惊呼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张银票,如饥似渴。 她这一声引得周围酒客纷纷侧目,都好奇的看向二人。 羽枫瑾立刻收好银票,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向她「嘘」了一声。 沐芊芊赶紧咀嚼了几口,将口中食物吞下肚,然后探出身子凑过去:「王爷,那些银票不会是要给我的吧?」 羽枫瑾将银票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银票,本王有的是,芊芊姑娘如果喜欢,尽管可以拿去……」 「真的?!」沐芊芊脸上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就要去拿,却见羽枫瑾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银票,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发笑。 沐芊芊全身打了个激灵,然后抱着双臂问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说罢,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姑娘此话严重了。」羽枫瑾喝了口茶,笑吟吟道:「本王不方便出城,所以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罢了。」 沐芊芊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去破坏鹿宁和世子之间的关系,对不对?」 随即,她一昂头,不屑地说道:「俗话说,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才不回去做呢!再怎么说,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女侠啊!」 「果真损人不利己吗?」羽枫瑾一挑眉头,又掏出几张万两银票,一一摆放在桌上。 「本王只是想让你追上他们,一路保护鹿宁。然后你就能得到这一笔不菲的报酬,划不划算你可以考虑看看。」 说着,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看上去很有耐心。 看着一张张丰厚的银票,沐芊芊连连吞了几口唾沫,眼馋得要命。 虽然她现在已和燕荣在一起,可燕荣的钱大多都用来花天酒地,最近又还了花芳仪的债,早就所剩无几。 本来她也可以自给自足、丰衣足食。怎奈燕荣和花芳仪有约在先,一旦她再做老本行就会被赶出门去,而且燕荣也一直盯着她,不许她偷东西。 所以,她的日子并不比以前好过多少。 她迟疑的向银票伸出一只手,另一之手却又将这只手硬生生拽了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挑起眼皮瞪着羽枫瑾,怒气冲冲地问道:「喂!你这样用金钱收买情感,就不觉得卑鄙吗?」 「不觉得。」羽枫瑾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一脸的坦然自若。 沐芊芊气得扁着嘴巴,叉着腰质问道:「那你就不怕鹿宁知道后,会大发雷霆,再也不理你吗?」 羽枫瑾用瓷盖缓缓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淡淡笑道:「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沐芊芊鬼灵精怪眨了眨眼:「你怎知我不会和她说?我是她的姐妹,又不是你的姐妹!」 羽枫瑾留下一张银票,收起其他的银票,用不容抗辩的语气说道: 「你若答应我,可以拿走这一张银票,你若办得漂亮还没被发现,其他的都给你。所以,最后你能得到多少,还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沐芊芊虽然气得咬牙切齿,可她对银票实在毫无抵抗力。也就犹豫了片刻,她就一把抓起仅有的银票贴身而放。 「哼!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个王爷,倒像个满身铜臭、一肚子坏水的女干商!」她生气地喊着,向他做了个气愤的鬼脸。 羽枫瑾却哈哈一笑,不紧不慢道:「承蒙姑娘夸奖,本王可受之不起!不过……」 他放下茶杯又问道:「燕荣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提及燕荣,沐芊芊拖着气鼓鼓的腮帮子,嘟囔道:「玉儿姑娘就要生产了,燕荣最近忙得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那个潇湘别馆的老板娘处处防着我,还不如继续闯荡江湖,!」 羽枫瑾略一沉吟,从腰间解下腰牌递给她:「这一路凶险,你切莫掉以轻心!记住,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唯有你与鹿宁的性命最为关键!这腰牌想必你认得,却只能在危急的时候出示,不可随意乱用,更不可凭借此物仗势欺人。」 沐芊芊一噘嘴,嗔怪道:「好呀,原来鹿宁向你告了我一状!」 羽枫瑾淡淡笑道:「你认识她这么久,应该知道她从不会出卖朋友,这是本王猜到的。记住,你若胡乱使用这腰牌,你与你师兄便再无相见之日……」 沐芊芊看着他面色平静的,还略带笑意的说着这些威胁的话,心中竟猛地生出寒意。 她迟疑的拿过腰牌,嗫喏道:「好……好吧,我答应你。」 ——随行—— 春光明媚,桃李飘香。浅白深红的花,竞相展示着自己的新妆。 八角亭内,一位翩翩公子长身玉立,望着邈远的盛京城,缓缓吹奏着笛子。周围的芍药花争艳,大红的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袍子上,看上去格外显眼。 悠扬婉转、动人回肠的笛声,萦绕着草木丰茂、鸟语花香的凤凰山,连路过的飞鸟,和觅食的小鹿,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依依不舍啊!莫非你放下鹿帮主了?」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位长眉斜飞、双目有神的男子走到他身后,脚步轻盈得听不出一点动静。 来者正是胡七的随扈——宝华。 笛声戛然而止 ,胡七微微笑道:「我放不下她,所以我在等她。」 宝华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道:「你怎么确定她会追过来?」 胡七缓缓转过身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勾:「既然闲来无事,你敢和我打赌吗?」 宝华哈哈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好啊,你要赌什么?」 胡七掐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自信地笑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就当你先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我提出要求你不可拒绝。」 宝华抱着膀子,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反正你提出的要求,我从来没有违抗过。」 「那就好……」胡七微微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语。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里有些恋恋不舍啊?!」宝华调侃着。 胡七眼色一沉,语气有些凝滞:「我并不喜欢盛京,也不喜欢北渝。可我很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过了。而且,回去之后,也没有这一群能够交心的朋友……」 宝华凝着他的侧脸,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女帮主产生感情了?」 「我对她……算是一见倾心吧。」胡七毫不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宝华的面色有些阴郁:「你要走的路,注定了你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及时斩断情丝,好过日后你难受!」 沉默片刻,胡七濯目清泠,薄唇微启:「宝华,你果真清楚,我们将来要走一条怎样的路吗?」 看出胡七的犹豫,宝华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既然你我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那就奉命行事便罢!」 胡七却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一字字问道:「那如果有一天,她要你杀掉我,你也会照办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章 灯影残空白露泠(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胡七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无奈。 宝华神色一僵,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你被命令杀掉我,你千万别手软!不过,若有一天我被命令要杀掉你,我则会杀掉那个命令者!」 胡七的脸色稍霁,似乎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他将手搭在宝华的肩上,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放心,果真到了那日,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随后,他拍了拍宝华的手臂,叹了口气:「这世上,只有你我是一条心。」 「那是自然!」宝华的嘴角松了下来,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人正说话间,山路上陡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胡七一扫方才的忧虑,微微笑道:「她来了!」 让胡七意外的是,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鹿宁,而是一脸惊喜的托托。 他高扬着马鞭,朝着胡七高声喊道:「胡七!你休要走!」 胡七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可灼灼目光却穿过托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身后,白马上红衣飞扬的少女。 虽然方才他说的自信满满,可直到此时时刻,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二人纵马急停在他面前,托托一个飞身跃下马背,冲到胡七面前,一拳砸到他肩膀上:「你这样不辞而别,还当不当俺是兄弟了?」 胡七皱起眉头,脸色有些苍白,捂着肩膀连连赔罪:「托托兄勿怪!胡某家中急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辞而别也是无奈之举……」 鹿宁飞身下马,立刻跑过去,关切的问答:「托托手下没有轻重,你没事吧?」 胡七苦笑着摇摇头,故作不知的问道:「你们怎么亲自来送行了?」 鹿宁和托托相视一眼,笑道:「兄长舍不得你离去,而且……你不是已经委托我们,将你一路护送回安南吗?我们怎能出尔反尔呢!」 胡七听到这话,立刻会心一笑:「你若愿意同我一起,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只是,盛京这边可离得开你?这一去山高路远,这边的人……你放得下吗?」 鹿宁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勾了勾唇角,强颜欢笑道:「没什么放不下的,我在盛京本就没什么朋友,帮内有军师照顾也无碍。」 然而胡七仍然面有为难之色,却紧抿着唇似乎有口难言。 鹿宁看穿了他的心事,柔声道:「不要有那么多顾虑,我们江湖中人一向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选择与你前行,我就不会中途退出。」 听到这誓言一般的话,胡七顿觉心安。 他轻轻拉起鹿宁的两只手,深深凝着她:「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鹿宁脉脉抬眸,浅笑不语。 不知为何,她听到胡七的承诺,心中竟有着从未有过的踏实,这是羽枫瑾始终不能给她的感受。 「喂!谁说你没有朋友的!难道本女侠不是吗?」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天外之音砸向几人。 「是谁?」 托托立刻警醒的站在鹿宁面前,胡七下意识的将鹿宁搂在怀中,警惕的看着四周。 唯有鹿宁听到这声音,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话音刚落,一抹黑色的身影,轻盈的落在胡七与鹿宁面前。 看到相拥的二人,她一把将鹿宁从胡七的怀中拉出来,假装嗔怪道:「小鹿,你真不够义气!竟在别人面前不承认我这个朋友!」 看到沐芊芊,鹿宁既惊又喜:「你怎么来送我了?」 沐芊芊挽着鹿宁的手臂,撒娇道:「燕荣最近忙得很,我在盛京又闲来 无事,所以想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鹿宁微微一怔,瞥了一眼胡七,向沐芊芊一摊手:「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们不过是护送世子的随行而已。」 沐芊芊眼珠一转,转头看向胡七,笑眯眯的问道:「世子,你应该不会拒绝,像我这样又好看又可爱的女侠,陪你同行吧?」 看着鬼灵精般的女子,又是鹿宁的朋友,提出这样的要求,并非强人所难,他除了答应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向沐芊芊一拱手,温和的笑道:「有姑娘一路相伴,是胡某的荣幸!」 「太好了!」沐芊芊一下子跳得老高,拉着鹿宁的手叫道:「你看,世子都不介意啦,那咱们赶紧出发吧!」 一番吵闹之后,四个人便策马从山腰上离开,与等在山腰下的使团汇合。 鹿宁一看到迎面走来的顾纪昀,立刻脸一沉,冷声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托托一个箭步冲过去,刚到他跟前,手中的大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英雄且慢!」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随后传出。 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紧随其后,飘胸的长髯格外引人注目。 「首辅大人,怎么是您?」鹿宁和托托又惊又喜,立刻迎了上去,一扫方才看到顾纪昀的不快。 夏云卿捋着长髯,哈哈笑道:「皇上刚刚任命老夫为此次的使臣,带着三千护卫一路护送世子回去。顾纪昀则是此次的护卫统领。」 胡七大惊,连忙走过去深施一礼,甚是恭敬:「多谢皇上厚爱,可胡某怎敢劳烦首付大人为我保驾护航呢?」 「世子不必和老夫客气。其实皇上派老夫去安南,还有另外一番安排。」夏云卿对胡七影响良好,加上胡七现在身份尊贵,态度自然客气。 「不知皇上还有何安排?」胡七一挑眉头,一脸疑惑不解。 顾纪昀接过话来,正色解释道:「首付大人自然是负责与安南贼君交涉,并督促其归还皇位,并将其逮捕回北渝受审!」 「那……如果贼君倒时反悔呢?我们又当如何?毕竟咱们到了他的领地,还不是任其宰割?」鹿宁却面现忧色,大胆提出自己的担心。 不料,夏云卿却大笑起来:「鹿帮主果然心思细腻,已想到了这一步!不错,以那贼君的行事作风,的确极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皇上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给老夫下了旨——一旦贼君反悔,便立刻派出这三千勇士将安南皇宫包围起来,而且老夫已给边疆的蓝钰将军写了信,如果安南有异动,他会速来救援。到时候,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定能拿下贼君!」 鹿宁吐了一口气,莞尔道:「首辅大人果然思虑周密,是我大惊小怪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快上路吧,不然就赶不上住驿站了!」顾纪昀在一旁催促起来。 众人也不再寒暄,立刻重整旗鼓、整装待发。 前行的路上,鹿宁却悄无声息地打马走到顾纪昀身旁,低声道:「此次你我一同护送世子回安南,别告诉这只是个巧合!」 「我们已经答应殿下,不会再对你出手。现在我的职责只是保护世子平安!其他的事与我无关!」顾纪昀脸色阴沉,双颊的肌肉微微抖动。 「最好是这样。」鹿宁昂头望着前方,用阴冷的口吻警告道:「否则,这山高路远的,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你的小命儿可就没有了!」 顾纪昀却冷冷一笑:「我不信你敢对我出手。」 鹿宁看着他,忽然绽出一个笑容:「那你就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然后,她忽然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嘴巴,低呼道:「呀,我差点忘了!兄长上次在你身上留下伤应该 还没好吧!啧啧,若是再添些新伤,你这小命怕是不保了!」 说着,她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催马往前走去。 顾纪昀攥紧了缰绳,牙龈咬得咯咯作响,眼神透出一抹凶狠的光。 ——自由—— 傍山的日影渐渐西落,池上的月亮慢慢升起。一阵阵清凉的晚风,才送来远处的蝉叫声,及花草的香气。 可大皇子的府邸,却被一层浓郁的忧伤和颓废笼罩: 门外的金甲卫,一个个都不似在紫微城值守那般严肃整齐,反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酒闲谈。 他们的任务,只是不让任何人出入这道门,这没什么难度。 而被困在殿内的大皇子,虽然有顾思思挺身而出的陪伴,和日夜的细心照料,他却仍旧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整日瘫坐在角落里发呆。 他几日不吃不喝,甚至不肯梳洗。到最后,他周身散发着腐败的臭气。 唯有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眸中,能看到浓浓的恨意。 自从寒烟离开后,大皇子就一直沉寂在她的话中,越想越愤怒,越愤怒便越恨,造成他此情此景的那些始作俑者。 可今日的顾思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时时关注着半死不活的夫君。 有些一反常态的是,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背对着大皇子,蜷缩在另一边的角落中,看着手中的瓶子发呆。 没错!她手中捧着的,便是顾氏父子托人送进来的药——只要每日服下一粒,她便不会怀上大皇子的孩子。 身为深闺小姐的顾思思,当听到这话时,立刻全身一震,险些晕过去。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和父亲,竟会对自己如此狠心,要剥夺自己做母亲的权利!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一章 灯影残空白露泠(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自小她受到顾之礼严格的教育,读书只许读《礼记》和《女诫》,所以她一向乖巧顺从,心思更是单纯。 直到现在,她仍然以为,当初与大皇子发生肌肤之亲,只不过是个意外。而父兄千方百计将自己加入皇室,不过是为了自己名声着想的万全之策。 即便以往之事,她看不明白。可眼下的情况,她却恍然惊觉: 父兄这是要自己和大皇子撇清关系,以防顾家会受到牵连! 委屈的泪水,一滴一滴洒落下来。顾思思拼命抑制自己的哭声,不想让大皇子听到,唯有窗上纤细的身影在微微抖动。 殿内死气沉沉的,一点活着的气息都没有。 大门吱呀呀被打开,一个用斗篷从头蒙到脚的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身上的香甜的幽香,被屋内浑浊的气息冲淡。 这味道有些熟悉,让呆滞的大皇子全身一震,立刻迫切的看向门口。 「寒烟!」大皇子尝试着开口,心中怦怦跳个不停。 「殿下,是我。」 来者缓缓摘下风帽,露出容色清冷的玉颜,今日的她黑裙黑袍,走路时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尚在悲伤中的顾思思,也立刻收好药瓶走过来,挡在寒烟与大皇子之间,向寒烟翩翩福身,礼貌而淡漠的说道: 「云嫔娘娘,您现在是皇上的宠妃,不该再与殿下私下见面。若被皇上知道了,就不是幽闭这样简单了!」 寒烟神色未动,目光越过顾思思直逼大皇子,刻意压低声音道:「殿下,听着!我是来放你们出去的,陛下已经准许给殿下解禁了!」 顾思思大喜,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大皇子看着寒烟的神色,扶着墙缓缓站起身,迟疑着问道: 「果真如此吗?为何来传旨的不是太监或金甲卫,而是你?而且今天一整日,门外的守卫也未有松动,皇上怎么就突然放了呢?」 寒烟蹙了蹙眉头,斟酌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殿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我已身怀有孕,那个道士说我怀的是个男胎……」 「什么?你……你怀孕了?」大皇子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心中猛地往下沉。 他此时心情五味杂陈,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嫉妒在吃醋,还是在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而一旁的顾思思,好不容易从忧伤之中恢复过来,听到怀孕的话题,攥了攥手中的药瓶,立刻又陷入到悲痛之中。 「殿下!」寒烟出声打断他,继续说道:「皇上并没有原谅你,只是在他要大赦天下之时,有朝臣提议放了您,他才勉强同意的,可他却迟迟没有下旨。今日我趁他高兴喝醉之时,讨来了特赦,才立刻赶过来,放你们出去的……」 重获自由并没有让大皇子开心,反而面色阴郁的问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现在我这种情况,还会有谁敢替我出面向皇上求情?怕是连曾经最信任的人,都避之不及躲得远远呢!」 说罢,他冷冷的瞥了顾思思一眼,满眼的怨怼。 顾思思自从嫁给大皇子后,一心便以夫为重,自然而然的也会认为,家中父兄都与自己是一条心。 可现在,她却心虚而难过的低下头去,不敢反驳夫君的指责,更不忍看他直视他失望的眼神。 寒烟瞄了顾思思一眼,随即加重语气说道:「如今能劝动皇上的人,除了夏云卿和王肃,怕是再无第三人了!夏首辅为人刚正,得知你的情况,便一直在为你求情。可王大人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愿意出面,定是受了顾大人所托。」 听到这话,大皇子脸色稍霁。 顾思思也赶紧抬起头来,看着寒烟释然一笑,双眸中方才的警惕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感激之色。 「那……皇后呢?」大皇子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因为他向知道那个女人对自己,是否还有半分母子之情。 寒烟蹙眉凝着他,目露心疼之色,声音也软了下来:「殿下,有些事情不属于您的,您就不要再强求了,这与你与他人,都是个解脱……」 她这一语双关的话,让大皇子眸色一凛,他咬了咬牙,一字字冷声道: 「今日这恩情和这番话……我都记下了!」 顾思思搀扶着大皇子,柔声道:「殿下,天色太晚了,臣妾帮您梳洗一下,您早些休息吧!」 随即,她向顾思思一福身:「多谢娘娘出手相救,时候不早了,臣妾这番模样,就不送您了。」 寒烟微微颔首,又看了二人一眼,便重新带好风帽,转身推门离去。 明月高悬,夜风乍起,死气沉沉的王府内,已经听不到金甲卫交谈的声音。 ——示好—— 当云嫔的小轿,缓缓停在承欢殿的门口时,殿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几个负责打扫的小丫鬟,躲在院中的一个角落里打盹,平日里负责看守的小太监,此时也不知所踪。 云嫔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里,才发现这里面的人无精打采的,整座承欢殿都死气沉沉的,宛若一座冷宫。 寝殿的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一位愁容满面、双眼红肿的女子,她端着一盆水,显然是出来倒水的。 她看到云嫔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放下盆,向她恭敬福身:「娘娘吉祥!」 「皇后娘娘休息了吗?」云嫔轻声询问着,抬眸往虚掩的门里瞧了瞧。 「娘娘她……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早早歇下了,娘娘若要请安,那您明日请早吧!」月秀语气虽轻缓。 寒烟却看得出,她在赶自己离开这里,因为皇后寝宫的窗纸上,还映着皇后瘦弱佝偻的身影。 寒烟也不以为忤,反而客气的说道:「劳烦姑姑通传一声,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想要面见娘娘!」 「云嫔娘娘,皇后娘娘近日来常在病榻中,今日好不容易睡着,不便再吵醒她,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月秀并不喜欢这个受宠的女人,因为她的到来,给皇后带来了太多痛苦和不幸,她是皇后的陪嫁丫鬟,自然看不过去。 寒烟淡淡一笑,看了看窗子,幽幽说道:「月秀姑姑,我今日所说,或许能让皇后娘娘的病好起来。」 月秀一怔,心中颇感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敷衍道:「娘娘这话,奴婢听不明白。大夫都瞧不好的病,怎么会几句话就能治好呢,娘娘这是在说笑吗?」 「让她进来吧!」恰在此时,皇后虚弱的声音,从窗内幽幽传来。 月秀也不敢再阻拦,便打开大门,欠身恭迎寒烟翩翩入内。 烛火昏暗的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就连香炉中的沉香,也无法将其消散。 未施脂粉的皇后,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素色的中衣,萎靡不振的斜倚在榻上。她整张脸毫无血色,双颊凹陷下去,双眼红肿而涣散,正幽怨的瞪着云嫔。 时下已是暮春,可皇后的脚下,还烧着一个炭盆,而且她身上还盖着一床厚被子。尽管如此,皇后还是咳嗽连连,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寒烟姗姗就近,翩翩施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皇后冷漠而怨恨的打量她一眼,虽然虚弱无力,却依旧不忘讥讽:「云嫔年轻貌美、楚楚动人,难怪圣上如此迷恋 你,就连每个月十五,也要去你那里留宿……咳咳……」 说了几句,她又咳嗽起来,月秀连忙跑过来,一边喂她喝水一边为她拍背。 寒烟知道二人为何如此生气:每个月十五,皇上都要去皇后那里留宿。自从渝帝知道皇后有意怀有龙嗣,便单方面取消了这个传统。 寒烟未入宫前,每个月十五皇上大多是自己度过。 可如今,皇上好像赌气一般,每个月十五都要大张旗鼓的去寒烟那里留宿。 这让一向心眼狭小的皇后,既伤心又嫉妒却无可奈何。 她向皇后再次欠身,开门见山的说道:「皇后娘娘,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真心要想您示好!」 皇后缓缓扯了扯嘴角,一点都不信她的话:「示好?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怕是就要封妃了吧。你何须向本宫来示好?」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娘娘懂,我自然也懂。」寒烟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 「臣妾出生风尘,背后又没有朝中势力的支持,早晚有一日,会被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替代,从而被遗忘在这宫中慢慢死去。可娘娘贵为皇后,身后又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庇佑,又是太后指定的***。即便是皇上,对您十分忌惮,也不敢轻易得罪。」 这番话说得甚是平静。 却让一直心灰意冷的皇后,再次昂起了高傲的下巴,微微扬起嘴角,曼声问道:「说罢,你究竟要如何向本宫示好?」 「我怀孕了。」寒烟不疾不徐的说出这几个字,脸上神色平静,没有自豪更没有炫耀。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君恩难测似酷刑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什么?你怀孕了?咳咳……咳咳!」听到这话,皇后一时激动,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被憋得通红。 月薪心疼的顺着她的后背,忍不住瞥了寒烟一眼,嗔怪道:「就知道哪有那么好心!口口声声说来示好,说出的话还不是为了炫耀!」 「出去!」皇后捂着胸口,满是血丝的眼中,霎时积满怨恨。 寒烟身形未动,定定的看着皇后,平静的说道:「娘娘别急,我话还未说完。虽然我身怀有孕,我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为这个孩子担心。我无权无势,出身低微,就算是诞下男嗣,怕这孩子也没那个福气,所以我特地来,是希望皇后能庇佑我的孩子……」 「本宫凭什么要保护你的孩子!」皇后冷冷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如果皇后愿意的话,这孩子将会是你的孩子!」寒烟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双眸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催情—— 紫微城内,天霁月明,微风奋发,草木动摇。 渝帝的銮驾,大摇大摆的停在含冰殿的门前。和皇后寝殿的凄凉相比,寒烟的含冰殿可谓是花天锦地、欢声雷动、热闹非凡。 今天是十五,渝帝并没有按照惯例去皇后那里,还是毅然决然的来找寒烟。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讲,这可是无限的风光、巨大的荣耀。 因为这象征着,在渝帝的心中,那无可比拟的位置! 含冰殿门口,寒烟早就带着一众宫人恭候在此。 今日,她一身碧色贴身曳地窄裙,更显纤腰一束。一双饱含秋水的双眸灿若星、楚楚动人。 她莲步走近,翩翩福身:「臣妾恭迎皇上大驾。」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慵懒的走下銮驾,上下细细端详着寒烟,赞许的微微颔首,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大踏步迈进殿中。 含冰殿中早已摆下了一桌酒案,酒案上杯盘罗列、美酒珍馐。酒案的四周,用朱红色重幕团团围住。 寒烟伴着渝帝相依坐在酒案前。 她提起银壶为渝帝斟了杯酒,自己又自斟一杯,敬向他:「陛下在今日还想着臣妾,是臣妾的福分,臣妾谢陛下的抬爱,先干为敬!」 渝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抬手轻轻滑过她白皙的脸庞,低声道:「爱妃今日好香啊!」 寒烟垂眸浅笑,柔声道:「陛下莫要取笑臣妾了,那是香炉里香料的味道。」 渝帝仔细嗅了嗅,笑道:「这味道好特别,朕不曾闻过。」 寒烟又为他斟了杯酒,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是来自西域的香料,京城中自然找不到。因为臣妾入宫前常用,所以近日来托人找来的。」 二人说话间,数十名服饰华丽的舞姬鱼贯而入。 几名歌姬在朱红色重幕里面,点上数十根红色巨烛。 这些巨烛熠熠生辉、摇曳不定,将整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温暖宜人。 随即,靡靡的鼓乐声响起,这些身形窈窕、面容姣好的舞姬们,开始妖娆的扭动着身躯。 渝帝看着眼前的阵仗,不解的问道:「烟儿,眼下这是个什么局?朕怎么没看明白。」 寒烟剥了一颗荔枝,送到渝帝的口中,娇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是潇湘别馆的玩法,叫长乐局。用重幕把酒局包住,里面点上巨烛,在里面歌舞弹唱,完全不计时间。等咱们玩到筋疲力尽,打开重幕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这才叫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啊。」 说罢,她浅笑盈盈的凝着渝帝,渝帝微微露出笑意,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便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歌舞,一边享受着寒烟殷勤的服侍。 虽然 他贵为帝王,却有些特殊的癖好: 不但偏爱青楼女子,更是对风月场所的「小游戏」十分痴迷。 可他整日主持朝政,无暇也不能去光顾这些场所,只能偶尔看着其他人对此津津乐道时,心中既向往又怅然。 不过,渝帝的癖好,除了几个最为亲近的人外,几乎无人知晓。 而寒烟自打入宫之后,翊王便时常差人,偷偷送来一些潇湘别馆的新奇玩意,哄得渝帝甚是开心,更是离不开寒烟。 夜深,整座紫微城都陷入沉睡,唯有重幕内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也不知是香炉中来自异域的香气,还是潇湘别馆的御制佳酿,渝帝不过饮了三杯,就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俨然一副醉酒的状态。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匆匆走进重幕,向渝帝欠身陪笑道:「皇上,许道长方才来传话,说有要事要禀奏!」 渝帝沉溺在歌舞和美人之中,看也不看双喜公公,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这么急,非得现在说?」 双喜公公陪笑道:「这个……他没有说,只是看样子有些焦急。老奴不敢耽搁,便前来禀报,陛下要见一见吗?」 渝帝皱了皱眉头,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双喜公公动也未动,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道长说……他是世外之人,不便踏入这里……」 「混账!那个疯道士莫不成还让朕出去见他?」 渝帝一拍桌案,吓得满殿中人统统跪下来,连连高呼着「皇上息怒」。 双喜公公连忙跪下来,一边抽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惊呼道:「皇上息怒,是老奴该死,老奴办事不利!」 看着好端端一场盛会,被搅得成了这般模样,渝帝气急败坏的说道:「去问问那个疯道士,有话就快说!如果他还是推三阻四的,朕就命人烧了他的道观!」 「是!奴才这就去!」双喜公公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去。 寒烟看着渝帝意犹未尽却有些悻悻然的脸,连忙斟了杯酒,敬向他:「陛下,出家之人本就不懂人情世故,龙体要紧,您何必与他生气,不如您先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渝帝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双唇,沉着脸一语不发。 双喜公公去而复返,卑躬屈膝的站在御前面前,谨小慎微的说道:「陛下,许道长前来禀奏说……说……」 话才刚说出口,他便迟疑的瞥了云嫔一眼。 寒烟会意,立刻站起身来,款款施礼:「请陛下稍后,臣妾去更衣。」 说罢,便看了眼双喜公公,然后迅速退出重幕。 渝帝瞪了双喜公公一眼,没好气的骂道:「说罢,他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如果朕听完,发觉他在撒谎,别说是他的道观,就连那个疯道士,朕也要将他赶出去!」 说罢,他又猛灌了一杯酒,只觉得铜香炉中的香味更加浓郁,仿若一位绝色佳人的体香。 此时他觉得全身燥热难耐,便立刻松了松自己的衣襟。 双喜公公扯过袖子,擦了擦顺着鬓颊流淌的汗,面色为难的说道:「道长说……今日他夜观天象,发现坠星下紫微城,乃是荧惑守心之像,此乃大不吉。皇上今晚应离开皇宫,便能化险为夷!」 他服侍过两代君王,自然最会看帝王的脸色,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如果换做旁人,他是断然不会前来,搅了渝帝的兴致。 可他听完许道澄的说法后,又怕自己按住不表,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惹祸上身。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做此选择。 可让他没有意料 到的是,一向信奉神灵的渝帝,竟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他立刻转过头去,怒瞪着双喜公公,大声呵斥道:「一群混账东西!朕要在哪里过夜,还由你们说了算?朕身为龙子,理应和天帝般住在紫微宫中!哪怕是灾星,也不敢伤朕半分!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让朕躲避起来!岂有此理!」 此时的渝帝双目赤红,周身散发着浑浊的热气,鼻孔一张一翕,说话粗声粗气,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仿佛已经被迷住心智。 「陛下息怒,这都是徐道士说的,老奴自是转述而已!还请陛下赎罪啊!」双喜公公跪倒便拜,连连唉声求饶着。 渝帝一挥袖子,将桌案上的杯盘推到地上,指着门外怒喊着:「去!把那个疯道士给朕赶出去!明日就派人烧了道观!」 「奴才遵旨!」双喜公公此时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知道许道澄这次是摸了老虎的屁股,自己只能明哲保身,便立刻退出殿去。 听到殿内的喧嚣声,寒烟急匆匆走过来,看着满地的狼藉,惊呼道:「陛下,何事如此动怒?」 说着,她立刻命人速速将桌上和地上都打扫干净。 随即,她坐在渝帝身旁,为他斟了杯酒,娇声道:「陛下,若哪个不开眼的惹您生气,您将他重打一顿,再赶出宫去便是,何必气为他们坏了身子!」 渝帝将杯中酒一口喝干,一把搂住云嫔不盈一握的纤腰,向地下茫然无措、惊魂未定的舞姬们喊道:「继续!」 天子之令,谁敢不从? 很快,殿内又响起了婉转的曲调,舞姬们也全身投入在歌舞之中,大家都在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三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聆秘—— 赌气一整天的阴云,到了夕阳西下时,才淘气般的散开。天边顿时霞光万丈,普照着恢弘繁荣的盛京城,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厚重和风韵。 「殿下,您要去哪儿!」一声疾呼打破了紫微城的肃静。 一身鹅黄蜀锦的大皇子却不理不睬,继续步履匆匆的往前走去。 「殿下,等等。哎呦!」 顾思思一着急便小跑着想要追上他,却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倒,跌坐在地上崴了脚,痛得顿时涕泪横流。 大皇子终于站住了脚步。 沉吟了一下,他转过身来,一把拎起顾思思,冷声道:「你一直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殿下!」 顾思思忍痛说道:「你这般气冲冲的去承欢殿,莫不是又要和皇后吵架?臣妾知道被幽禁这段日子,你十分不好受!可臣妾也听闻皇后娘娘一直病着,您若再去一闹,她这病岂不是更重了?」 大皇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声道:「呵,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要给我的母后请安,我要看看多日不见,我的母后究竟有多难过!」 「殿下不可!」 顾思思拉住他的手,急切的劝道:「您现在这满腹怨气的模样,见到皇后免不了会说几句重话,若皇上知道了,又该责罚您了。」 「你少管!」 大皇子一把甩开她的手,愤懑道:「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你不喜欢别跟着便是!」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往承欢殿走去。 顾思思本想继续跟着,可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让她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大皇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干着急。 或许是太久没有来承欢殿了。 如今殿中的萧索,和宫女太监们消极怠工的情绪,让大皇子着实有些意外。 就连看到他进门,那些平日里奉承的下人们,也都装作视若无睹般纷纷走开。 既没有人过来问安,也没有人前去通禀。 大皇子顿时怒不可遏:好啊!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无非就是看到自己失势,皇后也不闻不问,才敢这般怠慢自己! 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他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皇后! 然而,他一路疾步如飞,却在手触碰到大门时,又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听到殿内,月秀和皇后之间愉悦的交谈之声。 大皇子很想知道,自己失势,对皇后并无益处,她究竟有什么可高兴的! 只听屋内月秀释然的笑道: 「太好了,娘娘!云嫔这一来,娘娘的气色就好了许多,不但能下地还吃了不少东西!」 皇后虚弱却愉悦的声音随后而至:「是呀,自从承祯被幽闭,皇上前来问责之后,本宫一度心灰意冷,还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是躲在这冰冷的承欢殿中等死而已。」 「现在可好了!」 月秀连忙笑着安抚道:「云嫔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娘娘,娘娘下辈子可算有了依靠!而且奴婢特地打听了一下,那道士说,云嫔此次怀的是个男胎呢!」 「哎!」 皇后愤愤不平的说道:「后宫中这么多女子,大多都是名门闺秀,可她们要么从未有过身孕,要么都是女胎。仅有两位皇子,竟都出自风尘女子!这是什么世道啊!」 月秀赶紧轻声安抚着:「娘娘!您也知道,陛下一向不喜欢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所以后宫的妃嫔都承欢不多。唯有这云嫔入宫后,陛下才有会夜夜笙歌。这也不能怪她们……」 皇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不过,有就比 没有好!这次,本宫会好好培养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承祯了!」 月秀似乎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那……大皇子呢?奴婢听闻皇上接触幽禁了,您就真的不管他了吗?」 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拿起桌上的纸,团成一个团又慢慢展开。 她将皱巴巴的纸摊在桌子上,意味深长的说道:「信任就像这张纸一样,一旦有了嫌隙,就无法再回到最初了。他早就对本宫心生不满,若不是本宫别无依靠,也不会与他苦苦周旋。现在好了,他有了王肃和顾之礼的扶持,而本宫也有了新的依靠,大家是时候该往前各走一步了……」 月秀忽然叹息一声:「哎,大皇子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皇上。这下就算他能重获自由,怕是也很难再获得皇上信任了……」 皇后轻哼一声,不屑的说道:「他现在长大了,以为有了顾之礼这个靠山,翅膀就硬了!他从来就不懂,在朝堂上只有利益交互而已!而所有人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他呀,骄傲得太早了,也注定会这么早失败……」 后面的话,大皇子一句都听不进去了,他抬起拳头想要砸向门,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他紧咬牙关,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这扇门,仿佛皇后就在眼前。 「贱-人!你这个贱-人!」 大皇子在心中恨恨的骂着,却努力抑制着想要杀人的冲动。 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等大仇得报之后,他自会过来找皇后算账的! 想到此,他朝着朱门吐了口口水,便悻悻然转身离去。 ——挑衅—— 乌云一片接着一片,板着脸从头顶走过。天空一改以往蔚蓝的面目,变成了肮脏的颜色。 阮浪满腹心事、萎靡不振的走到宣德门前。 只见门前歪歪斜斜的,站了五名御守司的衙役,每个人都歪歪斜斜、嬉皮笑脸、满脸醉态。 阮浪大步走过去,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问道:「今晚值夜就你们几个吗?其他人呢?」 几个衙役白了他一眼,继续各说各的,谁也没有搭理他。 阮浪虽然不再是指挥使,甚至随时都会被踢出御守司,可他性格一向认真,看到这些人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脾气: 「你们都聋吗?守夜的该有二十人!那些人呢?都在哪里?」 见他如此固执,几个衙役相互看一眼,冷笑道:「你在和谁说话呢?你算老几啊?」 「这是皇上的差事,马虎不得!去把他们叫来!不然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阮浪脸色铁青,却依旧强忍怒气,试图和他们讲道理。 几个衙役身形未动,眯着眼打量着阮浪,忽然间笑声如雷:「还真以为你是以前那个阮大人吗?现在你不过是条看门狗而已!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少说些话、少做些没用的事,或许才能活得久一些!」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不怀好意的相视大笑。 阮浪冷冷的看着他们,沉声道:「今日王璟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你们几个便由我负责。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听我的!我再说一次,皇上的差事,马虎不得,去把今晚当值的人都叫来!」 另一个虬髯大汉晃晃悠悠的走出来,猛地推了一把阮浪,叫嚷道:「说句不中听的,你以前身居高位,我们哥儿几个没办法,只能屈尊叫你一声大人!现在你只不过是只臭虫,谁都能一脚踩死你!」 说话时,他朝着地上吐了口痰,又狠狠踩了一脚,以示对阮浪的蔑视。 旁边一个头较小的衙役也附和道:「我劝你还是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你若将我们惹 急了,我们在王大人面前告状,怕是你就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了!」 另一人醉醺醺的笑道:「再说了,就算是出了事,皇上不舍得处罚王大人,王大人更会保护我们,到时候还不是你来顶罪,我们怕什么!」 话音刚落,所有衙役都跟着大笑起来。 他们眼中对阮浪的鄙夷,和言语间对他的嘲讽,都已不假遮掩,惹得路过门前的金甲卫和太监宫女都纷纷侧目。 阮浪皱眉瞪着几人,怒骂道:「你以为王璟那种人,会保你们这几个的命吗?今日若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出事、出事!我们几乎天天在宫中值守,哪里出过事!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莫不是盼着出事呢吧!」 虬髯大汉毕竟阮浪,用手指着他,态度极其嚣张。 阮浪冷冷瞧了他一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攥住他的手指,狠狠一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那大汉哀嚎一声,捂着手指瘫倒在地。 「阮浪!你竟敢在宣德门前伤人!」 大汉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儿,几个御守司跑过去扶起他,指着阮浪大骂着。 阮浪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看着愤怒的大伙,只沉声道:「大名鼎鼎的御守司,就是被你们这样仗势欺人、女干懒馋滑的人给败坏了!」 那几个人对了下眼色,立刻抽出腰刀来,纷纷指向阮浪:「你少得意!我们知道你功夫了得,可你现在孤身一人,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几个!你若是再故意找茬,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阮浪看着他们飞扬跋扈的样子,不像是官员,倒更像是土匪,不由得冷笑:「我阮浪做事一向公私分明,就凭你们几个酒囊饭袋,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四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几个人正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几个在干甚?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众人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袍白甲的男子,正威风凛凛的疾走来。 来者正是金甲卫统领——燕荣。 虽然御守司和金甲卫隶属不同部门,可燕荣是渝帝面前的红人,谁都得给三分薄面,尤其他现在还身居高位。 这些御守司的小喽啰立刻收起兵刃,拱手道:「原来是燕统领!是阮浪嚣张跋扈,先对同僚出手,现在又出言不逊,我们几个正要教训他一下!」 说着,他们指了指一旁被掰断手指的衙役,挑衅的看了阮浪一眼。、 然而,燕荣却不吃这套。 「废什么话,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要是再闹,我即刻将你们就地正法!」 金甲卫护卫着整个紫微城,甚至整座京城的治安。 他们手中的权利颇大。 哪怕是皇帝的心腹机构御守司,胆敢在宫门前胡闹,金甲卫也有这个权利,轻则治一个大不敬之罪,重则以谋反之罪将他们就地斩杀。 几个衙役被吓得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连忙恭敬一揖:「我们再不敢了!还望燕统领开恩!念在我们指挥使的面子上,饶我们一次!」 燕荣冷着脸,扫视他们一圈:「你们指挥使呢?今日值守怎不见他人?」 几个御守司一怔,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谄媚的笑道:「那个……我们诏狱中今日有些事分拨不开,指挥使正忙着呢。」 「哼!」燕荣冷声讥讽道:「我看他不知又躲在哪个温柔乡去了吧!」 那些人讪讪一笑,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谁也不愿意招惹燕荣,便连忙搀扶起受伤的衙役,转身往大内走去。 「等等!」燕荣一声厉喝,再次拦住他们。 他凝目瞧了几人一眼,凛声道:「在天子身边值守,你们也敢喝酒?」 几个人一怔,自知理亏,赶忙陪着笑脸道:「燕统领,今日指挥使做东,兄弟们怎敢不从,就小酌了几杯,并没有喝醉!」 「这话你们向圣上解释去,我只负责紫微城的安全!今日之事,我定当如实向圣上禀告!」燕荣不吃他们那套,立时严词拒绝。 他转身看向一旁的阮浪,沉声道:「看来你们今日缺勤的缺勤、醉酒的醉酒,只有阮大人一人还算清醒,看来今晚只能劳烦你一人值守了!」 阮浪抱拳拱手,神色严肃:「这是阮浪的职责所在,阮浪义不容辞!」 说罢,他轻蔑的看了那些衙役一眼,全然不理会他们一脸的愤懑之色,随燕荣往宣德门内走去。 二人刚走到掖门,碰到两位内侍,正等着为阮郎引路。 「阮大人,我们金甲卫今日要在紫微城内四处巡逻,就劳烦你在含冰殿值守了,今晚皇上在含冰殿留宿。」 燕荣站住了脚,向他分拨今晚的事务,语气想必刚才缓和了许多。 阮浪再次一拱手,赧然道:「多谢燕统领方才出手相帮,让我暂时脱困!」 燕荣却拜了拜手,爽朗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在帮你。自打入春以来,一场雨未下,整日天干物燥的。又听闻那道士总说什么灾星降世,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咱们值守的人还是多加小心点,万一真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可都要倒霉了!」 阮浪点了点头,拱手道:「我明白了!那咱们就多加小心吧!」 说罢,燕荣便带着金甲卫前去巡逻,阮浪则跟着内侍太监往含冰殿走去。 ——守夜—— 夜色深深,月色幽静,灯 光明亮的雕花小窗中,透出来悱恻的词曲和男女嬉闹之声。 一曲《蒹葭》期期艾艾、缠绵辗转,唱得门外的守卫们,一个个都免不了春-心荡漾。 一小队金甲卫巡逻到含冰殿门前停下,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年长的金甲卫环顾下四周,说道:「大家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换班后,咱们去喝酒暖暖身子!」 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我听说今晚圣上本来该去皇后那里的,没想到还是来了云嫔这里啊!」 身旁的人嘻嘻笑道:「皇上有多久没去皇后那里了!也不知道这位云嫔娘娘有什么魅力,能让圣上夜夜留宿!」 又一人附和道:「这云嫔现在是最受宠的,要是再怀上个孩子,怕是皇后的位置就堪忧喽!」 金甲卫们虽然平日里都威风凛凛、一丝不苟,可是私底下也难免对皇上的事情十分感兴趣、议论不休。 那个年长的人,只是笑听着大家的议论,始终没有插话。 他看到一脸正色的阮浪慢慢走近时,连忙咳嗽了几声,低声斥道:「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议论皇上私事,你们脑袋还要不要了!要是别人听到这话,在皇上面前告你们一状,你们喝的就不是暖胃酒,而是断头酒了!」 几个兴致勃勃的人看到阮浪走来,又被他这么一说,也自知失言,立刻纷纷闭上了嘴。 随即,年长者突然高声道:「今晚大家多留意一些,这天干物燥的,最容易走水!皇宫里每年发生这事儿可不少!」 身旁的一个金甲卫却说道:「不过走水也并非都是坏事,你们可听说过前朝的御守司指挥使,是如何成为先帝的心腹宠臣的吗?」 另一个金甲卫低声道:「我好像听说过,就是源于一场大火!」 年长者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也是在十五,风干物燥的天气和今晚一样!半夜里先帝的寝宫走水,那一任御守司指挥使竟不顾大火,将先帝从火场中背了出来,从此便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了!」 大家相视一笑,打趣的说道:「若再发生一场火灾,也不知这次幸运的会是谁了!」 年长者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阮浪,又低声斥道:「胡说什么!我看你们今晚是吃醉了!这种话也能乱说吗?」 大家看了看阮浪,又立刻闭上嘴禁言。 而阮浪对他们说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站在这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本就不擅交际,想了想,还是转过身,讪讪走向含冰殿的后门。 阮浪看着防卫松懈、空无一人的后门,听着殿内传来的鼓乐声响,和男女的欢笑之声,不由得陷入苦思: 如今看来,这御守司是彻底待不下去了。 虽然他满腔热血,空有一身本事,还有报效朝廷的志向,可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再死皮赖脸的呆下去,只会让自己未来的日子更加难过。 叹了口气,便找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蜷缩着身子,斜倚在墙上等待天明。 ——纵火者—— 夜色露重,阮浪竟不知不觉开始打起盹儿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起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晚间巡视的太监路过。 可那声音越来越奇怪,还始终围绕在含冰殿的后门,隐隐还能听到一两句低低的叫骂声。 阮浪终于睁开了眼,醒了醒神,探出身子往后门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不知何时,后门的墙根下,竟被堆满了稻草。 莫非有人要放火! 阮浪一个激灵,急忙抽刀出鞘,疾步奔过去。 却在看到稻草旁的人影时,戛然止步,转过身藏在阴暗处,试图减缓呼吸。、 稳了稳心神,他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看着月影下,一身鹅黄色蜀锦,一双凤目斜飞入鬓的男子,手中正举着一支点燃的火把。 阮浪仔细瞧了半天,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来者竟是大皇子! 他要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点燃含冰殿? 他莫非要杀人? 是云嫔还是……?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儿都涌到脑海中,让阮浪一时间难以想清眼下的难题。 可他已经没时间去细想了,因为大皇子脸上阴冷的神色,疯狂的眼神,和口中喃喃自语的「我要报仇」,让阮浪意识到眼下的危险。 「住手!你要干什么!」 阮浪方才还迟疑不决,此时却心系皇帝的安慰,此时已顾不得细想,这样冲动现身,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话音刚落,他人已窜到了大皇子面前。 阮浪的突然现身,让神情专注的大皇子猛吃一惊: 方才他放稻草之前,已将附近都查看了一番,也估算着等火势燃烧起来,守在前门的侍卫,和四处巡逻的金甲卫,只能顾着灭火,已来不及抢救了。 到时候,他再突然现身,假装要冲进去救人。 旁边的人一定会拦着自己,那么,事后谁也不会将凶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自己的计划竟会被人打断。 最重要的是——现在有人看到了他在行凶! 大皇子心虚的手一抖,手中的火把落在干燥的柴火上,火焰迅速窜在一起,将含冰殿的后门包围起来。 「你到底干了什么?」 看着熊熊火焰,怒不可遏的阮浪怒斥了一句,立刻转身去找人,准备灭火。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五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本来大皇子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呆若木鸡,就连被阮浪斥责,都忘了用自己的身份去压制他。 然而,当阮浪喊着去找人来救火时,他却忽然惊醒过来: 若此时吵闹起来,大家开始救火,自己的计划不但功亏一篑。 而且一旦自己纵火之事也闹得天下皆知。那自己就真的是性命堪忧了! 大皇子心中焦虑不安,竟毫无意识的弯下腰去,捡起一根焦黑的烧火棍来。 他抬头呆呆的看着阮浪救火的背影,脑中一个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阮浪已经抱头倒在了地上。 他一个激灵,手中的烧火棍掉落在地,响声拉回他全部的神志。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皇子立刻蹲下身,推了推地上的人:「阮大人?阮大人?」 见阮浪没有反应,大皇子伸出颤抖的手,放在他的鼻子下一探。 随着送了一大口气,大皇子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可是眼见着面前的火光已开始烫脸,他似乎能听到前来救火人的脚步声。 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 长乐殿里渝帝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昏昏欲睡,歌姬舞姬也筋疲力尽的靠在一起休息。就连侍立在侧的太监和宫女也东倒西歪、合眼小憩。 在大家迷迷糊糊之中,一只素白的玉手,从烛台上拿起巨烛,只迟疑了一下,便用巨烛点燃了帘幕。 帘幕遇火既燃,星星之火又迅速窜到旁边的帘幕上。 没过多久,四周的帘幕均被烈火点燃。 待宫人惊醒之际,却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逃不出去了…… 天幕黑沉沉的,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只见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斜挂在天边。 守在长乐殿外的金甲卫,见到殿内冒出一股一股的黑烟,立刻着急忙慌的围了过去。 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刚说完要小心火灾,这大火就真的来啦!」 燕荣回过神来,连忙朝着金甲卫大喊道:「快!快去打水过来!」 话音刚落,金甲卫们立刻转身离开,跑去打水。 燕荣却看向长了殿的方向,神情严峻,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恰在此时,狂风开始肆虐,长乐殿后门的大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宫殿。 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着大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 火势越来越大,瞬间就冲天而起,在空中变成一缕缕的黑烟。 宫人的哭喊声被淹没在木材灼烧的声音中,听着有些不真切。 很快,紫微城中的人都赶了过来,加入到打水和救火的队伍之中。 可火势过大,没一个人敢轻易靠近,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殿外的人心中皆是一片悲凉: 看来,里面的人都已凶多吉少了! 不久之后,就连紫微城外的大臣们,也先后得到了风声。 皇上身困火海,局势十分微妙。 很多大臣来不及梳洗,便匆匆驱车赶向紫微城。 还有些大臣没来得及赶来,也派出了心腹之人,前来打探消息,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及时、最利好自己的反应! 一辆马车急匆匆停在了宣德门外,驾车的是一位茶色胡子的男子,来者正是刘炳文之子刘容。 马车停稳后,男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从马 车中搀扶出衣冠不整、神色慌张的刘炳文。 二人疾步走到门口,还未等守门人向其请安,刘炳文便开门见山:「在老夫之前,可有其他官员进去了?」 侍卫躬身施礼,正色道:「回刘大人,您是第一位!其他人还未到……」 「很好!」 未等侍卫说完话,刘炳文便将其打断:「以防纵火之人出逃,更要防着有心之人趁机作乱,下令封闭所有宫门!记住!不管是何人,身居何位,都不可随意进出紫微城!」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承下来。 「还犹豫什么!」 一旁的刘容厉喝道:「如果你们放走了纵火之人,或者让有心之人入宫作乱,每个人都要被诛九族!」 此话一出,侍卫们再也不敢违抗,他们只得遵守刘-氏父子的命令,将所有城门都封死,连只苍蝇都无法进出。 刘-氏父子环顾四周,见燕荣不在附近,便相互使了个眼色,放心地匆匆进门。 而此时,月秀搀扶着身体羸弱的皇后,顾不得梳洗一下,就蓬头垢面的赶了过来。 一路上遇到了无数个提着水桶小跑的内侍,从他们慌张的表情中,皇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当她来到长乐殿前,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还是吓得昏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感到人中一阵疼痛,五感猛地回到体内,她才慢慢睁开眼。 呆了片刻,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她扶着月秀想站起,才发现双腿已不听使唤了。她只能像个婴儿一样,依偎在月秀怀中。 「圣上呢,圣上出来了吗?」她抓着月秀的衣襟,颤声问着。 月秀紧抿着双唇,别开了脸去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皇后提高了声音喊着,又看向周围的人:「你们倒是回答啊!」 可周围的人纷纷低下头去,谁也不敢回答她。 看着大家的神色,皇后全身一抖,整个人便软绵绵的瘫在月秀的怀中。 此时,她眼中涌出了泪花,似乎已然得出了答案,那个她最无法接受的答案。 「娘娘!」月秀一声疾呼,叫来了几个小太监,一起扶住了瘦弱不堪的皇后。 「去!赶紧……赶紧叫人去救火!谁能把皇上救出来……本宫……本宫重重有赏!」皇后颤抖的手指向火海,说话已变得有气无力。 可这个许诺却并没有打动周围的人,谁也没有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 就连提着水通救火的内侍,看上去也有些萎靡不振,救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娘娘。」 月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温言劝道:「火势这么大,谁进去都是去送死!怕是……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 皇后顾不得此时已经虚弱无力的身子,失声叫喊着,使劲全身力气,将身边的小太监一个个推了出去。 「皇上是天子,头顶自有神明的护佑,他一定还活着!快!让所有人都进去救皇上!快啊!」 「已经来不及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传来,打断了皇后的救人计划。 「父亲!」看到亲人的到来,皇后松了口气,却立刻泣不成声:「我该怎么办?」 此时,她全然忘了自己的皇后身份,更像一位刚刚失去丈夫,极度需要安慰的普通妇人。 刘-氏父子几步走过去,低声说道:「现在救人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救出来,怕是皇上也很难像以前那样主持大局了!你身为***,此时此刻应该打起精神,为自己和江山做打算了!」 满脸泪痕的皇 后猛地怔住,讷讷的看着他,喃喃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容抢先一步说道:「娘娘,父亲刚刚抵达这里,便迅速封锁了城门,并派人去找大皇子前来。现在整座紫微城都听你的吩咐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说这话时,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狡猾的笑。 皇后脸色大变,颤抖着双唇,嗫喏道:「那……我们真不管皇上了吗?」 「糊涂!」 刘炳文眉头皱成一片,低声怒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心念念都想着皇上,他可顾念过你们夫妻之情?即便你现在冒死将他救出,他也不会念你的好。」 「既然情感求不来,你现在只有扶持新帝登基,做北渝最尊贵的女人,才不枉你这么多年的苦熬苦业!」 他挺了挺腰板,微微扬起下巴,俨然一副未来之主的姿态。 这一番话,终于让皇后有所松动。 她倏地想起这么多年来,皇上对自己的冷漠。 又有所少个夜晚,她都守在承欢殿里,期待着能见皇上一面。可最后,却等来皇上与其他妃嫔欢好的消息…… 自己的一颗心,就在被渝帝反复踩踏和碾压中,渐渐的破碎了。 说来也奇怪,一想到这些不堪的过去,方才的焦虑已全然不见,奄奄一息的皇后,又奇迹般地重新站起身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平静的问道:「本宫现在该怎么做?」 刘炳文向四处看了看,神色有些焦急:「大皇子呢,怎么还不见他?」 皇后叹了口气,凄婉的说道:「承祯刚刚被解除幽闭,想必元气大伤,正在府上休息呢。再说,他现在和本宫已经不是一条心了,叫他来又有何用——」 「咱们现在别无选择!」 刘炳文打断她,粗鲁地斥道:「他同样也别无选择!没有大皇子,我们一切努力都白费!如果他不肯与咱们合作,他也永远别想坐到那个位置!」 皇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六章 烈火腾空照孤星(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挺着浑圆的身躯,步履匆匆的跑过来:「娘娘,火太大,实在无法靠近!到现在,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皇后深吸一口气,用悲恸的强调,一字字说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本宫听闻,那道士曾经提醒过皇上,今晚要逃离紫微城,可皇上却执意要留下。这样大的火势,怕是里面的人都凶多吉少了……」 双喜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哭喊道:「请娘娘降罪,都怪老奴没有极力劝阻皇上!老奴愧对娘娘!愧对皇上啊!」 说着,他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哭到不能自已。 许多宫人听到双喜公公的哭声,也跟着跪了下来,掩面痛哭起来。 此时,皇后彻底恢复了理智,干脆将昔日的情分都放在了一旁。 她缓步向大火走了几步,听着里面越来越小的叫喊声,平静的对双喜公公吩咐着:「待会儿火势减弱,若圣上还没有出来的话,公公就宣布吧!」 双喜公公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问道:「敢问娘娘,殿下何在?」 皇后转过身来,睥睨的望着他,不疾不徐道:「大皇子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他都是这北渝江山唯一的继承人!」 双喜公公登时领悟,立刻拱手说道:「是,奴才明白了!」 而此时,宣德门外挤满了慌乱的朝臣,和前来打探的探子。可他们却被拦在了门外,谁也进不去。 恰在此时,顾之礼和王肃的轿子先后停在了门口,二人走下轿子,看到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并肩往大门走去。 忙于阻拦并安抚中大臣的侍卫,看到王肃前来,立刻走过去拱手行礼: 「王大人,非常抱歉!皇后娘娘下令,以防有人趁机作乱,所以暂时封闭了城门!没有皇后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王肃和顾之礼相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根本不是皇后的旨意,而是刘炳文的意思。 看来,他已经抢先一步做了布置! 虽然王、顾二人都是朝中重臣,可他们毕竟没有皇后的权利大,皇后下令,他们也不得随意违抗。 顾之礼平静的问道:「里面的情况怎样了?火势可被扑灭?皇上是否平安?」 那侍卫低下头,为难的说道:「顾大人,这个我们也不知晓。自从火灾发生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来传递消息,里面的情况谁也不知道!」 顾之礼拉着王肃走到一旁,低声道:「看来刘炳文已经提前动手了,若被他抢了先机,咱们作为他昔日的政敌,日后可要遭殃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王肃面色阴沉,捻须沉吟道:「这个刘炳文平日里愚蠢至极,可运气似乎总是偏向他!不过,他也不必得意太早,如今的大皇子可不会任他们摆布!而且这满朝文武,都是咱们的人,他们想要成事,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 顾之礼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毕竟那是皇后,若皇上真有什么意外,在没有确立太子的情况下,满朝文武都会以皇后的话唯命是从。大皇子毕竟是她抚养长大的,大皇子也不见得会如此坚定。」 王肃沉着脸思忖片刻,又道:「不打紧,可以继承皇位的,又不止大皇子!」 顾之礼一怔,低声问道:「莫非您是指翊王?可他一直远离朝政,与朝臣也极少往来,若想扶持他登基,可比扶持大皇子要困难重重!」 王肃得意的冷笑着:「如此甚好!这样他才更容易受咱们的操控!相比傲慢的刘炳文,想必翊王会更加相信咱们。现在立刻派人分头去找翊王和大皇子,无论先找到了谁!我们便立刻开始行动!」 「卑职明白!」 顾之礼的眼中闪现过稀奇的色彩,便立刻打发着手下的心腹,速速赶往大皇子和翊王的府邸。 ——抉择—— 看着含冰殿陷入火海,一时失心疯的大皇子忽然清醒,意识到自己闯下滔天大祸,他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开紫微城,直奔自己的府邸。 幸好他离开的足够及时,才没有被刘炳文的封城口令,给困在紫微城中。 否则,他很难为自己在此时还出现在紫微城,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失魂落魄的冲进自己的房间,全然无视顾思思和下人的关心,将自己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此时的惶惶不安,既是害怕宫中传来噩耗,又担心皇上若无事,自己则会大难临头。 这种极度拉扯的焦虑,让他坐立难安、生不如死。 突如其来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吓得魂飞天外。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要死了!这么晚还敲得这么急?」害怕到了极点,让他的怒火顶到了头。 门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了,请您速速入宫一趟!」 糟了! 这是大皇子的第一反应:看来是皇上无事,查出是自己所为,便来抓人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 大皇子吓得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在屋里急得团团直转。 他看了看窗子,逃跑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想到怕是自己还没出城,就会被渝帝的人就地正法,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怎么办?装疯卖傻还是抵死不认? 可他不擅长演戏,而且这些绝不可能逃出渝帝的法眼。 惹怒他,只会让自己的下场更惨! 大皇子此时急得抓耳挠腮、龇牙咧嘴。 「我……我都睡下了!可是皇上派人来了?他们可有说是何事?」 他走到门口,隔门装着胆子询问。 「皇上?」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着:「殿下,是太傅大人派人来的。」 「刘炳文?」 大皇子一惊,立刻打开门探出身子:「刘炳文找我何事?」 一时情急,他竟忘了用敬语。 「殿下,今晚含冰殿走水,皇上被困在里面生死未卜,太傅大人让您速速入宫啊!」下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入……入宫?宫中走水,我……我去了能做什么?」 对这个消息,大皇子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意外,反而显得格外慌张。 下人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安,脸上的神色比他还要着急:「殿下,这是太傅大人和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您速速入宫,以防陛下不测!」 小太监的话让大皇子思忖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看来皇上是没能逃出生天,所以刘炳文和皇后要开始行动了!他们着急要自己入宫,想必是要扶植自己登基。 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有朝一日能登基为帝,大皇子自然欣喜若狂。 可他又立刻想到:自己若听从刘炳文的话,在他和皇后的扶持下登基坐殿,那日后这朝政之事,岂不都要听从二人的摆布! 那自己等了这么多年,就算登基为新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始终无法摆脱刘氏一族的操控,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可眼下,自己似乎也别无选择…… 正在他踟蹰之际,顾思思忽然从远处面色匆匆的走了过来,翩翩一福身:「殿下,父亲派人来传话,宫中出了事,要您速速入宫一趟!」 「顾之礼也找我 ?他找我有何事?」 大皇子狐疑的看了顾思思一眼,又看向刘炳文派来的太监,一时有些为难。 顾思思看了传话的下人一眼,走到大皇子的身旁,低声道:「殿下,父亲派心腹传来口信:北渝怕是要变天了!为了黎民百姓和江山的稳定,您得速速入宫去,以防有心之人趁机作乱啊!」 原来如此! 大皇子不但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对皇上阿谀奉承的人,在皇上遇难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挽救皇上,而是扶持自己中意的人登基! 而自己则成了他们竞相争夺、炙手可热的人物! 看来,自己的一把火不但为母亲和自己报了仇,竟然还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大皇子方才的忐忑不安和愧疚懊悔,一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即将登上皇位的信欣喜,和备受追捧的狂妄。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刘炳文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假意跟随刘炳文的人前去,等着刘炳文和皇后最得意的那一刻,他再突然宣布,自己是受刘炳文和王肃之邀前去。 他要亲眼看着皇后和刘炳文乐极生悲的样子,还要在他们苦苦哀求之际,拼命的痛骂他们,将自己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委屈,都统统还给他们! 想到此,大皇子的双眸发出光彩,他走到下人面前,笑道:「你在前面带路,我这就随你去复命!」 顾思思听闻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拉住他的胳膊:「陛下,难道您忘了那些人是如何对你的吗?你现在还要和他们在一起?」 大皇子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斥责道:「你一个妇人家,少管朝堂的事!好好在家里等着做你的皇后吧!」 他抛下这局口不择言的话,便跟随着传话的下人,急匆匆赶往紫微城。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劫后余生方知命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破门—— 眼看着黑色的浓烟腾空而起,形势十分紧迫。 宣德门前已是一片人山人海,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宫外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可门口的金甲卫,还死守着各个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入。 「怎么办?皇上生死未明,首辅被派往安南,此时正是您出头的时候啊!若再拖下去,怕是皇后就要直接宣布皇位继承人了!」 顾之礼与金甲卫几番交涉下来未果,已急得面色一片青灰,拉着王肃在一旁商量对策。 「璟儿呢?」王肃问向一旁的随扈。 「这……」随扈垂着眼,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王肃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顾之礼听到这话,也憋着气敢怒不敢言——如果王璟在的话,以他御守司指挥使的身份,守门的金甲卫也不敢阻拦。 可眼下他不在,其他的御守司衙役可没有那么大的官威了! 「眼下的困局,或许也只有翊王殿下能解了!」王肃微微眯着眼,捻须沉吟片刻,才压着嗓子说了破解之法。 「翊王?!」其实顾之礼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碍于上次想将鹿宁送给翊王做礼的计划失败,彻底得罪了翊王,现在的他可没那个胆子去请翊王。 「可翊王不问朝政,尤其目前是皇位交替之际,他一定避之不及,怕是不会插手的!」顾之礼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哼,他不想出头也必须要站出来!」王肃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沉声道:「一旦刘炳文和皇后将大皇子推上皇位,咱们就再无翻身之日!为今之计,我们也只有再扶持一个上去,才能维系眼下的富贵!」 顾之礼猛地一怔:「您真的决定放弃大皇子,选择翊王吗?那我们之前的铺垫,岂不是白费了?」 王肃瞥了他一眼,沉沉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仅凭一个女儿,一座宅子,就能抵消大皇子与皇后这二十年的母子情吗?不然,你派人去请他,他为何还迟迟不到?」 顾之礼四下张望了一番,始终不见大皇子的身影,也不敢再说什么。 「你们速速去趟翊王府——」王肃正向身旁的随扈吩咐,却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马车停在宣德门前,下来的是兵部尚书满庭芳。 「为何拦着不让进?」 满庭芳径自走到跟前,询问守门的侍卫。 「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说以防有人趁机作乱,和纵火者逃脱,所以任何人不得出入!」守门的侍卫依旧是那套说辞。 「放肆!天子此时被困火海、生死未卜!宫中正是用人之际,你们拦着朝臣不许入内,是要阻碍救援害死圣上吗?」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好人,竟突然大发雷霆。说出来的话中气十足、义正严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之礼和王肃相互看了一眼,也凑了过来。 「卑职不敢!」守卫们大惊,急忙解释道:「这些都是皇后的命令,卑职不敢有违——」 「混账!」不等他解释完,一旁的王肃也出头厉声呵斥:「后宫不可干政!天子尚在,我们这些老臣还未死!何时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了!」qδ 顾之礼也走过来,声色严厉地添油加醋:「你们可要搞清楚!皇上不能主持朝政的时候,朝中一切决定都要遵从内阁首辅!如今内阁首辅不在,自然是次辅王尚书为上!他的意思就代表圣上,你们敢违抗圣意吗?」 话音一落,所有朝臣纷纷赶来附和,表达出强烈的不满和谴责。 守门的侍卫们被骂的节节败退、无言以对。 「大皇子驾到!」 局势正焦灼之际,一个女干细的声音穿过人群,暂时压下了所有的争论之声。 大皇子在这个时候赶来,所有人对他的目的都心知肚明,不由得将目光纷纷投向昂首走来的人。 只见他意气风发地站在门口,用命令的口吻向守卫说道:「是太傅大人和皇后娘娘命我前来,快让我进去!」 「是!」 听到二人的名字,守卫不敢耽搁,立刻一闪身,让出一条路来。 「慢着。」 王肃当下一声断喝,拦下了大皇子入宫的步伐。 他走过去挡在大皇子和侍卫之间,冷声斥道:「既然皇后已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出入,那即便是大皇子,也不能例外!」 「这……」 守门的侍卫为难的看向大皇子,面对位高权重的王肃,这些武将们显然落了下风。 大皇子转向王肃,客气又骄傲地说道:「尚书大人,是皇后下令封城的,也是皇后叫我入宫的。既然都是皇后下的令,还请首辅大人遵循!」 「老夫只听皇上的旨意,殿下现在还不够格与老夫说话!」没想到,王肃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大皇子猛地一怔,转头又看向一旁的顾之礼,却发现他和王肃一般,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冷漠。 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本想着假意接受刘炳文的邀约,最后却当中选择顾之礼与王肃为盟友,以此来给刘炳文和皇后一个巨大的羞辱。 可当自己和刘炳文的人同时出现在此,王肃和顾之礼就误会了他的立场,主动和他割裂开来。 等他再想开口解释,却已没有机会了…… 顾之礼无视大皇子,当中戳穿了刘炳文:「皇上生命危急时刻,皇后和刘炳文不想着救人,竟着急让大皇子入宫,还真是司马昭之心啊!」 「即便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要遵循皇上的遗诏立继承人。若没有遗诏,也是我们来商议,究竟谁能坐上天子之位。这前朝之事,何时需要后宫之主来定了!」王肃说这些话时,嗓门很低沉却底气十足。 话音刚落,他的拥趸者者们纷纷开始响应,就好像说好了一般。大家说得痛快淋漓,唾沫直喷到大皇子面前。 大皇子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只深深地垂着头。狼狈的眼神中,有一种面临绝境的紧迫感。 他明白这是王肃在告诫自己:这朝中都是吾辈,站错队伍是没好下场的! 眼看着当前的局势,已经从破门救驾,再次演变成了政党之争。 满庭芳一面走向侍卫,一面从袖中慢慢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他一语不发,只将金牌示与守门侍卫一看,侍卫竟突然齐刷刷跪了下来。 这一举动惊住了所有人。争论声顿止,所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了什么。 满庭芳沉稳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这是孝康太后的令牌,见到此物如见先皇!尔等听令,现在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去救火!违令者,立斩不赦!」 「是!」 方才还态度强硬的金甲卫,立刻起身分站在两侧,紧闭的城门豁然而开。 满庭芳收好令牌,转过身来,向众人一拱手:「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还是赶快进去救驾吧!」 门外等候许久的大臣,此时已顾不得许多,都争先恐后地奔向火灾现场。 王肃经过他身旁时稍稍停步,「你怎么会有孝康太后的令牌?」 他声音微沉,听不出是质问还是好奇。 满庭芳慢施一礼,笑呵呵地说道:「老夫何德何 能,怎配拥有孝康太后的令牌。这是翊王殿下交予老夫,以便不时之需的!」 「翊王?」王肃挑起眉头,微眯着眼,眸光异常锐利。 「老夫在来的路上恰好碰到翊王殿下。或许是他早就料到会有事发生,便将令牌交给老夫了。」满庭芳对答如流。 「翊王为何不亲自来?」王肃始终将信将疑。 满庭芳微微一笑,叹道:「或许是殿下不愿意抢功吧。不过,殿下的心思老夫怎能猜到呢?」 王肃收紧下巴盯着他,问道:「翊王能将如此贵重的东西交予你,看来你与他关系匪浅啊!」 满庭芳却捻须一笑:「老夫怎敢高攀王爷呢!倒不像顾大人和次辅大人,与大皇子走得那么近。老夫来的路上,正瞧见您的人从大皇子府邸离开。」 听他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王肃脸色一沉,却也没再说什么。 ——火场—— 巨大的火舌在含冰殿四周乱窜,凄厉的哭喊声吵醒了昏迷之中的阮浪。 缓了许久,他才慢慢苏醒。 还未等他看清眼下的情景,已经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满屋的浓烟和炙热的温度,让他猛地回忆起一切: 方才自己在值守的时候,看到大皇子企图放火烧宫。自己前去阻止并要救火,紧接着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已身处火海之中。 他扶着肿胀剧痛的后脑缓缓坐起身,看眼下这形势,看来是大皇子将自己打晕,并拖进了火海里企图灭口! 还好!自己身材高大,大皇子拖不动,只得自己放在门口,所以自己只要走两步都能逃离火海。 他站起身来,一手扶着后脑勺儿,一手扶着滚烫的墙,艰难地往外走去。 背后传来一声又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喊声,宛若人间炼狱。 阮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八章 劫后余生方知命(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那些在火舌中狂魔乱舞的人们,在企图冲过那道熊熊燃烧的重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被烈焰吞噬殆尽。 阮浪虽然心有不忍,却也无能为力——火势这么大,他无法救出所有人,而且,他们也不值得自己去拼命! 就在他转身推开门之际,忽然听到,那些歌姬尖细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来……来人!救……救朕!」 阮浪浑身一震,立刻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是皇上! 阮郎即刻转过身,急迫地望向声音来处: 眼前浓烟弥漫、火势滔天,他却依稀能看到,被困在火海中苦苦挣扎、几乎奄奄一息的皇上。 那里离火海中心很近,若没有人救,皇上必死无疑! 他转头又看向咫尺之外的自由,有些下不了决心: 只要再往前一步,自己就能彻底脱困。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命活着,总好过做个死鬼英雄!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火也不是他放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转念一想,自己若转身去救皇上,如果二人真能脱困,那自己则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从此便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别说王氏父子,这朝中人谁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此诱人的利益放在眼下,任谁都难免动心。可巨大的利益,就要付出同样巨大的代价——那就是生命! 面临生死之择,任谁也无法那么干脆! 就在这一刻,阮浪的脑中想起了这么多年,为了功名苦苦挣扎、忍辱偷生的日子。 想起了翊王的教诲,平四的义气。 想起了夫人的惨死,和花芳仪的刀子嘴豆腐心。 这世间还有太多他舍不得放下的东西,他不想死! 可自己苟且活着,这些东西他早晚都会失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如果活着出去,就成了今晚事故的唯一见证人! 日后大皇子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除掉自己! 可若自己将皇上救了出去,自己会立刻实现多年来的梦想! 看来,眼下已无路可走,唯有孤注一掷了! 阮浪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几步跑出门去,不过一会儿,又拎着两桶水,全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 他撕下一块衣服沾湿,仔细掩住口鼻,以防烟尘窜入。 随后,他又下了一番狠心,才一边连声高呼着「陛下」,一边毅然决然地踏入火场。 许是众人被浓烟呛晕,亦或许,大多数人已葬身火海,此时已无人回应他。空荡荡的大殿中,除了烈焰吞噬一切的声音,再无半点人声。 阮浪虽然捂着口鼻,却还是被呛得涕泪横流。 回头已看不到出口,他似乎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可他从未进过这里,不熟悉这里的摆设和布局,根本无法得知皇上的准确位置。如果皇上有所回应,他还能听声辨位。 可如今皇上似乎已然昏厥,他也只能在浓烟中四下摸寻。 也不知摸索了多久,似乎是摸到了正殿中,阮郎被一个巨大的火帘挡住了去路,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看着面前被烧得焦黑的帘幕,知觉告诉他——渝帝就在这火帘之后! 虽然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阮浪也未及多想,一边试图穿过火帘,一边急吼:「皇上?皇上?阮浪来救您,您可在里面?」 喊了好一 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来……来人!朕……朕在此……」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干呕声。qs 阮浪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还活着,不过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围着帘幕跑了一圈,找到一个火势较小的地方,抽出绣刀来,将整条帘幕砍个稀巴烂,便拎着两桶水冲进去。 他一边驱散着浓烟,一边用桶中的水,浇熄必经之路上的火焰,终于在浓雾最深处,看到了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皇上!」 阮浪一声高呼,拔腿跑过去。 他扶起昏迷不醒的渝帝,伸手一探鼻息,感到他尚有气息在,便扛起渝帝在肩上,拎着剩下的一桶水,转身就沿着原路跑向门口。 火势比方才又大了一些,水桶中的水被热气蒸的只剩下了一半。阮浪背着渝帝在火海中穿梭,找寻着出路。 可他兜兜转转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阮浪突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看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全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又被烈火烤干。喉咙和双眼被浓烟熏得又干又痛,每喘一次气,都会感到一阵剧痛,甚至连口水和眼泪都没有了。 渝帝的身形高大,阮浪双腿已经开始发软,有些体力不支,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完了!是天要亡我! 阮浪已心如死灰。 正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一阵风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未等他转过头去,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身上。 「想活命的话,就什么都不要问,跟我来!」 阮浪看不清来者,却感觉肩上一空,那人似乎背起了渝帝,开始往外走去。 看来,天不愿亡我! 阮浪重新燃起了生存的斗志。 他晃了晃脑袋,凭借着全身最后的力气,跟着那人走向未知的光明。 ——丑态—— 大火愈演愈烈,一团又一团浓浓的黑雾,从大内腾空而起,直冲云霄。连夜空也被熏黑了。 宫外的百姓围在宣德门外驻足观看、议论纷纷:也不知这大火是如何而起!更不知道这一场火灾会烧死多少人! 大家只是有些担心:北渝是不是要变天了! 紫微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加入到灭火之中。 肆虐了一晚上的狂风,到四更天时也渐渐停息下来,眼瞧着火势在减弱,可昔日宏伟壮丽的宫殿已不再,浓烟退去,只露出一片焦黑的残垣断瓦。 所有人都捏了把汗:从火烧起到现在为止,没看到一个人活着出来! 想必,所有人已命陨此处了! 可刘炳文和皇后的脸色,却随着火势的减弱,反而变得明朗起来。 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随即,皇后转向双喜公公,抹了抹眼角,故作悲痛地说道:「双喜公公,事已至此,是时候该宣布了……」 「老奴……遵旨……」双喜公公佝偻着腰,脸皱成了一团,看上去似乎苍老了许多。 只是不知是因为皇上的离世,还是因为自己将失去以往的富贵。 「等等!」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刘炳文脸色一变。 果然!是王肃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人群中还有他期盼已久的大皇子。 刘炳文顿时心头一沉:看来大皇子在最后时刻,选择了顾之礼和王肃,抛弃了自己和皇后! 糟了!这下子他和皇后没有了筹码,这一仗怕是要惨败! 看到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平日里又不是王肃的对手,刘炳文急得焦头烂额,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你们是如何当差的!皇后娘娘有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宫门!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若有人趁机作乱,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不敢和王肃开展,只能转而始责骂一旁的金甲卫。 「依老夫看,要犯上作乱的不是别人,不正是你太傅大人吗?」不料,王肃却一步抢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怒骂起来。 「你、你血口喷人!」 刘炳文被他骂得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的辩解着:「老夫身为太傅,遇到这种情况,自然要挺身而出稳定局面,以防纵火之人逃窜,更要防止有些人,趁机做出危害江山的事来!」 「哼!」王肃微微眯起眼,冷笑道:「你当老夫这个内阁次辅死了吗!凭你太傅大人的分量,所下达的旨意怎能服众?」 听到这话,皇后脸色一变,立时怒斥道:「王肃,你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太傅大人是本宫的父亲、是国仗!岂容你如此放肆!」 王肃轻轻瞥了她一眼,说话里夹枪带棒:「先祖有命,后宫不得干政,老夫劝皇后娘娘不要插手前朝之事!若皇上知道了,怕是娘娘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被他一言戳中了痛点,皇后脸色一僵,方才的傲气眨眼间全部消散,又变成了昔日的那位怨妇。 「大胆!我看你是反了!」 看到皇后受到欺负,刘炳文再也忍不住了:「你敢对***不敬!难不成是看皇上不行了,所以有意要谋反!来人,把这个逆贼给老夫抓起来!」 可话音落处,却无人行动。 刘炳文一打眼,瞧见一众金甲卫都站在了王肃的身后。 而自己身旁,除了一众太监和宫女,只有一个期期艾艾、失魂落魄的皇后。 此情此景,他又怕又气,跳着脚指着众人大骂:「好呀!看来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准备谋反呢!依我看,这场大火就是你们放的吧!」 听到这话,王肃微微蹙了蹙眉,根本没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大皇子,下意识地全身一抖,耷拉下脑袋。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六十九章 劫后余生方知命(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此时的王肃觉得稳操胜券,便开始反击:「究竟是谁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 火灾一起,你连衣服鞋子都未穿好,立刻赶来封锁了所有宫门。你没有组织大家积极救火,反而叫来了大皇子。 而且,你方才正要让双喜公公宣布国丧!老夫倒是想问问你,怎就如此确定,皇上此时已丧命?莫非这场火灾……你才是主谋?!」 王肃一步步逼近他,声色厉苒地质问着。刘炳文连连后退、哑口无言、满头大汗,一看便知心里有鬼。 皇后强撑病体走过来,斥责了两句,却已没有方才的气焰: 「王尚书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再怎么说,本宫也是***,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北渝考量!既然你觉得本宫处置不当,那不知次辅大人要如何处置?」 这句话无疑是将处置的权利,暗中交给了王肃。 刘炳文暗叫不好。 他还来不及开口阻止,王肃已经看向身旁的满庭芳:「满大人,金甲卫的指挥权,老夫就交给你了!」 满庭芳依旧拿出了那块金牌,向金甲卫下令:「你们听着!调派所有人去积极救火,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圣上从火场中救出来!」 「是!」 金甲卫得令后立刻积极投入到救火之中。 随后,满庭芳又转向王肃,语气十分客气:「次辅大人,王指挥使不在这里,御守司的事你可能做主?对老夫的安排,你可有意见?」 王肃微微一笑,向一旁的御守司吩咐道:「你们的职责就是为圣上保驾护航!听着,谁若再敢阻挠救火,或其他异常举动,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刘炳文呆立在原地彻底傻了眼! 他没想到满庭芳竟会掏出孝康太后的令牌! 眼下的局势,满庭芳掌控了金甲卫,王肃手中握有御守司。二人站成统一战线,他和皇后是彻底失了势…… 可他还没有放弃,看着通天高的火柱,渝帝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要天子驾崩,他的机会就来了!到时候无论满庭芳和王肃如何折腾,就算加上夏云卿,也无法动摇自己在朝中的根基了! 「快看,快看!好像有人从火场里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痴想。 众人皆立刻屏息凝神、忐忑不安地盯着被熊熊烈火包裹的含冰殿。 大火一直烧到了五更天。宫门深深,锁着火海中的冤魂。如水的月色,浸湿了石阶上枯萎的紫薇花。 浓烟滚滚之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正费力地拨开烟雾,步履踉跄地冲出来。 待这个人走近,大家才看出来,火中走出的是一个满面熏黑、衣衫破烂的男子,他还背了一个同样满面熏黑、身材高大却昏迷不醒的人。 二人身上的衣物都被烧黑,脸上也是一层焦土,根本看不清面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门外的人有些心下发怯,都在尝试着慢慢靠近,却不敢走上去帮忙。 满庭芳瞧了半天,立刻大喊道:「是御守司的阮浪!他将圣上救出来了!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去帮忙啊!」 听到命令,大家才冲过去帮忙。 阮浪放下背后的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浓烟呛得他嗓子如火烧般剧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众人围着皇上哭喊、施救时,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一旁,在一个水桶里舀了瓢水,将脸上的尘土清洗干净,才露出了一张铁灰色的长脸。 他稳了稳心神,连忙回头找寻方才救出自己的人,可那人在门口将渝帝交给自己后,便不知 所踪。 这让他满腹疑虑:那人究竟是如何进入火场的? 为何要将这个立功的机会交给自己? 极度的疲惫和太多的疑问,让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张惊慌失措,如见鬼魅的脸。 大皇子看到阮浪全须全尾地逃出生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记得自己明明将阮浪打晕,拖进了着火的殿中,为何他还能活着出来! 一旦他活着,将自己纵火之事告知渝帝,那自己岂不是死期将近? 还未等他想明白前因后果,双喜公公的喊声,彻底将他吓个半死: 「太好了!皇上还活着!真是天佑我北渝啊!」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欣喜若狂,许多老臣甚至喜极而泣,立刻蜂拥般围了上去。众人一边纷纷围着渝帝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拜谢苍天。 这个消息,却让皇后和刘炳文的脸色骤变。 二人震惊地看着对方,似乎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刘炳文还好,身子骨羸弱的皇后,只翻了个白眼,再次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来人啊,快宣太医!」月秀抱着皇后的身子,大呼小叫起来。 「皇上脱险,皇后太过激动所以昏厥了!赶快将太医全都宣来,为皇上和皇后诊治!」满庭芳当机立断,沉着冷静地指挥着。 「且……且慢!」 昏迷中的渝帝忽然出声。 他强睁开眼,一把拉住身旁的双喜公公:「传、传朕旨意!朕养病期间,朝中之事全部交予王肃和满庭芳共同打理!命燕荣日夜守候朕的寝宫外,谁也不许来探病!另外,命阮浪贴身守在朕的身边,直到朕康复为之……」 话音一落,渝帝彻底松了口气,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皇上!」众人又哭喊成一片。 幸而王肃和满庭芳足够冷静,在二人的指挥下,金甲卫迅速将渝帝和皇后分别送回寝宫并加以保护。 刘炳文早已面如死灰,他绝望地看向大皇子,这才发现,大皇子早已不见了人影。 ——绝望—— 熊熊的烈火到了东方既白之际,才渐渐熄灭。 恢弘壮丽、生机勃勃的长乐殿只不过一夜之间,就化为了灰烬。昨日还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的人儿,此时已经尸骨无存、香消玉殒。 满庭芳和王肃在都堂坐镇,替皇上处理着一切朝政。有皇上的委任,惹人下达的指令谁敢不从! 而他们下达的第一个指令便是: 撒出御守司所有人手,全力彻查含冰殿火灾真相!并且派出金甲卫,将朝中大臣的宅邸,统统看守起来,任何人有任何举动都要前来禀报。 他们心中都明白:现在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免不了会有一些人趁机,想要做出损害北渝江山的事! 渝帝的寝宫内,阮浪和双喜公公日夜守在床边,监视着寝殿内一切人和事! 燕荣带领着两百精锐,将寝殿围个水泄不通。 别说妃嫔和大臣,就连前来诊治的太医和服侍的婢女,都要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方能入殿接近皇上。 不过日落之时,紫微城还是传出了天大的喜讯: 经过十二位太医的诊治,一直认为渝帝并无大碍,只需休息段时日便能痊愈! 满庭芳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派出金甲卫将这个好消息,立刻传递给每位大臣以及皇后。 大皇子离开紫微城,就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府邸,将自己关在卧房内足不出户,也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他是被这场火灾吓怕了。 顾思思 找来了御医为他诊治,却不料,所有御医均被大皇子赶了出来。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病不在身,而在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大皇子在黑暗的房间里,失魂落魄的踱来踱去,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他脸上表情奇特、瞬息万变: 一会儿想到自己未见面,却被人侮辱,最后惨死的母亲时,便不可抑制的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一会儿想到自己被欺骗、摆布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活在谎言和自卑之下,便气得浑身发抖,恨得咬牙切齿。 可转念一想,今晚莽撞的行为,不但没有替母报仇,反而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便惊恐的抱住头,躲在墙角中痛哭流涕。 这个多天下来,他就是在这种忽上忽下的情绪中度过,加上几乎不吃不喝,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一阵敲门声猝不及防的响起,大皇子一如既往地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殿下,您开开门,好不好?」顾思思温柔关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守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大皇子。 「快滚开!别来烦我!」 顾思思的声音和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让大皇子心中愈加烦躁,他掀开被子露出头,粗鲁地大喊着。 敲门声和说话声都停了下来。就在大皇子以为顾思思放弃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殿下,方才宫中传来了噩耗。云嫔娘娘……未能逃出生天……」 话音甫落,一直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撞开,露出大皇子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蓬乱如草、全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和淡淡的馊味儿。 他望着顾思思的眼神有些疯狂,口中喃喃不断:「什么?寒烟她……她死了?」 几日不见的丈夫,像个疯子般出现在眼前,顾思思顿时红了眼眶。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章 几条蛛网下风庭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思思明知丈夫的心中没有自己,只有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云嫔。 可她还是不忍丈夫伤心,尽管自己心里苦得很,她还是抱着丈夫,给予他最温柔的安慰。 可即便卑微如斯,大皇子并没有丝毫地感动。 他一把推开顾思思,看着自己的双手,疯狂地大叫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不但杀了心爱的女子,还闯下了滔天大祸!」 「殿下!您、您在说什么啊?」 听到他的话,顾思思大吃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 「别管我!我混蛋!我该死!我该死啊!」 大皇子懊恼地锤着脑袋,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起来。 「殿下,您别这样!」顾思思也被吓得哭了起来,却还是扑过去企图制止他的自残。 「滚!你们都滚!」大皇子一脚踹在顾思思的腰上,将她踢出很远。 随后,他不理顾思思的死活,重新关上了大门,又将一切都拒之门外。 「完了,这下子完了……」大皇子颓然躺在地上,望着高高的房梁发呆。 可脑袋里却乱做了一团:想着自己出生后,被皇后当做傀儡和棋子一般抚养;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却始终不受父皇的待见! 而自己一直深受身世的困扰,变得自卑、敏感,在人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可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皇上和皇后,为了各自的目的而编造的谎言! 想到渝帝得知真相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而自己为了替母亲报仇,却失手害死了最心爱的女人…… 这些痛苦的记忆,如同藤蔓般紧紧缠住他的心,让他感到万念俱灰、绝望至极。 擦了把眼泪,大皇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踩着凳子将腰带挂在房梁上,又打了个死结。 他缓缓将头放进腰带中,紧紧闭着眼,牙齿却不停的打颤。 他尝试着想要踢开凳子,可试了几次却还是因为胆怯而作罢。 「殿下,你在干什么?」 恰在此时,房门被撞开,几个家丁冲进门来。看到屋内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看到有人进来,大皇子长长出了口气,双手一松,竟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顾思思捂着腰,踉跄跑到他身边,瑟瑟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天塌下来也有臣妾陪着您,何苦要自寻短见啊!」 或许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一直精神紧绷地大皇子,终于倒在顾思思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试探—— 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日,渝帝才从火灾的惊吓中,稍稍缓过神来。 他醒来之后,下面的人并没有急于将火灾的情况如实禀报,生怕他再受刺激。 又过了几日,火灾的真实情况和云嫔之死,才由双喜公公的口,一点点告诉给渝帝听。 听完双喜公公的报告,渝帝沉默了许久不发一言。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记得当晚发生的一切:耀眼的红烛、柔婉的歌舞、醇厚的美酒,还有云嫔的笑靥如花…… 似乎只是睡了一个长觉,这一切都化成了灰烬。而自己,也险些葬身于火里。 「陛下,生死有命,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否则云嫔娘娘在天有灵,也会不安心的!」双喜公公揣摩着渝帝的脸色,小心地哄着。 「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吗?」渝帝沉着眼问道。嗓子因为受伤,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不改其威严。 「回皇上,火灾发生后,刑部和大理寺就开始积极着手调查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结果了,您可千万别着急。」双喜公公脸 上堆着笑,将手中的汤药顺势递了过去。 渝帝接过汤药喝了一口,又问道:「朕休息这段日子,朝中一切可还正常?」 双喜公公小心地陪着笑:「陛下只管好好将养身体,朝中之事有两位大人管着呢,还能出什么岔子啊!」 可他的安抚,似乎并没能让渝帝放心,他始终阴沉着脸:「长乐殿着火时,朝中的大臣可有什么异动?」 双喜公公微怔了一下,忙道:「请陛下恕罪!当时老奴听闻宫中走水,陛下受困在长乐殿,便立刻赶往火灾现场,和大家一起救火,一心只盼着能将陛下快些救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啊!」 渝帝轻轻瞥了他一眼,冷冷哼了哼:「你这个老东西!别以为朕昏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朕身边这些人,肚子里揣的什么心思,朕明白得很!」 双喜公公干干地笑了一下,躬身一揖:「陛下英明!」 「最先赶到火场的除了皇后还有谁?」渝帝沉声继续查问。 「回皇上,是太傅刘大人。」双喜公公如实答道。 「大皇子呢?」 「回皇上,殿下是和满庭芳、王肃等其他大人一起赶到的。」 渝帝眯着眼稍作沉思,要想起当天被阮浪背出火场后,他似乎短暂地睁开了眼,特地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当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如刻在心。 「那翊王呢?朕修养的这些日子,似乎没听他来请过安!」渝帝清楚地记得,当时唯独不见翊王的身影。 而这些日子里,虽然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自己。 可朝中的大臣,还是每日都在门外请安,却始终不见翊王前来。这让他难免耿耿于怀。 「回皇上,火灾至今,翊王殿下一直在庙里清修,为皇上和北渝祈福呢!」 渝帝却冷声哼了哼:「火灾时不见他来救驾,现在倒是躲在庙里祈福去了!」 听出渝帝的不满,双喜公公连忙劝道:「皇上这样说,可是冤枉了殿下呢!火灾当天,若不是殿下将孝康太后赐予的金牌给了满大人。朝中的大臣们,怕是连宫门都进不来呢!」 「这么说,当时有人下令封锁了宫门?!」渝帝立刻揪住了这句话的重点,沉声问道:「是谁下的令?皇后还是刘炳文?」 聪明如他,一下子就猜对了一半。 双喜公公一怔,忙弓着身子,谨小慎微地说道:「陛下息怒!是太傅大人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才命金甲卫封锁了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句听上去像是辩解的话,却让渝帝脸上的神色连连变换。 他不是不知道刘炳文和皇后的心思,可他更想知道,有同样心思的人还有谁! 「宣翊王过来,朕要见他。」渝帝放下药碗,沉声吩咐道。 「是!」双喜公公弓着身子,缓缓退出寝殿去。 渝帝这才抬头看向一旁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却不掩憔悴的阮浪。 他轻轻招了招手,待阮浪凑到跟前,才低声问道:「火灾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只有你一人进入火场救朕?」 阮浪心头一颤,多日来他一直担心,皇上醒来会询问自己,火灾当日的情况。 他既不敢欺瞒皇上,却又不敢将大皇子纵火之事说出。 左右为难之下,阮浪只能避重就轻地答道:「回皇上,臣当日在宫中值守,巡查到长乐殿后门时,突发大火,臣来不及去找人救火,就一个人冲进火场了。可惜臣势单力弱,在长乐殿里又迷了路,所以未能救出云嫔娘娘,还请皇上降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云嫔的死朕不怪你。」渝帝长叹一声,想起那 些被活活烧死的冤魂,他一向坚硬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悲悯:「只是可惜了……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皇子了……」 阮浪不语,心想着若皇上知道,是他的一个儿子杀死了他的另一个儿子,还要连他一起杀掉,会是怎样的心情?! 「既然你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可有看到是如何起火的?」渝帝平息了情绪,继续追问。 他对突然起火之事,始终心存疑虑。 「这……」阮浪被这个问题问住,脸上闪过一抹惊惶。他不敢说谎却也不敢说出真相,只能紧闭着嘴装聋作哑。 「呵,看来这场火果然是人祸,而并非天灾!」渝帝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 「翊王觐见!」 他还要继续逼问,门外却传来双喜公公尖细的声音。 随即,大门被推开,一袭紫袍玉带,高冠束发的翊王缓缓迈进殿来,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臣弟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多日不见,翊王虽然风采依旧,身量却明显有些清减,不但双颊微微有些塌陷,连眼珠上也布满了红丝。 「老十,你看上去有些憔悴,这几日可是休息不好啊?」渝帝幽幽问着。 翊王躬身一揖,诚惶诚恐的说道:「让皇上担心,是臣弟的罪过。臣弟无用,皇上身处陷阱却不能及时相救,只能在山上吃斋念佛、日夜抄写经文,为皇上祈福,希望皇上能早日平安!」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双手捧着一摞经文走过来,轻声道:「陛下,您看看,这些都是翊王殿下没日没夜写的《平安经》呢。」 渝帝拿起几张纸,看着上面工整的红色经文,皱眉道:「这些字为何是红色?」qδ 双喜公公连忙说道:「这是殿下以血为墨,抄写的经文……」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几条蛛网下风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公公!你话太多了!」 翊王沉着声喝止,双喜公公立刻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渝帝这才注意到,翊王的左手腕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他皱起眉头,扯了扯嘴角:「抄写经文而已,何故做到如此?」 「许道长说,这次长乐殿走水乃是天灾,唯有用至亲之人的血为墨,誊写上百遍《平安经》,方能化险为夷!许道长的话臣弟不敢不信,只要能保皇上平安,这点血也算不得什么。」翊王垂首敛眸,毕恭毕敬。 「许道长?」渝帝转头看向双喜公公:「朕近日来怎么没见过他?」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陛下,怕是您忘了。当日您在长乐殿欣赏歌舞,许道长前来劝您离开紫微城避祸,您不是一怒之下将他轰走了嘛……」 听他这样一说,渝帝才恍然想起当日的情形。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无比懊悔:都怪当时自己色字迷了心,才没有听许道澄的话,竟经历了如此恐怖的事。 他虽然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仍然不悦的嚷道:「疯道士,速去将他带回来!」 「是。」双喜公公一躬身,再次离开了寝殿。 渝帝再看向翊王时,无论是眼神还是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朕听闻你前些日子,一直在乡间走访、写书,可有此事?」 「回皇上,臣弟近日来对农耕颇感兴趣。于是一时兴起,便走访了盛京附近的农民。交谈之间,臣弟听闻有些谷物,不但可以种在干涸的土地,而且不需要特别的照料,就能快速成长起来。成熟后的植物不但人畜能食用,还能用来制作草药。臣弟便将这些信息整理成一本书,叫《稗草实录》。」翊王如数家珍地汇报。 渝帝脸上一扫方才的阴郁,浮现起淡淡的笑意:「你就是把这些心思都放在这些杂事上了,你若能分拨出一些精力,帮朕管理朝政上,朕也能轻松一些了。」 翊王笑了笑,赧然道:「承蒙皇兄抬举,说来惭愧。对朝政之事,臣弟向来不得其道也不感兴趣。再说,朝中不乏王肃、夏云卿等朝臣辅佐,臣弟还是不要给皇上添乱了,以免惹人笑话!」 渝帝淡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且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翊王毕恭毕敬的一施礼,方缓缓躬身退出殿去。 ——送别—— 离开渝帝的寝宫,翊王一改方才谦卑的样子,立刻恢复平日里的淡漠和疏远。 此时,他十分确信,方才自己的一番言论和表演,已经让多疑的渝帝,不但撤销了对自己的怀疑,还多了几分信任。 离开紫微城的大门,贴身侍卫铁霖立刻迎过来,护送着他登上马车。 铁霖四下环顾了一下,方才低声说道:「殿下,已将姑娘送到城外,她执意要见您一面,您是否相见?」 翊王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吟了一下:「她做了这么多事,是该见她一见的。」 「是!」 铁霖立刻跳上马车,驾着马车往城外缓缓驶去。 马车离开城门,顺着凤凰山郁郁葱葱的山路而上,一直抵达半山腰的风月亭才缓缓停下。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掀开车窗的帘子。 一个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要见本王?」 亭中俏丽着一位用黑纱蒙面的白裙女子,她莲步轻挪到车窗前,摘下脸上的黑纱,翩翩福身:「多谢殿下赏脸,肯见奴家一面。」 来者竟是「死」在火场的云嫔——寒烟,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一个精致的木盒被递出窗 外,翊王的声音随后传出:「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你后半生平稳富贵的度日了。」 寒烟迟疑地接过盒子,紧紧抱在怀中,轻声说道:「奴家所做这一切,都是在报答殿下而已。当初,若不是殿下及时救下我,又帮我将仇人绳之於法,奴家断然活不到今日。殿下给予奴家的……已经够多了……」 淡青色的窗帘,遮住翊王的脸,却遮不住他淡漠的强调:「本王向来公私分明,当初救你也有自己的考虑,这段恩情你不必记在心上。至于你后来做的事,却着实帮了本王一个大忙,这些是本王欠你的。除此之外,你若还有其他心愿,本王定会尽力帮你实现。」 寒烟低垂着眼眸,轻咬着唇:「能帮助殿下,是奴家的荣幸,已别无所求……」 翊王终于转过头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嘱咐道:「记住,从今往后你有了新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为了你的安全考量,最好将这里的一切都忘掉。」 「请殿下放心,即便是死,奴家也不会出卖殿下。」寒烟再次翩然福身,一字一句说得甚是恳切。 随即,她缓缓转过身,一步一回首的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 一个小丫鬟搀扶着她登上不远处另一辆马车,她掀开窗帘,饱含深情地看向翊王的马车。 翊王马车的窗帘半垂着,远远看去只是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马车里的人。 可寒烟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片刻。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窗帘,徒留下一声叹息。 「殿下,马车走远了。」铁霖转过头,向马车里的人禀报着。 「嗯,咱们也回去吧。有人还在潇湘别馆等着呢。」马车里响起温润的声音。 铁霖一扬马鞭,驱动着马车缓下山坡。 马车披着傍晚的霞光,径自奔向人潮汹涌、灯红酒绿的潇湘别馆。 ——求助—— 初夏的盛京城,直到日落后,才稍稍感觉到丝丝的凉气。 潇湘别馆一到了晚上,门前就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四排大红的灯笼看上去喜气洋洋。别馆中弹唱歌舞、觥筹交错、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羽枫瑾轻摇着折扇,站在窗前纳凉。 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带,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喊道:「兄长,是我!」 羽枫瑾淡淡一笑,大步走到门前。 房门刚打开一个缝,一个高大的人影便以迅雷之势窜了进来。 看到乔装打扮,还带着斗笠遮面的燕荣,羽枫瑾笑道:「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的反而惹得旁人生疑。」 燕荣摘下斗笠,一步抢到他身旁,抬起他的手腕,沉声道:「兄长,你这是作何?为何又要伤害自己?我听闻你受了伤,就立刻赶来了!」 羽枫瑾缓缓收回了手,拉了拉袖子遮住伤口,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必忧心,只不过划了一道口而已,算不得什么伤。如若不这样做,皇上对我不会解除怀疑,后面的事也无法顺利进行。」 燕荣刚要开口,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阮浪低沉的声音:「殿下,阮浪有急事求见!」 燕荣立刻看向翊王,仿佛在问他怎么办? 羽枫瑾看向自己的卧房,向他使了个眼色。燕荣会意,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进去。 羽枫瑾随即前去应门。门外站着一名身材瘦高、乔装打扮的男子,若非仔细辨认,却认不出来者便是阮浪。 「殿下,卑职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阮浪本就铁灰色的面庞,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更显阴沉和焦虑。 羽枫瑾上下打量他一眼,低声问道:「皇上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守在身旁,你怎会离宫到这里来了?」 阮浪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是卑职向皇上请假,说回家沐浴更衣稍作整顿,皇上应允后,卑职才得以出宫的。」 羽枫瑾微微蹙眉,神色有些不悦:「你哄骗皇上说要回家,结果却来见本王,若被御守司的人告到皇上那里,你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请殿下放心!」阮浪深施一礼,低声道:「卑职离宫后先回家整理了一番,然后趁着夜色乔装出门,一路上卑职十分谨慎,并没有发现御守司的眼线。」 羽枫瑾稍作迟疑,才闪开了身:「那你进来说吧。」 阮浪微微欠身走到屋内,应羽枫瑾之邀与他对面而坐。 他透过茶壶中升起的热气,审慎打量着这间屋子,但似乎并没有发现屋内还藏着另一人。 见阮浪盘膝端坐着,一条腿在不由自主的抖动着,似乎是满腹心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羽枫瑾也不加催促,拿过一只茶盏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才幽幽启唇: 「你是为火灾之事来找本王的吧?」 阮浪一直低着头,凝视着杯中的茶水,听到这句话才猛地抬头:「殿下有所不知,这次含冰殿走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羽枫瑾拿起茶杯浅抿了一口,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 阮浪盯着他的表情,慢慢瞪大了眼:「难道殿下早就知道了?」 羽枫瑾勾起嘴角笑了笑,说话漫不经心:「宫中每每走水看似是天灾,实则都是有人不小心才弄出了意外,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阮浪松了口气,又立刻低下头去摆弄着茶盏,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是卑职……看到纵火之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几条蛛网下风庭(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脸色还是微微一变:「你想让本王帮你什么?」 阮浪低着头,面色有些为难:「近日,皇上对火灾的原因似乎开始起疑,不断地试探卑职,而卑职是唯一的目击者……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 羽枫瑾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看来,这个纵火者身份显赫,才会让你如此为难。」 阮浪的眼眸有些暗沉,声音里透着疲惫和紧张: 「那日,卑职巡视到长乐殿,看到大皇子在门外偷偷摸摸地堆放稻草。卑职意识到他在试图放火,便前去阻止。可为时已晚,大皇子已经点燃了稻草。 卑职来不及逮捕他,只想着尽快扑灭火焰,却被他击中后脑晕了过去。等卑职醒来后,发现已身在火海,本想着赶快逃命,却听见了皇上的呼救声……」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向皇上说明实情?你可知欺瞒圣上是灭九族的重罪。」羽枫瑾端起茶杯送至嘴边,同时抬眼看向阮浪。 只见他两条眉毛之间,挤出了深深的皱纹,似乎痛苦难当。 「哦,我明白了。」羽枫瑾忽然轻笑了起来:「你是怕大皇子会报复你,更怕皇上知道后,不但不会相信你,反而会借此除掉你,对吗?」 阮浪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更加难看。 他拿起茶盏猛灌一口,才沉声道:「若换做平常,我纵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欺瞒圣上。可纵火者是大皇子,他毕竟是皇上的至亲之人,我一时间没了把握,所以特地来向殿下求助,希望殿下能指点一二。」 羽枫瑾支着脑袋,斜倚在榻上,幽幽笑道:「这不难选择,换做是本王,本王一定如实相告。」 「可是……」阮浪皱紧眉头,将嘴抿成了一条线,还在犹豫不决。 「其实,无论你说与不说,大皇子都不会放过你。不过,你若有了皇上的宠信,大皇子便不敢对你下手。而且,你眼下摆着一个天大的机会,可以彻底取代王璟,成为皇上的心腹。 如果你在这个关键问题上有所欺瞒,就会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那你就要做好随时应对大皇子得准备。所以,如果是本王,一定会选择皇上,而非不成气候的大皇子。」羽枫瑾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分析。 「可是……他们毕竟是父子,上次大皇子与云嫔的事……皇上都没有追究,这次,他会信卑职吗?」阮浪始终有所顾虑。 「皇上已经对所有人产生怀疑了,你现在除了实话实说,还有其他选择吗?」羽枫瑾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处境。 听到这番点拨,阮浪深深叹了口气,阴沉的脸上渐渐拨云见日。 「多谢殿下点拨,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日后卑职真能成为皇上的心腹,殿下的提携卑职绝不敢忘!定当竭力相报!」 羽枫瑾淡淡一笑,为他添了些茶,又道:「本王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 阮浪立刻抱拳拱手,朗声道:「卑职但凭殿下吩咐!」 羽枫瑾从竹筒里抽出一个卷轴,在桌上徐徐展开,并指着画像说道:「此事不难,本王只是想让这个人,从世人的眼前彻底消失!」 阮浪谈过身子看了眼画像,顿时一惊:「这莫非是……采花大盗柳长亭?」 羽枫瑾望着他的脸,似笑非笑:「没错,就是他!有问题吗?」 阮浪略一迟疑,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有所不知,此人极其狡猾,轻功又极好,这次假死逃跑,到现在还未被抓到!此事恐有些难度啊……」 「本王要的消失,是世人以为他消失即可。不必管他本人究竟在何处。」羽枫瑾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修正了一句。 阮浪抱着膀子沉吟半晌,方道:「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得想个周密的办法,才能不引人怀疑。不过,既然这是殿下的要求,卑职一定做好!」 说罢,他重新卷好画像,又仔细插回了竹筒里。 「还有件事……」羽枫瑾的眼睛眯了一下,神情有些严肃:「劳烦阮大人安排一下,本王想亲自审讯被关在诏狱中,那些安南使团的人。」 阮浪颇感诧异,却不敢细问,只能委婉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关在诏狱中的人,除了皇上只有指挥使能审讯。即便王璟不在,这代理指挥使也轮不到卑职头上。这件事……卑职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忙,这件事不急于这一时。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你就能办到了。」 阮浪有些怔然,觉得翊王今日的话都颇有深意,可一时却咀嚼不出其中的滋味。正事问完,他又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看来,阮浪并没有怀疑。」直到走廊的脚步声停止,燕荣才从寝室里踱步走了出来。 「快来尝尝芳仪新酿的酒。」羽枫瑾早已为他备好酒,静等着他入座。 一看到酒,燕荣即刻垂涎三尺,拿起酒连饮三碗方觉过瘾。 可他一看到羽枫瑾包着白布的手腕,脸色又沉了下来:「兄长,你为渝帝做得太多了!他是无情无义之人,根本不会领情的!」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我这是为了自己,可不是为了他。」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轻叹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才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说,当初兄长救助寒烟,让花芳仪调教她,就是为了让她入宫,来完成今日之事?」燕荣抬眼望向他,随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也不尽然。」羽枫瑾转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当初救下寒烟,只是为了打击平阳侯,将你推到金甲卫统领之位。后来,我发现她那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倒有几分萤妃的风采,便想到了一个貂蝉戏吕布的美人计。」 燕荣自斟自饮了一杯,有些好奇:「大皇子和渝帝虽为父子,可喜好却截然不同,兄长如何让寒烟同时迷住两个人的?」 羽枫瑾轻轻笑了笑,云淡清风地说道:「大皇子身份高贵可身世凄惨,所以只要一个悲惨的故事,便能让二人惺惺相惜,让情窦初开的大皇子为她痴迷。 而渝帝就更简单了!自古求而不得的东西才最珍惜。这么多年来,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他最难释怀的人还是萤妃。 我让芳仪按照萤妃的喜好和姿态调教寒烟,时不时,再把风月场所中的一些玩意儿,带到渝帝面前。就算是老谋深算的渝帝,也抵抗不了自己好色的本性。」 燕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些事不难想到,可兄长是如何让大皇子能下定决心,去纵火弑父的?」 羽枫瑾脸上笑意淡淡,目光却渐渐森然:「寒烟的若即若离让大皇子越陷越深。一旦他犯错被罚,寒烟就可以趁机,将他生母的事全盘托出。 让备受出身困扰的大皇子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谎言和利用之中。同时,寒烟利用自己的身孕,加上许道澄的预言,既可以引诱皇后放弃大皇子,又能让大皇子彻底失控……」 燕荣的思路清晰起来,他顺着线索接着往下讲:「同时被皇后和皇上所抛弃,又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大皇子,会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他会将所有仇恨放在渝帝身上,自知与皇位无缘后,就会破釜沉舟采取行动。可兄长怎么断定,大皇子就会在当晚放火呢?」 羽枫瑾微笑着听他分析,耐心解答他的困惑:「他怎么做、何时做都无所谓。只要他有所行动,就中了咱们的圈套, 被彻底隔绝在皇位继承人之外。同时,我们的最后一个盟友,也走到了他应有的位置上。」 燕荣眼珠一转,问道:「兄长是指阮浪?您这次这么大的动作,就是要把他推到御守司指挥使之位,好日后任我们所用?」 「这只是其中重要的一步。」羽枫瑾的眼神随即一闪,继续说道:「这件事能为我争取到渝帝的信任和依赖,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很重要的影响。」 燕荣摸了摸鼻子,笑道:「御守司、金甲卫、内阁……皇帝身旁最重要的位置,都已换成了咱们的人。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是呀!」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又看向对面的庄楼,喃喃自语道:「只是这东风怕是好一会儿,都无法借到了……」 燕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只有绣楼紧闭的窗子。 「兄长就这样放鹿帮主和安南世子走了吗?」他知道羽枫瑾又在想鹿宁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羽枫瑾凄凉地苦笑着:「她不信我,我自然留不住她。」 「可你不是一直怀疑胡七吗?难道不担心,他会在路上对鹿帮主下手吗?」 「如果你担心安全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安排。可如果是感情的事,我也只能随缘了……」羽枫瑾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既无奈又心酸。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三章 掩耳不及惊雷霆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深沉,月色渐浓。 再浓的茶香,也遮不住满室的寂寞。. 看着街对面黑洞洞的窗子,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各自的姑娘。 所以,当下,谁也无法说出宽慰的话,一人借酒消愁,一人以茶替酒。 过了许久,燕荣放下酒杯才打破这恼人的沉默:「兄长,自从我入宫伴圣,所有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在承担。今天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更是自责。若兄长真出了什么事,我活着也没什么劲了!」 「别说傻话了!」看到燕荣有些低落,羽枫瑾为他斟了杯酒:「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和我都不能有事!」 「兄长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燕荣打起精神望向他,静候吩咐。 「近日来,北渝的边境十分不太平。南诏和安南似乎都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这对北渝来说是危险,可这或许对你来说是个机会,能让你重振燕家军!」羽枫瑾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燕荣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又讪讪笑道:「兄长的心意我明白,可现在北渝有了蓝钰的西南铁骑,是不会再需要另一只军队的。当初,渝帝执意要解散燕家军,是出于对皇位的考虑,更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 「这件事……委屈你了!」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斟了一杯,与他的杯子碰了碰:「不过,局势早晚会有转机的!蓝钰虽勇猛,却始终不得帝心。二人在对待边疆的处理态度上,常有不可调和的分歧。这么多年,仅凭着夏云卿从中周旋,蓝钰的西南铁骑才能勉强自保!可我看得出,渝帝早有扶持新人取而代之之意!」 燕荣眼色一沉,慢慢收紧双拳:「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打胜仗就是唯一的目的!面对安南和南诏的屡次挑衅,任何一位有血性的男儿都希望能好好打一仗!可渝帝登基这么多年,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气儿,现在的他只希望一切平稳,不愿再有任何纷争。两个人都是刚愎自用的性格,自然都是据理力争、互不相让的!」 「没错。」羽枫瑾浅抿了一口美酒,淡淡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张,光凭夏云卿一己之力,是无法长久的。以蓝钰的性格,早晚会出事。放眼北渝,除了你燕荣,无人能顶替他。所以,燕家军的重建之日不会太远。」 燕荣双手执杯敬向他,朗声笑道:「那我就借兄长吉言,在这里先干为敬了!」 ——关心则乱—— 屋外天阴地暗,一钩残月,寒星点点。 街道上万籁俱静,潇湘别馆中却异常喧嚣。 燕荣在羽枫瑾的房内,直至喝完了一整坛的酒,才醉醺醺的离开。 开门送燕荣离开,羽枫瑾被站在门外的花芳仪吓了一跳。然而,他也不过是眉头微微一动,旋即变恢复如常。 看着神色凄婉的花芳仪,他还是忍不住斥责了几句:「芳仪,你为何屡教不改?总是躲在外面偷听我说话?」 花芳仪提起一个药箱,黯然道:「我没有偷听,我是来为殿下换药的。」 羽枫瑾想要拒绝,却终是不忍,只能淡淡说了句:「进来吧。」 二人在矮桌前对坐,花芳仪将药箱打开,将里面的药物一一拿了出来。 准备妥当,她幽幽抬眸看向他,向他伸出手:「请殿下伸出手来吧,方才我看着伤口又渗出血来了。」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将受伤的手递了过去。 看着花芳仪一点点拆开包扎伤口的白布,然后小心翼翼的清洁着发脓的伤口。 一阵剧痛传来,羽枫瑾眉头一皱,却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从桌上抽出一本书来,企图聚精会神的读着里面的文字,强迫自 己不再关注肉身的痛。 其实,他也是在躲避这暧昧又尴尬的气氛。 因为他没想到的是,自从他将花芳仪的身世和盘托出后,她却不吵也不闹,甚至对他没有半分抱怨。 这消除了羽枫瑾多年来的担忧和自责,同时也抵消了,对花芳仪在成亲当日偷龙转凤的埋怨! 屋内静得出奇,只有鎏金香炉中的青烟,z在没有风的夜空中升腾。 灯罩里射出的朦胧光线,映得她肤如凝脂的双颊略显苍白。 低垂的长睫在微微抖动,那是她在拼命压抑着,看到伤口时的心痛。 或是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连心痛的资格都没有,今夜的她格外安静。 她动作轻柔而利落的包好伤口,便迅速收拾好药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生怕自己的稍稍迟疑,都会引起他的厌烦和误会。 就在她打开门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谢谢。」 花芳仪身影一顿,蓦的驻了足。这句稀松平常的话,就这样轻轻柔柔地飞进了她的心里。 她抓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眸中已蒙上一层雾气。 沉默了片刻,她才幽幽启唇,仍掩不住那一丝丝的幽怨:「原来殿下也会对我说句谢啊。我还以为……殿下对我厌恶至极呢。」 羽枫瑾轻叹了一声,语气颇为无奈:「芳仪,我对你从未有恶意,只要你不干涉我的事,我曾几何时埋怨过你?」 花芳仪陡然转过身来,一双泪眼望向他:「是我的错,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殿下要做的事,是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的,我的确不该横加指责!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陪你一起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芳仪,你有自己的人生,不必为我如此。」羽枫瑾语声平缓,不辨喜怒,眼中却歉意深深。 花芳仪咬了咬唇,忽然开口道:「殿下,鹿姑娘临走前,来见了我一面……」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羽枫瑾,却发现他也只是唇角微微有些抽搐,脸上依旧神色如常。 花芳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说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要我不必再处处与马帮为敌……」 羽枫瑾翻了一页书,始终没说一句话。 花芳仪怔怔看着他,眼中带上一抹恨色:「殿下,您心爱的女子走了,难道您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羽枫瑾抬眸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启:「以前我与鹿宁走得近,你总是在生气。如今她远走他乡,你又替我着急。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花芳仪一双黛眉轻轻皱了起来,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殿下,我爱慕你,当然不想看到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可我更担心的是你。为了要复仇,你将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都推远。难道就不怕,大仇得报、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却成了孤家寡人吗?」 她的话让羽枫瑾心中五味俱杂,不可抑制的怅惘一叹:「如果命中注定,我要孤独一世,那也只有认命了……」 话说至此,花芳仪满心痛楚已至木然。万语千言憋在胸口,她却说不出话来。 怔然许久,她才缓缓转身飘然远去…… ——恩人—— 燕荣离开潇湘别馆,醉醺醺地站在大街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不过一会儿,贝小贝将他的马车赶来,燕荣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上,然后长腿一跨跳上了马车。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在马车上一觉睡到家门口。 却没想到,马车才刚一起步就来了个急停,他一个趔趄滚到了地上。 「怎么驾车的?」燕荣立时酒醒过半,一把扯开窗帘,揉着脑袋大骂。 车夫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小心陪着不是:「燕爷,不是小的的错!是有人拦住了马车!」 「谁那么不开眼,敢拦爷爷的马车!不想活了吗?」燕荣憋了一肚子气,说话毫不客气。 未等车夫回话,一个瘦高的人影踏着月色缓缓走到跟前,抱拳拱手:「燕爷今晚好雅兴啊!」 看到来者一张铁灰色的脸,燕荣又清醒了几分:「阮浪?你怎么还在这儿?」 阮浪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方才燕爷果然就在殿下的房内。」 燕荣猛一怔,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说错了话。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今天去别馆喝酒,听闻殿下在就去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我刚一进门,就听见你在外面敲门。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躲起来。得罪之处,还望阮大人见谅!」 阮浪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燕爷放心,阮某不是多嘴之人。今日你与殿下的会面,绝不会从我这里传入皇上耳中。」 「那就多谢了!」燕荣这才释然一笑,忙问道:「对了,阮大人半路拦车,应该不是只为了兴师问罪的吧?有什么指教?」 没想到,阮浪挺直了腰板儿,互让向他深施一礼:「阮浪今日是来答谢燕统领的!」 燕荣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谢?阮大人要谢我什么?」 「当然是谢燕统领,当日将阮某带出火场的救命之恩!」阮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燕荣脸上的笑容一僵,忙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了一番。 「放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阮浪不忘在旁补充了一句。 燕荣敛起神色,立刻打开门沉声道:「上车再说!」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四章 掩耳不及惊雷霆(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秘密—— 「所以,燕统领是如何得知长乐殿有秘密通道的?」 在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阮浪终于开口,问出了困惑许久的问题。 燕荣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再次打开车窗,仔细确认了一些附近是否有人偷听。 看他不同以往的谨慎神情,阮浪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你可知在云嫔之前,长乐殿里住着的人是谁?」放下窗帘,燕荣思虑良久才开口。 「阮某不知。」 燕荣叹了口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听说过萤妃吧?」 阮浪猛地一怔:「难道是那位荣宠一时的废妃?」 燕荣紧抿着双唇,谨慎地点了点头。 阮浪却倍感疑惑:「一个妃子的寝宫怎会有秘道?难道……」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顿时变了脸色。 「这就要从集三千宠爱于一生的萤妃,为何会突然被打入冷宫说起了……」 燕荣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格外严肃:「这件事是紫微城内的禁忌话题,也是渝帝的一生之耻!虽然他禁止任何人谈论此事,可经历过那件事的人都知道,萤妃是犯了私通之罪,才被打入了冷宫。」 「所以,这个通道就是当初萤妃和人私通所用?」阮浪试探着问道。 「没错。」燕荣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这个秘密,只有萤妃的贴身丫鬟,和当年建造长乐殿的工人方知。当初无论渝帝如何逼问萤妃和净空和尚,二人都不肯说出是如何偷情的。渝帝一怒之下便赐死了长乐殿所有工人,这个秘密也就保守到如今。现在好了,一场大火将过往一切的证据都付诸一炬了……」 阮浪盯着燕荣,不解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燕荣摸了摸鼻子,晃着肩膀笑了:「儿时我常在宫中陪伴翊王殿下,我们两个小孩在游玩时发现了这个秘密。」 听完这一番话,阮浪陷入了沉思,心情极为复杂。 「阮大人,到家了。」 燕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阮浪向窗外探出头,才发现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自己家门前。 阮浪只好向燕荣拱手作别,一步跨下了马车。 「对了阮大人!」燕荣在背后叫住他,嘱咐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且不可让旁人听去!否则,渝帝一定不会放过你我!」 阮浪笑了笑:「放心。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请燕统领为我解惑!」 燕荣一挑眉头,面露不解。 阮浪沉吟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既然是你带着我和皇上离开火场的,后来又为何将功劳全都给了我?」 燕荣扭扭脖子,敷衍道:「我只是担心如果皇上问起我,是如何进入的火场,我就不得不将密道的事说出来。相比抢功劳,我还是觉得保命更重要!」 虽然借口有些牵强,阮浪也没再说什么。 他向燕荣一拱手,正色道:「多谢燕统领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得着阮某的地方,刀山火海,阮某都在所不辞!」 「好说、好说!」燕荣笑着向他一摆手,马车便缓缓离开。 ——审讯—— 就在太医刚刚宣布渝帝痊愈的同时,渝帝就要亲自主持一次朝会,还要求所有人不得告假。 对于常人来说,经历一场这样的劫难,就算是身体无恙,精神上也要恢复许久,才能从阴影中慢慢走出。 可一向强悍的渝帝,不但恢复得如此迅速,还立刻投入到朝政中,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也更加畏惧。 满朝文武抵达宣德门前 时,黑暗的苍穹,恰好变成了充满希望的鱼肚白。盛京城中炊烟四起,神州大地正在苏醒。 巍峨恢弘的万岁殿中,渝帝早已端坐在龙椅上。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漠和严肃,可身边除了双喜公公之外,竟还站着金甲卫统领——燕荣,和御守司的阮浪。 众位大臣步履匆匆的迈进门来,整齐的站在殿中,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 渝帝一扫众人的脸,目光直接落在大理寺卿的身上:「关于火灾的起因,可有调查出结果?」 大理寺卿手持笏板,一步走出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已查明,长乐殿的起火点有两处:一处在殿内,应该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巨烛,烛火又点燃了重幕而引发了火灾。而另一处则在长乐殿的后门,应该是有人蓄意纵火!」 渝帝眸光一凛,冷声问道:「这么说,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刻意放火,要烧死朕?」 大理寺卿拱手回禀道:「臣派出几波人手彻查,确实是这样无疑。想必是有人居心叵测,得知陛下当日的行程,便故意在殿外纵火!」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朝臣,都不约而同地瞥了刘炳文一眼。大家自然都认为,当日刘炳文的怪异举止,一定与此事有关。 刘炳文却昂首挺胸、撇着大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燕荣!」渝帝脸色阴郁,厉声大喝:「把当夜值守的金甲卫都叫来!」 「臣在!」燕荣立刻走出来,抱拳一拱手,随即退出殿去。 不过一会儿,上百名金甲卫在万岁殿门外整齐的排好,燕荣随即大步走回殿中,拱手道:「陛下,当晚巡逻的人皆在殿外排好,无一人缺席!」 渝帝冷冷看向殿外,沉声问道:「朕让你审讯这些人,可有查出些什么?」 燕荣不敢犹豫,立刻正色道:「启禀圣上,当晚巡逻的金甲卫要巡视紫微城,并未在长乐殿前过多停留。不过,经臣仔细询问,当晚火灾前后,没人察觉出异样,也没看到任何可疑之人!」 顿了顿,他看了眼躲在人群中,畏首畏尾的王璟,又拱手道:「皇上,当夜负责长乐殿安全的是御守司,他们应该看到了什么。」 听到这话,王璟全身一颤,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他战战兢兢的看了王肃一眼,王肃沉稳地向他点了点头,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王璟稳了稳心神,整了整官帽,一步走到殿前拱手一揖,刚要开口说话。 渝帝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侧目看向一旁的阮浪,沉声问道:「阮浪,当晚你值夜时可有看到什么?」 阮浪深深看了王璟一眼,才大步走到殿中。 王璟尴尬的站在原地,进退不得,脸上阵青阵白,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启禀圣上。」阮浪沉着眼,自顾自的说道:「当晚只有臣一人值守,所以臣只能绕着长乐殿四处巡视。臣巡视到后门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被堆满了稻草,稻草上还被丢了一个火折子。 臣看到火星,便立刻跑去叫人,顺便打水救火。可不知是谁,在臣的后脑打了一闷棍,等臣再次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已被拖进火海中了……」 渝帝冷眸盯着阮浪,继续追问道:「这么说,你抵达的时间,那纵火之人应该就在附近,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阮浪沉吟片刻,微微抬眸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大皇子。 四目相对的一刹,大皇子全身一哆嗦,立刻低下头去,鬓角霎时被冷汗打湿。 阮浪收回目光,拱手说道:「回皇上,臣当时急于救火,并没发现可疑之人。」 渝帝冷眼盯着他,将他和大皇子二人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你再好好想想,果真什么可疑之人都没看到吗?」渝帝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回皇上,臣的确没有看到可疑之人。」阮浪的口气比方才坚定了许多。 听到这话,渝帝陡然沉下脸来,眼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皇上!」 恰在此时,刘炳文竟突然一步走出,朗声说道:「此事甚是蹊跷,御守司值守之人怎会只有阮浪一人!案发时,其他衙役又在何处,臣以为应该多加详问!」 说罢,他瞥了王肃一眼,一脸的志在必得。 王肃却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脸上始终镇定自若。 针锋相对的二人,却没有注意到,大皇子和王璟已经脸色煞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七上八下的,煎熬无比。 渝帝没有搭理刘炳文,而是再次看向大理寺卿,沉声问道:「爱卿查案时,难道没有审讯御守司的人吗?」 大理寺卿下意识瞥了王璟一眼,委婉地说道:「回皇上,御守司直属圣上管辖,臣无权过问啊。」 「既然如此,朕来亲自审问!」渝帝一挑眉头,板着脸看向王璟:「王璟,事发之后,你可有审讯当晚值守之人,可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回……回皇上……」王璟眼珠转来转去,心神不宁的说道:「臣……臣问了一下当夜值守的人,他们……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渝帝皱眉看着他,他本就厌恶这个纨绔子弟,看到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心中更是愤怒。 他突然一拍书案,怒喝道:「当晚值守的御守司呢?都给朕滚出来!」 话音一落,二十多名御守司的衙役,齐整整的迈进门来,他们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向皇上拱手行礼,看上去十分心虚。 渝帝冷冷一扫众御守司,声色厉苒的问道:「你们来说说,当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若敢有任何隐瞒,朕绝不轻饶!」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五章 掩耳不及惊雷霆(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诬陷—— 一众御守司相互看了一眼,方才走出来一人,拱手道:「请皇上降罪。我们当夜未能入宫巡夜,只能留守在宫门外。所以,宫内发生了什么,我等全然不知!」 「大胆!」渝帝双眉一竖,拍案怒喝道:「宫中值守如此重要的事,你们竟敢如此不放在眼中!把它当做儿戏!来人,将这些人拖出去都砍了!」 皇上一声令下,几十名金甲卫冲进门来,准备拿人。 「皇上恕罪!臣等冤枉啊!」数十名衙役立刻跪倒在地,高声齐呼喊冤。 渝帝却一脸冰霜,催促着金甲卫将这些人带出去。 因为无论他们有怎样的借口,都无法抵过皇帝的安危! 几十人眼看着生命将尽,立刻转头看向王璟,哭喊着求助:「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啊!我们真是有苦衷的啊!」 王璟看向王肃,得到了他的首肯,才缓步走出来,低目垂眉地说道:「皇上息怒!当时的确是有人拦着,不让他们入宫去。并非他们擅离职守!」 「等等!」渝帝听到了阴谋的味道,才出声打断了他们:「你们说说看,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当晚发生的事,燕荣以为他们要反咬自己一口,已经打起精神,做好了申辩的准备。 却不料,一个衙役「噗通」跪在地上,连连叩拜道:「启禀圣上!当夜我们早早就到了宫门口,却不料阮浪到了之后,就故意找我们麻烦。他不但和我们争吵,还出手伤了一人,因此惹来了金甲卫。我等被隔离在宫门外,阮浪则一个人入宫巡逻去了!」 「对对!」 又走出来一个衙役附和道:「阮浪来势汹汹,不知为何就开始发脾气,我们只当他喝多了酒,谁也没和他计较。却没想到,他竟然开始对同僚动手,不但掰断了一个人的手指头,还要与我们刀剑相向!现在想想,他肯定是故意的!」 此言一出,阮浪和燕荣相视一惊。 想到当日受到的羞辱,阮浪压不住火,一步走向前去,拱手道:「启禀圣上,事情并非如他们所说!这是他们在有意栽赃——」 「阮浪!」方才缩头缩脑的王璟,霎时来了精神头儿,开始大声质问起来:「当着皇上的面前,你还敢狡辩!你敢说当日,你没有与他们发生冲突,你敢说你当时没有出手伤人、刀剑相向吗?」 阮浪冷冷地瞪了王璟一眼,转向皇拱手道:「陛下圣明,臣确实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可这一切并非臣张扬跋扈、有意为之,而是他们——」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 王璟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连珠炮似地攻击他:「阮浪,我知道你一直觊觎指挥使的位置,所以平日里总是处处和我作对。可你也不该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啊!这可是诛九族之罪!」 「王璟!你休要血口喷人!」 阮浪立时火起,怒瞪着王璟,冷声喝道:「我阮浪向来堂堂正正!我在御守司一直受你欺辱,何时与你作对过!案发当晚,若不是你指使这些人为难我,我怎会与他们发生冲突!」 「皇上!」 王璟不再和阮浪争辩,转而跪在皇上面前,愤愤不平道:「自从上次阮浪污蔑臣女干杀其夫人,皇上公断后未将臣处死,他就对臣和陛下怀恨在心。皇上,阮浪此人睚眦必报、心怀叵测,不除之必留后患啊!」 「王璟!」 阮浪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得皇上在旁,一步冲到王璟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失声吼道:「你竟然颠倒是非、倒打一耙!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蒙了心,才会听信了你的话,随你入京来做官!你坏事做尽,竟将污水都泼在我身上!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动手 吗?」 「放肆!」 未等渝帝发话,恐儿子受欺辱的王肃,忍不住怒吼一声:「阮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不知收敛,你眼中可还有天子!来人,快将他拿下!」 御守司衙役闻声齐齐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拉开。任其纵有一身的力气,也双拳难敌四手。 看到阮浪被制服,王肃立刻看向渝帝,开始反击:「皇上圣明!臣以为这场火灾颇为蹊跷,阮浪于此绝对脱不了关系。不如将他交由御守司拷问一番,想必定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渝帝始终冷眼看着他们的相互扯斗,直到此时才幽幽开口:「依照爱卿所说,如果阮浪是蓄意纵火,为何还要冒着生命之忧,冲进火场救朕?」 「皇上,当时在火场之人,只看到阮浪背着您出来,可宫殿中发生了什么却无人得知。说不定就是阮浪放完火,一直等到大火将所有人都迷晕,他才背着您出来。其居心何其歹毒也!」王肃说得面不改色,似乎是早有准备。 渝帝露出一抹冷笑:「朕倒是没听过,要杀人的凶手,最后却成了救人的英雄。其目的何在?」 「回皇上!」王璟突然来了精神,抢过话头义正严词地说了起来:「启禀圣上,想必阮浪急功近利,所以,想仿照古人走了一步险棋!」 渝帝沉眼盯着王氏父子,将双唇抿成一条线,似有不悦。 王肃立刻向顾之礼递了个眼神。 顾之礼走上前一步,躬身一揖:「启禀皇上,臣以为王指挥使说得不无道理!想当年,第一任御守司的指挥使,也是因为冲进火场救了先皇,才夺得了先皇的信任,从此视他为心腹之人!毕竟寒窗十载,都是为了功名!能在走投无路之际,想出如此下策,必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事到如今,种种证据都指明了阮浪,还请皇上明察!」 渝帝扭头看向阮浪,看到他此时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情极为愤怒。他对待此事,始终有所怀疑,便再次问道:「阮浪,你可还有话要说?」 ——反转—— 阮浪跪在地上,始终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他十分懊悔:方才为何没有听从翊王的建议,将真正的纵火之人供出来! 本来想着维护皇家颜面,却没有想到,最后大家合力将所有脏水,都泼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得到:王璟和那些同僚得意张狂的脸,还有大皇子冷笑鄙夷的神情。 果然,方才还战战兢兢、吓出一身冷汗的大皇子,此时却换了一副面孔: 他昂着头站着,口唇边微露着笑意。 而且,他决定要落井下石,坐实阮浪的罪名!这样自己就一劳永逸,永远除掉这个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他大步走出来,向渝帝拱手一揖,朗声道:「父皇,阮浪为了救人先杀人!他虽然将您平安救出,却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宫人。其中还有身怀六甲的云嫔娘娘。此等恶人,罪该万死!请父皇赐他剐刑!」 听到这话,刘炳文眼珠子一转,也走出来附和道:「臣附议!让皇上受了如此惊吓,只为了自己的私欲,此等恶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请皇上下旨,赐他死!」 许多王党和刘党的人立刻走出来,附议之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都用着极其恶劣的词语,一起讨伐着阮浪,仿佛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不杀不为快! 自打朝会以来,羽枫瑾始终冷眼旁观,一直不言不语。 看到此时阮浪心如死灰,不再争辩的样子,他微微抬起眼眸,别有深意地看了燕荣一眼。 燕荣会意,他拨开喧闹的大臣走到殿中,抱 拳拱手道:「陛下,当晚之事,臣与几位金甲卫亲眼目睹了经过,事实并非如王指挥使所说!」 「燕统领!」 未等皇上开口,王肃抢过话头,冷声斥责道:「这是御守司的事,更是板上钉钉的事!身为金甲卫的人,还是不要随意插口为好!」 说着,他冷冷的看了燕荣一眼,话中有一种「别管闲事」的责备语气。 渝帝却忽然抬手打断了王肃,向燕荣问道:「哦,那你说说,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 燕荣一拱手,随即走到那些御守司身旁,从二十多人中挑出了五个人,指着他们向渝帝禀报道: 「启禀皇上,当晚值夜的人并非二十人,而只有这五人。当时,阮浪确实与他们起了冲突。不过,臣在旁听了许久,根本不是阮浪故意挑衅,而是责令他们去将其他值守之人寻回。 这些人非但不听从建议,还出言不逊侮辱阮浪。阮浪这才一怒之下掰断了一人的手指。而所谓的刀剑相向,是御守司仗着人多,想要一哄而上,阮浪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拔刀防御的……」 「你在撒谎!」王璟恼羞成怒的打断了他,转向渝帝禀道:「皇上!燕荣这是有意在偏袒阮浪!臣常常看到二人在酒楼一起喝酒,想必二人私下结识许久,所以才串通好了要欺瞒圣上,请圣上明鉴啊!」 对于王璟的胡言乱语,燕荣并没动怒,反而朗声问道:「王指挥使若以喝酒次数,来判断两个人关系的远近,那燕某与你喝酒听曲的次数远多于阮浪。这样说来,我应该偏袒你才是啊!更何况,燕荣身为名将之后,一向光明正大,绝不会偏袒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六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够了!」 渝帝皱着眉头打断二人,向燕荣一抬手,道:「你继续说,谁要是敢再打断燕荣的话,朕就将他就地正法!」 王璟听到这话,气焰立刻消散。他退回道王肃的身旁,向他抛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王肃却淡定地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惊慌。 燕荣不理会脸色铁青的王璟,继续说道:「皇上,并非是阮浪阻止他们入宫,是臣发现他们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想到他们今夜要在后宫值守,那里多是女眷。臣怕他们酒醉惹出祸事,才勒令他们不许入内的!这一点,当时的门卫和过往的宫人全都可以作证!」 渝帝沉着脸看向五名衙役,森然问道:「燕统领说的,你们可愿承认?还需要朕叫来当晚门前所有宫人询问吗!」 那些御守司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向渝帝,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回皇上,当晚……我们确实喝了些酒,却也没喝多少,只是……微醺罢了……」 渝帝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声音更加愤怒:「王璟,当晚的值守本该二十人,为何只有这几名醉鬼?其他人都去哪里了?你人又在何处?」 这声龙吟虎啸,吓得王璟抖似筛糠,他一张脸极度扭曲,简直比哭还难看。 「皇上!王璟当日带着手下,去酒楼喝酒听曲儿了!」 「皇上!当日夫人身患急症,犬子忧心其母,便留在家中照顾!」 燕荣和王肃一起走向前去高声禀奏。 话音一落,二人相视一怔,脸上的情绪都有些复杂。 ——饶恕—— 二人异口同声,却说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两个答案孰真孰假,在场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最后还要看皇上,究竟想要采纳谁的证词。 可渝帝却坦然坐在龙椅上,沉着脸看向二人。其实不肖燕荣禀奏,他大概也猜得出当日王璟的行踪。 他每次都念在王肃的面子上,对飞扬跋扈、放浪不羁的王璟一忍再忍。 平日里,哪怕王璟杀人越货,渝帝也会当做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错,而放他一马。 可眼下,因王璟的胡闹差点搭进去自己的性命,杀与不杀就在他一念之间。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这祸竟砸到了王肃的头上,刘炳文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步走出来,正颜正色道: 「皇上,御守司不但掌管着北渝最重要的机密,还牵涉到天子的性命安危!王璟此人一向放浪形骸、沉迷于酒色,屡屡因此犯下事端。恐其闯下大祸,臣以为该将其免职关入大牢,审讯后发配边疆。唯有如此,此等顽劣之徒才能悔改!」 渝帝抿嘴不语,可周身的凛然之气却愈加浓郁,脸色也愈加阴沉。万岁殿上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一身的肃杀之气。 大家心中都有杆秤,也明白渝帝的底线。 此时,就算是王肃的党羽,也无人敢跳出来替王璟求情。 王肃察言观色,预感到大事不妙。 未等皇上开口,他一撩衣袍跪下,郑重的伏倒在地,悲切的说道:「陛下息怒!是臣教子无方,才让犬子屡屡闯下祸事!虽然犬子因担心老母之疾,而耽误了差事,却因此险些犯下滔天大祸。太傅大人说的对,御守司之职关系重大,犬子的确不配再担当,请皇上罢免他的官职!」 说着,他缓缓起身,颤抖着双手,将头上的乌纱帽缓缓脱下,郑重其事的放在了一旁,两行浊泪霎时滚下。 「父亲!」 王璟跌跪在地上,一步步爬到王肃的身旁,磕了两个响头:「是孩儿不孝,该是孩儿受罚!」 说着,他又狠 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王肃此时目光呆滞,也不顾儿子的哭声,和周围的唏嘘之声,仿若已经万念俱灰,只等着皇上发落。 刘炳文冷冷瞥他一眼,对于王肃的苦肉计,他早就看透,甚是不屑。 燕荣暗感不妙,他偷偷看向翊王,却见翊王神色淡定,向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才不甘心的作罢。 他始终不如王肃,不懂得皇上的弱点。这样拙劣的苦肉计,恰好给了渝帝一个台阶——他虽然憎恨王璟,却不想废掉王肃。 一来,他不想打破党争的平衡,一家独大的局势,是他决不允许的! 二来,他心知肚明,王璟虽然玩忽职守,却并非火灾的主谋。 而且,在自己深陷火海之际,王肃并没有异常的举动。这足以证明王肃对自己的忠心,让渝帝甚是满意。 而那个趁势有所举动的人,才是他要对付的重中之重! 渝帝揉了揉太阳穴,瞪了王肃一眼,略显疲惫的说道:「王璟,虽与火灾无直接关系,却擅离职守、疏于管理。从即日起,免去所有官职,在家禁足一个月自我反省。 另外,御守司相关人等,免去所有官职,各领一百大板,轰出盛京城。王肃,教子无方,罚俸半年!另外,重建长乐殿之任,朕交予你们父子负责,将功补过!」 听到圣旨一下,王肃喜从中来,立刻扑倒在地,连拜三拜,颤声道:「臣谢皇上开恩!臣一定尽心竭力,不会让皇上失望!」 ——罢免—— 这样的惩罚,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虽说王璟不是直接纵火者,可玩忽职守也绝对不是轻罪!可皇上不但轻描淡写的审理完,还将重建宫殿这样的肥差,交给聚敛无厌的父子俩! 这究竟是要惩罚他们,还是奖励他们一个中饱私囊的机会?!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可谁也不敢有任何争议。 正当大家以为,这场审讯已经结束之时,却将渝帝忽然脸色一沉,冷声叫道:「刘炳文!朕听闻,火灾当时,你非但没有积极指挥救火!竟还将所有城门封死,不许任何人进出,你究竟是何居心!」 方才的一幕,让刘炳文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庆幸这件事到此结束,并未牵连至自己和皇后。可同时,他为皇上有意偏袒王氏父子而嫉妒。 没想到,皇上的怒火竟这么快转移到自己身上。 刘炳文呆立在原地,愣了许久,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反转如此快的事实。 回过神来,他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拱手一揖,讷讷道:「启禀皇上!臣听闻宫中着火,便率先抵达了现场。臣觉得那大火不似天灾,倒像是有人为之,因担心纵火之人逃离皇宫,又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才命令门卫将所有宫门暂时封起。」 渝帝冷眼看着他,轻嘲道:「呵,朕竟不知,爱卿还有这等本事,还未详加调查,竟能看出是有人纵火!你是早已知晓有人纵火,还是和那道士一样,有未卜先知的法力!要不,朕也给你建个道观,将你关进去修行罢了!」 话音刚落,万岁殿中不合时宜的,响起几声忍俊不禁的讥笑。 刘炳文的脸上变颜变色,甚是尴尬。 「刘太傅,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封锁宫门的?你阻止他人来救火,还趁机叫来了大皇子,难道做这些,也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吗?」 渝帝沉着脸,凶狠的瞪着他,口吻生硬而冰冷,与王肃不同,他不打算就此放过刘炳文。 刘炳文全身一抖,越着急就越想不出对策来。 「燕荣!」 渝帝继续高声问道:「宫门口的守卫都是金甲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来 给朕解释!」 燕荣不敢有片刻的迟疑,立刻朗声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当时在宫中组织救火,太傅大人封门之事,臣未能及时得到通报。等臣发觉人手不够却无法调来更多人时,方才去门口查看,却发现诸位大臣已经和门卫吵了起来。臣训斥了门卫,将众人放进门来,才平息了纷争。事后,臣也处罚了封门的金甲卫!」 渝帝转头看向满庭芳,问道:「满庭芳,燕荣抵达门口之前,情况又是如何?」 满庭芳看了刘炳文和王肃一眼,拱手说道:「启禀圣上,当时守门的门卫并未提及刘太傅,而是传皇后旨意,将所有城门封死。臣急于入宫查看火情,与他们争辩之际,大皇子殿下突然抵达正门,说是刘炳文和皇后要他速速入宫。臣和几位大臣因此和门卫发生了冲突,直到燕统领过来,才将臣等放进门去。」 听到皇后的名讳,渝帝的脸阴沉得能渗出水来。 他怒目瞪着刘炳文和大皇子,慢慢紧了紧拳头,胸脯急速的一起一伏,显然是愤怒至极。 大皇子害怕了,是真正的害怕! 凉意从脚底一丝丝升起,他浑身冰冷,汗水却一滴滴从额头冒出来。 如果皇上知道是他放了火,又在皇上身陷火海之时,急于入宫和皇后见面。这样的意图太过明显,自己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走出来俯身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启禀父皇!儿臣只是听说您被困火海,便着急过来想施以援手,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至于皇后和太傅大人有什么目的,儿臣全然不知啊,请父皇明鉴!」 大皇子这一招弃车保帅,让刘炳文彻底陷入了绝境。他一顿抓耳挠腮之后,决定也尝试一把,王肃刚刚用过的苦肉计。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七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扶着膝盖缓缓跪下,拼命挤了两滴眼泪,哀嚎着:「皇上圣明!老臣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从未有任何私心啊!老臣听闻后宫起火,连衣服鞋子都顾不上穿,就立刻赶到宫中。臣担心此等危机时刻,难免有一些有心之人,会打些歪主意,才安抚好皇后,便立刻派人去请大皇子!毕竟,大皇子和皇后,都与您是一家人。在危机时刻,自然要相信自家人啊!」 他说得虽然悲切,可渝帝却皱着眉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刘炳文拙劣的表演,让他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心中更加恼怒! 「啪」的一声,他一拍龙书案,截断刘炳文的话头,直接喝道:「够了!朕不要听你这些拙劣的借口!众人听旨!刘炳文处置不当,从即日起,褫夺太傅名号,夺去其内阁辅政之权,罚俸半年,幽闭一个月! 皇后、大皇子,听信谗言,处置不当,均幽闭一个月!金甲卫统领燕荣,一直尽忠职守、沉着冷静处置,加封「少保」头衔,赏金百两!退朝!」 「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燕荣领着众人跪下,领旨谢恩。 渝帝款款起身,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阔步离开万岁殿。 待皇上离开,殿中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一场惊心动魄、死伤无数的事故,就如此草草结案了?该罚的人未罚,该赏的人也不赏! 可皇上的圣旨,谁又敢有异议? 不过一会儿,满朝文武便在一片唏嘘之声中,陆陆续续离开。大殿 唯有阮浪一人,失魂落魄的跪坐在殿中,怔然发呆。 从他身边走过的大臣,虽然有略有惋惜的看着他,可谁也没有对他说半句安慰之词。就连翊王从他身边走过,也只是淡漠地看他一眼。 那样的眼神,还是阮浪第一次见到! 失望、惋惜、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他缓缓低下头去,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妇人之仁。 ——心腹—— 阮浪步伐沉重的走到宣德殿前,傍晚清凉的风,吹动他的衣带,通体生凉。 他抬头望着巍峨宏伟的宫殿,沉默了片刻,才抱拳拱手,高声喊道:「臣阮浪有要事禀报!求见圣上!」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可过了许久许久,就在他以为皇上不愿意见他,正准备离开时,大门才缓缓被打开。 一袭茜色锦袍的双喜公公,一脸笑意的走出来,细声细语的说道:「呦,阮大人,这不是刚下朝吗,皇上都要休息了,您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阮浪向他一拱手,提高音量说道:「请公公替我向圣上禀明,阮浪的确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禀奏。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不禀明圣上,阮浪坐立难安!」 双喜公公略一沉吟,转身走回殿中。 不过一会儿,他再次现身,满脸歉意地说道:「阮大人,皇上已经躺下了。您若真有什么急事,就由老奴为您传达吧!」 阮浪的目光透过他,看向漆黑的殿中,再次提高了音量:「阮浪看到了真正的纵火者,可这个人的名字,只能告诉陛下一人!」 「让他进来吧。」 阮浪话音刚落,渝帝慵懒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双喜公公识趣地闪身让阮浪进去,自己则关上殿门,守在了门外。 穿过三重珠帘,阮浪在渝帝的床榻前垂眸驻足。 铜炉内的青烟腾起,满室芬芳。 渝帝支着头侧躺在床榻上,轻柔的纱幔,映着他魁伟的身姿。 「方才在殿上为何不说,现在方想起要说!」渝帝的声音十分低沉,隐隐有责 备之意。 阮浪躬身施礼,正色说道:「启禀陛下,若阮浪当众指出此人,有损皇家颜面,更让陛下为难。所以阮浪才一直隐忍不说。」 「这么说,纵火之人是皇室中人,还是朕身边之人?」渝帝似乎并没感到意外,声音始终波澜不惊。 「皇上圣明!」阮浪再次抱拳。 渝帝终于坐直身子,透过纱幔盯着外面高手的男人,沉声问道:「是翊王?还是大皇子?」 没错,他能想到的人,只有这两个!也只有这两个人,才有可能杀了自己! 「是大皇子!」 阮浪鼓足勇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当时臣躲在暗处打瞌睡,听到响动声,才睁开眼,正瞧见大皇子将稻草堆在后门。臣立刻上前去阻止,却被大皇子打晕,拖进了火场之中……」 渝帝沉吟片刻,冷声问道:「这件事,你可还有隐瞒?」 「臣不敢!」 阮浪即刻表示着自己的忠心:「臣一心为皇上着想,才隐瞒至今。却因此坐立难安,决定将真相告知!如果皇上要责罚臣,臣也无怨无悔!」 渝帝沉默了许久,才从床上缓缓起身。 他负手走到阮浪面前,上下左右打量他一会儿,才冷冷的加重语气提醒他:「你的忠心朕看到了,不过今日你说的话,朕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听到。从今往后,只要你对朕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御守司指挥使就是你阮浪的!」 阮浪心中大喜,脸上却仍然绷紧,他一撩袍子跪下,朗声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对陛下忠心不二、唯命是从!」 ——赈灾—— 静谧的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御街上响起,惊飞了枝头的喜鹊。守门一夜的金甲卫也打随之起了精神。 看到气势汹汹的来者,所有人都立刻神色一正,纷纷拱手行礼:「枚大人!」 枚青勒马急停在宣德门前。还未等马停稳,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的缰绳丢给同行的随扈,便高举着一本奏折,大步流星、神色凝重地迈进门去。 看到通政使司如此的模样,想必手中的奏折定是万分火急之事,所有宫人心中均隐隐感到不安。 枚青一路大踏步走到紫宸殿前,双手捧着奏章,高声喊道:「臣枚青有急报上奏!请求觐见皇上!」 片刻之后,沉重的宫门被推开,双喜公公迈着小碎步走出来,将他引进门去。 殿内烛火昏暗,唯有铜炉中腾起青烟袅袅。 渝帝似乎还未睡醒,正支头斜倚在龙椅上打着哈欠。 他看到枚青神色忧思的迈进门来,慵懒地问道:「爱卿脸色如此难堪,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枚青一撩衣袍滚下,高举着一封奏折,痛声说道:「启禀皇上,岭南发来急奏!今年北渝一场雨未落,岭南等许多地区大旱,已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臣担心这会引发饥荒,甚至因饥成疫、饥民相食。还请陛下尽快做出救灾的举措,以免失态更加严重……」 说着,他深深伏在地上,声音微微发抖。 听了他的话,渝帝却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现在不过是初夏,又未到秋收时节,爱卿的担心未免过早!更何况,北渝的夏季一向多雨,以往更是洪灾多过旱灾。」 夏云卿却再次恳切地进言:「皇上,今年本已过了易燃的冬季,宫中却还是发生了火灾,臣心中始终惶惶不安,唯恐今年有灾情。还请陛下未雨绸缪才是上策啊!」 提及火灾,渝帝脸色一沉,冷声道:「长乐殿着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爱卿不必纠结于此!」 可枚青一直跪在地上,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渝帝只好转头看向双喜公公,冷声吩咐道:「去将许道长请来!」 少倾,门外有沉稳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缁衣光头的许道澄跟着双喜公公迈进殿来,向渝帝深施一礼。 自从他预言了大火之后,渝帝对他更加信任。现在无论是大事小情,甚至连国事,渝帝都免不了要问他! 看到许道澄,渝帝终于坐直了身子:「许到账,今年入春以来,北渝未下过一场雨,你可算出什么灾祸的征兆?」 许道澄捻须掐指一算,摇着头幽幽一叹:「陛下,贫道曾说过,今岁流年不利,乃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前些日子的火灾,此时岭南的旱灾便是征兆啊!」 许道澄的话终于让渝帝重视起来。 「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许道澄沉吟片刻,轻叹一声:「若陛下只想求雨缓解干旱,贫道在祭坛办一场法事即可!」 渝帝见他言谈间似乎颇有疑虑,便问道:「既然如此简单,道长为何还面带忧思?可还有什么不妥之事?」 许道澄抱拳太极,叹息着说道:「启禀圣上,贫道感念皇上赏识之恩,不敢有所隐瞒。如贫道方才所说,今年注定会多灾多难,有些灾难贫道可预知,有些天灾贫道也无法算出。同理,有些灾难可化解,有些灾难……恕贫道也无能为力。」 看到一向疯癫的许道澄,此时也说得正颜正色,渝帝脸色一沉,心中开始泛起嘀咕。 枚青瞅准机会,再次禀奏道:「皇上,臣建议,为了避免灾情扩大到不可抑制的程度,应该及早拨派官员前去赈灾,并分拨出足够的粮食和银两分发给当地灾民,以免灾民众多产生***!」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杨柳阴阴细雨晴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渝帝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往年处理各地灾情都是户部的事。尤其是户部尚书夏云卿,他处理过众多灾情,对此事十分有经验。 可眼下,他已经顶替礼部的职责,被派去安南解决内乱了。无论是将他急调回京,还是派人送去书信,怕是都来不及了。 略一沉吟,渝帝才沉声开口:「许道澄,那你就赶快安排求雨的法事吧,越快越好!这件事耽误不得!」 「是,不过……」许道澄抱拳太极,不疾不徐地说道:「此次旱灾乃是天灾,若想求得甘霖,需要天子亲自去求雨,才能应验!」 听到这话,渝帝不由得皱起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 枚青再次见缝插针地劝道:「若天子能亲自去求雨,既向百姓彰显了皇恩浩荡,又能向邻邦立威望的良机啊!」 渝帝思忖再三,方无奈地说道:「好!你尽管去准备法事!求雨当日,朕要带着文武百官,亲自走到祭坛去求雨!」 许道澄深深施礼,激动地说道:「殿下有如此诚心,必能感天动地!法事当日,上天一定能赐下甘霖!」 渝帝对这话不为所动,将目光落在双喜公公身上,吩咐道:「召集众人到紫宸殿,共同商讨赈灾之事。」 「是。」双喜公公堆着笑脸,躬身退出。 很快,众人齐聚紫宸殿,连一向对朝事能躲就躲的翊王,也身着朝服前来。 渝帝先向众人说了祭坛求雨之事,听闻是要步行前往,众人的脸上纷纷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着也难怪,这些平均年纪五十岁上下的读书人,出门都是骑马或坐车。平日里走得最远的路,就是从宣德门到万岁店了。 走那么远的路,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挑战! 可既然是天子开口,谁也不敢拒绝,只能欣然接受! 接下来,就是安排赈灾的官员,可渝帝一扫满朝文武,忽然有些犯难: 按理来说,两袖清风、经验丰富的夏云卿,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若把夏云卿急调去赈灾,安南之事怕是要落在一事无成的刘炳文头上。到时,内乱之事无法平息,恐又生事端! 如果赈灾之事交由其他官员。放眼朝中,清廉的官员凤毛麟角,只怕朝廷拨的赈灾款经过几手,到百姓那里时,已所剩无几了。 「陛下!」 正在渝帝为难之际,满庭芳忽然走出来,拱手而道:「启禀陛下,臣听闻翊王殿下,最近正在研究灾情之后,如何帮助百姓重振家园。臣以为,不如就让翊王殿下前去赈灾。」 羽枫瑾默默无言站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渝帝听到这话,只轻轻瞥了翊王一眼,却始终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回应。 满庭芳鉴貌辨色,也即刻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没想到,刘容却走出来,拱手道:「皇上,臣愿意前去赈灾,希望能将功补过!」 渝帝狐疑的看向他,心中揣摩了许久:刘容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没有王氏父子那般贪婪。 如今刘炳文被贬职幽闭,他立功心切一定会经历表现自己,那不如就给他个机会。 想至此,渝帝微微颔首,沉声道:「好,既然你有此心,朕就任命你为钦差大臣,前去岭南赈灾。」 「是!」 刘容立刻正色道:「臣一定克忠职守,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听到这话,枚青看向满庭芳,二人均露出担忧的神色: 渝帝对待此次旱灾如此草率,又派出毫无能力的刘容前去督办,这让人十分不安。 不假思索,枚青再 次拱手要反驳渝帝的旨意,却见渝帝疲惫的摆了摆手,命所有人退去。 ——考生—— 紫宸殿上的文武群臣渐渐散去,枚青却还直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龙椅发呆,许久许久,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一只手突然后后面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枚青猛地转身看去,正撞上满庭芳担忧的眼神。 「枚大人,皇上执意如此,你也莫要太过焦急!」满庭芳知他此时心境,只能温言劝着。 枚青长叹一声,恨恨道:「北渝近年来不是洪灾就是旱灾,皇上该早有预防的措施,才是长远之计啊!可皇上非但漠不关心,竟还派出刘容此等无能之辈去赈灾!这不是眼巴巴的,把赈灾款拱手送给他嘛!」 满庭芳作势捂住他的嘴,向他使了个眼色。 然后拉着他的手离开大殿,又往前走了许久,满庭芳才松开手:「枚大人,这话若被皇上听到了,可是犯了大忌啊!想要在这里做得长久,还需谨言慎行!」 在满庭芳的拉扯下,枚青愤愤不平、长吁短叹地往外走去,虽然满庭芳一路好言相劝,他却始终无法释怀。 通过一路上的絮絮叨叨,满庭芳才得知,原来枚青的双亲就是死在一场洪水中,孤苦伶仃的他被姑母养大成人。 长大后他才得知,当年之所以会死那么多人,不是天灾,而是由于贪腐的官员治理不利,只顾着塞满自己的荷包,置百姓的性命不顾所致。 枚青从此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长大考取功名后,要做一个清廉的好官! 这次他收到灾情的奏折,一时间往事如潮,他便顾不得许多,立刻前来通秉。想要为受灾的百姓争取最大的福利! 却没想到,还是惨淡收场! 因为一切的源头不在贪官,而在那个统治者!这是他无礼改变的! 听完这个故事,满庭芳忽然在枚青的身上,看到了夏云卿的身影,不由得会心一笑。 二人刚出宣德门,却看到一位书生大半的男子,正跪在王肃跟前,神色悲痛地连连哀求。 二人不明所以便走向前去。 只见那位书生急切地恳求道:「学生想请一个月的假,望恩师能准假!」 他之所以会跪王肃,是因为王肃是此届科考的主考官。 王肃捻须打量了此人一眼,才认出来者身份:「陈钰?你不是正在准备考试吗?现在要请假,是要放弃考试吗?」 陈钰深施一礼,悲切地说道:「恩师,家人来信,家父不小心惹了官司,此时正被关押在京隆府大牢,不日就要问斩了。学生担心家父,所以想要回家去为父亲伸冤!」 王肃却板着脸,冷声道:「陈钰,你若因为个人原因弃考,这对你日后的考试,也是十分不利的,你可要想清楚啊!」 「考试固然重要!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了今朝!可我不能看着家父有难而袖手旁观!」陈钰低垂着头,说得声泪俱下。 站在一旁的顾之礼一挑眉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来找首辅大人,怕不是单单为了请假,而是想让他帮你替父脱罪吧!」 「学生不敢!」陈钰立刻躬身一揖,不卑不亢的说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家父一向老实,平日里很少与人结怨。家书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家父乃是失手伤人,而且错不在他。可就是因为家中拮据,无法贿赂京隆府知府,所以才被判了个死罪。」 王肃微微眯起眼,忽然冷声一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你放弃考试回家去,怕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学生也要试一试!」陈钰十分坚持。 「那你好自为之吧。一个月内如果 你能赶回来,老夫还让你继续考试。如果你回不来,那老夫只能剥夺你考试的资格了!」王肃看了不看他一眼,留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其他人看到陈钰,也纷纷摇了摇头各自散去。 陈钰朝着王肃的背影深施叩拜,高声喊道:「学生,多谢老师的体谅!」 「你既然知道知府大人是贪婪之人,可有想到如何替父伸冤?」满庭芳走过去,将陈钰从地上搀扶起来。 陈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坚持道:「学生别无他法,只能与他对簿公堂,哪怕最后家父还是难逃一死,学生也尽力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父被冤死,自己却还在为了功名奋斗……」 满庭芳和枚青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京隆府的王知府是王肃的亲戚,在贪污受贿这方面,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陈钰这一趟怕是要无功而返,可见他有如此孝心,谁也不忍再劝。 枚青从袖中拿出一袋碎银子,放在陈钰手中,愤慨的说道:「同时寒门子弟,你的心情和处境我能理解。我今日出门所带银两不多,这些银两你先拿着,虽然不能贿赂那个贪官,却也能买匹快马早日归家!」 「这……这……」陈钰捧着银两,不知所措的看向二人。 「你就拿着吧!」满庭芳温和地笑道:「陈钰,老夫十分赏识你,这一届的考生中也着实看好了你。你的孝心老夫理解,也不强留你在此。只盼你早去早回,不要错过了这次的考试!」 陈钰顿时热泪盈眶,连连福身行礼:「多谢二位大人的相助,学生一定早去早回,绝不辜负二位大人的期盼!」 说罢,他再次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才转过身大步离去。 看着陈钰急迫的身影,满庭芳忍不住叹道:「这个年轻人……未来可期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七十九章 杨柳阴阴细雨晴(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升迁—— 自从阮浪向渝帝表明了忠心后,渝帝很快就颁布了新的旨意——王璟由于擅离职守被革职处置,新的御守司指挥使由阮浪担任,并赏金银无数。 这一旨意引发了无数的议论: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次升迁,更是渝帝在昭告满朝文武——王璟已经失宠,阮浪现在是自己的心腹之人! 看懂旨意后,到阮浪家道贺的人一波连着一波。在宫中见到阮浪,大家也一改往日的态度,变得殷勤和谦逊起来。 就连御守司里的衙役,曾经讨好王璟的那些狗腿,也都反过来开始讨好阮浪。 至于那几个和阮浪有过节的,在阮浪升迁的次日,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阮浪毕生的心愿终于达成! 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无论是面对恭维,还是阴阳怪气的讽刺,他都全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不再重蹈覆辙! 当然,对于翊王的屡次出手相帮,虽然没有明说,他却心知肚明——从今往后,他将和翊王站在统一战线! 天晴气爽,阮浪一路走来备觉舒爽。他如往常一样踏进御守司的大门,却大吃一惊:平日里乌烟瘴气、酒气熏天的衙门,突然变得清静、严肃起来。 守门的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散漫和懒惰。 就连一直堪称人间炼狱的诏狱里,也没有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甚至痛不欲生的哭喊声都少了很多。 看来,得知从今往后由阮浪坐镇御守司,这些洗心革面的衙役经将这里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了一遍。 看到昔日里怠慢自己的同僚,如今脸上都堆满了讨好的假笑。阮浪心里明白,他们不是彻底痛改前非,而是为了讨好自己,害怕自己秋后算账才会这样做!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再给他们立官威了!他们能识趣些,自己也乐得清闲! 「阮大人。」 一个浑厚的声音倏地在背后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 阮浪转身看去,只见铁霖驾车停在御守司门前,跳下车来向他施礼问安。 阮浪笑着拱手回礼,抬眸处,却看到铁霖打开车门,扶着翊王走下车来。 阮浪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跟前,深施一礼:「不知翊王殿下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望您恕罪!」 翊王微笑着回礼:「是本王不请自来,希望没打扰阮大人吧!」 阮浪知道翊王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话和自己说,便抬手恭请:「哪里、哪里!殿下有什么指教,还是进去喝杯茶再说吧!」 说着,便引着他往衙门的都堂走去。 明亮严肃的都堂内,二人对桌而坐。阮浪命人送来一壶御赐的阳羡茶。 「卑职知道殿下好茶不好酒,便特地命人备下了一壶茶,您尝尝看。」阮浪殷勤地为翊王斟茶,态度甚是恭敬。 翊王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赞赏地笑了笑:「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阮大人有心了。」 「殿下喜欢就好。」阮浪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翊王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阮浪,温声赞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阮大人今日气宇轩昂、神采奕奕,大不同于往日!」 阮浪垂眸憨笑道:「这要多亏了一路以来,殿下的赏识和提携,卑职才能屡次逢凶化吉,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步。殿下的恩情,阮浪没齿难忘!」 翊王却淡淡一笑:「这是阮大人神勇忠义、才智无双,敢于不顾生命危险 ,冲入火场将皇上救出的结果。本王可什么都没做。」 一番寒暄过后,阮浪趁着斟茶的机会,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安南使团之事?」 「不错。」翊王同样放低了声音:「不知阮大人可有亲自审讯他们?」 阮浪骄傲的弯了弯唇角,笑道:「殿下交代的事情,卑职怎敢忘却!卑职一将王璟的走狗清理走,就挨个审讯了安南使团的人。并且连夜将口供整理完毕,您稍坐片刻,卑职这就为您取来!」 说着,他立刻起身离开都堂。 片刻过后,他捧着一沓机密档案走过来,轻放在翊王面前。 「这些都是由卑职亲自审讯和整理,除卑职外无第二人知晓,请殿下放心看。」 翊王点点头,打开档案仔细翻阅起来。越往后看,他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愈加凝重。 阮浪察言观色,忙在一旁解释着:「正如殿下看到的,虽然我是将他们逐一分开审讯,可他们的证词相差无几,好像是事先背好的。 而且,经过卑职更深入的试探。发现他们就连对安南的风土民情,都像是事先背好的。只要稍加询问,就会露出马脚。」 合上档案,翊王皱着眉头,沉声道:「本王猜得不错,这里面果然暗藏猫腻。如此看来,那安南世子也定然有问题!」 他忽然想到鹿宁此时正与胡七在一起,不由得心头一紧,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阮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又问道:「殿下,那要不要给他们用点手段,逼着他们多吐露出一些东西?」 「他们在狱中表现如何?可有表现出惊惶或不安?」翊王的周身都笼着一层强烈的不安。 阮浪仔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他们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惶不安,反而在一副泰然自若、随遇而安的神态。就算卑职威胁他们要用刑,他们也毫不畏惧,好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br> 「果然如此。」翊王丝毫不感到意外,情绪却更加紧绷:「他们竟敢冒充安南使团,又做到如此天衣无缝,这背后之人想必势力颇大,而且藏有一个天大的阴谋!如果我猜的不过,这些监狱中的人就是死士,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的。所以,任何严刑拷打都是没用的,从他们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 阮浪闻言也变得有些不安:「那……要不要禀明皇上?让皇上派人去安南彻查此事?」 翊王立刻摆了摆手,断言道:「不可!皇上不但多次派人调查此事,让安南使团与世子对峙,还在大朝会上承认了胡七的身份。除非咱们有确凿的证据,不然直接去禀明,就是让皇上承认自己出了错,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下子,阮浪有些犯难了:「那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妙计?」 翊王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许久,才启唇:「安排一个陌生的面孔,随便安排一个罪名,和那些使团的人关在一起,将他们平日里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一个字不准漏!」 阮浪挑了挑眉头,奇道:「殿下此举是何意?难不成他们会将自己的罪行,透露给一个陌生的囚犯?」 「罪行他们自然还是不会透露。」翊王微微扬起唇角,笑道:「伪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或许无意间的一两句话,就会透露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到时候,我们只要顺着线索查下去,一定会有所斩获!」 阮浪恍然大悟,立刻拱手道:「殿下放心吧,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排完,翊王随即款款起身,在阮浪的护送下往外走去。 二人心照不宣地特地经过了诏狱,从安南使团的牢房前经过时,翊王深深看了牢房中的几人 一眼,心里立刻就有了判断: 那几个人面相凶悍、眼神凌厉、手掌上都是老茧,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绝不是整日养尊处优的朝臣! 二人不动声色的离开,还未到门口,翊王便站住了脚,转身看向阮浪:「对了,皇上可有向你问过本王的行踪?」 阮浪显然一怔,即刻不假思索的答道:「皇上未曾问过!不过殿下放心,卑职绝对不会派人监视殿下,更不会将殿下的行踪透露给皇上!」 翊王勾了勾嘴角,轻声叮咛道:「你有这份心很好。不过别忘了,御守司的职责,就是做皇上的眼睛,替他监视所有文臣武将。本王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是……」阮浪皱起眉头,脸上有些为难:「难不成……殿下真的让卑职派人监视您吗?」 翊王拍了拍他肩膀,淡淡笑道:「虽然你现在风头正盛,可皇上是多疑之人,他对你的试探不会因此就中断,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反正本王也没什么可疑的举动,就算是王璟,也没抓住过本王的把柄。只是你要明白,在皇上那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好。」 阮浪恍然顿悟,立刻拱手笑道:「殿下说的,卑职记下了!」 离开御守司衙门,铁霖早已驾着马车等在门外。阮浪和一众衙役,站在衙门门口,恭送翊王登上马车。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翊王手扶着车门,也忍不住循声望去。 御街上人潮涌动,一位身材纤细、长发飘飘的红衣少女,在人群中是如此醒目。加上她银铃般的笑声,更是惹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到那抹背影,翊王忽然心中一窒,眉头在微微颤动。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抹背影,心中忐忑却充满期待。 直到那少女不经意的一个回眸,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庞,翊王的心才渐渐沉下去,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她不是早已奔向另一个人的身边了吗?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这么久也未曾有只言片语。 想必她对盛京已经失望透顶,又怎会再回来,回到自己身边呢!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声后,翊王才撩袍迈上马车。 一声扬鞭之后,马车绝尘而去。 ——意外—— 一场春雨突然而至,扑灭了白日里的炎热,却浇不灭酒客的热情。 外面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别馆中却歌舞依旧、酒香四溢。 来往的客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别馆外的一棵槐树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瑟瑟发抖。 走近了一看,才看到对方眉目清秀、一身黄裙,四肢纤细却小腹浑圆,正是燕荣的侍妾——玉儿。 自从沐芊芊不告而别后,燕荣一时受到了打击,又恢复了往日的姿态。 不上班的日子就会来到潇湘别馆中喝酒、鬼混。全然忘了家中还有一位待产的孕妇。 而玉儿担心燕荣,却又不敢过问他的行踪,更不敢拦着他出门,只好像以前那样,偷偷跟着他出门,然后在别馆门外一等就是一夜。 也不知她在树下站了多久,此时她的全身里里外外都已经湿透。雨水像溪流般从她的发梢低落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抬头看了看天色,玉儿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他也将彻夜不归。 她抬手抹去了眼前的雨水,动了动早已僵硬麻木的四肢,然后扶着笨重的腰身,蹒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风呼啸,吹得她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不过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可她仍强忍着不适,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上,玉儿不断的告诉自己:再撑一撑就到家了,现在自己一定不能出事、不能倒下!大仇未报之前,自己还不能死! 可是,意识越来越模糊,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倏忽间,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的跌落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呦,阮大人!现在雨大了,要不您等会儿再回去吧!」门口传来贝小贝的声音。 随后,别馆的大门被打开,贝小贝撑着伞将阮浪送出门来。 「不了。御守司还有事,改日我再来!」阮浪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贝小贝手中。 「得嘞,那小的给您备车吧!」贝小贝收好铜板,满面对笑地献殷勤。 阮浪看了看门外的雨帘,从他手中接过雨伞,笑道:「习武之人怎怕这点小雨!不必麻烦了,我就当饭后散步了!」 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雨帘之中。 还没走几步,他似乎踢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妈的!」阮浪忍不住骂了一句,转过头看去,却见到路中间竟躺了一个人,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阮浪一怔,连忙跑过去扶起那人。 他借着月光一看,才发现这人竟是个貌美的女子。 他连忙伸手一探鼻息,才松了口气:她还活着!只不过她全身冰凉,看样子应该是冻僵了。 阮浪轻轻摇晃着女子的身子,低声呼唤着。可女子早已昏死过去,全无半点反应。 这时阮浪才惊觉,此人竟是个孕妇! 阮浪不敢耽搁,一把抱起女子急匆匆地离去。 虽然不知道 女子的身份,他却不忍心置之不理,只好将她带回到平四的房里:这里位置偏僻又安静,很照顾一个身份不明的孕妇。 安置好玉儿,他连忙请来大夫为她诊治。 仔细检查完,大夫将阮浪拉到一旁,低声道:「放心吧,夫人只是动了胎气,休养几天就能好!至于夫人感染的伤寒,因她现在身怀有孕,身子又虚弱,实在不适合吃药,还是慢慢将养着吧!」 看来大夫误会了二人的关系,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阮浪并没有解释,而是给了大夫一锭银子,客气地将他送出门去。 大夫走后,他返回床边,打量着床上昏睡的女子:她肤如凝脂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已湿透,却看得出服饰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亲眷。 可问题是,她究竟是谁家的亲眷?又为何会在别馆的门口晕倒?难道出门连个婢女随扈都没有吗?家里人到现在也没发现她不见了吗? 阮浪的职业习惯,本想搜查她身上是否有证明身份的物件。 可一想到对方是女子,自己的举动有诸多不妥,便只好作罢。 他正琢磨着,床上的人忽然传来一声嘤咛,玉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个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她立刻惊坐起。 待看到阮浪那张陌生的脸时,玉儿忍不住惊呼起来:「你……你是谁、我……我在哪里?」 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见衣衫完好如初,才稍稍松了口气。 阮浪连忙别开眼,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放心,我对孕妇没兴趣。我只是路过潇湘别馆时,看见你倒在地上,就把你带回来了。方才大夫帮你检查过,没什么大碍,你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了!」 知觉告诉他这个女子不简单,所以他并没有吐露出自己的真会身份,甚至还特地脱下了飞鱼服,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青衫。 玉儿听到这话,才放下警觉。 想起方才自己过激的反应,不由得满脸通红,低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我和腹中的孩儿……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阮浪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趁机问道:「看娘子衣着不俗,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亲眷,怎会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连个使唤丫鬟都不带?久不归家,就不怕你丈夫和家人着急吗?」 玉儿接过茶杯,缓缓垂下了眼帘,轻叹道:「奴家的丈夫晚上值班,常常不在家。我昨晚出门去寻他,没想到,半路上竟晕倒了……」 听到关键信息,阮浪试探地问道:「你丈夫常常晚上值班?大户人家的老爷应该不是更夫,难不成他在朝中做事?」 玉儿抬眸看着他,忽而微微一笑:「奴家的丈夫您应该认识,阮大人!」 听到她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阮浪猛地瞪大了眼,继而微微眯起眼。 「你认得我?」 玉儿轻抚着小腹,莞尔一笑:「堂堂御守司指挥使都快名扬天下了,奴家怎会不知。而且,夫君也常常提及您呢。」 阮浪没想到一个妇人家,竟有如此胆识,不由得大笑起来:「不愧是武将之妻,果然胆识过人!阮某佩服佩服!未能认出夫人,实在失敬、失敬!」 玉儿垂眸轻轻一叹:「阮大人就别揶揄奴家了,奴家怎配得起「夫人」二字,不过是一房卑微的侍妾罢了。」. 玉儿和燕荣的事,阮浪也听过个大概,只好劝道:「你现在怀了燕荣的孩子,将来母以子贵,你早晚会有出头之日的!」 玉儿低头看着圆滚滚的小腹,脸上露出慈母的笑容:「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那奴家就借大人吉言了!」 阮浪见 她此时脸色红润了许多,说话也有了力气。他转头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小心地问道:「夫人,您现在身怀有孕又彻夜未归,相比燕统领定是急坏了!要不我备好马车送您回去吧!」 「那就有劳阮大人了!」对他的好意,玉儿没有推辞。 阮浪驾着马车送玉儿离开时,天色还尚早。 一场大雨过后,长街如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去,仿佛一块块青玉。远处已有市井之声传来,大地在渐渐苏醒,但天色还是暗得很。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街上,却突然被一群金甲卫拦住了去路,不由分说地挡在了街道两旁。 随后,不远处响起一阵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听上去甚是喜庆。 「阮大人,出了什么事?」玉儿掀开帘子,探出头来询问。 「不知道是哪个皇亲国戚嫁娶,竟出动了金甲卫来开路!」阮浪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金甲卫? 玉儿忙不迭地伸长颈子,往远处张望着。 果不其然,徐徐的风,送来了一支迎亲队伍:数十里的红妆,扎着红绣球的马车,井然有序地从街头排到街尾。 走在前头的是一支金盔金甲的侍卫,看上去既喜庆又威风。 而领头者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今日的燕荣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不是新郎却比新郎更加耀眼。 玉儿见他慢慢向自己走近,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忍不住幻想起自己与他成亲的场景。 可当燕荣要经过面前时,她却立刻心虚地放下帘子,似乎生怕燕荣辉看到自己坐在阮浪的车里。 过了好半天,她才重新打开帘子,再探出头去,却只能看到燕荣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玉儿摇了摇头,凄然苦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且不说燕荣心中已有了别人,根本不会娶自己过门。 再说,二人在一起的日子也所剩无几,若真是嫁给他才是害了他! 想至此处,玉儿黯然神伤地放下了帘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一章 穿针引线待事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老菜农—— 使团从盛京出发,十日后便抵达了京隆府,此时也正好赶上了清明节。 马车声在路上繁杂的响着,郊外微风拂柳、葱翠一片。落花飞舞、芳草萋萋,黄莺飞来飞去,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间嬉戏不已。 一阵细雨忽然纷纷飘洒,人们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就起了忧愁相思。 使团一行人,不得不躲在路边的茶亭中休息,各自回忆往昔,以茶代酒、聊以慰藉。 湿漉漉的空气中,忽然幽幽传来一阵,苍老而悲凉的啜泣声。 夏云卿放下酒杯,向左右问道:「你们有谁听到哭声吗?」 左右护卫仔细听了听,拱手道:「回禀大人,确实有哭声!」 夏云卿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们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便传来托托一声大叫:「夏大人莫慌,待托托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夏云卿说话,他立刻放下茶碗,急奔进雨中。 鹿宁和胡七怕他性格鲁莽,恐他会惹麻烦,也连忙撑伞跟了出去。 三个人没走多远,就看到路边稻田里,一个菜农正呆呆傻傻的坐在地头间,抱着一颗菜苗抹眼泪,神色看上去有些呆滞。 托托大步走过去,高声问道:「老头儿,你坐在这里哭什么呢?」 老菜没有搭理托托,而是一直抱着菜苗,旁若无人的喃喃自语着:「死了……全死了,可惜我没铜板救你们啊,你们可别怪我……」 鹿宁和托托面面相觑,对菜农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托托也不多想,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进菜农手中:「这是俺全部的钱,现在都给你了!你别哭了!」 老菜农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一时竟呆若木鸡。 正当鹿宁和托托要离开时,菜农忽然跪在地上,双手合上向上天叩拜: 「谢谢老天爷!这下子,我的茄苗终于有救了。」 托托虽然鲁莽,却一向是乐善好施。他给菜农的钱,是好心出手相救,并没有想着得到报答。可当他看到菜农拜谢上苍时,却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一步抢到菜农的面前,指着他喊道:「喂,老头儿!给你钱的是俺,你谢甚老天爷!」 鹿宁连忙走过去,拉住托托劝道:「兄长,算了,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恰在此时,二人看到老菜农从袋子里拿出铜板来,在每颗茄苗的下面都埋了一个。 二人看到这个行为,立刻相视一眼,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鹿宁终于忍不住,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老伯,为何您要将铜钱,埋在茄苗下啊?」 老菜农忽然转过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几位贵人有所不知啊!在我们这个地方,有钱的活,没钱的死!就连这茄苗,要是不给它钱,它也不敢活啊!」 听到这句意味高深的话,三个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全身都透着怪异…… 才不过片刻,淅淅沥沥的雨就停了。使团继续往京隆府的府衙走去。 待一行人再次路过那片稻田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到那个哭泣的菜农,唯有路边散落着一袋钱币,上面还躺着几株枯死的茄苗…… ——小伙计—— 使团一行人在距离府衙十余里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因为夏云卿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伙计,正蹲在河边望着河水嚎啕大哭,看样子甚是伤心。 一行人不以为意地刚要继续赶路,却发现那小伙子竟淌着水,一步一步往河中心走去。 「不好,他好像是要轻生!」托托一声怒吼,所有人闻声停了下来。 夏云卿皱着眉头,怒道:「你们去看看,怎么一路上碰到这么多哭泣的人?」 金甲卫应声刚要走过去,托托又强自出头,叫道:「你们莫动,我去瞧瞧!」 「你要干什么?」托托一把拉住小伙计,过大的力道让那人摔了个跟头,跌坐在河水中,全身都湿透了。 那人并没有被托托的脸吓怕,他猛地站起身来,朝着托托失声吼道:「我跳我的河,管你什么事,谁要你来救我的!」 托托圆撑双目,插着腰怒吼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俺救了你,你还如此骂俺!」 沐芊芊也跑过来,指着那人骂道:「就是啊,我们江湖中人一向爱打抱不平,我们路过这里,总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吧,你这人怎么还骂人啊!」 小伙计也自知理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鹿宁和胡七无奈的相视一眼,纷纷跳下马背,也走了过来想一探究竟。 沐芊芊看到小伙计哭了,口气缓和下来:「小兄弟,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不妨说给我们听听!或许我们还能帮助你,你这样寻死觅活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小伙计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轻哼一声:「这事儿和你们说了,你们也管不了!说了也白说!」 沐芊芊指了指托托,骄傲的说道:「你可别小瞧我们哦,我这位兄弟的武功,若说是天下第二,可没人敢说天下第一呢!只要你说出谁欺负你了,他定会为你打抱不平的!」 小伙子抬头看了看托托,脸上更是不忿:「拳脚厉害有什么用,再厉害的人也不敢对他出手!」 托托怒极,指着他刚要破口大骂,鹿宁立刻拦下他。 她立刻意识到,可能逼迫小伙计的人非富即贵,他是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来这里寻死觅活。 她走过到小伙计面前,指着身后的使团,温和的笑道:「你瞧见我身后的队伍了吗?他们都是京城来的大官,你有什么冤枉尽管和我们说,我们一定能帮助你的!」 小伙计听到这话,赶紧往她身后瞧去。看到队伍中每个人都也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立刻就相信了鹿宁的话,连忙将自己的委屈娓娓道来: 他是本地一个金银铺的伙计。今天早上,王知府命人去金银铺买两锭金子。 小伙计不敢怠慢,亲自送到府衙,还奉掌柜的命令,只收王知府一半的费用。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知府收下了一个金锭,将一个金锭退给了他,还笑嘻嘻的说:这个金锭是另一个金锭的费用! 可实际上,王知府却一个子儿都没花。 小伙计自然不肯,只好壮着胆子向王知府想追讨费用。 王知府大怒,立刻命人将他赶了出来。 如此一来,他不但没拿到工费,还丢了一个金锭。 掌柜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要自己偿还的。可他家境贫寒,就算是卖身也还不起这些钱。 他不敢回去,可又无处可去,一时想不开,就跑到这河边来,准备一了百了。也好过累及家人。 鹿宁听完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给他,安抚道:「你先拿着这个回去复命吧!至于那个王知府……自会有人去处理他的!不过,你可要记住,你的命从今天开始可是我给的,以后可不许再轻寻短见了!」 小伙计擦了擦眼睛,看着手中金灿灿的元宝,不可思议的问道:「这……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托托瞪圆了眼睛,怒吼道:「怎地?俺们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吗?」 小伙子喜极而泣,赶 紧擦干眼泪,连连弯腰答谢着:「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谢二位好心人!谢谢!」 说完,便捧着金子开心地走了。 几个人愤懑的面面相视,自入城以来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对贪得无厌的王知府恨得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俺忍不了了!」托托挥舞着狼牙棒,高声怒吼道:「俺一定要给那个狗官点教训,看他还敢不敢欺负老百姓!」 「我支持你!」沐芊芊也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个王知府的确可恶,他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恶事,不让他吃点苦头,也太对不起那些老百姓了!」 鹿宁心中也是愤愤难平,恨不得将王知府扒皮抽筋。 可她看了看胡七和身后的使团,便只能忍气劝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江湖侠客,若真对那个王知府动了手,会让世子和首辅大人很难做的……」 听到这话,托托和沐芊芊立刻看向胡七,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没想到,胡七却全然站在了二人这一边:「我也十分赞同托托和芊芊的做法!这样的贪官本就该死,只是教训他一下,有些太便宜他了。」 托托和沐芊芊相视一惊,立刻爆发了兴奋的笑声。 「正义果然站在我们这一边!有了安南世子的支持,那个贪婪的知府可要倒霉了!」. 胡七拨开鹿宁的秀发,凑近她的耳畔,轻轻的说道:「我不在乎他们会给我惹多少麻烦,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 鹿宁粉颊一红,微微抬起螓首,看着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的胡七淡淡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今天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脸上挂着的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容,一双桃花眼中熠熠发光、充满希冀。 好一个绝世姿色的翩翩美少年!是那种绝无仅有、让人赏心悦目,全身找不到缺点的好看。 他每每一笑起来,连阳光都醉了几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天涯路远魂梦萦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京隆府的王知府,得知内阁首辅带领使团路过此处,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府衙内上下百十号人,在门口垂手恭候。 王知府年近六旬,长着一副细小干瘦的身躯,他有些微微驼背,一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却总是熠熠发光。 胡七和夏云卿走下轿子,王知府立刻躬身前迎,向二人深施一礼。 「首辅大人和世子能来到我们京隆府,真是卑职的荣幸啊!接风喜宴已经备好了,二位稍事休息后,就可以入席了!」 夏云卿冷冷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王大人,本官要带着使团的人,在这里叨扰几日了!」 倒是胡七,虽然心理有气,却还是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王知府看到胡七身旁站着的鹿宁,立刻讨好似的问道:「莫非这位就是世子妃?」 未等胡七回答,沐芊芊一步抢过去,拉过鹿宁的手,解释道:「不是、不是!王大人可别误会,这位女子是大名鼎鼎的马帮少帮主!才不是什么世子妃呢!」 听到这话,王知府尴尬的笑了笑:「原来如此,是本官莽撞了!」 说罢,便引着使团的人往城内走去。 京隆府号称「天府之城」,是岭南地区最富庶的地方。 虽然仍不能与盛京城相提并论,可本地高低起伏的地势,颇具地方特色的建筑,还是惹来使团一行人的啧啧赞叹。 一行人正往酒楼走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婉的哀乐声。一行身穿孝服的队伍,正扶着一口棺材往与他们迎面走来。 他们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撒着纸钱。这样悲哀的场景,立时将迎接使团的喜庆氛围冲淡了许多,倒是和清明节十分应景。 待送葬的队伍走过,王知府身旁的师爷,低低的骂了一句:「真是晦气!」 王知府却不以为意,掩着嘴低声和他说道:「别这么说,你去地上帮本官捡几张没烧完的纸钱收好!」 师爷大惊,忙低声问道:「东翁,那是给死人的钱,你要它做什么?」 王知府却朝他眨眨眼,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这个本官当然知道!本官只是想图个好彩头,日后好快快发财!」 听到这样的混账话,又看到王知府满脸通红的兴奋样子,使团的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大家似乎明白了,为何入京隆府以来,会看到那么多奇人妙事,又为何会有那么多人站在路边哭泣了。 夏云卿冷笑道:「这一路上,老夫从百姓口中的描述,也算对王大人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王知府一怔,才想起夏云卿还在身旁,连忙赔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卑职那么说,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方才的气氛!」 说着,他连忙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向大家介绍道:「世子、首辅大人,虽然京隆府比不过盛京,可这座泰丰酒楼,是本地最高档的地方。里面的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也是万里挑一的,保证让你们大饱口福、满意而归!」 众人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三层小楼,外面红灯高挑、酒旗招招,门口的大道铺的十分平整。 夏云卿却捋着长髯,冷冷一笑:「不用到饭桌上,王大人就已经让我等大饱眼福了。」 王知府没听出这是句冷嘲热讽,只当做是在赞扬自己,不禁大笑着带着一行人走进酒楼去。 酒席宴间,除了顾纪昀在陪着王知府相互阿谀奉承、说着虚以委蛇的客套话。其他人都沉着脸默不作声。 听到王知府吹嘘着,京隆府在自己的管理之下,百姓有多富足、生活多美好,每个人都倒胃口似地放下了筷子,脑中想起了入城时所遇,不由得变了脸 色。 对于王知府的寒暄,胡七始终沉默以待,目光始终放在着鹿宁的身上。 他看出鹿宁的恹恹情绪,立刻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赶路太累了?还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 鹿宁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讪讪道:「这样的宴席,就算再好吃的菜,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胡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回驿站吧。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鹿宁却轻轻抽回了手,微笑着说道:「不必了,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夏大人吧。」 说着,她缓缓站起了身。 却不料,又有两个人同时站起身,齐声道: 「那我也陪你回去!」 「那俺也陪你回去!」.br> 不用看也知道,正是一路上与鹿宁形影不离的沐芊芊和托托。 三个人的离去,让王知府面色有些尴尬。 还是胡七开口,缓解了气氛:「多谢王大人的热情招待,我们赶了许多天的路,不如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失礼之处,还望您担待!」 世子开口,王知府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讪讪道:「是本官思虑不周了。那不如请各位赶快回去休息吧!」 ------------------------------------- 使团一行人被安排在了当地的驿站,男人住在东厢房,鹿宁和沐芊芊两名女眷被安排在西厢房。 待收拾好东西,鹿宁便坐在桌边发呆: 她这一路上恍恍惚惚的,却也跟着走到这里了。可是自己的魂,早被困在盛京城。离那里越远,自己就越像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响起,扰乱了鹿宁的愁绪。 「谁呀?」她一边答应着,一边起身去开门,心想着这个时间来找自己的,无非就是托托、胡七或者沐芊芊。 没想到,门外回应的声音却应道:「是我……顾……你表哥!」 鹿宁脚下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门外站的是顾纪昀,便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他还真好意思说他是自己的表哥! 他似乎忘了,就在不久前,他还把自己当成物品一样,送到翊王的床上去。现在却要假装所有事没发生过一般,真是痴心妄想! 「鹿宁,你开下门,我有话和你说!」门外的人开始催促起来。 鹿宁整理好情绪,慢悠悠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只见顾纪昀抱着一个小箱子,他刚要跨进门来,却被鹿宁挡在了外面。 「顾副统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我可不想再被有心的人利用了!」 顾纪昀尴尬一笑,只好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听说你已经和世子订婚,这是家父给你的新婚贺礼!」 鹿宁没有接过盒子,只淡淡道:「顾大人真是破费了!不过咱们非亲非故的,这么贵重的礼,我可不敢收!」 顾纪昀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也算不上多贵重的礼!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一直是父亲收藏着。如今将它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言讫,他当着鹿宁的面打开了锦盒。只见宝蓝色的丝绒上,放着一个玲珑剔透、圆润光滑的玉镯。 鹿宁略一沉吟,才接过盒子,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顾大人可真会做顺水人情!不过还是谢了!」 说着,就要关上房门,却被顾纪昀伸出一只脚将门挡住。 鹿宁皱起眉头,板着脸问道:「你还有事儿?」 她态度冷冰冰的,言语和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深的厌恶。 顾纪昀摆出一副亲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道:「鹿宁,你对我和我父亲一直都心存偏见,所以我们做的任何事都会被你误解。 我们也许做事的方式有些偏颇,但确实是为了你好!不管你理不理解,我都希望你不再敌对。我将你送到安南,日后怕是咱们再也见不到了,父亲希望你不是带着恨意离开的……」 顾纪昀说了很多话,无非都和亲情有关,说到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鹿宁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耳旁幽幽响着《清平调》的曲子!他的话倒一句都没听进去。 直到顾纪昀的嘴巴,不再开开合合,鹿宁才微微一笑:「说完啦?」 顾纪昀一怔,随即脸上浮起一片恼怒的红。 鹿宁翻了个白眼,当着他的面前,将两扇门重重的关上。 随手将那盒子往桌子上一扔,顺便将整个人都扔到床上去躺着,只觉得听了半天的王八念经,此时她有点倦了…… 想着一路来胡七对自己的照顾,她忽然心生感慨: 她不得不承认,同样身为骄傲的女子,她始终无法像花芳仪那般,整日孤芳自赏,等待着心爱的男子,终有一日会回心转意。 因为她将来要统领江湖上最大的门派,她不想沉溺在情感之中,更不愿意与心爱之人,整日相互猜测,这会让她心力憔悴。 而且,相较与翊王的被动,她更喜欢胡七的直接。 翊王的若即若离,时常会让她陷入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惶惶而不可终日。 可胡七的深情无悔,总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和安全。这种被爱护的感觉,已经渐渐漫过了曾经对翊王的痴狂……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天涯路远魂梦萦(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恶作剧—— 许是赶路太过辛苦,使团一行人虽然对京隆府有诸多的不满,还是睡得很踏实,几乎是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东厢房的门就被急急推开。 托托被一阵尿意憋醒,抱着裤子窜出门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就随便找个了地方开始方便。 就在他畅快淋漓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喂,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敢在这里撒尿?是不是不想活了?」 托托提上裤子,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看到横眉立目的两个小吏,怒道:「吼什么吼!俺又不知道这里不能尿尿!」 两个小吏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相貌丑陋、双耳招风、鼻孔上翻,一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托托昂首挺胸,凶神恶煞的说道:「俺是使团的人,来这里找那王大人,咋啦?不就撒了泡尿,你还打俺?」 两个小吏相互看一眼,立时心照不宣:使团的人不能得罪,却又不能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京城来的官老爷,肯定都是富得流油! 二人立刻换了副嘴脸,故作为难的说道:「哎呀,俗话说不知者无罪!但是我俩也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罚你五两银子,这件事就算了!」 托托不以为意的冷冷一笑,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元宝,放在二位小吏的手中:「拿去,这足有十两银子!」 两个小吏相视一怔,立刻喜上眉梢,却装腔作势的说道:「哎呀,我身上可没带银两找给你啊!要不,我待会儿给您送来?」 托托却摆了摆手,大方的说道:「不用找了,就当是爷爷赏你们的!」 有了银子,两个小吏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就算被迫当了孙子,也毫不在意:「既然兄弟这么大方,我们就不客气了!日后咱们多多关照啊!」 说着,二人立刻将元宝揣入怀中,嬉嬉笑笑的并肩而去。 看着两个小吏走远,托托呸了一声,咬牙骂道:「哼,和那个狗官一样贪财!看你托托爷爷不给你们好看!」 ------------------------------------- 不过一会儿,京隆府衙门的人就起来了,纷纷来到院子里、或大堂上干活儿。无非是想在使团面前装装样子,或许还能得到些赏赐。 王知府也起床了,打着哈气走出厢房,抻了个懒腰,不知昨晚做了什么美梦,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意。 在院中干活儿的众人,看到知府大老爷连忙走过来问安。 王知府立刻挺直了腰板儿,摆出官僚的笑容来,向大家轻轻挥手。却不料,他脚下一滑,后脑勺撞到了门框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一声响,惊得院子里的衙役们赶紧过去查看。 在衙役的搀扶下,王知府才踉跄地站直身子,他揉了揉头,正了正官帽,连忙低头往地上瞧去。 当他看到一坨被自己踩扁的屎时,立时勃然大怒:「巡逻的小吏呢?都死哪儿去了,是谁在本官门口拉的屎?谁拉的?给本官滚出来!」 所有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时,全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出声来。而他身旁的小吏面面相觑,也都频频摇头否认。 王知府此时已怒火攻心,一个劲儿的嚷嚷着:「是哪个王八蛋拉的屎,给本官滚出来!本官要扒了他的皮……」 围观的人拼命忍耐着喷涌而出的笑意,都尽力憋着气,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前捏着鼻子。 尽管此时的王知府,闻上去更像是三天没倒的马桶。 「是俺拉的!」 人群中终于发出一个凶悍的声音,大家惊讶的回头看去,只见托托昂首阔步,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看到托托出来,王知府那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瞪得却如铜铃一般大,他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使团的人耍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托托的鼻子,咆哮道:「你……你为什么要在我门口拉屎?」 托托立刻指着一旁的两个小吏,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不管俺的事!是他们让我拉的!」 王知府立刻瞪向两个小吏,二人霎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的辩解着:「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让你在门口拉屎了?你……你别血口喷人!」 托托走过来指着两个小吏,一本正经的说道:「俺方才撒尿被他们罚了五两银子,俺给了他们十两!他们没有钱找给俺,就让俺再拉泡屎,俺便照做了!」 「噗嗤」一声,围观的人终于有人绷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只有从托托口中说出来,大家才会觉得:事实本就如此! 两个小吏脸上阵青阵白,其中一个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你撒谎!我们是拿了你十两银子,可什么时候让你***屎了?不是你自己说不用找了吗?」 另一个人指着托托,也忙附和道:「是呀是呀,你怎么血口喷人呢!你在这里撒尿,我们制止你,罚了你银子!你怎地不知悔改,还***屎啊!」 听二人提及银子,王知府竟忘了,自己此时一身是屎的事。 他一把抓住一个小吏的领子,龇牙咧嘴的叫道:「好啊!你们竟敢背着本官偷偷收银子!你们给我拿出来!」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搜两个人的身。 一时间,三个人滚作一团,弄得满身的污秽。 夏云卿铁青着脸,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厉声怒吼:「够了!堂堂一个知府大人,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竟为了十两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王知府终于松开手,站起身来,低着头气呼呼的说道:「卑职知罪!还请首付大人容卑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听您治罪!」 夏云卿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连忙摆摆手,王知府才讪讪的转身回屋。 夏云卿叹了口气,又喊道:「托托,你出来!」 托托大步走了过去,拱手一揖。 夏云卿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板着脸说道:「这里是知府衙门,你怎能随意在地上大小解呢?也太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了!」 托托昂着头挺着胸,拱手说道:「俺是粗人,不懂规矩!不过俺敢作敢当,但听大人处罚,绝无怨言!」 夏云卿见他虽然鲁莽无礼,认错态度却很诚恳,便叹了口气:「这样吧,今天你就负责将这个院子打扫干净!而且,你要向王大人当面认错!」 托托满脸怒气,大叫道:「夏大人打俺几十板子吧,俺绝不吭一声!但你要让俺向那个狗官低头认错,俺宁死不从!」 「你!」 夏云卿一甩袖子,冷声斥责道:「他是朝廷官员,他有没有犯错,自有朝廷给他定罪!你如今犯了错就该认错!」 托托却昂首,不肯遵从。 胡七连忙走过去,在托托耳边低语几句。 随即,他转向夏云卿,拱手道:「夏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带着托托兄弟,亲自给知府大人当面道歉的!」 夏云卿沉着脸看了他们一眼,长叹一声,便扬长而去。 一旁的沐芊芊看到这场景,心里觉得十分不服气。不过眼珠一转的功夫,她便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王知府正准备 前去梳洗,心理还想着错失银子的事。不由得恨恨地想着:日后一定要想办法,从那两个衙役身上,把这几两银子再挖回来! 总之,这衙门里不管谁挣钱,都不能少了他那份儿! 忽然间,头顶飘来一个声音:「知府大人,天降白银啦!」 「哪儿呢?哪儿呢?」 王知府心中大喜,也来不及仔细想想,这究竟是不是诡计,他张开双臂,乐呵呵去接从天而降的包袱。 却没想到,无数的污秽之物,连汤带水地兜头浇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很快就弥漫在空中,让人忍不住作呕。 「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臭!」一旁的师爷跑到一旁,一边呕吐一边质问。 「哈哈哈!有什么稀奇的,那是臭豆腐啊!」头顶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众人一惊,忙抬头看去。 只见树枝间坐着一位黑衣红鞋的少女,正晃着两条腿捧腹大笑着。 王知府顾不得身上的恶臭,指着沐芊芊大骂:「你、你竟敢捉弄本官!本官绝对不会放过你!」 堂堂女侠怎会如此罢休,她忽然朝着门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随即看向王知府,高声问道:「知府大人,你可知道什么动物对屎感兴趣?」 无比狼狈的王知府,现在动也不敢动一下,可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是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阵瘆人的犬吠之声陡然响起,几条健壮凶狠的野狗,从大敞四开的后门疯狂的奔进来,王知府才如梦初醒。 「狗!是野狗!」 此时,惊恐过度的王知府,发出了畜生般地叫声,然后转身把腿就跑。 可野狗速度很快,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向臭气熏天的王知府猛扑过去。 衙役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还是师爷反应过来,跳着脚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老爷啊!他若出了什么意外,咱们都得死!」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提着棍棒追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四章 轻剑快马指穹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死里逃生—— 而另一边,王知府没命的奔跑着。 跑掉了帽子、鞋子、袜子,连身上的官袍都被野狗撕咬掉了。屁股上、腿上、后肩上都被咬伤了,鲜血淋了一地。 尝到了血腥味,几条野狗已经血灌瞳仁,紧追着王知府不放。 王知府已经快跑断了腿,他漫无目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 眼瞧着几条野狗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两旁都是别人家的院墙,而眼前是一条河——他将自己逼进了绝路。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看着面前虽然不算宽阔,却不知深浅的河水,不识水性的王知府倍感绝望,却不敢停下脚步。 或许此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宁可被水淹死,也不要被野狗蚕食,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可事到眼前,他还是有些退缩了,一步就要迈进湍急的河水,王知府还是急停下来,泪流满面的转过身。 看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野狗,他们龇牙咧嘴、急不可耐的样子,一向高傲的王知府,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向野狗们乞求: 「你们要什么我都给!求你们别伤害我,别伤害我!」 这位眼中只有钱的知府大老爷,在生死关头之际,能想到的救命方式,竟然还是交易,这就叫做死性不改。 可他高估了野狗的兽性,毕竟对它们来说,新鲜的血肉,可比冷冰冰的金钱更有吸引力。 所以,它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他的命! 果然,几只野狗呲着尖利的牙齿,一步步逼近,王知府绝望的嚎啕大哭,好像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一寸寸往后退去,双腿一软,一个趔趄便跌进河中。 没想到这河水深不见底,王知府刚刚跌进去,便猛呛了几口水。 他慌乱的蹬着水,在冰凉的河水中一沉一浮,不完整的求救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一路的奔跑已经让他体力将尽,在河水中折腾了一会儿,他便失去了力气。 眼睁睁看着河水快要将王知府淹没,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王知府的胳膊,强行将他带到岸上。 惊魂甫定后,王知府吐了好几口水,又猛烈的咳嗽了一阵,才渐渐恢复意识: 那几条凶恶的野狗早已不知所踪,自己则是被几位身着粗布衣衫的蒙面人,给团团围住。 王知府警惕的看着他们,颤声问道:「你……你们是谁?」 一个男子答道:「王大人,是我们赶走了野狗,将你救了啊!你现在怎么样?」 听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知府霎时松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你们救了本官,本官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过,你们既然要救人,为何要蒙着脸啊?」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边捏着拳头,一边客气的说道:「王大人,有人花重金雇佣我们,要将您暴打一顿!多有得罪,您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只能蒙面了!」 听到这话,王知府全身一颤,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竟还是难逃一劫! 他此时已经瘫软无力,一步都跑不动了,只好哀求道:「求你们别伤害我,那个人出了多少钱,本官加倍给你们,本官有钱!」. 他以为所有人都见钱眼开,却不料面前的蒙面人,纷纷发出鄙夷的冷笑:「对不起了,王大人!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能将你暴打一顿,是整个江宁百姓的最大心愿!」 说罢,一众人也不顾王知府凄惨的哀求,将毫无反击之力的王知府按在地上,抡起胳膊便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再也听不到任何的求救声,大家才停下手。 沐芊芊带着其余四个人,从一旁的院子里走出来。 大家连忙凑到跟前,看了看地上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知府,脸上均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那些蒙面人走过来,向沐芊芊汇报道:「女侠,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沐芊芊笑着问道:「怎么样,觉得痛快吗?」 众人齐声高呼:「自然痛快!」 沐芊芊又问道:「那开心吗?」 众人大笑道:「开心得很!」 沐芊芊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放在他们手中:「那就好!有钱难买大家高兴!要都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手中的银子,那些蒙面的百姓千恩万谢的相继离去。 ——官司—— 王知府被人抬回府后,立刻派人去调查凶手。可查了许久,什么都没查到。 那些人下手很重,王知府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十日,才勉强能下地。 而使团休整了几日,也准备启程继续前行。 他们在市集上逛了一天,满载而归走到府衙的门口,却被门口人山人海的百姓吸引住目光,纷纷凑了过去。 知府衙门外,十里长的柳荫,树影儿歪斜。白鸢在天空往下斜看着,想要下来却又不下来。 几个人挤到门口才发现:原来是有人来打官司! 「咚咚咚」三通鼓响,叫醒了衙门里所有的人。 快、壮、皂三班衙役在正堂里排班肃列,王知府身着官衣官帽,转屏风入座。 「啪」的一声,惊堂木落。 王知府皱眉瞪着下方,沉声问道:「堂下何人击鼓?」 方才的事他心情不悦,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将气洒在打官司的人身上。 堂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押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跪在地上。身旁还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男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悲切的说道:「大老爷,这个老头儿将我父打死了!」 王知府一拍惊堂木,怒道:「这老头儿,你何故打死他父?」 那老头战战兢兢的磕了个头,惊魂未定的说道:「启禀老爷,事情……事情是有原因的!」 王知府突然间来了兴致,立刻挑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实招来!」 此时,他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从这场官司中吃完被告、吃原告,大捞一笔! 老头稳了稳心神,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这个老头姓陈,地上的死者姓赵,二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陈姓老头养了一只非常好的鹌鹑,每天都带着这只鹌鹑,在村里四处显摆。 赵老头见那鹌鹑心生喜欢,便借着二人相交的情谊向他索要。陈老头哪里舍得,不但不给,还将他臭骂一顿。 之后,陈老头带着那只鹌鹑,更是得意洋洋的在村里招摇过市。路过赵老头的面前,还时不时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讥讽他。 终于有一天,赵老头气急败坏,偷偷跑进陈老头的家中,抱起鹌鹑就跑。 好巧不巧,赵老头还没出门,就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陈老头。 他见自己的宝贝被人偷走,立刻就扑过去要抢回鹌鹑。 两个年逾五旬的老头很快就厮打在一块儿。 本来就是满肚子的怒气,此时竟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赵老头身材瘦小,打不过身高体胖的陈老头,眼瞧着打不过他,一气之下,竟将怀中的鹌鹑摔死了。 陈老头的心头肉被摔死,他伤心欲绝,却顾不得嚎啕大哭,只一心想报仇,便下手重了些,竟失手将赵老头打死。 赵家的人哪肯饶过他,可陈老头的家人也觉得冤枉,两家人都觉得自己有理,便一起过来打官司。 其实这个官司只要是正常的审讯,怎么审都是对的,有罪无罪都能说得过去。 可王知府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竟突生莫名的兴奋: 这样可轻可重的案子,真是天赐的赚钱商机! 自己不但能无休止的从中捞取钱财,还不会落人口实,就算是夏云卿也不能说他有失偏颇! 整个京隆府的百姓,哪里又不知道这位官老爷是什么德行!兜里没点钱,谁敢击鼓打官司? 所以来之前,陈老头的家人送来了五十两纹银,希望老爷从轻判。 但是被告那家财大气粗,竟送来了百两纹银,希望老爷从重判。 王知府脸上面沉似水,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待会儿让你们瞧瞧,本老爷多年摸浑水的能力,让你们乖乖把家里的银子,统统送进府衙的大门来! 只听得一声惊堂木响,王知府沉着脸,高声喝道:「来人啊,将这个打死人的老头,给本官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陈老头吓得哆哆嗦嗦,磕头如捣蒜,连连哀求道:「大老爷!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那赵老头有错在先啊!还望大老爷明鉴!」 王知府冷哼一声,不依不饶道:「不管事出何因,你杀人就是重罪!来人,将他带下去!」 左右衙役刚要过来带人,那陈老头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五」的手势,暗示道:「大人,小人冤枉!请您手下留情啊!」 此时此刻,他也是逼不得已,他不想挨打,只能提醒王知府,自己送过五十两银子了,希望他能看在钱的份儿上,对自己网开一面。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五章 轻剑快马指穹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官司—— 却不料,王知府翻了一个白眼,把手朝下一翻,幽幽笑了笑:「你这个奴才虽然有理,不过……」 说着,他又以另一只手往上一摆,指着陈老头,继续说道:「人家可比你更有理啊!」 陈老头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立刻就明白了: 自己这顿打是逃不过了,因为对方送了一百两纹银。 自己想逃过这顿毒打,就得再掏银子!可家中贫寒,这五十两都是留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哪里还有富余的银子! 陈老头又急又气,竟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恨自己的一时冲动,更恨对方多拿钱,想要自己的命! 王知府却哪管他死活,见他这时候还不肯拿钱,便向左右喝道:「来呀,拖下去给本官照实了打、狠狠的打!」 两旁衙役立刻会意:大老爷说照实打、狠狠打是让他们往死里打!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若他只说一个「打」字,就是让他们意思意思,别真打! 若是说「重打」则是让他们真打,但是手下留情,打破了皮别伤了筋骨! 但若是说「照实打」就是让他们往死里打,留口气儿就行! 衙役们不禁摇摇头:这老头儿真固执!自己的一命就值五十两吗?到现在还不舍财保命! 却不知,这老头除了老命一条,已经一文钱都拿不出了! 「可恶,这该死的王知府,明明就是想要人命!」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沐芊芊,看到此时,气得跺着脚破口大骂。 托托也挽起袖子,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们能忍,俺忍不了了!俺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狗官!」 鹿宁却死死拉住他,沉声斥道:「兄长想教训他我不管,可你不能大闹衙门。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会被扣上反贼的帽子,给马帮惹上麻烦的!」 「那难道俺们就眼睁睁看着老头儿被打死吗?」托托怒瞪着大堂上的知府,气得火冒三丈、怒发冲冠。 鹿宁只好看向胡七,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小七,别说托托了,我都快忍不住了!这个王知府真是太可恶了!」 胡七脸色阴郁,冷冷说道:「我虽为世子,却无权干涉北渝的律法,更不能指使北渝的官员。除了给钱,我暂时想不到其他法子。」 鹿宁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说道:「这点我也想到了,可如果连我们都对这个贪官行贿,会让他得寸进尺,更加剥削别的百姓……」 胡七蹙紧了眉头,沉声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自量力要挑战一下这个难啃的骨头了!」 说罢,他便展开折扇,一甩袍子,抬步就要迈进大堂之中。 恰在此时,衙役正像拖死狗那般,把陈老头往外拖,门口又传来一阵击鼓声。 王知府一怔,立刻高声问道:「是谁在外击鼓啊?」 一个衙役跑过来,拱手道:「启禀老爷,是陈老头的儿子前来击鼓伸冤!」 王知府眼珠一转,心中美滋滋的想到:莫非他儿子是来送银子的? 想到此,他心中一喜,连忙摆手叫道:「快!快带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位二十多岁、眉飞两鬓、目若朗星的男子,昂首阔步迈进大堂,向他抱拳拱手,朗声道:「陈钰拜见知府大人!」 王知府见他笔直的站在眼前,面带不悦的质问道:「大胆陈钰,见到本官你为何不跪啊?」 陈钰双眸炯炯的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晚生身有功名,又是此届入京科考的考生,见到大老爷可免跪!」 王知府听到这话,心里暗自嘀咕着:那个穷老头儿,竟然有个身上有功名的儿子 ,这可有些难办了! 然而,他决定隐忍不发,先走一步看一步,便正色问道:「陈钰,你方才击鼓,是有何冤枉吗?」 陈钰深施一礼,铿锵有力的说道:「晚生是陈翁的儿子,根据北渝律例,是赵老翁入室窃盗为先,我父乃是与歹徒搏斗过程中,失手误伤人命!他罪不至死,甚至可免去刑罚!」 王知府冷冷一笑,洋洋得意的说道:「话虽如此,对方虽然也有不对,可你父亲还是先动的手,还误杀了人命。本官打他四十大板,又有何不对啊?」 「知府大人要打他四十大板,岂不是要他的命?」陈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杀人就要偿命!本官不会因为你身上有功名,就轻饶了你的父亲!」 王知府冷冷着看向陈钰,加重语气提醒他。 说完,他一抬手比了个五,来暗示陈钰。 不料,陈钰仰天狂笑。 许久,才冷声讥讽道:「都说往大人如同蠹虫,在您的府衙上打官司,您向来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吃得双方倾家荡产,您就一甩袖子不管了!您也算是读过书的人,难道寒窗多年,只为做官后将天下百姓的钱,都揽在自己兜里吗?」 「大胆陈钰!」 王知府被激怒了,他知道自己贪得无厌,但绝对不允许别人说出来。 他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是知府老爷,此案本官如何断,莫非还要先问过你吗?别说你现在只有功名在身,就算你做了官! 此件命案发生在我京隆府地界,也轮不到别人插手!更何况,是你们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心狠了!来人,将他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威武!」 左右衙役开始壮威,走来两人押着陈钰便要往外走去。 这下子父子俩都成了阶下囚,两人目光相对,已不觉摇头叹息、热泪盈眶。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围观的百姓都为这父子二人深深忧虑。 「住手!」 一个沉稳响亮的声音倏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纪昀大步走了过来,厉声喝止道:「内阁首辅大人有令,立刻停下刑罚!他要召见陈钰!」. 此言一出,不仅是陈钰,连同衙役、围观的百姓,甚至是王知府都大为震惊。 这个芝麻大的案子,竟能惊动朝中大官? 首辅大人有令,王知府不敢阻挠,只好放了陈老头,又让衙役带着陈钰去后堂见夏云卿。 陈钰一直仰慕夏云卿,听闻他要召见自己,在门外连忙整理好衣冠,才大步走进门去,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晚生陈钰拜见首辅大人。」 「听闻你是此届的考生,为何不在京城中考试,而要折回来,莫非你要放弃这次考试吗?」 花厅中,夏云卿端坐在主位上,捻须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满身正气、目若朗星的青衫少年。 陈钰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首辅大人,晚生寒窗数十载,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又怎会轻易放弃考试! 可古言云,百善孝为先!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孝!我明知老父命在旦夕,却只顾自己的功名,岂不是连牲畜都不如?」 夏云卿脸上有了淡淡笑意,又问道:「果然是孝子,可今年你们的主考官应该是吏部的王尚书,他定不会给你准假的!你是如何回来的?」 提及此事,陈钰眉头微微一皱,躬身说道:「王尚书确实表示,这一科我若是中途离开,此届科举就不用想了,而且日后也会让人诟病! 不过,晚生还是坚持要回来,并向他承诺,一定会在开科之前,及时赶 回去参加考试!王大人才肯放我走!」 夏云卿闻言微微一笑,道:「来往的时间加上官司的流程,你真的以为还能赶回去参加开科吗?」 陈钰撩袍跪下,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若指着王知府这个昏庸的大老爷,晚生自然既救不了父亲,也赶不回去参加科考!可晚上听闻天下第一清官,夏首辅就在京隆府,知道您一定会主持公道,便决定破釜沉舟、冒险一试!」 夏云卿重新打量一下,眼前这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又道:「你父亲案子的前因后果,本官已经心知肚明。此案你父并非全无过错,却也确实罪不至死!就算是本官来断案,其结果也并非能如你所愿!」 陈钰抱拳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夏大人秉公执法,无论结果如何,晚生绝无怨言!」 夏云卿垂着眼沉默半晌,语重心长地问道:「陈钰,若是你父坐了大牢,那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岂不是白费了?」 陈钰咬了咬嘴唇,沉声说道:「晚生冒死赶回来,只是不想让父亲无辜蒙冤,被贪官污吏迫害。他若有罪理应受罚,晚生并无袒护之心!」 夏云卿赞许地点了点头:「听闻你曾经在圣上微服私访之际,当街拦轿,献上十条国策!虽然圣上当时没有采纳,却也曾对你表示过赞赏!如今看来,你果然是胆大心细!只不过你想入仕为官,朝中人心叵测、繁复错杂,你这样刚直并非好事,你可依旧愿意继续选择仕途?可愿意改变一滩浑水?」 陈钰深深磕了一个头,正色道:「回禀首辅大人,晚生寒窗苦读,只希望有朝一日金榜得中,能做一任父母官,像夏大人这般,为老百姓做主!做他们心中的一片青天!」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六章 莫将波浪枉明时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云卿心中动容,终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既然如此,你拿着这封信,赶快回去继续考试吧!有了这封信,主考官不会为难你的,至于你父亲的案子,本官答应你,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 陈钰心头一颤,眼眶微红,不敢抬头直面首辅大人,只连连磕头拜谢:「晚生陈钰多谢首辅大人!晚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若有幸能谋得一官半职,定会像您一样,做一名清官!」 夏云卿欣慰地点了点头,轻声道:「行了,赶紧去吧!回去晚了,老夫这封信也无用了!」 陈钰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双手接过那封信,再次躬身一揖,才大步离去。 夏云卿叹了口气,向一旁的顾纪昀说道:「走吧,这几天该看的戏都看完了,咱们也该好好会会那个财迷心的王知府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 此时,王知府午睡醒了,见窗外的苍松翠竹,郁郁葱葱、清静幽闲,心神自然舒畅。 他背着手在院中安闲自在的来回漫步,和身旁的师爷闲聊着:「看来今年的夏天会十分炎热啊,也不知道去哪里避暑比较好啊?」 师爷跟在他身旁多年,自然晓得他的心意:「往年避暑,大人都会选择在山里修个避暑山庄,即凉爽又高雅!今年不如也照旧?」 王知府却撇着大嘴,有些不满意:「那花太多钱了!今年我刚盖了宅子,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我看还不如去寺院里呢,即不用花钱又很凉快。」 师爷一怔,连忙拱手赔笑:「还是东翁高明!倒是小人短视了!」 二人正说笑着,忽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山上和寺院固然好,却都没有王知府的大堂上凉快啊。依老夫看,不如在大堂上避暑算了!」 王知府和师爷一愣,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顾纪昀陪着夏云卿阔步走了过来,两个人都面沉似水、神色凝重。 师爷心头一惊,预感到大事不好,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静观其变。 王知府却不明所以,还笑着问道:「首辅大人,此话是何意啊?」 夏云卿冷冷一笑,凛声斥责道:「因为,别的地方有太阳,只有你这大堂上有天无日,那岂不是很凉快吗?」 王知府到此刻还不知大祸临头,只当是在打趣:「夏大人说笑了!」 「说笑?」 夏云卿脸色一沉,喝道:「王茂天,你身为地方官员,只顾贪污受贿,不顾百姓死活!你眼中除了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可还有头顶的朗朗晴天?!」 王知府后知后觉,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卑职知错了!还望首辅大人网开一面!卑职一定知错改错!」 夏云卿却背负着双手,冷冷哼道:「老夫在这里多日,一直暗中观察:你不但没有因为老夫的到来有所收敛,还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你会改?真是笑话!来人,脱下他的官服,去掉他的官帽!将他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顾纪昀得令立刻带着几个人走上前去,七手八脚给他扒个精光。 王知府站在那里,气得直骂:「夏云卿,我可是王肃的亲戚,你这般对我,就不怕他找你算账吗?」 夏云卿哈哈大笑道:「王肃又有何?老夫拉下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又何惧区区王肃乎?」 王知府气急败坏的跳脚骂道:「你……你……!我是朝廷的官员,就算有罪也该是圣上下旨责罚,你不过是区区一个首辅,哪有权利撤我的职、定我的罪?就不怕我告你一个假传圣旨 吗?」 夏云卿昂首挺胸,冷冷笑道:「身为首辅,对下级官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更不用说只是将你撤职关入大牢了!来人,将他带走!」 几个金甲卫的人拎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王知府往监狱走去,他一路上骂骂咧咧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 京隆府内拿过百姓钱财的小吏,均被关入大牢,府衙彻底腾空,正等着一个清明的官老爷前来。百姓们生活如旧,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一半的人,期待着来一位青天大老爷,能过上太平日子。另一半的人,却知道:这位豺狼走了,新来的那一位或许是只猛虎! ------------------------------------- 清风消散了初夏的暑气,远山怀抱着苍翠的树枝野趣横生,行云随着马车的奔驰,投影下片片阴凉。 使团的人挥着马鞭,又走了半个月,终于兴致勃勃的进入大名府的地界。 眼前是一片葱翠茂盛、麦浪滚滚、道边的芳草十分繁茂,迷人的景色逗引着大家去寻幽探美。 酒店的门上挂着卖酒的青旗,远远看见一座孤峰峭拔耸立,台阶前道道山谷纵横幽深,在山的那边,另有人家居住。 潺潺的小溪清澈到底,偶有几条小鱼,摆动着身躯悠哉的游过。 鹿宁脱下鞋袜,坐在小溪旁,将白玉般的小脚丫放在水中,顿感一阵清凉感袭来,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到了大名府,我们就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啦!」 胡七微笑着信步走过来,撩袍坐在她身畔,轻叹道:「这大半年来逃亡的日子,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在做梦。」 他瞧见河边一簇野花开得正好,忍不住采摘下来,轻插在鹿宁的鬓边:「古人都喜欢以花比美人,我却觉得美人比花娇!」 「油嘴滑舌的!」鹿宁抬手摸了摸鬓边的花朵,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心理却对胡七的浪漫很是受用。 胡七盯着她娇俏可爱、浅笑吟吟的脸,不觉怦然心动。 一阵风吹乱了鹿宁额前的秀发,他抬手为她整理着头发,有意无意的碰了碰她滑腻的面庞。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突然传来。 随即,一个纤细的黑影如闪电般窜过来,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故作天真的看着二人微笑。 「没说什么。」胡七不得不收回了手,缓缓站起身来,到鹿宁的另一侧坐下。 可他刚一坐下,沐芊芊也跟过来,再次坐在二人中间。 胡七看向举止奇怪的沐芊芊,脸上微微变了颜色,沐芊芊却视若无睹。qs 恰在此时,托托也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却一屁股坐在了沐芊芊的身侧。 「芊芊妹子,听说是你叫人把那狗官打了一顿——」 「嘘!」沐芊芊一惊,连忙捂上托托的嘴,向夏云卿的方向看了看,才低声斥道:「若被夏大人听见了,又该罚我了!」 「呵,你真以为夏大人不知道吗?」鹿宁在一旁撇撇嘴,说道:「他只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一般见识而已。」 「哼!本女侠才不是小人呢!夏大人英明,知道本女侠在惩女干除恶,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沐芊芊皱了皱鼻子,向鹿宁做了个鬼脸。 托托盯着她,大笑道:「不亏是侠女,俺托托欣赏你!不如你也加入马帮吧,俺以后罩着你!咱们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沐芊芊一撇嘴,不满的嘟囔道:「加入马帮?要整日跑来跑去的,还不能偷东西!又累又不划算,我才不要呢!」 托托搔了搔头皮,笑道:「那不如俺认你做妹 子,这样你不用干活儿,俺挣了钱都给你!」 「妹妹?」 沐芊芊眼珠一转,打了个指响:「我是你和鹿宁的妹妹,那我就是老帮主的女儿喽?那以后我不但有了靠山,还有数不清的银子可以用,成千上万的兄弟可以指挥喽?」 一说到这里,沐芊芊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托托看着天真烂漫的沐芊芊发呆,傻笑着说道:「行,你说什么都行!俺带你去将义父,让他认你做义女,以后咱们天天耍在一起!」 听到二人的对话,鹿宁和胡七相视一怔,都心照不宣的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路的朝夕相处,托托怕是动了情,只是他懵懵懂懂,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也不懂这是男女之情。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沐芊芊早已和燕荣定情。 胡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鹿宁伸出手:「休息好了,咱们就继续赶路吧!得赶在天黑前入城去。」 「好!」鹿宁向他莞尔一笑,也将手递了过去。 却不料,沐芊芊抢先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鹿宁的手将她拽起。 「天色都这么晚了,难怪我肚子都饿了!咱们赶快入城去吃些东西吧!」 说着,沐芊芊挽着鹿宁的手臂,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去。 到了此时,胡七已经完全确认了心中的猜测:看来这位女贼跟着他们,目的或许并不简单! 几个人重新上马,很快就从大名府的牌楼下走过,进入了城镇。 与郊外的宜人风光不同,城镇里的气氛忽然变得阴郁起来: 路上行人稀少,街道两旁的商户多数都关着门不再迎客,大街小巷连商贩的叫卖声也没有。 偶尔路过的老百姓皆是面带愁容,他们见到有生人入城,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连连摇头。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七章 莫将波浪枉明时(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使团继续前行,很快就入了城。可这里却没有大张旗鼓的欢迎队伍。 只有一个守城的侍卫,在收了顾纪昀的几个碎银子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众人引到了驿站,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大名府地处江南,人丁兴旺、物产富饶、是北渝的税收大城。 可这点从大名府的馆驿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虽然修建的十分规整,雕梁画栋、陈设素雅,却透着一种荒凉和破败感。 尤其是里面负责接待的驿呈,一个个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的,当知道使团要住上几天后,甚至竟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顾纪昀有些不悦,觉得有被怠慢,便拉过来一个驿呈,沉声质问:「你们是怎么回事?首辅大人可是京城来的钦差,你们就如此怠慢吗?」 那个驿呈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的条件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满意,可以不住在这儿啊!」 「你!」 顾纪昀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怒道:「你们的知府大人呢?怎不见他亲来相迎?」 驿呈竟冷冷一笑,无赖般说道:「知府大人不在城内,去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 顾纪昀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夏云卿,却见他摇了摇头。 于是他只好板起脸,又斥责道:「先给我们安排厢房,再弄点吃的来!再敢怠慢,小心你的脑袋!」 那个驿呈耸耸肩,禀不以为意,他带着大家往院子里走去,开始分配厢房。 待众人纷纷安顿好,到最后一间厢房前,驿呈忽然站住了脚。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胡七、鹿宁等四人,不怀好意的笑道:「不好意思了,四位!仅剩下这一间厢房,你们就住在一起吧!」 听到这话,四个人均是一怔。 托托一步冲过来,揪起驿呈的领子,吼道:「放屁!这么大的馆驿就这么几间厢房吗?!你是不是瞧不起俺们几个?!」 馆驿全身一哆嗦,撇撇嘴说道:「你冲我急也没用啊!的确还有其他厢房,只不过那些厢房是不能住人的!所以只能委屈你们住在一起了!」 「为何锁上不让住人?」胡七也忍不住出头,神色十分不悦。 驿呈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怎么知道,这是知府大人吩咐的!我只管照做!你们要是不满意,就等知府大人回来自己去问好了!」 说罢,便丢下几人径自离开了。 「你!」托托挥着拳头就要打人。 「罢了,兄长!」鹿宁拉住托托,低声劝道:「既然对方知道我们的身份,却还敢如此怠慢,你就算打死他也无用,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托托却指着厢房,双手一摊:「就一个房间,能有什么办法啊!」 胡七却迅速稳住心神,在厢房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儿,才道:「托托兄别急!这间厢房很大,旁边还有一个耳房,咱俩绝对住得下!」 虽然耳房不算大,不过事情总算暂时得以解决。 将包袱丢给托托和胡七,沐芊芊抢先冲进门去,将自己丢进床里,懒洋洋地叹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一路上没怎么偷东西,我都觉得自己快金盆洗手了!」.br> 胡七却四下里看看,神色警惕的嘱咐道:「这里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咱们还是要万分小心才是。」 鹿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无奈的松了口气,说道:「这里的确有些诡异,可总好过与那个贪官住在一个院子里,要好过得多。」 胡七为她倒了碗热茶,体贴地说道:「真是委屈你了!不过,我会和夏大人商量一下,咱们 修整几日就尽快上路。」 鹿宁接过热茶,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一路的朝夕相处,胡七对鹿宁的温柔体贴,已经让她对胡七有了朦胧的爱意。 自得其乐的沐芊芊,看到眉目传情的二人,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打横坐在二人中间,故意将二人的手分开。 「哎呀,你们不要在这里你侬我侬的,听得我酸死了!」她从鹿宁手中抢过茶杯喝了一口,撇撇嘴说道。 胡七看着又来凑热闹的沐芊芊,半真半假的哂道:「早就听闻芊芊女侠与燕统领之间,缠绵悱恻又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了。如果芊芊女侠思念心上人,不如我派人将你送回去吧……」 「那怎么行!」 沐芊芊红着脸打断他的话,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一路上千难万险,你们怎能少了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女侠呢!再说了,我得贴身保护鹿宁啊!」 鹿宁听到这话,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毫不留情的戳穿她:「天下第一的女侠,不是只擅长轻功吗,遇事用来逃跑还差不多,又如何用来救人呢!」 话音方落,托托和胡七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芊芊脸上阵红阵白,一气之下,干脆噘着嘴叫道:「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个真是太坏了!我好不容易跟到这里,你们想打发我现在离开,没门儿!」 托托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嘿嘿,俺肚子饿了!去找些吃的过来吧!」 「我和你一起吧!」鹿宁说着也站起了身。 二人前脚刚离开,胡七立刻脸色一沉,紧盯着沐芊芊,问道:「说罢,你这次跟着我们,还屡次从中破坏,究竟有什么目的?」 沐芊芊猛地一怔,没想到胡七竟如此直接。 她眼珠慌乱的转来转去,故作无知的说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啊!」 「别装了!」 胡七唇角噙着自信的笑容,笃定的说道:「只要我和鹿宁举止亲密,你就立刻过来插科打诨,将我们二人分开。说你是无心的,我还真不信!我知道堂堂女侠是不会这样做的,一定是有人引诱你做了此事!说罢,是哪个无聊之人让你做了此事!」 沐芊芊一向不擅长撒谎,心中又藏不住事儿,听他分析得这样透彻,只能咬着下唇没敢吱声。 胡七端详着她,将其的一众神色尽收眼底。 他唇角微微勾起,诱惑着说道:「不如这样吧,不管对方用什么条件,指使你来搅乱我和鹿宁,我都出双倍!只要你不要再骚扰我们!」 「真的?只要我不给你们添乱,你就愿意给我双倍的银票!」听到有双倍的银票,沐芊芊顿时眼睛一亮,将翊王的嘱托和警告都抛诸脑后。 胡七立刻从袖中拿出两张万两银票,大方地摆在了她面前:「堂堂安南世子,自然说话算话!这些是定金。其余的,等我们到了安南之后,你想要多少我都满足你!」 「好!一言为定!」 沐芊芊拿起两张银票,仔细看了半天,又放在唇下兴奋的亲了亲,满足地揣进了衣服里。 随即,她双手托腮,向胡七眨了眨眼:「世子出手如此大方,我看好你哦!」 胡七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着没有说话。一路上,这个沐芊芊虽然有些闹腾,可她活泼可爱、机灵古怪,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 忽然,门外就传来了几声咳嗽,似乎有人在提醒他们:隔墙有耳! 胡七心中一惊,和沐芊芊对视一眼,便连忙起身走出屋子。 一推开房门,鹿宁端着两盘下酒菜走进门来,刻意多看了二人一眼,脸上挂着一抹若 有似无的冷笑。 胡七拉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鹿宁看向沐芊芊,薄斥道:「这一路上,我就觉得芊芊有些奇怪。她果然有事瞒着我。」 沐芊芊嘟着嘴,心虚地别开了眼。 鹿宁又转头看向胡七,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你竟能陪着她瞎胡闹!用这种方式讨我欢心!」 「对不起。」 胡七满目歉意,语气中透着无奈和懊恼:「我很珍惜这次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实在不想被人破坏。无奈之下,我才出此下策……」 见他说得如此诚恳,鹿宁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小七,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问沐芊芊!」 胡七看了沐芊芊一眼,只好道:「好,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和托托就在隔壁。如果你们有事,只要喊一声,我立刻就会出现!」 鹿宁将胡七送出门去,仔细关上了房门,一转过身来,就变了脸:「沐芊芊,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若方才被胡七戳穿真相时,沐芊芊还有一丝慌乱。 此时,她却丝毫不畏惧鹿宁的愤怒和盘问了。 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只要好好利用三个人的情感纠葛,她就能发家致富,从此金盆洗手! 沐芊芊嘻嘻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俗话说盗亦有道!我虽然是小偷,可既然收了人家的银票,答应帮人家办事,就不能出卖人家!所以,虽然咱俩的姐妹,我也无可奉告!」 本来她以为鹿宁会像翊王和胡七一样,拿出银票收买她,说出这一切的真相,她就能顺水推舟的大赚一笔。 没想到,鹿宁看着她冷冷一笑,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让你来故意捣乱的,就是那个在京城做王爷的人!」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八章 寒风染起千层雾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惊呼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捂住嘴,懊恼自己的直肠子。 鹿宁脸色骤变,气愤地一拍桌子:「都什么人啊!就如此喜欢玩弄别人的情感!」 当她确认,派沐芊芊来挑拨自己和胡七关系的人,正是翊王的时候。她对翊王最后一点的怀念也荡然无存。 失望之余,更是气愤不已。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几番努力,都换不来翊王的真心,可在自己彻底放弃时,他却又对自己纠缠不休。 他不肯对自己的情感负责,却又不愿自己选择别的男子。 鹿宁心里堵得难受,像是吃了一味又酸又苦的药。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不喜欢纠缠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的纠缠。 可眼下翊王的这番举动,让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爱错了人! 沐芊芊看出鹿宁心情不好,连忙坐过来,小声说道:「喂,你可别怪我哦!他们出手那么大方,换作任何人都难以抵抗啊!」 鹿宁冷眸横睨着她,说话毫不留情:「沐芊芊,你整日口口声声说什么盗亦有道!你何时又讲究过道?」 沐芊芊嘻嘻一笑,凑到她身边,讨好版说道:「你别生气嘛!你想想看,被两个如此厉害的人物追求,他们为了你还出手这么大方,说明他们都很在乎你、喜欢你啊!这是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的!不如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哪一个,我来帮你牵线好不好?看在咱们是朋友的面子上,我少收你点钱!」 鹿宁登时瞪圆了杏目,脸上又惊又怒:「好你个沐芊芊,竟将主意又打在我头上了?你就如此见钱眼开吗?」 沐芊芊堆出一脸的谄媚,嬉皮笑脸地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沐芊芊偷东西厉害,牵红线更厉害!你们马帮家大业大,花一点小钱,换一个终生幸福,还是很划算的啊!」 鹿宁扭过脸去,彻底不理她了:「你拿我的终身大事,当做商品一样买卖,我课没你这样的朋友!」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馆驿内,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鹿宁和沐芊芊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并肩而卧。 两个人都看着无边的黑暗发呆,没说一句话,似乎谁也没有睡意。 屋外的枝头上落着几只乌鸦,正叫得聒噪。 满屋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就算是一个人轻轻翻个身,也会让另一人惊坐起。 鹿宁盯着被月光照亮的窗纸,怔然出神。 忽然之间,一个人影浮现在窗纸上,似乎是有人正站在窗外,窥视着屋内的一切。 鹿宁惊坐起,见沐芊芊也坐起来了,连忙「嘘」了一声,向她比了个自己去看看的手势。 随即,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蹑足潜行到窗前。 她再次看了一眼窗纸上的人影,然后以迅雷之势,猛地推开了窗子。 可一阵疾风掠面而过,窗外除了肆意摇摆的树枝和凌空腾起的寒鸦外,什么都没有。 声音渐止,一切复归平静。 沐芊芊连忙跑过来,将身子探出窗外看了看:「你看到是谁了吗?」 鹿宁看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冷声道:「这个驿站一定有秘密!看来我们得找那个驿呈好好问问了!」 夜色浓厚的化不开,年轻的驿呈醉醺醺的从外面往回走,他一手拎着酒壶,一边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忽然听到有一阵似有却无的脚步声,从背后渐渐逼近。 可几次回头去看,却发现漫长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 他晃了晃酒醉的脑袋,想着一定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忽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驿呈终于站住了脚,再次晃了晃脑袋,定睛往前瞧去,却还是看不见一个人。他狐疑地继续走了几步,那黑影再次一闪而过。 驿呈吓得一个腿软,不由得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带着哭腔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啊!我上有老母,下有稚子!别杀我啊!这件事情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啊!」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冷笑,听上去好像一个女子。 驿呈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调头就跑。 月色中却走出来一人,将他当街拦下,来者白衣胜雪、面如冠玉。 他轻摇折扇,淡淡笑道:「你果然有事瞒着我们!」 驿呈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胡七,暗叫一声不好,立刻转身就跑,却被另一人拦住退路,此人红裙似火、眉目如画,正是鹿宁。 驿呈连连受到惊吓,立时双膝一软,跪下来求饶道:「二位大侠饶命啊!今天是小的怠慢了!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 鹿宁微微一笑,抽出明晃晃的匕首,抵着他喉结处,幽幽说道:「你只要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就饶你一死,否则的话……」 驿呈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全身的血都凉了:「女侠想问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鹿宁和胡七对视一眼,然后沉着声问道:「今晚我们窗外有一个人在偷瞧,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驿呈一惊,支支吾吾地道:「那……那是……是……」 鹿宁手中的匕首又逼近了几分,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还不快说!想让我划破你的喉咙吗?!」 胡七也蹲下身来,笑着打起了边鼓:「我听说被划破喉咙不会马上死,只能一边抽搐,一边看着鲜血从喉咙里喷出。直到看着自己全身的鲜血流干,才会断气,好惨啊!你要不要试试?」 驿呈已经变了脸色,干脆咬了咬牙,说道:「其实,我们大名府从半年前就开始闹鬼!城中的百姓能躲出去的都离开了,剩下不能走的,也都是一到天黑就关门上锁,绝不出门!女侠看到的那个……应该就是那个女鬼!」 鹿宁看了眼胡七,皱眉道:「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驿呈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好将大名府发生的怪事一一道出: 镇上住着凤芝兰、凤来仪姐弟二人,两个人无父无母,住在很偏僻的地方。 平日里姐弟二人少言寡语,很少出门,也极少和邻里走动。对他们家的事情,大家都不甚清楚。 半年前的一天,大名府的知府吴大人,忽然带人包围了姐弟二人的家。 可姐弟俩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他们身上藏有暗器,凡事贸然闯进去的兵丁,均被暗器所伤。 吴大人无计可施,就命人点燃屋子,想逼姐弟二人自己出来投降。 却不料,姐弟二人宁死不从,最后被活活烧死在屋内,烧成一堆灰,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从此之后,大名府内就开始怪事不断: 因为姐弟死的很惨,他们的地方又太过偏僻,所以很少人会去那里,那里渐渐成了废墟。 直到有一天,一个醉汉不知为何竟跑到了废墟中,在里面睡了一夜。 次日,他就疯了,整天在城镇中赤身***的狂奔,见人就说废墟里闹鬼!可是大家见他疯疯癫癫的,也没当回事! 怪事却没有止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一天,那个疯掉的酒鬼突然倒在路边暴毙,死的时候他面目狰狞、大张着嘴、双眼暴突,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可因其是流浪汉,官府草草收尸后也没有继续追查。 随后,城镇里也开始怪事不断,才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据说,常常有百姓睡到半夜,被凉风吹醒,一睁眼竟看到一个女子,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歪着头站在床头,用一种缥缈的声音喃喃着:「还我命来!」 还有人说,半夜上茅厕的时候,一蹲下来就看到一个女鬼头朝下,倒挂在自己眼前。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喃喃着:「还我命来!」 还有几个单身汉声称,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一掀开被子,竟发现女鬼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不断地朝着自己冷笑,口中依旧喊着:「还我命来!」 诡异的闹鬼事件一时间在城内传开,而且越传越快、越传越多。 故事中的女鬼无一例外都是一头长发垂腰,一身破烂不堪的白裙,还有一张烧焦的脸,脸上永远挂着毛骨悚然的笑容…… 百姓们被闹鬼的事情困扰,纷纷跑到府衙,要求吴大人请来高僧,为姐弟俩超度。 可吴大人却不信邪,不但将前来请-愿的百姓都赶走,还命人将姐弟俩曾经住的地方夷为平地。 那日之后,府衙内也开始闹鬼——府内的所有女眷,每晚都受到女鬼的骚扰。 有一日,吴大人的小妾在对镜梳头的时候,从镜子中看到女鬼就在自己的身后冷笑,受到莫大的惊吓,隔天就暴毙了。 而吴大人的夫人在睡觉时,看到女鬼坐在自己身边哭泣,她吓得全身瘫痪,从此便卧床不起。 最惨的是吴大人的闺女。 有一次她在洗澡时,看到女鬼就藏在水里,她一下子就吓疯了!整日光着身子在府上跑来跑去,口中喃喃着「这是恶有恶报、自作自受!」 吴大人没有办法,只能将好端端的一个黄花闺女,整日紧锁在房中,不敢再将她放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八十九章 寒风染起千层雾(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诡事不断—— 鹿宁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吴大人不在府衙,是不是也和此事有关?」 惊恐之下,驿呈点头如捣蒜:「吴大人的家眷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他也不敢呆在这儿了。可他也舍不得头上的乌沙,不想辞官离开,只得躲出去避避风头。听说,他私底下还请过法师来做法,替姐弟二人诵经超度,却没什么效果。」 「私底下?」胡七和鹿宁交换了眼神,狐疑道:「他为何不敢当着百姓的面前做法?这不是百姓一直要求的吗?」 驿呈四下里看了看,刻意压低了声音:「其中的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包括姐弟的身世、吴大人为何突然围攻他们,为何要逼死他们,这些统统是秘密!」 鹿宁眼珠一转,又问道:「馆驿内那些不能住的厢房,莫非也与此事有关吗?」 驿呈一拍大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些厢房有的死过人,有的经常闹鬼,邪门儿的很!所以吴大人就命小的们,将那些房间封死了!生怕闹鬼的传闻,传出大名府去!」 鹿宁和胡七对看一眼,两个人皆面色凝重:这件事情听上去十分诡异,恐怕背后还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忽然间,阴风阵阵,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黑云时隐时现,不远处巷道的转角边,依稀显现出一个诡异的人影…… 旭日东升,白昼开始变得漫长。新茬的竹笋已成熟,木棉花却刚开始绽放。 大名府又是一片安逸的景象。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或种田、或干活,将晚上的萧索一扫而空。 胡七和鹿宁将昨晚驿呈说的的事,如实禀报给夏云卿。 听完故事,夏云卿沉默了许久,才沉着脸说道:「凤氏姐弟?莫非是他们?顾副统领,麻烦你带人四处去打探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姐弟俩的真实身份!」 顾纪昀拱手应道:「是!卑职这就去!」 夏云卿仔细思索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看来老夫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府衙,看看这姐弟俩到底为何会被通缉!」 鹿宁想了一下,走过来拱手道:「夏大人,我想和胡七、托托去一下姐弟俩死之前住的地方。因为最初遇鬼的人,就是在那里看到鬼并发疯的!」 夏云卿一挑眉梢,捻须问道:「那里不是夷为平地了吗,还有何调查价值?」 胡七接过话来,提出自己的看法:「有没有价值也说不好。不过,我们去仔细调查一下,没准儿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夏云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先搞清楚闹鬼这件事情的真假,的确是当务之急!你们是江湖中人,更容易混到百姓中调查,也是方便!」 「行!那我们这就出发!」 说罢,鹿宁、胡七与托托、沐芊芊一并离开,打马奔向恐怖的废墟。 ------------------------------------- 姐弟俩生前住的地方说是偏僻,完全是地势所致。 他们住的院子背靠一座荒山,整座山大半都是光秃秃的土黄色,偶有些绿色,也不过是杂草和枯树。 山上多毒蛇,却罕有动物,仿佛是一座容不下任何生灵物的被诅咒之地。 因为有这座荒山的存在,百姓都不愿住在附近,唯有姐弟俩将房子建在这里。 不过现在,房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焦土,还有一些烧焦的木桩,零散在地上,空气中都漂浮着浓厚的焦味。 托托在焦土周五周了一圈儿,嘟囔着:「这里啥也没有,俺们来看啥?」 鹿宁飘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废墟中认真地戳来戳去。 沐芊芊和托托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 胡七挽起袖子,将废墟上的东西清理到一旁,却发现这里荒芜地连废物都没有。大家只能看着一片焦土发呆。 胡七只好向鹿宁问道:「你能从这里看出什么?」 鹿宁一手托着腮,缓缓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两个人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烧成灰烬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只是焦尸!」 胡七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所以你怀疑……他们根本没死?」 「怎么可能!他们被官府的人团团包围了,没有我这么高的轻功,怎么能出得去啊?」沐芊芊率先提出了反对的理由。 胡七抱着胳膊看着满目疮痍,沉吟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可那二人如果不会武功,又不懂得飞天遁地之术,想要突破官府的重围,定是难于上青天!」 「飞天遁地?」鹿宁眼睛蓦地睁大,似乎有了新的思路。 她立刻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荒山,急迫地说道:「咱们去那座荒山看一看吧!」 说完,也来不及向几个人解释,就一个人往山上狂奔。 几个人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只好跟了上去。 这座山并不高,山上树木很少,所以视线很好。几个人在山上胡乱搜查了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 鹿宁不得不停下来,懊恼地喘着粗气,看样子有些不甘心。 胡七从马上拿来酒壶递给她,温言劝道:「小鹿,别着急。休息一下我们再去附近查查吧。」 沐芊芊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噘着嘴抱怨道:「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这件事真相如何,都与我们无关!干嘛那么认真啊?!」 鹿宁喝了一口酒,说道:「好端端的姐弟俩,用这样避世的方式生活,一定有什么原因!我隐隐觉得,正是因为这座荒山,他们才会选择这里的!」 沐芊芊撇撇嘴,嘟囔着:「我看你是疑心病过重了!」 鹿宁瞥了她一眼,坚持道:「你们累了的话就在这里歇着,我自己去调查!」 说着,便又开始新一轮的搜山。她没有和大家说,当她听到整件事后,知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和自己有关,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行! 胡七见她如此固执,虽然身体疲乏却还是因为不放心而跟了上去。 一眨眼的功夫,三个人都不见了踪影,沐芊芊的嘴巴噘得更高了:「真是固执!好玩的事那么多,怎么就偏偏对查案感兴趣!又不是官府大老爷,又不给钱!」 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土,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百无聊赖地往远处丢去。 忽然间,一块石子打在一片杂乱的树丛中,竟穿透了树丛掉到了另一头,并发出了一声回音。 沐芊芊一怔,随即又拿起一个石子丢过去,仍然如此。 她狐疑地走过去,将乱树丛扒开一些,把眼睛凑过去瞧,发现这乱树丛的后面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好像藏着一个山洞。 「喂,你们快来啊!我发现了一个山洞!」沐芊芊兴奋地向山上大喊着。 其余三人听到声音,很快便聚了过来。人多力量大,四人一起动手,三两下就将树枝都劈开,赫然发现里面竟藏着一个山洞。 这山洞在山的被面,似乎是由于山土坍塌造成的,洞穴看上去很荒芜,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 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两双筷子、两个碗、两个盘子、两床被子。 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上去像是两个人一起在这里生活,几人还在这里,发现了女子的梳子和发钗等饰品。 鹿宁看着洞穴,脸上 终于有了笑意:「看来咱们猜测的不错,这里应该就是姐弟俩相依为命的地方!」 沐芊芊摆弄着山洞里的东西,满脑子问号:「他们是怎么跑出来的?当时不是被官兵围堵了吗?莫非……他们真的会飞天遁地?」 鹿宁看着她微微一笑:「说不准他们真会哦!我们再回到那片废墟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 听到这话,几个人都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返回方才的废墟。 在确认不是在漫无目的瞎折腾后,加上搜山的经验,这一次几个人很快就发现了隐藏于一片砖瓦砾之下的暗道。 这个暗道十分隐秘,里面被做成了地窖的模样,出口用一块厚木板挡住,上面还盖着一层厚厚的土,土上和堆了许多碎石和瓦砾。若不是刻意寻找,是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 几个人看到暗道的那一刻,脸色都变得明亮起来。 「看来,姐弟二人的飞天遁地之术被我们破解了!」鹿宁松了口气。 胡七想起驿呈说的话,不由得皱着眉头:「如此说来,这里根本没有鬼,而是有人在作祟?」 鹿宁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沐芊芊却仍有很多不解:「可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装鬼?而不离开这里另寻他处?还有……吴大人为何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鹿宁深深叹口气:「这些事的真相,恐怕只有夏大人出面,才能查得出来了。」 当三个人策马从废墟中回到驿站时,已是日暮时分。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座空城……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章 血雾茫茫杀意藏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诡事不断—— 家家户户都锁上了门,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四处寻找食物的野狗,甚至连个流浪汉都看不到。 因为第一个装鬼吓死的人是个酒鬼,所以大名府现在所有的酒馆,均被朝廷强制性关闭,天色一暗,大家都拼命的往家狂奔。 四个人回到驿站正厅时,夏云卿正坐在上位,顾纪昀则恭敬地站在一旁,二人均面色凝重,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鹿宁和胡七交换了眼色,然后走过去,拱手问道:「夏大人!是否查出什么了?」 夏云卿捻须不答,却反问道:「你们去查了一整天,可有什么发现?」 见他不愿多说,鹿宁只好如实回答:「启禀大人,我们今天去姐弟俩以前住的房子,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坍塌的废墟中,隐藏着一个暗道,而这个暗道直通后山——」 「后山?」夏云卿皱紧了眉头。 「不错。」胡七接过话题继续说下去:「我们去后山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里面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应该是有人在那里居住过。」 话说至此,在场的人心中均有了结论。 「这么说,姐弟俩是假死,然后一直躲在山洞中生活?」夏云卿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应该是这样的。」鹿宁点点头,又道:「不过姐弟二人为何要这样做,我们还不得而知。」 胡七看向始终沉默的顾纪昀,问道:「不知顾统领这边,可有查出什么来?」 顾纪昀微微一怔,立刻转头看向夏云卿,似乎在征得许可。 夏云卿斟酌了片刻,正色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再没调查清楚之前,一切结论都是草率的。不过世子不必担心,我们会尽快离开此地!现在既然知道了是人在搞鬼,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世子可以安心休息了!」 胡七和鹿宁相视一眼,明白这件事情一定查出了什么事,却不便说给他们听。 毕竟胡七是安南的人,北渝的朝臣有所防备,也是正常的。 鹿宁和胡七用过晚膳才回到房内,四个人吃完饭,都围坐在一起发呆,连一向闹腾的沐芊芊,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过了许久,胡七猜开口打破了沉默:「夏大人一个字都不肯透露给我们,看来这件事情涉及到了朝廷!」 沐芊芊拖着下巴,不解地问道:「为何这么说啊?」 胡七喝了一口茶,耐心地解释道:「虽然安南是北渝的附属国,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如果只是简单的命案,他们不会如此避讳着我!」qs 鹿宁堆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地说道:「事到如今,他们不说,我们也查不出来什么。不过至少知道这里没有闹鬼,我心里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沐芊芊忽然「啊」了一声,凑到鹿宁身边,笑嘻嘻地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急于调查这件事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连上法场的鹿帮主,竟然怕鬼啊!」 说罢,她便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托托也看向鹿宁,认真地说道:「小鹿,鬼有啥好怕的!它要是敢来,俺托托一条狼牙棒就将它打得魂飞魄散!」 胡七突然在一旁拍手叫好:「不错,托托兄有进步!【魂飞魄散】这一成语用得甚妙!」 看着大家都在拿自己打趣,鹿宁双颊一红,嚯地站起身来,嚷道:「才……才怪呢!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我……我才不怕鬼呢!」 沐芊芊笑得更欢了,她指着鹿宁,大叫道:「你们看她心虚了!原来鹿帮主真怕鬼啊!这真是天下奇闻啊!」 鹿宁黛眉微 蹙,狠狠剜了她一眼:「才、才不是呢!懒得和你争辩,我要睡了!」 胡七走过来,在鹿宁耳边轻声道:「你胆子这么小,要不我留下来陪你!这样,你就不用怕女鬼了!」 鹿宁双颊染晕,火辣辣的一直烧到了耳朵。 她一把推开胡七,跺着脚嗔道:「你都和沐芊芊学坏了!再说,我宁可和女鬼为伴,也不要你这个色」 没想到,沐芊芊竟开始煽风点火:「要不,我今晚去别的厢房睡,这里就留给你们小两天甜蜜蜜!没准儿,用不了多久,鹿宁就能生个小世子出来呢!」 「沐芊芊!」鹿宁急得直跺脚,脸上已经红得像火烧云一般。 「你竟敢拿我消遣,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鹿宁挽起袖子,开始追打沐芊芊。 沐芊芊却故意往胡七的身旁跑,又瞅准时机将鹿宁往胡七的怀里一推。 胡七趁机一把将鹿宁抱在怀中。 「小心点,你没事吧?」他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掺在一阵淡淡的梅香中,直接吹进她的心坎。 「没、没事。」鹿宁红着脸,心里乱成一团,望着他的一汪清泉的眸底,险些被那柔情溺毙。 「呦,你们还真恩爱呢!我们就不打扰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沐芊芊已拉着托托跑到了门外,门外只留下她煽风点火的小声。 「沐芊芊,你这个小鬼!」鹿宁挣扎着要追出去,却发现自己被胡七紧紧抱着,他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止如此,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脸离她越来越近。 他想吻她——她突然看穿了他的意图。 怎么办?该躲开还是该接受? 电光火石间,与胡七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统统涌进脑海。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对胡七敞开了心肺,那些朦胧的情愫,也在慢慢地生根发芽。 她的心理一阵悸动,两只眼睛也像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 所以,鹿宁干脆闭了眼睛,羞涩地期待着这个打破关系的吻…… ------------------------------------- 突然之间,房门被猛的推开,二人猛然一惊,纷纷转过头看去。 只见顾纪昀一脸寒霜的站在门口,毫不避讳的看着举止亲密的二人。 鹿宁立刻从胡七的怀中抽身,一步抢到门外,没好气地喝道:「顾统领真是好兴致啊!竟开始学着听墙根了!」 顾纪昀冷着脸,沉声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鹿宁却抱着双臂,不满地昂起鼻尖,冷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若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不必开口了!我不感兴趣!」 顾纪昀瞥了一眼屋内的胡七,凑过去低声道:「有关翊王的事,你也不感兴趣吗?」 听到这个名字,三个字直戳小鹿宁的心窝。 为什么,在自己刚刚放下的时候,却偏又被别人拿起。 看了看身后深情款款的胡七,她很想说句「不感兴趣」。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咱们出去说罢」。 还真是没出息! 鹿宁暗暗骂了自己,随手关上了房门,跟着顾纪昀走到外面。 到了僻静处,二人才站住脚,鹿宁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顾纪昀负手而立,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先帝临死之前,将当时的小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翊王,托付给四位顾命大臣:张元美、凤丹阳、白义山和满江红。其中除了满江红之外,其余三人均在渝帝登基后,被满门抄斩——」 「这件事 已不是秘密了,有什么可值得说的?」鹿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已经开始后悔出来听他说话了。 看着顾纪昀怪异的表情,和紧绷的唇角,鹿宁细细琢磨他的话,忽而问道:「莫非这次的事和二十年前情有关?凤丹阳?莫非就是那姐弟俩的父亲吗?」 顾纪昀抿着嘴点点头:「果然聪明,一点就透!这件事涉及到北渝的皇室机密,所以胡七绝对不能知道,我才回把你叫出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罢。」鹿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纵使千百个不愿,还是不得不听上一听。 顾纪昀也不再卖官司,直接将他和夏云卿的调查结果和盘托出: 凤氏姐弟俩当初是如何逃脱的,又为何选择这里,还不得而知! 不过,逃亡后的姐弟俩隐姓埋名隐居在此,却不知被哪个村民知道了其真实身份氏,去吴大人那里举报了。 吴大人为了加官进爵,就带兵围堵姐弟俩,可惜没有抓住活的,也没有死尸,他想讨好渝帝不成便只能作罢! 后来姐弟俩开始装鬼吓人,吴大人不明就里,以为真是还魂索命。才匆匆离开了大名府,暂时躲了起来!」 鹿宁紧握拳头,狠狠骂道:「这个吴知府真可恶!早该被杀!」 顿了顿,她缓缓将脸转向顾纪昀,狐疑道:「不过,既然是机密,为何你要和我说?」 「我知道你关心翊王,这次案件如果旧事重提,会对他有影响!你要有个心里准备……」顾纪昀露出笃定的笑容。 「那你是找错人了。」鹿宁微微勾起唇角,口气不咸也不淡:「我之所以出来听你说,只是对这件事比较好奇。至于翊王的事,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关心。」 「你果真放下他了?」顾纪昀微眯起眼,端详着她的细微表情。 鹿宁迎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请你听好,我现在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莫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如果被世子听去了,倒霉的可是你!」 说罢,她留下一个轻蔑的微笑,便转身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一章 血雾茫茫杀意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情定—— 鹿宁推门而入,却看到胡七挺身玉立在门口,白皙的脸上泛着朵朵红晕,眸中露出非常温柔的神情。 「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鹿宁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偷听自己和顾纪昀的话。 她娇羞地垂下了头,像个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般,轻轻「嗯」了一声,算作敷衍地回答。. 「你果真放下他了吗?」胡七目光如炬,迫切地追问着。 鹿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咬着唇说道:「想要彻底忘记一个人不容易,可我已经放下这段情感了。自打离开盛京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以后这个人发生的人和事,都和我无关……」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不想爱得那么卑微、那么痛苦。 「那你真的准备和我在一起了吗?」胡七激动得气息有些不匀。 鹿宁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抬头望定他,莞尔一笑:「我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谢谢。」胡七激动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你给自己、也是给我这个机会!我胡七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辜负你!如有违背誓言,则天打雷劈——」 鹿宁一把捂住他的嘴,嗔怪道:「别说这样的话,即便你最后负了我,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后面的话还说完,已被一个热烈的吻封住了口。 一阵晕眩过后,鹿宁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渐渐开始回应。 二人正在情浓处,却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轻嗤:「哎,当着别人的面亲热,也不嫌害臊!看得我老脸一红。」 鹿宁全身一震,蓦地睁开眼,瞧见沐芊芊正坐在房梁上晃着脚、悠哉地嗑着瓜子,瞧着自己的眼神藏不住的窃喜。 她一把推开胡七,指着房梁愤愤道:「你个小贼!惯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本事!藏在房梁上听人家说悄悄话,不觉得害臊吗?」 沐芊芊吐了一嘴瓜子皮,歪着头说道:「你这人好奇怪哦!这屋子本来就是咱俩一起住啊!怎就不许我待在这里?再说了,方才我要把屋子让给你们,你䢸不答应,现在又嫌我碍事了,还真是霸道!」 「你!」鹿宁本就臊得双颊通红,如今被沐芊芊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着牙恨恨道:「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看你下来我怎么收拾你!」 沐芊芊丢了一个瓜子在嘴里,晃着脚说道:「你要这样说我今晚就睡在这房梁上了!我就不信被人盯着一晚上,你能睡得着!」 看着二人一来一回地拌起嘴来,胡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悄悄退出门去,心满意足地回了耳房。 ——女鬼—— 一轮青月镶嵌在黑幕般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人间,静谧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雕梁画栋的馆驿,屹立在大名府的边缘。 陈旧的厢房内,处处都弥漫着恐怖的气息,风里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一股凉意穿透身体,刺进骨中。 窗外的树上落了一只猫头鹰,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吵得胡七更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整个屋子。一个黑影映在窗纸上,好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孤零零地站在窗外。 胡七猛然惊坐起,一瞬不瞬的盯着窗纸上的人影,她在外面站了好久,似乎不准备离开。 胡七推了推身旁熟睡的托托,可托托鼾声如故,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胡七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喊道:「我知道你不是鬼,是人!我们无冤无仇,你不 必吓我!如果你有冤屈,需要我帮忙的话,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话音刚落,又一个闪电劈下,将黑洞洞的天空一分为二。 这次胡七看到,那个人影终于动了! 她慢慢的抬起手来,放在窗子上。 紧接着,只听得「吱呀呀」一声朽木发出的怪声,窗子被推开了。 窗外站着一位,全身透着诡异气息,长发白衣的女子。她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脸,只有枯树般的手指紧抓着窗棂,长长的指甲似乎要抠进木头里。 一阵暴雨忽然不期而至,狂躁的大雨打在她身上,又飞进屋内。 胡七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呼吸紧张地将近停止。 窗外的女子,携着暴雨慢慢爬过窗子,一步步逼近床上的胡七,她身上不停的往下滴水,走过的路面上已湿了一片。 终于,女子在床前站住了脚,胡七不由自主的打量起她来: 她身形极瘦,大大的白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好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尸。 「你……」胡七受惊多度,讷讷地无法言语。 女子轻轻拨开了面前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一双因为瘦弱而微微突出的双眼、高耸的颧骨、塌陷的双颊、红得发紫的双唇…… 最让胡七倒吸口凉气的是,她整张脸似乎被火烧过,几乎是容貌尽毁。脸上一片又一片凸起的疤痕,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女子直勾勾的瞪着胡七,嘶哑着说道:「公子,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 同样的夜晚,鹿宁躺在床上,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方才和胡七的那个吻,让她全身燥热得难受。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她知道,自己已经陷入这段情感中了。 窗外夜色浓重,如尸体上流出来黯黑的血,蜿蜒着覆盖了整片天地。月亮孤零零的盘旋在上空,仿佛女人眼角的怨泪。 鹿宁再也不敢睡下去了。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裹紧,这样心里的恐惧也会少一点。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暴雨已至。 淅沥的雨,下在黑夜里,所有东西都显得很潮湿,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鹿宁拼命堵上耳朵,紧闭着双眸,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她开始想胡七,想托托。 可不管她想谁,脑中那张温和的脸,都会慢慢变得龇牙咧嘴、狰狞恐怖起来。过往那些在她面前死去的人,一个个又慢慢浮现在脑海: 牛小乙那具长满青苔的尸体、牛甲抱着自己的头颅,安详的坐在满是血迹的房里、牛大嫂挂在房梁下飘飘荡荡,她喉咙里的舌根拼命的伸出嘴巴,圆凸的眼球无神地盯着地面,或者更深的地方…… 鹿宁紧紧抱着双臂,咬着棉被,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巨大的困意却源源不断的袭来,她只能强睁着双眼,不敢让自己睡去。 「啪」的一下,窗子被狂风吹开,瓢泼的大雨被吹进屋内,敲击着屋内的桌椅,发出诡异的声响。 鹿宁缩在被子里,不敢下床去关上窗子。她拼命忍着恐惧,只盼望大雨能快点停止。 忽然,她觉得似乎有人在拉她身上的被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却很有节奏。 她全身变得僵直而冰冷,一股寒意直窜后脑,她动也不敢动一下。 拉被子的动作突然消失。 等了一会儿,就在她稍稍松口气的时候,耳边忽然吹来一股 风。 随即,一声轻柔的「鹿宁」在阴森的屋内响起。 鹿宁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管他是人还是鬼,今晚一定要决一死战,拼出个结果来! 她从枕头下摸出匕首,一把掀开被子,就往声音响处刺去。 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敏捷的闪身躲过,惊呼一声:「你疯了?」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鹿宁停下手,失声道:「装神弄鬼的,你究竟是谁?」 屋内忽然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鹿宁睁不开眼。她用手挡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只见面前站了一位黑裙红唇的少女,正愤怒地看着自己。 「喂!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嘛?人家好心关心你,你就要我命啊!」 「芊芊?!」鹿宁才想起来,自己和沐芊芊睡在一起,心理不由得松了口气。 「抱歉,我刚才做噩梦了。」她连忙收好匕首,满脸歉意。 沐芊芊盯着她惨白如纸的脸,笑嘻嘻地问道:「你果真这么怕鬼啊?」 鹿宁立刻点燃床边的烛火,然后跳下床,满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没有,都说了是梦魇。你赶紧睡吧。」 沐芊芊却抱起双膝,忽然叹了口气:「鹿宁,其实我也睡不着。我一直在想,既然姐弟二人已经死里逃生,他们为什么不离去,反而要躲起来装鬼吓人?难道他们就不怕再被抓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吗?」 鹿宁也坐了回来,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们是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沐芊芊歪着脑袋看向她,有些不解:「我四处打听了一下,姐弟二人一直在装鬼吓人,但不是每次都会死人!那些被吓死的,是当初将他们身份报告给官府的人!」 鹿宁神色一暗,轻叹道:「所以,他们留下是为了报仇……」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窗纸上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谁在外面?!」有了沐芊芊在旁,鹿宁的胆子大了些,立刻抽出匕首抽出门去。 看到门外一身蓑衣,长得高鼻深目、高高瘦瘦、长发垂腰的男子,鹿宁先是一怔,继而沉声道:「怎么是你!」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天荒地变心已折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替身—— 花在凋零,香气在飘散,眼看着窗外每天的落红,一阵又一阵。 羽枫瑾倚在床架上,看着窗外的春景,满脸的慵懒和困倦。 慕容先生收好医药箱,轻声嘱咐道:「治疗了这段时日,你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嗓子虽然还是有些沙哑。可过段日子,就能正常说话了。」 羽枫瑾摸了摸喉咙,费力问道:「果真……能治好吗?」 慕容先生淡淡一笑,说道:「他既然让我来给你诊治,你就要信得过我的医术!治不好的病人,我是从不出手的。」 羽枫瑾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将信将疑。 慕容先生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却又停了下来,嘱咐道:「记住,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能说……」 羽枫瑾向他微微欠身,哑然道:「多谢先生,我记住了!」 待慕容先生转身离开后,羽枫瑾看着头顶的流苏叹了口气。他随手拿起床边的铜镜照了照,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镜中这张陌生的脸。 是的,这个躺在床上的男子,虽然长着和羽枫瑾一模一样的脸,可他却是大名鼎鼎的采花贼——留一手。 他和沐芊芊一样是迷花老人的关门弟子,最擅长易容之术。 他一辈子装扮过形形***的各种人,却从没被本人要求,伴做自己的分身。 可这是他和翊王达成的协议——他假扮翊王留在盛京,从此便能获得自由! 而这个秘密,他谁也不能告诉,包括花芳仪和燕容! ------------------------------------- 为了掩饰嗓子受伤之势,他让翊王感染一次严重的风寒,然后留在潇湘别馆中养病,并让慕容先生趁机来医治。 除了花芳仪之外,他几乎从不回府,也不见外人,就连燕荣也只是匆匆见了几面而已。 不知情的花芳仪对于这件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除了每日能服侍心爱之人之外,她发现羽枫瑾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了。 可温柔的也只有眼神而已,羽枫瑾还是不愿意接近她。 不同的是,以前羽枫瑾对她是礼貌又刻意的疏远,如今他是卑微又无助的,对她是发自内心地不敢靠近。 是心虚也是用情至深。 一个厢房内,燕荣一个人对窗对饮,看上去似乎心有重忧。 芳醇的美酒一杯又一杯的送入口,好像在试探自己的酒量。 花芳仪挑帘而入,盈盈笑道:「怎么芊芊一走,你的魂儿也不见了?大白天的还在这里喝闷酒?」 燕荣皱起眉头,认真的看着她:「我觉得丢魂儿可不止我一人,你不觉得兄长近日来的变化很大吗?」 花芳仪款款坐下,也自斟一杯,幽幽叹道:「也不能怪他,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自己却无力挽留,换做谁都会伤心的!不过,这变化也不见得是坏事啊!」 燕荣端杯看着她,狐疑道:「你不会是因为兄长近日来对你温柔,所以你就装糊涂吧?」 花芳仪被戳破心思,却佯装不知,只道:「那个鹿帮主没有出现前,他对我也是这么温柔!难道非要看到他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才算是正常的?」 燕荣翻了个白眼,轻嗤道:「不管他现在伤心也好,绝望也罢,他对你感情会有变化,却不会对我有改变的!但我发现,最近他对我生疏得很,常常避之不见,即便是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 花芳仪不以为意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逼得太紧了!他此时正在疗伤,你却总希望他像往常那样,与你嬉笑打闹!他 会反感也很正常!」 燕荣喝了一口酒,皱眉道:「那你告诉我,一个人会因为伤心过度而性情大变,难道喜好也会突然改变吗?」 花芳仪微微蹙眉,幽怨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不该喜欢我,现在对我好就是不正常了?」 燕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来了几次,可没见他喝过一次茶。屋内的茶具上都积了灰。连棋盘上、书上也都是灰,看上应该是很久没被动过了。更奇怪的是,有一天,我突然推门而入,竟看到他在喝酒!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到这些,花芳仪也有些迟疑,却仍旧狡辩道:「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也是正常的!不然,你难道觉得殿下疯了吗?」 燕荣慢慢摇头,沉吟道:「他看上去不像是病了,更不像是疯了!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不是他,而是别人!我甚至曾经一度怀疑是有人假扮他!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因为这天下谁有这个胆子,敢冒充王爷啊!」 说完,他自斟自饮一杯,脸上满是嘲弄。 花芳仪却怔然出神:假扮?为什么她没想到呢? 自从她发现羽枫瑾的口味和喜好与以往不同,自己却总是给他找各种借口,却偏偏没有想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羽枫瑾本人! 放眼这天下,能假扮羽枫瑾如此惟妙惟肖的人,她恰巧就知道一个! 「芳芳?」燕荣见她发呆,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轻唤着她的名字。 花芳仪回过神来,惊道:「啊?你说什么?」 燕荣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你也失魂落魄的?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花芳仪黛眉微蹙,忽然问道:「燕荣,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咱们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殿下,那……真的殿下又会在哪里?」qs 燕荣放下酒杯,沉着声书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严重了!有人假扮殿下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种,这是殿下授意的! 若真是这样,殿下应该会将此事告诉他最信任的人,否则的话,此事被揭穿的可能性就很大!可连你我都不知道,就说明这不是殿下的授意!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殿下被人挟持并带走了,又派了一个人前来假扮他,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花芳仪掩着嘴,失色地惊呼道:「若真是第二种的话,殿下会有危险吗?」 燕荣没有直接回答她,心中却暗自盘算着:有能力、有目的去做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有皇上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不妙了! 自己每天来和这个假翊王说话的内容,怕是早已传入皇帝的耳中…… 此时见花芳仪脸色煞白,燕荣只好安抚道:「此时想那么多也没用了,我们还无法确定,这个翊王是不是假的!」 花芳仪深吸一口气,谨慎地说道:「近日,你还是少来这里比较好!我会想办法查到他究竟是谁的!」 燕荣微微一惊,立刻沉声道:「你不要莽撞,这件事你一个人做太危险了!」 花芳仪淡淡一笑,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莽撞的,我自有我的办法!看他每次见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燕荣一怔,此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只好点头应允。 ------------------------------------- 月亮升起,月色如霜。春虫的叫声穿透绿色窗纱,吵得花芳仪睡不着觉。 她披衣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看着窗外撩人的月色,却倍感孤凉。 她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你听得见的话, 就快现身吧!求你帮我解答一下,我心中的困惑吧!」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屋顶上翻身下来,钻入窗内,站在她身边。 矫捷的身手一气呵成,花芳仪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 花芳仪看到柳长亭站在自己的面前,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长亭今天没有扮成羽枫瑾的样子,依旧带着那个漆黑的面具,露出一双孤狼般孤傲而明亮的双眸。 他张了张嘴,缓缓说道:「你、找我?」 花芳仪微笑着点点头,忍不住问道:「你听到我说话了?」 柳长亭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一直、在这附近……」 花芳仪心中欢喜,柔声道:「你……一直都在守着我?」 柳长亭没有说话,也没点头,唯有一双眼中,似有一小簇火焰,在燃起微弱的光芒。 花芳仪轻轻摸着他的面具,叹息道:「为何今日不扮成他的样子来见我?」 柳长亭的眸中忽明忽暗,有些晦涩。许久,才艰难的开口道:「我……不想、再扮成、他的样子!」 花芳仪柔柔一笑,凑近他说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有没有偷偷扮成他的样子,潜伏在我身边?」 柳长亭一怔,摇摇头道:「我一直、在你附近。我是我、不是他!」 花芳仪拉起他的手,嫣然道:「走,我给你做菜!你陪我喝酒去!」 说着,便拉着呆若木鸡的柳长亭往楼下走去。 暖烘烘,酒醉人,痴缠得芳心萌动。 小厨房内、红烛高挑,欢言笑谈,二人频频举杯畅饮,看上去仿佛相恋多年的情人。彼此眼中迸发着炽热的火花,甚至都忘了世俗的女干诈心机。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天荒地变心已折(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疏离——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小黄莺一声声在帘栊鸣啼,唤醒了花前的春梦。 花芳仪眉毛轻轻泛动,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抱回床上。 她撑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觉醒来,醉意虽消,愁意却未曾消减半分。 「该死!我怎么忘了正事儿!」花芳仪自责着,连忙下床穿上鞋子,推开门直奔到羽枫瑾的厢房前。 抬手刚要敲门,却忽然不知自己进门去,该和他说些什么。 往日里,她总会想好一个理由,才会敲开羽枫瑾的房门,以免引起他的反感。 如今虽然不知道屋内的人,是否真的是羽枫瑾本人,自己却也不敢贸然进入。 正踟蹰间,房门却被推开,羽枫瑾一双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被冻住了般冰冷。 「有事?」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口气比往常更疏离冷漠。 花芳仪局促地垂下眼,轻声细语地说道:「您最近看上去郁郁寡欢的,我有些担心……」 羽枫瑾稍稍别开了眼,淡淡道:「我没事,你别瞎操心。」 花芳仪抬眼盯着眼前人,觉得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她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无法确认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翊王本人,还是有人假扮。因为她是在无法将此人,和那个孤狼般地柳长亭联系在一起。 沉吟了许久,花芳仪又嗫喏着开口:「殿下,您今日来,无论是口味上还是性格上,似乎……有很大的变化,就好像……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羽枫瑾轻皱起眉头,似乎显得很不耐烦,随手又关上了房门。 花芳仪被关在门外,咬了咬下唇,只能自我安慰:「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 夜幕降临,潇湘别馆内罗袖翻飞,歌舞升平,频频发出动听的笑声,惹得路过的人,驻足眺望,却暗恨囊中羞涩。 舞姬们挥舞彩袖、手捧酒杯,向前来的酒客们殷勤劝酒。来到这里的男子,无论是多么冰冷的人,也会心甘情愿醉倒于颜红的温柔乡里。 今晚别馆中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稀客。花芳仪盛装打扮,款款走到一间厢房门前,深吸了口气才挑帘而入。 香气和酒气弥漫的奢华屋内,大皇子独占一张八仙桌豪饮。 多日未见,曾经清秀俊逸的少年,如今已有了老成的迹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凹陷的双颊,显得他有些萎靡不振。 「呦,还真是稀客!难怪今天,我左眼皮跳了一早上!」花芳仪堆砌起一个迷人的微笑,携着一股香风,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 大皇子微抬醉眼,冷声哼了哼:「怎么,老板娘不欢迎吗?」 看出他心情不好,花芳仪只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呢!我们别馆的大门,随时都为您敞开!」 大皇子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冷道:「皇子都来了,老板娘不亲自斟酒吗?」 花芳仪心有不悦,却不敢得罪,只好提着裙摆走过去,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陪笑道:「奴家敬殿下一杯,希望殿下能不计前嫌,日后多多照顾我们别馆。」 大皇子阴沉着脸,鼻子里发出轻嗤:「你倒是会做买卖。」 花芳仪用长袖挡脸,浅抿了一口,眼珠微微一转,忽而叹了口气:「寒烟的事我听说了。殿下节哀顺变,莫要因此伤了身体!人死不能复生,想必寒烟若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殿下颓废如此啊 !」 大皇子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一双醉眼中满是怒火和寒气。 花芳仪被他看得心头微颤,勉强笑道:「殿下,难道奴家的话惹您不高兴了?您为何如此看着奴家?」 大皇子冷冷一笑,一字字恶狠狠地说道:「我是想好好看看,一个蛇蝎心肠、爱财如命的女人,这副勾人的皮囊下,究竟藏着多么丑陋的脸?」 花芳仪闻言脸色一沉,语气再没方才那般客气了:「呦,殿下这是醉了吧!怎么开始说上胡话了?这般风度,可不像是皇室出来的人!」 大皇子仰头哈哈一笑,面目变得狰狞:「你这是在提醒我,你是翊王的人吗?真是可笑!」 花芳仪咬着后槽牙,冷笑着问道:「哦?如何可笑了?」 大皇子仰头痛饮一杯,露出嘲笑的表情:「你打着翊王的名义,招摇撞骗这么多年,翊王可有给你什么名分?你不还是个在酒店里买酒赔笑的婊-子,比妓-女又高级到哪儿去?」 他的话,紧紧揪住了藏在花芳仪心理一个隐秘的部分,疼得她作声不得。 大皇子拿着酒壶,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整个人变得疯狂起来:「你嫉妒寒烟!因为你不允许任何人比你幸福,所以你想尽办法要把她变成一个婊-子!一个和你一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臭婊-子!她能有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这一番话彻底惹怒了花芳仪。 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满脸通红的反驳道:「皇上要她入宫去,谁能拦得住!再说,寒烟若不想去,大可以碰壁而死为你守节!难道现在你还没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不过是迫于你皇子的身份,在敷衍你罢了!」 顿了顿,她又露出高傲的神色,冷言冷语道:「殿下说我和寒烟是婊-子,可如今连婊-子都瞧不上您,您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皇子怒不可遏,一步抢过来,抡圆了胳膊,就往花芳仪的脸上打去。 忽然,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速度之快,让人错愕。力道之大,让大皇子忍不住痛吟。 他刚要开口大骂,一抬头却怔住了,只愕然道:「皇、皇叔!」 羽枫瑾目光如鹰,直逼大皇子的醉眼,一字字道:「你要做什么?」 大皇子被他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讷讷道:「我、我没做错什么!是这个臭婊-子惹我在先——」 话音未毕,一个拳头猝不及防落在他脸上。大皇子猛转了一圈,不受控地撞在了桌上,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许是羽枫瑾用力过大,大皇子呆坐在地上,半天都不动一下,仿佛被冻住了。 过了良久,才见他一口鲜血喷出,捂着小腹倒地不起。 花芳仪捂着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羽枫瑾什么时候竟会抬手打人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霁月风清、和光同尘的翊王吗? 大皇子从地上勉强帕子来,断断续续道:「你……你敢打我!」 羽枫瑾冷冷一笑:「我是你皇叔!」 大皇子踉跄起身,指着花芳仪,怒道:「你就为了这个婊-子打我吗?你既然在乎她,怎么不把她娶走?留在风尘中赔笑卖酒,还要故作清高?!」 羽枫瑾冷着脸,沉声道:「与你无关!快滚!」 大皇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推开围观的酒客,狼狈离去。 花芳仪一低头,见到羽枫瑾的手上竟也沾了血迹,立刻拿出帕子为他擦拭。 羽枫瑾却触电般,惊惶地抽回手。 花芳仪愣在原地,眼眶泛红,呆望着 面前的男子,哽咽道:「殿下从来不会动手打人,更不会全身杀气!你到底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羽枫瑾慢慢垂下眼眸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潇湘别馆。 这一夜,他没再回来。 ------------------------------------- 一辆马车从潇湘别馆离开,前往翊王府,路过御守司的门前,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阮浪正指挥着两个衙役,往外抬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铁霖心生好奇,忍不住扬声问道:「阮大人,这尸体是谁的?怎么搞得这么惨?」 阮浪一抬头,瞧见是翊王的马车,和他身旁的随扈,连忙应道:「听过采花Yin贼留一手吗?这是他的尸体!」 话音甫落,窗帘被掀开一角,羽枫瑾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铁霖大吃一惊,又问道:「我听说他不是逃狱了吗?尸体怎会在此?」 阮浪瞥了羽枫瑾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那是传闻!虽然这家伙身手了得、生性狡诈,最后还不是落在我们手上!进了诏狱的大门,哪有活着出去的!」 马车中的人,紧抿着双唇,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铁霖看了一眼那具辨不出面目的尸体,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真惨!弄成这般模样,估计连亲妈都不认得了!」 阮浪向衙役们一摆手,让他们赶紧处理好尸体,方解释道:「这Yin贼在诏狱中受了大刑划伤了脸,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行!那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铁霖向阮浪笑着一拱手,然后拉着缰绳继续赶车。 可马车中的人,却死死盯着那具悲惨的尸体,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放下了窗帘。 他仰头靠在车厢上,他露出一抹凄惨的笑:从此往后,世上再无柳长亭这个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卷尽残花风未定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入宫——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和沉稳的脚步声,冰凉的月色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在左侧的黄裙女子,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显得如此高大,可是被身旁的影子一比,还是显得如此娇小,她忽然嗤的一下笑出声来。 身旁的男子鹅帽锦衣、腰配绣刀,板着脸问道:「笑什么?」 玉儿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说道:「真没想到今晚送我入宫的竟是阮大人!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是我的恩人,怎么再见时,就成了我的仇人呢?!命运还真是无偿啊。」 听到这话,阮浪依旧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上次见你晕倒在路中,出手相救乃是道义所在!今日奉皇上之命,带你入宫觐见是亦是我的职责!」 他尽量目视前方,说着一口官腔。 玉儿扶着肚子笑了笑,又问道:「这么说,以后都由你来送我入宫吗?」 阮浪点了点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玉儿转过头看向他,忽然问道:「阮大人,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何皇上会在大半夜,叫燕统领的亲眷入宫觐见吗?」 阮浪瞥了一眼她强颜欢笑的脸,沉着地说道:「我只负责将你平安送入宫去,其他的事不是我该问的,我也不好奇!」 玉儿摇了摇唇,摇头叹息道:「阮大人是个聪明人,才会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惜我不够聪明,才会将一切搞得一团糟……」 阮浪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会对一个仅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 他不想去猜测,她究竟陷入了何种麻烦,也不去探究她的苦衷。只是觉得,这是皇上交给他的,一个最揪心的任务。 或许这与他曾受过燕荣的照顾有关,他心理这样安慰自己。 从燕荣府邸到紫微宫的路并不远。 没过一会儿,二人就站在了玄武殿的匾额下面。玉儿抬起头看了看,这块威风却冰凉的招牌,奇道:「皇上为何在寝宫召见我?」 阮浪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把你带到这儿!你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玉儿叹了口气,便提起裙摆,缓缓推门而入。 ------------------------------------- 弯弯的月儿升起,悬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照亮整个盛京城。 当大腹便便的玉儿再次出门时,一个瘦高的人从旁走出来,站在玉儿面前,眸中神色晦暗。 看清来者,玉儿一惊:「阮大人?你还没走……是在等我吗?」 「白姑娘,走吧,我送你回去!」阮浪说话时没有表情,语调也没有起伏。 玉儿黛眉微蹙,追问道:「是皇上让您送我回去的吗?」 阮浪目光闪烁,低声说道:「算……算是吧……」 玉儿淡淡一笑,立时明白了这是他的善意,便跟在他身旁往宫门外走去。 从宣德门缓步走出来,玉儿站住了脚。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嘴角微微上扬。 「你看这月色多美啊,美得令人难以入睡!如果能一直这么美,该多好啊!可惜……」 说完,她叹了口气,跟在阮浪身旁继续前行。 阮浪不明就里,却不敢追问,总怕知道了太多,自己会难以自拔。 二人并肩走在月光下,身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渐渐被拉得很长。 阮浪顾及到玉儿的不便,将步子放得很慢很慢。两个人并肩走着,好久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这 样的月下散步,在外人看来浪漫又富有诗意,可对当事人来说,却并不是件愉悦的事。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玉儿不过是被阮浪监视着、被皇上操控着的一个傀儡。 可玉儿一派天真的姿态,却莫名让阮浪想起自己的亡妻,想起潇湘别馆中的那朵高岭之花。 又想起平日里燕荣的洒脱,和对自己的屡次相帮。 阮浪内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提醒:「白姑娘,你应该知道御守司的眼线遍布京城,以皇上如此器重燕统领,就算是味他好,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玉儿轻轻摸了摸肚子,淡淡道:「阮大人的话我明白。不过,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 「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奉命行事!」阮浪的眼神凌厉起来,脸色十分凝重。 玉儿摇摇头,眼中浮起笑意:「不!等到孩子出世,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阮浪站住脚,皱眉凝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儿仰头看着明月,脸上纯净得好像仙女:「没什么!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健康成长!不再像我这般,一辈子困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你知道要是惹怒了圣上,你的孩子就不能健康长大!」阮浪的语气有些激动,仿佛玉儿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骨肉。 玉儿向他莞尔一笑,语气异常坚定:「不!这个孩子会比我有福气,会有很多人护着他平安长大的。」 看着面色红润、满脸幸福的女子,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母亲,却受制于人的女子,阮浪沉默了。 他什么都不愿再说,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护送她平安归家。 夜深了,香炉里的香已燃尽,漏壶里的水也将漏完,夜风中略带些凉意。 玉儿推开门走进房内,又看到燕荣独坐在黑暗中,喝着闷酒。 她什么都没说,对于他这样的状态,她早就习以为常。 燕荣见她对于深夜入宫的事,愈加不避讳,反而大摇大摆起来,不由得大怒:「你现在倒是不再遮掩了,看到我也似乎没什么愧疚感!」 玉儿拿起灯罩,点燃烛火,微微笑道:「我去做什么,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再说,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是讨厌我的,那些愧疚感早被消磨殆尽了。」玉儿说得理所当然,神色十分平静。 燕荣斟酒一杯,幽幽问道:「这次入宫,你又向皇上说了什么?」 玉儿歪着头看向他,揶揄道:「担心什么,你能有什么值得我说的?难不成说芊芊姑娘是个女贼吗?」 燕荣重重的放下酒杯,怒道:「这和芊芊有什么关系!你要恨就恨我,不要牵连到她!」 「真难得,一个浪子也能为一个女子如此痴情!你对我哪怕有一丝这样的温柔,我也就满足了……」玉儿弯了弯唇角,脸上一点认真的样子都没有。 燕荣耷拉着脑袋,沉声道:「我已经尽力了!我没法强迫我自己的感情!芊芊对你也没有恶意,她知道你要生产了,怕你看到她不开心,所以已经离开盛京。还特地嘱咐我,要好好陪着你生下孩子!」 玉儿忽然轻叹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她可真会收买人心,抢走别人丈夫的是她,说漂亮话的也是她!就好像她是先来,我是后到的一样!她让你陪我,你才肯陪我。那是不是她不说,你就和她双宿双飞去了?」 也不知是酒,还是她的话,燕荣整张脸连同眼睛都红了:「够了!别再演戏了!你别再装作对我一副深情的样子!我和芊芊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今晚你一直等我,就是为了 要和我说这些话吗?」玉儿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隐隐觉得腹痛,却强自忍耐。 燕荣沉着眼看向她,正色道:「皇上是不是对翊王下手了?」 他想起近日来翊王的变化,立刻就和皇上联系在一起,而这件事他不方便暗中打听,只能从玉儿这里入手。 玉儿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你们不是暗地里天台你见面吗?他好不好,你会不知道吗?」 燕荣在不知玉儿是否知情的情况下,无法把目前的状况说出来,只能继续逼问:「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要如实回答我,皇上是不是对翊王下手了?」 玉儿心里觉得燕荣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他是故意在找茬和自己吵架,就赌气般说道:「对不起,我无可奉告!你又不是皇上,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她的赌气在燕荣眼中,却成了一种心虚的默认。 他顿时变得怒不可遏:「玉儿,我以前以为你是被逼无奈,被迫调查我和翊王之间的事!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无情!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对你动手!我知道,当初云嫔和大皇子的事,就是你向皇上揭发的!同样是女人,你可真够恶毒的!」 一行清泪流了下来,玉儿咬着嘴唇瞪着他:「燕荣,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能博得你的同情!唯有我白玉珏,在你眼中就是洪水猛兽!好啊,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祸害,不如一刀刺死我,我也算落得个干净!」 她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捂着肚子,额上已沁出汗水。 燕荣强忍怒气,冷冷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对殿下动手了,其他的话我不想听!」 玉儿咬着牙,忍痛说道:「无可奉告!」 此时,她已经快站不住了,只能紧紧抓着椅子强撑着身体。 燕荣叹了口气,披上了斗篷,跨出门去。 玉儿失声喊道:「你要去哪儿?」 燕荣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保重吧!」 说完,便毫不留情的大步走出门去。 玉儿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密、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生产了,燕荣不能不在! 她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朝着燕荣渐行渐远的背影,努力张了张嘴,却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任凭身子如棉絮一般,软绵绵的滑落到地上。 她感到双腿之间湿湿黏黏的,却只能绝望的看着天空,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间,一个人影窜了出来,一把将她抱起,往外跑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卷尽残花风未定(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柳长亭——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看到门外站着的男子,沐芊芊一个箭步窜过来,抱着他又哭又笑,吵闹了许久。 风尘仆仆的柳长亭却轻轻推开沐芊芊,目光直盯在鹿宁身上,微微笑道:「鹿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鹿宁呆立在原地,一时忘了回应。 她是万万没想到,臭名远扬的采花贼柳长亭,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然,她更不会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非是真正的柳长亭,而是翊王! 真正的柳长亭此时正装扮成翊王,躲在盛京城里迷惑皇上呢! 想到二人曾经不快的经历,鹿宁突然脸色一沉,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走回了房间。 「她这是怎么了?」柳长亭看着鹿宁生气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 沐芊芊却一拍他肩膀,见怪不怪地说道:「怎么,你忘啦?还不是因为再南疆时,你偷偷潜入过人家的屋子,人家看到你自然不高兴啦!」 柳长亭长眉微皱,低声问道:「那时候……我做过什么事吗?」 沐芊芊惊讶地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仿佛在重新认识一般。 「你真的失忆了吗?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你色心大发潜入鹿宁的屋子,被她发现后,险些卸了你一条胳膊吗?」 听到这话,柳长亭的神色一松,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可真行!」沐芊芊撇撇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她武功那么高,你也敢对她下手,更何况她周围都是高手!还真是色胆包天!」 许是很久未见,沐芊芊话匣子一开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可时不我待,柳长亭见此时四下无人,忽然打断她的话,正色道:「芊芊姑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沐芊芊蓦地一怔,指着自己的鼻子,讷讷道:「你——你叫我什么?」 ------------------------------------- 往事如烟。 鹿宁看到柳长亭那张脸,就想起与沐芊芊师兄妹初始的那段日子。 几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沐芊芊和柳长亭,跑到了南疆开始为非作歹,却不知南疆有马帮这伙狠角色。.br> 鹿宁的美名早已传遍了南疆的大街小巷,色胆包天的柳长亭怎会放过,正为她而来,却没有打听到,鹿宁不但武艺高强,身旁还高手环绕。 就在他用迷香灌入鹿宁的房内时,就被鹿宁发现,并躲在屋内按兵不动。 柳长亭听屋内没有了声息,以为鹿宁如寻常女子般被迷晕,便轻手利脚地破窗而入。却不料,等待他的不是昏睡的美人儿,而是一条闪着银光的九节鞭。 柳长亭和沐芊芊师出同门,功夫袭成一派,最是擅长飞檐走壁,拳脚上完全不是别人的对手。更何况,碰上十八般武艺精通的鹿宁,柳长亭简直是在找死! 而且,闺阁内空间狭小,纵使他轻功了得,在九节鞭的穷追不舍下,也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不出所料,不出三个回合,柳长亭已被鹿宁手中的九节鞭,打得皮开肉绽几乎丧命于此。 关键时刻,沐芊芊闻声赶到,用一阵迷烟迷住了鹿宁,柳长亭才得以脱身。 可第二天,柳长亭的画像就贴满了大街小巷,让世人震惊不已——以前只闻采花大盗留一手其名,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如今,从未失手的留一手不但失手了,还被人画了下来。 不过,此时丢脸事小,兄妹二人多方打探,得知自 己竟得罪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马帮,顿觉不妙。 就在鬼力赤准备下江湖追杀令时,兄妹二人主动找上门来负荆请罪。 因鬼力赤曾经受过迷花老人的一点恩惠,因此对兄妹二人网开一面,却让他们许下重诺——从此决不允许在南疆作案!否则,马帮必将追杀到底! 兄妹二人能得以保命,自然是什么条件都不敢不答应。 令鹿宁也没想到的是,经过这件不愉快的事,自己竟然与沐芊芊这个小毛贼成了好姐妹。 或许是因为她单纯可爱的性子,亦或许是因为沐芊芊同样悲惨的身世,让她产生了共鸣。可无论如何,她对柳长亭都没有一丝好感,也决计不打算原谅他! 正自沉思间,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沐芊芊猫着腰踮着脚,像小猫一样轻轻走进来,坐在鹿宁的身旁,堆出一个可爱又讨好的笑脸。 「让他走!马上!我不想出手!」未等沐芊芊开口,鹿宁已经下了最后通缉。 「别这样嘛!」沐芊芊拉着鹿宁的袖子,撒娇地晃来晃去:「他是担心我才来找我的,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就这样赶他走,也太无情了!」 鹿宁将视线平移到她脸上,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既然如此,你可以和他一起离开,我绝不留你!」 「喂!」沐芊芊气得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抱怨道:「我说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啊!我大老远跟着过来,可都是为了你好!不求你报答,也不用这样绝情吧!」 「谢谢,请收回你的好意吧,我用不着!」柳长亭的到来,让鹿宁变得有些粗鲁和暴躁。 看软硬都不行,沐芊芊只能乖乖坐好,温声细语地哀求道:「小鹿、鹿宁、我的鹿帮主!求求你开开恩吧!我师兄早已改邪归正了,否则也不会自投罗网去御守司啊!他这次只是来看看我,过几日就会离开!我们见一面不容易,求你就收留他几日好不好,几日就行!」 鹿宁却紧闭双唇,丝毫不为所动。 沐芊芊眼珠一转,忽然「啊」的一声,随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粉脸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怎么这么绝情啊!人家找师兄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你却要逼着我们再分开!你身边有兄长、有爱人陪伴,就不顾我的死活了!我抛下燕荣跟过来,是为了谁啊!真是太没良心了!」 鹿宁熟知她的剂量,便不顾她声情并茂的表演,拿起茶杯开始慢悠悠地喝茶。 可哭声却引来了住在耳房的托托和胡七,看到有人来捧场,沐芊芊哭得更卖力了,竟开始大言不惭地指责起鹿宁来。 鹿宁懒得和她争辩,就任她胡搅蛮缠。 听了半天,胡七总算听出些眉目,将鹿宁拉到一旁询问了几句。 得知真相后,他虽然也有掐死柳长亭的冲动,可还是念在沐芊芊的面子上,耐着性子劝了鹿宁几句,总算让她打消了赶走柳长亭的念头。 ------------------------------------- 次日一早,鹿宁和沐芊芊带着化名为柳三的男子,出现在使团面前时,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在胡七的反复劝说和坚持之下,夏云卿才同意让他加入到队伍里。 众人吃过早膳都坐在大堂里,胡七突然告退,不过一会儿,他又重新返回大堂,径自走到夏云卿面前,深施一礼:「夏大人,有个人想要见见您!」 夏云卿微微一怔,问道:「是谁?」 胡七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出门,很快,便将门外的人带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转向门口,却在看到来者时,顿时呼吸一窒: 只见一位全身湿漉漉、长发遮脸、骨瘦如柴的女子,像鬼一样轻飘飘地迈进门来。一股浓郁的腐烂味道,也随着她飘进门来,随后弥散在空气里,让屋内的人感到一阵恐怖和窒息。 有人已经开始去瞧女子的影子,担心她真是厉鬼化身,可在看到那比墨还浓的影子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却又立刻对此女子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如此衣衫褴褛、一脸贫相的女子,怎会请动安南世子为其引荐。 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夏云卿面前,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看穿。 「你是……凤兰芝吧?」在女子进门的那一刻,夏云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因为尽管她已经瘦到不成人形,可那双坚毅光亮的眼神,却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 女子似乎并不意外,轻轻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看来大人已经将我的事都查清楚了……」 看到旧友的后人,如今的惨状,夏云卿忍不住唏嘘叹惋。 可身为朝廷命官,他必须得公事公办:「你找老夫,是有事相求……还是有冤情要诉?」 凤兰芝一双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地面,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一个字都没说。 看出她有所顾虑,夏云卿沉吟一下,向胡七和鹿宁递了个眼色。 鹿宁识趣地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夏大人有事要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与胡七退出门去。 「现在,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夏云卿的口吻柔和了许多。 凤兰芝还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一阵穿堂风穿过她的身体,长裙轻轻摇摆,看上去宛如一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夏云卿无奈又清退了屋内其余的人,只留下自己和凤兰芝,才再次开口: 「现在……你还不肯说吗?你的事老夫都知道了,自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凤兰芝的脸上却突然落下一行泪,声音沙哑难听:「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夏云卿一怔,刚要开口问。 却见凤兰芝她竟然笑了,那笑容狰狞、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六章 半世流离韶华逝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刺杀—— 乌云笼罩着群山,忽然下了一阵大雨,一辆豪华的马车被困在大名府的城外,只能暂时躲避在一个茶亭中,等待雨歇。 一位五十多岁,体态臃肿、腿脚不便的男子,背着手在茶亭中踱来踱去,一直关注着外面的雨势,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让人着急!」他自言自语般的叨叨着,还时不时地砸砸嘴。 此人正是正是大名府的吴知府。 他身旁一位秀才打扮、白发长须的男子走过来,轻声安抚道:「东翁,这雨下的急也会走的急!不必担心,我们马上就要入城了!」 说话的人是吴知府的师爷,姓孙。 「哎!」吴知府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以为立功无望了,却没想到朝廷派的钦差竟路过这里。他们肯定也遇上闹鬼的事了,这下子只要本官将手中的证据一一禀奏,这可是立了大功啊!」 孙师爷走过来,捻须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是老天爷开眼,给您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区区一场雨是拦不住您的!」 他虽然嘴上这样劝着,可两个人还是焦虑的期盼着,这场急雨能快点停下。 大雨无情的拍打着泥土,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也不见有停的意思,众人只好坐下来稍事休息。 不过一会儿,磅礴骤雨中只见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芒鞋,稳稳的往茶亭走来。 吴知府对来者起了疑心:「那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孙师爷不知来者是谁,只能安慰着吴知府的情绪:「东翁,那有可能是过往的路人,赶上下雨也想到这里避雨吧!」 吴知府脸色一沉,开始摆起官架子:「去!让他站在房檐下躲雨,不许进来!本官现在正等着升官呢!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仇家不少。 孙师爷不敢耽搁,连忙跑了出去。与那人一番交涉之后,男子欣然答应,只在房檐下躲雨,不会踏进来半步。 孙师爷成功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吴知府很是满意。 就这样,双方虽然被同一场雨所拦截,却站在不同的两片天地中避雨。 百无聊赖之际,吴知府的注意力,放在了外面避雨的男子身上。 他发现斜飞的大雨,已打湿男子的衣角,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悠哉的哼起了小曲,看样子心情不错。 哼!穷人就知道瞎乐呵! 吴知府大嘴一撇,甚是不屑。 大雨下了很久,才渐渐停下来。看到雨后放晴,吴知府心情大好,便信步走出茶亭,站在没有水渍的地上,伸了伸懒腰,正兴致昂扬的准备迎接曙光。 却没有发现,站在茶亭前避雨的男子,也缓步走了过来。他一边靠近,一边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尖刀…… 可背对他的吴大人和师爷,以及身边的几个随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缓缓朝着吴知府的背心,举起了手中的尖刀…… 「小心身后!」 远处传来一声断喝。 紧接着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射中男子手中的刀,尖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听到声响,吴知府等人才猛然惊觉。 随扈立刻横刀身前,将吴知府和孙师爷护在中间。 第一次刺杀失败,男子似乎并没放弃,他立刻弯腰去捡起刀。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支冷箭从远处射来,这次竟直中男子的肩膀。 男子痛吟一声,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瞪起 双眼,愤怒地盯着远处。 只见三人打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黑衣黑马、面目丑陋、身材魁伟,正是托托。 左边鲜衣怒马的女子是鹿宁,右边金盔金甲的男子,是顾纪昀。那两只冷箭正是出于他手中的弓弩。 三个人跑过来,将男子团团围住。不过一会儿,几百名金甲卫也及时赶到,将吴知府等人保护起来。 顾纪昀跑到吴大人面前,拱手道:「卑职是金甲卫副指挥顾纪昀!首辅大人命卑职前来营救吴大人,卑职来迟一步,请吴大人恕罪!」 吴大人见到朝中的人来了,顿时喜上眉梢:「顾大人来的好啊!要不是您出手相救,老夫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顾纪昀闪开身子,示意道:「吴大人请,金甲卫会护送您入城,夏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吴大人连连点头,喜道:「好、好!」 说完,便在师爷的搀扶下,登上轿子。 顾纪昀沉着脸走到那个,被托托和鹿宁制服的男子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沉声道:「你就是凤来仪?」 那男子耷拉着脑袋,不削的说道:「既然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便!」 顾纪昀冷哼一声,叫道:「把他带走!」 话音刚落,便上来几个金甲卫,押送着凤来仪入城去。: 当凤来仪被推进驿站大堂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姐姐。 他踉跄的扑过去,颤声道:「姐,你也被抓了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凤兰芝看到亲弟弟,顿时泪如雨下:「是我来找他们的,不是他们找到我的!」 凤来仪猛地一惊,霎时崩溃。 他抓着姐姐薄如纸的身子,用力晃着、嘶吼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人是如何对我们的,你难道忘了吗?」 凤兰芝也崩溃地大哭起来:「我不想再躲藏了,我们要藏到什么时候?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可我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凤来仪癫狂地喊道:「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狗官!那些利欲熏心的村民!那些人都该死!他们都死了,现在就差那个狗官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夏云卿听不下去了,立时插口道:「刺杀朝廷命官,你和你姐姐都要被杀头!」 凤来仪转过脸来瞪着他,神色狰狞:「与其窝窝囊囊的躲避起来,还不如破釜沉舟!多杀几个狗官,死也算的上是个英雄!」 夏云卿见他现在已是鬼迷心窍,便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吴知府说道:「既然这件事现已被朝廷知晓,这两个人就交给老夫吧。从现在开始由朝廷正式接手,你不得对这二人追杀,也不可再提审相关人员!」 吴知府一怔,不甘心的说道:「可这件事发生在大名府地界,不如……」 「你不必担心!」夏云卿知道他的担忧,立刻给了颗定心丸:「老夫只是替皇帝审理这两个嫌犯,所有功劳还是吴大人的!」 听到这话,吴知府松了口气,立刻堆起笑脸:「既然如此,那卑职就不打扰大人审案了!」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夏云卿略加思索,再次清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姐弟俩在大厅内。 鹿宁退出大厅之后,略显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她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会不会牵扯到翊王身上,却自知已无能为力。 解决完大名府的「闹鬼」事件,一众人收拾好行囊,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离终点已经越来越近,可鹿宁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至于凤氏姐弟,暂时被关进了大名府的监牢中,等候发落。 夏云卿没有即刻处置他们, 也并没有禀报给渝帝,他想等回到盛京之后,为姐弟俩争取一条活路! 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掠过,惊飞了枝头的寒鸦,清凉的晚风吹来了远处的蝉叫声。 可姐弟俩只能透过监牢里狭小的窗子,一睹月色的光辉,那贪婪的目光是对自由的向往。 凤兰芝看着弟弟眼中的绝望,连忙爬过去抱住他:「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凤来仪呆若木鸡的说道:「罢了,我知道你被毁了容貌,早就不想活了!你不活了,我也不想独活!早死晚死都一样!我只是不甘心,没能亲手杀了狗官!」 凤兰芝擦着越涌越多的眼泪,啜泣道:「我之所以放弃,不是因为毁了容貌,而是我们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可始作俑者还活得好好的,我们却无能为力,这算什么报仇啊?」 凤来仪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 难不成要杀了皇帝吗?他苦笑着摇摇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 他瘫软的躺在地上,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再想! 不再想族人的惨死、不再想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不再想姐姐脸上丑陋的伤疤、还有村民们将他们供出去的仇恨…… 一切的一切,无论悲喜还是爱恨,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坦然接受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四周里安静的很,只有姐姐断断续续的哭声。 忽然,牢房的铁门外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二人嚯的站起身来,竟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大摇大摆的迈进牢房,手中还得意的晃着铁门的锁头。 她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颀长、英俊潇洒的男子,正摇着折扇迈进门来。 「没想到,这天下真没有,能难得住你沐芊芊的锁!」来者正是柳长亭。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半世流离韶华逝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劫狱—— 沐芊芊得意的咯咯笑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比这个复杂的机关都难不住我!毕竟我师傅在这方面,可是天下第一呢!」 凤来仪立刻挺身而出,伸臂挡在姐姐面前,警惕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是吴狗官派你们来杀我们的吗?」 沐芊芊瞪着眼打量着凤来仪,撇撇嘴轻嗤道:「瞧你长得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会问这么笨的问题啊!我长得这么好看,像是杀手吗?再说了,你见过两个人就带着一把扇子,闯入监牢杀人的吗?」 凤来仪重新打量她一眼,狐疑道:「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笨死了!」 沐芊芊拍了他肩膀一下,撅着嘴嘟囔道:「我们当然是救你们的了!这都看不出来啊?」 姐弟俩相视一惊,对这话有些将信将疑。 姐姐凤兰芝走出来,温声道:「这位女侠,我们无亲无故,你为何要冒险救我们?你可知……劫狱是诛九族的死罪?!」 沐芊芊掩着嘴噗嗤一笑,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是一脸骄傲:「本女侠向来劫富济贫,从不将官府放在眼中!而且,官府也没这个本事能抓住我!」 一旁的柳长亭也走出来帮腔:「二位不必多虑,江湖中人向来是拔刀相助,从不问缘由!我们听了你们的故事,所以想要帮助你们。怎么样,和我们走吗?」 虽然二人看上去毫无恶意,甚至还有些犹豫,可凤兰芝还是有些犹豫。 凤来仪却立刻俯身跪倒,向二人拱手道:「如果二位大侠真能将我们救出这里,我凤来仪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二位的恩情!」 柳长亭伸手来扶起凤来仪,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他手上:「记住!你们俩离开这里后,不许停留!不许去别的地方!要直奔灵州!到了灵州,你们去找御马监大太监德喜公公,将这封信交给他,他自会保护你们!」 凤来仪看着手中的那封密信,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有信封的口,有一个奇怪的蜡封。 「你……你到底是谁?」姐弟俩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你们不要问我的身份,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们必须相信我!因为这世上只有我,才能护你们的周全!」柳长亭的语气坚定,神色凝重。 姐弟俩不敢再多问,只好茫然地接下这份好意。 沐芊芊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在凤来仪的手上,催促道:「命有了,钱也有了,还不走吗?难道还要再为你们找个心上人,才肯走?」 一句玩笑话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姐弟俩又跪了下来,向二人千恩万谢、喜极而泣。 沐芊芊却咂咂嘴,拉起二人推着往外走:「你们还真是啰嗦!一会儿守卫的***过了,咱们谁也别想走了!」 姐弟二人听到这话,也不敢多耽搁,忙跟着二人身后离开了监牢。 ------------------------------------- 门口停着一辆用来逃跑的马车。姐弟二人再次千恩万谢,才登上马车,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沐芊芊才得意地笑道:「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走吧,咱们追鹿宁去!」 柳长亭轻摇折扇,微微笑道:「有你在才能解决顺利!这件事,你首功一件!」 沐芊芊却撅起嘴,向他摊开手掌:「喂!又是劫狱、又是帮你糊弄鹿宁的!我做了这么多事,奖赏呢?」 柳长亭看着她,挑了挑眉头角:「你不是劫富济贫的女侠吗?怎么能向别人要钱呢?这传出去,可有损你女侠的名誉啊!」 柳长亭拿准 了沐芊芊的软肋。 沐芊芊却不吃他这一套:「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姑奶奶才不在乎那些虚名呢!反正,你身为王爷若是不能做到赏罚分明,那咱们就是一锤子买卖!等过几天,你这张脸藏不住需要换皮的时候,可千万别找我!」 显然,沐芊芊同样也拿捏了他的软肋。 「说到赏罚分明……」柳长亭身体稍微前倾,露出狡猾的笑容:「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承诺,我又该怎么罚你啊?」 「我才没有违背承诺呢!我看你就是小气!」沐芊芊嘴上不甘示弱,可眼神却有些心虚。 「我记得,临行前,我让你看着鹿宁,不让胡七有任何可乘之机。可你怎么却反过头来和胡七达成了协议,成了他们的月老红娘?」柳长亭眼光冷静且透彻,语气不慌不忙。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沐芊芊目瞪口呆地僵立在那里。 「呵,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逃过我的一双眼。」柳长亭用责备眼神,瞪了她一眼,随即摇着折扇转身离去。 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沐芊芊撇撇嘴小声嘟囔着:「真是个可怕的男人!难怪脸鹿宁偶读搞不定你!」 「等我走远了,你再说我坏话,会更好一点!」柳长亭头也不回地揶揄了一句,气得沐芊芊脸都绿了。 ------------------------------------- 载着凤氏姐弟的马车,眼看着就要出城了。却在一声马嘶之后,马车骤停了下来。 凤来仪打开窗子,只见几名金甲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金甲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剑指二人:「大胆囚犯,竟敢私自逃跑,不想活了吗?」 凤来仪连忙转过身去,伸臂挡在了姐姐的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放了我姐,她是无辜的!」 那人冷冷一笑,遂问道:「说!是谁将你们放出来的!我或许可饶你们一死!」 姐弟俩自知劫数难逃,却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卖救命恩人。 见姐弟俩宁死不屈,那人冷冷一笑,向周围人一挥手:「拿下!」 姐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知道一切要结束了!因为这世上总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 「嗖嗖」两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划破长空。 只见两只飞刀闪着寒光,直插入方才说话人的喉中,那个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倒地身亡。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让金甲卫有些慌乱。他们提刀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 姐弟俩也往车外望去,心中暗暗期待:会不会又是哪个大侠,来解救他们了? 正想着,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马车前。他抽出刀来,与几位金甲卫瞬间就厮打在一起。 马车里的二人紧张的观看着战局,世人都知道金甲卫的厉害,他们不由得为这位壮士暗暗担忧。 然而,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这个人身手不凡、一套剑法耍得潇洒漂亮,不过一会儿,就将所有的金甲卫刺伤。 见无人再阻拦,黑衣人立刻提起缰绳,用剑一刺马屁股,两匹马一声嘶吼,发了疯一般冲入黑暗之中。 马车十分颠簸,凤来仪紧紧抱着姐姐,二人被马车颠得跌来撞去,胃中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很快便失去了力气。 马车疯狂的跑在黑暗中,马车中的二人不知被带往何处,也不知是不是刚逃脱虎爪,却又入狼口。 过了很久,黑衣人才一勒缰绳,让癫狂的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打开车门,里面的人已全身无力地瘫在角落里。 凤来仪脸色煞白的问道:「你…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黑衣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废话真多!这里已经远离大名府,不会有人再追杀你们了,赶紧逃命吧!」 凤来仪却继续追道:「你是那位将我们放出来的大侠,派来的人吗?」 黑衣人盯着姐弟二人,一双毒蛇般的眸子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我可不是你们的人!只不过能给渝帝增加点烦恼,我倒是喜闻乐见的!」 说完,他抽出刀刺向马屁股。 马发了疯似的,载着目瞪口呆的姐弟二人继续往前跑去。 凤来仪意识到马车此时无人驾驶,便赶紧跑出去拉住缰绳。当他再回头看去,那个黑衣人却已不见踪影。 然而,同样的夜晚,那些知道姐弟身份的人,和大名府府衙里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 顾纪昀带着数百名金甲卫,先后包围了村子和府衙。全副武装的金甲卫提着利刃冲进去,进行疯狂的砍杀、焚烧。 空气中充满了鲜血的腥气,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抖。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直到天光微量,杀戮才停止。整个村庄成为一片焦土,再无一个鲜活的生命。 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上空的阴霾无法散开,偶尔看见的断枝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部位的残肢…… 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与呼喊声,此时都消失了,却让寂静显得无比狰狞。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 顾纪昀得意洋洋的站在吴知府的尸体旁,看着同样被血洗的衙门,嘴角浮现一丝阴险的笑意。 突然之间,一个满身是血金甲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他面前。 顾纪昀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金甲卫断断续续的说道:「本来我们就要得手了,可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将兄弟们刺伤,把姐弟俩带走了……」 「妈的!」顾纪昀立时脸色大变,狠狠的踢了一下脚旁的尸体:「他们还真走运!」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半世流离韶华逝(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江宁府—— 使团一行人一路辛劳,终于来到了此次旅途的最后一站——江宁府。 只要通过这里,就能到达橘子洲。再渡船过江,就到了安南的境内。 江宁府的夏日柳树发芽、野花生长,残红已褪尽,树梢上长出了小小的青杏。大家见风景优美,便在城外稍作逗留。 这里的兰花、菊花都无比秀美,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迷人的景色逗引着大家去寻幽探美。 潺潺的小溪清澈到底,偶有几条小鱼,摆动着身躯悠哉的游过。 鹿宁脱下鞋袜,坐在小溪旁,将白玉般的小脚丫放在水中,顿感一阵清凉感袭来,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柳长亭信步走过来,坐在她身畔,用手撩着水,有意无意的说道:「鹿姑娘,柳某曾经做过许多混账事,如今经历了御守司一遭,已经决意要洗心革面。不知姑娘可否大人有大量,给柳某一个赎罪的机会?」 鹿宁眼睛盯着前方,看都没有看他:「原谅你是佛祖的事,与我无关。」 「看来鹿姑娘心中怨气颇大。」柳长亭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不知柳某为姑娘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暂消怒气?」 「我要你——离我远点!」鹿宁的口气很辛辣。 柳长亭怅然地叹了口气:「这一点姑娘不必担心,如果你坚持前往安南,那我们同行的日子,就不会太多了……」 「那正合我意。」鹿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见她全身写满了抗拒,柳长亭有些闷闷不乐。 「鹿姑娘,前方渺渺,你果然要抛开既往,一往直前了吗?」 鹿宁微微蹙眉,转过脸来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然后便起身,穿好鞋袜,走到了胡七身旁。 「他又在骚扰你了?」胡七一直观察着二人,见鹿宁一脸不悦,连忙查问。 鹿宁板着脸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胡七从远处打量起柳长亭,忽然问道:「他果真是个采花贼吗?」 「这种事还会骗你不成?」鹿宁突然被这句话激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七慌乱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无论举止还是谈吐都十分儒雅得体,实在不像是一个色胆包天的贼人。」 听他这样一说,鹿宁也重新打量起柳长亭来,这才发现,他轻摇着一柄折扇,脸上带着一抹温煦的笑意,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若不是那张脸,鹿宁还真无法将眼前人,和以前的采花贼看做是一人。 「咦?!」鹿宁忽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胡七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异常。 「没、没什么。」鹿宁慌忙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有话却不肯说出来,胡七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可他心理却对柳长亭,产生了莫名的敌意,让他总是忍不住注意着此人。 「你们在说什么呢?」沐芊芊蹦跳着走过来,站在二人中间。 众人又歇息了一会儿,便继续前行。 -------------------------------------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如烈火一般鲜红。 眼看着江宁府的城门已映入眼帘,却看到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无精打采、步履蹒跚的从城中走出来,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江宁府的城门已映入眼帘,路边却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挡 在夏大人的轿子前:「大老爷救命啊!求大老爷救救命阿!」 使团不得不停了下来。 顾纪昀打马走向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女,只见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脸泪痕。 「大胆民妇,竟敢当街拦轿!你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谁!」 妇人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大老爷救命!我女儿进城之后就失踪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求求大老爷帮我找找吧!」 顾纪昀阴沉着脸,不耐烦地冷喝道:「混账!大老爷日理万机的,你们丢个鸡,丢个狗也让他来找,他还做不做别的事了?」 那妇人爬到顾纪昀的脚边,拉着他的裤腿求道:「大老爷行行好吧!我女儿失踪半个月了,我进城去找,他们不但不告诉我,还将我赶了出来!」 顾纪昀抬脚踢开她,无情地讥笑道:「说不定你女儿和人私奔了!滚开,没时间管你那些糟事儿!」 老妇人再次爬过去,苦苦求道:「不会的,我女儿很孝顺、很乖的,不可能和别人私奔!求求大老爷帮我找找吧!」 顾纪昀提起马鞭在空中一甩,恶狠狠骂道:「快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妇人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向天哀嚎道:「我和女儿相依为命,如今她下落不明,我一个人还活个什么劲啊!」 「刁妇!」 顾纪昀大怒,刚要挥鞭,却听到轿子里传出一声冷喝:「顾统领!」 随即,帘子被掀开,露出夏云卿刚正不阿的脸庞。 顾纪昀忙走过去,拱手道:「惊扰夏大人休息了,卑职该死!不过,您不必担心,有刁妇当街拦轿,我现在就将她赶走!」 听闻轿子里坐的是大官,那妇人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奔向轿子,一边喊道:「求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顾纪昀一惊,立刻向金甲卫喊道:「快拦下她,小心吓着首辅大人!」 金甲卫立刻围过去,粗鲁地拦下了妇人。 妇人却冲着轿子大喊大叫道:「大老爷,民妇的女儿失踪了,江宁府的人不但不让我找人,还将我赶了出来!民妇日日吃草皮、啃树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女儿,求大老爷做主啊!」 她哭声凄厉、说出来的话感人肺腑,夏云卿终于从轿子中走出来。 他打量了这个妇女一眼:满脸菜色、形容枯槁、风尘仆仆,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朝金甲卫挥了挥手,金甲卫立刻松开了妇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本官能帮您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那妇人满脸喜色,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娓娓述道:「回大老爷的话,民妇的女儿叫秀英,我丈夫早些年被征兵,死在了战场上,就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因为生活困难,我们就想到江宁府来,找些零散的活儿挣点钱。 可没想到我们才入城第一晚,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儿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后来我去府衙报官,却被他们赶了出来! 我本来想出来挣钱,没想到现在钱没挣到,女儿还丢了。我只能吃草根、啃树皮度日,就为了找到女儿!」 说到后来,老妇人说到伤心处,又委屈的大哭起来。 夏云卿捻须沉吟,觉得这事十分蹊跷,便道:「这样吧,本官带你入城去,会会这个江元府的知府,让他们帮你寻女儿!」 妇人大喜,立刻跪拜,高声喊道:「谢谢大老爷!谢谢老大爷!」 -------------------------------------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顾纪昀打马走到守门将领前, 从怀中掏出过关文牒给他。 那个将领只看了一眼,便冷冷道:「江宁府现在不让进,你们还是绕路吧!」 顾纪昀感觉到被轻视了,立刻摆出官威,怒道:「为什么不让进?这是去安南最近的路,我们凭什么要绕路?」 守城将领却不把他放在眼中,只冷冷笑道:「行,你们不愿意绕道,那就在城外呆着吧,反正这个门肯定是不让你们进!」 看他态度如此嚣张,顾纪昀顿时火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大胆!轿子里坐的,可是皇上特派的钦差大人,你敢如此怠慢,就不怕掉脑袋吗?」 将领不以为意的说道:「别说是钦差,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进!」 走了一天的使团已经疲惫不堪,听到这话,纷纷破口大骂。 鹿宁也打马过来,和守城将领说道:「这位将军,城里为什么不让进?你总得给我说个缘由吧,不然我们也无法向大老爷交差啊!」 那个将领看到鹿宁明显一怔,奇道:「你们这里还有女的?」 鹿宁微微一笑,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跟随而来的沐芊芊,却叉着腰叫嚷起来:「你怎么所答非所问啊!我问你凭什么不让进,要不你让知府大人出来,和我们钦差大人解释!否则就休怪我们硬闯了!」 柳长亭走到前面来,拱手笑道:「这位将军,通融一下吧!这使团里的人不是钦差就是禁军,都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我们住一宿就继续赶路,让大家睡个好觉吧!」 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元宝,塞进将领手中。 那将领略有深意的打量了后来的三人,忽然笑了笑:「行吧!既然你们非要进就进吧,不过事先说明!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 说罢,也不等大家开口询问,便打开大门放他们通行。 一行人满怀疑惑的入了城,走不多久,就到了江宁府的馆驿。 第一卷 鸿雁 第三百九十九章 尘埃不见咸阳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江宁府—— 馆驿的驿呈看到有使团到来,先是大吃一惊,似乎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可当他们看到沐芊芊和鹿宁时,却又相视笑起来。那笑容十分怪异,好似看到了待宰的猎物般,不怀好意,还透着股阴谋的气息。 柳长亭立刻警觉起来,他转身要提醒鹿宁,却见胡七已将鹿宁拉至自己身边。 他虽然有些在意,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馆驿的驿呈漫不经心地,引着众人前往各自的厢房。 他们很巧妙的将夏云卿、顾纪昀等人安排在东侧厢房,而鹿宁、胡七、柳长亭、沐芊芊则被安排在西侧厢房。 东西两侧厢房中间,隔着一个足可以跑马的院子,所以距离并不算近。 也不知他们的用意何在。 进入厢房后,胡七率先收拾妥当,便坐下来咕嘟咕嘟,几口就将水壶中的水喝光,立刻又叫来驿呈,吩咐着:「添茶。」 其实,他想趁机打听一下,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江宁府,到底藏了什么名堂。 没想到,驿呈却微微欠身,陪笑道:「不好意思,江宁府半年了都不曾下过一滴雨。城中的河床早已干涸,因为甜井水有限。所以镇上每人每天限打一壶水!您只能等到明日,才能再喝到茶水了!」 「岂有此理!」 一路上,一直被为难和针对,即便脾气和教养再好,此时也难以再忍耐。 胡七立刻拍案而起,沉着脸呵道:「入城的时候百般阻拦!现在又不给茶水!你们就如此招待钦差大人和安南世子的吗?」 驿呈丝毫不为所动,嬉皮笑脸地说道:「大爷勿恼,这规定也不是小的说的。整座江宁府的确这样,很快您就会知道了!」 一旁的托托听不下去了,突然走到驿呈身旁,在他耳边大吼一声:「放屁!奔波了一路,你想渴死俺们不成?」 驿呈吓得浑身一哆嗦,一转头瞧见托托那张脸,态度立刻缓和了许多:「大爷别急!要不小的去别的房间问问,若有不渴的人,小的先把水给您借来,可好?」 胡七拧着眉头,摆了摆手,赶走了驿呈。 奔波了一整天,他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他只想吃饱喝足,好好的睡上一觉! 不过一会儿,敲门声响起,胡七起身去开门,只见鹿宁抱着茶壶站在门外。 他想起驿呈的话来,立刻接过茶壶,将鹿宁拉进来:「你怎么抱着茶壶来了?」 鹿宁挨着桌子款款坐下,笑着解释道:「驿呈说你口渴,水又不多,我不太渴就给你送来了!」 听到这话,胡七又生气又心疼,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是什么破地方!偌大的一个城镇竟没有水,还规定每人每天只能喝一壶?!」 「从门外遇到那个丢失女儿的妇人,到门口守卫看到我们几人才肯放行,再到驿站人的诡异举止……我心理隐隐觉得,这个江宁府里的事,应该比京隆府和大名府还要邪门!」 鹿宁低着头,摆弄着桌上的茶壶盖子,叮当响个不停,好像在故意制造出噪音,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对话一样。 胡七也走到门前,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看,低声道:「使团这一路上太过显眼,很多人都知道咱们的行踪!咱们得小心行事为好,以免被人趁乱做了手脚!」 「怕什么。一路上来,我们碰到的事都是人在作祟。只要是人,我们就有办法解决!」鹿宁一手支着脸颊,一双明眸缓缓望向窗外瑰丽的暮色,一双梨涡慢慢显现出来,显得甚是娇俏可爱。 胡七心理怦然一动,连忙关上了窗子走过来,在她身畔坐下。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他忽然发出一问。 「嗯?」鹿宁清澈的眼神看向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前面就是安南了。」胡七轻轻托起她娇小白皙的手,深深凝着她的脸,语气温柔极了,「咱们的婚约……要继续吗?」. 晚霞的红光射进来,鹿宁的脸上一片绯红。她垂下毛茸茸的眼睛,不期然露出羞涩的表情。 「你这样问我……好突然啊……我、我还没想好……」 鹿宁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胡七突然握紧手,让她逃无可逃。 「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你还是不肯给我个机会吗?」胡七地身体倾向她,脸上虽带着笑意,却又蕴含着淡淡的哀伤。 鹿宁慢慢抬起视线,与他的目光交汇,两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光,视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最后,鹿宁败下阵来。 「婚约的事……不着急取消,可以缓一缓……」 这样婉转又明确的答案,让胡七顿时心花怒放。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竟一把抱起鹿宁,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口中不断地叫嚷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鹿宁只觉得腰部被紧紧勒着,加上快速的旋转,让她的脑袋晕沉沉的,心跳也有些快。 「快、快放我下来!再转下去,我就要晕了。」她娇羞地轻锤着胡七的肩头,低声求饶着。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胡七宝贝似的将她轻放在地上,却在她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小鹿,你知道吗?刚才的那一刻,是我出生二十年来,最幸福的一刻!」胡七此时容光焕发,浑身上下散发出幸福的光芒,充盈着小小厢房。 鹿宁的脸涨得通红,心里有许多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鹿……」胡七颤抖着低声呢喃着。 鹿宁缓缓抬眸,看到胡七地脸在向自己慢慢靠近。 「别这样……」鹿宁别开眼,娇嗔着。 「闭上眼睛。」胡七用手捧起她的脸,慢慢靠近她的双唇,鹿宁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亲密。 「准时沐芊芊那丫头又来捣乱!」接二连三地被打断好事,胡七脸上已有了怒气。 本来想置之不理,可敲门声却如此固执。他也只好暂时放过鹿宁的唇,转身去开门。 「你这丫头怎么总坏我好事——」胡七猛地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出口的话立刻手在嘴边。 「怎么是你?」看到柳长亭提着茶壶,端正地站在门外,胡七立刻变了脸色。 柳长亭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屋内满脸通红的鹿宁,又联想起方才胡七的话,脸色不由得一沉。 「听说这里缺水,我就送来了——」 「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胡七对他本就没什么好感,好事被他打断,更是气上加气,自然没有好脸色。 就在他不客气地关上房门时,柳长亭却伸出脚挡住了门。胡七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半个身子钻了进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要休息了!」胡七板着脸下了逐客令。 「你们两个今晚要一起休息吗?」柳长亭一双冷冽的眼神,来回看着胡七、鹿宁二人。 「你、你早些休息吧!我……我走了!」听到这话,鹿宁的脸上红得像火烧,慌忙推开二人,逃也是的奔出了门。 看着鹿宁离去的背影,胡七的脸上显然十分不悦。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瞪着柳长亭,口气越发不耐烦。 柳长亭的脸上却忽然有了笑意,抱着水壶转身就往外走。 到了门外,还不忘向胡七得意地摆了摆手:「既然世子不需要我的水,那我就拿走了!」说罢,便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可恶!」胡七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摔上了房门。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柳长亭故意加入他们,有些不怀好意。而且,自己对他的敌意,和他对自己的敌意简直不相上下。 难不成,他也是鹿宁的追求者? 这个想法,让胡七全身涌起了斗志。 而鹿宁跑出胡七的房间后,因为慌不择路,在偌大的驿站中竟迷路了。看着极其对称,又十分相似的厢房,她不得不停下脚来。 「天啊!我的厢房究竟在哪里啊?」 鹿宁摸着脑袋,有些晕头转向。 「你是迷路了吗?」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 鹿宁心中大喜,连忙转过身去。 可「是」字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却被一团白茫茫的迷烟困住。 她先是五感尽失,很快眼皮发沉,脑袋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同样离开了胡七的房间,柳长亭沉着脸,快步往鹿宁的厢房走去。 他此时憋了一肚子气:想到自己冒险前来,不过是因为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想向她展现自己的诚心,想要挽回她! 可她似乎早将自己抛诸脑后,已和胡七亲密到如此地步了! 如果方才自己不是见到鹿宁进入胡七房内后迟迟未出来,便灵机一动,找个借口去看看。怕是今晚二人就成了夫妻!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想要去质问一番。 粗暴的敲门声,震得他手臂生疼,却浑然不觉。 「谁呀!」门内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随后房门被打开,却是睡眼惺忪的沐芊芊。 「她人呢?」柳长亭冷着脸,沉声问道。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章 尘埃不见咸阳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失踪—— 沐芊芊揉了半天的眼,才反应过来,柳长亭口中的「她」,指的是鹿宁。 「我不知道啊!刚才一直在睡觉!」 柳长亭二话不说推门就往里走,却被沐芊芊伸手推出门外。 「喂!这可是女子的闺房!你就这样往里闯,不怕鹿宁一怒之下杀了你啊!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采花大盗的身份啊!」沐芊芊没好气地提醒着。 柳长亭稍稍恢复了理智,只好在门外站住脚,口气却依旧生硬:「去把她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啊,明天不行吗?」沐芊芊打了个哈欠,没心没肺地问道。 「这是我和她与胡七之间的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柳长亭考虑了半晌,不太情愿地说了句。 沐芊芊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所发之事,便掩着嘴笑道:「你吃什么飞醋啊?人家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妇!你现在顶着我师兄的脸,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人家啊!难不成,你要自爆身份吗?就不怕那个顾纪昀回去告你一状?」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柳长亭的执念,怨气也跟着消了一半,换来的是深深的懊恼和自责: 是呀,能有今日的局面,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此时,就算自己亮明身份,鹿宁会和自己走吗?说不定,她会因为自己的隐瞒,觉得受到了侮辱和欺骗,从而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落寞地转过身,苦闷地离去。 送走了客人,沐芊芊却回到床上继续没心没肺地睡觉。 可眼睛刚一闭上,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沐芊芊用被子堵上耳朵,翻了个身打算置之不理。 可敲门声顽固不化地继续响着,一下一下敲打着沐芊芊的耳膜。 终于,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气鼓鼓地跑去开门。 「谁呀?大半夜不睡觉吗?」她叫骂着打开了房门,却被一阵迎面而来的迷烟放倒了…… ------------------------------------- 夜色融融,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层银。 正在睡梦中的胡七,忽然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猛烈的摇晃着,他挣扎着撑开眼睛,却见一个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 他大吃一惊,仔细一瞧,却发现竟是自己的随扈——宝华。 这一次出行,因为有金甲卫的护送,所以宝华并没有在众人面前现身,儿时选择在暗处保护胡七,听从他的指使。 在大名府放走凤氏姐弟的黑衣人,正是奉命而去的宝华。 「怎么了?」看到宝华突然现身,胡七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大气了精神。 宝华一边打开屋内所有的窗子,一边沉声道:「你方才中了迷烟,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能惨遭毒手了!」 胡七一惊:「迷烟?」 他嚯的一下坐起来,忽然一拍脑袋,叫道:「糟了,小鹿!」 说着,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忙推开门,往鹿宁的房间跑去。 宝华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安静得有些蹊跷,胡七到了房门前,先是敲了几下。 在无人回应后,他不管不顾地推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无论是沐芊芊的房间,还是鹿宁的房间都空无一人。胡七找遍了房内各处,都没有看到二人的影子。 还是宝华静下心来详细观察了一番,得出了结论——沐芊芊的床铺凌乱,房内有人生活的痕迹,应该是在房内 被人袭击带走。 而鹿宁的房内十分整洁,除了水壶之外什么都没缺,说明她从胡七那里离开后,就被人绑走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这样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却让胡七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宝华抱着双臂凝思一想,提议道:「现在我们得到的线索太少了,还是出去看看吧!毕竟这里是驿站,说不定有人看到了可疑的人!」 听他这样说,胡七在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奔出门去。 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将沉睡中的使团全部吵醒。听闻有人失踪,所有人很快变聚集在中间的院子里。 大家相互看了看,发现除了鹿宁和沐芊芊外,再无旁人失踪,竟松了一口气。 「不对!」胡七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儿,忽然沉声喝道:「那个柳三也不见了!」 ------------------------------------- 清风回旋,消散了初夏的暑气,东墙之上落着斑驳的竹影,在座的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清爽。 一个晚上竟有三人莫名失踪!到现在也不见踪影、生死未卜,这让使团中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都紧张的往门口望去。 只见托托、顾纪昀和胡七正气喘吁吁地迈进门来。他们三人相视一怔,均摇了摇头,屋内的人也长叹一声:看来都一无所获! 「你们三人寻找的时候,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夏云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顾纪昀率先开口:「别说找人了,整座城镇的人都十分怪异!他们拒绝交流、对我们怀有很深的敌意。就算我表明是朝廷的人,他们也无所畏惧!所以,我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托托也挥着拳头,在一旁说道:「他们真是不怕死的!俺将几个人揍得鼻青脸肿,他们啥都不肯说!」 顾纪昀继续说道:「江宁府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从我们在城外遇到那个老妇人,到门口前后行为冲突的守卫,再到这个馆驿,一切都很不寻常!」 夏云卿捻须沉吟,吩咐道:「去将那位妇人请来,本官有些事情要详细问她。」 不过一会儿,老妇人被带了过来,她朝着几位大人一福身,便局促的站在大厅中间,始终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 夏云卿温言道:「这位妇人,你不用害怕,本官就是想问一下,你女儿失踪的全部经过。你要仔细回想之后,再告诉本官。记住,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妇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半个月前,我和秀英从老家到了这里。入城的时候,我们前面的几个男子都被赶走了,不让他们进城,我们以为也会被驱逐呢,没想到守城将领看到秀英之后,就让我们进来了……」 胡七和夏云卿相视一眼:和他们的境遇竟然一样,看来那个将领一定有问题! 老妇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入城时已经日落,所以想赶紧找个地方住下来。我们没钱住客栈,就只能找个破庙呆一个晚上。那天晚上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我们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就在草席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睡在旁边的秀英不见了。我以为她出去找吃的了,就一直等到了中午,却还不见她回来。我有点担心就出去找,可哪里都找不到她……」 胡七插口打断她,问道:「从睡着到中午,这么久的时间内,就没有发生一点不寻常的事吗?」 老妇人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喃喃道:「要说什么不寻常,就是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死。我年纪大了,平日里睡觉都是很浅的 ,可那个晚上我睡得特别沉。平时天不亮我就起来了,可那天我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 胡七又看了一眼夏云卿,两个人心照不宣:又是***!只有***才会让人睡得那么沉,而且睡得那么久! 胡七看向老妇人,继续问道:「除了睡得沉,还有别的事发生吗?」 老妇人想了想,说道:「我去找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愿意和我说话,我多问几句他们就把我赶走了。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找到了府衙,想让大老爷帮忙。可守门的说大老爷出巡了不在府上,就把我轰出来了。再后来,天还没黑,巡城的官兵看到我在街上逛,就将我轰出去了……」 说到这里,妇人微微抬起眼眸,发现在座的几位大人都面色凝重,立刻鼻子一酸,颤声道:「几位大人,是不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她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话还未说完,老妇人就大哭起来。 夏云卿连忙温言安抚道:「这位大娘,目前还没有您女儿的消息!不过,我们得多了解一些内情,才能更快地找到人,所以传你来问问。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四处找,一定会帮你找到人的!」 听到这话,老妇人松了口气,才擦了擦眼泪,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去。 胡七看向夏云卿,皱眉道:「她女儿失踪的经过,竟然和他们三人一模一样!看来这江宁府失踪的应该都是青年男女!只是不知道,他们抓走这些人送往何处、有何目的,这些人……可还活着?」 说到最后,胡七的拳头慢慢收紧,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一章 两三诡事闹不停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失踪—— 夏云卿紧皱眉头,沉声道:「可有将昨日那个守城的将领,和昨日负责接待的驿呈都找来?这件事情,他们一定知道内情!」 顾纪昀拱手禀道:「启禀大人,我们一大早就要我去抓人了。可两个人都不见了!」 夏云卿双眉紧锁、愁云惨淡:这样诡异的事比贪官和闹鬼更棘手,连一丝头绪都没有,这让他心里竟有些慌了! 恰在这时,馆驿内另一个驿呈过来给大家添茶。 胡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狐疑地问道:「奇怪了!昨天你们另一个驿呈说,江宁府里缺水,每人每天都只能喝一壶水。可今日的喝水量,明明就比昨天多!莫非你们在糊弄我们?」 这个年轻的驿呈明显一怔,随即忙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个驿呈说的没错,不过你们这不是……少了三个人吗,所以自然喝的水都多了!」 「小子!」托托一步抢过来,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拎起来:「说!俺们的人都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说的话,俺就杀了你!」 说完,托托就从身后抽出狼牙棒,在他面前晃了晃。 驿呈看到凶神恶煞的托托,和他手中的狼牙棒,立刻吓得大叫起来:「军爷饶命!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夏云卿刚要出声制止,却见胡七使了个眼色,夏云卿立时会意,便收住了口。 胡七站起身来走到托托身边,看着那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驿呈,一字字说道:「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这个壮士可不是官府的人,是江湖义士!他想要杀你,不但易如反掌,我们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他这狼牙棒砸下去,你这颗弱不禁风的小脑袋,可就开花了!」 恰在此时,一股热浪从驿呈的裤子里流了出来。 托托一把松开他,跳远了一步,嫌弃的骂道:「你这怂包,竟还尿了!」 驿呈又羞又臊、吓得面如土色:「几位大人饶命!小的……小的真不知啊!小的是今天早上,才来接班的啊!」 见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像在说谎。 胡七一扬眉,遂问道:「那你们这里,可曾发生过类似的失踪事件?」 驿呈吞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小声答道:「小的……小的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小的确实听说过,这里有少男少女突然失踪的事儿……」 胡七起身,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口气缓和了许多:「你好好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不但不会罚你,还会大加赏赐!」 驿呈一手挡着裤子,一手捧着银子,小声嗫喏道:「小的才来半个月,好多事情并不清楚。只知道这里因为半年不下雨,所以极度缺水,每人每天喝水都是定量的。镇上偶尔会有年轻的男女失踪,不过好多人并不在意,因为在这里生活不易,想必这些人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讨生活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那个驿呈去哪儿了?」胡七皱着眉头,冷冷地问道。 「小的真不知啊!听说,他本来就要离开江宁府了,所以才把我找来顶替他的!」年轻驿呈把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 胡七用凛冽的目光逼视着他,再次确认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可知欺骗我们,可是没有好结果的?」 驿呈发憷地哀求道:「小的不敢!小的没这个胆子啊!」 见从他口中是很么都问不出来,夏云卿只能摆摆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驿呈如获大赦般,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 调查了一番依旧是一无所获,所有人只好先解散回去休息,再行商议。 ------------ -------------------------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后,胡七没有点燃蜡烛,而是坐在窗边沉思。 「怎么样了?」宝华从暗处走出,来到他身边。 可胡七没有说话,他此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个人偶般呆呆地凝视着远方的黑暗。 许久,胡七才开口,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去调查一下,采花大盗留一手的行踪!」 「怎么这么突然?」宝华一脸愕然,颇为不解:「而且,我听说他早就死在御守司了!」 胡七将目光缓缓转向他,沉声道:「你还不知道吗,突然加入队伍中的那个,自称是柳三的男子,正是采花大盗留一手!」. 「什么?!」宝华十分震惊,忙问道:「难不成你怀疑这件事是他干的?」 「使团当中,除了鹿宁和沐芊芊两名女子,只有柳长亭一位男子失踪了,很难不让人这样想。而且,迷烟一类的东西,向来是采花贼惯用的伎俩。」胡七沉着地分析着,语气里藏着深深的自责。 宝华却抱着双臂,似乎有不同的看法:「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件事是在不符合常理。采花贼的确爱用迷烟,可他们一向是潜入女子闺房中作案,作案后就迅速离开现场,从未听过有人将女子掳走的!」 「柳长亭他不一样!」胡七面孔紧绷,连吐出的气息都是紊乱的:「他和鹿宁过往有些纠葛,此次突然在使团现身,看上去也是奔着鹿宁而来。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他动的手!」 「那沐芊芊呢?」宝华思忖片刻,又问道:「难道她也是同谋吗?还是说,她也被强行掳走了?」 「沐芊芊是柳长亭的师妹,他们感情好得很!」胡七口气生硬地答道,显然是动了怒:「而且,沐芊芊不过是个小贼,眼里只有金钱!根本不讲什么道义!她会背叛鹿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总之,这件事因为涉及江湖,如果动用朝廷的人手反而不好办,你就在暗处多多调查,说不定查出什么来!」 「是,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查查看!」宝华不敢耽搁,一转身就不见了。 暮春时分,各色花卉都已凋谢,但初夏将来,芳草变得十分繁茂。 和暖的风从南方吹来,吹到池塘边的树林中。 风来时把池塘里的浮萍吹散,风停时浮萍又聚集在了一起,池中的红鲤鱼,不时的跳出水面,又很快沉回池底。 如此迷人的景致,胡七却无意欣赏。 昏暗中,他简直像人偶般一动不动,心里却如烈火烹油般焦灼:鹿宁啊、鹿宁!你究竟在哪儿? 凭你的身手和聪明,一旦有机会一定会脱身吧! 可为什么,都一天一夜了,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难道你被人困在某处吗? 还是说你已经…… 胡七拼命摇着头,不敢再往下想去,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鹿宁的日子,自己会不会发疯! ------------------------------------- 而此时,托托也在隔壁的厢房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他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也从来没有这样茫然无措过! 他自知有勇无谋,以前身边不是慕容先生就是鹿宁,有二人出主意,他只要执行就可以,从来没有思考过。 可现在,两个有脑袋的人都不在身边,他除了急得团团转,竟别无他法! 满身的怒气和力气都无处可撒! 他急得只能嗷嗷乱叫,看着手中的狼牙棒,他突然有种挫败感:就算杀光了江宁府的 人,也未必找得着鹿宁! 可他还能怎么办? 对了,还有胡七和夏云卿!这两个人聪明绝顶,一定能想到救出鹿宁的好方法! 托托像看到救星了一般,忽然觉得笼在头顶的乌云顿散。 心情一旦放松了,身体上的感知就会加强。 天气炎热,半分要下雨的样子都没有。 托托口渴难耐,一把推开门,朝门外高声吼道:「驿呈呢!给俺滚过来!」 不过一会儿,那个被他吓住的驿呈连忙跑了过来,卑躬屈膝的说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托托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怒吼道:「给俺拿壶茶来!俺要渴死了!」 驿呈诚惶诚恐的说道:「大爷,恕小的没办法!这个城镇上每个人要喝的水都是定量的,每天早上去固定的地方取来的!你们今天喝的量已经用完了,现在驿站里一滴水都没有!」 托托双目一瞪,怒道:「放屁,怎么可能一滴水都没有!井呢?打井水过来!」 驿呈为难的说道:「大爷,井都干了!小的不骗您,要不您亲自去看看!」 托托眼珠一转,一把推开他,威胁道:「爷爷现在就去找,要是找到水,小心俺捏碎你的鸟蛋!」 说完,托托就拎起狼牙棒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他先去了后院,那里果然有一口井,辘轳上还挂着一只水桶。 托托大喜,连忙跑过去,一边忍耐着口中的干涸,一边转动辘轳,将水桶坠了下去。 可是辘轳转了好久,绳子已经全部放下去,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咕咚」之声。 他连忙探身看去,只一眼便气个半死:当然不会有「咕咚」的声音,这井里不但一滴水都没有,还荒草丛生! 托托气得直跺脚:看来那个驿呈没有撒谎!可是口中干涸的,连吞咽唾沫都费劲。他实在忍耐不住,便立刻离开了驿站。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二章 两三诡事闹不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昏死—— 出了驿站,托托顺着大路往城镇中心走去,想着那里肯定有酒肆,到时候喝上几坛酒,也能解渴! 想到此处,他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城镇,可这里的景象却让他傻眼:道路平坦开阔,两旁酒楼商铺林立,看上去这里曾经繁华无比。 可现在托托看到的是:空荡荡的街道、门窗紧闭的店铺、就连门口插的各色酒旗,也都破败不堪。哪里还有半分繁华的样子! 托托失望的在街上转悠着,希望哪里能有一碗水给他喝! 忽然,他看到一个男子走出一间酒肆,正准备锁门。 托托连忙跑过去,从怀中掏出银子,急吼吼的说道:“别关门,俺要买酒!” 男子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忙啐道:“去去去!哪里还有酒,尿都没一滴了!” 托托撑着门不肯松手,怒道:“你这里明明是酒肆,哪有不卖酒的道理?” 男子却扒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道:“这里曾经是酒肆!现在早就废弃了,我只不过是过来整理一下而已!快走快走,别拦着我回家吃饭!” 托托却瞪着眼,不依不饶:“少废话!俺现在渴得要命,快给俺找杯水来,不然俺就打你!”说着,他就挥起了拳头,在男子的面前晃了晃。 男子也没害怕,只是摸了摸唇边的胡子,戏谑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你不知道这里缺水吗?” 托托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叫道:“俺知道,但这和你卖不卖酒有什么关系!” 男子摇着头笑了,毫不客气地嘲弄道:“你也不想想,连水都没有,我们拿什么来酿酒呢?尿啊?” 托托一怔,也觉得他说的有理。 可是如今他饥渴的要疯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本地人,一定要逼出水来,便威胁道:“俺现在要渴死了!你要么就给俺水,要么俺就杀了你,喝你的血!” 男子嘲讽的笑了笑,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从这出去往右走,大概三里的地方有条河!要不你去喝河水吧!”. 托托一听有水喝,眼睛顿时发亮,他连忙松开男子,转身大步离开,奔着河水而去。 却不知道,那男子看了看他的背影,讪讪笑道:“喝吧、喝吧!当心喝死你!” ------------------------------------- 走不多时,他果然看到了一条潺潺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边绿荫环绕。 托托双眼放光,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捧着河水往嘴里送。 喝了许久,才喝个痛快,托托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舒服的打了个嗝,才站起身大步往回走去。他准备把这个水源,告诉驿站里的人! 从河边到驿站的路不算近,托托走了好半天也没到,他觉得自己竟突然有些醉意。 头脑意识有些模糊,脚步有些发颤。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心中纳闷儿道:也没喝酒啊,这醉意是怎么回事儿? 好不容易,他托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驿站门口,才终于松了口气,刚要迈进门去,却忽然一个翻白眼,轰然倒地…… ——赤水教—— “快逃!趁你还能逃走的时候,赶快离开这里!” 羽枫瑾焦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他那张神色凝重的脸。 “怎么回事?”鹿宁等着他,不解地问道。 “别问那么多!相信我,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南疆去!”羽枫瑾忽然抓着她的肩膀,口气逐渐急迫。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一直都在骗我!”鹿宁倔强地昂起头,满面怒气。 “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如果你不离开这里,你将 后悔终生……”羽枫瑾的脸上,突然露出悲伤的表情。 可是还没等鹿宁探究出,他这种表情背后的含义,就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摇晃,她也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 “鹿姑娘!鹿姑娘!快醒醒!”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 所有的意识逐一恢复,鹿宁发觉自己竟在做梦。她慢慢睁开眼睛,柳长亭那张俊俏的脸映入眼帘。 她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你?” 柳长亭压低声音,正色道:“我们昨晚被人下了药,绑到此处!你快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这话,鹿宁猛然一惊,她睁大眼睛,四下环顾:只见自己全身被捆绑起来,关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昏暗无比,没有窗子,门也是关着的。 她一边挣扎,一边惊惶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被绑住了?这是哪里?” 柳长亭却摇了摇头,叹道:“我也是刚刚醒来,我只记得到了驿站之后,直接上床睡觉了,一醒来就在这儿了!中间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没有将自己去找她的事说出来,怕她多心。 鹿宁一怔,惊道:“迷烟!是有人给我们熏了迷烟,才会让我们昏睡不醒的!” 说话间,她看到身旁竟还睡着的沐芊芊,便连忙用脚踢了踢她:“芊芊!快醒醒!” 好一会儿,沐芊芊才呢喃了一句:“小荣儿,别闹!” 随即,她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周围的状况,立刻惊叫道:“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驿站吗?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为什么要绑着我?” 柳长亭连忙“嘘”了一声,安抚道:“先别喊叫!你们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鹿宁武功高强,我们可以想办法先解开她的绳索,让她出去找人求救!” 两个女子听到这话,慢慢冷静下来。 鹿宁查看了一下自己,低声道:“应该是没有受伤,只不过……我全身酸麻,使不出力气,看来是被下药了,就算松开绳索怕是也无力抵抗了……” 沐芊芊也噘着嘴,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也是一样,别说用功夫了,怕是连轻功都使不出来了!” 柳长亭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听闻鹿姑娘略懂医术,既然知道他们用了迷烟,可有办法解此毒?” 鹿宁峨眉微蹙,为难地摇了摇头:“我虽然识得药物,却偏偏不懂解毒。如果师傅在这里,倒是难不住他。” 可没想到,二人一回头,却见沐芊芊已将绳索挣脱开了。 鹿宁一怔,和柳长亭对视一眼:果然是神偷!什么绳索都困不住她! 沐芊芊连忙给鹿宁和柳长亭松绑,三个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发现全身没有力气,根本走不了几步。 三人相互搀扶着,才走到门口,已是大汗淋漓。 刚喘口气的功夫,忽然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柳长亭也没多想,立刻展开双臂将两名姑娘挡在身后,警惕的盯着大门。 门被打开,强烈的阳光射进来,三个人被刺痛眼睛,纷纷别过头去。 不一会儿,才再次转过头来,见到几名身着黄杉、面无表情的人迈进门来,几下子就将三人制服住。 沐芊芊一边挣扎,一边尖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快放开我们!” 柳长亭却稳住心神,企图和他们周旋:“你们绑架我们要的是什么?咱们可以坐下来谈!要钱要权,我都可以满足你们!只要不伤害我们的性命,我立刻派人将你们要的财富送来!” 鹿宁一怔,看向柳长亭,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和以前那个采花贼很不一样,谈吐举止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可事到如今,也不容她多想。 因为几个黄衣人似乎什么都听不懂,如行尸走肉 一般,将三个人推出门去。 三人拼命的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开。只能任凭他们连拖带拽的带走。 走了没几步,两个姑娘就被带往另一个方向。 柳长亭挣扎着停下步伐,急切地问道:“喂!你们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可是,两个黄衣人仍然没有丝毫回应,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鹿宁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她忍不住回头看向柳长亭,满目的神色慌乱。 柳长亭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大声喊道:“鹿姑娘,要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何,性命最重要,其他的都不要去想!” 鹿宁咬着唇点了点头,很快便和沐芊芊消失在柳长亭的眼前。 柳长亭自知逃脱不掉,也不再挣扎。任凭他们押着自己往前走去,他想要保存体力,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逃走! 不一会儿,他被带到了一座雕梁画栋、挂满彩绸的庭院里。 进门后,就看到数十名黄衣人整齐的排成两行,一直从大门口排到中心湖上的水榭前。 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红瓦粉墙映衬着夹岸的桃红柳绿、河光树影,别有一番情趣。 漏窗拱门上垂着桃红色的纱幔,掩映着一位凭窗而坐的女子若隐若现。 水榭正中一张梨花椅子上,坐着一名青裙女子。她用白色的沙丽遮住口鼻,只露出了一双媚眼,额间还贴着一片朱红的花钿。 蒙面的女子一见到柳长亭,顿时双眼放光,那目光这有喜悦、惊讶和贪婪。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三章 天降赤水驱疫病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孟喜娘—— 女子轻轻拍了拍手,屋内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退出门去,将房门关了起来。 柳长亭当然知道,这不会是请他喝茶,便稳住心神,冷静地试探道:「既然把我们抓来这里,总得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吧?」 女子一双媚眼微微一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抬手缓缓摘下沙丽,露出一张妩媚妖娆却稍显风尘的脸。 这张脸虽然并不美艳,却有一种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 她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裙,酥胸半露,整个人都透着迷人又危险的气息。 女子眸中火花四射,朱唇轻启:「我叫孟喜娘,你可以叫我喜娘!是赤水教的神女!」 果然不出所料! 其实从柳长亭踏出门的一刹,就猜出这里可能是某个邪教组织。 他以前就听说过,在民间的一些地方上,百姓不受教化,加上衙门无所作为。 就导致许多百姓遇到事,就依赖于鬼神之术,从而滋生了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邪教。 有一些地方上的邪教势力颇大,甚至连本地的衙门都无法压制。 而这些邪教靠着百姓的血汗钱滋养,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就会反过来残害当地百姓,许多百姓都苦不堪言,却无法摆脱。 可江宁府是个赋税大户,应该不至于不受教化。可本地却出现了【赤水教】如此规模的邪教,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赤水教?我怎么没听过?」柳长亭长眉一挑,耐着性子继续试探。 「这整座江宁府都在赤水教的掌控之中,神女更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说我厉害不厉害?」孟喜娘一边打量着他的脸,一边用手指轻轻临摹着他的轮廓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羽枫瑾知道,孟喜娘是瞧上了柳长亭的这幅皮囊。 身为采花贼,柳长亭的确算得上是容貌出众,只是在御守司的手里留下了那些伤疤,毁了他原本清秀的容颜。 可此次出门前,羽枫瑾为了不吓坏别人,也不让自己心理膈应,他特地让柳长亭给自己装扮成未毁容前的模样。 「既然这么厉害,那你们抓我们来干什么?」柳长亭利用这一点优势,稳住孟喜娘继续试探。 「你呀!是被神女看上的人!可真是幸运呢!」孟喜娘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还托着长音,听上去有些慵懒,又有些蛊惑人心。 柳长亭见她那双滑腻的手,正准备伸进自己的衣衫里,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把抚开她的手:「幸运?我怎么不觉得?你到底要干什么!」 孟喜娘一挥长袖,幽幽道:「如今昏君执政,贪官当道!北渝各地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江宁府半年未下过一滴雨,乃是女魃作祟!因此才有了赤水教!」 柳长亭弯起唇角,讥笑道:「有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女魃,是神话传说中的旱神,相传是一位穿青衣的神女,她所居住的地方,天不下雨……你们还真是会利用神话故事,来蛊惑人心啊!」 孟喜娘顿时眼睛发亮,托着腮嫣然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不但长得俊俏,还是个读过书的!既如此,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是赤水教的神女,每月初十,女魃都会附在我身上。所以当日,我们赤水教会举行一场祭祀活动,好让女魃快些离开这里!而你……就是这次的祭品!」 说完,孟喜娘伸手搂住柳长亭的脖子,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 「祭品?」柳长亭脸色一沉:「你要杀人献祭?」 「杀人多无趣啊!」孟喜娘掩嘴暧-昧一笑,声音愈发甜腻:「和你这般俊俏的郎君,自然有更有趣的事可以做 啊!」 说罢,便伏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吹气如兰。 柳长亭紧锁眉头,从她身旁推开半步,厌恶的说道:「男女欢好,乃是情之所动,否则与禽兽又有何异!我对你并无好感,怕是无法做你的祭品!」 孟喜娘眼中透出一抹狡诈,嘤嘤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有很多种方式可以促成好事。到了我手中的祭品,最后无一不屈服的,你也不会是例外。」 说到这里,她双眼放光,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见她说得如此笃定。在还不知对方的实力,也没摸清自己的处境下,柳长亭只好暂且退了一步,先保鹿宁的平安。 「好!我答自愿留下做祭品!不过你得将那两个,与我一起抓来的女子放走!」 孟喜娘脸上闪过一丝阴睛不定的表情:「这可不行哦!到了我们赤水教的女子,可是出不去的!再说,这江宁府的少女本就所剩无几,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新鲜的,你说我会轻易放过吗!」 柳长亭狐疑地斜眼看着她:「你抓她们来,到底要做什么?」 孟喜娘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腻声道:「急什么,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孟喜娘懒洋洋地应道:「进来吧。」 话音方落,房门被打开。 一位身着黄衫,黄巾包发,满脸褶皱的老妇人,低头迈进门来,朝孟喜娘微微欠身:「神女,那两位新来的少女,已经验过身了!」 孟喜娘瞥了柳长亭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结果如何?」 「新来的两名少女,一名仍是处子之身,另一名在阴月阴时出生!」老妇人的口吻,和青楼的老鸨别无二致。 「给她们服下圣水了吗?」孟喜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当然。」老妇人欠身说道:「且已将二人分开轮流监视,绝不会出岔子。」 老妇人的话咕咚一下沉人柳长亭心底。 糟了,如果鹿宁和沐芊芊都无法使用功夫,且他们三人都被人监视着,怕是从这里逃出去难于上青天。 看来,只能指望外面的人尽快找来了! 孟喜娘走到柳长亭身旁,贴在他耳边腻声道:「你们三个真是上天赐给赤水教的礼物!今天是初一,离初十还有九天。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 柳长亭心急如焚,忍不住吼道:「你要敢对她们下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孟喜娘却置若罔闻,只向那老妇人吩咐道:「让大家进来吧!」 老妇人一欠身走了出去。 孟喜娘拉着柳长亭的手,走到座位上翩然落座。重新带上沙丽,神态傲然。 不一会儿,乌泱泱一群黄衣人低着头,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沉默地列立在两侧。随后,恭敬地向孟喜娘拜了三拜。 孟喜娘瞥了柳长亭一眼,得意地说道:「去,把那两个祭品带上来吧!」 柳长亭知道她指的是鹿宁和沐芊芊,便连忙焦急的往门口望去。 很快,两位身着黄裙、面带白色沙丽的少女,乖巧地被老妇人领进门来,像其他人那般也向孟喜娘屈膝,行了个大礼。 整个过程二人并没有被捆绑,却十分听话,既没有半分挣扎,也没有试图逃走。而且,二人始终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像是木偶。 柳长亭觉得不对劲,顾不得许多,急不可耐的喊了几句:「鹿宁?芊芊?」 可二人好似没听到一般,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反应,脸上的表情也不曾有变。 「怎么回事?你对她们做了什么?」柳长亭阴下脸,皱起眉严肃地看着始作 俑者。 孟喜娘略微抬了抬下颚,傲然道:「你不用叫了!她们喝了神水,现在没有意识,如同行尸走肉般任凭摆布!所以,她们不认识你,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什么神水?」柳长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发青。 孟喜娘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众人,冷酷地说道:「上天赐福,让我们赤水教喜得这三个贡品。祭祀大典近在眼前,请大家各司其职,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语毕,一众黄衣人纷纷撩衣跪倒,连鹿宁和沐芊芊也跟着跪了下来。 柳长亭微微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看到他的神色,孟喜娘似乎很有成就感,向众人轻轻一挥手:「将他们二人带下去吧!」 柳长亭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可左右两个黄衣人却将他死死困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二人被带走,什么都做不了,这让他无比郁闷。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两个人!不过,你什么都做不了吗,唯有听命而已。」孟喜娘抓住他的肩膀,口气冷漠又略带戏谑。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们?要钱、要权?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柳长亭瞪着她质问道,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好可惜哦,除了你们三个人,我们什么都不缺啊!此时,你就是给我一个皇位,我也舍不得换呢!」孟喜娘无声地笑了,目光里有些许挑战的意味。 柳长亭怒不可遏,不安感越来越深。 可孟喜娘向左右一挥手,几个黄衣人走过来,将柳长亭抬着往外走去。 柳长亭身中***以致无力反抗,只能任凭一众人将他抬到一个房间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四章 天降赤水驱疫病(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囚笼—— 一推开门,就闻到满室馨香,想必这里应该是女子的闺房。 柳长亭被平放在一张宽大舒服、支着流苏锦帐的雕花大床上。 随着脚步声渐远,随之而来的是关门声,柳长亭才松了口气。 他拼尽全力挣扎着撑起身子,急忙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身处在一间石砌的屋子里,周围的石壁上,雕刻着奇异而古老的图案: 有的是人身兽首,有的是兽身人首;形状虽然丑陋诡异,雕刻得却极其精细。 石室内的陈设是崭新而华丽的,处处彰显着屋主人的尊荣和身份。 柳长亭心里产生了深深的疑问:难不成这是那位孟喜娘的闺房? 她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弱女子竟能操控,规模如此大地赤水教? 她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那人会是朝廷的人吗? 还未等他理出头绪来,门再次被打开,几个人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桶,缓步走进门来。 几个人齐齐将木桶放在屋子的正中间,恰好对着雕花大床。只要柳长亭睁开眼,就能瞧见木桶中的风景。 他脸色一沉,自然知道孟喜娘此举的目的。 果不其然,那几人退下后,孟喜娘便紧随其后地莲步入内,反手将门锁死。 柳长亭知道她要做什么,便紧紧闭上了眼,连呼吸都有所减缓。 耳边传来轻解罗裳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孟喜娘有意为之,一件贴身的小衫,恰好落在了柳长亭的脸上。 他一把扯下小衫,狠狠甩在一旁,咬牙道:「你不必引诱我,我不是好色之徒!」说话时,他始终闭着眼。 耳畔传来一声娇笑,随后是一阵轻柔的水声。柳长亭不用睁眼也知道,孟喜娘在当着他的面洗澡,这是在有意勾引他。 「你难道不知,一个女人不可以***了衣服去勾引男人,这会让男人觉得很无趣,甚至感到厌恶。」 被戏弄的怒气,让柳长亭我的声音尖厉起来,他想要羞辱一下这个不会天高地厚的女人。 随后,他感到一阵香风吹进了耳朵里:「我不信……」 ------------------------------------- 骄阳晒干了最后一滴露水,清风已无力驱走暑天的炎热。西坠的太阳执拗地盘旋在山头,迟迟不肯落下。 托托昏迷了一天一夜,胡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心如煮沸: 这地方到底犯了什么邪祟?先是鹿宁等三人失踪,现在托托又昏迷不醒。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心事重重地在托托的床边踱来踱去,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着。 许久,驿呈才满头大汗地跑进门来。 胡七看了一眼门外,忙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大夫呢?别告诉我,你们江宁府没有水,连大夫都没有!」 驿呈一边擦着汗,粗喘着气说道:「大人息怒啊!大夫、大夫都不肯来。小的花重金也请不动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听到这话,再好的修养也会忍耐不住。 「岂有此理!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胡把掀翻了桌子,将上面的东西都咋了个稀巴烂,很少看到他如此动怒。 驿呈用粗豪的声音安慰道:「大人,您急也没用!每个大夫在听到这位爷的状况之后,都觉得束手无策,才不肯来的!」 胡七瞟了他一眼,轻轻地皱起眉头:「他不过是昏迷了,可呼吸均匀、面色如常,大夫怎会束手无策?」 驿呈挠了挠头皮, 迟疑了半天,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这位爷肯定是喝了河里的水,才会变成这样的!他这是中毒了,没有解药是醒不来的!所以,大夫来了也无济于事,他们手上没有解药啊!」 听他说得有些不对劲,胡七把严厉的眼光投过来:「他中的什么毒?要去哪里才能弄到解药?」 「实不相瞒,江宁府的百姓就算再渴,也不会喝河里的水。因为自从不下雨后,河水里就有了毒物,每个喝过河水的人都会中毒昏迷,此状无药可解!」驿呈说到这里就停了,随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什么?」 胡七顿时大惊失色,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度:「这么说,他只能一直这样昏迷,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驿呈挠了挠鬓角,嘬着牙花子说道:「大人,要不您去河边试试运气,看看那些人愿不愿意帮助你!他们身上应该有解药!」 胡七皱起眉头,狐疑道:「他们……是谁?」 驿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大人去了就知道了,小的……也说不明白!」 见他说得遮遮掩掩,脸上神情十分怪异,胡七有些迟疑了。 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离奇的事,他不知前面还有什么邪祟在等着自己。只怕自己若贸然前去,如果误中了陷阱,岂不是整个使团都全军覆没了?! 可眼下鹿宁和沐芊芊均不知所踪,夏云卿虽然刚正不阿却不懂武功,顾纪昀心怀不轨,不可轻信。自己能指望的只有托托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让他醒过来!若真是有人能够救托托,他不能不试!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屋门被推开。 却是顾纪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说话已变了强调:「世子,不好了!金甲卫全体中毒,就和托托一样,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这个晴天霹雳,让胡七脸上已没了血色。 顾纪昀自责地叹了口气:「他们都因为口渴,去河边喝了水,回来就这样了!」 「这下可糟了!」驿呈在一旁插口说道:「看来你们只能去河边碰碰运气了!」 「什么河边?碰什么运气?」顾纪昀听得云里雾里。 胡七转头看向面目阴险的顾纪昀,忽然笑道:「听说河边有人能解毒,还顾大人与我一起去看看了!」 「一起去?」顾纪昀显然有些犹豫:「将首辅大人一人留在此处是很危险的,不如我就——」 「不必担心!」胡七拍了拍他的手臂,继续怂恿:「首辅大人在这里会很安全!因为他若出了事,驿站里这些人都要被诛九族的!」 说这话时,胡七特意深深看了驿呈一眼,碰到胡七的目光,他立刻心虚地别开了眼。 「倒是河边情况未知,怕是十分凶险。你我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啊!」胡七说什么都要把顾纪昀拉走。 因为他心怀叵测,不在这里,夏云卿反而安全。而有宝华在暗中保护,以顾纪昀的身手,是伤不了胡七分毫的。 「好吧,那我随世子一起去瞧瞧。」见胡七如此坚持,顾纪昀也不好再推辞。 「二位大人,小的有个不成熟的建议。」驿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二人这样子,实在太惹人注目了!还是乔装一下,才更方便行事!」 「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胡七朝他瞥了一眼,眼神十分锐利。 驿呈吞了下口水,又道:「几位大爷不用担心,只要不喝河里的水,就不会中毒。还有,你们要是碰到人,千万别乱问别乱说话!否则会有危险的!」 ------------------------------------- 江宁府的城边,有一条护城河,叫洛水河。宽阔的河床,只有不多几条船在航行。眼前是波浪滚滚,一派渺茫。 初夏已至,河边的芳草变得十分繁茂,眼前是波浪滚滚,一派渺茫之景。 和暖的风从南方吹来,风来时,把河里的浮萍吹散。风停时,浮萍又聚集在一起。河里的鱼儿,时不时的跃出水面,很快又沉了下去。 洛水河边的不远处,有片稀疏的树林,林后是耸立的高山,顺着这条河再往前走,便是橘子洲。过了橘子洲,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安南。 顾纪昀和胡七穿着粗布蓝衫,头戴着斗笠,装成普通的老百姓来到洛水河边。 河边已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大家在不住地往河边张望。 因为河边有一个五彩绸子搭的彩棚,棚中站了十多位身着黄衣的人,每个人都神情冷漠、少言寡语。 彩棚前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个彩色的琉璃瓶,瓶中装着看不出名堂的液体。 每位到跟前的人,都会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黄衣人,黄衣人再拿一个瓶子递给他们。拿到瓶子后,所有人都会兴高采烈、如获至宝的离开。 顾纪昀和胡七躲在一旁,低语道:「这些人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看上去就不像在干好事!」 胡七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很好奇那瓶子装的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而且,有什么东西白天不能卖,非要晚上卖?」 顾纪昀沉吟了一下,问道:「要不……咱们抓一个人来问问?」 胡七却摇了摇头:「不行,那会打草惊蛇的!不如我们先排队,也拿钱买一瓶回来再说!」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五章 山高月冷祭诡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囚笼—— 二人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队伍末尾,如其他百姓那般,排队等候购买琉璃瓶。 随着队伍往前缓慢地移动,眼看着二人就要接近彩棚,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争执的声音。 粗声粗气的咒骂声中,还夹杂着几声女人凄厉的哭喊。 出了什么事? 胡七和顾纪昀忙从队伍中探出身望去。 只见几个黄衣人正粗暴地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凶神恶煞地高声呵斥着,像在驱赶一条流浪的老狗。 老妇人任凭他们打骂,一点也不反抗,因为她怀中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琉璃瓶,正是这些黄衣人所贩售的那些。 「老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们赤水教的东西!你赶快还回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一个黄衣人走上前来,粗鲁地和她争夺着怀里的瓶子。 老妇人看似弱不禁风,可死抱着琉璃瓶的手却力气很大。 「求求你们了!给我一瓶圣水吧!我丈夫病重,没有圣水他就会死的!他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妇人说得声泪俱下,看上去十分悲伤。 可一个黄衣人却趁着老妇人悲伤之际,毫不客气地抢过她怀中的瓶子。 「别人都是花钱买的,凭什么要白给你!没钱买的话,就让你丈夫等死吧!」 黄衣人对待老妇人的态度,极其粗暴和冷漠,连顾纪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围观的百姓均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木然神色,他们仍旧在排队等待买圣水,谁也没有出来帮助老妇人,甚至连劝一句的都没有。 宝贝被抢走,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声哭嚎起来:「我已将所有东西都拿去当了,换来的钱都用来买圣水,再拿不出一个铜子儿了!你们就开开恩,给我一瓶圣水,救救我丈夫吧!」 她的哭喊声让黄衣人更加不耐烦,一个人甚至走过来踹了她两脚,嘴里骂骂咧咧:「少废话!没钱就该死!每瓶圣水都要耗费神女的元神,凭什么免费给你!」 可即便处境如此糟糕,老妇人还是坐在原地不肯离去,似乎在等待奇迹发生。 正午的日头晒得她口干舌燥、汗流浃背,不过一会儿,在奇迹没有到来前,她已经热晕了过去。 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停下来,为她遮蔽一下头顶的骄阳,甚至连一个关切的眼神,都吝啬地不愿意给。仿佛她本就是路边一个搁置许久的死尸。 老妇人躺在地上,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红发紫最后变黑,整个人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即便还有气息想必也十分微弱了。 乔庄打扮的胡七,终于挣脱了心理的枷锁,提步准备前去搭救,可一只脚才迈出人群,手臂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拉住。 他诧异地转过头,撞上顾纪昀凝重的眼色。他向胡七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别管闲事!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想着生死不明的鹿宁和昏迷不醒的托托,再看着眼前的老妪,拔刀相助的冲动一下子消退了很多。 很快,就排到了二人。 胡七一语未发,像其他人那样,从怀中掏出钱给黄衣人,并从桌上拿起一个琉璃瓶,转身便离开。 走到那老妪的身边,胡七向顾纪昀递了个眼色,然后二人合力将老妪扶起,挪到树荫下休息。 这时,胡七才发现,周围人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好像在看着怪物。 那些黄衣人更是脸色沉重,几个人凑在一起,一边指向树荫下的几人,一边低声地窃窃私语着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顾纪昀感觉到 气氛有些紧张,一边提醒着胡七,一边握紧了暗藏在腰部的兵器。 胡七拿出水壶,里面从驿站装了些酒水,他将酒水放在老妪的唇边,看着她缓缓喝下,脸上有了些血色,才弯下腰凑到跟前,柔声细语地说道: 「老婆婆,我手里的圣水可以给你。不过,您能和我讲讲赤水教的事吗?」 稍稍恢复神志的老妇人,抬眼仔细看着二人,试探着问道:「你们……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胡七和顾纪昀相互递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地说道:「我们是表兄弟,老家在北方。早就听闻了赤水教的事,所以慕名而来。」 他不得已撒了个谎,老妪却念在救命之恩,没有丝毫怀疑。 「不如这样吧,你们和我一起去我家坐坐,等我相公喝完圣水,再慢慢给你们讲赤水教的事,可否?」 二人不敢耽搁,立刻跟随老妪离开这里。 离开时,胡七却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一个刚刚拿到圣水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瓶子,将一瓶圣水一饮而尽。 随着瓶子「咣当」一声跌落在地,那个人开始变得精神恍惚,目光也渐渐呆滞起来。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胡七大惊,立刻将那瓶子拿得远远的:「这是什么鬼东西,竟让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就是所谓的圣水吗?这能治病?」 顾纪昀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子,不敢轻易放在口里尝试,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里面的液体无色无味,会不会就是普通的水啊?」 「这的确是水!」一旁的老妪笑容可掬地接过话题:「不过是加了神女神力的圣水!所以,喝到嘴里与寻常的水别无二致,却能包治百病!」 胡七和顾纪昀相互看了一眼,均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大娘,这里距你家还有多远啊?」胡七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远,再走几里地就到了。」老妪拿到了圣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那您能和我说说,这赤水教的事儿吗?」胡七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老妪看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不信这圣水的魔力!可它的确能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若不是有了这神水,怕江宁府的百姓早就死光了……」 随后,不等二人追问,老妪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地处东南的江宁府,一向是雨水丰沛,草木茂盛。可不知为何,从今年伊始,江宁府非但没下过一场雨,温度还要比往年高出许多。 土地大片的赤红干裂,农民无法耕种。不仅如此,百姓赖以生存的洛水河,竟然也渐渐干涸。 井里的水变得浑浊,镇上的百姓接二连三的得病死去,一时之间,曾经富庶的天府之城,突然成了令人绝望的死城。 江宁府的宋知府迅速将灾情向上汇报,皇上也及时下发了救灾款项,可派来的钦差大人却和宋知府是一丘之貉,都是个见钱眼开的贪官。 他们联起手来,不顾百姓的死活,大肆贪污赈灾款项,还加重了赋税,让江宁的百姓生不如死。 就在此时,赤水教从天而降。天生神力的神女,慷慨的为众人赠予圣水,解除了泛滥一时、无药可医的疫病。 她将自己的法力,注入到河流里、井水里。自此,河水开始上涨,井水变得清澈。江宁百姓的生活,很快便恢复如常。 从此,赤水教就成了江宁府的圣教,百姓们不再去庙里祭拜菩萨,转而开始膜拜赤水教和神女。 不久,江宁府就开始盛传一个传说:这些神水有逆天的魔力,可以让失明的人重获光明 ,让不良于行的人行走如飞,还能让将死之人重获新生! 从那时起,去赤水教求神水的人便络绎不绝,成群的百姓跪在赤水教门外,只为了一滴神水。 刚开始,神女还慷慨相赠,渐渐的,神女因为过度救治,消耗了太多神力,让神水一度短缺,城中生病的百姓,又开始与日俱增。 江宁府又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直到突然有一日,神女自称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让她重新获得法力。只不过法力有限,每日能产的神水只能限量,需要百姓用银两来购买。 为了活下去,江宁府的百姓毫不犹豫的掏出所有银两,没日没夜的来排队,希望获得更多的神水。 慢慢的,购买神水的银两与日俱增,许多百姓砸锅卖铁,卖儿卖女也要抢着购买。这让赤水教吸引了王知府的目光。 看着赤水教从百姓手中赚取了暴利,宋知府自然不甘心,开始巧立名目征收税金。 可贪得无厌的宋知府,发现这些税金,不过是赤水教盈利的冰山一角,便直截了当的开始索要好处。 如果赤水教不肯乖乖给钱,宋知府就派兵驱赶,甚至抓捕赤水教的教徒,让他们不能售卖神水。 无计可施的赤水教,只好躲在势力强大的马帮里,并四处躲藏着,只敢在半夜里售卖神水,就怕被宋知府的眼线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他们那么容易就屈服了,就是怕惊动官府! 听她说完,胡七皱蹙起眉头,慎重的问道:「大娘,您说这圣水的千般好,可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呢?」 这一次,老妇人立刻沉下脸来:「你觉得我一个老太太会编故事骗你吗?实话告诉你,我丈夫若不是常喝这神水,我早就守寡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六章 山高月冷祭诡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诡影—— 「大娘,您别生气!」 胡七自知失言,连忙往回找补了几句:「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比较好奇罢了。但不知您丈夫得了什么病,需要一直喝这个圣水?既然你说这圣水能起死回生,为何你丈夫会一而再的犯起病来呢?」 这一下问得老妇人一愣。 她将脸皱成一团,想了半天,才哀叹道:「哎,说白了,还不是那场疫病闹的!我丈夫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向身体很好、连小病小灾都没得过。不料,却被这次的疫病波及了,从此便一病不起。 当时我们找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着我丈夫越来越虚弱,村里的人建议去求神女。我几乎倾家荡产才将神女请来。 她看了我丈夫之后,就说这个病很邪门,不能一次清除病根,是因为现在的河水和井水还不够纯净。还需要一次祭祀,所有人就能康复如初!所以,全镇的老百姓都在期盼着,祭祀大典能快些到来,人们就不用再遭受病痛了!」 听老妇人说得极其生动又头头是道,胡七和顾纪昀相互看了一眼,均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喝了圣水就好,不喝圣水就犯病——世上怎会有如此邪门的病!简直闻所未闻! 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定是赤水教耍的阴招——企图用疾病来控制当地百姓,以便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进贡钱财! 不过,见老妪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他们也不好意思当面提出异议。 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三人到了老妪家门前。 老妪迫不及待地将圣水拿进屋去,给自己的丈夫喝下。 一开门,便是一阵沉闷腐朽的臭气扑来,胡七和顾纪昀都屏住呼吸,在门外就站住了脚。 二人引颈张望,昏暗破败的屋子里四壁皆空、一贫如洗。唯有一张土炕上,一个瘦弱不堪的身躯,正裹在一床打满补丁的被子里。 二人怀着莫大的好奇又看了一会儿,瞧见床上的老人喝下圣水后,就如河边看到的那人一般,竟奇迹般地坐直了身子,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 只是他同样也是像中了邪一般,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不受控制。 可这一切的反常,在老妪的眼中,却成了起死回生、大病初愈的征兆。 她全然忘了门外的救命恩人,连忙跪在地上向着上苍磕头,口中还不断地低喃着:「谢谢神女!谢谢神女!」 二人见状也没有惊扰。既然已经打探到了一些内幕,二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即刻返回驿站。 ------------------------------------- 回到驿站,驿呈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二位大爷,跑了一整天,累坏了吧!可有查出什么来?」 胡七故意将圣水在他面前晃了晃,生气的说道:「除了这瓶破水,什么都没查到!整个赤水教神神秘秘的,镇上的百姓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这是回来路上,他们二人商议好的,决定演一出戏,一遍查出更多内幕。 果然,驿呈看到那瓶圣水猛地怔住,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二位大爷好好休息一下吧!现在昏迷的人多了,咱们馆驿的水足够你们喝的!」他面皮上堆着笑,殷勤地给二人添茶,只字未提圣水之事。 胡七看了看后院,关切地问道:「夏大人那边没事吧?」 驿呈叹了口气,说道:「哎!金甲卫都晕倒了,他十分担心,一直守护在侧,一整天连饭都没怎么吃!」 胡七和顾纪昀忙了一天有些累过头了,反而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草草喝了几口茶,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 ------------------------------------- 夜卧枕被如冰,窗户被月色泛出的光照亮。胡七斜靠在枕头上辗转难眠。 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鹿宁的安慰:她到底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是没有机会脱身,还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他虽然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那些种种的可能,还是不停的钻入脑中,让他越想越胆战心惊。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你这么担心她?」 胡七知道是宝华来了,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正吹着自己的后颈。 「这一天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可是对找到小鹿来说,还是没什么帮助!」胡七没有回头,有些无精打采。 宝华似乎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这边倒是查出一些眉目来,只不过,要救出鹿帮主……也着实不容易!」 胡七嚯的坐起身来,立刻来了精神:「快说!怎样才能救出她?」 宝华的神色忽然冷峻起来,声音阴沉得可怕:「嘘!门外有人来了!」 说完,便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胡七屏息凝神,重新躺下来装睡,却将双眼微微撑开一道缝。 他侧耳细听,听到房门被缓缓推开,隐约看到一个人蹑手蹑脚走进屋来。那人走到桌边停了下来,伸手去摸桌上的琉璃瓶。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琉璃瓶早就被做了手脚,他的手刚碰到,瓶子上连的线就牵动了铃铛。 满屋的铃铛一时间乱响,吓得来人顿时手忙脚乱。 胡七趁机从床上坐起,喝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偷我的东西!」 那人转身推门就要逃。 谁知,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顾纪昀提着灯笼,面沉似水地堵在门外。 胡七也连忙起身,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二人看到入室行窃的人,不禁齐声叫道:「怎么是你?」 原来是驿站的驿呈。 半明半黯中,三人陷人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驿呈见事情败露,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二位大爷,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糊涂事!求二位大爷饶命啊!」 胡七再次审视着他,冷笑道:「你要是偷金银珠宝,我可以理解为是鬼迷心窍!你偏偏要偷一瓶水,怕是目的不单纯吧?」 驿呈他舔舔嘴唇,略微低下了头:「这……小的……小的是拿错了——」 话还未说完,驿呈就感到一股冲击直奔他脑海,脖子仿佛被折断了一样,他整个人都向一旁栽倒去。 左脸又热又涨,好像失去了知觉,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 「拿错了?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吗?还不快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了!」毕竟练过些功夫,顾纪昀一出手,就震慑住了驿呈 他终于扛不住,声泪俱下地哀求起来:「二位大爷饶命啊!你们要知道什么,小的统统都告诉你们!绝不敢再隐瞒了!」 胡七看了顾纪昀一眼,向驿呈道:「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你要是敢撒半句谎,小心你的脑袋!」. 驿呈抬手擦了擦汗,才战战兢兢地说道:「赤水教被个江宁府的百姓视为神教!他们会给全城的百姓,每人每日一瓢水,凡是入教者每日可以免费领三瓢圣水,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入教!」 胡七结合先前老妪说的话,察觉出这其中的门道,便问道:「加入赤水教可有什么规定吗?」 驿呈点头如捣蒜,可算是老实了:「但凡入教者,必须交上一名少女或者少男当做祭 品!」 「什么是祭品?」顾纪昀皱着眉头,顿觉不妙。 驿呈咽了口唾沫,才小声解释道:「每个月初十,女魃会附在神女身上。她需要举行一场祭奠送走旱魃。同时,还要向河神献上一名***,作为河神妇。好去除水中的毒——」 胡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抓起驿呈的领子,质问道:「我们的那三个人,是不是被你们送给赤水教了?」 驿呈一怔,眼神又开始闪躲,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顾纪昀已抽出了腰刀,冷喝道:「快说!不然我宰了你!」 驿呈连忙摆手认怂:「我说!我说!城中的少男少女已所剩无几,大家正为了下一届的祭祀大典着急!所以,一旦城中来了陌生的男女,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送入赤水教!刚开始只是为了多领取水,到了后来,大家都心心念念盼着祭祀大典了!」 「这么说,这个月初十,小鹿就会……」胡七感到阵阵寒气袭来,全身仿佛冻僵了似的动也不能动,冷汗却顺着毛孔冒了出来。 顾纪昀也顿感不妙,继续逼问道:「他们三人去了哪里,快说!」 驿呈缩着脖子,全身颤抖着说道:「我们……我们只负责把人送过去。赤水教将人藏到哪里,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这些人在祭祀大典前,是谁也找不到的!」 顾纪昀还要逼问,却听到隔壁有响动,他和胡七立刻夺门跑了出去。 金甲卫休息的房间内,一片乱七八糟,竟空了几个床铺。 顾纪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时惊呼道:「糟了,有几个人失踪了!看来是被赤水教的人带走了!」 胡惊,连忙跑到托托的房间,却见托托竟躺在了门口,从门口到床边有一条长长的拖拽痕迹。 胡拳砸到墙上,骂道:「可恶!他们屡次下手,我们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离初十还有几天,看来我得主动出击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七章 苍凉月下忘川渡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焦灼——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夜晚的时间过得似乎很慢。 这白日里华丽无比的房间,此时却幽暗得如同坟墓,压抑得令人窒息。 顶着羽枫瑾面皮的羽枫瑾,兀自盯着天花板出神。他身体疲惫得很,却强撑着自己不敢睡去。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已身首异处。 脑子里想的除了鹿宁,还是鹿宁。 她被关在何处? 周围有多少人守卫? 为何会变成那种痴痴傻傻的模样? 还有……自己到底该如何救出他们? 可转念一想,自己还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又何谈救人呢! 身旁女子呼出来的热气,不断打着他的脸,甜腻又闷热,让他十分厌烦。 一个滑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是第一个被我抱着,却毫无感觉的男人!」 「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强行同床共枕,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让人心动的!」羽枫瑾皱起眉,挪挪身子离她稍微远一点。 孟喜娘支着脑袋,凝着他的侧颜,娇声道:「你们男子不是都喜欢风月场所吗?那里的女子都很主动的,不是吗?」 「拿神女和妓-女相比,未免太强词夺理了!」羽枫瑾强忍着怒火,却掩盖不住一脸的厌恶。 孟喜娘不但没恼,反而掩嘴一笑:「你真是让我越来越喜欢了!我好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一点点折磨你,让你向我屈服、为我着迷!」 羽枫瑾转过身去,冷哼一声:「怕是很难!」 孟喜娘轻抚着他的背,声音中充满急切:「你越这样说,我就越想试试!」 羽枫瑾沉吟片刻,侧着眼睛,轻轻瞪了她一眼:「好,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只要你将我那两个妹妹放了!」 「妹妹?」孟喜娘一挑黛眉,笑吟吟地戳穿他:「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们更像是你的心上人啊!」 羽枫瑾表情微微一沉:「她们两人都有了婚约。你放了她们,我留下!」 他带着赎罪的心这样说着。 「你这是为爱牺牲呢?还是……看上我了?」孟喜娘妩媚一笑,脸上仍是一片狡诈。 「我也很想试试!自己到底会不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女子而动心!」沉吟片刻,羽枫瑾像是下了决心般说道。 尽管这话说出来,羽枫瑾自己全身战栗,怎样都无法接受。.br> 可他知道,绝对不能惹怒眼前这个疯女人!要尽量和她周旋,既不能让她得逞,又不能让她失去耐心。只能表现得若即若离、吊足了她的胃口! 「可还是不行哦!」 孟喜娘轻轻笑了,笑声很低很柔,却异常坚决:「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河神妇,怎能轻易放走呢!你要知道,现在整座江宁府的百姓,都是我们赤水教的教徒。他们每个月最期待的就是祭祀大典!了就算我现在将两个女子放走,过不了多久,她们还是会被人抓回来的!」 羽枫瑾对于赤水教的影响力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漏洞百出、满口谎言、混乱不堪的邪教,竟让无数人信奉并痴迷如此。 「一个女子为用作河神妇祭祀,那另一个呢,你总可以放了吧!」无奈之下,他只能出此下策,能救走一个是一个。 孟喜娘笑出了声,但眼神仍然冰冷:「那一个更不行了!她的生辰八字和我们的教主很般配。所以她要成为教主的新娘!」 羽枫瑾大吃一惊:「这么说,你不是教主?」 孟喜娘摇了摇头,眨了眨眼:「没错,我只是神女!赤水教还有教主!」 「那……」羽枫瑾还要继续追问。 孟喜娘却伸出一根手指,盖上他的嘴唇,轻声嘘道:「还是不要多问了,初十那天,一切都将见分晓!」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笑靥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女子,忽然意识道: 赤水教里所有的人,都已不是正常人类! 他们有着偏执的想法,是任何人都不可撼动的! 和她继续争执下去,也毫无结果!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脱身,去救助她们二人才行。 想至此处,羽枫瑾羽枫瑾:「既然贵教如此庞大,我们都是瓮中之鳖,为何还要将我关在这间屋子里。还怕手无寸铁的我跑了不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救那两名女子。我怎能如你所愿呢?」孟喜娘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神冷静透彻。 羽枫瑾一怔,心想这女子可真够伶俐的! 「我救得出去吗?你既然想留下我,总不会想一直将我幽闭在这里吧!天长日久面对一个毫无生气的男子,你会慢慢失去兴趣的!」 孟喜娘思索后,竟靠在羽枫瑾的肩膀上,撒娇般说道:「好呀,我可以不囚禁你,让你每日走出这房间一个时辰,你可喜欢?」 「你如果多做些这样的事情,我也许会很快喜欢上你!」她的亲昵,让羽枫瑾胃里和心里都翻腾不已,却只能忍着恶心继续和她周旋。 孟喜娘捏了捏他的下巴,娇嗔道:「你呀,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看来,她的底线在此,自己若再坚持,只会适得其反。 羽枫瑾只好装作欣然接受,不再和她讨价还价。 ------------------------------------- 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结果总算没让他太过失望——他获得了些许自由和空间。 第一日,他并没有急于打探关押沐芊芊和鹿宁的地方,而是只在院子里随处肆意地走动,装作好像在散步的样子。 偶尔故意走错路,进入一些赤水教的禁区,便立刻会有人跳出来驱赶他。 这让他看穿了孟喜娘的伎俩——说是给自己自由,实则时时监控着自己。 看来,自己得设法摆脱这些人,否则,还没打探到二人的藏身处,怕是已被孟喜娘的人抓住。日后,也不会再被放出来了。 时当仲夏五月中,清早微觉南风凉。羽枫瑾继续假装随意的四处赏观。 满院的黄衣人对他十分警觉,恨不得将一双眼都黏在他身上。 羽枫瑾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祭品,祭品是没资格随意走动的!这不过是神女的恩赐! 这是一个五进的院子,里面有很多房间。 羽枫瑾知道,鹿宁和沐芊芊如此重要的两个人,一定被关押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会让他轻易找到的。 他站在院中有些茫然:这上百个房间,她们两个究竟在哪里?自己总不能一间间打开来看吧! 正烦恼间,他忽然看到几个黄衣人,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手中端着刚刚做好的饭菜,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人的量。 羽枫瑾立刻躲了起来,他们走远一点才出来跟在他们后面潜行。 几个人穿过院子,走到一个僻静独立的小院里。一人推开门,端着饭菜走了进去,其他人则站在院外守候。 很快,送饭的人返身走出门,几个人才一起离去。 看着他们走远,羽枫瑾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院门竟没有上锁。 想必院子里都是赤水教教徒,被关押的人又喝了神水,痴痴傻傻的,根本无法逃跑,所以他们压根没 有锁门的必要! 羽枫瑾轻轻推开房门,只见这个五尺见方的房内,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而已,连一盏灯都没有。 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一个少女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慢慢往嘴里送。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是鹿宁。 羽枫瑾激动地几步奔到跟前,忘了此时的身份,竟一口一个「宁儿」的呼唤起来。 可少女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木然的往嘴里送着饭,眼神中黯然呆滞,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风采。 想必这就是圣水所致!虽然羽枫瑾不能参透其中的道行,却明白自己不解除鹿宁身上的这种症状,就无法将她救走! 羽枫瑾内心压抑的情绪到了极限,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他有些悲哀地盯了鹿宁一会儿,然后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宁儿,你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如果鹿宁尚有一丝意识,一定会生气地推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 可此时的鹿宁,目光呆滞、一语不发,像个玩偶一般任他摆布。 正在他沉浸在无力的悲伤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看来是那些黄衣人发现他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 不能再耽搁下去,羽枫瑾却还是忍不住在鹿宁额上落下一吻,便起身迅速离开了房间。 为今之计,他必须先要找出解除神水的办法! 他满腹心事的往回走去,忽然看到院中有十多位黄衣人,正在将数百瓶的神水放进箱子里,准备往外抬去。 他突然心生一计,趁人不备时偷出一瓶神水,藏在怀中并迅速回到孟喜娘的房间里。以免出来太久,引起她的怀疑。 孟喜娘并不在房内。 他坐在桌旁,拿出神水看了看,又打开盖闻了闻。 这神水无色无味,也不知它里面掺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人失去心智。 羽枫瑾虽然有些担心:万一自己的计划不成功,反而会错失救人的良机! 可是一想到鹿宁那痴痴傻傻的样子,便狠了狠心,将瓶中的水一饮而尽……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八章 苍凉月下忘川渡(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解毒之法—— 已经记不起昏睡时究竟做了怎样的梦! 沉睡的意识,仿佛跌入了一片深渊之海。直到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五感才随即渐渐复苏。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面前却是孟喜娘那张娇艳妩媚的脸。 「你可清醒了?」她还是漫不经心地拖着长音,慵懒而魅惑。 羽枫瑾紧闭着薄唇没有说话,脑中迅速复盘先前发生的事:自己喝下了圣水因而失去了意识,而意识恢复后,自己还在赤水教。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和手指,发现除了稍微虚弱一些,倒没什么不适。 「发生什么事了?」羽枫瑾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声调,佯装平静。 「你中了毒!」孟喜娘右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说道。 「中毒?谁给我下毒?」羽枫瑾故作震惊。 孟喜娘指了指桌上的琉璃瓶,幽幽笑道:「这圣水可不是能随意喝的。」 这圣水果然有问题! 羽枫瑾瞪着那瓶水,故意露出惊恐之色。 孟喜娘轻轻挑起右眉,淡淡道:「不是什么害死人的毒药。不过是加了一些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的解忧药罢了。只是这些药一旦服用计量过大,就会让人失去意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羽枫瑾抿唇不语,低头看着食指尖一道崭新的伤口。 「中了神水的毒,需要放血才能解毒。」孟喜娘握住他受伤的手指,轻声解释了一句。 果然有破解之法! 羽枫瑾心中大喜,面皮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这无色无味的水,到底有什么特殊功效,能称为神水?」他继续试探着。 孟喜娘立刻挺起胸脯,骄傲地说道:「可别小瞧这水!它可以包治百病,让瞎子复明,让哑巴开口说话,甚至能使人长命百岁!」 羽枫瑾一个字都不信,不由得讥讽道:「有这样好的东西,要是献给皇上,岂不是有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孟喜娘微微一笑,面色有些不屑:「想给皇上,他定是一人享用!百姓还是受苦!我要拿它出来造福众生!」.五 见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羽枫瑾挑了挑眉稍,继续问道:「你既然要造福众生,可有每天派人将神水送给百姓?」 孟喜娘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这可是我耗费神力才净化的神水,又不是凭空得来的!怎么能让每个人都凭白拿到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骗钱! 羽枫瑾没有拆穿她,又问道:「那这一瓶神水要多少钱?」 孟喜娘伸出一根指头,媚笑道:「不多不少,纹银一两!」 羽枫瑾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这一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如此高的门槛取得神水,看来也不算什么造福百姓!」 孟喜娘伸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幽幽笑道:「长命百岁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机会,当然只能给少数人!若大家都长命百岁了,岂不坏了天地间的轮回!」 羽枫瑾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问道:「既然如此好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喝?」 孟喜娘扑到他怀中,腻声道:「我可不像面对一个痴痴傻傻的你!」 羽枫瑾推开孟喜娘软绵绵的身子,皱眉道:「这神水一喝进去就神志不清,那喝完的百姓若不知道解毒的办法,岂不是要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能正常生活?」 孟喜娘掩嘴一笑,慵懒地说道:「急什么!这神水分为两种,给百姓的那种只会让他们上瘾,逼着他们每日都来买神水,一旦停下就会生病!而教徒们喝的神水则是用来控制心 智的,如果不放血解毒,是永远不会清醒的!」 羽枫瑾眯起眼睛,冷声道:「是药三分毒!这样的毒药他们天天服用,你就不怕吃死他们吗?」 「死不了人的!只不过吃的时间长了,人就傻了,也就不需要再喝神水,就能乖乖听话了!」孟喜娘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目光却是冰冷的。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看着她,凛然道:「你可真是艳若桃李、心若蛇蝎!」 孟喜娘咯咯笑个不停,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是我听过的对我最高的评价,我好喜欢啊!」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冷道:「不过我很好奇,你这个神女,究竟有何神力能够净化这个神水?」 孟喜娘鬼魅一笑,柔声道:「不如晚上试试,你就知道我有什么神力了!」 羽枫瑾推开她,冷哼一声:「不必了!我没兴趣!」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忽然响起,孟喜娘喊了句「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黄衣人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羽枫瑾虽然竖起耳朵,极力要听清,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喜娘点点头,向羽枫瑾说道:「众人凝聚神力的时候到了,我先走了,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乖乖等我!」 羽枫瑾立刻趴在门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悄悄的推开房门。 他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看守,便提步往关押鹿宁的房间走去。 ------------------------------------- 推开鹿宁的房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听到不疾不徐的呼吸声。 羽枫瑾不敢点燃火折子,怕突如其来的火光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他只能摸着黑,根据呼吸声的远近,慢慢摸到了床边。 触手可及的是一个温暖柔软的身躯,羽枫瑾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慢慢扶起鹿宁的身子,抓起她的手来,一狠心将她的手指放在口中狠狠咬破,便立刻拼命往外挤着鲜血。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嘤咛,随即传来了一句:「我……我怎么了?」 羽枫瑾大喜:「鹿姑娘,你醒了?」 鹿宁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却看不到人,一时慌乱:「你、你是谁?」 羽枫瑾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鹿姑娘别怕,我是羽……柳长亭。你中了***刚醒。现在我们被软禁起来了,你要是大叫,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鹿宁慢慢恢复了神志,才挪开他的手,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四周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羽枫瑾心头一颤,反问道:「难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鹿宁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着,却只能摇摇头:「我只记得我们睡在驿站,然后忽然就被人关起来了。我全身没有力气不能逃走,之后被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被强迫喝了一杯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失忆也是***的功效之一! 羽枫瑾只好给她解释:「长话短说,我们现在被一伙叫赤水教的人控制住了。他们给你喝的水,还有平日里你的饭菜里都下了***,会让你神志不清!所以你只能乖乖人他们摆布,没有反抗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鹿宁大惊失色,问道:「赤水教?他们抓我们做什么?」「」 羽枫瑾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们是祭品,他们要用我们祭祀!这个月初十,便是祭祀大典!」 鹿宁震惊得有些紧张:「祭品?这是什么邪教,难道本地政府不管吗?」 羽枫瑾无奈地叹息道:「这个以后慢慢再说吧 !现在关键的是,我们要在初十之前逃走!整座城市都是他们的教徒,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鹿宁呆了一呆,忽然惊叫道:「对了,芊芊呢?」 羽枫瑾摇摇头,叹道:「抱歉,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现在试试,看力气有没有恢复?」 鹿宁点点头,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才动了几下便满头大汗。 「不行,我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来!」 羽枫瑾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焦虑:鹿宁武功不能恢复,他们逃走的希望就更加渺茫。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思忖了一下,温言安抚道:「看来我们想要冲出去是不可能的了!这几日你还要假装自己中毒的样子,别让他们起疑心。这段时间,我去打听芊芊的下落!」 鹿宁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胳膊,恳切地说道:「你一定要找到芊芊!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配合,不会露出马脚的!」 羽枫瑾感到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还有些发抖,便知她此时的恐惧。 他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记住,他们给的食物和水你都不要碰。我会想办法来给你送吃的!还有你的房间没有上锁,如果真有意外发生,你一个人先走,不要管我们!明白吗?」 鹿宁一怔,继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羽枫瑾从鹿宁的房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霜月漫天,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蹑手蹑脚想快点回到房间,却忽然被黑暗中一阵诡异的声音吸引过去。 那是院子角落里的一道门,羽枫瑾趴在门上侧耳细听,里面传来一阵一阵他根本听不懂的声音,好像某种咒语。 羽枫瑾忍不住微微推开一道缝,往里看去,顿时吓得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因为里面是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的场景!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零九章 血祭鬼神盛银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神秘祭祀—— 月亮升起,照耀大地,惊动了枝头的寒鸦,在暗黑的夜空上盘旋,不时地鸣叫着,发出凄厉的喊声。 黑色的迷迭香在角落中尽情的绽放,蜿蜒的藤蔓在墙上肆意疯长。 此时羽枫瑾透过门缝,看到的是一片破败、诡异、闻所未闻的景象: 院中有上百位身着白衣的教徒,正对月跪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狰狞恐怖的黑色面具,口中念叨着他听不懂的咒语。 站在正中的孟喜娘,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洁白纱裙,紧紧包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鬓边还别着一朵血色的蔷薇。 她一手小心的提着裙摆,一手持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围着一个铺满残花的石台缓步绕行。 月光透过枯树枝照映着她的脸,映得她清纯得宛如少女一般模样。 石台上横陈着一具年轻男子的躯体,他的皮肤苍白剔透、毫无血色,满头青丝披散开来,毫无生气的垂在地上。 孟喜娘提起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一面将篮中洁白的小花,散落在男子的身上,一面高声吟唱着: 我的心上人啊,请你不要惊慌。 在你血流不止的时候,我一直心怀悲伤! 你死去的那个晚上,我将与你一起埋葬! 逝去的爱人啊,你是否和我一样? 躺在冰冷的石棺中,等待爱的滋养? 为何在我的葬礼上,却没有碰上你的目光? 她幽怨的声线,反复吟唱着这首诡异而哀伤的歌谣。 下面的信徒,也充满激情的齐声高歌,他们狰狞的面具下,竟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可她周围的信徒,竟充满激情的与她一起吟唱,狰狞的面具下,还留下了动情而滚烫的泪水…… 诡异的歌谣回荡在空中,孟喜娘一面唱,一面哭;一面哭,一面唱。 她始终围着石台上的男子,缓缓而行不离半步。 这个女人此时极尽风情,晶莹的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使她看上去,好似一个贞洁无比的妓-女。 慢慢的她停了下来,从鬓边取下那朵血色蔷薇,掐断花的脖颈,将它塞入男子的口中。 突然之间,她高举起手中的长剑,朝着男子的胸膛狠狠刺去。 石台上仿佛死尸的男子,竟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口中还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门外的羽枫瑾捂着嘴,拼命忍住此时的惊恐:这竟然是个活人!可他没有被捆绑,却为何不能动,要任人宰割? 他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一样,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他全身冷汗涔涔,脚掌和头皮都在发麻,想要逃走却一步都迈不动。 孟喜娘还在低声吟唱着,断颈的小花就躺在她的脚旁。宝剑上的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裳。 她却哭泣着,一次又一次的,将宝剑刺向男子的胸膛。 石台上的男子抖动得更厉害,呻吟声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他眼睁睁看着体内,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那些洁白的小花,染成了一片腥红…… 冷月如霜,鲜血的味道,激发着人们嗜血的渴望。冰冷的石台上,散发着腐烂的幽香。 教徒们如着了魔般,一拥而上地围到石台前。 捧起肆意喷溅的血液,疯狂地涂抹在身上,口中发出满足而喜悦的笑声。 孟喜娘抬步迈上石台,趴在男子的身上,深吻着他冰冷的唇。身上洁白的纱裙已鲜血淋漓,脸上却带着无尽的忧伤。 羽枫瑾扶着墙呕吐不止,他再也忍不 住,即刻转身往回走去,生怕再看上一眼,自己就会疯掉。 而且,他很担心,自己会像石坛上的男子那般,成为下一具用来祭祀的祭品!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这里! 也绝对不允许鹿宁和沐芊芊,遭遇到这样恐怖的场景。 一定要逃出去——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信念!比几日前更加强烈! ------------------------------------- 羽枫瑾回到房内,瘫软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如同睡在了坟墓中一般,静静的聆听着死寂夜晚的荒凉。 忽然之间,房门缓缓被推开,孟喜娘踩着月光,如女皇一般傲然走进屋来。 她站在窗前,一点点剥去满是鲜血的长裙,像泥鳅一样窜进被子里,紧贴着羽枫瑾颤抖的身子。 孟喜娘如同刚从坟墓里钻出来,连呼吸都透着腐败的气息:「你一直没睡,可是在等我?」 「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感到恶心!」羽枫瑾一脸厌恶地挪开身子,语气生硬。 孟喜娘一怔,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忽然幽幽笑道:「原来你偷看到了!」 羽枫瑾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懒得说,他现在对这个女人厌恶至极! 「你知道吗?只有血液的芬芳,才能让我神力大增,不然我哪有拯救苍生的能力!」孟喜娘从背后抱住他,吐出的气息夹杂着一抹腥气。 「你会杀了我的,就在祭祀大典之后,对吗?」羽枫瑾的眼神很不安,声音和气息却依旧平稳如常。 他不想让孟喜娘发现自己的担忧,这对他来说很不利。 孟喜娘却用一根手指,在他后心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儿,大笑和祭台上男子胸前的伤口,一般的大笑。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杀你呢?那男人是因为背叛了我,所以该死!」 「我绝不会与魔鬼相爱!」羽枫瑾咬着牙,声音中透着一股倔强。 孟喜娘将一条腿挂在他身上,媚笑道:「祭祀大典过后,你就会觉得我不是魔鬼,而是仙女!那时,你会疯狂爱上我的!」 羽枫瑾略微朝她斜了斜身子,冷冷讥讽道:「既然如此,石坛上的男子又为何会背叛你?他不是应该更爱你吗!」 孟喜娘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声音也变得冷冽起来:「你说这话,可是会惹怒我的!难道你就不怕,我对你那两位妹妹下手吗?」. 羽枫瑾又转过身去,沉声道:「不管我做什么,我们三个人都会死。」 他语气中难得透出了放弃的意味。 是的,他现在已经陷入绝境了。 「我可以让她们死得舒服点,也可以……在死之前折磨她们!让她们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孟喜娘轻描淡写、漠不关心地说着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想到祭坛上的那个男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干,临死之前还要被人羞辱。羽枫瑾对孟喜娘的话深信不疑。 「你知道为何我不让你碰神水吗?」背后又传来孟喜娘魅惑的声音。 羽枫瑾一语不发,只给她一个倔强的后背,宛如一尊门前的石狮子,拒绝和孟喜娘有任何交流。 孟喜娘却自顾自地笑道:「那个人就是喝了太多的神水,所以变得痴痴傻傻的,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这样的男人太无趣了。哦不对,也不算是太无趣,起码……我杀他的时候,他还是知道疼的!」 说罢,孟喜娘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高亢,听得人毛骨悚然。 羽枫瑾用手捂上耳朵,又闭上了眼,企图将身后的疯女人赶出自己的世界。 因为这个女人,早已剩下一副无耻肮脏的躯壳,连魔鬼站在她面前,都会觉得汗颜吧。 ------------------------------------- 一轮青月镶嵌在黑幕般的夜空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人间,给这片天地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纱。 而此时,驿馆的三人也陷入了绝境。 烈日炎炎,大家都口渴难耐,更别提能洗个澡清凉一下了。加上整个使团的人都陷入昏迷,鹿宁又不知所踪,胡七的精神几近崩溃。 他整日守在托托的床边,时不时的给他的双唇润水。他希望托托能快点醒来,好能带着自己闯进赤水教,将鹿宁救出来。 又是忙碌却一无所获的一天,胡七斜倚在床架上,正疲惫地打着瞌睡。 睡得正熟,手中的空碗忽然掉了下去,砸在托托的额头上,又跌落在地上。 空碗碎掉的响声,将胡七惊醒。 看到托托额头的伤口上,渗出的血迹,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 忽然之间,只听得托托嘤咛一声,竟突然张开了眼睛。 他看了眼胡七,哑声道:「好渴啊,有没有水?」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胡七大吃一惊,手中的帕子也掉落在地上。 他呆坐在那里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托托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他才如梦初醒。 「托托,你醒了?」他激动地几乎跳了起来,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见托托眨眼间已经能坐起身来,他立刻将桌上的水壶递给他。 托托没来得及说话,而是迫不及待地拿过水壶,就着唇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一抬头,见胡七正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皱起眉头:「你这是咋啦?瞧得俺好不自在啊!」 见托托什么都不记得,胡七猜测这或许是圣水所致,只好解释道:「托托兄,你已昏迷一天一夜,我都快被吓死了!」 托托一怔,拍了拍脑袋,喃喃自言自语道:「一天一夜?俺怎么没感觉啊?俺只记得有人叫俺去河边喝水,俺喝完水回到驿站……然后一睁眼就看到你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章 血祭鬼神盛银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托托因为不能想起昏迷前的事,显得有些不安。 胡七只好先帮他回忆起,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托托,你去喝水的那条河里被人投了毒,因此你中了毒,在驿站门口晕倒了。这段日子,你一直在驿站里昏迷着,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可不知怎么,你方才竟忽然醒了!」 「他娘的!俺竟然也会中招!」托托摸着一颗黑头,越想越后怕。 「对了,小鹿呢?你找到她了吗?」托托缓过神来,马上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抱歉,我们现在只知道,她是被赤水教的人抓走了。可我这几日一直守在你身边,所以没能去找她……」胡七失落地低下头,一脸懊恼之色。 「笨蛋!你看着俺干甚!俺命硬得很,死不了的!为啥不去找小鹿?」鲁莽的人一发起飙来,有时会不分青红皂白。 胡七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无奈又悲伤地说道:「赤水教人多势众,我们的金甲卫已经全部中毒倒下。如果我一个人硬闯,非但救不回鹿宁,很有可能也是有去无回。」 听他这样说,托托气得直跺脚,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所以,只有带着你一起杀进赤水教,才有可能救出小鹿啊!」胡七向他投去希冀的目光。 托托猛地站起身来,嚷嚷道:「什么狗屁赤水教!待爷爷我拎着狼牙棒去将他们砸个稀巴烂,看他们把不把人交出来!」 「托托兄先别急。」胡七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反而劝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还是先去探一下底,再做计划救人!如果我们现在不知道鹿宁的情况,就和他们硬拼,很有可能会连累小鹿和芊芊!」 托托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虽然心理火急火燎的,可听胡七分析完,又担心自己一时冲动会害了鹿宁。 「行,小鹿不在身边,俺就听你的!」他挠了半天的脑袋,下定决心般应道。 「兄长,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这下子所有人都有救了!」 看到托托活蹦乱跳的样子,再回想起无依无靠、一脸茫然的前几日,胡七的情绪有些复杂。 托托不会说话,只能咧着嘴憨憨地傻笑。 二人正说话间,大门被推开,顾纪昀低着头急匆匆走进门。 一抬头瞧见托托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一时间有些怔住:「你……你怎么醒了?」 托托锤了锤自己的胸膛,粗犷地说道:「俺这身体,什么毒都难不住我!有啥好吃惊的!」 他本就不喜欢顾纪昀,对他的态度自然不友好。 顾纪昀一看到托托,身上的旧伤就开始隐隐作疼。如今又被他吓到,本来要说什么,已彻底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胡七见气氛有些凝滞,连忙看向顾纪昀:「既然托托已经醒了,有清醒过来的金甲卫吗?」 顾纪昀摇了摇头,脸色有些沉重:「额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不过托托醒来是好事!这样,我把世子交给他,也能放心去办事了!」 胡七面带疑惑,抬头看着他:「顾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有其他的事要去办吗?」 顾纪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方才夏大人来找我商量,觉得咱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所以,他决定到最近城镇的府衙,请官兵过来围剿邪教之人,救出他们三人!我知道你担心鹿宁的安慰,一定不想离开这里,本来还在犹豫着怎么和你说呢。现在好了,托托醒了,你的安全问题就解决了。我就可以护送夏大人去搬救兵了!」 他说得不无道理,加上这是夏云卿的主意,胡七也不好再说什么。 「祭祀大典在初十,错过了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们能在之前赶回来吗 ?」 顾纪昀点了点头,露出一口大黄牙来:「放心吧,我们一定快去快回!相信有雷厉风行的首辅大人出马,这件事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那好吧。」事到如今,胡七也别无他法,他可不相信顾纪昀,却不能不相信夏云卿。 「那咱们兵分两路!你护送夏大人去搬救兵,我和托托在这里多打探一些赤水教的内幕,以方便你们来营救!」 思忖再三,顾纪昀又嘱咐道:「世子,打探归打探,千万不要贸然行动!可别因为一时鲁莽,反而坏了大事!」 说这些话时,他特意盯着托托深深看了一眼。 托托不明所以,所以没有任何反应。 胡七却心领神会:「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出岔子的!」 「好!那咱们各自行动,一定要在初十之前救出三人!你们凡事要小心!」顾纪昀微微一笑,向二人拱手告别。 ------------------------------------- 月光静静的洒下,驿站内的人,走的走,昏迷的昏迷,失踪的失踪,院子里因而静得出奇。 一阵窸窣之声响起,几个黄衣人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院中径直走到金甲卫所在的东厢房内。 昏迷的金甲卫,被平放在地上的席子上,脱下了一身威风凛凛的盔甲,每个人看上去都极其普通。 几个黄衣人明目张胆地走上前去,相互递了个眼色,随后心照不宣地行动起来:他们每两个人抬着一人,很快将三名身材最小的金甲卫抬出了门。 虽说这几个金甲卫比其他人要稍显单薄,但毕竟是从小习武,身形较常人还是粗壮了许多,加上昏迷后人显得格外沉重,抬着他们并不是很轻松的事。 这几个黄衣人看上去并不强壮,却丝毫没感到费力。 他们却不知道,几个人刚刚走出门,胡七和托托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二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很好的融入到夜色之中,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胡兄弟,你咋知道他们今晚会来偷人呢?」托托挠了挠脑袋,有些好奇。 「咱们上次丢了几名兄弟,应该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也想将你拖走,估计是没拖动,所以不得不放弃了!他们一下子迷晕了那么多人,想必都是要掳走的目标!」胡七冷冷一笑,笃定地说道。 托托听他说完,面色竟有些得意:「俺每天吃二十碗饭!哪是他们能拖动的!不过这些人要把他们带去哪儿啊?」 胡七略一沉吟,向他一挥手:「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说罢,二人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用各种遮蔽物掩护着自己。 才发现那些黄衣人离开驿站后,并没有回到赤水教,而是径自往山上走去。 月黑风高,山路崎岖。林间不时传来乌鸦的悲鸣之声。 二人跟在几个黄衣人后面,越往上走,心里越发毛。 看着黄衣人脸上诡异的笑,胡七隐隐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就连一向胆大的托托,也忍不住开始抱怨:「他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越走越偏僻?该不会是发现俺们了,故意在耍俺们吧!」 胡七心理也没底,却只能耐心安慰:「放心吧!他们现在抬着人,行走本来就困难,即便是发现我们了,也没有功夫和体力耍我们!」 托托不安地搔了搔头,又问道:「那一会儿要是发现小鹿他们三人,咱们能直接动手抢人吗?」 胡七心理也着急,却想着顾纪昀的话,有些犹豫:「先看看形势再说吧,总之,你不要莽撞,一切要听我的指使!」 托托郑重的点了点头,二人便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不过一会儿,那几个黄衣人终于站住脚。胡七看到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脊背发凉、全身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上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在一排排荒芜的土包上,生出无数的诡秘暗影。 这里不仅是个坟地,还是个孤魂野鬼无数的乱葬岗! 坟地里静谧得如同万物生灵都已死去。 鬼怪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的鸦叫声,都让人误以为身处阴间。 粗壮参天的诡异植物、色泽妖娆的无名昆虫,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让胡七更胆战心惊的是,有三个三尺深、长方形的大坑,每个坑都刚好能放下一口棺材。 十多名黄衣人走上前来,将三名金甲卫并排放在地上,口中开始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 胡七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似乎已经看到了几个人的命运。 果然,随着咒语结束,一人抽出一把匕首走过去,在三名金甲的颈子上各划了一刀。 如柱的鲜血立时喷涌而出,几个人才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 一个黄衣人走过来,用一个大盆将流出的鲜血接住。随后拿出拿出几张符咒,用食指沾了沾盆中的鲜血,开始在符咒上画着稀奇古怪的符号。 随后,几人郑重地将三具死尸,放入三个深坑之中,并将手中的符咒贴在死尸的额头,似乎正在封印他们的灵魂。 又有一个黄衣人提着一只公鸡走过来,一刀割断喉咙,将鸡血洒在尸体上。 这时,打头的一个黄衣人咬破了手指,用鲜血在尸体的心口处,画了一个阴八卦,才让人将三个深坑填埋。 一切结束之后,一众黄衣人才缓缓走下山坡。 一场诡异而瘆人的场景,让胡七和托托的脸色越发阴沉,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许久,托托才问道:「他们在做什么呢?」 胡七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三个新坟,颤声道:「这是南诏的炼尸术!」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一章 执念成狂入魔障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营救—— 正当中午,炎炎烈日,院中花朵灼灼,像火烧得一样。 尽管如此,洛水河旁还是聚集了一堆百姓,揣着不知典当了什么换来的银子,等着将能治百病的神水请回家去。 百姓眼中的期待,黄衣人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麻木地做着收钱、给东西这样简单的动作。偶尔碰到前来偷的、抢的,他们也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办法,将其赶走,绝无例外。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正有三个人躲在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后,正观察着河边的情况。 他们是胡七和托托乔庄成农夫,押着驿站的驿呈而来。 看到敌人近在眼前,托托有些按捺不住,焦躁地不住抖腿和挠头。 担心托托冲出去暴露,胡七连忙在一旁低声提醒:「托托兄,一会儿,你就按照我嘱咐过的,将我送过去就行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他们动手!记住,你现在就是一个农夫,不懂武功,明白吗?」 托托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奈地咂了咂嘴。 胡七又立刻板起脸,转过来看向驿呈:「记住!今天你若配合好了,我们就既往不咎!非但不会追究你的过错,还会给你一大笔钱财!但你若再有歹心,坏了我们的好事,我兄弟的一双拳头你也看到了,你的小命可受不了他一拳!」 驿呈自然知道托托的利害,他看都不敢看托托一眼,冷汗已打湿了鬓角。 「放心吧,大爷!这事儿我熟!我一定将您平安送进去!」他笃定地拍了拍胸脯。 事情安排妥当,胡七深吸一口气,然后躺在了一张破旧的草席上。他向托托和驿呈递了个眼色,便闭上眼假装是喝完圣水,昏睡不醒的人。 托托立刻拉起脖子上的布遮住脸,又拉低了草帽,才和驿呈一起抬起草席子往彩棚走去。 彩棚中的一个黄衣人注意到二人,立刻走向前去将他们拦了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口气冰冷。 驿呈却摆出一张赔笑的脸,指了指草席上的人:「新来的客官,我看长得还不错,就给你们送来了!」 黄衣人将昏迷的胡七仔细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他立刻转身,朝着彩棚内几人打了个手势。 随即又走出来几人,将胡七连同草席子一起抬走了。 「爷,您看……」驿呈连忙摊开双手,一脸迫切又讨好的神色。 黄衣人冷冷一笑,转身取来了三瓢水和一瓶神水,放在他手上。 驿呈见事情办妥,又没有被发现破绽,便千恩万谢地拉着托托离开了。 ------------------------------------- 装死人并不容易! 胡七躺在草席上一动不敢动,一直苦苦挨到所有人散去,他才被黄衣人抬到了赤水教的聚集地。 一路上,他虽然始终紧闭着眼睛,却抻长了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一切。 似乎走了很远的路,他感到自己放在了一个房间内。 紧接着便是离开的脚步声,和一个重重的关门声。 又静默了许久,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才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可周围一片黑暗,他瞪大了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刚要起身,却忽然听见门外,众人齐呼着「神女」,他连忙重新躺好,闭上双眼,放缓了呼吸。 推门声响起,一阵特殊的香气传来,随即,他感到一道热辣的目光,正端详着自己。 「嗯,长得真是不错,世间能找到,长 得如此周正的男子也是少有。只不过,这个月的祭品已经有了,这个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真是可惜呢!」 女子的声音慵懒又柔美,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凉意,胡七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想到鹿宁落到这样的人手中,他更加焦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那这个人我们该如何处置?」听口气,应该是下属。 「先放着吧!送上门的祭品,哪有不要的道理!」孟喜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了,祭河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都已准备妥当!就等良辰吉日了!」 孟喜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次送来的两个祭品都是难得的极品,所以这次大典一定要举行得隆重些。」 「放心吧,这次我们做的准备,要比平常多了几倍。保证初十那日,祭河大典比盛京的上元灯节还要隆重!」属下说得信誓旦旦。 孟喜娘沉吟了一下,忽然又问道:「那个河神妇最近的状况怎么样?」 「每天都按时给她喝神水,一直吃好喝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错,希望这个河神妇,能讨河神的喜欢!」孟喜娘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满意。 听到这话,胡七眉梢微微抖动了一下,心中纳罕:她说的河神妇莫非就是鹿宁?还是沐芊芊呢? 果然,这二人也是被神水控制了,才没有逃出来。 这下子可糟了!他又不会功夫,如果鹿宁神志不清,自己改如何将她带走呢?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即便是开门声、关门声,屋内霎时间又安静下来。 胡七却一直支起耳朵细听,始终不敢贸然睁开眼睛。 似乎过了很久,四周依旧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胡七才缓缓睁开眼睛。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从床上轻轻坐起身来,凝眉细思:看来初十要举行祭河大典和祭神大典,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必须在这之前救出三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方才他们说的河神妇和祭品应该就是三人中的二人!只是不知道河神妇究竟是芊芊还是鹿宁! 无论如何,既然是重要的人,他们定然被关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看来自己只能先冒险查清几人的位置,等待救援到来了! 贸然强行将她们带走,说不定会激怒赤水教这些疯子! 为了不让别人突然进来发现破绽,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了下来,呆望着天花板,慢慢的等着天黑。 一夜没有更声来打扰,只是在枕头上静静地听初夏的蝉鸣。 胡七的房门又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扶起胡七的身子,将一碗水放在他唇边,要喂他喝下去。 胡七知道这水中掺杂了神水,只要喝进去就会昏迷不醒,他唯有孤注一掷。 他从袖子里偷偷拿出匕首来,朝着来者猛然刺出,正中那人腹部。 黄衣人刚要叫喊,却被胡七一把捂住了嘴,又抽出匕首,狠狠再插了几刀。 直到那人停止挣扎,腹中的血液不再流出,胡七才松开手,一脚将那人踢到床下。 随后,他立刻拔下那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擦干了地上的血迹,才迅速走出门去。 ------------------------------------- 屋外夜色空明,能见到细微之物,渺小的昆虫在空中振翅飞翔,这样的夜色可以很好的掩饰住胡七身上的血迹。 因此,他小心地在院中来回穿梭,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或许是因为黄衣人都面无表 情、神色淡漠,并不关注身边的同伴。 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一会儿,他渐渐有些沮丧:这个院子实在太大、房间太多了。他不可能一间一间去找,又不能随意去问那些,神色异常的黄衣人。 忽然之间,他见到三个黄衣女子,托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大红的喜服和一些女子的饰品。 胡七一惊,想起方才那个神女的话,便意识到,这几个人很可能是给河神妇去梳妆打扮,立刻低着头悄悄跟了上去。 几个人兜兜转转,来到一个角落的房间。 胡七迅速找个地方藏身,看着几名黄衣女子迈进房内。似乎等了许久,那几个人才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关上门离去。 因为这里偏僻,门前并无来往的人,胡七便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趴在门上细听。可里面十分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 胡七一惊,连忙推门进去,又紧紧关上了房门。屋内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连忙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这间屋子很小,微弱的光芒已让他看清了大半。 他一眼就看到床上紧闭双眼,表情痛苦的女子,此时她正穿着凤冠霞帔、妆容整齐,就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胡七忍不住惊呼道:「小鹿,真的是你?」 床上的女子猛的睁开眼,看到一脸惊喜和激动的男子,连忙喝止道:「快灭火,会引人注意的!」 胡七一怔,立刻熄灭火折子。 他摸到了床边,紧紧抓住鹿宁冰凉的手,激动的低语道:「小鹿,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快要疯了!如果再找不到你,我恐怕要回安南调兵过来,踏平整个江宁府了!」 可鹿宁既惊喜又有些难过:「你是找到我了,可如今你也进来了,我们怕是都要葬身此处了!」 胡七却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道:「不!我是设计自己进来的,就是为了摸清你们三个人,到底还在不在这里。顾纪昀和夏大人去搬救兵了,相信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执念成狂入魔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个消息让鹿宁有些迷惘:「使团的金甲卫呢?为何不让他们来救人,反而要舍近求远去别处搬救兵?」 胡七无奈地垂下了眉毛,叹道:「你有所不知,这个赤水教地势力很大,几乎获得了整个江宁府百姓的支持!因为赤水教打着祭河大典能治病的旗号,骗得全城百姓为他们找来少男少女献祭。 你们三人就是被馆驿的驿呈迷晕了送过来的。那些金甲卫也如此,中了圣水的毒,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 为了不让鹿宁担心,他没有把炼尸术的事说出来。 鹿宁皱起眉头,脸色紧绷:「这帮人真是疯了!连纲常伦理、是非黑白都不分了!一个个从好端端的人,变成了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活鬼!真是可悲又可恨!」 一想到这些日子在赤水教的所见所闻,鹿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她受了太多委屈,胡七将她拉到怀中,轻声安慰着:「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我找到你了,咱们可以先逃走!等救兵来了,再把那两人救出来。」 「不行。」鹿宁悲切地握了握拳头,叹道:「我前几日喝的神水太多,现在身体还是使不出力气,无法和你一起杀出去,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胡七握住她的手,问道:「如果我们装扮成黄衣人呢?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鹿宁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摇了摇头:「不行,我和柳长亭这几日都在找芊芊的下落,却一直一无所获!若是我就这么走了,那芊芊就危险了!」 见她如此坚持,胡七有些急了:「小鹿,你醒醒吧!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不能拯救所有人!难道救不出来她,你就要陪她一起死吗?你知道这个赤水教有多可怕吗?你若不走,会没命的!」 他很想将那天看到的炼尸术说出来,最后还是忍住了。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鹿宁莞尔一笑,温言道:「小七,你别着急,先听我说!我们现在一起逃走的机会微乎其微,反而会连累你。你要是被困在此处,夏大人他们又该如何找到我们呢?我听赤水教的人说,沐芊芊今晚就要与教主成亲!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成亲的地方,就能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不是更好吗?」 「赤水教哪里来的教主?」胡七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鹿宁也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们也只能暗中偷偷打听到的,详细的内情我也不得而知。不过,现在你来了,我们多了个人手就多了份力量!婚礼不是小事,一定会大操大办,不怕找不到人!」 胡七沉吟片刻,便下定决心般说道:「好吧,那这件事我去做!相对于你和柳长亭来说,我或许更容易能打听到沐芊芊的位置。托托在外面随时接应着,一旦我找到芊芊的下落,就让托托兄带她离开,你意如何?」 听他这样说,鹿宁终于松了口气:「好!既然这样,那怎们兵分两路,你与兄长去救芊芊,我和柳长亭今夜便趁机逃走!」 胡七虽然很想自私一下,可怎奈偏偏爱上了侠义心肠的江湖女子,纵有千般柔情也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毫无效果。 他只能将鹿宁搂在怀中,动情道:「好!我和托托等着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鹿宁双颊微微一红,柔声道:「放心!都说好事多磨,我们历经了这么多磨难,相信日后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她不信这些,可如果这一番话能让胡七心情好起来,她一点都不会吝啬。 她的笑容把胡七的心锁解开了。 他拉着鹿宁的双手,仔细端详起她来,眼中满是爱意:「小鹿,我终于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之下……」 鹿宁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月光从窗 子透进来,她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胡七轻轻揽过她纤细的身子,鹿宁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 即便有再多的不舍,胡七还是不得不离开囚禁鹿宁的屋子。 鹿宁一双眼直直地送他走远,那是胡七第一次,从鹿宁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助和担忧。 离开之后,鹿宁紧紧握着那柄匕首坐在黑暗中,心中有些失落:她不是不想和胡七一起离开,可沐芊芊和柳长亭都是因为自己,才会陷入困境。 如今二人生命危在旦夕,自己怎么可能丢下他们不管呢!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着刀柄和刀鞘上的纹路,心中却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她武功虽不能说是高深,但以前无论陷入多么大的险境中,她都没有这么恐慌过。如今她武功尽失,终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和迷茫!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想到了羽枫瑾! 那个让她爱的要死、又恨得要死的男人。如今自己陷入绝境,他又在哪里? 为何每次自己绝望的时候,他都不在! 鹿宁十分懊恼:自己真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期待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会来救自己! 他这一辈子只顾自己的安慰,心理想着的只有复仇和皇位,曾几何时,会为其他人担忧过、冒险过? 她强忍心中的痛苦,默默的等待,她知道明日就是祭祀大典了,今晚柳长亭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寂静的深夜中,再轻的敲门声也会显得很突兀。门只敲了三下便停下,这是柳长亭和她定的暗号! 鹿宁紧握着匕首,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随着吱呀呀一声响,柔柔的月光洒了进来,柳长亭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到熟悉的人,鹿宁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手中的匕首也藏在了枕头下。 「柳长亭!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此时的鹿宁,看到曾经最厌恶的人,竟然觉得莫名地心安。 羽枫瑾将门轻轻掩上,屋内又陷入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黑暗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鹿姑娘,明天就是祭祀大典了,可救援的人还没有来到,看来他们那边也出了问题。为今之计,咱们三人只能一个个离开了!我先将你救出去,之后我再去找芊芊!」 鹿宁却打断他,激动的说道:「你听我说,方才胡七来过了——」 「什么?」羽枫瑾大吃一惊,狐疑道:「胡七?难道他也被抓进来了吗?」 鹿宁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将所发生之事讲给他听。 当然,二人的小别胜新婚,她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提。 听她说着,羽枫瑾久久不语,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这样也好。」他的口气忽然淡了许多,还夹杂了一些落寞。 「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耽误了,趁他们现在都忙着明天的大典,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鹿宁拿出匕首藏在身上,以防万一。然后就扶着床往下走,可是脚一着地,却双腿一软,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羽枫瑾一把扶住她,担忧道:「还是不行吗?」 鹿宁咬着唇,为难道:「要不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现在就是个累赘!」 羽枫瑾却沉声道:「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说着,他半蹲在鹿宁的面前,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背脊:「上来,就算是爬,我也要带你出去!」 鹿宁一 怔,心理涌起一阵阵感动。 「何必呢?我们这个样子,怕是还没走出门,就被他们逮住了!我现在武功尽失,什么都做不了!你赶紧走吧!再耽搁下去——」 不等她说完,羽枫瑾猛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鹿姑娘,得罪了!」 「你、你要干嘛?」鹿宁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 羽枫瑾没有说话,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一阵淡淡的暗香袭来,鹿宁趴在他结实的胸膛前,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正被翊王抱着,便魂不守舍地任他抱着。 夏日的酷暑令人烦闷,寂寂明月夜,澄碧的天空如绿水一般,将赤水教的污浊一洗而清。 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被一道又一道的门帘遮掩,曲折幽深的花园里,树枝繁茂得好像无路可走了。 羽枫瑾抱着鹿宁,凭借着这几天探索的路线,快速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恐惧,他的鬓边已渗出微微的汗水。 鹿宁感受到他的紧张,他身上传来阵阵的香气,却让鹿宁有些茫然:抱着自己的男子除了这张脸之外,为何到处都有翊王的影子! 她鬼使神差的,从怀中掏出胡七留下的那柄匕首,塞进了羽枫瑾的衣衫中。 若自己无缘再出去与托托和胡七见面,希望他能够逃离这里! 羽枫瑾好像感到了她的害怕,一边走一边安慰:「别怕,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的!我向你保证!」 鹿宁盯着他的脸,呢喃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羽枫瑾没有惊讶,反而微微一笑:「哦?是什么人?」 鹿宁垂下眼眸,轻声道:「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羽枫瑾明知故问:「是那个安南世子吗?」 鹿宁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她感到羽枫瑾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又紧了一些。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三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营救—— 羽枫瑾背着鹿宁顺利穿过三进的院子,眼看着大门就在不远处,又加快了脚步,心中不敢松懈半分。 忽然间,一阵火光从旁迅速移了过来,二人顿觉不妙,可未等做出反应,那些火光已将二人团团围住。 羽枫瑾站住脚,警惕的看着那些举着火把的黄衣人,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却将鹿宁抱得更紧。 一身青裙、妖娆妩媚的孟喜娘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她笑着看着这对男女,不由得拍了拍掌:「真是好一对亡命的鸳鸯啊!要不是河神得罪不起,我还真有心成全你们呢!」 羽枫瑾用身子挡住鹿宁,一脸凛然之色:「我们不是无知村民,少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哄骗我们!什么祭祀河神,你这明明是草菅人命!」 孟喜娘款步走到他身旁,笑道:「你真以为,这段日子你在做什么,我全然不知吗?我只不过是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羽枫瑾预感不妙,顿时紧张起来。 孟喜娘她盯着鹿宁看了一会儿,随即移开目光,叹了口气:「原来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啊!」 「没错,她就是我的心上人!所以,你放了她!我留下,做你的祭品!」羽枫瑾毫不迟疑地说道。 看着他一脸豁出去的神情,鹿宁大为震惊。 她有些看不懂了。 曾经那个色胆包天、大胆妄为的采花大盗,何时转了性,竟变成了一个温润又似地大义的翩翩公子? 他这样为自己牺牲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想要为曾经的事恕罪吗? 可不知为何,此时在鹿宁的眼中,面前男子的这张脸,竟又和翊王重叠在一起了。 孟喜娘以和她本人一样妩媚的声音,娇笑道:「这可不行呢!明日就是祭河大典,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日,怎么可以缺了最重要的祭品呢!而且,你这样说,就不怕我生气吗?我生气后,你的下场可是很惨的呢。」 羽枫瑾皱起眉头,别开眼去:「我知道!」 他又想起了那场诡异的祭祀,心中一阵阵的泛起恶心。 孟喜娘凑到他耳旁,轻吐幽兰:「那你不怕吗?」 「你在我眼中不值一提,为何要怕!记住,你今日若放了她,日后我也会放你一马。今日你若对她下手,他日我定十倍讨回!」羽枫瑾的目光十分锐利,直直刺向孟喜娘的眼睛。 「哈哈哈哈!」孟喜娘似乎听到了可笑的事,笑得泪花都飞出来了。 「虽然我很生气,你心里有别的女子。可你的性格我实在太喜欢了,我舍不得杀你!等我慢慢玩够了,再把你一点点吃掉,这样……你就永远都属于我了!」 说这话时,她舔了舔自己鲜红的嘴唇,仿佛羽枫瑾就是一盘美味的大餐,让她忍不住想大快朵颐。 羽枫瑾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入魔已深的女子,知道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出来。 鹿宁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骂道:「你真是个魔鬼!」 孟喜娘眼中掠过一抹邪魅,她一步冲过去,恨恨捏住鹿宁的下巴:「魔鬼?你明天就知道什么是魔鬼了。而这个护着你的男子,明天将会成为我的新郎!你说美妙不美妙?」 羽枫瑾一把打开她的手,抱着鹿宁又退了几步,眼中满是警告。 孟喜娘忽然收起笑容,随即双掌一拍。 四周的黄衣人立刻一拥而上,生生将二人分开。 羽枫瑾拼命的挣扎,可他被人束手束脚,又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鹿宁被他们拉走。 她那一双无助的双眼,泛着泪花,绝望的看着自己。 羽枫瑾嘶吼道:「宁儿,你别怕!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声宁儿让鹿宁泪如雨下。她多希望柳长亭真的就是翊王,看到他能为了自己如此拼命,如此呵护自己,就算是死也值了! 看着鹿宁的眼泪,羽枫瑾只觉得心如刀绞,可让他更加绝望的是,一个黄衣人拿着那个装着圣水的琉璃瓶走过来,掰开鹿宁的嘴就往里灌。 鹿宁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摇头。黄衣人手中的力道却不减,圣水被洒的哪儿都是,鹿宁被呛了好几口,却还是被他们强行灌了进去。 「不要!」 羽枫瑾一声痛呼,却无法阻止圣水汩汩流进鹿宁的喉中。 他转过头来,怒瞪着孟喜娘,语气却在祈求:「你说什么我都依你!求你别给她喝圣水!」 孟喜娘嘤嘤娇笑道:「你觉得此时这样,还有资格和我谈判吗?不,应该问你,从你们从踏进赤水教以来,就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羽枫瑾眸光一凛,一字字道:「孟喜娘,记住今天我的话,你对她做的一切,我都会从你身上十倍、百倍的追讨回来!」 此时,鹿宁不再挣扎,又成了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任人摆布的木偶。 呆呆傻傻的眼中还挂着泪花,泪水却不再有任何情绪。 看着她软绵绵的身子,被人拖走。羽枫瑾的心也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伤心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鹿宁远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他才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任由黄衣人将自己,带回到那座孟喜娘的坟墓里。 ——冥婚——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山中的风,阴冷的嚎叫着。 一群乌鸦落在枯藤缠绕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声。惨白的月光穿过重重树影,在阴冷的墓地上,映照出一个个浅白的斑点。 邙山的半山腰上,闪烁着点点火光。那群神色冷漠的黄衣人,竟再次聚集在这片坟地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地上没有三尺深的洞,而是在坟地正中,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里点着一盏长明灯,灯光昏黄,却引来无数叫不上名字的飞虫,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又跌落在棺材里死去。 棺材里散发出阵阵的腐臭味,里面装着一具衣着华丽的骨架,空洞洞的眼中还有蛆虫在蠕动,枯骨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蓝宝石戒指。 黄衣人齐齐跪下,朝着棺材三扣九拜,仿佛这才是北渝的天子。 山林间传出一阵喜庆又诡异的鼓乐声,像是结婚时才会奏起的喜乐。 喧闹而突兀的声响,惊得漫山飞鸟离开巢穴,成群结队的冲向黑夜,将惨淡的月色遮蔽。 喜乐之声渐渐由远而近,山路上缓缓走来一支送亲的队伍。 两盏红字灯笼,发出瘆人的红光,映着八个吹手苍白呆滞的脸。 八面高举的旗子上,大红的「喜」字墨迹未干,缓缓流淌的朱砂,宛若汩汩而出的鲜血。 紧跟后面的不是大红喜轿,而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在一套呆大的格子架中,架上盖着红色的绒毡,四面结着彩。 棺材的盖没有盖上,里面是红绸铺盖,上面躺着一位身穿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神态安详的新娘。 一排举着精致逼真的纸童、纸马及纸屋的队伍紧跟其后。数十号人浩浩荡荡的将新娘送到乱坟岗。 新娘大红的棺材,被并排放在黑色棺材旁。 一群黄衣人走上前来,点燃全部纸具,并围绕着两口棺材,开始吟诵起神秘而恐怖的咒语。 另有两位黄衣人,手捧两个饰有红花 的牌位,一个下缀缎带上书:「新郎」字样。另一个下缀缎带上书:「新娘」字样。 二人并肩而立,面朝全神「百份」上香叩首,好似一对夫妻在拜天地。 可是,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除了一位躺在棺材里,昏睡不醒的新娘,完全看不到新郎的影子。 没错,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婚礼,而是一场为死人举办的冥婚。 五月的夜晚十分闷热,可这片墓地却阴风阵阵,令人忍不住打着寒颤。 礼毕,黄衣人将新娘小心翼翼的抬出来,又小心的放在装有骷髅的棺材里,才慢慢盖上盖子。 大多的黄衣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山下走去,只留下两个黄衣人,在往深坑中填土,来掩盖棺材。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几个填土的黄衣人吓得停下手来,慌张的四下里张望。可黑洞洞的森林,格外的阴森恐怖,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几个黄衣人以为是山中走兽,便继续开始填土。却没发现,身后一个硕大的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气势汹汹的瞪着他们,手中的狼牙棒闪着寒光。 「原来你们也知道怕啊!」一个浑厚粗犷的声音陡然响起。. 几个黄衣人猛地转过头,看到一张丑陋凶恶的脸,不由得吓得全身一颤,手中铁锹纷纷落在地上。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来者不善,又立刻捡起地上的工具,紧紧挨在一起,战战兢兢的与来者对峙。 此时,他们只顾着眼前的威胁,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刚填上的土,竟开始松动起来。 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是棺材中的人,在拼命摇晃着棺材。 几个黄衣人顿时面如土色,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手中举着铁锹,看看身前又看看身后,不知到底先抵抗眼前的恶人,还是该抵抗背后的恶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营救—— 「俺还以为你们赤水教有多厉害,竟也怕鬼啊!呸!你们做尽坏事,俺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托托得意的大笑着,高举着金钉狼牙棒猛扑过去。 这些黄衣人根本不是托托的对手,他不过是随便挥了几棒子,几个黄衣人就被扎成了筛子,倒地身亡。 只剩下一个始终躲在后面的黄衣人,他看到眼前血流成河的场景,顿时吓得尿了裤子。 托托大声嘲笑着,一步一步靠近他,那人惊恐哭喊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退无可退,那人一屁股跌坐在棺材上,双腿已软得站不起来。他丢下手中的铁锹,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英雄饶命……」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身后的树枝一阵距离的晃动,随后一个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鬼从树上垂了下来,和那人来了个脸贴脸。 那人颤抖着缓缓回头,看到诈尸的新娘,一句话未说,只翻了一个白眼儿,便直直的往后一趟,闭过气去。 「胡七!」托托朝他飞奔过去,一把将其拉了下来。 「我没事儿!」没想到,那鬼竟是胡七装扮的。 他擦去了脸上厚重的脂粉,看着坟地沉声道:「得赶紧救出芊芊姑娘!」 托托去挠了挠头:「可到底哪一口棺材里才是芊芊丫头啊!」 胡七虽然心里害怕,却壮着胆子绕着坟地走了一圈。 随后,蹲下身来开始挖土,托托见状也蹲下身来,帮他一起挖坟。 不过一会儿,两具棺材盖就露出来。二人大喜,连忙又加速挖下去。 两个棺材全部被挖了出来,可棺材盖很重,胡七搬不动,托托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棺材盖打开。 「我的妈呀!」 托托往里看了一眼,就吓得往后一坐,胡七连忙跑过去看,只见里面是一具阴森恐怖的骷髅头。 胡七拍了拍托托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儿,骷髅而已,麻烦兄长把另一个也打开吧!」 托托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站起身来。他走到另一个棺材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棺材盖打开。 他小心翼翼的往里看去,立刻惊喜的叫道:「胡兄弟,真的是芊芊丫头!」 胡七连忙跑过去,伸手一探鼻息,长长的松了口气:「太好了,还有呼吸!」 说完,便将她从冰冷的棺材中抱了出来。 随后又将她放在托托的背上,轻声道:「接下来就麻烦兄长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你带芊芊姑娘回去,保护起来。他们若是发现坟墓被挖了,我们就麻烦了!」 笑容重新回到托托脸上,他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回到馆驿之后,俺一定寸步不离的保护她,直到小鹿回来!」 说完,二人便带着昏迷不醒的沐芊芊,急匆匆的跑下山去,飞上马背就往驿站狂奔。 二人趁着夜色迅速回到了驿站,找了个女子为她换了身上的衣服,又按照驿呈所说,给沐芊芊放血解毒。 托托和胡七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等待她醒来。 夜已过半,二人都打起了瞌睡,寂静的夜里,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嘤咛。 胡七立刻惊醒。他连忙跑过去,看到沐芊芊正不安的皱着眉头,似乎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胡七轻轻推了推她,呼唤道:「沐姑娘,沐姑娘!你快醒醒!」 沐芊芊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见她意识恢复,得知驿呈并没有骗他们。胡七大喜过望。 「这里是驿站啊?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江宁府的驿站!」 「江宁府?」沐芊芊撑起身子,晃了晃脑袋,精神似乎还是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啥不舒服的?」托托也走过来,脸上满是关切。中文網 沐芊芊觉着嘴巴,委屈得说道:「我好渴,想喝水!」 托托咧嘴一笑,连忙拿着水壶走过去。 沐芊芊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拿着水壶猛灌了半壶,才觉得舒爽一些。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扁着嘴问道:「我睡了多久,怎么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啊!」 胡七只能把赤水教的事,用婉转的方式,一点一点讲给她听,以免引起她的情绪过于激动。 沐芊芊越听越惊讶,没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托托咧嘴一笑,说道:「我们刚才从墓……」 胡七一把捂住他的嘴,改口道:「这是我们和鹿宁定的计谋,先将你救回来!」 他怕说出墓地的事,会让她害怕。 沐芊芊一怔,连忙问道:「对了,鹿宁和师兄呢?」 胡七微微一笑,说道:「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约好了的!」 沐芊芊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就太好了,师兄……一定不能出事啊,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胡七又问道:「关于这段日子的一切,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沐芊芊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我们三个人被抓了之后,他们给我喝了一种水,我就失去意识。再醒来,便是这里!」 胡七点点头,轻声道:「那你再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托托兄长看守,你不会有事的!我出去等他们回来!」 沐芊芊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因为她此时和鹿宁一样,全身酸软无力。 胡七走出门外,抬头仰望着苍凉的月色。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刚才他一直极力忍耐自己的不安,是不想让托托和芊芊担心。 可是他的一颗心,却一直拴在鹿宁那边:都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没有半点消息,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他却又拼命摇摇头,告诉自己:没有消息有时就是好消息!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就要相信她,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因为她在乎的人都在等着她。 他走到驿站门口,斜倚着门前的紫藤树,掏出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婉转,蕴藏着无尽的思念,仿若在召唤久未归的心上人! 从明月高悬,一直吹到东方既白,紫藤花瓣落满了他白色的衣衫,鹿宁他们却还是没有回来。 胡七面沉似水的看着远处,喃喃道:「看来,今天定要殊死一战了!」 ——祭河大典—— 五月的石榴花,如红锦般射目,木槿长得茂盛,芦草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不知何时起,洛水河竟平地而起一座四四方方的祭台。 祭台的四周,按照八个方位,立有一根雕刻着巨龙和河神的石柱。石柱前各立有一名黄衣人,他们手持着玄色大旗,面向外笔直的站好。 这一日,整座江宁府几乎是万人空巷,所有百姓都围在洛水河畔,等待着传说中,能让大家远离疾病,风调雨顺的祭河大典。 吉时一到,河边顿时响起锣鼓喧天。 一众黄衣人抬着两顶步辇,气势磅礴的走向河边。对面面另有一帮黄衣人,抬着一艘扎着挂满红绸的小船缓缓走来。 三磅锣响之后,一身青裙、妆容妖艳的孟喜娘。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下步辇,一步一步,款款 登上祭台。 对于所有信奉赤水教的百姓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神秘而神圣的神女。 全部人激动的就地跪拜下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有些人甚至落下了泪水。 孟喜娘袅娜站在正中,扬起高傲的下巴,向众人一挥衣袖,高声喊道: 「上牲!」 话音方落,四名黄衣女子手捧祭品,缓步走上祭台,站在神道两侧。 孟喜娘看了那牲畜一眼,高喊一声:「放血,祭神!」 四名黄衣女子,立刻拿出匕首,往手中祭品的脖子上一划,顿时鲜血四溅,沾满祭台。 孟喜娘弯下腰,用手指沾了沾鲜血,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符。 随即,她转向洛水河,高举双手,纵声高呼道: 「苍天将死,黄天当立。赤水洁焰,神女降临。日月复来,天下大吉!」 所有教徒纷纷跪倒,一边朝着河水叩拜,一边高声附和。 孟喜娘接过三炷香,在火盆中点燃,持香面向洛水河拜了三拜。 随后,她又打开一个酒坛的泥封,绕着祭坛缓行,将酒水均匀浇在祭坛之上。 随着一阵铿锵有力、空灵悠长的鼓乐声响起。 孟喜娘舞动双手双足,用哀婉的强调,仰天慢吟着祭文: 「惟河有神,职司一方。数十余载,河水洋洋,禾稼被害。而今祷祝,徙于他乡。大田多稼,民庆安康。下慰黎庶,上体穹苍。敬陈薄典,聊表寸肠。神其有灵,来格来享。」 她一遍又一遍的跳着、唱着。 河边的教众、百姓也跪在地上,跟着一起吟唱。一位身着大红喜服、薄纱蒙面的男子,坐在一张巨大的步辇上,被缓缓抬上祭坛。 与此同时,一位凤冠霞帔、红盖头蒙面的河神妇,缓步往河边走去。 伴着夕阳渐渐西沉,橘红色的光辉映红了一切,万缕霞光给二人身上镀了一层圣洁的光环,染上一种诡异、妖冶的色彩。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五章 喋血真相悲江令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祭祀—— 清风吹动着喜棚上的红绸。孟喜娘提着裙摆,摆动着柔软的身躯,一步步走向端坐在祭台上的男子。 轻薄的裙子,散发着诱人的芬芳。那是欲望的味道,闻上去有些Yin-荡。 「惟河有神,职司一方。」 孟喜娘将打着结的红绸拿在手上,并将另一端绑在羽枫瑾的手腕上。牵着他面对洛水河,庄重地行夫妻之礼。 羽枫瑾无法反抗,只能任凭摆布,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呆滞的鹿宁,心急如焚。 「数十余载,河水洋洋,禾稼被害。」 清风吹动着喜棚上的红绸,孟喜娘冰冷的声音,随着清风吹进羽枫瑾的耳中:「亲眼看着心上人,被当做祭品送给河神,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会杀了你!」羽枫瑾咬着嘴,狠狠吐出几个字。 「而今祷祝,徙于他乡。大田多稼,民庆安康。」 河边的新娘,踏坐上了挂满红绸、繁花似锦的小船。她的身旁,满满的堆放着瓜果李桃、鸡鸭鹅狗。 她也仿佛是这满船祭品的一部分,这让她闻上去更加香甜。 「大田多稼,民庆安康。下慰黎庶,上体穹苍。」 礼毕后,孟喜娘一把扯开他的衣裳,用自己唇上的朱红画彩,在他胸前画出一幅诡异的图案。这让他想起,石台上祭品口中那朵,被掐断脖颈的血色蔷薇。 忽然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抵住她的心脏。锋利的刀刃上,似乎还能闻到上一任牺牲者,那污浊的血气。 「敬陈薄典,聊表寸肠。神其有灵,来格来享。」 孟喜娘一动不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祭拜者脸上的微笑在阳光下变得不再温暖,喧闹声也不再喧闹。 他们因为祭祀被打断而愤怒,因为神女被挟持而惊恐,可谁也不敢妄动一下。 羽枫瑾沉着眼看向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叫他们停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孟喜娘媚眼如丝,声音依旧慵懒:「你锲而不舍的勇气值得被赞扬!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什么意思?」 羽枫瑾亭皱起眉头,手中的刀用力刺入几分。 可孟喜娘的脸上没有痛楚,反而用手指抹起血迹,涂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的行为让羽枫瑾心生厌恶,不由得别开眼看向新娘。 却惊恐地发现,那些黄衣人并没有推动小船,可新娘却如中了魔一般,径自跳下小船,一步步淌着水往河里走去。 少女的长发乌黑如锻,轻轻拂过苍白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她如丝绢的面孔,河水渐渐淹过她美丽的皮肤。 少女哭了,可是她的眼泪流进水里,却谁也看不见。 「宁儿!」羽枫瑾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少女却听不见。 他丢下匕首,跳下祭坛,飘扬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眼间,便钻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祭品怎么不见了?」 「天啊,他不会要去救人吧!那会惹怒河神的!」 岸边围观的百姓叽叽喳喳,谁也没在关心河水里的人是生是死,反而担心祭奠被破坏会惹怒神灵,从而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言辞激烈时,岸边忽然传来一阵人马喧嚣之声。 「住手!钦差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一个呼哧声渐渐逼近,一众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进祭祀的现场。 为首的三人便是胡七、 托托和顾纪昀,他们打马进来,带兵将祭台团团围住。 胡七立刻飞身下马,冲上祭坛揪起孟喜娘,厉声问道:「鹿宁呢?」 孟喜娘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笑得妖娆:「她呀,也许在河神的怀里呢!」 胡七一把推开她,连忙四下环顾,却不见鹿宁的半点影子。 他朝着后面的士兵吼叫着:「快下河去找人!快!」 一众士兵立刻跳入河中,四下摸索着。 夏云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立刻下令:「来人,将他们所有的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随着这一声令下,士兵的马四下冲撞,追捕着每个身穿黄衣的人。霎时间,哭喊声和求救声响成一片。 夏云卿换不走上祭台,看着众人宣布道:「经朝廷调查,赤水教乃是邪教!日后若再有朝拜赤水教者,藏匿赤水教教徒者,或打着赤水教名义招摇撞骗者,一经逮捕,就地正法!」 朝廷的指令震慑性颇大,祭台下的百姓唏嘘声一片,可谁也不敢有异议。 谁也没有发现,胡七正颓然地跪在祭台边,双手撑着双膝,弓起的后背在微微颤动,清泪不断地从两颊滑落。 「还是晚了一步!要是救兵再早一点到就好了!就差这么一点!」 他懊恼地捶胸顿足,情绪几近失控。 托托看到胡七的模样,便知鹿宁已经不再。 他发了疯一般,提着狼牙棒冲进人群中左劈右砍,霎时间血肉横飞、血光四溅。无数黄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命丧棒下。 夏云卿大惊,立刻命人前去制止,但兵丁们见到托托已失去理智,杀红了眼,谁也不敢贸然靠前,只是拿着兵刃围在四周,伺机而动。 在河中搜索的人,忽然向岸边大喊道:「夏大人,世子!这边好像有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全部目光集中过去。 胡七站起身来,抬起浑浊的眼神,焦急的望过去。 托托也停下手来,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往那边淌过去。 众人在水底很深很深的隧道里,看到了一个少女的尸体,水草紧紧勒住她发青的身体,俊美的面孔已泡得发胀。 兵丁用刀砍断了水草,将她小心地拖出水中。 少女身上大红的喜服,刺痛了胡七的双眼。 他发疯一般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少女冰凉的身体,失声哀嚎。 可少女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身体离开了水面,渐渐开始腐败,像泥浆般一点点破碎开来…… 胡七似乎哭了很久很久,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那双迷人纯净的眸子,此时已经黯然无神,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抱着尸体重新走回水中。 顾纪昀发现不妙,厉声喊道:「快拦住世子,他要寻短见!」 岸边的侍卫闻言,立刻拉住胡七。 他却如疯了一般,挣扎着要往水中走去,怀中的尸体跌落到地上,骨碌碌又滚到水中。 胡七顿失理智,转身之间,他抽出士兵腰间的宝剑,就往颈子上抹去。 那士兵手疾眼快,立刻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自己的手臂却被划伤。 托托也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抱起水中的尸体。 忽然间,他又哭又笑的大叫道:「这不是小鹿,不是小鹿!」 这句话如同晴天中一个霹雳,让在场的人又重新兴奋起来。 胡七也丢下宝剑,揉了揉模糊的双眼,仔细看了看那具面目腐败的尸体,立刻涕泪横流:「不是小鹿,果真不是小鹿!大家继续找,她一定还活着!」 兵丁 们重新振奋起精神来,继续在河中摸索着。 清澈的河底,水草茂密,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星光,日夜流趟,渐渐消失在山的转弯处。 身穿喜服的鹿宁,随水漂流,她睁着双眼,茫然瞪着水底中的一切。 忽然间,一个同样身穿喜服的男子,费力地游过来。他一把抓住鹿宁的衣衫,努力将她抱在怀里,企图要往岸上游去。 一直安静的鹿宁,却突然发了疯一般,挣脱开他的怀抱,往更深的水底沉去。 羽枫瑾大惊,他知道鹿宁现在迷了心智,受了赤水教的蛊惑,要杀死自己。 他再次费力的追上鱼一般轻盈的少女,抓住她的脚,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鹿宁依旧在失控地挣扎着,可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羽枫瑾知道唯有放血才能唤醒她,让她恢复求生的意识。可他双臂紧紧的抱着她,手边又没有利器。 情急之下,他一下吻住少女鲜红的双唇,轻磨牙齿,咬破她的唇。口中又咸又腥,他用力的吮吸着她唇上的创口。 不过一会儿,眼泪顺着鹿宁白皙的双颊滑落,她的眼睛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色彩,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曾经深爱过的脸。 她伸开手臂楼住他的身体,再次闭上双眼,轻轻的吻了过去。 两个人相互纠缠在一起,快速的往水面上浮去。在离开水面的那一刻,两个人才分开,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 然而,也不知是药物所致,还是体力耗尽,鹿宁很快又晕了过去。 羽枫瑾只能抓着她的身体,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岸边的人看到河中有人浮了起来,立刻高声的喊道:「这边还有活着的人!快来帮忙!」 说着,便三三两两的走下河去,托着二人的身子,将他们拉上了岸。 上岸之后,羽枫瑾不顾自己的疲惫,连忙扑到鹿宁的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彻底松了口气:「太好了!她还活着!」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六章 喋血真相悲江令(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重生—— 正说话间,胡七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子。 他一把抱起鹿宁,激动地呼唤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鹿宁瘫软在他怀中,仍然没有恢复意识,唯有上下起伏的胸脯,告示着生命还在继续,却危在旦夕。 「来人啊!快去请江宁府最好的大夫来!快!」胡七将鹿宁一把抱起,一边向周围的人大喊着。 「等——」 第二个「等」字还未说出口,羽枫瑾便收住了口。 只能眼睁睁看着鹿宁被胡七抱走,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 如今鹿宁已经和胡七定下婚约,而自己不过是她不愿提及的「曾经」罢了。 以她对自己的恨,想必即便自己坦白真实身份,鹿宁也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的。既如此,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和胡七争夺呢! 许是被困在赤水教的这些日子里,他的精神太过紧绷。此时随着一切尘埃落定,他便像被抽干了水一般,气喘吁吁、四肢无力地瘫躺在岸上。 仰望着万丈霞光,缓缓的闭上了不甘的眼睛…… ------------------------------------- 夜幕降临,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上,把清如流水的光辉,泻到广阔的大地上。 胡七一直守在鹿宁的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不吃不喝,一刻也不敢错过,生怕自己再把她弄丢。 也不知就这样守了多久,胡七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时,才听到了一声令人喜极而涕的嘤咛。 「小鹿……你醒了吗?」胡七趴在鹿宁脸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嗓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鹿宁茫然地望着屋顶,目光没有焦点。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不信,你摸摸我的脸,是活生生的!」胡七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脸上, 鹿宁娇嫩的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游走,以前干净细腻的面庞,竟有了青虚虚的胡茬,圆润富贵的脸颊也塌陷了许多。 看得出,这段日子他很不好过。 「小七,抱歉。让你担心了。」鹿宁努力挤出笑容,露出歉疚的眼神。 「你我之间,何须说抱歉!如果一定要说,也该我对你说!抱歉,是我一时粗心把你弄丢了!」胡七一开口,泪水就滚落下来,想止也止不住。 「别哭!这不是你的错。」鹿宁慌乱地抹去他的泪,心被这些泪坠得发沉。 她的话让胡七一时情绪上涌,便趴在鹿宁的胸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滚烫的眼泪,打动了鹿宁的心。她轻抚着胡七的后背,暗暗恼怒自己不该再留恋过去。 「对了,芊芊和柳长亭呢?他们也都平安了吗?」看到胡七哭声渐止,鹿宁又不忘关心起别人来。 「放心吧,他们早就脱离危险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康复呢!」胡七擦了擦脸,说话时鼻音很重。 恰在此时,鹿宁的腹部发出「咕噜」的一声响。 二人相识一愣,随即都尴尬地笑了笑。 「有……有吃的吗?」鹿宁有些不好意思。 「粥一直在火上热着呢,我给你拿来。」胡七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胡七迈着愉快的步伐,走到了小厨房,似乎没未如此开心过。 小厨房的灶上还冒着热气,他从蒸笼里拿出熬好的粥,放在一个托盘上。 转过身去,却见一身夜行衣的宝华,正阴沉着脸凝 视着他。 「你知不知道今天在做什么?!」宝华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质问着。qs 胡七别开眼,只淡淡道:「我在做我该做的事!」 宝华的声音愈加愤怒:「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够如此轻视!是为了一个女子自裁!难道家人和江山,都不值得你留恋吗?」 胡七沉着眼向他发出警告:「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话似乎刺伤了宝华,他抱着双臂,露出惨淡一笑:「尊卑有别,我当然不会忘记!可此次出来,我就是负责保护你安全的,你若出了事,要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胡七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啰嗦,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黑衣人毒蛇一般的眼中露出森意,咬了咬牙道:「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罢,他气愤地转身离开,又消失不见了。 ------------------------------------- 月光倾泻在洛水河的水面,像丝滑的绸缎一样。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经过了一夜的打捞,河岸边躺着数十名少女的尸体。 数量之多、死状之惨,让见惯了死尸的仵作和衙役都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得寒毛卓竖。 「夏大人,这赤水教太可恶了!竟然让这么多无辜的少女惨死河中!这河里哪有河神,我看那些人才是魔鬼!」重返现场的胡七,看到一排排失去生命的尸体,气得跺脚直骂。 夏云卿今日的脸色格外凝重,声音也有些悲戚:「这就是邪教的可恶!他们神话自己,再制造、散布一些歪理邪说,去蛊惑无知的百姓。轻则让百姓们倾家荡产,重则让他们家破人亡!」 看着河边还未拆去的祭台,和祭台上那一片片已经干掉的鲜血。祭祀大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人每每回想起来,都被觉惊恐。 得知许多百姓还被关在监牢中,口中嚷嚷着要为神女报仇,胡七心中大惑不解。 「夏大人,什么河神、女魃、活人祭祀这些东西,稍微想想就知道是骗人的!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轻信?」 夏云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这些邪教的人精明得很,他们利用一切自然灾害,为百姓解决一两个问题,取得百姓的信任。再通过长时间的灌输和药物,彻底控制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从而就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了!」 胡七深深叹了一口气,悲哀的说道:「这些贫苦的百姓,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为了一瓶能使他们生病的神水,将家中所有的东西当掉。还能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进河里,看着她们被活活淹死!真是可悲可怜又可恨!」 说到这里,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因为眼前的这场人间惨剧,任何言语都显得略显苍白。 忽然之间,一个苍老又颤抖的声音响起:「秀英!秀英!」 二人转过头看去,见到是那位在城外一直寻找女儿的老妇人,被兵丁搀扶着,在河边颤颤巍巍的走着。 每路过一具肿胀发紫、面目不清的尸体时,她都要忍着伤痛,看上好久。 胡七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问道:「夏大人,我们到底该祈祷她能找到,还是祈祷她找不到?」 然而,这一次,连学识渊博、能言善辩的夏首辅业沉默了。 他知道,此时此刻,除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任何言语都无法疗愈,这个痛失孩子的母亲的心。 可这件事,却是他最无能为力的…… 可是他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晃神的功夫,那位老妇人竟踉跄地跑到了他面前。 「大人,这里面没有秀英啊!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活着?没准儿已经离开这里了?」老妪浑浊的眼睛,透着希望的光,却让人不忍直视。 「大娘,您方才看得仔细吗?」夏云卿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又不忍敷衍。 老妪重重地点了点头:「自己的女儿还看不出来吗!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里面确实没有秀英!监牢里面也没有她,我想啊,她一定是回家了!那我也该回去了,省得她担心!」 也不知老妪的这番话,是不是只说给自己听。她鞠了个躬,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夏云卿却将她拦了下来,轻声问道:「大娘,您的女儿可有什么特点,老夫也好让手下帮您四下找找,多多留意一下!」 老妇人想了想,笑道:「那还不如你们画下来,张贴在城中各处,告诉她,我在家里等她吧!」 夏云卿温和地点了点头:「好,老夫这就安排人,为您的女儿画像!」 江宁府的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血的腥气。牢房内十分昏暗,只有墙两边挂着的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一个正常人待在这里一会儿都受不了。可孟喜娘却抱着双膝,靠着墙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口中依旧喃喃的,哼着诡异的曲调: 我的心上人啊,请你不要惊慌。 在你血流不止的时候,我一直心怀悲伤! 你死去的那个晚上,我将与你一起埋葬! 逝去的爱人啊,你是否和我一样? 躺在冰冷的石棺中,等待爱的滋养? 为何在我的葬礼上,却没有碰上你的目光?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七章 风絮飘残已化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重生—— 空灵的歌声,荡漾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显得更加恐怖凄凉,令人不寒而栗。 监狱的铁栏外,伫立着一位男子,一身碧色的锦袍,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 他轻摇折扇,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的女子,心里暗道:这女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冷血和残忍? 她只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年华,如此的容貌,本该有个很好的家。 却要利用邪教,成就一方邪恶帝国! 做下这等累累血债,此时竟还能轻松的唱着歌! 她还是人吗?还有正常人的思想,和人的一颗火热之心吗? 想到此处,他忽然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孟喜娘微微睁开眼,笑道:「你在嘲笑我吗?」 羽枫瑾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错,我是在嘲笑你,笑你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孟喜娘媚眼凝着他,柔声道:「可是……你还是很迷恋我的对不对?我虽然可恶,你恨我却又迷恋我!所以你才来看我!」 羽枫瑾懒得和她废话,径自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展开来给她看:「这个女子,你可曾见过?」 孟喜娘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淡淡道:「见过……也可能没见过……」 又是这样的态度,让人着实有些生气! 羽枫瑾脸色一沉,声音里充满警告:「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你不是早就决定要杀了我吗,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孟喜娘笑了,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空虚。 羽枫瑾暗暗咬牙:这个女子不但冷酷,还十分狡猾。 「这样吧,如果你肯主动招出这个女子的所在,我会建议夏大人留你一条命!」他思忖再三,为了救人,决定退让一步。 反正,只要将这个女人关在这里,她也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孟喜娘摇了摇头,随后轻轻摆手:「不,你一直都希望我死!不管我说与不说,你都会杀了我!」 「你如何下这般定论?」羽枫瑾一时语塞,竟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孟喜娘凝视他的眼睛说道:「你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这十日来与我醉生梦死、抵死缠-绵的样子!你同样也不想让人知道,为了活下去,你被一个女子圈养起来,当了十日的男宠!」 听到这里,羽枫瑾的心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真的生气了,变得烦躁不已。 这十日,是他此生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噩梦和羞耻,却被她轻松地点破,这让他感受到了再次被羞辱。 「我只想知道画中人究竟在哪里!」他一手抓住铁栏,低声吼着,脸色因为愤怒而紧绷着。 孟喜娘慢慢起身,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你们永远都找不到她!因为她早就死了,她的骨头被我打成旱骨桩,用来乞求大雨了!」 「你这个毒妇!」羽枫瑾满腔怒火,不知是因为被戏耍,还是因为听到的内容太过惊悚。 孟喜娘却哈哈笑,眼神有些癫狂道:「我的确是这世上最邪恶、最Yin-荡、最冷血的女子!可是你与我在一起的每个夜晚,不都是很快乐吗?」 「你真让我恶心!」愤怒让羽枫瑾忍不住口出恶言。 孟喜娘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向他「嘘」了一声,然后垂眸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语道:「这样的话,如果被我们的孩子听到,他会伤心的。」 「什么孩子?」羽枫瑾骤然一惊。 「当然是你的孩子啊!」孟喜娘的脸上,竟难得露出天真之色。 「你……你疯了吗?」她半真半假的话 ,让羽枫瑾越来越焦躁。 孟喜娘深情地盯着他,轻轻舔了舔嘴唇:「你要不要赌赌看?」. 「赌什么?」羽枫瑾的思绪有些混乱。 孟喜娘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笑容忽然平和下来:「看看十个月后,我诞下的胎儿,是不是你的孩子!」 一阵骇人的惊惶过后,羽枫瑾的神色又复归平静。 「呵!我以为你不怕死,却没想到你为了拖延死期,竟想出这样的借口,还真是拙劣!」羽枫瑾乌黑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孟喜娘带着自信满满的眼神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始终不肯承认与有过肌肤之亲!可你骗得别人,骗不了自己!你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得很!其实,你越想杀我,就越说明你心虚!因为你不想让一个恶魔,为你生下孩子!」 「虽然你罪不可赦,可我原没那么急于杀你。不过,既然你这么说的话,看来我真是非杀你不可了!」羽枫瑾表情阴郁,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心中都住了一只野兽!不过你内心的野兽,被你关了起来,而我的野兽……却在外奔跑!」瞬间,孟喜娘的眼神锐利起来。 「每个人心中的野兽,都该被关起来!如果任其自由奔跑,被关起来的就是自己!既然你伤害了那么多人,是时候该接受惩罚了!」羽枫瑾眉梢竖了起来。 孟喜娘轻蔑地笑了起来:「你错了!我是神女,神女不该接受凡人的惩罚!而且,我生存的方式你们可以不认可,但这不代表我是错的!」 「都死到临头了,你竟还不知悔改!」羽枫瑾恨恨地咬着牙,一副厌恶的表情看着她。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在你心中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以后你抱着别的女人睡觉时,可千万别叫错了名字啊!」孟喜娘的脸上,带着某种复杂的表情。 随即,她忽然转身猛地撞到墙上,额头顿时鲜血淋漓。 紧接着,身子便像柳絮一般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随着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她用最后的力气看向羽枫瑾,才甘心得断了气。 她的行动太过突然、太过迅速,等羽枫瑾反应过来时,面前只有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 许久,他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冷冷的说了句:「真是个疯子!」,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脚一踏出牢房的门,他就把这个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 赤水教就像是一场瘟疫,牵连的人数甚广,影响很大。 尽管所有赤水教的教徒都被抓了起来,并关进了大牢。可曾经繁荣昌盛的江宁府,却变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元气大伤。 官府中不但有人曾试图放走被关押的教徒,百姓中也有人,前来府衙门前抗议,替这些十恶不赦的教徒求情。 洛水河边每日还有乞求神水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却手捧着银两,排着队翘首期盼,希望带着神水回去…… 顾纪昀看着破破烂烂、亟需重建的城镇,面色有些复杂。 「夏大人,请准许卑职留下,等待金甲卫们苏醒过来,协助本地府衙善后!」让鹿宁他们十分意外,顾纪昀竟难得的善心大发,想要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 夏云卿捻须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老夫也正有此意!新的知府大人还未到,这里不能放任不管。而且,唯恐赤水教的余孽卷土重来,还是顾大人带着一些金甲卫留下善后,老夫才能放心离去。」 「卑职定不负大人重托!」顾纪昀爽快地答应下来,随即却面现难色:「只不过,卑职不能再一 路护卫夏大人安全,内心甚为不安!」 夏云卿却爽朗地笑了笑:「无妨,老夫就凭着这一张嘴,就能让安南的那个乱臣贼子乖乖让出皇位!而且,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老夫怎样!」 顾纪昀拱手一揖,朗声道:「那卑职恭送夏大人,大人一路上要平安珍重!」 太阳懒洋洋地落下山头,微有凉意的风,就卷着花香吹入了驿站。远处的斜阳,照在翠绿的树上,江宁府的暮色格外动人。 羽枫瑾负手立在窗前,脸色在斜阳的掩映下忽明忽暗,看上去似有心事。 轻轻叹了口气,他刚要关上窗子,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长亭——」 如此熟悉的声音! 羽枫瑾蓦地一怔,急忙转过头来,看到一身神采飞扬的鹿宁,正浅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 他按捺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牢记着自己此时的身份:「鹿姑娘身体可康复了吗?」 羽枫瑾抱拳拱手,态度甚是恭敬,虽然可这些举止和柳长亭本人大相径庭。 不过,鹿宁似乎并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 加上这次在赤水教的生死经历,她心理已经原谅了为自己奋不顾身的柳长亭。 「已经好了大半,出来走走,精神反而好多了!」鹿宁笑着走到窗前,与他隔窗说话。 她没有进屋,或许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柳长亭知道她对自己还有戒心,也不勉强,便道:「正好,我晚饭吃得有些多,正想出门去散散步,不知鹿姑娘是否愿意一同走一走。」 「如果不打扰的话,有当然好了。」鹿宁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心里松快了许多。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絮飘残已化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人并肩走出驿站,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洛水河畔。 夕阳的余辉,穿过山峰,映在水面,平静得象一面金光灿烂的镜子。 鹿宁看着美丽的景致,突然叹了口气:「想想还真是心有余悸,这个地方险些成了我的墓地!」 羽枫瑾遗憾地垂下眉毛,无奈叹道:「是呀,这样清澈平静的水面下,不知掩盖了多少的肮脏和黑暗!可悲的是,那些无知百姓,竟还觉得这种行为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 鹿宁转过脸看着他,恭敬地抱拳拱手:「柳公子,我欠你一条命,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羽枫瑾微微抽动嘴角,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以身相许呢!白期待一场!」 鹿宁勾起唇角,微微低下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羽枫瑾知道她不喜欢这种玩笑,只好转过话题:「其实,你也不必谢我。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太多!」 鹿宁以为他在说,二人在南疆时的过节,便释然般说道:「还好,现在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 「鹿姑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羽枫瑾忽然严肃起来,看向鹿宁的视线有些逼人。 「什么事?」鹿宁不禁畏缩起来。 羽枫瑾深深的看着她,问道:「在河底你吻我的时候——」 「啊!」鹿宁忽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出来的时间长了,身子都有些乏了,我想回去了,你呢?」 羽枫瑾呆呆地望着鹿宁,她脸上分明写着「不要再提这件事」的表情,牵连得笑容都有些变味了。 还能说什么,他也只能淡淡一笑:「是我不够体贴,竟出来得这么久。不过,我还想再欣赏一下斜阳,鹿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那我先走了。」鹿宁明显松了口气的神色,却给羽枫瑾心头压了沉甸甸的块石头。 直至她纤细婀娜的身影飘然远去,羽枫瑾才把视线扭了回来,喉结动了动,一股苦涩在喉间蔓延开来。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天在河底,她主动吻了过来。 究竟是把面前这个人当成了谁? 是胡七?还是自己? 不过,他怕是再也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鹿宁不知道的是,她若无法回心转意,他也只能送到这里。 一想到离别近在眼前,一种东西就涌上胸膛,压迫着他的心口,似乎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起来。 ——产子—— 时当仲夏五月中,清早微觉南风凉。南风不缓也不疾,飘飘吹动行人的衣裳。 阮浪看着怀中小小的、软软的、暖融融的身体,心情激动的无以言表。 这个孩子继承了燕荣的浓眉大眼,玉儿的鹅蛋脸、白皮肤。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瓷娃娃一般,却是个带把儿的。 玉儿诞下孩子后,睡了一天一夜,才缓缓醒过来。 她刚睁开眼,也顾不得虚弱的身体,只焦急的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阮浪连忙将孩子轻放在她怀中,笑着说道:「我找大夫看了,孩子很健康,你不必担心!」 看到阮浪那张铁灰色的脸,玉儿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般愣住了,一时忘了接过他怀中的孩子。 看到玉儿戒备又困惑的表情,阮浪垂着眼微微一笑,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道:「抱歉,那日巡逻到燕统领宅地附近,恰好看到你晕倒在地上。燕统领不在,你又央求要我把你带走,我只能再把你带到这里了……」 玉儿头痛似的揉了揉额头,生产那日的情形,似乎回忆起来了: 在她和燕容再一次大吵一架后,燕容再一次地抛下自己而去。她当时感觉到自己生产在即,便立刻奔出门去追。 可惜,人未追回,她已经因为剧痛而晕了过去…… 最后的回忆,是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说不出的悲哀,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到,身体里的某种东西破灭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阮浪怀中接过孩子,虚弱的说道:「谢谢阮大人,又救了我们母子一命!」 阮浪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承受这份谢意让他有些不安,因为他不是「恰巧」经过那里,而是奉命去监视燕荣的。 救了她们母子才是「恰巧」。 玉儿抱着孩子亲了亲,似乎怎么也亲不够似的,整个人都散发着初为人母的光辉,令人不敢逼视。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通知燕荣来接你!」阮浪觉得有些局促,想要离开这里,让他们母子独处一会儿。Z.br> 「不要!」玉儿竟突然出声阻止了他:「先别告诉他!求你!」 「为什么?」阮浪像感到很意外,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玉儿勉强撑起身子,却噗通一声滚下床来。 阮浪大吃一惊,刚要弯腰去搀扶,却见玉儿竟扶着双膝跪在自己面前。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阮浪惊惶地有些不知所措。 玉儿再抬头望向他时,已是满脸泪水。 「我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不想让孩子成为燕荣的软肋,所以……我求求你,先把我藏起来,只要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后我就会带孩子离开这里,绝对不会连累你的,求求你了!」 说完,她竟不顾身体的虚弱,缓缓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阮浪的眉头痉挛了一下,从她的话中,他分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很想追问下去,可知觉告诉他,了解得越多,就越会被扯入无底的深渊。 看着面前卑微乞求的女子,阮浪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到底就救还是不救?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恰在这时,床上的婴儿却突然哭了起来,玉儿连忙站起身去抱孩子,放在怀中,轻声的哄着。 不知为何,她为母则刚的样子,深深打动了阮浪,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亡故的妻子,还有潇湘别馆的花芳仪。 「好吧。」 一时感情占了上风,阮浪终于松了口:「这里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这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玉儿欣喜地看着他,口中不住地道谢:「谢谢阮大人的收留之恩,谢谢!」 被她这样千恩万谢,阮浪难为情地挠了挠鬓角,局促道:「那个……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去找个奶娘过来照顾着,顺便再带些东西回来。」 这次,不等玉儿把感谢的话说出口,他就转身推门离开了。 阮浪离开后,看着床上嗷嗷待哺的婴孩儿,一种情绪汹涌地袭向玉儿。 是愤怒,还是悲哀?她说不清楚。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一切。可一股莫名的力量还是击垮了她。 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她慌忙把脸扭向窗户,用指尖拭去眼泪。 等到情绪渐渐平复,她才重新躺回床上,熄灭了唯一的烛火,屋内又回归黑暗之中。 ——求雨—— 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烘烤着万物,土地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大地正张着嘴,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润。 许 道澄紧锣密鼓的准备了半个月,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求雨祭典。 渝帝为了向上苍表示诚意,竟心血来潮地要步行去求雨。 这可苦了满朝的文武官员。 从紫微城到天坛,有十多里的路,驾车不算远,走路不算近。 天子坚持要走着去,那满朝文武,谁还敢坐轿? 一挑选好黄道吉日,全城就开始黄土垫道。 各个城门也开始戒严,金甲卫不分昼夜的在城中巡逻,以保证天子出行的绝对安全。 求雨当日一大早,渝帝便带着文武百官,在御守司和金甲卫的护卫下,意气昂扬、浩浩荡荡地往天坛走去。 天子亲自步行前去求雨,轰动了整个盛京城的百姓。 虽然求雨当日已经封城,却仍挡不住,百姓站在门口或爬上房顶,争先恐后一睹天子的容颜。 也许是渝帝的诚心有效了,又或许是上天垂怜北渝。 就在求雨的这天晚上,一直平静而干涸的天空,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雷鸣声。 宣德殿内红烛盏盏,昏暗的灯光下罗帐轻盈。 听到窗外隆隆的雷声,渝帝突然惊醒起来,还来不及穿上鞋,就赤脚跑到了门外。 苍茫夜色,乌云上涌,如同墨汁般泼下。 一个有一个响亮的雷声,宛如从脚底下震起,又在头顶上炸裂开来。 雷鸣声震醒了昏睡的世人,可许久许久,雨水未降,风声未起,天地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渝帝仰望着苍穹,一时情动,突然扶膝跪地,开始诚心诚意地对苍天叩拜。 这位一世聪明、一身傲骨的帝王,面对天地时,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弯下他不屈的双膝,承认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也不知叩拜了多少次,一阵狂风倏地卷地而来,迅速吹散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吹得树木沙沙作响,吹得人通体生凉。方才的窒闷感,顿时一扫而空。 渝帝心中大喜,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急切地看着苍穹。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朱墙宫深梦无凭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交锋—— 上苍有眼,一滴雨落在他手背上,随后是两滴、三滴……一滴一滴从空中降下,渐渐串联成线,又变成细密的雨帘。 眨眼间,雨帘就变成了漫天的瓢泼大雨。 渝帝笔直的呆立在雨中,滚滚的乌云挟带着骤雨倾盆而下,泻到他的头上,打湿了他的衣裳,他却激动得咧嘴笑起来。 他看着头顶的风雨交加、天昏地暗,内心却觉得欣喜:自己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沥血呕心,终于求来了这一场雨,宝贵得如玉似金。 他欣然迎接这大雨的洗礼,不住的喃喃自语道:「但愿这大雨一连三天不停,哪怕下得街道成了五大湖,淹没了所有大路,也洗不尽老百姓受过的苦啊!」 大雨激起水雾,空蒙一片,天地间到处都是萧瑟的景象。 直到东方既白,雨势渐渐的小了,渝帝才心满意足走回寝宫。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渝帝的祈祷,大雨下了几天几夜还未停息。 紫宸殿内,香烟缭绕,冰鉴内的凉气腾腾。 渝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支着脑袋,听着朝臣滔滔不绝的汇报,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枚青手捧着奏折,站在殿中沉着禀奏着:「启禀圣上,岭南地区江宁府干旱已久,灾情十分严峻。据夏首辅回报,京隆府知府王启不顾百姓的死活,不但巧立名目,增收苛捐杂税,还贪污朝廷拨发的赈灾款。」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并没有将后面,夏云卿要求严惩恶贼的请求说出来。 满朝文武也偷偷抬起眼皮,观瞧着王肃。 谁都知道,那王启乃是王肃的胞弟,二人又一向颇为亲近。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氏一族的贪婪,可以说从头贯彻到尾,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更何况,京隆府天高皇帝远,有了王肃在朝中掩护,想必王启更加无法无天。 不过,这件事涉及到了灾情,而今年的灾情渝帝又格外重视,想必他不会不处置的。 关键是,看王肃如何应对、渝帝如何处置。说不定,这就是王氏一党的关键节点!说不让人在意,是不可能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肃稳步走出来,向渝帝深施一礼,朗声道:「启禀皇上,王启身为京隆知府,他一直兢兢业业、两袖清风,深受百姓爱戴,因此才得以连任两届。京隆府一向风调雨顺,从未有任何灾害,今年偶遇旱灾,王启没有经验,处置灾情上稍显妥当,也是情有可原。至于首辅大人所说的贪赃枉法,简直是无稽之谈,是赤裸裸的污蔑,还请皇上明察!」 「哼!」未等渝帝开口,夏云卿的得意下属——户部侍郎田青走出来,不忿道:「天下谁人不知,你们王氏一家一向见钱眼开、利欲熏心!身居高位者,尚且拿着俸禄却无所作为。区区一个江宁知府,又怎会兢兢业业、两袖清风! 你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的调动,让自己的胞弟连任知府一职,又不是什么难事!京隆府是天府之国,又是南北通货的必经之路。想必这么多年,王启欺压百姓所收贿赂,你吏部尚书也受益颇多吧!」 「老夫知道你们户部一向看不惯我们吏部,你们又都是首辅那般的火爆脾气!不过这件事无凭无据,你休要血口喷人!」王肃昂首挺胸,脸上神色未动,甚至有些趾高气昂。 田青却手捧着一封奏折,大步走出来,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不知大家可听过两句歌谣?「有钱无理磨推鬼,有理无钱骨肉偿。」 说的就是京隆府百姓,不敢上衙门打官司,因为王启一向是吃了被告吃原告,直到谁也拿不出钱来,案件就不了了之。 所以,百姓又编了句歌 谣「积玉堆金遍地银,京隆处处是王家。」 王启拿着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钱财,在京隆府处处盖房。他看中的地方,不管那里是否还住着别人,都会采取强取豪夺,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听到这里,渝帝脸色微变,终于开口问道:「此言可属实?」 田青将奏折高举过头,恳切地说道:「皇上,这是地方科道官呈报的奏折。上面详细列举了,王启这么多年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种种罪证。还请皇上明察!」. 渝帝一摆手,双喜公公立刻接过奏折,恭敬地放在龙书案上,供他审阅。 渝帝一行行看过去,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越发的阴沉。 底下的文武百官察言观色,各个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猛然间,渝帝一抬眼,锐利的目光射向王肃,一字字说道:「传旨下去,罢免王启的所有官职,将他带回盛京交给大理寺,待审理过后再发落。」 圣旨已下,王肃低着头不敢言语。 殿中所有人都心如明镜:调查王党之人贪污受贿,那证据一定是一抓一大把。 渝帝就算再宠信王肃,能宽恕他的逆子,却不会宽恕他的族人。 王启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肃强忍怒火,赶紧向顾之礼递了个眼色。 顾之礼从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向渝帝深深一揖,朗声道:「启禀圣上,臣有急事要禀奏!」 「什么事,说罢。」渝帝恹恹的说道,一夜未睡好,他现在脸色稍显疲惫,脑袋有些发沉。 「皇上,臣要弹劾西南总兵蓝钰拥兵自重、自恃功高、骄横跋扈之风日甚一日。恐有叛国通敌之嫌!请皇上明察!」顾之礼一字一字,郑重地说着。 此言一出,殿里的人全都惊得呆住了——叛国通敌可是诛九族之罪啊! 上次被扣上此罪名的,还是十二年前张、凤、白三位顾命大臣。 田青双眉一竖,瞪着顾之礼怒斥道:「顾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蓝将军驻守边疆、护国有功,你有何真凭实据,敢弹劾他叛国通敌?」 渝帝也拉下脸来,沉声说道:「顾之礼,你所参之事绝非小事,最好有真凭实据,否则,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顾之礼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住,他深施一礼,正色道:「臣不敢妄言!臣身为刑部尚书,从许多安南叛逃的犯人口中得知,这些人都是通过西南边境潜入北渝的。身为驻边大将的蓝钰,不但多次收授安南贼君的贿赂,军中也藏匿了许多安南叛逃之人。这些他并未禀奏皇上,可见其包藏祸心!」 「皇上!」田青和夏云卿是一党,自然也是极力维护蓝钰:「弹劾边将,非同小可。以臣所见,蓝将军此人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无差错!还望皇上能明察此事!」 「此言差矣!」 方才吃了一个闷亏的王肃,立时疾言厉色地还击:「蓝钰一向贪敛财富,这已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每年朝廷拨款,蓝钰私自挪用多少,你身为户部侍郎,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方才刚弹劾王启贪赃受贿,现在却包庇蓝钰侵蚀钱粮!莫非身为内臣的你,与边将结党营私吗?」 殿内之人各个倒吸口凉气! 王肃轻描淡写间,竟让勾结便将的罪名,硬生生扣在田青的头上! 恰在此时,枚青一步走出来,躬身一揖:「皇上,田大人所思是为国为民!他何尝不知蓝钰此人贪得无厌,可西南铁骑彪悍勇猛,边疆没他是绝对不行的!」 「笑话!」 王肃狠狠剜了他一眼,扬声道:「咱们北渝人才济济,莫非没有蓝钰,边界就 会失守吗?曾经的神鬼部队、花家军,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却不曾有一位将军,像蓝钰这般猖狂!」 田青看穿了他的心思,低沉着声音,警告道:「王尚书,有人弹劾你的胞弟,你心有怒气,这点可以理解。但你不能为了报复,拿江山社稷开玩笑!近年来,南诏的国力日渐强盛,对北渝也更加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蓝将军死守边界,哪有眼下大太平之日!」 「够了!」渝帝听着他们吵架,心里烦得不行,忍不住打断他们:「一个逃犯所说之话,不足为凭!无凭无据,不可污蔑有功之臣!」 「皇上!」 王肃深施一礼,痛心疾首的说道:「自您给安南贼君下达国书,逼其退位后,安南就屡犯边疆。可蓝钰却只是驱赶,从未出兵抵御。 南疆巡抚看不下去,便奉旨前去催促,令其出兵御敌。他非但没有按照规格迎接巡抚,竟还公然抗旨不尊! 蓝钰在官场往来中,一向是趾高气扬、气势凌人,旁人也多有迁就。 可如今他简直身为驻边将领,非但没有抵御外敌,还抗旨不尊,若说他没有勾结外贼,实在难以服众!」 渝帝的双颊微微抽动一下,显然是有些动怒。 少倾,他看向满庭芳,冷声问道:「满庭芳,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庭芳站在原地略一沉吟,方才缓缓走出来,躬身说道:「回皇上,蓝将军担心一旦北渝和安南交锋,南诏就会趁势犯境,才会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章 朱墙宫深梦无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沉吟着点点头,幽幽道:「这么说,他还是抗旨不尊了!」 「这……」满庭芳无言以对,只好看向田青。 田青连忙拱手说道:「皇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尤其是眼下形势微妙,南诏一直想夺回安南,我们唯有安抚安南,才能阻止他们联合起来攻打北渝。臣以为蓝钰的决策并无过失!」 渝帝阴沉着脸,一字一板的说道:「蓝钰自恃己功,屡屡对朕显露出不敬之意。他在南疆的战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他若倚功造过、无复顾忌,必罹杀身之祸……」 天子的一番言辞,让满朝文武胆战心惊、变颜变色。 显然他对蓝钰已是忍耐到极限,此时杀与不杀,仅在他一念之间。 面对天子盛怒,田青只好让步:「皇上息怒,臣会为他书信一封,劝他尽快平息安南之患,请您念在他屡立战功上,让他能够将功补过!」 王肃冷哼一声,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这世上能让蓝钰听话的人,怕是除了夏首辅之外,再无旁人了。依老夫看,不如让夏首辅亲去南疆亲自督战,说不定,边境之患早就解决了,朝廷也可以省下一些军饷,用在该用的地方!」 田青怒目斜视着王肃,刚要开口反唇相讥。 渝帝却缓缓开口,说道:「爱卿的主意不错!那就修书给夏云卿,让他速去南疆,督促蓝钰尽快解决边境之患。也能顺便规劝其言行,以示警戒!」 天子下旨,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田青和王肃都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期待着此次夏云卿督战的结果。 ——真相—— 过了黄昏,树阴下的亭台楼阁间,已亮起一盏盏繁星般的灯光。晚风中带着花香,也带着酒香。 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高大的红木棉,两株连理,合成一株,就像是情人们在拥抱着一样。 燕荣今天心情极好,便哼着小曲走出门去,刚走到路口,却被一个青脸大汉拦住了去路。 燕荣被阮浪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炎热的夏天里,他的脸色又黑又青,还冒着油光,一双入鬓的凤眼,看上去虎虎生威。 燕荣皱着眉头,不悦的斥道:「阮大人为何要拦我去路?」 阮浪面无表情的说道:「燕统领看上心情很好,这是要去哪儿啊?」 燕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去哪儿,心情好不好,和阮大人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皇上派来抓我的就动手,若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走了!」 说罢,他便推开阮浪要往前走去。 阮浪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你自己的女人,你难道都不关心她去了哪儿,现在好不好吗?」 燕荣站住了脚,转过身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阮大人似乎对别人的亲眷十分上心!」 阮浪淡淡一笑:「我可不像京城浪子这般,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 燕荣摇了摇头,苦笑道:「阮大人这是来主持公道的吗?你今天先是拦我去路,又是冷嘲热讽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不如说个明白,少拐外抹角的!」 阮浪垂下眼眸,沉吟片刻,方压低声音说道:「我认为你该去见一个人!」 燕荣皱眉看着他,奇道:「阮大人觉得,我该去见谁?」 阮浪走到他身边,四下看了看,才低语道:「你——儿——子!」 燕荣猛吃一惊,撑圆双目看向他,见他不似在开玩笑,便沉声道:「我儿子?他在哪儿?」 阮浪一边提步往前走去,一边低声道:「想看他们的话,就跟我走吧!」 燕荣不疑有他 ,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Z.br> 燕荣看着摇篮中小小的、软软的、暖融融的身体,心情激动的无以言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孩子继承了燕荣的浓眉大眼,玉儿的鹅蛋脸、白皮肤。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瓷娃娃一般,却是个带把儿的。 他正一边吃着胖乎乎的小手,一边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燕荣。 他胖乎乎如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上都带着金镯子,胸前还挂了一块小金锁。通红的小肚兜上沾了一点点的奶渍。 燕荣内心既惊又喜,他一步步靠近这个崭新的生命,伸出手想要抱抱他,却觉得他那么小,自己不知该如何下手。 玉儿看出他的窘迫,立刻走过来,从床上抱起孩子,转交到他的手上,燕荣立刻用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托着孩子。 玉儿摆出抱孩子的姿势,笑道:「你可以试着抱抱他,不会弄伤他的!」 燕荣学着玉儿的样子,万分小心的将孩子抱在怀中,脸上一阵狂喜,忍不住逗弄起婴儿。 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他,他一逗,孩子就会笑,燕荣顿时喜上眉梢。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更好看!」 他回头看着憔悴的玉儿,愧疚地说道:「玉儿,谢谢你……为我们燕家,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真是辛苦你了。我想……」 「官人,为孩子取个名字吧。」玉儿痴痴的看着孩子,轻声打断了燕荣要说出口的话。 燕荣搔了搔头皮,羞赧的说道:「我一介武夫,又不喜欢读书,哪会起名字啊!等改日我找个满腹经纶的人,为咱儿子取个雅致好听的名字!」 玉儿弯了弯嘴角,轻声道:「这样也好!名字是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那不如官人先起个上口的小名吧,这样叫起来也亲切!」 燕荣涨红着连,在脑海中苦苦思索。过了许久,才讷讷道:「我刚出生时,母亲本来给我起了一个青字。可父亲觉得这个名字太文弱,就改成光荣的荣了。不如……儿子的小名就叫青儿吧!」 玉儿苦笑道:「这个名字……有点像女孩子!」 燕荣又搔了搔头,憨笑道:「也是,那不如就用夏云卿大人的卿字吧!」 玉儿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字,那就用这个吧!卿儿,叫得习惯了,也觉得不错。」 燕荣盯着玉儿看了许久,咬了咬牙,才嗫喏道:「玉儿,来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不管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我走在了一起。现在咱们孩子都有了,只要你不再做皇上的探子,我愿意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咱们办一场婚礼,我要明媒正娶你,让你做燕家的女主人!」 玉儿看上去并不意外,脸上也没有惊喜。她只是淡淡的问道:「哦?明媒正娶?如果你娶我做正室,那位沐姑娘又当如何处置?」 提及沐芊芊,燕荣神色一黯,面带愧色的说道:「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想必……她一定会谅解的……」 玉儿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奶娘,吩咐道:「将孩子带出去喂奶吧,让屋里的人也都退下吧。」 奶娘走过来抱起孩子,所有服侍的丫鬟都识趣的退出屋子,轻轻关上了房门。 燕荣心中一喜,以为她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和自己说,立刻拉起她的手,脉双眼灼灼发光。 玉儿却侧过脸去,咬着唇喃喃道:「官人,我知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也知道,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卿儿……」 听她这样说,燕 荣无法辩解,只好轻声劝道:「玉儿,你何必这样说!为了卿儿,咱们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这辈子,除了你和芊芊,我绝不会再娶旁的女子,也再不会去那些风月场所。京城浪子这名号,我不稀罕!」 玉儿的肩头微微颤抖,她终于肯转过头来,抬起手轻抚着燕荣的面庞:「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个好男人。能做你的女人,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把卿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燕荣一怔,抓住她的手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他交给我了?」 玉儿缓缓垂下手,在枕头下摸出一封信,迟疑着放在他手中:「官人,我与这孩子缘分太浅,怕是以后无法照顾他了!你可要记着今天的话,好好的将他抚养长大!」 燕荣立刻展开信件,迅速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和离?你要与我和离?你疯了吗?你刚生下孩子就要与我和离,莫非你还要回去给皇上做探子吗?」 玉儿转头望向窗外,怅然叹道:「虽然你我没有成亲,可这样的和离书也是给你和卿儿有个交代。从此以后……我的人生与你和卿儿都再无瓜葛,你也不必在过问,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便立刻收住声音,不想让燕荣看出自己的不舍与难过。 燕荣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在我试图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时,你都会将我推开?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何要千方百计的跟我好,还要费尽心思生下这个孩子?」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一章 败叶填溪水已冰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玉儿稳了稳情绪,转过头来看着他,冷嘲热讽道:「燕荣!你曾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相互利用!你忘了吗?」 「相互利用?事到如今你还说这样的话?难不成你连自己的孩子,也要当成利用的筹码吗?」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燕荣,他觉得自己一番苦心被辜负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莫非你是今日方知?你若不想孩子被我利用,你就好好照顾他,不要再挽留我!」玉儿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面带微笑看着他,尽管她的表情很僵硬。 燕荣被她气得脸色煞白,咬着牙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前的人既是孩子的母亲,又不是孩子的母亲,起码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站在他面前的人看似柔弱温婉,实则比任何女人都要固执,且一心忠于另一个男人。 失望感一波波袭来,燕荣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是在受不了这种好似打仗般的生活。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他抱起孩子,终于开口:「好!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你……我已仁至义尽!孩子跟我走,你以后……罢了!我对你已无话可说!」 说罢,他看也不看玉儿一眼,便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巨大的关门声和孩子突如其来的哭声,让玉儿霎时卸下伪装。 她侧过脸来,颤抖着手抓起一旁孩子的小衣服,紧紧抱在怀中,只觉得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愁肠寸断…… ——副将—— 夕阳的余辉,穿过云层映照着紫微宫的巍峨殿阙、玉楼金屋。渝帝慵懒的坐在御座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琢磨着方才所说之事,神色疲惫而阴沉。 双喜公公鉴貌辨色,立刻端来一碗冰糖燕窝,欠身陪笑道:「陛下,这是兰贵人刚刚冰好燕窝,您要不要尝一尝?」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拿起琉璃碗来尝了一口,又放在桌上,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胃口。 双喜公公脑子一动,为渝帝轻按着头部,笑呵呵的说道:「陛下,龙体要紧!什么天大的事,您吃好了再睡一觉,或许就解决了。」 渝帝斜眸一瞥,瞧见他眼角皱纹里,透出来的笑意,心情终于稍稍舒展开来:「去,把燕荣叫来,朕要见他!」 「是!」双喜公公欠了欠身,满面堆笑的退出殿去。 他刚刚迈出门门,渝帝的脸色栗色又沉了下来: 那个渐恣意骄横、居功自傲的蓝钰让他头疼又恼火。蓝钰之功,众人皆知。渝帝登基后这十多年的四海升平,与蓝钰镇边可以说是息息相关。 这也让渝帝一度对蓝钰优礼有加,还曾欲为他加封公爵之位。可让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的感激涕零、知恩图报并没有发生在蓝钰身上。 蓝钰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而且他似乎更看重夏云卿的提拔,对于天子的赏识却常常不削一顾。 这让渝帝彻底打消了加封他的念头。 渝帝也曾征战沙场,常与武将打交道,这些人的暴躁脾气和一身傲骨,虽然并不讨喜,渝帝也念在其功勋上,大多不予计较。 蓝钰与其他人却着实不太一样:性如烈火如夏云卿,也会常常触怒天颜,可渝帝知道夏云卿一心为公,从无半点私心,更不会造成对江山的威胁。 可蓝钰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他做驻边大将,只因为他喜欢打仗和杀人,希望通过征服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强大和无敌。 他在南疆活脱脱像个土皇帝,可谓蓝钰一跺脚,南疆震三震! 这让渝帝时常有种错觉:南疆似乎和安南一样,只是北渝的附属国,并不真正属于自 己! 二人之间更像是合作,由渝帝提供源源不断的军饷,蓝钰帮他抵御外敌的侵犯。这对渝帝或者北渝江山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一旦某天,蓝钰不满于现状,或者有更赏识他的人出现,蓝钰说不定就会反过来攻打北渝。 这才是让渝帝最为担忧的一点!也是他必须要尽快解决的难题。 方才王肃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渝帝更加意识到:是时候该培养一个人,一点点将蓝钰顶替掉了。 这个人不但要对自己忠诚,还得有扑杀蓝钰反击的能力!放眼北渝,也只有曾经的燕家军能与之匹敌了。 尽管燕荣与翊王的过往,让渝帝还有所猜忌。 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和一向无欲无求、远离朝政的翊王相比,野心勃勃的蓝钰,对皇位的威胁更甚。 渝帝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一阵矫健稳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白袍将军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迈进殿来,恭敬的拱手一揖:「臣叩见皇上!」 渝帝上下打量着燕荣,脸上终于有了隐隐的笑意: 他不得不承认,相较于那个自恃清高、目中无人的蓝钰来说,面前这个丰姿英伟、赤胆忠心的青年将军,似乎更符合他心中的大将之才!. 「双喜,给燕统领赐座!」渝帝的脸上,露出久违的色彩。 双喜公公拿来一个绣墩,燕荣一甩衣袍,蹲坐在绣墩上,恭敬的说道:「不知陛下叫臣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渝帝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每次看到你,朕都恍然以为,是你父亲尚在人世,冉震不由得唏嘘。你父亲是个运筹帷幄、有勇有谋的将才,可惜却英年早逝。不过还好,你继承了你父亲的遗志,着实让朕欣慰。」 提及父亲,燕荣眼中染上一丝淡淡的哀伤,轻声道:「先父在世时,常常感念陛下的提携之恩。臣不才,论文治武功都远逊于先父,不能为陛下分忧,臣也常常自责惭愧……」 渝帝慵懒的坐在御座上,端起燕窝喝了一口,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不必过谦,眼下朕有件事要你去做,这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燕荣听了这话,不觉一震,忙毕恭毕敬道:「臣但凭陛下吩咐,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辜负陛下的恩情!」 「很好,朕一向欣赏忠勇之人。」渝帝搁下碗,幽幽笑道:「此次夏首辅要前去南疆督战,朕要你以参将的身份与他一同前去。」 燕荣立刻站起身子,躬身朗声答道:「是,臣遵旨。」 渝帝话锋一转,敛起笑容,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此次去南疆做参将,不仅要协助夏云卿督战,更要注意蓝钰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对北渝不忠的举动,你可取而代之。」 燕荣听了这话,猛地大吃一惊:他听说了几日前在朝堂上,因为蓝钰而起的争执。他却没想到,此事已经严重到,皇上想要除掉蓝钰的地步。 可他转念一想,这是他返回军中,重建花家军的机会。不过在接受之前,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他微微抬眸,悄悄打量着渝帝的脸色,迟疑的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臣接管……西南铁骑?」 渝帝目光一闪,笑着说道:「别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你用着不方便,朕留在身边也是祸患。朕相信当年的花家军,一定能超过西南铁骑。」 得到皇上的认可,又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梦想,终于要实现。 燕荣按捺住激动心情,诚惶诚恐的说道:「臣何德何能,能当得起陛下这般赏识!」 渝帝赞许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朕从你身上,看到了 你父亲的忠诚和睿智,希望你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燕荣撩袍跪在地上,肃然说道:「能得皇上如此赏识,臣受宠若惊。只要皇上有令,臣宁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看到燕荣踌躇满志的样子,渝帝心里很满意,他不担心燕荣会背叛自己,因为他明白,燕荣想要的东西,翊王倾尽一生也无法给予,而他却是手到擒来。 渝帝认为这世上再深厚的情感,也抵不过权利和财富的诱惑。 这一观点,他已经在其他人身上验证过了,而且他每次以此来操控别人,都屡试不爽。 可天子的好处,怎能让人拿得如此舒坦! 渝帝闲闲端坐着,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哎,朕忽然想起来,你最近喜得贵子,你去驻边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他,朕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燕荣矜持的笑了笑,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生于武将世家,自小就长在军营。所以,等犬子稍大一些,臣会将他带在身旁,以便言传身教。」 在子嗣稀少的渝帝面前,满朝文武中无论谁喜得贵子,谁也不敢大排宴宴庆贺,甚至不敢表现出任何喜悦之色。所以,燕荣并不愿意多谈此事。 渝帝目光一闪,笑着说:「这个想法不错,你们燕家为北渝培养将才,朕十分欣慰也十分重视此事。这样吧,不如朕将你儿子接入宫中,他不但能得到最好的照顾,等他可以读书识字的年纪,朕会从翰林院挑选最好的师傅,教授他知识。如此加以培养,日后他必是前途无量的文武全才!」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二章 败叶填溪水已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燕荣不由得愣住,心里猛地一沉: 这哪里是为了自己着想,明明就是拿幼子当人质,以防燕荣背叛皇上! 可事到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再想拒绝已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一旦他表现出任何反对的意思,都会招来皇上的怀疑,非但不能保护孩子,还会牵连其他人。 燕荣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也只好深施一礼,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犬子何德何能,能得到陛下如此厚爱,臣甚是惶恐!」 渝帝露出狡猾的笑来,用略显郑重的语气说道「不必惶恐,只要你尽心尽力给朕办事,不辜负朕的恩情,朕必不会亏待你。再说,你儿子在朕身边生活,你也无后顾之忧了!」 燕荣心如煮沸,却只能故作平静的说道:「承蒙皇上厚爱,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杀意——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天上的星星也少得可怜。 燕荣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当他站在自己家门前时,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两盏硕大的灯笼,大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才让他怔然回神,一把推开大门。 「怎么回事?卿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燕荣一步迈进门去,看到奶娘正在哄孩子,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把抱过孩子,自己试着安抚。 奶娘急得满头是汗,赶忙解释道:「刚才还好好的睡着,不知怎么了,就忽然哭上了。我给他喂奶,他也不肯吃,怕是魇住了。」 「胡说!」燕荣低声责备道:「我燕荣的儿子,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噩梦吓成这个样子!没用的东西!」 奶娘一怔,委屈的憋着嘴,不敢顶撞,可眼圈已经红了。 因为燕荣虽为武将,可平日里生性佻达,对下人多为和善,很少见他发脾气。 今日,燕荣心中一顾难以遏制的焦虑、悲伤、愤怒,一起袭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泄一通。 「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哭闹是常有的!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袭黄裙的玉儿款款走进门来,从燕荣怀中抱过孩子,轻声哄着。 说来也奇怪,孩子到了母亲的怀中,便突然安静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睡熟了。 玉儿将孩子轻轻递给奶娘,打发她带孩子去睡觉了。 燕荣怔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玉儿,脸上浮现了猎犬一样警惕的神色。 「你不是决议要和我们分开吗?」为何突然又回来了? 后半句他掂量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我听阮大人说,你要被皇上派去做南疆了,担心你将卿儿所托非人,有些不放心罢了。」玉儿别扭地别开眼,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狡辩。 「没错,皇上命我以参将的身份去南疆督战。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重建花家军了。」燕荣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想让玉儿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圈。 「那我要恭喜你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如愿以偿。而且,你也可以和心上人双宿双飞了。」玉儿故意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口气却有些酸楚。 听他这么说,玉儿理解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由我来照顾卿儿吧。等他稍微大一些,我再把他——」 「卿儿的事你不必操心了……」燕荣以略显生硬的口气打断了他。 「呵。好吧。在你心理我的确不配做个母亲。也怪我,明明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还要反过来瞎操心!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马上就离开」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缓走出门去。 可 就在她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刹那,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别走。」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玉儿一怔,慢慢转过头去,昏黄的烛火下,燕荣的脸色有些发黑,面部轮廓依旧立体。 玉儿看出他有心事,却不打算刨根问底,倒显得自己放不下。 燕荣严肃地盯着她,随着几下深呼吸,像是铆足了劲似的,随后开了口:「皇上十分器重我!为了让我心无旁骛,他要将卿儿放在宫中抚养……」 这些话宛如睛天薛雳,玉儿惊得张大了嘴。 「你说……什么?」她直勾勾盯着燕荣,又问了一句,甚至眼皮都没动一下。 燕荣再次深吸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玉儿双眸瞪得甚大,一脸死灰,像被判了死刑一样。 「告诉我,你回绝了皇上。」 「这是皇上的赏识和器重,我……我不能拒绝!」燕荣努力压制着从身体某处涌出的愤怒,不敢轻易发泄,只能紧紧握住拳头。 「你疯了吗?」 玉儿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怒吼道:「这算什么赏识和器重!这明明就是皇上拿卿儿做人质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我也舍不得,可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皇上的命令,谁敢拒绝?」燕荣凝滞的目光,此时已完全失去了焦点。 他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她。 「原来你是在报复我!我从第一天到你身边,你就痛恨我,恨我是皇上的探子!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好了,咱们之间也算是一了百,为什么要报复我儿子?」玉儿身子一晃,感觉到心好似被刀挖掉了一块,声泪俱下地质问着。 燕荣同样也深受打击,被她这样一闹,脾气也跟着上来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从当探子第一天起,就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若不是你当初,拼死要生下这个孩子,你以为会有今日之灾吗?」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的落在燕荣脸上,打断了他不经大脑的话,也让他的火气沉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耳光声劈啪作响。 玉儿一边痛哭,一边责骂,一边发了疯般的打他。燕荣不躲也不还手,任凭她发泄情绪。 直到燕荣的双颊红肿,玉儿的手也麻了,她已哭到全身战栗,几乎要晕厥。 她身体瘫软地靠在燕荣的身上,将脸埋在他胸前,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燕荣抚摩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自责地说着「对不起」。 「你答应过我,会好好保护卿儿的,你答应过的,你这个骗子!」玉儿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他手上。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面对天子,我也无能为力……」燕荣的话根本起不到抚慰她的作用。 她蹲下身子捂住脸,失声痛哭。 一滴泪从燕荣眼角落下,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也蹲下来紧紧抱住玉儿。夫妻二人相拥而涕,肝肠寸断…… ——遇刺—— 夜卧枕被如冰,月色泛出的光照亮窗纸。烛台上的蜡烛已所剩无几,壶中的水也已漏尽。 宣德殿内,渝帝正搂着新宠——兰贵人熟睡。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云嫔走了,渝帝似乎只难过了片刻,就转眼间宠信了新人。 没过多久,便将云嫔的音容笑貌,全部抛诸脑后。 自古帝王的薄情一向如此! 殿内静悄悄了,只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兰贵人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清冷的月光洒 进屋,兰贵人忽然感觉到,一个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她素手拨开轻薄的纱幔,忽然看到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啊」的一声惨叫,兰贵人下意识抱住渝帝,嘶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这一声尖叫惊醒了睡梦中渝帝,他嚯的一下跳起身来。 只见黑暗中寒光点点,一只宝剑快如疾风般向他刺来。 兰贵人下意识的推开他,急忙叫喊道:「皇上快走!」 冰冷的宝剑,猛地刺入兰贵人的肩膀,她哀嚎一声,便痛得晕了过去。 渝帝趁机连忙跳下床,可刺客手腕一翻,剑锋已抵住他的咽喉。 渝帝凭借着多年的打仗经验,他怕剑锋上有毒,不敢出手去接,身子却似游鱼般滑了出去。 可刺客身手十分敏捷,无论渝帝人到哪里,闪动飞舞的剑光,就立刻跟上去。 剑光如惊虹掣电,床上的帷幔,被森寒的剑气所摧,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又被剑光绞碎。 渝帝的身上已被逼出冷汗,平日里的帝王之气,似也被这森寒的剑气,逼得失去了光彩。 此时,他的衣襟已被割破,人被逼得紧贴在墙上。 他意识到对方招招致命,一招一式间都带着浓浓的恨意,自己随时都可能死在这剑器下。 他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朕?」 可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嗖嗖」的剑声。 就在渝帝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得「呲」的一声,两柄短剑如神龙交剪,闪电般刺过来,把渝帝逼入退无可退的绝路…… 电光火石之间,殿门被猛地踹开,一个雪白的人影,卷着风窜进来。 人还未到,一柄银枪已飞了过去,打中刺客的左手,手中的短剑掉落在地。 渝帝趁机贴着墙滑下去,像蛇一般滑在地上,迅速窜到门口。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叩问苍天无人应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玉碎—— 就在刹那间,燕荣一步抢过来,一把拉起渝帝推出门口。随即,他抽剑出鞘,反手一刺,狠狠破入刺客的左腹。 只听得「啊」的一声娇嫩的痛吟。 燕荣猛地一怔,才意识到,面前的刺客竟是个女子! 一个恍神间,那刺客捂着左腹双足踏地,身子已凌空飞出。 长裙在燕荣面前飘过,一阵熟悉的香味飘来。燕荣心头一颤,待他回过神来,刺客人已掠出门外。 刺客此时若想要伤害燕荣,简直是易如反掌。可她却生生放过眼下的机会,径自逃走了。 看样子,她并不想和燕荣动手! 燕荣却不能让她就这样逃走,但当他身形展动时,已比她迟了一步,这一步竟让他始终无法追上。 无论他用多快的身法,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都保持着四五丈远。 这刺客非但剑法可怕,更是他前所未见的轻功高手。 花木园林,亭台楼阁,飞一般从他们的脚底倒退出去。 眼瞧着她将要飞到宫墙上,燕荣立时取来硬弓,弯弓搭箭,就在那女子飞上宫墙的一瞬,他手中的弓箭就飞了过去,正中那人背心。 这次,那人却连痛吟之声都没有,便重重的跌下墙头。 燕荣则腾空跃起,飞过城墙,一步跳到,瘫在地上的刺客身边。 这个人身形窈窕,果然是个女子。 燕荣以防有诈,站离一步之外,用宝剑挑起她遮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清丽动人却毫无血色的面容! 看到玉儿的脸时,燕荣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逆流起来,耳边传来心脏急促的跳动声。 呆立了片刻,他才战战兢兢地靠近她,再次确认了此人正是玉儿无疑,他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玉、玉儿,怎么、怎么会是你?」燕荣把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玉儿痛苦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算作是在回答。 天空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大地蜷缩在深夜里沉沉睡去。一阵狂风嘶吼而过,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将燕荣兜头浇下。 方才的打斗声,引来了一群金甲卫,和在附近巡视的阮浪。 「燕统领,你没事吧?」众人闻声迅速围了过来。 燕荣立刻冷静下来,一甩长袍遮住玉儿,并随手往远处一指,沉声道:「我没事,刺客被我伤了,你们赶紧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同伙?」 「是!」那些金甲卫不疑有他,立刻转身离开。 唯有阮浪发觉燕荣强自镇定下,微微发颤的声音和通红的双眼。 他装作走开,实则躲在暗处,想要一探究竟。 燕荣见四下无人,连忙脱下外衣,慌乱地堵住她胸前的创口。 「玉儿,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燕荣一把将她抱起,语气越发着急起来。 玉儿捂住胸口,艰难的说道:「还是……别去了,我这伤……医不好的……」 「不要这样说,这世上一定有能医好你的大夫,你一定要坚持住!」燕荣皱紧了眉头,气息有些紊乱,胸口也随之起伏不定。 躲在暗处的阮浪,听到这番对话,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来不及去想,玉儿为何要刺杀皇上。 可面前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接发燕荣;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夜色沉沉、月亮昏晕。几颗星星在头顶不安的跳动着,很快,便隐没在空中。 燕荣抱着奄奄一息的玉儿,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狂奔着。 他不时看向怀中的人儿:她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呼吸也愈加微弱。他甚至能通过指尖,感受到玉儿体温的流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拥有这百步穿杨的本事。 玉儿望着他汗津津的脸,费力地说道:「官人,别管我了……我会连累到你的……」 燕荣紧蹙眉头,神色间有些恼火:「别说傻话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玉儿脸上的血色在慢慢消退,她虚弱地贴着燕荣的胸膛,喃喃着:「没用的……官人的手法很准……我是没救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人能救你!」燕荣的心跳声大到,耳边一直响着脉搏的跳动声。 不安的感觉像黑雾般在心里渐渐扩大。 巨大的痛楚,让玉儿忍不住痛吟一声,低声哀求道:「官人,我好痛啊……求你别跑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燕荣闻言连忙停下脚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玉儿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并扶起她的身子抱在怀中。 「这样……你会不会舒服点?」他眼中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玉儿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说道:「官人……我怕是要不行了,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不急,你慢慢说,我听着!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燕荣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好像是在抓住最后的希望,眼里闪着泪光。 「其实……当初是我主动向给皇上提议,到你的身边探子,监视你和翊王的交往……」玉儿粗喘着气,声音在痛苦中挣扎。 燕荣猝然一惊,不解的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以此博得皇上的信任,只为有朝一日,能接近他并杀了他!」玉儿脸上的表情既忧伤又悲壮,让人不忍责备。 燕荣好似掉进了冰窟里,从头顶凉到脚尖:「你为何要刺杀皇上?」 自打他认识玉儿,就知道她身上肯定藏有秘密。凭借着巨大的好奇心,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探寻玉儿身上的秘密,却发现玉儿严防死守,不让他靠近一步。 因此,他多次责怪甚至憎恨过玉儿。 现在他才恍然惊觉——玉儿这样防着自己,是在救自己! 她的秘密已经大到,一旦他知道就会万劫不复的地步…… 「因为……我父亲叫白义山,我想……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话一出口,泪水就沿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收也收不住。 「白义山?」 燕荣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着这个名字。 忽然间,他猛地瞪起双眼,上下打量着玉儿,低声惊呼道:「他是二十年前,先皇临终前委任的顾命大臣之一!你……你是他的女儿?」 玉儿咬着唇缓缓点头,一双失去色彩的明眸,望着泼墨般漆黑的夜色,一时间思绪翻涌: 「当年我父亲遵照先皇的托付,要扶植翊王继位,因此遭到渝帝的迫害。我们全家数百口人,被扣上叛国的罪名,从而惨遭灭门。 当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全家人,在一夕之间都没了…… 我娘被官卖之后不堪受辱,将我连同一封写有我身世的信,一起托付给父亲的一位身前好友,便投河自尽,追随我父亲而去了……」 燕荣铁青着脸僵立在那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寒冷:「难道你接近我……是想要杀了兄长,为你父母报仇?」 玉儿落寞地笑了笑,轻叹道:「起初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我更想知道,翊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值得让父亲这般以命相护……」 她缓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 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格外温柔:「后来,在与你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从你的口中,我了解到翊王的为人。从你身上,我明白了父亲的想法,所以……我才放弃了杀他的念头……」 燕荣脸色苍白,嘴角微微抽搐着,身体抖得厉害,此时他不忍再责备玉儿,只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在很早很早前……就喜欢上你,所以……我不忍伤害……你在乎的人……」玉儿虽然早已泪流满面,嘴角却带着笑,苦涩又难过的笑。 听到这番深情表白,燕荣只觉得脊背发凉,表情有些困惑:「难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玉儿无声地笑了笑,苍白的容色已透出不正常的青。她想摸摸燕荣的脸,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燕荣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听她一字字说道:「当年被官卖的女子,大多都被卖去了云州。那一年,我去云州暗中打探,想要找到更多幸存者。我初入云州,就听闻了有关你和翊王,清理赌场、逮捕黑心老鸨的事迹。那时,我就对你心生好奇。 恰逢那日,你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走在街上。我就站在人群中,只是看了你一眼,就爱上了你,甚至想要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 燕荣心中一颤,一行清泪流出,他的声音越来越抖,艰难的启唇道:「这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用自己一个人承受!」 「我……我好冷……抱抱我……」玉儿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视线已经糊成一片,只能隐隐看到燕荣的轮廓。 燕荣拼命压抑着哭声,将玉儿紧紧抱在怀中,却能真切的感受到,玉儿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不要、不要离开我,卿儿还在家里等你!」燕荣将头埋进玉儿的脖子,凄然的苦苦哀求着,滚烫的泪顺着脖子,流进玉儿的心口。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叩问苍天无人应(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落—— 玉儿摸索到燕荣的脸,用尽全部力气地喃喃着:「官人,你说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可那是我奢望而不敢求的生活啊…… 十八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重重的压着我,让我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复仇之路。可遇到你实在太美好了,我贪恋你的温柔和善良,却舍不得放手……」 听着玉儿的表白,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无论是争吵还是欢笑,在这一刻,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燕荣痴痴的奢望着,这一切都是玉儿在骗自己。下一刻,她会高傲的站起身来,宣布自己的胜利,哪怕只是冷嘲热讽几句,燕荣也会觉得满心欢喜。 玉儿缓缓闭上眼,气息越来越微弱:「官人,如果……有来世……我会……一直陪你到老……这辈子……我们终究是错过了……求你,好好照顾卿儿……他是我……对你……全部的爱……」 话还未说完,玉儿猝然咽下最后一口气,无力的手从燕荣脸庞掉落。 「玉儿!」 燕荣撕心裂肺的痛呼着,拼命搓着她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渐渐冰凉的身体。 可惜怀中的人儿,紧紧闭着双眼,好似在沉睡。 一缕芳魂却飘然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燕荣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他猛地低下头,伏在玉儿的尸身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 夜那么静,静的让人有点想哭。明月那么苍白,苍白得有点无力。事实那么残酷,残酷得让人满目悲怆。 也不知哭了多久,燕荣用自己的衣衫,仔细的裹好玉儿的身体,又拿出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抱起玉儿冰凉的身体,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魂落魄的往家走去,口中却不住的喃喃道: 「玉儿,我带你回家去……」 冰凉的月色,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燕荣狼狈而悲痛的脚步声。 燕荣茫然的将玉儿的尸身带回家中,小心平放在二人共眠的床上。 他拉过锦被,轻轻盖在玉儿的身上,好似在哄她睡觉一般。 沙漏里的沙子,缓缓的流逝着。 燕荣枯坐在床边,呆望着床上的女子,眉宇间凝结着浓浓的悲痛与懊悔。平日里顾盼生辉的双眸,也茫然无神得模糊成一片。 他紧紧握住玉儿的手,眉毛拧作一团,身体因为强忍痛苦而抖得厉害。 另一只手轻轻拨开,胡乱贴在玉儿额头上的碎发,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卿儿,绝不让他受到伤害,更不会把你交给皇上!你活着的时候,我未能娶你过门,可我心中早已认定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 外面想起了三更的钟声,不知不觉间,他已消失了一个时辰。是时候该回去交差了! 燕荣轻轻抚摸着玉儿冰凉的面,轻柔的放下帷幔,才踉跄的站起身来,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从家门到大内的一路上,他的心情比步伐还要沉重。 因为他来不及去回味与玉儿的过往,他必须要快速编出一个,让渝帝能够信服的理由——自己明明占了上风,最后是如何让刺客逃脱的?! 因为这涉及到天子的安慰,可不是一句失职就能化解的。 稍有不慎,就是灭九族的重罪。 燕荣从小跟着父亲上战场,早已看惯生死。他不怕死,更不怕被玉儿连累。可他不能牵连翊王,更不忍自己刚出生的幼子,同时失去双亲。 一路上,他神色紧张 ,在脑中一遍遍,完善着故事的各种细节。 可临到宫门前,他又突然有些没把握了:渝帝如此精明,他怎会轻易放过,险些杀了自己的刺客呢! 燕荣搔了搔头皮,不停懊恼的叹着气,此时此刻,他多希望翊王能在身边,帮着自己出谋划策。他知道翊王能想出一条两全的妙计! 可恨自己武艺超群,可在计谋上却资质平庸! 时间不等人!还未等燕荣想到万全之策,人已站在了宣德门外。 天子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 上百名金甲卫举着火把,整齐的站在门口,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严以待阵。 看到燕荣回来,正在整顿人马的副将立刻走过来:「统领大人,怎么样?刺客追到了吗?」 燕荣故意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那刺客伸手了得,连我都没能追上!对了,这么多人站这儿干嘛?」 副将四下看了看,凑过去低声说道:「您刚走,皇上就命令封城,并让我们全城搜捕可疑人物!方才阮大人已带着御守司的人,把紫微城里搜查个遍了!」 燕荣的脸色有些紧绷,却强装镇定:「莫非皇上怀疑刺客还有同伙?」 副将神色凝重,认真地分析道:「刺杀天子上这种事,如果不是事先策划好,有人能够里外接应,一个人是很难做到的!」 「去吧,搜查仔细点,我去向皇上回话!」燕荣拍了拍他肩膀,敷衍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他一边走向宣德殿,一边整理脑中的思路,和自己的情绪。 他必须要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别无二致,这样才能沉着应对皇上的问询。 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异常压抑。 渝帝脸色铁青的坐在罗汉榻上,阮浪带着几名御守司的衙役,一语不发的端立在一旁。 所有人的目光,谁都聚焦在,地上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上。 燕荣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向皇上躬身拱手:「陛下。」 渝帝抬起眼皮,冷冷盯着他,生气的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燕荣心中有些慌乱,他深知自己编的故事,在渝帝的眼中一定是漏洞百出。 可他无法将玉儿供出来。略一沉吟,他干脆将心一横:「回皇上——」 「启禀陛下,燕统领逮捕这个刺客后,让我们将死尸带回复命。他担心还有其他同伙,便追出去查看了!」阮浪打断燕荣的话,抢先一步说道。 燕荣猛地一怔,狐疑的看向阮浪。 他知道这是阮浪在帮自己,虽然他尚且不知阮浪的目的,可眼下却替自己解决了难题。 渝帝沉着脸看向阮浪:「刺客可还有其他同伙?」 看来渝帝相信了阮浪的话。 燕荣心中松了口气,便顺着阮浪的话说道:「请陛下降罪,臣未能找到其同伙。不过,臣已经安排金甲卫全城搜捕,如果她真有同伙,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渝帝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绕着尸体走了一圈。 随即,指着脸上几道足以毁容的伤口,问道:「为何要刮花他们的脸?」 燕荣和阮浪交换了个眼色,稳了稳心神,才解沉着地解释道:「回皇上,天太黑,方才臣与刺客缠斗时,急于解开他的面纱,不小心划伤的。还请陛下责罚。」 渝帝厌恶的看了死尸一眼,厉声道:「阮浪,给朕查!一定要查出此人的身份!还有他为何要刺杀朕,又是如何潜入皇宫的!」 阮浪拱手一揖,朗声答道:「陛下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彻查此事!」 渝帝瘫坐在罗汉榻 上,支着脑袋长出了口气,看样子还对今晚的刺杀心有余悸。他向二人轻轻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阮浪让御守司的衙役,抬走了地上的尸体,他和燕荣向渝帝深深一揖,便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去。 皇宫里万籁俱静,只有御守司来回巡逻的脚步声。 皎洁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二人抬头望着即白的东方,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为何要帮我?」燕荣终于打破沉默,低声问道。 阮浪笑了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且不说你和翊王,多次对我施以援手,就是你将我救出火场,我对你就无以为报了!」 燕荣扯了扯嘴角,叹道:「何必放在心上,我那么对你是拿你当朋友!」 「我也是。」阮浪看着他爽朗一笑。 二人并肩在紫微城中巡视,燕荣四下看了看,又问道:「那几具尸体是谁?你从哪儿弄来的?」 阮浪挠了挠鬓角,不以为意地说道:「诏狱中关了多少被世人遗忘的犯人,找几个替死鬼并不是难事!」 燕荣蹙起眉头,低声叹道:「为了自己开罪而杀了无辜的人,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 「别傻了!」 阮浪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冷冷一笑:诏狱中关押的人,没有一个是完全无辜的!至少在皇上那里,即便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在诏狱里面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这一刀来的痛快!」 对于阮浪的说法,燕荣无法苟同,可他毕竟替自己解了围,他也只好默认。 「那接下来这个案子,你准备要怎么查?」 阮浪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来的。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这个案子的。」 燕荣站定,向阮浪拱一拱手:「多谢阮大人出手相救,让我逃过一劫!这份恩情我燕荣绝不会忘!今晚这里麻烦你多费心,我家中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阮浪弯了弯嘴角,拍了拍他肩膀,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五章 人间至暗总待晴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派遣—— 久雨晚晴,直到接近正午,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空气中烟霭空濛一片。 昨晚的惊魂一刻,直到现在大家都心有余悸。 紫微城中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巡视也更加仔细,御守司腰佩绣刀,每个人都挂着一脸的严肃。 金甲卫分布在盛京城的各个大街小巷巡逻,但凡看到可疑的人,都会拦下来多加盘问,回答上稍有差池就会被抓起来。 朝廷如此不明就里地行事,弄得百姓风声鹤唳,许多人玩出早归,看到官兵都绕道走,可谓是苦不堪言,却不敢抱怨半句。 满庭芳今日来得比平日里更早一些,他一路疾步匆匆直奔甘露殿。 刚到跟前,殿门就被缓缓打开,双喜公公走出来,向他欠身问安,方引着他入门去。 他脸上不似往日那般堆着笑,满庭芳心理便有了计较——看来今日被宣召入宫,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果然,刚一迈进门就听到了渝帝与枚青的谈话声。 枚青的语气急迫,间或夹杂着些许喘息声,应该是急匆匆来到这里,比自己早不了多少。 「启禀陛下,尽早微臣收到急报:颍州、幽州和曹州接连数月下暴雨,已造成严重水患,洪水淹死百姓和牲口不计其数、毁掉千亩稻田,灾情十分严峻!地方府衙治水不利,纷纷上书朝廷,希望皇上能拨派人手前去抗洪!」 渝帝也一改往日里从容不迫的口气,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颍州、幽州和曹州三地十年里发生了三次洪灾!却屡次治水不力!无论朝廷拨发多少赈灾款,都堵不住他们那决堤的大坝!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臣满庭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等渝帝说完话,满庭芳走向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满爱卿,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渝帝表情严峻地看着他。 虽然事态紧急,可满庭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 颍州、幽州和曹州位属的岭南地区,因为处于海河的中下游地区,一旦遇到连续的暴雨就会洪灾。 因为当地衙门治理不利,洪灾成了岭南地区难以解决的难题。 不但会牵连到本地农业的正常发展,每次在洪灾中死亡的人数也十分触目惊心。虽然朝廷每次都会拨出很多银两和官员前去赈灾,可最后却成了地方官员打捞一笔横财的机会! 不但让老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的负担也十分巨大,弄不好,还容易引起地方的小规模叛乱,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顽疾。 今年也是如此,尽管许多地区遭遇了严重的干旱,可岭南地区却仍然发生了大规模的洪灾。 当然,以满庭芳的经验,这种灾害一部分在于人为——如果在洪灾之前就做好防洪措施,在洪灾发生之初及时地进行补救,也不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可历任的官员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就让这件事愈演愈烈: 如果一开始就控制住灾情,那么不但得不到朝廷的拨款,而且当地知府的功劳簿也不够分量,升迁的机会何其渺茫。 一旦事态扩大到皇上都知晓的程度,非但有源源不断的银米会流入本地官府,而且灾情结束后,当地知府的功劳簿上就会写上大大的一笔【治理灾情有功】。 说不定这一届任满后,就能获得一个巨大的升迁机会! 怎么看,放任灾情疯涨都是一石二鸟的双赢局面。 因而,才会有今日的【年年治理,却年年复发】的态势。 谁都能看明白,却都无力改变。 无法 是要么官职不够,要么很难抵抗银子的诱惑,即便碰到一个有分量又不贪婪的官员去办这件事。 可当地几个地区的官员,因为利益已经紧紧绑在一起,很难将他们斗倒,最后倒霉的大有可能,就是这个前去治理的官员。 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朝中自然没有人愿意去管,即便是碰上了,也都是能躲就躲。 权衡利弊后,满庭芳决定实话实说:「回皇上,往年派过去的官员,不是遇到本地官员不配合,抗灾乏力的情况。就是与本地官员相互勾结,让灾情雪上加霜!可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洪灾过后,紧随起来的就是饥荒和瘟疫,若此时不控制住事态,怕是今年又要死很多百姓!」 渝帝仰着脸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看来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前去赈灾的官员。不知二位爱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满庭芳迈前一步,深深一揖,朗声道:「皇上,这场洪灾来势汹汹、抗洪之事迫在眉睫!臣愿意只身前去赈灾!」 渝帝没有急于表态,似乎是在细细思量: 三州之灾虽为天灾,可根源却在人祸!放眼身边能够做到鞠躬尽瘁,却两袖清风的人的确不多。 西南战事刻不容缓,夏云卿必须前去督战,方能暂时稳住蓝钰。 王肃贪婪不干实事儿,让他去,估计回来时,京城又多了一处豪宅而已。 刘炳文贪婪且愚蠢,让他去,不但不能赈灾怕是会火上浇油。到时候,还得找人前去善后。 思来想去,满庭芳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可去年王肃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事情,让渝帝至今都心有余悸,他决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失误两次。 「朝中之事离不开满爱卿,爱卿动不得!」渝帝轻描淡写地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满庭芳与枚青相望了一眼,似乎对这个局势并不意外。 「皇上。」 「皇上!」枚青连忙躬身一揖,正色道:「恕臣直言!当地官员相互勾结、贪腐成风,其背后又有朝中重臣支持,所以前去赈灾的官员,不是因为身份不够,不受待见,就是不敢与其对抗!若陛下想尽快解决此事,必须派出一位即不怕得罪权贵,又有能力的朝中重臣前去。此人,怕是非满大人莫属了!」 渝帝沉默不语,心中反复思量着二人的话,他赞同二人的思虑,也清楚他们所指的朝中重臣姓甚名谁。 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而且在这一点上,他不能让步。 忽然,他目光一斜,瞥见手边一沓翊王抄写的经书,眉头兀自舒展开来。 「爱卿所言极是。不过满爱卿并非唯一人选,朕倒是觉得有一人,比满爱卿更为合适!」 满庭芳和枚青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本沉重的手抄经文上。如果仔细看,精致的洒金纸上的字,透着一抹浓郁的嫣红,那是翊王以鲜血为墨,一字字泣血而来。 满庭芳和枚青又心照不宣地看向对方一眼,默契地开口问道:「莫非陛下是想让翊王殿下前去赈灾?」 「谁说放眼朝中唯有满爱卿一人合适!朕以为翊王比满爱卿更为合适!」渝帝不经意似的轻轻拍了拍那些佛经,又恢复成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 此言一出,满、枚二人着实大吃一惊。 从理论上,他们同意渝帝的说法,可谁也不敢提醒渝帝,不许翊王离开京城的规矩是他亲自定下的。 满庭芳略加思索,还是委婉地提醒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翊王一向远离朝政,又常年居住在盛京几乎足不出户。若让他贸然前去,会不会太过勉强?」 「虽然他没有经验,可他私下与朕探讨过治理洪水、 灾后救援的问题,其见解十分独到。所以,朕决定让他前去试一试。」很显然,渝帝并没有被说服。 满庭芳自是圆滑婉约之人,听到渝帝这版说,便立刻改口:「陛下说的极是!如果翊王殿下亲自去赈灾,既能彰显出皇上对灾情的重视,又无地方官员敢为难,实在是最佳人选!」 「没错。」枚青也在一旁替满庭芳圆场:「既然翊王殿下对赈灾颇有见解,此时正是大展雄风的好时机啊!」 就这样,赈灾的人选被草草定了下来。渝帝很快就将旨意,命人传达给翊王。. 满庭芳和枚青退去后,渝帝却斜倚在御座上,怔怔的盯着门外的景色发呆。 心里开始反思——自己将翊王放出盛京城,究竟是对还是错! 多疑如渝帝,无论翊王如何表现,他的疑心却从未放松过。 思虑了一会儿,他立刻命双喜公公,叫来了曾经的御守司指挥使——王璟。 很快,王璟应声前来,本来以为自己要被皇上重新启用,便春风得意的赶来。 可当他一迈进门去,看到空荡荡的殿中,没有自己的父亲,只有面无表情的天子和一个双喜公公,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动作和神色也收敛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殿中,躬身一揖,恭敬的问安。 渝帝挑起眼皮,打量着身高不到六尺,长得细小干瘦、獐头鼠目的王璟,不由得皱起眉头,一脸的厌弃之色。 渝帝支着头,慵懒的问道:「之前你在身为御守司指挥使时,一直派人偷偷监视着翊王,可有查到他的一些秘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六章 人间至暗总待晴(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陷害—— 王璟一怔,不知道皇上因何突然问起这件事,也看不出皇上对此事的态度,究竟是支持还是愤怒。 心理暗暗打鼓了一番,他才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恕臣愚钝,臣不明白皇上所问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他不敢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更不敢贸然承认,只好一味的装傻。 可他的这点并不高明的小心思,却只会让渝帝更加厌恶。 「你跟踪了那么久,可有发现翊王身边,有什么关系亲密,或者他颇为重视的人。」渝帝从眼窝深处瞥着他,像是已看穿他心里的猫腻。 王璟耷拉着眼皮,眼珠却贼溜溜地乱转:「翊王他之前……一向与燕荣交好,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可自打燕荣入宫后,二人就鲜少见面。翊王身边好像没有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和朝中大臣更是从无往来……」 他虽然因为屡次被翊王教训,而对其心生不满,一直想要狠狠报复他一次。 不过在皇上面前,他不敢说谎。 可惜,他如实的汇报却让渝帝觉得乏味可陈,甚至一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叹了口气,疲惫的神色中带着不耐。 「过几日,翊王就要离开盛京了,朕必须要确认,他对朕是绝对忠诚的。所以,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人翊王走得很近,或者是他颇为在意的。」 王璟的眼珠一转,立刻领会了渝帝的意思:他为了保证翊王的绝对忠心,正在寻找翊王的把柄! 「回皇上,臣知道翊王不但很受女人欢迎,还差点和一个女子成亲。」王璟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谨小慎微,甚至还有些兴奋。 「什么?翊王竟有未婚妻?朕怎么没听他说过!」渝帝微微眯起眼,两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发现自己成功吸引了渝帝的注意力,王璟立刻咧嘴一笑,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臣也是道听途说,翊王似乎有一个红颜知己,二人偷偷定下婚约后,不知为何又没有成亲。可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翊王府上的人对此都装聋作哑,所以臣得到的证据也不多。」 说罢,他微微抬起眼眸,偷偷打量着渝帝的神色。 果然,渝帝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可怕,一双锐利的双眸中交织着震惊、愤怒和算计。 王璟觉得机会来了,脸上露出讨好般的笑:「有什么事需要臣做的,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渝帝心不在焉地夸奖了一句。 这却让王璟顿时精神抖擞,立刻挺起腰板儿,清了清嗓子:「陛下,臣——」 「你先退下吧。」未等他表忠心的话说出口,渝帝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达了逐客令。 听到这话,王璟猛地怔住。出门前王肃特地教了他一肚子逢迎的话,此时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虽然有些不甘心,他也只能静悄悄地退出门去。 「双喜,去将御守司指挥使阮浪-叫来。」 王璟刚走到门外,就听到渝帝对双喜公公说的话,他顿时怒上心头! 好个阮浪!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在皇上面前长脸的机会,竟活生生被他这个毫无背景的人抢走了,想想就觉得窝火!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报复! ——代替—— 清风消散了初夏的暑气,杨柳的枝叶低低的垂着,唯有碧绿的石榴树婀娜迎风,鲜红的石榴,像一盏盏大红的灯笼挂满树梢。 潇湘别馆的酒旗迎风招展,虽然还未到营业时间,可里面的小厮已经忙活起来,每个人的头上,都冒着油光。 花芳仪拿着团扇斜倚门扉,一边打量着街上来 来往往的行人,一边纳凉。 忽然间,一辆马车冲出人群向这边驶来,高昂的呼叱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那马车在门口急停下来,花芳仪认出驾车的人正是阮浪。 「阮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今日怎么有空来喝酒了?」花芳仪将团扇在眉前搭着凉棚,看着阮浪笑着打了声招呼。 今日,阮浪有公务在身,刻意没去关注潇湘别馆,可听见花芳仪慵懒又软柔的声音,他全身一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佳人一袭轻薄华彩的紫裙,俏丽在骄阳与阴影的交界处。 白瓷器般的面容上,挂着慵懒又魅惑的笑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亦真亦幻,就像是古画里走出的仕女。 多日未见,只消一眼,阮浪仍觉得怦然心动。 「许久不见,芳仪姑娘还是风采依旧。」阮浪刻意垂下眼帘,遮住满目的惊叹与爱慕。 「来得正好。今日新酒开封,要不要进来尝尝?」花芳仪莞尔一笑,双唇间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 「抱歉,今日我奉旨来办事,喝不得酒。改日得空了,我一定带着兄弟们来捧场。」阮浪脸上不得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 花芳仪在脸庞慢慢摇着团扇,笑着打趣道:「皇上叫你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又看上我们这里的姑娘了吧!是哪一个,我帮您叫去。」 「芳仪姑娘。」阮浪难得的板起脸,半是认真的薄斥着:「皇上的玩笑可开不得,小心隔墙有耳!」 花芳仪拿着团扇掩面一笑:「多谢阮大人提醒,奴家受教了。不过,皇上究竟叫你来做什么呢?」 「抱歉,这是机密,姑娘还是不知道得好。」阮浪别开了眼,神色有些不安。 花芳仪看出他有些心虚,便拦下了他的去路,纠缠般说道:「阮大人,以咱们之间的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太够意思了吧。」 阮浪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好心劝道:「我这是为你好,皇室的秘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牵扯的越深反而会对你不利!」 花芳仪见他如此固执,便轻声哼了哼,一脸不悦:「罢了,阮大人如此说,我便不问了。我还以为咱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看来是我高攀了!那以后就请阮大人另寻他处去喝酒吧,我们潇湘别馆庙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说着,便转身返回屋里,故意大声地让贝小贝关上大门。 阮浪见她生气,心里就慌了。 他心神不定地四处张望,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走到花芳仪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芳仪姑娘,事关殿下,请移步说话。」 听到翊王的名讳,又联想到阮浪此次是为皇上来办事,花芳仪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便将阮浪拉到了自己的紫华斋。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进门,花芳仪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阮浪也无心寒暄,只得实话实说:「事态紧急,容我长话短说了。皇上已经决定派殿下去岭南赈灾了——」 「去岭南?」花芳仪大惊失色:「皇上不是决不允许殿下出京吗?怎么突然又派他去赈灾了?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啊?」 「这次应该不是。」阮浪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一来,是首辅大人离京后,朝中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皇上命我将与他关系亲密的人带进宫中,以此来挟制翊王……」 「这是什么意思?」花芳仪轻挑黛眉,似乎有些没听懂。 阮浪微微低着头,向她解释道:「皇上一向多疑,他只有将对方的弱点握在手中才能放心。此次燕荣被派往南疆,他新出生的儿子已被带入宫中……」 一想 到此,想到玉儿和孩子的脸,阮浪就暗暗捏紧了拳头。 花芳仪看了看窗外他的马车,试探道:「莫非皇上是让你来接鹿帮主的?」 阮浪叉着腰,沉声道:「皇上从王璟那里,得知了鹿帮主和翊王拜堂之事,便认定鹿帮主就是翊王殿下的软肋!」 花芳仪眉心微蹙、垂眸不语,久久,她才抬眸看向阮浪,平静的说道:「当初与翊王拜堂的人……是我,不是鹿姑娘,你把我带走吧!」. 阮浪猛然一惊,薄斥道:「你说什么疯话!不要因为一时置气,就这样胡乱-顶替,你应该知道入宫后会面临什么!」 花芳仪凝视着他,柔声开口,目光坚定:「我没有在发疯!很多人都知道,和翊王拜堂的人是我!」 阮浪被彻底惊呆了!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呼吸也有些不顺畅。 缓了缓神,他生气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最好别掺和到这件事里来,这对你没好处!」 花芳仪昂起头,神态认真地说道:「你若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见皇上,告诉他,你在骗他!」 阮浪陡然定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芳仪姑娘,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花芳仪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他:「听着,王爷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若不想害死他,就带我去交差,将鹿姑娘的事烂在你的肚子里!」 阮浪深锁眉头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艰难的问道:「你这样做值得吗?」 花芳仪看着他嫣然一笑:「为了他连死都不怕,还怕入宫吗?只不过,等我将殿下送走之后,你再接我入宫去,我不想让殿下为我担心……」 阮浪呆站在原地,紧握的双拳已泛白,眉宇间笼着浓浓的哀伤。他不舍,他想要拒绝,却没有这个资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七章 飞蛾扑火最伤情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圆梦—— 夕阳的余晖低透小窗,闪现一线光明。知了的叫声穿透窗纱,吵得柳长亭心神不定。 他倚在窗棂上,看着窗外的落红,一阵又一阵,备觉慵懒和困倦。 自从和翊王交换了身份,柳长亭一改往日的作风,开始学着翊王,过起深居简出过着清幽的日子。 只不过,对于屋内的文房四宝、棋盘和茶壶,他多少有点无力招架。 偶尔半夜出去偷些酒回来喝,成了他伪装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一个轻柔的敲门声响起,一个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殿下,我是芳仪!」 怎么又是她? 柳长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确喜欢花芳仪,正因如此,才会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可敲门声不肯放过他,柳长亭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外烛火荧荧,花芳仪罕见的身着一袭轻薄的红裙,紧紧包着她纤细婀娜的身姿,娇媚的站在门口。 她捧着托盘,上面放了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几个小菜。 「你有什么事?」柳长亭学着翊王的口气,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就知道殿下还没睡,所以想来和你说说话。」花芳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与他四目相对时嫣然一笑,柳长亭立刻把头扭向一边。 这一个晃神,就让花芳仪钻了空子,走了进来。 人既然已经进来了,柳长亭也不好将她赶走,只能无奈关上了房门,却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说多错多,一定要谨言慎行! 回头时,花芳仪已款款坐在矮桌旁,桌上酒菜都已备齐,她正在为自己的酒盅里斟酒。看来,不应付一下,她今日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温暖的屋内明灯错落、香烟袅袅,二人围桌相对而坐。 「殿下别多想,我只是恰好做了几道您爱吃的菜,所以想过来让您常常,顺便喝一杯。」花芳仪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举着酒杯,眉眼间充满魅惑。 柳长亭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什么都没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赏脸,这是我亲手为您酿的酒,再喝一杯吧。」花芳仪又为他斟满一杯酒,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 柳长亭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却还是不敢开口询问。 就这样,她斟酒一杯,他就喝光一杯。 直到一坛酒见了底,他才不得不按住花芳仪倒酒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可惜我无法走到你心里却,也是我最大的不幸……」 三杯酒下肚,花芳仪白皙的双颊已泛起红晕。秋波流慧的眸中,已染上一层水雾,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原来她是在埋怨自己不告而别! 「抱歉,这件事太突然,我也没有准备好。」柳长亭低低地说了一句,仰头又饮尽一杯。 花芳仪缓缓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动情道:「殿下,我平时是爱使小性儿,可我今天是真心为您高兴。我知道,你为了这一天等待太久,付出太多。我真心希望,终有一日,你的梦想都能实现,身边还有心爱的女子相伴……」 柳长亭深深地看着她,她的痴情、她的妩媚、她对爱情的执著,无一不是动人的。 然而,这份动人却只属于另一个男人。 柳长亭心底竟泛起浓浓的醋意,他猛灌了三杯酒,才压下那些伤不了台面的想法。 花芳仪提起酒壶又为他斟了一杯,眼中满盛着深情和不舍:「相见时难别亦难。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别……就可能是永远。再相见时,怕是早已物是人 非……」 说完,她再次自斟自饮一杯,却不小心呛了一口。猛烈的咳嗽声将眼中的泪水,也逼了出来。 花芳仪不愿让翊王看到自己的失态,便连忙转过身去,用咳嗽声掩盖微弱的啜泣声。 一条雪白的丝帕送到她面前。 花芳仪顺着丝帕缓缓抬头,在柳长亭温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哭泣的脸。 她连忙拿过帕子,擦拭着脸,怎奈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下来,止也止不住。 柳长亭心有不忍,只好轻声安抚:「我会快去快回的。」 花芳仪再也受不住,她扑到他怀中,颤声道:「殿下,往后的日子,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管我身在何处,我的心都在您这里,这您是知道的……」 柳长亭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一时间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要推开花芳仪,可一看到她瑟瑟发抖的后背,和滚滚而下的热泪,也只好作罢。 泪如烈酒般灼烧着花芳仪的眼,她紧紧抱着柳长亭,肆意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许久许久,她才努力平息了情绪。 她抬起头痴痴的瞧着柳长亭,呢喃道:「殿下,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芳仪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请殿下不要拒绝……可好?」 「你说吧……」她的体温静静地流淌过来,柳长亭无法再假装下去。 花芳仪缓缓伸过手,握住了他的手,羞涩地咬住下唇:「一次,就这一次,我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柳长亭身子一僵,脸上的颜色由白转红,眉头也渐渐锁在了一起。 见他久久不语,花芳仪缓缓仰起头,哀婉的问道:「殿下,芳仪不求你爱我,不求此生还能嫁与你为妻。只求能与你一夜缠绵,便此生无憾!难道这……你都不肯吗?」 迎着她幽怨的目光,柳长亭的眼神黯了黯,脸上带上一丝落寞:「我不是圣人,你的心意我都懂,请原谅我无法回应。我关心你、尊敬你,就无法用一晌贪欢来敷衍你。」 这是柳长亭想对她说的话。他一辈子遇到过无数的女人,唯有眼前这个女子,他视若珍宝,连呼吸和目光都不敢玷污她半分。 这番话不出意料,花芳仪凄凉地笑了笑,热泪随之滑出眼眶。 她不再乞求,也不再奢望,而是缓缓俯下身去,将头枕在他的双腿上,轻声呢喃着:「那今夜……就让我这样睡在你怀里,好不好?」 柳长亭深深吸了口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轻叹道:「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烛影摇红,风声响动。 浓烈的酒意涌上头,花芳仪趴在柳长亭的腿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慢慢的睡去,做了一场有关风花雪月的美梦…… ——入宫—— 小雨一直下个不停,一串串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如珍珠般结在树叶上。 夕阳坠下,明月高悬。 今晚的潇湘别馆,一改往日的宁静,就连一直飘香四溢的酒味,也淡了许多。 紧锁的大门,将所有酒客都拒之门外。别馆内,花芳仪有条不紊的,做着最后的安排,将酿酒的秘方和别馆的管理权,全部交给了二掌柜。 交代完一切,她又觉得不放心,便带着十几坛美酒,拜访了对面的庄楼。得知了她的处境和难处,慕容军师不计前嫌的应承下来: 若别馆出了事,马帮一定会挺身相帮! 虽然花芳仪和鹿宁有些许过节,她还是愿意相信,慕容军师这位忠厚长者。 等她安排好一切,托着疲惫的身子回房的时 候,已是明月高悬。 花芳仪顾不得休息,她推开窗子,遥望悬挂在夜空上的新月,双手合在胸前,对月细语祝祷。微微的寒风,吹起她身上盈盈纤柔的裙带。 一阵马蹄声扬起一片雨水迎风奔来,在潇湘别馆门前急停。 阮浪飞身跳下马背,却在门前驻足。他身后的衙役刚要去敲门,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站在楼下,遥望着窗前的女子出神,眼神中一时涌现出太多的情绪,有惊艳、有欢喜、更有不舍。 衙役们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远远的瞧见一位仙女在拜月,所有人不由得看得痴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也不知等了多久,花芳仪眸光微微一转,瞧见下面痴痴瞧着自己的衙役,不由得一怔。抓着窗棂的手指一用力,险些将其折断。 阮浪收回目光,此时的他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皇命难违。 他向花芳仪一拱手,沉声道:「芳仪姑娘,准备好了吗?我来接你入宫!」 花芳仪轻轻咬着唇,紧紧凝视他,良久良久,才轻声道:「请阮大人稍等,我这便下去,随你入宫去。」 说罢,她缓缓关上了窗子,便转过身来,细细看着翊王的房间,试图将这里的每一寸都记在脑中。 柳长亭还在昏睡中,花芳仪款步走到书案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整齐的放在桌上,才恋恋不舍的推门离去。 别馆中的小厮,都默不作声、齐刷刷的将花芳仪送到门外,看着她提着裙摆,翩然钻进马车中。 大家想要冲过去与她告别,却害怕御守司的驱赶,只能站在台阶上,含着热泪向花芳仪挥手告别。 每个人都心如明镜:但凡进入那红墙中的女子,怕是此生,都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了,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八章 飞蛾扑火最伤情(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立刻飞身上马,亦步亦趋的跟在轿旁。 他回眸看着灯红酒绿、美轮美奂的潇湘别馆,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倏地一下涌上心头,让他一时百感交集。 花芳仪掀开窗帘,看着渐渐后退的别馆,不由得叹道:「以后怕再没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吧,也不知,红墙中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阮浪控马在侧,压低声音嘱咐道:「芳仪姑娘,入宫之后要一切小心!我贿赂了内侍,给你安排在远离皇上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忍耐到翊王殿下回来,你就安全了! 不过,如果你不小心还是遇到了皇上,一定要千万小心。皇上的脾气阴晴不定,皇后面慈心恶,双喜公公是个笑面虎,这些人你都不得不防!」 花芳仪歪着头看向他,莞尔道:「阮大人如此光找我,是受到殿下的嘱托呢,还是你一直都很在乎我?」 阮浪眼神有些慌促,他咳嗽了几下,才低声道:「他不知道你要入宫去,可他要我照顾你,我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嘱托……」 花芳仪抬头看着月亮,幽幽道:「有阮大人的照顾,我在宫中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不过,事到如今,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我都无法回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阮浪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入宫之前,你还有返回的机会,我会和皇上说,鹿帮主离开盛京了,这样便可以替你和翊王解围。」 花芳仪淡淡的看他一眼,不甚在意的说道:「不,以皇上多疑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就此作罢。好奇心会驱使他,去调查有关鹿姑娘的一切。一旦鹿姑娘的秘密曝光,翊王会受到牵连,我不能让他冒险!」 但凡涉及到翊王的事,阮浪自知是无法阻拦花芳仪的,他只能无奈的叹道: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反正我每日都会入宫伴驾,你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花芳仪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知阮大人能不能,让我见见燕荣的儿子。他还那么小,就离开父母,我实在不放心。」 阮浪想了一会儿,才应声道:「好吧,我会想办法让你见他一面的。」 「谢谢。」花芳仪看着他微微一笑,随手放下了窗帘,因为她不想让阮浪看到,她此时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 ——拉拢—— 在宫中的第一夜,花芳仪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让她觉得恐惧和慌张。 幸好早上天刚一放亮,阮浪就买通了一个宫女,过来向她通风报信:每天下午,奶娘都会抱着婴儿在琼华园晒太阳。 听到这个消息,花芳仪一宿的不安情绪终于消散。 她又爬回床上小睡了一会儿。等到正午一过,她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在宫女的指引下前往琼华园。 一夜雨后,花园中青翠绿阴、潭水清澈、草木繁茂,枝丫纵横交错着,洒满日头斑驳的疏影。 一位三十出头、身着粗布衣衫、长相亲切的奶娘,正抱着一个婴孩儿,在花园中漫步。 花芳仪紧追了几步,拦下二人,笑着问道:「这孩子是卿儿吧?」 奶娘见到陌生人靠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紧张又局促的答道:「回……回娘娘,这孩子……是叫卿儿。」 花芳仪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你别怕,我不是这宫中的娘娘,我也和这孩子一样,似乎被皇上囚在这里的。而且,我还是燕荣的好朋友,我叫花芳仪。」 奶娘听她说是燕荣的朋友,脸上的神色又是惊讶又是惊喜,仿佛看到亲人般,顿时热泪盈眶,激动的说道:「太好了,这下子卿儿可有救了!」 花芳仪一惊,忙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有人要这孩子的命?」 奶娘抹了一把眼泪,好似憋了无尽的委屈,小声的说道:「这孩子真是命苦,刚出生没多久,亲娘就病死了,亲爹又要去打仗。这么小的年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要被当做人质困在这里。 这是皇宫,他又不是皇子,小小的一个人质,自然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半夜孩子哭了,宫女和公公都会过来骂几句,嫌我们太吵了。 在吃的上还总是克扣我们,我几天没有睡好、吃好,就下不来奶,想找这里的人要一些牛奶,却无人搭理我。这孩子才进来几天,就瘦了一圈……」 奶娘越说越委屈,说到后面干脆转过身去,悄悄的抹眼泪。 花芳仪眉头一皱,心中不是滋味,她伸手接过孩子,轻声的哄着他。 这孩子长得和燕荣像极了,同样的剑眉星目,可是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精神,不哭也不闹,安静得一点儿都不像个婴儿。 花芳仪心疼的说道:「这样吧,你抱着孩子和我住在一起,咱们一切想办法,将这孩子养大!」 奶娘擦干了眼泪,惊喜又迟疑的问道:「这……这可以吗?他们……会不会为难我们啊?」 花芳仪知道她在害怕那些太监和宫女,不过她可不怕,便冷声道:「怕什么,等他们找来时我自有说法!」 「哎,行!我也没什么主意,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听你的!」奶娘听到这话,终于破涕而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二人正说话间,另有两人正从琼华园的另一侧,慢步往这里走来。 「娘娘,太医说得对,经常出来走走,您的气色果然好多了。」说这话的人,正是皇后的贴身婢女——月秀。 她搀扶着皇后,在绿树花影间缓缓前行。 皇后看上去憔悴极了,不过四十岁的年纪,鬓间已看到银丝,眼角也堆积了皱纹,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自从大皇子被废,刘炳文被贬,她的日子就很不好过,皇上一股脑儿将所有火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本就心眼儿窄,又甚是要强,这一下子又病了多日却未见起色。 这几日下了几场雨,气候稍微凉爽了一些,她才在月秀的反复劝说下,离开承欢殿出来走一走。 也许真是头疼,皇后一直按着眼角,神情甚是悲切:「如今大皇子被幽禁,刘尚书被贬职,就算养好了身子又有什么用,皇上还是不会来看本宫,甚至连本宫的解释,他都不愿意听……」 月秀心理也焦急,却只能柔声劝着:「娘娘,无论如何,您都是皇上名门正娶的皇后,夫妻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过段日子,皇上气消了,这一切也都过去了。」 历经折磨的皇后似乎并不为所动:「本宫对皇上……已经没什么奢望了。尚书大人说得对,本宫现在只要再抚养一个孩子,一来保住本宫的后位,二来让下半生有依靠……便足矣。」 说话时,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不知为何,总感觉那里有点痛。 月秀像感到很意外,睁大了眼睛:「可是……自从许道澄入宫后,后宫诞下的孩子都是女孩儿,而且现在后宫女子的位份都不低,就怕诞下男嗣会母凭子贵,怕是皇上也不会将孩子交给您抚养的。」 皇后失神地望着前方,咬着牙说道:「那本宫就亲手再扶植一个,像云嫔那样无背景、无根基的女人,让她把孩子交给本宫抚养!」 听她这么说,月秀理解地点了点头:「娘娘高明,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又该去哪里找一位,既能讨得圣上欢心,又身份卑微的女子呢?」 皇后忽然站住脚,指着不远处的花芳仪,冷笑道:「怎么宫中 又来了新人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竟浑然不知!」 月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连忙说道:「娘娘勿恼,那不是来的新人。听说那女子和翊王关系匪浅,皇上不放心翊王去赈灾,便将他身边的人囚在宫中。」 皇后松了口气,立刻又问道:「你可知那女子是什么背景?」. 月秀面露鄙夷之色,用不屑的口气答道:「听说她也是混迹风尘的女子,云鬓入宫前呆过的酒馆,就是翊王为她开的!」 「风尘女子?好啊,本宫现在就需要风尘女子!」 皇上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看来上苍对本宫不薄!本宫正需要一个能迷倒陛下,又身份卑贱的女人,老天爷就将她送到眼前了!」 月秀一怔,惊呼道:「莫非娘娘看上这女子了?可她是翊王的人啊?」 「呵。」皇后冷冷笑道:「入了这红墙的女子,一生的命运都掌控在皇上手中,又岂有她做主!就算是翊王,也是无可奈何!」 月秀紧紧盯着前面花芳仪的背影,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娘娘说的是!能得到娘娘的赏识,得到皇上的宠幸,那是她三声修来的福气,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嗯,你说得不错,咱们去会会她。」皇后得意的笑了笑,脸上霎时恢复了些神采,连身子板儿都直了一些。 她理了理自己的妆容,在月秀的搀扶下,走向毫不知情的花芳仪。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二十九章 坐听风檐夜雨声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拉拢—— 小雨即停,日头高悬。琼花苑里满都是青翠绿阴。 花芳仪和奶娘抱着婴儿在花园中漫步,月秀搀扶着皇后迎面向二人走去。 花芳仪远远就看到了二人,她正在想着,对方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月秀就看着高声斥道:「哪里来的冒失鬼?见到皇后娘娘不知请安吗?」 花芳仪本来正想着去请安,只是在揣度对方的身份,以免失了礼数,才会迟疑了一下。 可月秀如此先声夺人之势,立刻让她心生反感。 怎奈对方身份尊贵,她得罪不起,只好走过去,向皇后翩翩福身:「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没有说话,而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起花芳仪来,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瓜子脸、高鼻雪肤、杏眼桃腮、樱桃小口,一头长发浓密发亮。不得不说,她长着一张,所有女人都会嫉妒的完美容颜。 皇后心头升起无名的妒意,明知她的身份,却故意问道:「本宫近日来常常病着,竟不知宫中什么时候又来了新人。」 感受到对方的不怀好意,花芳仪却始终保持平静:「回娘娘,奴婢叫花芳仪。并不是这宫中的妃子,所以并不认得娘娘。失礼之处,请娘娘恕罪。」 她的不卑不亢让皇后更加恼火,语气十分犀利:「花芳仪?真是人如其名,长得如花似玉。这要是皇上见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成了贵人呢?!」 花芳仪知道皇后在给自己下马威,神色有些不屑:「娘娘多心了,不是谁都渴望做皇上的女人的。」 「大胆奴才!竟敢顶撞皇后娘娘!谁给你的胆子!」一旁的月秀也狐假虎威起来。 「奴婢不敢,只是在实话实说。」花芳仪从容不迫地答道。 「呵,你不必在本宫面前故作清高!一个女子若得到了帝王的宠幸,她将得到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还能为家族带来无以比拟的荣誉!」皇后用一种试探的眼神看着她,意味深长地抬高了句末的语调。 「娘娘此言差矣!奴婢入宫前的生活,算得上是锦衣玉食、自由自在,远比宫中的女子快活得多。而且,奴婢自幼父母双亡,不需要所谓的家族荣誉!」花芳仪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伶俐地对付她的为难。 「大胆!」月秀看不得皇后受屈,立时怒而斥道:「不过是一个贱婢,竟敢和皇后娘娘如此说话!娘娘是看中了你,想要抬举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花芳仪面带高深莫测的笑容,向皇后一福身:「多谢娘娘的抬举。奴婢要让娘娘失望了。这世上,论身份尊贵要数娘娘了,可从您身上看不出一点快乐的样子。就算是曾经受宠的云嫔,最后也惨死在火海之中。所以,奴婢并不想成为这宫中的女人!」 「你!」 皇后彻底被激怒,她最在乎的东西被人践踏,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此时,她已经放弃拉拢花芳仪的想法,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女人。 「月秀,这贱婢伶牙俐齿,胆敢顶撞本宫,给本宫好好教训她!」皇后昂起并不漂亮的鼻子,神色变得凌厉起来。 「是!」月秀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走近花芳仪。 花芳仪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沉着声说道:「我可是皇上请来的客人,你们敢对我动手,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月秀咬着后槽牙,得意地冷笑起来:「皇后是后宫之主,这宫中任何女子,她都可以教训!」 说着,便高高抬起了手臂,眼眸深处闪现出狡猾的光。 看着即将落下的手臂,花芳仪一个闪身,让叶修扑了一个空。 「我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是这后 宫的女子,还轮不到你教训我!」花芳仪挺直腰板看向皇后,并不打算束手就缚。 「大胆!你个贱婢还真是反了!」 皇后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她圆撑双目,颐指气使的怒喝道:「来人,将这个贱婢抓起来,本宫倒要看看,今日能不能教训她!」 话音刚落,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皇上驾到!」 随即,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绿荫处缓缓转出。 皇后和月秀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低下头福身行礼。 渝帝大步走到皇后面前,怒斥道:「身为堂堂一国之后,竟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皇后低目垂眉,惶恐的说道:「皇上,是这贱婢顶撞臣妾,臣妾一时没忍住才……」 「还敢顶嘴!」渝帝恼了,不顾皇后的身份,高声呵斥道:「你身为后宫之主,本该胸怀宽大、温婉端庄,你看你现在,一口一个贱婢,伸手就要打人,与乡村野妇有何区别!朕看你越来越不配做这个皇后了!」 皇后顿时语塞,脸上阵红阵白,咬着牙拼命忍住泪意:「皇上喜怒,臣妾知错了!臣妾竟不知,这女子不是奴婢,而是皇上看中的女人,早知如此,本宫就……」 「住嘴!」渝帝愈加愤怒,他指着皇后骂道:「朕方才就站在一旁,你们二人的说话,朕听得一清二楚!朕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始终不知反省!整日不是撺掇大皇子,就是吃其他妃嫔的醋! 如今,连朕请来的客人,你也要吃醋!朕若不罚你,天颜何在!从即日起,罚你在承欢殿闭门思过,一个月后,你若知错再出来!」 皇后全身不自主的颤抖着,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皇上踩在脚下,反复碾压到荡然无存。 久久,直到月秀过来搀扶她,她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事情***得太快,花芳仪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是忍不住打量着这位聪明绝顶的帝王: 渝帝一看上去和翊王有几分像,可眉眼间却不如他精致。眼神却和翊王一样,冰冷中多了几分锐利。 渝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女子风情万种,却有种不食烟火的清高。所有女子看到自己,都是怯生生的,可她竟毫不畏惧地迎上自己的目光。 渝帝款步走到花芳仪的面前,笑道:「怎么,看到朕不知请安吗?」 花芳仪慢慢收回视线,翩然一福身,柔声道:「奴婢花芳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渝帝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的女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其实,他对翊王的秘密情人十分好奇,得知她今日来到琼花苑,便特地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前来看个究竟。 没想到,只远远的看了一眼,渝帝完全被这个孤高冷傲、风情万种的女子深深吸引了。 当他听到皇后和花芳仪的对话后,更被她处变不惊、不卑不亢的性格打动。 渝帝扶着她起身,和蔼的笑道:「你叫花芳仪,真是人如其名:貌美如花、馥郁芬芳、仪态万千!」 听到皇上毫不顾忌的赞赏自己,花芳仪心头一惊,淡淡道:「奴婢姿色平平、言行粗鄙,担不起皇上如此夸赞。」 若换做他人这样说,渝帝定要恼怒。 可如今他色字当头,只顾笑着问道:「听闻你与翊王关系甚密,已经到了拜堂成亲的地步了,朕为何没听翊王提及过你?他身边有如此美人,竟还藏着掖着,是在怕什么?」 花芳仪早知渝帝此人狡猾多疑,自己稍有不慎,就会为翊王惹来杀身之祸。 略一 迟疑,她答道:「回皇上,您听到的故事都是没有根据的传言。殿下在云州遇到流落风尘的奴婢,他见奴婢可怜,就带回盛京买下一给酒楼,让奴婢以此安身立命。 殿下是奴婢的恩人,奴婢一向尊重他,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殿下对奴婢,更是没有男女之情,还望皇上明鉴!」 渝帝竟松了口气,心中更是欢喜:「原来如此,竟是朕误会翊王了。不过,你别担心,朕将你接入宫中也是为了翊王好。你就在这里安心呆着,等翊王回来了。这段日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双喜说,有人欺负你,朕一定帮你撑腰!」 花芳仪款款福身,脆声道:「奴婢谢皇上的关照。奴婢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她深深看了渝帝一眼,便带着奶娘和卿儿,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渝帝站在原地,一直盯着花芳仪的倩影,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 双喜公公鉴貌辨色,赔笑着问道:「陛下是看上这位女子了?」 渝帝咂么着嘴,垂涎欲滴的说道:「朕见过美人无数,可就算宫中女子穿上一般的衣服,同她站在一起,她和旁人会迥然不同!那一种幽姿逸韵,完全在容色之外。如此美人,朕却不能拥有,真乃是憾事啊!」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满面堆欢的说道:「老奴自有妙计,能让这娘子主动投怀送抱!」 渝帝双眼放光,却故作为难的说道:「毕竟她和翊王关系匪浅,若是翊王找来,朕可为难了……」 双喜公公却笑道:「能被皇上看中,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渝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章 坐听风檐夜雨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隆恩—— 奶妈要回去收拾东西,花芳仪便先行回到了住处。 她觉得有些困倦,就去卧房休息一下。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今日先后碰到皇后和皇上,二人对自己的态度,都透着一股诡异,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甚是不安。 正在她辗转反侧之际,奶娘泪流满面的奔进门来,疾呼着:「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姑娘!」 听到奶娘的声音,花芳仪立刻翻身从床上坐起,匆匆迎出去。 她看到奶娘背着一个包袱,两手空空的跑进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 「出了什么事?卿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花芳仪忙看向她身后,心头浮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奶娘急得满头大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姑娘,我方才回去,正给卿儿收拾东西呢。皇后身旁的那个姑姑就带人冲进门来。说是皇上下令,将卿儿交给她照顾,就不由分说的将孩子抱走了。我一着急追出去,却被他们推了一把,还打了一顿,这可如何是好啊!」 花芳仪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她提起裙摆往门外走去:「岂有此理!虽然她身为皇后,也不能欺人太甚!说什么皇上让她抚养卿儿,这是糊弄鬼呢!」 她刚走到大门,双喜公公就笑呵呵的走进门来:「姑娘别去找了,这的确是皇上的旨意!」 花芳仪张着嘴连吸了好几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双喜公公看出她的疑问,慢悠悠地说道:「燕将军是国之栋梁,他的儿子日后也必成大器,所以皇上格外重视,自然要交给最尊贵的人来照顾,才能彰显皇恩浩荡啊!」 这话花芳仪自然是不信的,她知道皇上这么做一定别有深意。 不过,她没工夫探究皇上的心思,一想到皇后那副阴鸷的面孔,想着燕荣的儿子可能会遭受的对待,花芳仪就不寒而栗。 她迅速稳了稳心神,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双喜公公手中:「公公,求您帮我想想办法。实不相瞒,燕将军与我交情甚笃,此次知道我入宫,也多加嘱咐我替他照顾好儿子,我不能食言啊。」 双喜公公却反手将银子推回给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不必着急!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的,一切就要看姑娘自己了!」 花芳仪蹙眉抬头,露出困惑和迟疑的表情:「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以姑娘的姿色,若是愿意入宫服侍皇上,想必定是贵人以上级别的。到时候,您以尊贵的身份,向皇上要回孩子,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听到这话,花芳仪全身一颤,忽然间神色大变。聪明如她,怎会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但不知,这是公公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她的表情有些紧张,话中带了些许怒意。 「方才姑娘被皇后为难,皇上及时英雄救美。姑娘多有失礼之处,皇上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对姑娘百般赞扬。那可是天子,是多少人捧着的人!他能对姑娘有此心,可是难得啊!姑娘切不要辜负了,天子的一番美意啊!」双喜公公的声音很沉着,说完就用那种不太善意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如果我不肯服侍皇上,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卿儿了?」花芳仪又问道,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 「姑娘聪慧!」双喜公公微微颔首,回答得平静而又干脆。 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花芳仪顿觉后背一冷。 一想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抉择,心理不禁有些发怯了。 「如果我去服侍皇上,那皇上准备如何对翊王殿下解释 这件事?」她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天真地问道。 「天子看上的女子,谁敢和他争?就算是皇上的亲儿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双喜公公一席话,彻底打碎了花芳仪最后的幻想。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请皇上容我三思,可好?」 「当然。不过,皇上可不是有耐心的人,姑娘切记!」双喜公公微笑着点了点头,方转身离去。 他离开之后,花芳仪整个人靠在房门上发呆,胸口有种莫名的热气在膨胀,她知道,那是一种勃发的愤怒。 奶娘还坐在椅子上哭,哭得花芳仪有些心烦。 「事已至此,你就算哭死又有什么用?燕荣临走前,将孩子交给你,你转手竟让人带走了,还有脸坐在这里哭,真是没用!」 奶娘被她骂得低下头去,只敢小声啜泣着,不敢再发出声音。 花芳仪的满腔怒火,被奶娘的眼泪兀自浇熄。整个人冷却下来,却变成了一具空壳。 看来皇上对自己动了心思,便利用她与皇后的矛盾,逼着自己委身于他。. 一直受翊王的耳濡目染,她对渝帝没有半分好感。 今日一见,堂堂天子的言谈举止,和酒馆中那些喝醉酒,想占便宜的登徒子并无分别。 这让她更是厌恶! 可如果自己不从,那卿儿岂不是就处境困难了? 再说,皇后那样的卑劣之人,此时已被自己惹怒,又怎会善待燕荣的孩子? 想到此,她就心有不忍。可一想到要侍奉皇上,又觉得心有不甘! 「对了,阮浪!他告诉我,如果出了问题就找他!」花芳仪忽然双眸一亮,如看到希望一般,立刻推开门奔出门去。 谁知她一出门,就撞进一个结识的胸膛上。 紧接着,自己的腰肢被搂住,顺势又被推进门来。 她回过神来,刚要喊叫,一抬头却迎上阮浪皱眉不展的脸。 花芳仪急忙拉着阮浪的手臂:「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卿儿出事了,你得想办法救他!」 「现在没时间管燕荣的孩子了!」阮浪一把推开她,将背后的包袱丢在桌上。 「什么叫没时间管他了?」花芳仪一怔,继而气愤的说道:「就算你不当燕荣是朋友,可他救你那么多次,你都忘了吗?」 阮浪没有回答她,而是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御守司的衣服,塞进她怀中。 「你这是干嘛?」花芳仪瞪大了眼,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抉择——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赶紧皇上这件衣服,我带你出宫去!」阮浪表情沉重,口气急迫,像是灾难要降临般催促着。 「我不能丢下卿儿和你走!」花芳仪丢开手中的飞鱼服,做出很生气的样子。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先走,卿儿我来想办法!」阮浪情急之下,忍不住和她发脾气。 花芳仪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转过身去,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阮浪深知她的脾气,自己越是急躁逼迫,她越是不听。 他深吸一口气,待情绪稍稍平复,才好言劝道:「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当初竟是王璟向皇上,透露了翊王和鹿帮主之事。你也知道,他与鹿帮主和翊王有过节,听说你代替鹿帮主入了宫,他正准备明日去找皇上说明一切。果真如此,你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这是要杀头的!不单单是你,就连翊王和燕荣,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听到这话,花芳仪侧过脸来看着他,轻声笑了笑:「我这样一走了之,就不会牵连翊王殿下和燕荣了吗?」 「他们二人此时不在盛京,真有什么事也很好闪转腾挪,你和孩子现在是关键!你装着御守司的样子没办法带孩子,所以你先离开这里,我稍后会想办法带走孩子!这个不用你担心!」阮浪急得整张脸已有些变形。 「那你呢?」花芳仪歪着头看向他,认真地问道:「你就这样放走我和卿儿,岂不是违背了圣旨?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 阮浪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步。 「我……我会和皇上据理力争,念在我曾经救驾有功,想必……想必皇上也不会为难我……」 他挠了挠后脖颈,自己说得都有些心虚。 瞧见他狼狈的样子,花芳仪「噗嗤」一笑,严肃的脸立刻瓦解冰消。 「你真是个傻瓜!」 她何尝不知,面对她的事,阮浪每次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从打他设计出这个计划起,就从未给自己留出后路。 或许,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决定孤注一掷的! 然而,她又怎能这样对他。 「傻瓜。」她又轻轻重复了一句,纯净的双眸中泛起了水光。 「如此说来,我就更不能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离开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殿下和燕荣又能逃到哪里?难道要被皇上追杀一辈子吗?」 「那我们就离开被雨!」阮浪突然抓住花芳仪的手,声音又些激动:「安南也好,南诏也罢。我们离开北渝,从此再也不回来!」 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花芳仪淡淡笑道:「阮大人这是要与我私奔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隆恩—— 阮浪一怔,连忙松开手,神色有些局促:「你若不想与我在一起,我将你平安送到,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去烦你!」 花芳仪却莞尔一笑,风轻云淡地说道:「阮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可遇到困难,我一向喜欢迎难而上,最讨厌逃避。这件事情虽然棘手,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阮浪大吃一惊:「莫非你想到办法了?」 「只要能让皇上不信王璟的话,那所有人都安全了!」花芳仪依旧面带笑容,不过看上去有些勉强。 「怎么可能!」阮浪忍不住用尖锐的语气吼道:「你知道皇上疑心最重!他巴不得找到翊王的把柄,好将他关入大牢!这送上门来的罪名,他怎会视而不见?」 「就算是皇上,也会有弱点。如果我能得到皇上的宠信,你说他会信我,还是信王璟呢?我想,到时候皇上巴不得将错就错呢!」花芳仪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表情却十分认真。 听到这话,阮浪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疯了吗?你明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还要去侍奉他?为了翊王,你连命都不顾了?还有,你这样跟了皇上,以后又当如何面对翊王?」 花芳仪别开眼,掩饰眸底的落寞,轻声叹道:「皇上已经派双喜公公来说和了,我已经别无选择。而且,牺牲我一人跟了皇上,不但能保住燕荣和翊王的命,还能将卿儿放在身边,这笔买卖很划算!」 阮浪紧紧握着拳头,只觉得心痛到不能呼吸。 他忍不住抓住花芳仪的双臂,痛声问道:「值得吗?我求你清醒点想一想,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关乎你一辈子的幸福,既不是生意、也不是赌博!」 花芳仪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阮大人,你方才不是也不顾身家性命,不要大好前程,想带着我私奔吗?你这样做又值得吗?」 「这不一样!」阮浪苦苦哀求着,眼睛因充血一片通红:「我对你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的。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我能远远的看着你,便心满意足了。可我不能看着你委身于皇上,这会害死你的!想想萤妃还有云嫔,哪一位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哪一位不是下场悲惨?!」 「真好!」花芳仪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鼻音有些重:「真好!在我慷慨赴死之前,还能听到这样动人肺腑、真挚深情的表白。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为了朋友和爱人,我必须这么做!」 阮浪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花芳仪说得对极了。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有牺牲花芳仪一人,所有人才能暂时安稳。 而且,被皇上看上的女子,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 即便想明白了一切,可他就是不舍,更是不忍。就是在知道自己没资格下,继续痴心妄想。 「都怪我没用!不能救你!」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着。 他颓败的样子,让花芳仪叹了口气。 她缓缓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便站起身来,推开门翩然离去。 她站在门口,抬头看着艳阳高照,微微弯起嘴角。 她理了理云鬓,摆起架子对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去把双喜公公请过来,说我有事找他。」 阮浪推门冲了出来,刚要开口,却对上花芳仪义无反顾的眼神。 看到小太监已经屁颠屁颠儿地去请双喜公公了,他自知一切都来不及了…… ——承欢—— 月圆如镜,正挂在树梢。两株高大的红木棉,合成一株,就像是情人们在拥抱着一 样。qδ 池塘中的鸳鸯交颈而眠,花园中的蝴蝶也成双成对地回了家。 婢女搀扶着花芳仪,缓步从温润的泉水中走出来。为她穿上华贵艳丽的衣裳,便抬着她送往渝帝的寝宫。 下了步辇,守在门口的双喜公公,笑吟吟地为她打开朱门。 花芳仪端着手,一步一步走向渝帝的床榻。她赤着脚,走在冰凉的白玉地砖上,每走一步,头上的步摇都会叮叮作响。 渝帝身着明黄色的睡袍,慵懒地坐在床榻上。看着美人在自己面前盈盈拜倒,他连忙弯腰,扶起她柔弱娉婷的身子。 渝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着明知故问:「听双喜说,你要来服侍朕,本来朕还不信,看到你来了,朕才如梦初醒!」 花芳仪翩翩福身,娇滴滴的说道:「能得到皇上的宠幸,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亦是芳仪的荣幸。」 渝帝略微探出身子,盯着她的脸,忽而笑了笑:「可你今日不是和皇后说,你不屑做皇上的女人吗?怎么突然就改变意志了?」 狡猾的老狐狸! 花芳仪心里暗恨:明明是他见色眼开、强抢民女,却偏要对方向自己表忠心。 做出一副是女子投怀送抱的样子! 她心理有气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向他展现最妩媚、真挚的笑容:「奴婢不敢说谎。奴婢本就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可今日奴婢被皇后为难,皇上挺身而出,为奴婢解围。这番英雄救美的举动,着实让奴婢心动,不由得便芳心暗许了。」 说到最后,她羞涩地低下头去,双颊染上两道红晕。 装纯情,是她最拿手的把戏! 没有哪个男人不吃这一套。 渝帝也不例外,他心中欢喜得很,却强忍欲念,继续追问着:「可你与翊王关系甚密,你这样做,让朕该如何面对翊王呢?」 花芳仪忽然眼眶泛红,眼泪好像随时都会流出来:「回皇上,奴婢与翊王之间清清白白。也不知道是谁和皇上撒了谎,说殿下身边有位红颜知己,奴婢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想必那人若不是与殿下有仇,就是曾经追求过奴婢未果,所以才心生恨意!」 她笃定的语气,和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渝帝有些动摇。 加上他在细细一琢磨,越来越觉得花芳仪说得不无道理:王璟本就是个只知吃喝嫖赌、满口谎言、不学无术的人,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他轻轻拉过花芳仪的手臂,拨开薄如蝉丝的袖子,看着她洁白无瑕的手臂,冷冷笑道:「你没有女子该有的守宫砂,又该如何证明,你和翊王之间的清白呢?」 花芳仪她跪在渝帝面前,将头轻轻放在他腿上,腻声道:「陛下亲自一验,不就知道了!何须要那劳什子来证明呢。」 ——妍贵嫔—— 夜色已深,满天星光,万籁寂静。 阮浪一言不发、垂头丧气的守在渝帝的寝殿外。他一颗悬着的心,随着殿内熄灭的烛火,也猛地跌落下去。 他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却又不敢去想。 他贴着冰冷的墙壁,抱着脑袋缓缓坐了下来。一个晚上,他动也不动一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上,好像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双喜公公迈着小碎步奔来,笑道:「阮大人,好消息!方才皇上给新人封了妍贵嫔,这么高的位份,可是头一遭啊!咱们赶紧去讨赏去!」 阮浪使劲向后一仰头,看着泛白的天空,长叹一口气:这可不是头一遭! 上一位被封妃的女子,最后是身首分离的下场,已成了宫中禁忌的话题…… 尽管他再不愿意,也明白,这一 切已无法挽回…… 亲殿内春色尚未消退,铭恩冒失地进殿来禀报——王璟有急事求见皇上! 花芳仪此时正以依偎在渝帝怀中,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正痴痴看着渝帝。 渝帝立刻向铭恩摆摆手,不耐烦的表示:以后再也不想听王璟的胡说八道。 当铭恩出来传话时,王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事有蹊跷,便朝着要入殿去面圣。 朱门再次打开,阮浪铁青着脸,粗鲁地喝道:「吵什么吵?皇上已下令,不会再听你胡说八道!你若再敢纠缠,小心龙颜大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气势汹汹的阮浪,王璟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阮浪的鼻子,骂道:「好你个阮浪,原来是你从中捣鬼!竟用潇湘别馆的老板娘,顶替那帮主送入宫中!你可知这是欺君罔上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哦,是吗?」 阮浪用犀利的眼神回应他,戏谑道:「我劝你还是谨慎些!你口中的老板娘,刚被封为了妍贵嫔,现在正得盛宠。你说皇上会信你,还是信她?」 王璟大吃一惊,怒吼道:「你……你敢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去说,小心我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阮浪哈哈一笑,凑近王璟低声警告道:「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对你极其厌恶。若不是碍着你父亲的面子,你早就没命了!我劝你冲动之前,还是先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同时得罪一个王爷和一个宠妃,到底值不值得?」 王璟心下一沉,抬起头怨毒的瞪着阮浪。 良久,才咬牙道:「阮浪,你给我等着,咱俩之间的恩怨没完!」 阮浪看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王璟恨恨的呸了一声,便一甩袖子,气哄哄的扬长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宣战—— 天空放晴,沐浴在艳阳下的紫微宫,更显宏伟壮丽。 一顶奢华的步辇,张扬的走在青石路上,缓慢的停在承欢殿前。 婢女扶着花芳仪缓缓迈出步辇,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往皇后的寝殿走去。 一行人刚到门口,就被月秀拦了下来。 她打眼看到一声华服的花芳仪,不由得一怔。 然而,她没有理会花芳仪,而是向双喜公公一福身:「娘娘还未起,还请公公稍后。」 花芳仪学着月秀当初的模样,扬起鼻尖趾高气昂地说道:「也不知皇后娘娘是如何教导的婢女。看到后宫嫔妃在此,竟不知行礼问安!」 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月秀哪被人这般教训过。 她立刻黛眉一竖,口气毫不客气:「呦,你在说什么疯话?!不过是被囚禁宫中的人质,还真把自己当正主了?!」 花芳仪也不说话,只是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 双喜公公会意,忙挺起腰板儿,正色道:「月秀,不得无礼!这位可是皇上刚刚册封的妍贵嫔娘娘。」 「什么?」 月秀大吃一惊,她重新打量着花芳仪,一脸的不可置信。 双喜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加以提醒,月秀才不情愿的福身行礼:「奴婢叩见贵嫔娘娘,娘娘……金安!」 虽然她说得极不情愿,花芳仪还是弯起唇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此时,寝殿的大门打开。 一脸病容的皇后,披着外衣脚步虚浮的走出门来。 她看到与昨日判若两人的花芳仪,全身猛地一颤,继而冷笑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本宫还真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没想到还不是一样爱慕虚荣,企图爬上龙床得到荣华富贵!」 花芳仪先向她福身行礼,继而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娘娘,臣妾可没有说谎。本来臣妾并不愿入宫侍奉。可您昨日的一番话,让臣妾豁然开朗。如果想在宫中平安度日,不再被你欺负,臣妾只能爬得比你更高才行啊!」 皇后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冷斥道:「呵,本宫是皇后,身后是名门望族!你一个风尘女子想爬到本宫的头上,简直是做梦!」 花芳仪噗嗤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做皇后?我一点都不稀罕!我只要牢牢抓住皇上,日后再为他诞下皇嗣。到时候,即便是皇后,我也不必放在眼中。」 皇后被她气得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对了,请皇后娘娘将卿儿交给我。皇上刚刚下旨,日后卿儿就跟我生活在一起,不劳皇后费心了!」 花芳仪嘴边的微笑,透着莫名的自信,皇后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月秀,去将孩子抱来!」她不敢去向皇上证实真伪,更不敢违抗圣命。 月秀更是一肚子气却不敢发泄,她狠狠瞪了花芳仪一眼,才不情愿地走进寝殿,将卿儿抱出来。 花芳仪小心地接过孩子,粗略瞧了一眼,看到孩子并无异样,才稍稍放下心。 她看着二人轻蔑的笑了笑,便抱着孩子坐上步辇,得意的扬长而去。 离开承欢殿,她敛起张扬的笑容,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忽然想起玉儿那双幽怨的眼神,不由得一声叹息,仿佛自己吃的那些苦头,已不算什么了。 ——渡江—— 橘子洲头的美景,宛如屏上的山水画。江面刚与堤平,白云低垂,水天连成一片,映着白鹭翩翩飞舞的身姿。 穿过橘子洲就是安南的国界,插着北渝旗帜的船舶停在了岸边,上千名金甲卫分成两列,整齐地站在岸边。 顾纪昀站在领头,向夏云卿拱手拜别:「夏大人,卑职身兼重任,在此与您拜别,前路迢迢,您要万分珍重!」 夏云卿拱手回礼,道:「江宁府的重建更重要,你就放心留下吧!老夫从知府县衙里,调出这五百官兵,一路护送已足够!」 顾纪昀挺直了身板儿,神情严肃地说道:「请首辅大人先行一步!卑职和新任知府交接完,会立刻启程赶往安南,接您平安接回家来!」 夏云卿捋着长髯,爽朗地笑了笑:「好!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交代完公事,顾纪昀转过头看向鹿宁,煞有介事地嘱咐道:「鹿宁,到安南以后要照顾好世子,更要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写封家书回来,我们都惦记着你。」 听完这番话,鹿宁只觉得肚子里一阵阵地泛起恶心。 「这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一句,就别开眼去。 顾纪昀似乎并没将鹿宁的无礼放在心上,继而又转向胡七深深一揖:「世子,吾妹以后就交给您了!万望您能好好待她,臣代家父先谢过您了!」 胡七抱拳一拱手,淡淡笑道:「这是自然。」 顾纪昀抬头看了看天色,向众人一拱手:「时候不早了,大家赶快登船吧!」 众人也不再耽搁,开始井然有序地登上数十条大船。 胡七拉着鹿宁的手,也缓缓走上船,却发现鹿宁三步一回首地看向岸边,好像是在期盼着某人。 「你还在等什么人吗?」胡七看着她的脸,轻声问道。 鹿宁刚要开口解释,就看到不远处一名青衣男子骑着快马,疾驰而来。 眨眼间,连人带马就停在了岸边,来者正是扮做柳长亭的羽枫瑾。 鹿宁心中一喜,立刻松开胡七地手,向他跑过去:「长亭,你怎么来迟了?芊芊呢?」 「抱歉,芊芊怕是不能一起去了!」羽枫瑾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为什么?」鹿宁有些意外。 「芊芊中毒的时间比你要长,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怕是受不了船舶的颠簸……」羽枫瑾为难地解释着,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目光。 其实,他不过是用沐芊芊撒了个谎。 即便他装扮成柳长亭的样子,也是无法随着他们进入安南的。 更何况,他刚收到柳长亭的急信,得知皇上派他去赈灾,他不得不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而沐芊芊因为想与柳长亭见面,也选择和他留了下来。 「那好吧。」鹿宁虽然极力微笑,还是难免失望之色:「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这里好好修养吧,日后有机会去安南,我再好好招待你们。」 「你果真还是要去吗?」临别前,羽枫瑾还想尽力一试。 「安南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你的朋友。你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在那里的生活一定无聊极了,不如留下吧!」 经过了赤水教的风波,此时,鹿宁已将柳长亭看做朋友,便敞开了心扉:「其实,我也并没有做好在安南扎根的准备。我只是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修养一段日子,等我将这里发生过的事彻底放下了,我还会回来的。」 听她这样说,羽枫瑾的心似乎被狠狠捏了一下,他明白,她这是要去疗伤。而那个让她受伤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想要疗伤就一定要去安南吗?北渝这么大——」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身体里的另一个他在大声吼叫,想要不顾一切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后强硬地将她留下来。 「抱歉。」鹿宁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有些苦闷:「我已经决定了,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莫要再劝我了!是时候该分手了!」 说罢,她往后退了一步,向羽枫瑾抱拳拱手,微微一笑,便随着胡七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船。 羽枫瑾站在岸边,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透出浓浓的不舍。 日头徐徐下山,却浮云似乎有所留恋。夕阳即将没入波心,远处的山峰上还挂着斑斓的余晖! 船开始缓缓驶离岸边,将鹿宁和羽枫瑾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彼此在对方眼中,只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黑点…… 头一次坐船的北渝士兵,都兴奋的聚集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的湖光山色兴奋不已。 鹿宁心中堵得难受,便默不作声地走回船舱,坐在六棱的窗前枯坐发呆。 此时她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只是觉得前路渺渺,她似乎一下子跳入了未知的深渊,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那些充满谎言和欺骗的过往,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她摸了摸脖颈上那枚小小的护身符,凤凰山上他赠给自己时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的音容笑貌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把她的心脏。 她的头跟着心一起痛了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叹了口气,她小心摘下那枚护身符,然后推开格子门走到甲板上。 迷离的月色下,轻烟笼罩着水面,泛起了琴瑟的清音。 胡七正斜倚着桅杆,抽出腰间的玉笛放在唇下,缓缓吹响。 船上的人纷纷进入梦乡,除了幽幽的笛声,四下寂静。 鹿宁走到船舷边,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江水,她把抓着护身符的手缓缓伸了出去。 再见了,翊王殿下! 她心理这样默念着,手指一根根松开。 小小的护身符打着卷儿地跌入江水中,咕咚一声,不甘心似的又在水面上露了个头儿,便很快沉落下去消失不见了…… 江面又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人心难嗅梦魂惊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风浪—— 船队刚行驶了一半的路程,江面上突然间狂风大作,几道带着火光的闪电劈开了天空,给黑暗划出一丝亮光。 随之而来的,便是从头顶滚过的隆隆雷鸣,轰地一下炸响了沉寂的夜。 睡梦中惊醒的人纷纷披衣走出船舱,此时江面上波浪滔天,头顶的乌云厚厚地聚了一大片,沉沉的像是要砸到地面上来。 忽然间,一阵狂风挟带着乌云,把船下的浪卷了起来,像一座小山那么高。疾风过后,巨浪又一股脑地跌回江里,将整艘船涌得忽高忽低、十分颠簸。 船上许多都是首次坐船,受不得这种颠簸,已经跑到船舷边呕吐起来。 还有人似乎是惊吓过度,已经忘记了腹中的不适,紧紧抱着粗壮的桅杆,口中不住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胡七自幼熟悉水性,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沉着地来到鹿宁的房间。 鹿宁也被雷声惊醒,一出门就和他碰了个正着:「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 胡七微微一笑,用温柔的语气安抚着:「没事儿,不过是打了几个雷,怕是要下雨了。这在江上常常发生,不必在意。」 说话时,船体又猛烈地摇晃一下。 鹿宁脚下不稳,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向胡七倒去。这是她头一次坐船,难免有些惊慌失措。 她紧紧抓着胡七的衣襟,惊恐地问道:「怎么摇得这么厉害!会不会有事啊?」 「放心,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胡七顺势将她拉进怀中,一手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一手抓住桅杆站稳脚跟。 胡七的安慰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鹿宁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神色依旧不安。 雨雾朦朦从江隅直达橘子洲的尽头,江涛汹汹很快便淹没了南去的渡口。 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飞溅到船板上连成了一条小溪。众人身上的衣衫,也已被这倾盆大雨打透,不住地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船随着巨浪猛烈的摇晃着,船上再没有沉睡的人。大家都感到末日来临一般,开始在甲板上哭天抢地,祈求上苍的护佑。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鹿宁,也紧咬着牙关,躲在胡七的怀中一言不发,脸上早就没了鲜活的颜色。 「别怕,有我在呢!」胡七安慰的话语,如梦呓般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可话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巨大的浪花打过来,将船舶彻底掀翻。 天地间顿时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眨眼间,船上的人们纷纷掉落水中,在滚滚浪涛里沉沉浮浮、大声呼救。 一些不会水的人,永远的沉了下去,水性好的人,都在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鹿宁不懂水性,她只能凭借着本能,不断地拍打着水面,让自己的头在水面之上。 可惜浪太大了,身旁的人也在不断地扑腾,导致她连连呛水,已经喊不出声来,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江水冰冷刺骨,让她渐渐失去体力。加上不会水的恐惧,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尽管她拼命地仰着头,怎奈身子依旧越来越沉,随着一个滔天巨浪扑来,将一群苦苦求生的人,彻底带入深渊般的江底。 而鹿宁也宛如一朵荷花般,慢慢沉入水中,江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的空气即将耗尽,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人已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正待要溺闭之际,忽然一个白色身影如鱼一般,灵活的游了过来,一把抄起她的身体拼命游向水面。 随后,意识模糊的鹿宁,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在一块木板上,被人推到了岸边。 浅滩处的河水泛起层层波浪,一些断裂的木板、残破的肢体,被大浪推到了岸边。 胡七推着木板游到浅滩处,又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岸上。 「小鹿、小鹿!你醒醒!」还没等喘口气,刚到了岸上,胡七就立刻查看躺在木板上昏迷的鹿宁。 不过一会儿,鹿宁终于吐了一口水,随即拼命咳嗽起来,意识才渐渐恢复。 「太好了!」胡七松了口气,才摊坐在浅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出了……出了什么事?」鹿宁彻底清醒过来,看到的眼前的场景,有片刻的失神。 胡七粗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江上的风浪太大,船被打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咱们现在是脱困了!」 鹿宁瞪大了杏眼,看着眼前的惨状,方才发生的事才渐渐复苏,不由得全身打起冷战。 天色阴暗,周围雾蒙蒙的。天地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黑罐子里,江岸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却看不清每个人的面目。 「托托呢?」鹿宁定睛扫视了一圈儿后,开始有些慌了。 胡七一怔,忙问道:「他懂水性吗?」 鹿宁费力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懂。没见过他游泳。」 胡七立刻站起身来四下观瞧,可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拍了拍鹿宁的后背,安抚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看!」 说罢,便转身跑开了。 鹿宁心中甚急,她想喊住胡七带着自己一起去,可虚弱的身子,却不受控的瘫软在岸边,再也撑不起来。 此时她才感到,自己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看来是受伤了。 她斜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胡七的身影,在浅滩处来回穿梭。 胡七一边帮着救助海中的人,一边寻找托托。 不过一会儿,就看到船舱的门上趴着一个壮汉,被浪花推到了岸边。 胡七连忙走过去,一眼就认出门板上的壮汉正是托托。 他奋力的将门板推向岸边。可到了浅滩处,胡七已筋疲力尽,便一屁股跌坐在水中。 见门板上的人动也不动,胡七十分焦急,连连吼道:「托托兄!托托兄!」 过了许久,门板上的人才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见到自己正在水中,便一跃而起,跳上岸去。 水中的胡七和岸边的鹿宁,看到活泼乱跳的托托,顿时都松了口气。 「对了,夏大人呢?!」鹿宁四下里看看,神情又紧绷起来。 「夏大人在这儿!」身旁传来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 鹿宁回头一看,竟是胡七的侍卫宝华,拼死将夏云卿救上了岸。此时,夏云卿虽然发髻散乱、衣衫湿透,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夏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所有人都看向夏云卿,心理已经没了主意。 作为团队的主心骨,虽然夏云卿此时也是惊魂未定,却迅速整理了思绪,向众人下达了命令:不能骚扰当地百姓,先找到最近的寺庙暂住一晚,次日一早,他便亲自前去本地衙门求助! 「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知道这附近有个玄清寺,不如咱们就去那里落脚吧!」宝华在一旁提出建议。 众人在筋疲力尽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跟在宝华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玄清寺走去。 ------------------------------------- 大家上岸的地方,叫龙游县。是个很小很小的县,小 到没有官府设置的驿站。 这一场暴风雨将大船打翻,大多使团的人皆已失散。也许有些人葬身海底,也许有些人在别处登岸。 现在他们被夏云卿聚集起来,清点一下,仅剩五十多人。 大家都全身湿漉漉的、筋疲力尽、万分狼狈,却亦步亦趋的跟在夏云卿身后,去附近的一家寺院里求宿。 这个寺院也不大,只有一个老主持带着三五个小僧,靠着种植寺院中那一亩三分地艰苦过活。 看到有官府之人前来求助,老主持怎敢拒之门外。可怎奈寺院太小,除了鹿宁单独住在一间厢房之外,其余的男子都只能挤在一处。 大雨还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得救的金甲卫到了寺院,才终于得以喘息。 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们,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却还要帮着主持和小僧一起生火烤衣服、做饭。 寺院里没什么吃的,大家只能熬一些蔬菜粥果腹。 即便这样,大家还是觉得弥足珍贵。 而另一个厢房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虽然有胡七和托托帮衬着,点燃了柴火为鹿宁烘烤衣物,小僧又分了一些粥食过来,可鹿宁却因为脚痛而难以入眠。 「抱歉,寺院里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药物,只能先拿冷帕给你敷一下!」 胡七拿着一块干净沾了冷水的帕子走过来,从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鹿宁的脚,然后将冷巾轻轻盖在了患处。 刺骨的冰冷夹杂着剧痛传来,鹿宁倒吸口凉气,忍不住痛吟出声。 「今晚暂且忍耐一下,明日一早我就去找大夫给你来瞧瞧。」胡七满目心疼地看着她,用哄小孩儿的口吻安慰着。 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脸上满是疲惫,鹿宁心中一酸:「小七,别忙了。赶紧休息一下吧!」 胡七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你第一次坐船就碰到这事儿,我担心你。」 鹿宁强撑着坐起身子,拍了拍床铺:「过来坐吧,这里很暖!」 .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人心难嗅梦魂惊(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胁迫—— 胡七微笑着坐过去,将手背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叹道:「还好,没有发烧。不过,今晚你得注意保暖,这个时节若是病了可不容易好。」 鹿宁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小七,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如果没有你,这次我一定活不成了。」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胡七看着她,故意露出爽朗的笑容。 鹿宁却垂下眼睛,默默地靠在他肩膀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劫后余生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可剧烈的心跳声和脚踝传来的痛楚,却又在提醒她——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小鹿!粥来了!」托托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鹿宁慌忙从胡七肩上离开,朝着推门而入的托托笑了笑:「太好了,我肚子正好饿了。」 看着鹿宁面色潮红,声音却有些沙哑,托托瞪眼瞧着她,焦急地问道:「小鹿,你咋样了?可是病了?」 鹿宁勉强挤出个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又累又饿罢了。」 「那快吃些吧!寺庙里只有这些素粥!」托托将手里的粥碗递了过去。 鹿宁拿着碗看向胡七,问道:「小七,你要不要吃一些?」 胡七却摇了摇头,推辞道:「待会儿我再吃,你饿了就先吃吧!」 鹿宁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 平日里平淡无奇的粥,此时却觉得暖人心腹、十分美味。鹿宁饿坏了,一口气喝掉了碗里的粥。 托托也三下五除二喝光了锅里所有的粥,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睡意来得很突然,鹿宁说着说着,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天空幽暗,苍穹低垂,寺院里万籁俱静、鼾声四起。 经历了大逃难的人们,似乎很快就进入了梦想,而且睡得比以往还要沉。 一个人影快速地穿过院子,悄悄走到寺院的门口,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后将院门打开。 随即,一个又一个黑影以迅雷之势进了院子里,纷纷冲进了官兵睡着的厢房。 整个行动安静无声、井然有序,一切都像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 风卷着大雨,抽在窗棂上劈啪作响。大风咆哮着,从房子的缝隙中跑进去,掀起桌上的书页。 羽枫瑾放下书,站起身来前去关窗。 但见窗外云密布,连绵的大雨如帘,风吹雨丝在空中织起了一片片罗幕。 他蹙着眉头,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这样的天气江上风浪一定很大,也不知鹿宁她们是否平安无恙。 可是还没有传回使团的任何消息,他只能当做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可他实在放心不下,拿着笔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便只好拿来雨伞走出门去。 走到顾纪昀的房前,却发现房门紧锁似乎并不在房内。 略一迟疑,羽枫瑾便提步往金甲卫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羽枫瑾私下看了看,便贴近门屏息倾听。 隐约能听见顾纪昀的声音:「将这些解药给他们服下,他们很快就会醒的!」 随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哎!可惜那些被赤水教掳走的兄弟,竟以那种方式葬身在此处!」 「哼!想要成就大事,就要有所牺牲!不过,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还是要好好打点一下!」顾纪昀的声音阴冷又狠毒。 「是!您放心,这件事情,属下一定好好办!」那人十分恭敬,听上去像是顾纪昀的心腹。 羽枫瑾见门上有一道裂缝,便将眼睛凑过去,往里仔细瞧。 只见顾纪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身旁的男子,并低声嘱咐道:「你速速回京,将这封密信交给我父亲!告诉他这边一切顺利,让他不必担心,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男子仔细收好信,拱手道:「是,属下现在就启程,请大人放心!」 羽枫瑾见男子往这边走来,立刻躲在了柱子后面。 不一会儿,开门声响起,一个金甲卫匆匆离开。没过多久,顾纪昀也离开了。 待周围再也听不到其他异响,羽枫瑾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此时,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看来,顾纪昀跟着过来,果然是有阴谋! 想必这一路路上发生的事,他似乎也有所插手。只是目前尚不知,这究竟是顾氏父子的主意,还是王肃的主意。 更不知道,他们这番行动,究竟是在针对谁?! 可此时,他更担心鹿宁的安危,顾不得多想这件事,便提步往府衙走去。 却没想到,一进府衙大堂的门,竟又看到了顾纪昀。 顾纪昀看到他也吃了一惊,沉着脸问道:「有事?」 羽枫瑾心中略一算计,便走上前来,说道:「顾统领,今天风雨很大,怕是江上也不平静。不知可否有使团的消息传来?」 顾纪昀只「嗯」了一声,却转身坐下拿起茶杯喝茶,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看样子,他是准备袖手旁观,不想理会羽枫瑾。 羽枫瑾只能暂时隐忍,继续说道:「顾大人,这样的大风大浪,使团十之八九会遇上风暴。若能早些派人去相助,他们便多了一分生存的希望!」 顾纪昀抬起眼皮,轻轻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哼,态度十分冷淡。 羽枫瑾终于沉下脸,说话也不再客气:「顾统领!这船上不但有你的亲人,还有当今的首辅大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皇上治罪吗?你可是此次保护使团的统领,要保护的人出了事,你却安然无恙,定是难逃其责!」 顾纪昀皱了皱眉头,不悦的看着他,心中顿觉不快。 良久,他冷冷一笑,站起身来,骂了句:「多管闲事!」便转身离开。 羽枫瑾面沉似水地站在原地,心中暗骂道:原来顾纪昀这次的目标就是夏云卿! 可目前,他还看不出顾氏父子的真正目的,所以并不打算此刻就亮出身份,决定先暗暗观察,再伺机行动! 不过,以眼下的局势,他必须让这些人行动起来,去查看鹿宁他们的情况! 「站住!」想至此,羽枫瑾忽然高喊一声,颇具威慑力。 或许是没想到,小小一个草民,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 顾纪昀先是猛地怔住,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用极其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你小子活腻了?!」 羽枫瑾不慌不忙掏出自己的腰牌,亮在他面前,沉声问道:「顾统领,你可认得这个?」 顾纪昀微微眯起眼睛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翊王的腰牌?」 「没错。这是出发前,翊王特地交于我的,并嘱咐我在关键时刻,亮此腰牌,无人敢不遵从!」羽枫瑾看着顾纪昀满是病容的脸,语气沉着又冷静。 「你究竟是谁?翊王为何会将腰牌给你?」顾纪昀微微眯起眼,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语气有些不快。 「翊王殿下不方便离京,却不放心鹿姑娘,所以安排我和沐芊芊前来护送,并赐予腰牌,以备不时之需。」羽枫瑾冷冷 地瞪着他,许久才移开视线。 「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顾纪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为何翊王殿下宁愿信任一个外人,也不肯信你!不过如今看来,翊王的担心是对的!」羽枫瑾冷冷一笑,用犀利的语气答道。 「那你现在拿着这腰牌耀武扬威,是要干什么?」顾纪昀瞪大了眼,脸颊在微微抽搐。 羽枫瑾煞有介事地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拿着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自然是要确定鹿姑娘的安全!」 顾纪昀冷眼斜睨,用挑衅的口气问道:「这里天高皇帝远,如果我不肯从命呢,你能奈我如何?」 羽枫瑾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便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翊王殿下有句话让我转告你——这里天高路远他自然管不着,可你父亲却在盛京。翊王殿下想要做些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让你好好掂量后再做打算!」 顾纪昀没再说话,整张脸很不愉快地扭曲着,看起来既愤怒又狼狈。 沉吟良久,他才向门外大声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几名金甲卫跑了进来,向他齐齐拱手一揖。 顾纪昀眼睛瞪着羽枫瑾,向金甲卫吩咐道:「派出所有人手去打听使团的情况。打听不到他们的情况,谁也不许回来!」 「是!」几名金甲卫转身跑了出去。 「如何啊?柳公子,您可还满意?」顾纪昀瞪着他,沉着声问道。 「如果鹿姑娘没事,咱们彼此都能交差,自然都好!若真是出了事,想必你也知道后果的严重!」羽枫瑾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中却带有警告之色。 见他如此狐假虎威,顾纪昀虽有怒气,也不敢违背,只能带着怒气说道:「那我们就期待,鹿宁平安吧!」 说罢,便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看到顾纪昀被自己唬住,羽枫瑾暗暗松了口气。可没有得到鹿宁平安的消息之前,他始终无法安心。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五章 满目荒凉悲歌鸣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杀戮—— 一场磅礴大雨突然而至,月色与星光已被乌云遮挡,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雨帘,耳中是动荡的嘈杂。 昏睡中的鹿宁,好像听到了厮杀和喊叫声,也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掺杂着一丝血腥味。 怎么会有血腥味?怎么会有喊杀声? 她挣扎着想要撑开眼皮,却发现自己好似被困在身体里,眼皮似有千斤重,怎样也睁不开。 脚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想伸手去摸,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鹿宁急得心如汤煮,可越想起来越反而动弹不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他的感官已渐渐恢复意识,唯有躯体依旧不听使唤。 鹿宁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对劲,难道自己被下药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是什么时候? 睡觉前自己一直都在船上度过,似乎没吃什么东西,至于下船后…… 莫非是那碗粥! 鹿宁忽然想起自己唯一吃下去的东西,只有那碗粥! 糟了!托托和胡七也喝了粥,莫非外头出事了吗? 到底是谁那么大胆,竟敢给朝廷的使团下药?! 她急得全身都湿透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怎奈身体不听使唤,也是枉然。 突然之间,房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风卷着雨水咆哮着涌进来。 冷风霎时吹醒了被梦魇困住的鹿宁。 她艰难的撑开眼皮,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做梦,雨帘中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人,将她一把拦腰抱起。 鹿宁如梦呓般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声音十分沙哑:「快逃!有刺客进来了!」 说话间,鹿宁已被抱着冲出了门。 阴沉沉的天,好似要塌下来一般。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的抽打着她。她全身被淋湿,同时也清醒了不少。 随着视线慢慢聚焦,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大雨疯狂的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要塌下来。空气中充斥着了血气,混杂着雨水的腥臭味! 地上躺着许多士兵的尸体,鲜血从他们身上的血窟窿里流出,混在雨水中冲刷着鹿宁的鞋子。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被人追杀,一路跑到这里却还是被杀害。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亵衣,手边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想必也是因为中了蒙汗药而意识昏沉,从而丧失了战斗力,都未来得及抵抗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怎……怎么会这样?」 许是被眼前的人间炼狱惊吓住,鹿宁瘫坐在雨水中,仿佛整个世界已然崩塌。 杀戮还在继续,几个满身是伤、气息奄奄的士兵,还在拼死保护他们的首辅夏云卿。 尽管他们完全不是那群黑衣人的对手。 在她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刹那间化为乌有。他们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血肉模糊、肢体崩裂、支离破碎。 鹿宁泪眼模糊,在无数条生命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她已分不清什么是武器,什么是躯体!血红的手,血红的刀,血红的双眼…… 一群黑衣人如同发疯般,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脸孔撕碎。仿佛早已失去了人性,只是失控般去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 为首的黑衣人,有一双毒蛇般的双眸,正因为杀戮而变得光鲜亮丽! 冰凉的大雨打在鹿宁滚烫的肌肤上,提醒她——这不是在做梦! 「有人在我们的粥里下了药,趁着我们熟睡时就对我们动手!」胡七俯下身来,颤抖地将她扶起来。 鹿宁转过头去,透过雨帘看向他。只见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上,遍布着斑驳的血迹。而且他捂着手臂,表情十分痛苦,看样子好像是受了伤。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鹿宁咬着嘴唇,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胡七面色阴沉,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朝廷的手笔!」 「什么?!」鹿宁惊讶地抬起头,神色大变。 胡七搀扶着她,解释道:「所有人当中只有我没有喝粥,所以睡得并不熟。我听见这群黑衣人说话,他们是奉皇命而来!」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鹿宁瞪大了双眼,显然难以置信。 「这个我也不知,也许是针对我的,也许……是针对夏大人的!」胡七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可恶!竟然枉杀了这么多人命!」鹿宁咬着牙,一拳锤在了泥水中。 「咱们还是先逃命吧!明天我们伴做渔民,跑到安南后再从长计议!」胡七搀扶着鹿宁,准备逃离这里。 「不行!不找到兄长,我绝不离开!」鹿宁一把推开他的手,迈着虚浮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小鹿,我找了许久,都不曾看到兄长的身影。兄长武功高强,想必不会发生什么事的!」胡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苦口婆心地劝着。 「找不到人就继续找!总之,他不走、我也不走!」鹿宁不顾劝阻,执拗地往尸身火海中前行。 恰在此时,一阵杀戮声逼近。 那群黑衣人从黑夜中突然杀了出来,他们正在追逐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人。 鹿宁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她要寻找的托托,而被托托挺身相护的人,正是此次黑衣人的目标夏云卿。 看上去双方似乎打得不分上下,可鹿宁一眼就发现了托托的力不从心。 想来也是,他喝的粥最多,想必中的蒙汗药也最多。即便他有万夫莫当之勇,此时也怕使不出什么力气来。 更何况,他不知为何,没有了寸步不离身的狼牙棒,只有一根铁棍和这些人硬碰硬。 这些黑衣人一个个武艺高强,行动时颇有章法,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被这样一群人围困,托托能脱身已是极限,若要护着夏云卿平安离开,简直是痴心妄想。 「兄长?!」鹿宁虽明知自身难保,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小鹿?!」听到鹿宁的喊声,托托猛回头看来。 这一时的走神,却让那群黑衣人看出破绽。 为首的黑衣人立刻亮出一把亮闪闪、滴着鲜血的屠刀。 眼看着就要落到托托的脖子上,鹿宁一个移形换步蹿了过去,用九节鞭拼命挡住来势凶猛的利刃。 那黑衣人瞧见鹿宁明显一怔,后面的黑衣人要出手,却被他一抬手给制止了。 那人的一双毒蛇般的眼睛,让鹿宁心头一颤。 怎么回事,这个人的那双眼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究竟是哪里呢?! 一团疑云从鹿宁心头飘过,可惜她来不及细想,立刻拉着托托和夏云卿逃出包围。 「快走!离开这里,到了安南我自有算计!」胡七也冒死冲了过来,拉着鹿宁几人就往外跑。 有鹿宁和托托的拼死相互,四个人勉强到了寺院门口。 可门外早已被十多名黑衣人围住,他们根本无法闯过去。无奈之下,几个人只能趁着夜色正浓,黑衣人没追上的空档,暂时躲避在两个柴垛的后面。 「接下来该怎么办?鹿帮主可有对策?」眼前的局面完全超出了夏云卿所料,他一时也没了 主意。 「还能怎么办!俺们闯出去和他们拼了!」托托依旧在一旁呼喝着。 鹿宁立刻捂上他的嘴,低声说道:「我们四人当中只有我与兄长会些拳脚。换作平日,有我们二人护你们离开这里不是问题。可眼下,我与兄长都中了蒙汗药,体力尚未恢复。我们已是自身难保,护着你们冲出去就是找死!」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吧!」托托握了握使不上力气的拳头,有些气急败坏。 话一出口,大家都默不作声,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不如这样吧。」沉默许久的胡七先开了口:「硬闯不成,只能智取了!我们先派人去引诱他们,来个调虎离山,剩下的人趁机逃走。你觉得此法如何?」 胡七说着看向鹿宁。 鹿宁却蹙起眉头,面有难色:「的确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只是,这样的话,前去诱敌的人怕是性命堪忧啊。」 「怕什么,由俺去!这群撮鸟根本不是俺的对手!」托托率先挺身而出,拍了拍胸膛,说得信誓坦坦。 「不可!」鹿宁和胡七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有何不可?」托托有些不满。 鹿宁叹了口气,解释道:「首辅大人的性命攸关,哥哥必须要保护在侧,我看这件事就由我——」 「这件事就由我去吧!」胡七适时按住鹿宁的手,抢先表了态。 「胡闹!」鹿宁瞪大了眼,震惊不已:「你不会武功,这番前去岂不是送死!」 「没时间了,就这么定了!」胡七拍了拍鹿宁手,爽朗一笑:「对付她们不需要武力,用脑袋就行!你们放心出去,找个地方暂且躲起来,我很快就会和你们回合的!到时候我们找条船前往安南,到了那边,我们再另做打算!」 「可是……」鹿宁始终隐隐觉得不安。 可胡七却没给她争辩的机会,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六章 满目荒凉悲歌鸣(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厮杀—— 「那边还有活着的人!」 黑衣人很快发现了一袭白衣的胡七,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托托把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见黑衣人被胡七引到稍远处,立刻转头向鹿宁喊道:「小鹿,时机到了,咱们赶快走!」 然而,他叫了两声都未曾听到答复。 待他再回头看时,却发现鹿宁额头上冷汗涔涔,脸上已没了血色。 「小鹿,你咋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托托用手推了推鹿宁,口气里透着万分焦急。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鹿宁抱着头,不断痛苦地摇着头。 「小鹿,你究竟咋啦?」看到鹿宁失神的模样,托托也有些慌了。 连夏云卿也有些不知所措:「鹿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再抬起头时,鹿宁脸上的神色异常严峻,嘴角都有些僵硬:「那个打头的黑衣人,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说话间,鹿宁来不及向大家解释一句,便只身冲了出去,直面迎上黑衣人。 「鹿宁?!你怎么在这里?是疯了吗?」正与黑衣人周旋的胡七看到她,不顾一切冲到她身边。 「小七,你那个贴身护卫宝华呢?怎不见他来保护你?」鹿宁一双眼望定他,沉着声问道。 胡七微微一怔,继而答道:「在海上我们就走散了。不过,你放心,宝华水性很好,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说着,胡把拉起鹿宁的手腕,催促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赶快逃走吧!」 「等等!」鹿宁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奔向她的黑衣人说道:「你不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吗?」 说完,不等胡七回应,她一个移形换影跑到那黑衣人身旁,凭借着依照灵蛇缠身,巧妙地夺走了黑衣人蒙面的黑布。 「果然如此!」看到宝华那一脸惊讶不已的表情,鹿宁转头看向胡七,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恰在此时,宝华提起手中的长剑,猛地向鹿宁刺去。 「小鹿,小心!」胡七出手拉了鹿宁一下,身后的利刃直直穿透了鹿宁的左肩。她的一声惨叫,霎时震碎了胡七的心。 宝华抽回了刀,还欲再往鹿宁的身上刺。 胡七毫不迟疑地跑过去,挡在了鹿宁的面前:「住手!休要伤了她!」 「七哥!她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留不得了!」宝华剑指鹿宁大声叫着。 「我再说一遍!不可伤她的性命!」胡七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用迫人的语气发号施令。 「是。」宝华虽不甘心,还是咬着牙收回了刀。 胡七松了口气,立刻转过身来要搀扶地上的人。 却不料,刚转过身,一把匕首就抵在他咽喉处。匕首的另一端,是鹿宁微微发抖的手,和蕴满失望的双眼。 「小鹿,你这是干什么?」宝华刚要近身,胡七却抬手制止,依旧温柔地看着鹿宁。 「胡七!你把我骗得好苦啊!」鹿宁脸如白纸、气得咬牙切齿,只感到一阵悲哀的怒涛正汹涌而来。 「我胡七对你一心一意,何时骗过你?!」胡七痉挛了一下,满目痛色。 「我且问你,你的贴身护卫为何会变成了刺客?」鹿宁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口气激昂地质问道。 「这件事容我稍后再向你解释,可好?」胡七露出无奈的神色,低声祈求着。 「我两只眼睛看得分明,还需要解释什么!」鹿宁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你们在粥里下了药,可你偏偏没有喝药!使团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唯有我和托托两个与你 亲近的人却毫发无伤!而且,这些黑衣人武功如此高强,你竟敢独自出去应敌,还能全身而退!依我看,这就是你蓄谋已久的杀戮!」 胡七似乎词穷了,默默地咬着嘴唇,却像是默认了。 「还有,方才宝华分明叫你七哥!说明他根本不是你的侍卫!看来,你连身份都是在骗我!」鹿宁越说越激动,一行热泪已经不争气地落下。 她不敢相信,平日里柔情似水、深情款款的胡七,竟是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冷血恶魔。 这种被信任的人所欺骗的感觉,让她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和绝望。 鹿宁的举动和眼神,让胡七知道,自己失去了鹿宁最后的信任。 他痛苦的看着鹿宁,哀求道:「小鹿,这件事情有可原!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七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鹿宁竟毫不迟疑的朝他刺来。 胡七心头一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冰冷的刀并没有刺入他的身体,耳边却传来了鹿宁的惨叫声。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宝华手持一把利刃,已划破了鹿宁的胳膊。 鹿宁捂着伤口,痛苦的跌倒,鲜血从伤口不停的流出。 托托看到鹿宁受伤,立刻发出一声怒吼,便从草垛后站起身来,几步跑了过来,一脚踹在了宝华的胸口上。 他一口鲜血喷出,往后退了十几步远才停住。 「小鹿儿,快跑,俺们不是对手!」托托向鹿宁奔过去,一把将她拉起。 有了托托的掩护,鹿宁立刻加快了脚步,护着夏云卿往外冲去。 「小鹿!」胡七心中一痛,立刻奔过去。 然而,一只飞镖冲破雨帘,直中胡七的右臂,他痛呼一声,跌坐在雨水中。 「鹿宁!」天边赫然传来沐芊芊的声音,飞镖正是出自她的手。 她被羽枫瑾派出来暗中打探使团的消息,恰好听到玄清寺里有打斗声,便潜入这里查看,没想到正碰上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本来武艺不高的她,不打算掺和着这种江湖斗争之事,可当她看到鹿宁和托托时,却不能袖手旁观。 她暂时拦下胡七,立刻奔到鹿宁身边。 「芊芊?你怎么在这儿?」看到亲人的出现,鹿宁既惊又喜。 「这些话稍后再和你解释,咱们赶快走吧!门外被我藏了两匹偷来的骏马!」沐芊芊连珠炮似地说完,就与几人并肩站在了一起。 「七哥!」宝华捂着胸口提刀而来。 他一手扶起胡七,另一手剑指几人:「本来要放你们一条生路,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那谁也别活着离开这里!」 接着,他吹了一声口哨,十多名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将三人死死围在中间。 所有人手中的尖刀上,还滴着使团人的血,此时,却直指这三人。 「别怕!」 托托展开双臂,将鹿宁和沐芊芊挡到身后,横刀身前与黑衣人对峙起来。 冰冷的大雨将几人打透,他们全身都因为寒冷而颤抖着。 想要和这些武艺高超的人动手,根本没有胜算。可他们没有退路,因为眼前的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鹿宁和托托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看来,唯有舍命一搏,或许还有人能活着出去! 随着宝华一声令下,那些黑衣人像疯了般猛扑过来,举起刀左劈右砍,刀刀致命。 鹿宁和托托背对着背奋力迎战,也未让黑衣人讨得便宜! 暴雨越下越大,凌厉的刀光剑 影,在漆黑的夜色下闪动。 鹿宁瞪着双眼在黑夜中寻找,终于被她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兄长、芊芊,你们带着夏大人快跑!」鹿宁抛下这句话,便提着刀直奔胡七而去。 「保护七皇子!」宝华识破了鹿宁的意图,立刻发号施令。 与托托二人纠缠的黑衣人,立刻转头向鹿宁扑过来。 暴雨模糊了鹿宁的视线,她已分不清什么是武器,什么是躯体! 她紧紧盯着如鬼魅般,白色的身影,如发疯般挥舞着大刀,砍杀着将扑过来的黑衣人。 许多人被血光吞噬,却有更多的人扑了过来。 八皇子看到鹿宁已失去理智,便横刀身前,也飞扑过去。 他身法快如鬼魅,手中剑法更是狠辣,所取处无一不是鹿宁的要穴! 胡七看见渐渐被逼入绝境的鹿宁,失声喊道:「八弟,别伤害她!」 可八皇子手中的力道非但不见半分,还更有要快点解决她的决绝。 鹿宁药效发作,渐渐使不上力气,而八皇子手中的剑快如闪电,几剑刺过去,鹿宁身上已落下几个血口。 「小鹿!」 托托看到受伤的鹿宁,愤怒的嘶吼着,双目已赤红,他顾不得自己正身陷包围圈,而是奋力往鹿宁身边跑去。 几个黑衣人趁乱偷袭,生生在托托宽厚的背上砍了几刀。 「不!」 看到兄长受伤,鹿宁顿时泪如雨下,悲愤的狂叫着。 巨大的仇恨让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提着刀又冲向胡七,却被宝华挡回去,让她肩头多了道伤口。 鹿宁咬了咬牙,再次提到冲过去,很快又被宝华挡了回去。 如此往复几次,她前胸、后背、侧腰多了许多条血口。 鹿宁立刀在地,可身子还是支撑不住跪了下去。她费力地喘着气,努力抬眼怒瞪着胡七的方向。 宝华发出一阵疯狂的讥笑,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向她缓缓走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七章 梦魂不到关山难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死别—— 鹿宁想要起身,可受伤的双腿,已站不起来。 眼看着,一把亮闪闪、滴着鲜血的屠刀,就要刺入自己的喉咙。Z.br> 一只粗壮的手臂挡了过来,她只觉得眼前血光乍现,自己的腰被人抱起,没命地往门口跑去。 「兄长?!」 鹿宁看到托托狰狞的脸,惊喜的欢呼着。 目光微微一转,却看到他空荡荡,血流不止的左肩。 原来他竟用自己的手臂,挡下了宝华致命一击。 「兄长!」鹿宁抓着托托的衣襟,悲愤的痛哭失声。 「俺就是死,也要护着你离开这里!」托托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全然不顾身后的追击者,只顾将鹿宁和夏云卿送到门外。 「鹿宁、托托!快点!」沐芊芊已带着夏云卿逃到门外,焦急地向二人招手。 她已让夏云卿骑上一匹马先行离开,自己却很讲义气地留下来等鹿宁。 宝华见几人要逃走,立刻大喝一声:「拦下他们,谁也不能活着离开!」 一声令下,阴魂不散的黑衣人,朝着鹿宁等人猛扑过来。 托托不敢停下脚步,用自己坚实的后背,抵挡着雨点落下的刀剑。 跑到大门口,他将鹿宁丢给沐芊芊,自己则如山一般,立在大门前,将唯一的出路挡个结结实实。 「兄长!不要!」鹿宁挣扎着爬向托托,充满忿怒的喝声,听上去如此令人心碎。 「鹿宁,你救不了他,快走!」沐芊芊费力的将满身鲜血的鹿宁,往马背上拽,她不敢回头看,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托托看着鹿宁被拖上马背,终于向她咧嘴一笑,喃喃道:「小鹿。」 话音刚落,他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黑衣人围上去,发泄般用乱刀猛砍着托托的身躯。 「小鹿,夏大人就交给你了,你们快走!」托托急吼吼地催促着鹿宁,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已充血。 滂沱的大雨模糊了鹿宁的双眼,大雨的响声中,托托让她快走的叫声是如此的凄厉和悲惨。 「不!」鹿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出。 「你坐好!」沐芊芊一抹眼泪,飞身骑上马背。 她一挟马肚子,马儿放开四蹄,冲入夜空中。 鹿宁痛不欲生的哭喊着。 沐芊芊嘶声道:「你别哭了!你要再哭,我也要忍不住了!」 她尽量遏制全身的颤抖,控着缰绳往城外奔去。 她知道,如果鹿宁出了事,那托托就白白牺牲了,而且夏云卿也在劫难逃。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小偷,而是真正的女侠了,因为她没有只顾自己逃生,学会了救人! 眼瞧着城门就在眼前,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沐芊芊暗叫不好:莫非是黑衣人又追上来了? 「小鹿,你别走!等等我!」还未等她回头去看,已传来胡七的叫声。 听到这声音,鹿宁忽然止住了哭泣,她咬牙喊道:「芊芊,放我下来,我要杀了他!」 可沐芊芊哪敢停下,她费力的喊道:「就你现在这样子,自身都难保,还想杀谁啊?你可别指望我,我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 鹿宁怒瞪着渐渐逼近的胡七,托托惨死的情景,让她现在顾不得考虑自己的生死,只希望能为托托报仇雪恨。 「那你快逃走,不要管我!」鹿宁冲沐芊芊喊出这句话,拔出匕首,一戳马屁股。 马儿一声嘶吼,发疯般向前奔去,鹿宁一个翻身滚落 下马背。 沐芊芊只觉得身后一凉,等她回头看时,鹿宁已倒在地上,自己则被马儿远远带走。 看到鹿宁落下马背,胡七朝鹿宁飞奔过去。跑到跟前,他一把抱起鹿宁,惊呼道:「小鹿,你没事儿吧!」 然而,他眼前银光一闪,只见鹿宁右手刺出一把匕首,正中他胸口。 胡七圆撑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口上的匕首,又悲切的看鹿宁:「为什么?这一切……都并非我本意!」 话音刚落,他身子一软,栽到在地上。 「七哥!」一声厉喝从雨帘中传出来,宝华很快奔到跟前,他跳下马背一步抢到胡七身旁。 胡七拉住他的领子,一字一顿的说道:「八弟,求你,别伤害她!」 「啊!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宝华轻轻放下胡七,拔出腰间的尖刀,血灌瞳仁的瞪着鹿宁,面目狰狞的向她走来。 鹿宁已瘫软在地上并没有逃跑,她打不动了,也不想打了,能为兄长报仇,她已觉得无憾。 她昂起头来,毫不畏惧的瞪着宝华,脸上浮现一抹快意的讥笑,这是复仇的快意! 宝华发髻已乱,脸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整个人已然陷入疯狂。 他一步一步逼近鹿宁,高高抬起手,一刀向鹿宁劈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白色人影,如闪电般窜过来,紧紧抱住鹿宁,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来势凌厉的刀。 「胡七?」 「七哥?」 看到被刀砍中背心的胡七,鹿宁和宝华齐声惊呼。 「咣当」一声,宝华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他跪下来抱住胡七的身子,流着泪狂吼道:「七哥,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个女的值得你这么做吗?」 胡七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努力勾了勾嘴角,一语未成,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七哥!」宝华抱着胡七仰天嘶吼着。 他癫狂的目光落在鹿宁身上,咬牙道:「我要杀了你,为七哥报仇。」 说着,他提起刀猛地站起身来,再次走向鹿宁。 一刀刚要落下,黑暗中飞来一只暗镖,正中他左眼。 他一声惨呼,立刻丢掉手中的兵刃,整个人在大雨中痛苦而疯狂的扭动着。 「鹿宁,快拉住我的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正在鹿宁错愕之际,沐芊芊调转马头又奔了回来。 她一手握紧缰绳,弯下腰去想鹿宁伸出了自己的手。 最后的求生欲,让鹿宁一把抓住了眼前的手,竭尽最后一丝力气,飞上马背,即刻便靠在沐芊芊的背上昏死过去…… ——残局—— 雨过云开,江面清平湛蓝,一抹微云横卧在小滩上,一动不动。 橘子洲的岸边,横七竖八的陈列着上百人的尸体,每个人都是面皮紫涨、全身浮肿,皆是溺毙。 羽枫瑾站在岸边,一具一具尸体的看过去,迫不及待又十分抗拒,他多怕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 上百具尸体清点完毕,他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上都是汗水,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顾纪昀走过来,敷衍着说道:「柳公子,风浪确实发生了,可是没有找到他们的尸身。您看,咱们是继续找啊,还是怎么着?」 羽枫瑾负手昂头,口气坚定:「继续找,他们应该还活着!」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沐芊芊没有回来,这就说明鹿宁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沐芊芊暂时无法脱身。 顾纪昀却皱起眉头, 显得有些不耐烦:「橘子洲这么大,连接了北渝、安南和南诏,咱们该怎么找?又去哪里找啊?」 羽枫瑾连看都不看他,沉着声坚持道:「他们的船应该是在离岸不久就遇到了风暴,所以这些尸体才会被海浪推回来。那些活着的人,肯定也是就近登岸,疲惫不堪的他们,一定会在沿海附近的城镇中栖身。」 顾纪昀低声笑了出来:「这附近的城镇也不少,咱们就这么点人手,怎么找?他们如果落难了,一定会上本地衙门求助的,不如我们再等等——」 「不可!」 羽枫瑾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他们现在身重疾,或者是身陷险境二不能求救,我们这样干等着,就错过了他们最后的生机!」 「行!」顾纪昀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说道:「就这么多人,你说怎么分配吧!」 羽枫瑾冷声笑了笑,干脆见招拆招:「既然顾统领这么说了,那在下可就接过这指挥权了!」 「你!」顾纪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便愠怒道:「金甲卫可是京城的禁军,你有这个胆子敢差遣他们吗?」 羽枫瑾轻摇折扇,幽幽笑道:「在下自然不敢调动金甲卫,可江宁府的兵丁少说也有上千人,这足够用了!不过,如果顾统领舍不得放权,那可就得劳烦您每日听我差遣了!」 说着,他拿出自己的腰牌,又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顾纪昀气得牙龈咬得咯咯作响,咬着牙说道:「行!既然如此,只要不是金甲卫的人,随便你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连绵的大雨如帘,江面上水汽迷蒙、帆影重重,天色昏暗,鸟儿也缓缓归去。 羽枫瑾独坐灯前,万般愁绪随着大雨,一下子涌上心头:鹿宁的笑语欢颜、嗤笑嗔怒,栩栩如生的映在眼前,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甚是不安。 难以压抑焦急的心绪,他唯有提笔在纸上,反复的写着诗句: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梦魂不到关山难(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原来是府衙的一个兵丁,正穿着湿透的衣衫,气喘吁吁地说道:「柳公子,方才龙游县的县令,得知我们在寻找使团的人,便前来禀报。 说他们县里的玄清寺,昨晚遭到歹人袭击。全部僧侣被杀害,还有一些身穿官服的人也惨遭毒手。只是不知他们是不是使团的人,想请咱们前去验尸!」 最糟糕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听完这些话,羽枫瑾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死的人中……可有女子?」羽枫瑾说话都变了声,脸上看不到半分血色。 那兵丁挠了挠后脖颈,呲牙说道:「这个他们没有说!不过,龙游县离这里不远,不如你亲自去看看便知道了!」 羽枫瑾正有此意。 如今鹿宁生死未明,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便取来一把油纸伞,向那兵丁吩咐道:「劳烦你带上些人马,我现在就去瞧瞧!想必龙游县的县令,必不认识朝廷的官员。」 ------------------------------------- 雨过云开,天空一碧如洗。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大地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血迹,空气中也弥漫着花儿的香气。 仿佛昨晚那一场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卒睹的恶战,从未发生过一般。 羽枫瑾马不停蹄地赶到玄清寺时,昨晚遇害的尸体已整齐地被摆在院中,并郑重地盖上了白布。 远远看过去,寺院内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人气儿,凄惨无比。 县官见到他们前来,立刻迎上去:「你们是从江宁府来的?」 羽枫瑾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后,指着那些冰冷的尸体,问道:「这里面可有女子的尸身?」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县令捻须略一沉吟,斩钉截铁的答道:「并没看到女子,都是男子与和尚!」 羽枫瑾听到这话,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才提步走了过去。似乎是担心有误,他还是一一掀开每具尸体上的白布,仔细辨认下面盖着的一个个凄惨的面孔。 龙游县县令跟在一旁,小心地问道:「请问,这些都是使团的人吗?」 作为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县令,一辈子也没碰上过什么命案。 此次,竟有这么多人还人害死在自己的地界上,死的还都是朝廷中人。他的恐惧和担心可想而知。 虽然明知柳长亭并非官府的人,可他见朝廷中的人都听起差遣,便也不敢怠慢。只当柳长亭是某位大官的亲眷,才能有此待遇。 羽枫瑾沉默地看了所有人后,才释然地点了点头:「没错,他们都是使团的人,而且是被一刀毙命的!看来对方是高手,而且人数不少!」 他略一思忖,看向县令问道:「这地方可是在闹匪患吗?」 龙游县县令连忙摆手,惶恐地说道:「我们这个县又小又穷,别说土匪了,小偷小摸都没有!平时府衙里最的案件,无非是丢个东西,或邻里间的争吵——」 龙游县县令突然收声,因为他发现羽枫瑾已神色大变。那一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一具尸体,嘴唇在微微颤抖,好像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恐。 县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具膀大腰圆的尸体: 一张黑黢黢的脸上满是血迹,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面目。尸体身上有数不清的刀伤,右臂已被砍断,左臂只剩下半截……其死状凄惨无比、令人动容。 羽枫瑾缓缓蹲下身来,喃喃道:「托托……看来你……用生命护 住了她……谢谢……」 说完,他颤抖着双手,替尸体盖上了白布。 随后,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县令手上:「这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朝廷的人!请帮他买一个最好的棺材,好生安葬在一个风水宝地吧!」 县令看着手中的银子,问道:「难道不将他的尸体,抬回家乡安葬吗?」 羽枫瑾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喃喃道:「想必他都说不出,自己生于何处!就先将他安葬在此处,待我找到他的亲人……再说吧……」 县令捻须略一沉吟,说道:「不如这样吧,我们这附近有个义庄,可以先将他停放进去,待他的家人来了再带走。这人啊,一旦入了土,就不该再扒开土,打扰他休息了!想必他家人,也不舍得将他留在此处吧!」 羽枫瑾想了想,没有其他法子,也只好赞同:「就依大人所说的办吧!」 二人正说话间,玄清寺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兵丁:「大人,有一农妇前来报案,说自己晾在院中的衣服被人偷了,小偷还留了张字条!」 说着,便将那字条双手呈给县令。 县令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叹道:「这娟秀小字一看就是个女子,你说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贼!」 羽枫瑾连忙抢过字条,只看了一眼,便双眼一亮,随后面带困惑之色:「是她的字?!她为什么去偷衣服?」 字条上是沐芊芊的笔记,他偶然间看过一次,便记在了心理。 既然沐芊芊安然无恙,又没有及时回驿站和自己禀报。想必她一定被什么棘手的事绊住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鹿宁一定和她在一起,而且说不定还受伤了,沐芊芊才会无法脱身回来禀报。 县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便问道:「公子可认识这字迹?」 「写字条的女子便是世子的未婚妻。此人关系重大,一定要找到她!」 虽然他很讨厌这个说法,可为了让县令重视起来,尽快找到鹿宁,羽枫瑾也只能说着违心的话。 县令果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忙吩咐左右:「快!快!加派人手去找人!就算把龙游县翻过来,也要将这个女子找到!」 随即,他看向羽枫瑾,又问道:「那个……你可知这位女子的面貌如何,不然我这手下也不好找啊!」 「放心,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出来,你准备纸笔,我现在就给你画一张画像!」羽枫瑾仰起头,沉沉叹了口气。 ------------------------------------- 沐芊芊托着鹿宁一路奔波。 离开城镇后,沐芊芊开始牵马缓行,带着鹿宁走向小路。二人一马越走越荒芜,越走越偏僻。 荒山野岭之中,只见一间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的寺庙,坐落在不远处。 沐芊芊心中一喜,觉得这里是个很好的藏身处,便连忙牵着马走了过去。 这座庙连门都没有,里面年久失修、神象毁坏、断壁残垣,一片破败的景象,显然是荒废已久。 破庙并不大,到处都是蛛网结织,庙内停了几个薄皮棺材,上面落满了灰尘。 沐芊芊壮着胆子打开棺材,里面的尸体已经化成白骨,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看来这里已经变成了义庄!用来停放客死他乡、无人认领的尸首! 虽话说宁睡乱坟,不进破庙。 但此刻此刻,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她们藏身的地方了!沐芊芊一咬牙,决定在此处暂时安顿下来。 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又从附近拔了些干草堆在地上,顺便燃起一堆篝火,她才将昏 迷不醒的鹿宁,小心翼翼的放下来。 看着一身是伤的鹿宁,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刀剑砍得破烂不堪,鲜血和雨水将衣服浸透。整个人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全身发烫。 沐芊芊担心她的身体,可身边却没有可以救命的药,和用来更换的衣服。 她略一沉吟,抱来一把干燥的稻草,盖在鹿宁身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鹿宁,你等等,我现在得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她便立刻离开义庄,骑上快马返回城镇。 尽管她知道这很危险,可在那里才有她所需的一切。而且,她必须要打听到夏云卿的下落,若是他落入敌人之手,那她自己就真是罪过了。 想到此,沐芊芊一挟马肚子,加快了速度。 而另一面,山风呼啸,席卷着冷气涌进破庙中,昏睡的人儿被冻得猛然惊醒。 鹿宁迷迷糊糊的撑开双眼,抬眼望去,满目皆是破败与萧条: 损毁的佛像、倾倒的香炉、四下弥漫的灰尘……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时间觉得恍若隔世。 可她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命大,竟还活着! 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刚一用力,身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鲜血不停的往外渗出。 她痛吟一声,便倒了下去。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眼泪顺势而下。 她努力撑起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虽然还很疼痛,却比昨天消肿了不少!看来胡七的方法很有效! 一想到胡七,鹿宁的心中一阵刺痛:想着自己一直以来都那么信任他,没想到竟然所托非人,还连累了自己身边的人!真是愚蠢! 想到此处,她懊恼的咬着下唇,紧握双拳,恨不得将胡七找出来千刀万剐!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步一杀续命偿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复仇——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胡七以前掩饰得太好,自己没有发觉!还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忽然间,变成这般模样! 此时,她只盼着托托已经离开寺院。毕竟他有万夫莫当之勇,怎会轻易丧命,在那些黑衣人的手上! 她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她一直强迫的告诉自己,托托一定还活着!自己一定要尽快养好伤去找他! 而且,她也要当面问问胡七,他究竟耍了自己多久!隐瞒了多少事情! 她褪下鞋袜,发现自己的脚踝,已肿胀得好似一个馒头。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便是人数众多。 鹿宁心下一惊,撑着身子走到庙门口向外张望: 远处一片茫茫,山川形势又阔又长。荒山脚下,竟出现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抬着一口棺材往这边走来。 鹿宁一怔,不禁奇道:怎么会有府衙的人,抬着一口棺材来这里? 那棺材里面躺的人又是谁?为何不在三上下葬,反而要放在这个破庙中?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容不得鹿宁多想,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她决定先躲起来,观察一下再说。 可她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四下漏风的破庙里,哪有什么容身之处! 此时,龙游县县令已带着衙役扶棺上山。羽枫瑾一身素服,表情凝重地跟在队伍的末尾。 虽然得知鹿宁还活着,这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托托的惨死,却让心里的这块石头,在心脏上狠狠砸出了一个洞。 与鹿宁相识已久,他十分清楚托托和鹿宁之间的感情。尽管他不清楚,昨晚在玄清寺具体发生了什么。中文網 可看到托托的尸体,已经玄清寺惨烈的现场,他能够想象出,鹿宁一定经历一个无比恐怖和心痛的夜晚。 想必她是眼睁睁看着托托被乱刀砍死,却由于某些原因而不能出手援救,只能落荒逃走。这件事,比让她死都更让她难受! 她痛,他更痛! 可他明知道她的痛苦,却不能以真实的身份陪伴左右,帮她分担这些痛苦,这让他很自责。 可转念一想,或许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自己吧!说不定在她心中,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并不比托托之死造成的伤害少吧。 众人进了破庙后,衙役们小心翼翼的将棺材放在地上,这口檀木棺材,在一众薄皮棺材中格外的显眼。 对于这些衙役来说,这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尸体了,和他们曾经看多的一样,并没有过多的感触。 羽枫瑾却掏出帕子擦拭着棺材,心中喃喃着:「托托兄弟,好好睡吧!我会送你回家的!」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时,发现破庙的角落里,脚旁的稻草上,有一块塌陷下去,塌陷的旁边还有一片血迹。 他目光如炬,立刻问道:「县令大人,这里平日里可有人来?」 县令一撇嘴,苦笑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四下漏风、远离村庄,又是义庄,流浪汉都不愿意来这里!」 羽枫瑾指着稻草上的血迹,沉声道:「这就是他们来过的证据!」 身旁的官兵面面相觑,只得绕着破庙走了一圈儿,却一无所获。 县令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一眼能看到底,根本没有藏人之处。即便那女子真来过,想必也走了!」 羽枫瑾紧迫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那几口棺材上。 他走过去刚要掀开,却被县令立时制止:「这样做 不合适!虽然他们都是客死他乡、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也算是在此长眠了。您再开棺让他们见光,对他们不好!再说,一个女子进都不敢进到这里,更何况躲进这棺材里呢!」 羽枫瑾虽然心理存疑,却还是不得不放开了手。 县令见他神色黯然,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本官已经命令手下的人,拿着画像全城去寻找了。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去山上再找找看!」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个官兵跑进来:「启禀顾大人,门外发现了往这里来的马蹄印,和一串离开的马蹄印,那马是奔着城镇去了!」 「她们怎么会去城镇?」羽枫瑾和县令面面相觑。 那官兵挠了挠头,小心地说道:「想必她们受了重伤,是要回去疗伤了吧!」 「走,咱们追上去!」羽枫瑾二话不说就冲出门了。 其他人也如风一般的离开了义庄,迅速顺着马蹄印追了上去。 一众人待一行人走远,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屋顶上轻轻落下。 沐芊芊四下看了看,一个闪身钻进庙内。 打眼一看,庙内空荡荡的,她心里一沉。 她连忙放下肩上的包袱,四下呼喊道:「鹿宁?鹿宁?你在哪儿?」 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沐芊芊一屁股跌坐在草垛上,惊慌失措的自言自语道:「妈呀,莫不是鹿宁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可她一身的伤,能去哪儿啊?不会是去报仇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庙内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沐芊芊脸色一僵,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极慢极慢的转过头去,竟发现角落的一口棺材盖,正在缓缓移动。 她吓出一身冷汗,牙齿在不停的打颤。想要逃跑,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她惊恐的捂住嘴,惊恐的看着一个人,从棺材里慢慢坐了起来。 「妈呀,鬼呀!救命啊!」一向胆大妄为的沐芊芊,此时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谁是鬼啊?」一个极其的虚弱的声音传来。 沐芊芊一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立刻止住哭声,战战兢兢转头看去。 只见面无血色、蓬头垢面、泪眼模糊的鹿宁,正缓缓从棺材中往外爬。 「怎么是你!吓死我了!」 沐芊芊一抹眼泪,立刻跑过去,将鹿宁扶出棺材,搀到一旁的草地上坐下。 鹿宁靠着墙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醒了之后……看到官兵追来了,我实在动不了,只好躲进棺材里了……」 沐芊芊拿出剪刀,一边剪开她的衣服,一边抱怨道:「你这个女人可真是胆大!连棺材都敢钻,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去的地儿吗?」 鹿宁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说道:「死人都成骨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知道鹿宁心情不好,沐芊芊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可不是故意丢下你哦,我是觉得你身上伤势那么重,这里又没有吃的喝的,就冒死赶回城中,偷了……不、不,买了些药品、衣服和吃的回来!」 鹿宁随手拿起一件衣服,看到袖子已经磨白,肘部还打着补丁,便沉默地放了下去——这分明是偷来的。 见鹿宁过于沉默,沐芊芊一边为鹿宁的伤口上药,继续滔滔不绝:「其实我早就回来了,可远看到有官兵在,我就将马赶跑了,然后自己躲在了屋顶上,等他们走了才下来。」 药洒在伤口上,鹿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立刻伸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沐芊芊吓得有些手忙脚乱:「很疼吗?对不起,你忍着点儿!」 「没……没事 儿!」鹿宁紧闭双眼,咬着牙说道:「你继续,别管我……」 然而,巨大的疼痛让她再次昏死过去。 沐芊芊吓了一跳,她伸手去探鼻息,发现鹿宁只是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她推了推鹿宁,见她完全没有了意识,竟笑了起来:「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放开手脚,你也不会觉得疼了!」 说着,她挽起袖子,开始七手八脚的为鹿宁处理伤口。 ——姐妹—— 为鹿宁上好药,又换了身上的衣服后,已是后半夜了。 沐芊芊来不及吃骗来的食物,便体力不支的躺在干草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响动,紧接着自己身上被盖了一件衣服。 她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竟看到鹿宁正在擦拭一把长刀,将它背在身后,便提步往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沐芊芊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 鹿宁身子一僵,转过身来,向她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将你吵醒了。你赶紧睡吧,我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沐芊芊点点头,刚要躺下继续睡,忽然她想起鹿宁的行为,一下子跳起来。 她眨眼间窜到鹿宁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你……你不会要去报仇吧?」 鹿宁眉头紧蹙,暗暗捏着双拳,咬牙道:「那些人杀了我百十号弟兄,又害死……害死了托托,我怎能不报仇!我离开后,你赶紧走吧!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能牵连你!」 沐芊芊张开双手,死死抓住两旁的门框,急吼吼的说道:「不行,你不能去!这一切都是胡七的阴谋,那些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如今,你亲手杀了胡七,已经是为兄弟们报仇了,何必要再去!」 鹿宁脸色一沉,森然道:「我眼睁睁看着托托,死在那些人的刀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章 一步一杀续命偿(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一跺脚,指着她身上的伤口,斥道:「你现在刚刚恢复体力,一身是伤还发着高烧,你现在去报仇,就是去送死!」 鹿宁推开她,不以为意的说道:「便是豁出这条命去,此仇也不能不报!」 沐芊芊见自己劝不动她,想强行留下她,却又不是她的对手。 她干脆横身在门口,张开双臂挡住去路,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行!我绝不允许你去做傻事!」 鹿宁板起脸刚准备要硬闯出去,目光忽然落在了那口,刚刚被官府送进来的棺材上。 不知为何,她一看到那口棺材,体内就会涌起一种激烈的情感,强烈地刺激这她的泪腺。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那口檀木棺材前。 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这,她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推开棺材盖。在看到里面的那一瞬间,她仰天一声哀嚎,便瘫软地扑倒在地,顿时泣不成声…… ——伤痛—— 群山黑魆魆,大野阴沉沉,夜像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将星月一齐吞并。 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飞身越过墙,迅速隐入黑暗中。整座寺院现在空无一人,空气中却还能隐隐闻到血腥味。 鹿宁忍着悲痛,先走到了自己曾经呆过的厢房内。 床上的被子,还是掀开的模样。 她似乎还能听到临睡前,胡七的软语安慰,她摸了摸床铺,如今却早已冰冷,不再有任何温度。 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地上空空的粥桶,托托狼吞虎咽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从小到大,他和自己争抢食物的那些回忆,也都一下子涌现在眼前。 心疼得像刀绞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鹿宁昂着头平静了一会儿,便迅速离开了屋子。 一走出厢房,就看见一个小厨房的炉灶中,还有未烧完的柴火,自己用过的那个碗还放在桌上。 炉灶前放了一个小板凳,鹿宁甚至能想象得到:胡七当时坐在小板凳上,一心一意盯着火苗,为自己熬粥的样子。 她真的很想知道,胡七将那些***掺进粥里,搅拌均匀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可有想到过,托托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自己这颗破碎的心? 走出小厨房,就是寺院里最大的厢房。 数十张草席和被褥还铺在地上,大部分都被鲜血浸染,被褥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红褐色。 这些血迹的位置都是在颈部,许多人是在梦中被人一刀毙命的。 估计他们从暴风雨中死里逃生时,还在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却不料,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挨过去! 鹿宁迈着沉重的步子,一张张床铺看过去。那些刺目的污渍,让她一双拳头越攥越紧。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之气,让她几近窒息。 她忍不住扶着墙,强撑着自己不去想:那样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那些黑衣人涌进门来。 手起刀落,一刀一个,许多人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却已气绝身亡。 那是多么安静、阴森又恐怖的杀人场景! 鹿宁的眼角湿润了,却强忍着泪意,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走出寺院去。 此时,她手中正拿着托托心爱的狼牙棒,金钉上还沾着那些黑衣人的血迹…… 月亮不知从哪里悄悄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大地。 几颗星星也连蹦带跳的出现在天边。这突如其来的光华,照亮了黑漆漆、空荡荡的寺院。 鹿宁踉跄走在院中,看着每一寸被鲜血浸染过的泥土。 她走了一遍又 一遍,托托最后的模样,深深的印在她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鹿宁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思绪凌乱的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底,让她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这是她与托托诀别的地方,这里是生与死的分界点。 大门框上还有托托凌乱而深刻的抓痕,抓痕深到几乎要将木头贯穿。 能想象得出他当时有多痛苦,却有多么坚强!他要誓死守护住这道门,将生和希望留给鹿宁,把死和痛苦留给了自己。 鹿宁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些痕迹。 一抬头,看见几欲被砍断的门框,那些刀痕杂乱而凶狠。能想得出,那些黑衣人当时有多么疯狂,已经丧失了理智和人性。 门口的下方,还能清晰的看到一大滩血迹。 鹿宁瘫软的跌坐在地上,忍住不去看那托托最后倒下的位置。 可晶莹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模糊了双眼。 又是一阵瓢泼大雨不期而至,正如玄清寺那个晚上的雨一样。 大雨淋湿了鹿宁的心,那些惨痛无比的回忆,让她的精神在慢慢融化。 她踉跄地站起身来摸着黑走到后山,那里有一片新坟,每一座土堆里都埋着一具新的尸体。 鹿宁在每一座石碑前驻足、行礼,心中默然道:这里每一条无辜的生命,都不会白白牺牲。 这笔血债一定要用鲜血来偿还。我鹿宁保证,会带着那些黑衣人的人头,前来祭拜你们! 说完这些话,鹿宁坚定的转身离开这个,此生此生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 一夜之间,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降下了甘霖。 易容成柳长亭的羽枫瑾在睡梦中忽然惊醒,只觉得浑身舒适,凉气沁人,却又有些莫名的心烦。 他走下床推开窗子,望着窗外蒙蒙雨丝,总觉得那破庙里的情况,让他有些坐立难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他不再犹豫,便立刻叫来几名府衙内的兵丁,跟着他打马回到那座破庙中。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次在破庙里,留下了许多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止血的布、空空的酒壶、带血的衣物……一切物品上都印有鹿宁的影子。 羽枫瑾颤抖的双手,拿起那些带血的衣物,他甚至能想象得出,鹿宁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这里的条件如此简陋,很难想象她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羽枫瑾心中一阵抽痛,甚是自责:为什么每次她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身边去照顾她、保护她? 一个官兵跑过来,拱手道:「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连忙走过去,只见义庄的一个角落里,堆放了许多兵刃。 羽枫瑾一惊,立刻意识到鹿宁的意图。 他连忙向身旁的人吩咐道:「你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她的行踪!另外,也要同时寻找安南世子的行踪!」 那官兵摸了摸鼻子,奇道:「为何不派人留守在这里,说不定她还会回来的!」 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声道:「她正准备要做件大事,并不希望被我们找到。如果她发现有人坚守在这里,就一定不会再回来!那时,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随后,他要来一张纸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下了一行字,用石头压在了托托的棺材上,才带着众人离去。 一 阵风吹过,那张字条被风吹展开来,露出一行笔力苍劲的字:宁儿,不要冲动,来县衙门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落款依旧是柳长亭。 羽枫瑾带着几个兵丁刚回到县衙,就看到门口一位长髯飘胸的长者在驻足。那人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立刻回头张望。 羽枫瑾见到老者,猛然一惊,立刻飞身下马,拱手道:「夏大人,您还活着?」 夏云卿打眼一看,竟是柳长亭,也激动的说道:「柳公子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应该在江宁府吗?」 「咱们进去说话吧!」 羽枫瑾一边引着夏云卿往里走去,一边说道:「得知你们的船,在橘子洲附近遭遇风暴,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二人进了柳长亭的厢房,关上房门,夏云卿才叹道:「老夫识人一辈子了,竟也有认错人的时候!没想到那个胡七居然包藏祸心,联合杀手,将整个使团的人都给害了!」 羽枫瑾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们一来这里,就知道了玄清寺的惨案!我和县令已将所有尸身都埋好了。也一直在寻找您和鹿姑娘的踪迹!」 提及鹿宁,夏云卿忙问道:「可有找到鹿姑娘?」 羽枫瑾摇了摇头,沉沉叹道:「目前还没有找到!不过,夏大人,您这段日子究竟在哪里安身?为何才到县衙来?」 夏云卿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鹿姑娘和托托拼死将老夫救出来,让老夫先骑马离开了。老夫担心他们在路上设下埋伏,就暂时藏身在一户农家。老夫等了几日,不见追兵找来,才敢出现在县衙!」 羽枫瑾为他斟了杯热茶,问道:「那夏大人目前有什么打算吗?」 夏云卿喝了口茶,沉吟道:「现在这个情况,想必朝廷中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道圣上有什么指示,所以老夫还是多呆几日等一等吧!」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 龙游县县令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夏云卿先是一怔,随即看向柳长亭。 柳长亭连忙起身为二人介绍。听闻面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夏首辅,县令立刻撩袍跪下,连连叩拜。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一章 枯骨成沙断人肠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夏云卿看着县令,忙问道:「县令大人如此匆匆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县令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恭敬地说道:「皇上刚刚下了圣旨,要首辅大人您速去南疆督战!」 夏云卿立刻拿过密信,谨慎地从头看了几遍,脸色立时凝重起来:「看来北渝要和安南开战了。」 羽枫瑾脸色一沉,忙问道:「可龙游县出现了这么严重的案件,不排除这件事与安南也有关。若此事不调查清楚,就贸然和安南开战,会不会太草率了?」 夏云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一个平民百姓也会对朝政之事有所见解。 不过事情紧急,他来不及细想,只淡淡道:「皇命不可违!老夫这便动身。」 事已至此,羽枫瑾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却为玄清寺的惨案着急。 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和胡七以及安南托不了干系。 ——复仇—— 清幽的夜,云影翻开,露出冷冰冰的一轮明月。大地间一片黑暗,寒鸦在孤寂的树梢上呓语。 八个黑衣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往庄园走去。 他们每人手中都拎着一个酒坛,和一包烧牛肉,看上去今天晚上,似乎要痛饮一番。 就是这些人血洗了玄清寺后,像没事人一样,还继续留在龙游县,平日里都宿在一座大院中。完全不把那些枉死的亡灵放在眼中。 八人嬉笑怒骂着走回大院,随手将大门胡乱一关,他们自信整个龙游县,没有人敢闯进来。 八个人在院中席地而坐,一边撕扯着牛肉,一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韩老大举杯敬道:「哥几个今晚好好喝一通,明天咱们就能回家了!」 薛老二附和道:「可不是吗!咱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也不知道上头会怎么奖赏咱们?!」 刘老三笑道:「还不是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吗!」 魏小七举杯,碰了碰几个人的酒碗,叫道:「来来!喝喝!过了今晚,等待咱们的,就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八人举杯同饮,满面堆欢,十分畅快。大家开始高谈阔论起来,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对未来的憧憬,对富贵的渴望。 却不知屋顶上正坐着一名少女,她听着这些梦话,面无表情的数着头顶的星星,心中却一片凄凉: 他们喝酒吃肉的时候,托托的身体却一点点的,从这个世间消逝,再也没有做梦的机会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刚刚喝了几坛,便有两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搀扶着往茅房走去方便一下。 赵老四不悦的喊道:「才喝了几杯啊,现在就跑?」 殷小五满面通红,醉醺醺的说道:「你们先喝,我们上个茅房!」 说完,便搀扶着毛小六,往后院的茅房走去。 刘老三嘲讽道:「上个茅房也要一起去!这是怕黑啊,还是怕遇到流氓啊!」 薛老二嘻嘻笑道:「就凭咱们哥几个,玄清寺那壮汉都被咱们一刀拿下,放眼整个龙游县,谁有这个胆子敢惹咱们!别管他们,来喝酒!」 剩下六人继续推杯换盏、高谈阔论。酒越喝越多,牛皮越吹越大,人也越来越兴奋。不知过了多久,六个人才发现,去茅房的二人始终未归。 魏小七开口问道:「那两人上个茅房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这牛肉都没了,酒也喝光了!」 赵老四笑道:「别是睡在茅房里了吧!」 韩老大哈哈笑道:「我看是掉茅坑里了!」 刘老三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我正好要去茅房,顺便去看看!」说着, 他便往后院走去。 黑暗正笼罩着大地,四处都是静谧的,没有一丝喧闹。 刘老三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走到后院中。 他远远瞧见茅房的门半遮半掩着,里面黑乎乎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刘老三不以为意,一步一晃的走进去,也懒得点灯就直接脱了裤子。 一阵水流声响,顿时舒爽了许多。刘老三也精神了不少,却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身旁似乎有别人在盯着自己。 他以为是有人等着上茅房,便立刻提上裤子,转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怎么不说一声……」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吓得脸色铁青。 只见茅房的角落里,立着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鲜血正从腔子里喷涌而出,茅房内满墙、满地都是喷溅的血迹。 「妈呀!」 刘老三吓得一个机灵,忍不住大喊一声,酒也醒了一大半。 他随后点燃茅房的小灯,提灯观瞧这具尸体,登时惊呼道:「殷小五?」 韩老大闻声,带着众人跑了过来,急吼道:「刘老三,你怎么了?」 刘老三将殷小五的尸体拖了出来,朝他们喊道:「殷小五被人斩首了!」 众人大惊,立刻围了过来,大家提灯观瞧:这具尸体身上并无外伤,应该是被人一剑封喉,再割下头颅,立在茅房中的。 韩老大立时警惕起来,低声骂道:「妈的,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咱们兄弟下手!」 薛老二一拍脑袋,突然问道:「毛六不是和小五一起上茅房的吗?他人呢?」 提到毛六,众人也有些慌了,立刻分开来四下里寻找。 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茅房旁不远处的草垛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具无头尸体,腔子里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要比殷小五死得早。 两具尸体横空出世,六人立时酒醒。 大家都立刻意识到——这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韩老大凝着眉头,抽出刀来低声喝道:「哥儿几个!看来是有人要对咱们出手!此人一定还在附近!大家都警醒着点!四处去搜搜!」 薛老二一跺脚,忽然叫道:「我去把门关上,省得这孙子跑了!」 说完,还不等薛老大说话,就提着刀就跑向前院。 韩老大见阻拦不及,也只好作罢。 他在八人中年级最长,功夫最高强,为人也更加凶狠、狡猾。 他提着刀谨慎地检查着每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不一会儿,刘老三、赵老四、魏小七和胡小八迅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没看到任何其他人啊!」 韩老大眼睛一眯,沉思一下,忽然惊觉道:「老二呢?关个门要那么久吗?」 小拍大腿,叫道:「糟了,二哥不会出事了吧!我去看看!」说着,就往外跑。 韩老大向其余人叫道:「大家一块跟上,千万别分开!」 大家听到这话,立刻尾随小起赶往前院。 五人刚到前院就傻了眼:只见武功高强的老二双手推在门上,可是脑袋却已不见了。腔子里的鲜血喷出一丈多高,好像天女散花。 小八和老二关系最好,他一看自己哥哥惨死,立刻跑过去放声痛哭:「二哥!」 他刚跑到老二尸体边,一柄闪着寒光的尖刀,就从黑暗中扎过来,直直***小八的脖子。 他嗓子里只「哼」了一声,便脑袋一歪断了气,身子砸在老二的尸身上,二人滚做一处,成了一个血葫芦… … 月黑风高,夜安静得可怕,两具尸体倒在一出,鲜血四下喷溅。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气味让人作呕。 韩老大立刻提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大家小心!此人就在附近,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单独行动。只要我们在一起,他就打不过我们!」 小七的年纪和胆子都是最小的,他声音颤抖着问道:「大哥,对方是来了多少人啊!这一下子,我们就死了一半的兄弟!」 韩老大一抹鼻子,冷笑道:「放心吧,要是他们人数众多,早就冲进来了!想必就一个人单打独斗,武义又不如咱们,才会装神弄鬼的,将咱们一一击破!」 几个人听到大哥这么说,觉得十分有道理,才稍稍放下心来。 老三有些无措,又问道:「大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韩老大眼珠一转,朝着黑夜中喊道:「兄弟,想必你是替使团中的人,前来报仇的吧!既然如此,你不如现身,咱们面对面来个痛快!你这样暗中伤人,可不像汉子所为!」 寂静的黑暗中,一点声音都没有。韩老大与兄弟几个,刀横身前,警惕的注视着苍茫夜色。 正在众人精神最紧张的时候,忽见一个黑影迅速窜到后院。 老三眼尖,大喝一声「他在后院!」便提刀冲了过去。 韩老大觉得事有蹊跷,刚要阻止,却见老四和老七已追了上去。他气得骂了一句,也跟了过去。 后院中的物品杂乱,又被房子挡住了月色,整座院子里是一片漆黑。 刘老三紧跟着那个黑影一路跑到柴房,一脚刚迈进柴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 他回过神来,刚要转身跑出去,柴房的门却已被关上。 他连忙跑到门前,用力拍门:「哥几个,我在柴房,快帮我打开门!」 可惜,无论他的声音有多大,门外却始终悄无声响。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二章 枯骨成沙断人肠(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忽然间,黑暗中走出来一人,正站在他身后。 刘老三感受到一股寒意直逼脊梁,便立刻转过头去。他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刘老三横刀身前,冷冷道:「少装神弄鬼的,你是谁?出来咱们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对方只是冷笑一声,没说一个字,却突然拔剑,向刘老三颈子扎过去。 这速度快到,宝剑刺穿了刘老三,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上湿湿的,似乎有液体流出。他伸出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颈子被刺穿了。 刘老三惊慌失措的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声音,而且气息越来越弱,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还未等他彻底断气,一柄大斧头就砸了过来。 随即,刘老三的头颅骨,便碌碌的滚到了地上,一双惊讶的双眼,还愤愤不平的瞪着。 那个黑影捡起地上的头颅,大步迈出门去。 老四和老七来到后院时,并未见到老三的身影。 老四气愤的说道:「老三不见了!咱们怎么找?」 老七愤恨的说道:「咱们一前一后,一块儿找!就不信他能拿我们怎么样!等咱们抓住这个人,一定将他千刀万剐,给兄弟们报仇!」 老四一跺脚,说道:「走!咱们找老三去!」说完,二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韩老大跑到后院时,却不见一个人影。 韩老大气得直跺脚,四下喊道:「老三!老四!老七!你们在哪儿呢?快出来,别中计!」 他警惕的四下环顾,可黑暗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刀刃发出的轻响。 忽然之间,月亮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阴冷的光华照亮了院子,一个娇小的身躯,一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 韩老大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来者: 一袭黑衣之下,难掩那张艳丽非凡的娇颜,她英姿飒飒、气势强大。一双灵动如星的双眸中,却如刀般锐利,周身上下杀气腾腾。 他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那日逃跑的女子!她果然来复仇了! 「你们主子呢?」鹿宁右手一挥,一柄宝剑已在手中。 韩老大突然双眼一瞪,沉声道:「是你?你是那天逃走的女子?」 鹿宁凛声说道:「看来,你还记得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因何来杀你!」 韩老大狞笑道:「既然逃出去了,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这般前来,害死了我兄弟,今晚定是走不出去了!」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你杀了我兄弟,我用你兄弟的命来抵偿,这很公平!现在该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韩老大冷笑道:「你不是善于偷袭吗?怎么现在敢与我面对面了?你打不过我的,今晚我定要替兄弟们报仇!」 鹿宁右手一挥,一柄宝剑已在手中。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韩老大,沉声道:「少啰嗦!我来就是要和你决一死战的!」 韩老大哈哈一笑,叫道:「正合我意!」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光一闪,便携着一股妖风刺向鹿宁。 鹿宁紧盯着宝剑,不退也不避。 剑到面前,她立时竖剑一挡,反手拔剑,回臂疾格。 只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迸出了数星火花。 随即,随着「嗖、嗖」几声,两枚银针忽然射出,直奔韩老大的双目打去。 这突如其来的暗器,近身而发,来得奇快无比,让韩老大没有任何防范。 他一声惨呼,随即宝剑踉跄落地。 韩老大捂着双眼仰面倒地 ,连连打滚儿。 鹿宁却提着宝剑迎风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韩老大才颤抖着慢慢站起身子,此时他双眼已废,只剩下鲜血淋漓的两个窟窿。 韩老大骂道:「臭娘们儿,敢施暗算!」 鹿宁冷然喝道:「不废你一双狗眼,不够解气!当初,你们下***让我与兄长不能动弹,那时你怎不觉得卑鄙!」 「臭娘们儿!」 韩老大啐了一口,颤抖着双手摸到地上的宝剑,立时横剑身前,厉声叫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就杀不了你吗?」 鹿宁冷冷笑道:「你自然杀不了我!我之所以留你到最后,又废你双眼。并不是要和你比武!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兄长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这一声宛若凭空里起了个响雷,威猛无比。 随即,她手中刀光闪动,闪电般刺出了九剑,韩老大身上顿时被刺出九个血窟窿。 他痛吟一声,连连后退,努力睁大眼睛,可惜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气急败坏,疯狂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法怪异而奇诡,却已毫无章法。 他口中不断的叫嚣着:「臭娘们儿!你暗算我,我扒了你的皮!」 鹿宁脸上神色未动,慢慢的从腰间取下九节鞭,绕在腕间。 随即,钢鞭在空中虚击一鞭,呼呼风响,吓得韩老大连连后退,不知所措。 他瞪着鹿宁,失声喊道:「你使得是什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鹿宁不想回答他,只劈面就是一鞭,砸向韩老大的头颅。 他身子晃了一晃,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头顶缓缓落下,顺着他惨白的双颊流到衣襟上、双手上,最后低落在地上,融入泥土中。 鹿宁皱着眉头,忽然想起玄清寺,那片被托托鲜血浸染的泥土了。 此时,韩老大已失去了抵抗力,他瘫软的趴在地上,凭着感觉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外爬去。 鹿宁收起九节鞭,捡起宝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 她冷冷的看着地上艰难蠕动的男子,想起在门前倒下的兄长,他当时连求生的机会不曾有过。 不,他没有求生,他在求死! 他用求死的方式换来自己的生! 鹿宁高高的提起宝剑,一剑刺下。 锋利的宝剑刺穿韩老大的腰,深深的插入泥土中。韩老大痛苦的张着嘴,只能听到喉咙中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音。 好像一条活生生被开膛剖腹的鱼,只能猛长着嘴,别人听不到它的声音,便以为它不痛苦。 此时,韩老大彻底瘫痪,只有右手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再不停的颤抖着,企图还要捡起利刃,做最后的反抗。 鹿宁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盯着他黑洞洞的双眼,阴森森的说道:「这种一点点被宰杀的滋味,可还舒爽?你兄弟的命比你好,他们死的很痛快!都被我一刀毙命,就像你对那些兵丁做的一般。可是你不能死的这么轻松,你必须要为我兄长偿命,用他的方式!」 说完,鹿宁从身后取出一支金光闪闪的狼牙棒。 这是她那日回到玄清寺取来的,托托生前的心爱之物,她要用托托的东西,为他报仇。 当晚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托托惨死的样子,将她的心又一次撕碎。 她高高举起手中宝剑,狠狠落下去,一阵血雨溅起,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到她脚边。 她擦了擦剑上的血,却觉得意犹未尽,因为那个罪魁祸首还没有抓到。 ——葬礼—— 黎明前的寂静,静得可怕。一轮明月穿行在云海之间。幽幽月光,尽情的挥洒着惨淡而清冷的光辉。 义庄的后山,正在举行一场清冷的火葬: 托托的尸身被安置在一块白布上,身边堆满了干柴和稻草。他身前的地上也铺着一块白布,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八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鹿宁盘膝坐在他对面,静静的听着蟋蟀的叫声,断断续续、声声凄凉。 她身边堆满了酒坛。她打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猛灌烈酒,酒水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混着眼角的泪,打湿了衣襟。 喝光了一坛酒,她擦了擦脸上的液体,盯着草垛上的托托,凄然笑道:「兄长,你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过!以前我总怕你到处惹事,希望你能安静一些,可现在我好想看到你跳起来,带着我去打架、去闯祸!」 她随手又打开一个泥封,将酒浇在稻草和托托的身上,颤声道:「我知道你好酒又好吃!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和你抢了!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让给你!你讨厌谁,我就帮你一起打他……」 沐芊芊举着两只火把走过来,将一直火把递给她,哽咽道:「是时候该送他走了!」 鹿宁接过火把,高举在手中,泪眼婆娑的看着托托,一字字说道:「兄长,你好好安息吧!抱歉,我没法将你的尸身带回去,见义父最后一面!但我会将你的骨灰带回家乡,葬在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的大仇还未报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说完,二人点燃了稻草,烈火很快就燃烧起来。浓烟和大火迅速包围了托托,也模糊了鹿宁的双眼…… 沐芊芊走过来,拍了拍鹿宁的肩膀,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鹿宁一抹脸上的泪水,凄然叹道:「回南疆,我想义父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剑隐江湖身带伤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江风吹得灯火昏暗,今夜的孤零恰如往昔。 羽枫瑾坐在窗下剪烛,桌上的书被晚风一页页翻起。 他神色冷峻的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不由自主的去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才发现那里只剩变形的手指。 叹了口气,想喝杯茶,触及茶壶才发现早已冰冷。 霎时间,说不尽的凄凉和艰难顿生心头。 不想叫人来添茶,是不想有人打扰此时的思绪。他重新拿起桌上的信:这是柳长亭的密信,将花芳仪入宫的事告诉了他。 羽枫瑾叹口气,心里如坠了铅一般沉重,内疚和孤独一起向他袭来。加上鹿宁的下落不明,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尽管他对花芳仪没有男女之情,却当她是自己的亲人,一心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才能对得起她父亲及族人为自己的牺牲。 可惜,看来他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深知渝帝的为人,他只期盼花芳仪能独善其身,万不要走上萤妃的老路。 提笔想写封信给她,却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墨渍顺着笔尖滴在宣纸上,润染了一片,他只好搁下笔,起身凭窗远眺。 此情此景,自己已经无法再介入她的生活,哪怕自己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都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他重新拿起柳长亭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除了花芳仪入宫之事,当前朝中的局势也让他有些不安。 渝帝同时把夏云卿和燕容派往边疆,看来他是要对蓝钰下手了。 不过,为何会这么突然?难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有,皇上要自己去岭南赈灾。这件事究竟是皇上的主意,还是别人的建议? 以前被困在盛京,他总想逃离。可现在真远离政治中心,他又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龙游县离岭南倒是不远,他晚出发几日,也可以赶在规定的时间内抵达。 可他不知能否在离开前,查出玄清寺惨案的内幕。 他总觉得这件事和胡七脱不了干系,却又是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正烦闷间,窗子被轻轻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轻盈的翻窗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面前。 看到这位不速之客,羽枫瑾既惊又喜。 「芊芊姑娘,你真是让我苦等啊!不过,你可以大大方方的从门进来,不必翻窗!」 「我习惯翻窗了,一时就忘了走门!」沐芊芊一拍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急急说道:「哎呀,不好了!玄清寺的事你听说了吗?」 「当然。」羽枫瑾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第一次我就和县令抵达了现场。现在正在调查其原因。对了,鹿宁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哎呀,别提了!」沐芊芊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脸的垂头丧气:「鹿宁去找那些黑衣人报仇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她现在怎么样了?」这句话让羽枫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虽然不懂武功,也能看得出对方的武艺高强。否则托托也不会惨死了。 「别急啊!鹿宁将那些人都杀了,后来我们就埋葬了托托!本来我想着带她回来见你,没想到,她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沐芊芊噘着嘴,郁闷地抱怨着。 「她走了?!」羽枫瑾吃了一惊,提高的心又落了回去。 那些黑衣人死了,这件事就不好调查了。 不过,以鹿宁的性格,让她手刃仇人或许比给她一个真相,要让她心理舒坦。 而且,她没有受伤就好。 稳了稳心神 ,羽枫瑾才沉着地问道:「芊芊,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细细说与我听来,任何细节都不要落下。」 沐芊芊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回想起那晚惨烈的景象。随后,才一点点将当晚她经历的事详细叙述。 听完整件事的经过,羽枫瑾陷入了沉默。 整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惨烈得多。他知道胡七一定包藏祸心,却没料到,胡七竟然手段如此残忍。 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鹿宁,那又怎会忍心当着她的面,杀害她最在乎的人?! 先是被信任的人欺骗,又眼睁睁看着兄长惨死,想必鹿宁此时定是生不如死。 「芊芊姑娘。」羽枫瑾用压抑的声音说道:「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忙……」 「什么事?」经历了这场劫难,沐芊芊这一次没有再讨价还价。 羽枫瑾凑近她低语了几句,随着沐芊芊轻盈地飞出窗外,他才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再一动不动。 ——对峙—— 烟波浩淼,月光皎皎,橘子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看不分明。 渔夫刚刚收拢起钓鱼的丝线,正摇起小船,准备回家。 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哀婉的笛声,正是来自一搜小船。船儿停在树荫下一动不动,风一过,才随波轻轻摇摆。 船头斜坐着一人,白衣胜雪、长发及腰、面白如纸,似乎生了很严重的病。 他从怀中拿出玉笛,放在唇下缓缓吹响。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宛若天籁,却隐隐透着一股悲凉。 不过多时,笛声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男子用力咳嗽了一阵,低头一看,雪白的衣襟上已染了点点血迹。 「七哥,赶快进来休息吧!你一用力,伤口就会裂开!」另一个男子钻出船舱,他一袭黑衣,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却浮起担忧之色。 「无碍。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男子摆了摆手,又往岸边望去,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此人正是历经了玄清寺惨案,从鹿宁刀下死里逃生的胡七。 幸好鹿宁当时中了蒙汗药,手中的力道大不如前,加上位置偏了一些,才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伤虽然不致命却也够他受的。 「七哥,你是在等她吗?」说话的人是宝华,他蹲在胡七地身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岸边。 可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群正在赶回家的野鸭。 「有她的消息吗?」胡七靠在船舷上,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宝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女的昨晚血洗了咱们的住所,八个兄弟全部被杀死,人头被砍了去!她还在墙上留下了「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说到这里,宝华及时收声。想起那八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他就恨得牙痒痒。 此时,他十分后悔当时对鹿宁的手下留情。 没想到,胡七却露出一抹苦笑:「不愧是她!单凭一人之力,就干掉了我们最厉害的八个高手。」 「是呀!」宝华拧着眉,瞪着眼,唏嘘道:「那天晚上若不是让她喝下大量的蒙汗药,咱们还真没把握能干成那些事儿!」 对此事,胡七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他只关心这件事。 宝华环抱着双臂,冷笑道:「七哥不用担心。她此时一定好得很!说不定还在到处找咱们,准备为她兄长报仇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胡七喃喃自语着,脸上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七哥,我看你是魔障了!以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单 恋一枝花?我看她也没什么了不起!」宝华一脸的不忿,忍不住抱怨起来。 胡七却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她就是这样的女子。起初你不觉得她有多好。等你看到她的好时,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宝华冷笑一声,刚要开口辩驳,却见岸上一阵尘土飞扬,两匹骏马从远处匆匆驶向这边,马上骑的二人正是羽枫瑾和沐芊芊。 「七哥,你赶紧躲一躲!恐来者不善!」宝华立刻横刀身前,谨慎地凝视着岸上的一举一动。 二人二马看到胡七地船,立刻勒马停在岸边。 「世子!既然侥幸脱身,为何不来报官,反而匆匆离去?」羽枫瑾向船上二人放开嗓子高声呐喊。 胡七身上有伤,气力不足。 宝华挺身而出,及时回复道:「玄清寺那场刺杀太过惊悚!世子心有余悸,恐杀手追来,便先行离开了!」 还在装无辜! 羽枫瑾心理冷笑,嘴上却继续劝道:「世子且留步!当晚的事还需详加查问,才能尽快找到凶手!否则世子岂不是日日都在危险之中?」 宝华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便沉着回应着:「多谢柳公子好意!世子临到家门前却惨遭刺杀,想必叛徒已经渗透了北渝。为了不引来更多的惨案,世子还是自行离去比较稳妥!」 见宝华狡猾如蛇,羽枫瑾干脆开门见山:「世子,县令有话要我问你!当晚死了那么多人,世子不懂武功是如何逃脱的?」 没想到,宝华一撑船篙,让船儿随水缓缓移动。随后,他向岸边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柳公子就不必多言了,我们就此别过!」 「喂!话还没说完,你们就逃走!算什么英雄好汉!」在一旁沉默不言的沐芊芊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向岸边叫嚣起来。 可是船上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二人看着船只渐行渐远,只剩下如豆般的小点,钳在天地之间。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四章 剑隐江湖身带伤(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淅淅沥沥的雨快要停歇了,天空中还是布满黑云,让人觉得仿佛到了傍晚。 胡七独自靠着船舷,向远处的岸边望去,神色有些落寞。 江边的小洲上一片寂静,只有一双鸥鹭立在水边。一阵风拂过芦苇荡,芦苇轻轻摇晃,几点渔灯时隐时现,舟上两人在闲谈。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期待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满怀期待。 忽然之间,岸边传来一阵「滴答、滴答」的马蹄声。随即,一抹白色飘逸的身影在林间穿梭,朝着船的方向奔来。 胡七一惊,连忙强撑着身子翘首远眺。 只见一匹精瘦的赤马,正驮着一袭白衣女郎,正策马疾驰而来。女郎将满头青丝编成辫子垂在胸前,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芙蓉。 看到来者,胡七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喊道:「快停船,她来了!快停船!」 船夫不明所以,闻声只得将船停下。 「小鹿!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接你!」胡七勉力站起身,不顾身上刚愈合的伤口,费力向岸边挥着手。 岸边的人听到喊叫声,一勒缰绳,马儿立时止步。她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船头的男子。 见船儿在慢慢向自己靠近,鹿宁在袖中暗暗捏紧了拳头。 在船舱中小憩的燕宝华,听到了胡七的叫喊声,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他一眼就瞧见了俏立在岸边的鹿宁。 他备觉不妙,立刻朝船夫大喊:「快停手,莫要靠近岸边!」 船夫猛地一怔,看了看胡七又看了看宝华,实在不知这船该停还是该行。 胡七不管不顾地继续催促着船夫。 宝华立刻冲到他身边,沉声劝却道:「七哥,你冷静点!来者不善啊,你忘了她是如何杀死那些手下的了?」 也只是有一瞬的迟疑,胡七的喉头微微动了一下,固执地说道:「即便她要杀我,有些话我也必须要当面和她说!」 宝华也寸步不让,冷笑着说道:「七哥,别傻了!她一个字都不会听的!你若靠近,她定来个手起刀落!倒是,便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二人正争执间,鹿宁在岸边不疾不徐地从背后拿过硬弓,又拿出一只羽箭搭在弓弦上。 她闭上一只眼,将剑头瞄准胡七的头颅,随后用力拉开弓,直到弓弦如同满月,她才猛地松手。 那支羽箭携着劲风,撕破长空,直直射向胡七的脑袋。 胡七诧异的盯着冰冷的箭头,竟一时失神忘了躲避。 幸好宝华眼疾手快,立时抽刀出鞘,出剑相挡。中文網 只听「铛」的一声,羽箭一偏,深深插入在一旁的船舷中。 恰在此时,另一支箭已撕破夜幕冲着二人而来。而这一次,连宝华也是始料未及,等他反应过来,再回头看向胡七时,只见那支箭已将他穿了个透心凉。 胡七瞪大了双眼,看着深插入胸前的箭,一脸的不可思议。 或许他也没料到,鹿宁真会对自己下手。一时间,与鹿宁在一起的日子,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闪过。 他张了张嘴,喉咙肿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便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 「七哥!」宝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一把抱起奄奄一息的胡七,哭得撕心裂肺。 鹿宁再次搭弓射箭,准备将宝华一并解决。 幸好船夫反应机敏,眼看着岸上来了一个女罗刹,他立刻撑篙将船儿推远了一些,随后迅速划动船桨,船儿很快淹没在波涛之中。 眼看着船已完全脱离了弓弩的射击范围,鹿宁只 好收起弓弩。 忽然一阵大风起,雨停止了,水波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未能手刃仇人,鹿宁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调转马头,打马回镇。 刚刚迈进镇子,就发现街上人头攒动,似乎比往日里更热闹了一些。 鹿宁飞身下马,牵马缓行。 却见街边许多老百姓,都围在一面墙的前面驻足。她好奇地拨开人群走到跟前,看到墙上的画却是一怔: 这是一张通缉令,要悬赏捉拿女贼,还特地强调只能活捉,捉住者赏银千两。 而通缉令上画的女贼正是她自己。 鹿宁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通缉令上的女子:顾盼生辉、艳若桃李、眉眼间巧笑吟吟,霎是动人! 她忍不住叹道:该是多么熟悉自己的人,在脑海中日日揣摩,才能画出这样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啊! 这不像是一个捉拿女贼的通缉令,更像是一张寻找心上人的启示! 她回过神来,立刻低着头走出人群,飞身跃上马背,快速离开镇子。 可心中却满是疑惑:究竟是谁,画出那样的画像! 这一定是熟悉自己的人1 胡七杀了使团的人,不可能协助官府去捉拿自己。沐芊芊倒是和自己熟悉,却画不出这样这一幅画。 忽然间,她心中一紧——莫非是柳长亭吗? 可他们这次见面也不过短短几日,以往又没有太多的接触,他怎么会画出这样一幅如此细腻的画呢? 最主要的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敢出现在官府面前啊! 太多的疑问,让鹿宁新伤加上旧伤,一起隐隐作痛起来。 她想不通,也不愿多加追究这个问题。 托托的死让她万念俱灰。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只是觉得很累,想和过往的一切道别。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急切的思念着义父和南疆。她决定要带着托托的骨灰,回去南疆找义父! ------------------------------------- 傍晚时分,骤雨刚停。羽枫瑾坐看天空中浓密的乌云。 一个娇小的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殿下,我查到了一些内幕,你要听吗?」 羽枫瑾转过头,看着沐芊芊略有憔悴的面孔:「如何?」 沐芊芊插着腰气愤愤的说道:「这个小白脸,果然一直在欺骗鹿宁!还什么安南世子呢!我呸,安南根本没有一个世子叫胡七!」 羽枫瑾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件事我已知晓,还有其他的吗?」 沐芊芊噘着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噘着嘴抱怨着:「我只是个小偷,又不是探子。也无非是偷听他们说话,揣测出来的。如果说错了,你可别怪我!」 羽枫瑾为她斟了一杯茶,微微笑道:「只把你听到的说出来即可,是与非我心里自有判断。而且,这件事你功劳最大,非但不会责备你,还会大加赏赐!」 听到这话,沐芊芊脸上才有了笑容:「这还差不多!我当天晚上,听到他们用南诏的土话交流。而那些人管胡七叫七皇子,管那个叫宝华的随扈叫八皇子。然后又听到他们提及太后如何如何……有用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消息足够了。」羽枫瑾的口气,使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莫非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沐芊芊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好奇。 羽枫瑾表情沉重,眼中不断露出懊悔的神色:「看来,这一切都是南诏的诡计!从安南世子到安南使臣,再到这次刺杀,都是他们 有意安排的。为的就是挑起北渝和安南之间的战争!我应该早些察觉的!」 「什么跟什么啊?我听得都糊涂了!」沐芊芊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羽枫瑾整个人都变了,表情很严肃,口气也特别冷峻:若是南诏的七皇子,那就只有燕西华一人了!他与其八弟燕宝华,都是已故的纯妃所生,被南诏皇太后亲手带大。他虽然不是太子,却从小被皇太后当做接班人培养!估计此次他冒充安南世子这件事,就是南诏太后一手谋划的……」 「这么说,安南内乱也是南诏的阴谋喽?」沐芊芊歪着头,似乎有些想通了。 羽枫瑾冷笑道:「想必安南朝中,早已被南诏安插了自己人,等着时机一到,就挑起这次政-变,从而启动整个计划!」 沐芊芊歪着脑袋,又问道:「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北渝和安南打仗,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吟道:「安南的先皇是南诏先皇的胞弟,他很有野心,却苦于自己无权继承皇位,就带领一帮人逃出南诏,建立了安南。 南诏先皇得知此事后十分愤怒,便发兵攻打安南。双方打了近二十年的仗,谁也不能征服谁。后来双方各让一步:安南为南诏的属国,而南诏要承认安南的国主身份! 十五年前,渝帝带兵征讨安南,将安南变成北渝的属国。所以,南诏怕是想借着这次机会,重新夺回对安南的掌控……」 沐芊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附和道:「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羽枫瑾却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咦?这是什么啊?」沐芊芊一眼看到桌上柳长亭的信,忙不迭地拿起来。 羽枫瑾也不以为忤,叹了口气说道:「燕荣就要上战场了!你快去见见他吧!」 「什么?」沐芊芊撑圆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五章 烽火成书踏黄沙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仔细看完柳长亭的密信,沐芊芊急切地在屋内转来转去:「才离开几个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玉儿姐姐死了,他一定十分难过,我得去找他!」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留你!若见到燕荣,将我的信交给他!」羽枫瑾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交给她。 沐芊芊拿过信件放进怀中,抬头看着他:「那你呢?你还要留在这里等鹿宁吗?胡七走了,那些黑衣人都死了,托托也火化了,她应该不会留在这里了……」 羽枫瑾像是丢了魂一样,呆呆地望着前方:「她应该是找将军去了,想必今后不会再回盛京了……」 沐芊芊眼珠滴溜溜一转,畅言道:「那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鹿宁此时一定很需要人陪,你此番前去,说不定,就能与她重归于好啦!」 羽枫瑾为难地叹了口气:「我岂能不知她需要人陪,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眼下实在两难全,也只能暂时委屈她了……」 沐芊芊心有不满,立刻质问道:「喂,还有什么事比鹿宁重要啊?」 羽枫瑾凝目看向她,反问道:「此时岭南百姓正遭受灭顶之灾,我奉旨前往去救灾。你说,是百姓重要,还是儿女情长重要?」 没想到事态如此眼中,沐芊芊吃了个瘪,只能噘着嘴不再胡闹。 ——告别—— 雨过天晴,岸边的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拨弄着平静无澜的江面。 放舟于江面上,羽枫瑾负手立在船头,此时的他,无心浏览这迤逦的湖光山色,鹿宁的音容笑貌在心头拭抹不去,让他相思入骨。 转身回到船舱,取来一柄焦尾古琴,放在膝上刚要奏响,忽听得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 羽枫瑾极目远眺。 只见一人一马,踏着芳草萋萋,奔驰正急。 马上女子一袭雪衣,鬓边一只白色芙蓉,身下一匹精瘦的骏马,英姿飒飒。 鹿宁得知柳长亭要离开,便多等了三日,特来送行。却怕他多加挽留,便等他登船之后,才出现在岸边。 马儿跑到离扁舟最近的岸边,才勒马停下。 但见柳长亭一袭宝蓝色锦缎,独坐船头,膝上放着一柄焦尾古琴,看上去神情有些落寞。 羽枫瑾见她俏立岸边,不再靠近。 几日不见,她身量似乎清减了不少,一袭白裙却更增容色,只是眸中的冷峻,徒增了几分忧伤。 他知她刚刚失去兄长,定是万分悲痛,刚想要开口叮嘱她几句,却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江心。 鹿宁骑在马上,见柳长亭一双星眸中,两道深情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 她心领神会,深知这多日不见,他定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鹿宁本想挤出一丝笑容,朝他挥一挥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好双手抱拳,朝他拜别。 羽枫瑾强颜欢笑,却难免心绪波动: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她此刻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当作柳长亭来拜别。 可若自己立刻表明身份,她未必会信,还会给柳长亭惹来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羽枫瑾抬起十指放在琴弦上,缓缓奏响。 这琴韵清冷、婉转绵长,是那曲她熟悉不过的《凤求凰》! 鹿宁一怔,不由得思如潮涌:这是翊王的琴声,柳长亭怎会此时奏出此曲? 羽枫瑾的船沿江顺流缓缓而下,鹿宁控马在岸边信步前行。 马在岸上,舟在江上,一马一舟并肩而行,却是两种心境。 千言万语积在羽枫瑾心头,说也不是,不说却意难平, 唯有付诸琴曲来抒情。盼她能听懂,却又怕她听懂。 而鹿宁一生敢爱敢恨,情感上绝不拖泥带水,最是雷厉风行。 她此番作为,只为感谢柳长亭在赤水教的救命之恩,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所以,尽管她听出琴声中的绵绵情意,也故作不明所以。 心中却暗暗将二人间的恩怨抹平,日后若有缘江湖再见,也不过是萍水之交。 二人并肩走了许久,见前面已无路,鹿宁才勒马停下。 羽枫瑾伫立在船头,与她四目相交,直至人随笑舟渐渐远去,隐入一派湖光水色之中…… ——决战—— 自从渝帝成功求雨之后,北渝的天气就一直忽阴忽晴、时好时坏。 灰色阴凉的气息在城中四下徘徊,细雨和着斜风,卷起阵阵凄凉,让本该朝气蓬勃的夏天,显得颓废低迷。 在江宁府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入了盛京城: 上千人组成的使团,竟没能护住安南世子,致使其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万岁殿内,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地站在两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渝帝脸色阴沉的坐在御座上,他在看到奏折的那一刻,已将案上所有东西都丢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碎片,喷溅到满朝文武的身上,却无人敢躲。 礼部尚书刘炳文沉吟片刻,壮着胆子走了出来,深深一揖:「启禀圣上,安南国主和南诏***派人送了国书来!还请陛下过目!」 渝帝一摆手,怒喝道:「朕不看!信里说了什么?」 刘炳文故意迟疑了一下,才小心说道:「安南和南诏纷纷谴责北渝的疏忽,甚至怀疑这次意外……是北渝有意为之。是北渝瞅准了安南内乱之际,除掉唯一继承人,意图将安南彻底纳入北渝版图——」 「混账!」 未等他说完,渝帝已窜起身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朕十年前就将他们打败!若想纳入版图,十年前朕早就这么做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王肃赶紧走出来,深施一礼,朗声道:「陛下勿恼!这安南国主本身就是乱臣贼子,自然会得理不饶人!而且,臣以为这定是他们的诡计,先假意接受陛下的劝诫,等到世子回去的路上,再埋伏下杀手灭口!这样,他不但能继续做安南的国主,还能以此诬陷北渝,从而脱离北渝的管制!」 顾之礼也一步走出来,铿锵附议道:「臣以为王尚书所言不虚!安南世子被追杀一路到此,想必安南国主是不会放过他,让他顺利回去继位的!江宁府与安南只有一江之隔,这定是安南贼君的阴谋诡计!」 二人的话稍稍平息了渝帝的怒气,他却依旧脸色铁青:「安南世子是否真的被杀了?可有找到他的下落?」 顾之礼得到王肃的授意,立刻回禀道:「回皇上,事情发生之后,犬子立刻详细搜查了江宁府,可既没有找到世子的尸身,也没查到他的行踪。臣以为,世子怕是遭人绑架了。」 听他这样说,渝帝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凛声质问:「顾之礼,朕任命顾纪昀为钦差,让带着千逾人护送世子,可他不但弄丢了世子,连一个刺客都没抓到!他该当何罪?!」 顾之礼一撩衣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使团一行人在江宁府受到赤水教的迫害。事后,犬子是听从首辅大人的指令,留在江宁府善后。没想到,世子等人在江上遭遇风浪,在玄清寺落脚时又遭遇刺客,这一切都是犬子始料未及的。犬子在事后第一时间前去善后,并积极寻找世子及调查凶手身份。犬子虽有思虑不周,可毕竟错不在他,还请皇上明察啊!」 虽然有推脱 罪责之嫌,可他说得还算在理,渝帝只好作罢。 瞥了他一眼,渝帝又冷声问道:「顾纪昀可有查到刺客身份?」 顾之礼深施一礼,恭声说道:「回皇上,臣已命犬子速速归京。等他回来后,一切自然见分明!」 渝帝缓缓坐下,如鹰的目光落在刘炳文身上:「刘尚书,除了两封国书之外,安南和南诏那边,可还有其他动静?」 刘炳文小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说道:「回皇上,安南贼君篡位之后,就开始对曾经的盟友南诏大献殷勤。安南此次世子遇难之事,南诏谴责的国书与安南几乎是同时抵达,臣以为两国定有暗中勾结,不得不防啊!」qs 这一点倒是和渝帝不谋而合,他沉着脸转头看向满庭芳:「满爱卿!边境那边可传来什么风声?」 满庭芳手持笏板走出来,躬身道:「启禀皇上,边境近期的确有几次小规模的***,却都被蓝钰将军平息了,目前尚无其他消息。」 渝帝闭上眼深吸口气,沉声道:「让蓝钰盯紧点,若安南和南诏有胆敢犯境,就要不遗余力的将他们赶回去!北渝天下第一的位置,是不可动摇的!南诏想要回安南?!呵!告诉他们,那是百日做梦!」 这一声龙吟虎啸,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振,立刻肃然起敬。 「是!臣遵旨!」满庭芳深施一礼,恭敬的退下。 散朝后,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的离开紫宸殿。 顾之礼默不作声的跟在王肃身旁,一直到无人之处才站住脚。 王肃瞟了一眼四周,才面无表情地问道:「顾纪昀何时能到京?」 顾之礼欠了欠身,恭敬地笑道:「犬子不日便能抵京。」 王肃一挑眉头,沉吟道:「若是夏云卿和蓝钰成功平息了这场纷争,那咱们未来的路……可更加艰难了!」 顾之礼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尚书大人不必担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阵脚自乱了!」 王肃捻须颔首,似乎十分满意。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六章 烽火成书踏黄沙(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奇人—— 今日的宣德门外格外喧嚣,御守司和金甲卫的人,都围在门口吵吵嚷嚷。 阮浪见状跑过来,见人群中趴着一位青衫男子,几个御守司衙役正将他压在地上。 阮浪向一旁的衙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们见到阮浪,立刻恭敬答道:「阮大人,这人早上提着一把尖刀在门口转悠。兄弟们见他形迹可疑,就将他制服了。可简单的询问了几句,他一问三不知,看上去似乎有点神志不清!」 阮浪蹲下身去,一把抬起那人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粗眉细眼,颧骨微突,看上去相貌平平,眼神有些涣散。 阮浪沉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阮浪,喃喃道:「大名王城,父母都叫我六儿!」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阮浪继续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王城讷讷道:「我刚从南疆来的。」 阮浪看了看他手中的尖刀,警惕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城呆呆的想了半天,才怔然道:「我……我就是想去大内转转!」 阮浪觉得此人前言不搭后语,便和左右说道:「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先将他关进诏狱中仔细审讯一番,然后再派人四处看看有没有同党!」 「是!」说罢,几个御守司的衙役走过来,粗暴的将王城拉起来押往诏狱。 阮浪一瞬不瞬的盯着王城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一个手持尖刀的人想去大内散步,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即便是疯子,也不敢到皇宫门前来犯病,这是找死的行为! 除非这个人是有意为之,若是这样的话,此人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阮浪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返回,一五一十的将王城的事禀报给渝帝。 听完这件事,紫宸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渝帝双眉一竖,双眼迸发出刀锋般的目光,咬牙切齿的吼道:「反了,真是反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手持利刃擅闯皇宫!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是要刺王杀驾吗?」 阮浪斟酌一番,才说道:「启禀皇上,臣已将他关押到诏狱详加调查,一定会查出事情真相的!」 渝帝一拍龙椅,怒吼道:「查!给朕仔细的查,把背后所有的人都给朕挖出来,朕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对朕下手!」 「是!」阮浪拱一拱手,便躬身退出殿去。 日头从皇宫墙头落下又升起,「王城闯宫」的事让渝帝一夜未眠,心如煮沸的等待着审讯的结果。 不得不说,今年还未过半,却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天灾人祸,这让他心中着实不安,总觉得似乎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在前面等着自己。 天刚蒙蒙亮,阮浪就不负所望的完成了审讯,他疲惫的从诏狱中走出,抖擞了一下精神,便匆匆前往紫宸殿去汇报审讯结果。 渝帝慵懒的倚在御座上,脸色白里透着青,一双锐利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阮浪进来,稍稍打起精神,沉声问道:「如何?」 阮浪来到殿中,拱手一揖,朗声道:「启禀陛下,经过严刑逼供,此人已招!」 渝帝凛声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阮浪禀报道:「犯人王城,南疆人士,乃是一名逃兵!」 「逃兵?」渝帝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一个逃兵为何要跑到大内?」 阮浪沉吟片刻,说道:「他说……只想想进来看看!」 「混账!」渝帝勃然大 怒,指着阮浪骂道:「你们御守司是怎么审讯的!这种疯话你们也信?」 阮浪屈膝跪地,拱手道:「皇上息怒!卑职自然不信,可无论我们动用什么刑罚,他都始终坚持这个口供不曾改口!」 渝帝好似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暴怒的脸已扭曲变形,扬声大喝道:「阮浪!自朕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先后竟发生两次闯宫!你们御守司是怎么当值的?」 阮浪跪倒便拜,颤声道:「皇上息怒,这是卑职的疏忽,还请皇上责罚!」 渝帝怒瞪着他,厉声道:「上次的那个刺客,你们可有查出其身份?」 阮浪低垂着脑袋,面有难色的沉吟道:「卑职罪该万死!那刺客的尸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所穿衣物、所用兵器也都是寻常之物,一时之间……臣无迹可寻……」 「废物!」渝帝嚯的站起身来,近日来积压的怒气,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他一脚踢翻面前的书案,案上的奏折洒了一地。 满朝文武立刻跪拜在地,惊惶的喊着:「皇上息怒!」 渝帝双眉一竖,指着阮浪疾言厉色的吼道:「滚,快给朕去查!查不出来,你提头来见!」 阮浪拱手一揖,沉声道:「是!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尽早查出真相!」 此时,王肃向顾之礼递了个眼色,顾之礼大步走向前,拱手道:「皇上,臣毛遂自荐来审理此案,明日定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供词!」 顾之礼的主动,让满庭芳和阮浪等人有些诧异。 可渝帝此时两眼喷火,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出的粗气一鼓一胀。 他现在只想要知道真相,有人挺身而出,他自然求之不得:「好,你亲自去给朕审讯,审不出真相,你别来见朕!」 顾之礼恭敬一揖,朗声道:「是!臣遵旨!」 渝帝凌厉的目光又射向阮浪,语气十分恼火:「阮浪,从今天起,你要寸步不离的守在朕的殿外,守护朕的安全!」 阮浪连忙答道:「是,卑职遵旨!」 ——审讯—— 日落月升,月坠日升。 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顾之礼才大摇大摆的,从审讯室中走出来。 他张开双臂伸个舒服的懒腰,疲惫的脸上却浮现一抹得意的颜色。 「顾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之礼缓缓转过头去,看到阮浪阔步走近,他看上去蓬头垢面、双眼通红,一看便是昨晚没睡好。 顾之礼拱一拱手,寒暄道:「阮大人这是守了一夜未睡?可真是辛苦你了!」 阮浪面无表情的说道:「都是为皇上办事,何谈辛苦!倒是辛苦顾大人替我们御守司,做了我们该做的工作!」 说完,他毫不迟疑的向顾之礼摊开手掌。 顾之礼一怔,不明所以的问道:「阮大人这是何意?」 阮浪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说道:「虽然这案件是您来审,不过拿到的供词,还得由我亲手交给皇上!」 顾之礼微微一怔,笑着说道:「这……不太合适吧!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夫来审案,如果这证词出了差错,老夫可担当不起这罪责啊!」 阮浪冷冷一笑,面带不悦的反问道:「莫非顾大人以为,我会包庇这个刺客,还是我会陷害您?」 顾之礼呵呵一笑,说道:「阮大人说笑了,老夫怎么会如此猜忌您呢,您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老夫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只是……」 见顾之礼仍有些迟疑,阮浪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顾大人放心,这功劳始终都是您一人的!我们也只是走个形式,毕竟御守司不同于其他 地方,顾大人还得按照规矩办事!」 顾之礼略一沉吟,只好勉强笑道:「既然话说如此,就这证词劳烦阮大人转交给皇上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证词,转交给阮浪,又向他拱一拱手才举步离去。 见顾之礼走远,阮浪拿着证词没有走向皇宫,反而转身走回诏狱。 他打开证词一页一页的查看,不禁眉头越拧越紧。 放下证词,他立刻向左右吩咐:「去请兵部尚书满大人来一趟!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和他相商!」 不过一会儿,满庭芳便匆匆赶到。 阮浪早已在诏狱门口相迎,见他到来,便立刻走上前去,拱手道:「满大人您来了!」 满庭芳拱一拱手,笑着问道:「阮大人派人来找老夫,可是审讯有结果了?」 阮浪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满大人随我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满庭芳心领神会,立刻随他走进门去。 二人径自走到都堂,阮浪关上们,请满庭芳坐下,才将审讯口供拿给他看。 「这是顾之礼审讯一个晚上问出来的!您先看一看!」 满庭芳拿过证词只草草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这个王城真是好大的胆!竟敢说自己是蓝钰手下的逃兵,还敢污蔑蓝钰叛国投敌,而自己是受蓝钰指示,来刺王杀驾?这证词交给皇上,蓝钰可还有活路!」 阮浪冷冷一笑,指了指纸上的几处涂抹,沉声道:「满大人您看,这个证词几经涂改、漏洞百出,这其中肯定有诈!」 满庭芳思忖片刻,叹道:「当时顾之礼主动要审理此案,老夫就想到他一定是包藏祸心,这件事很明显是他在证词上动了手脚,就是要陷害蓝钰和夏大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七章 隔岸烽火照沙丘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诡事—— 阮浪皱了皱眉,神色颇为不解:「这件事意欲陷害蓝钰,是显而易见的。却又如何会陷害夏大人的呢?」 说话时,他又匆匆扫了一眼这份证词。 满庭芳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蓝钰一直和夏大人走得颇近,又是夏大人为他作保,才让他一路走到今日。如果蓝钰有了造反的心,夏大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起码他的对手,会瞅准皇上的多疑,以此事来弹劾他!」 他的话让阮浪明白了关系利弊。 他稍加思忖,沉吟道:「顾之礼是由皇上任命,来亲自审讯的。当时我并不在场!看来,为今之计,只有让皇上下旨重申,让你我其中一人能参与其中,才能看清顾之礼的阴谋诡计了!」 深思片刻,满庭芳才开口说道:「若想让皇上下旨重审,就必须让他自己认为这份口供有假!」 阮浪挠了挠头,焦急地走来走去,俨然已经失去耐心:「现在皇上在气头上,任何一个真相他都愿意信,怕是已经没有思辨的能力。更何况,他对蓝钰本身就很厌恶,他看到这证词,就一定会信以为真!」 满庭芳不慌不忙将证词收好,口气依旧沉着:「阮大人先不必着急,让老夫去试试运气吧!老夫的话,皇上多少还能听进去一些。」 阮浪神情一震,立刻向他躬身拱手:「那这件事就劳烦满大人了!」 从诏狱出来,满庭芳便直奔大内,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才精神抖擞地离开。 也不知满庭芳是如何劝说气头上的渝帝,不久之后,渝帝便了下旨: 命顾之礼、满庭芳和阮浪,三人立刻重审犯人王城! 渝帝的新旨意,让自觉稳操胜券的顾、王二人有些措手不及。 二人还来不及当面商量出对策来,阮浪便亲自登门,将他直接请到诏狱继续审讯,不给他一点串供和通风报信的机会。 不过,顾之礼倒也不慌不忙,反而志在必得地迈进诏狱。 因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自己也同去审讯,就不怕那刺客被刑讯逼供,从而乱改口供。 而且,听审的是唯唯诺诺、性子温吞的满庭芳,他和王肃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至于阮浪。 虽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却也不敢与王肃作对,就算再重审几遍,结果还会是一样的——用不了多久,王肃将会重回首辅之位,而他将成为次辅! 顾之礼和满庭芳刚刚落座,重刑加身的王城就被带上来。 才不过两日,那个肩宽膀阔的逃兵已脱相,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来是受了不少的刑罚。 阮浪最后走进门来,与满庭芳交换个眼神后,便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顾之礼满面堆欢的想与二人寒暄一番。 却不料,满庭芳倏地拍案而起,指着王城高声质问道:「大胆刁民,你前后两次的口供明显不一样!说!你闯入大内的真正目的为何?背后指使又是谁?」 顾之礼猛地一怔,侧过头瞪着他,显然是被他突然的举动,和强大的架势惊住了。 可让他更吃惊的是,那个愣头愣脑的王城,竟指着顾之礼,毫不迟疑的说道:「大人,那些证词都是他让我说的!」 尽管满庭芳和阮浪心知肚明:这一切是顾之礼和王肃的诡计。 本以为这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需要花一番心思和手段,才能撬开他的嘴。 没想到,自己只是刚开始询问,这人竟语出惊人,直指幕后指使。 满庭芳看了看顾之礼,又看了看一旁的阮浪,神色颇有些尴尬。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进行,让场面陷入尴尬。 顾之礼率先反应过来。 他立刻站起身,指着王城的鼻子,怒吼道:「大胆贼人,死到临头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打出去乱棍打死!」 虽然顾之礼没有权利指使御守司,但既然是圣上亲派的主审官员,发出的指令,御守司就不得不听。 衙役们卷起袖子,立刻拉起王城就往外拖。 一直呆呆傻傻的王城,突然暴怒起来。 他一边挣扎着击打身旁的衙役,一边怒目瞪着顾之礼,失声吼道:「狗官!你不是说,我做了那些口供指责蓝钰,你就能给我家人一大笔钱,还给我大官做,怎么现在要杀我?」 此话一出,满庭芳和阮浪相视一惊,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顾之礼的脸色更加难看,跳着脚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厮嘴堵上,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清醒为之!」 眼看着王城虽然孔武有力,却也抵不过手脚被束缚,仍然是被衙役们拖下去。 「慢着!」 满庭芳终于反应过来,立时高声喝断:「王城,你手持利刃擅闯大内已是死罪,本官劝你诚心认错,或许还能抱住你家人的命。你若再加上妩媚朝廷重官的罪名,那可就是诛九族的重罪啊!」 王城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御守司的衙役看向阮浪,见他微微颔首,众人才松开王城,立在一旁。 满庭芳走过去,搀扶起王城,语气忽然缓和下来:「王城,事已至此,你还是实话实说为好。告诉本官,你为何要擅闯大内,背后是否有人谁指?你只要说实话,本官绝不给你用刑!」 王城指着顾之礼,愤愤不平的说道:「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他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顾之礼大惊失色,火急火燎的辩解道:「满大人,你可莫要听这个疯子的话!他定是因为昨日老夫对他用刑,所以他怀恨在心,今日才说出这样一番言语!」 满庭芳向他一拱手,和颜悦色的说道:「顾大人不必着急,待老夫详细问一问,他必然露出马脚,老夫会还顾大人一个清白的!」 可心虚的顾之礼怎肯坐以待毙,他还欲开口阻止,阮浪却阴阳怪气的说道:「顾大人,清者自清,你何故如此坐立不安?」 顾之礼看了看阮浪咄咄逼人的脸,还有一旁面无表情的衙役,意识到自己在阮浪的地盘不可冒进,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满庭芳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顾之礼,又看向王城:「王城,你说是他指使的,那他让持刀你闯入大内,是要你做什么?」 王城毫不迟疑的说道:「他只是让我拎着刀,在宣德门口转悠,一直到被人抓住关入大牢。」 满庭芳听得有些不明所以,继续问道:「你这话说得奇怪!他为何会让你在皇宫门口转悠?难道他没有别的指使吗?」 王城证人看上去木木的,他搔了搔头皮,说道:「他说只要我被关进监狱,后面的事情,他会告诉我怎么说、怎么做!」 满庭芳侧目看向顾之礼,他此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哼,这真是老夫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满庭芳转过头来,继续问道:「王城,他让你这么做,可有许你什么好处?」 王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他答应会给我大官做,会给我家人一大笔钱!」 满庭芳忽然转过话头,冷不丁问道:「王城,你可是蓝钰手下的兵?」 王城毫不迟疑 的点点头:「我是西南铁骑的备用军。」 满庭芳不给他编故事的时间,接着问道:「那你为何会离开军队?」 王城耷拉下脑袋,倍感委屈的说道:「西南铁骑的待遇优厚。我家境贫寒,也是为了挣钱才加入的。可要真正加入西南铁骑,需要经过十分严苛的训练,还得通过考试才行。 而这段期间,我们的待遇少得可怜,训练又太苦。几次考试不过,我就放弃了。可加入前我们曾签下一个卖身契,但凡进入备用军的人,只有死着离开的尸体,没有或者离开的兵。我和几个兄弟只好逃走了。」 满庭芳微微眯起眼,捻须问道:「既然如此,那顾大人是如何找到你的?」 王城抬头看着顾之礼,控诉似的说道:「我在逃跑的路上被他的人拦下,许给我一做大官和重金让我替他办事。」 满庭芳眼珠一转,忽然呵呵笑道:「既然你替他办事,为何今日又要指认他?你不是应该替他保密的吗?」 王城低着头,气愤的说道:「我昨天帮他做了口供,可他没有将我放出去,还让这些衙役狠狠打了我一宿。所以我也不打算给他保密了!」 满庭芳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答案,便不再问下去。 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坐立难安的顾之礼,好似在询问,又好像在他解释。 到了此时,顾之礼干脆豁出去了。 他面不改色的笑了笑,指着王城质问道:「大胆王城!昨天你还说蓝钰通敌,并指使你刺杀皇帝!今天却突然改口,又将老夫牵扯在内,老夫看你不是真傻就是装傻!你的这些供词也着实不可信!」 王城也不客气,指着他的鼻子狂吼着:「我哪里知道蓝钰通敌!还不都是你让我说的!你不给我官做、不给我钱还打我!我现在不干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八章 隔岸烽火照沙丘(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诡事—— 顾之礼站起身来,平静看着王城,冷冷的说道:「二位大人,此人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现在他敢栽赃朝廷命官,明日只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依我看,不如直接给他赐死吧!」 阮浪和满庭芳相望一眼,二人都心知肚明:顾之礼这是行迹败漏,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可二人却并不打算直接拆穿。 阮浪向他拱一拱手,幽幽笑道:「抱歉,顾大人!御守司一向只听命于陛下!这个人最后是生是死,还要看陛下的旨意!我只负责将今日的供词交上去!」 顾之礼眯起眼睛盯着他,冷道:「这样胡言乱语的供词,怎能交给圣上,岂不是有辱圣听?」 满庭芳呵呵笑道:「顾大人,既然是胡言乱语,圣上自然是不会当真的!您又何必太过在意!放心,老夫一定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向皇上禀报。」 顾之礼看着抱团儿的阮浪和满庭芳,见二人并不打算退让。 他向二人一拱手,冷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说完,他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便拂袖而去。 看到顾之礼如此轻易放弃,阮浪得意的笑了笑,满庭芳却隐隐有些不安: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顾之礼这个幕后黑手怕是在劫难逃,可他竟然就这么走了,莫非他还有什么后招? 可现在容不得他多想,边境频频告急,他必须要如实将这份口供呈给皇上,将蓝钰的嫌疑彻底洗清。 否则,北渝怕是会迎来一场灾难! 果不其然,这样一份驴唇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的口供,不但搅混了这滩水,也彻底惹怒了皇上。 可无论是骁勇善战的蓝钰、城府颇深的王肃,还是沉稳老练的满庭芳,都难以左右天纵聪明的渝帝!英谟睿断如他,哪有这么容易被糊弄。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被送回监牢里的王城再一次被提审。不过这次,他被带到了御守司的公堂上,而不再是昏暗潮湿、布满刑具的审讯室。 公堂正中的御座上,端坐着一位威风凛凛、双目有神的男子。王城呆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华冠,一袭明黄色锦袍,前身一个盘龙团纹。 他身量颇高,下巴上留着整齐的胡子。神色雍容却难掩一抹傲慢凌厉之气。 见王城痴痴傻傻的直视天子,阮浪一脚将他踹倒,怒斥道:「大胆!见到当朝天子为何不跪下行礼!」 王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面前的男子竟是天子,他立刻踉跄跪倒,耷拉着脑袋说道:「草民王城,不知陛下身份!」 渝帝目光锐利的打量着他,冷冷的问道:「王城,现在朕亲自审讯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朕的问题,朕保证让你活着走出去,还赠你金银,你可愿意?」 王城坚定的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其一的色彩。随即,渝帝向所有人一挥手,阮浪便带着所有人都退出门去。 过了许久,渝帝才阔步从公堂里走出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从王城的口中,听到了什么真相。 自然,也没人敢上去询问。 看到一直守在门外的阮浪,渝帝只淡淡吩咐道:「不用再留着他了!尽快处理掉!」 「是!」阮浪拱手听旨,立刻将渝帝护送回宫。 ——会和—— 北渝的四片疆土:南疆、北疆、东陆、西川。 南疆是边塞地区,这里的苜蓿十分丰盛鲜美,让征战的马儿十分肥壮。 这里的猎场面积宽广、草木茂密,猎物长得又肥又大。一人一马从 地平线上奋勇奔驰,在外觅食的猎物顿时闻风而逃。 可一支又一支羽箭穿风射来,跑得慢的猎物一个个跌倒在地,滚了一身的土。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将沿途上的猎物全数捡起。 马上的男子体貌奇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里面披挂着金线缀成的铠甲,腰间系着两条印章丝带,一只老鹰和一条猎狗在身后紧紧跟随。 他在猎场上信马由缰、纵情驰骋,不一会儿便收获颇丰。 沙漠平铺远去,天际挂着落日的余光,绵绵黄沙与天际连接,看不到边界。 忽见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打马急来,向他高声疾呼道:「蓝将军,首辅大人已经到达军营!」 蓝钰勒马回拨,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夫等他多日,这下子终于到了!备好酒菜,本将军要与他好好痛饮一番!」 说完,他一挟马肚子,纵马奔回军营。 夏云卿的马车从西驰来,迎接的仪仗已沿路两边摆开、奔赴前来。 他站在马车前负手而立,昂首望着绵延数百里,排列井然有序、气势磅礴的军营,不觉心情激荡不已。 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南铁骑,所驻扎的军营! 这是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整支军队从征集到训练,都由蓝钰本人亲自负责。军队里从军官到士兵,都是他的铁杆亲信。 而他的部队之所以死命效忠于他,就是因为他的部队工资高、不拖欠、每个士兵都能分到土地和房子。 每次战争中冲锋者、先破城者、死伤者都有重赏!反之,后退者、投降者、遇敌不杀者格杀勿论。 在这样赏罚分明的部队中,还有个如此彪悍的领导,谁敢不拼命! 所以,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动不了这支部队! 当然,这也是让渝帝忌惮和不满的一点!对他来说,不能完全为己所用的部队,都是潜在的危险! 而蓝钰一向狂妄无边无际,眼中从未瞧得上任何人,狂妄得仿佛天地都容不下他。他打人从不找借口,官阶和身份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 对他来说,只有友人和敌人两种:但凡友人,他都会笑脸相待。可如果是敌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欺负到体无完肤。 因此,这让他短短几年内,就成了北渝无人敢碰的狠角色! 即便蓝钰是一个嚣张至极、目中无人的家伙,渝帝和其他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边疆没这个人,绝对不行! 「夏大人!」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夏云卿收回思绪,立刻转过身去,向策马而来的蓝钰招手示意。 还未到跟前,蓝钰一步跃下马背,大摇大摆走过来,朗声笑道:「没想到,咱们又见面啦,夏大人!别来无恙啊!」 夏云卿扶着随扈的手,缓缓走下马车,爽朗大笑道:「上次老夫走得匆忙,错过了蓝将军的酒宴,这次咱们一块儿补回来!」 蓝钰仰头哈哈大笑,立刻向左右吩咐道:「去,备上最好的酒肉送来,今晚我要与首辅大人不醉不归!」 说完,他一抬手,引着夏云卿走向中军大帐。 平沙万里,在月光的映射下,好似铺上一层皑皑的霜雪。连绵的山岭上,一弯明月当空,如弯钩一般。 大漠上的昼夜温差极大,夏云卿中午来的时候,还手捧着西瓜解渴,到了晚上却要披上斗篷烤火。 中军大帐内炉火熊熊,夏云卿和蓝钰二人盘膝对坐,中间铺上席子,上面摆着一只烤全羊,每人身边堆满南疆的佳酿。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痛饮一番。 五 碗酒下肚后,蓝钰一抹嘴,笑着问道:「你身为百官之首,不在朝中处理那些糟心事儿,不去对付长了一百个心眼儿的王肃,皇帝竟将你派到边疆来,想必是为我而来吧!」 夏云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叹了口气:「将军不要多想,只是皇上听闻安南和南诏频频骚扰边境,便让老夫过来看一看罢了。」 蓝钰拿起火堆上烤好的羊腿,放在嘴里撕咬一口,冷笑着说道:「首辅大人现在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有一说一、性如烈火了! 别看我身处南疆,可朝中的事却躲不过我的眼睛。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必又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王肃,在皇上面前弹劾我居功自傲、横行霸道、贪赃受贿之类的罪行,首辅大人为了平息纷争,才挺身而出的吧!」 夏云卿喝了一口酒,无奈的叹息道:「但不知道将军是否有收授安南贼君的贿赂?」 「哈哈哈!」蓝钰仰天大笑,拿起酒坛猛灌一口,无所顾忌的说道:「拿了!送上门来的钱财,我为何不拿!这么大的军营,人吃马喂、兵器战衣,哪一项不需要银子!皇帝老儿不会以为,就凭着一些口号,就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为他保家卫国吧!」 夏云卿浑身一震,虽然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却没想到蓝钰竟说得如此坦然自若。 他皱眉看着蓝钰,痛心疾首的说道:「将军糊涂啊!你这样做无疑是自掘坟墓!军饷不够你可以和老夫说,你拿了别国的银子,就是让别人抓住把柄,让皇上怀疑你叛国投敌啊!」 「哼!」蓝钰啃光了一只羊腿,桀骜不驯的说道:「我要叛国投敌还用等到今天!无论是安南还是南诏,想必他们的皇帝,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我去!皇上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四十九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真相—— 这样反叛的话,只有蓝钰这样的人才说得出口。因为一旦被皇上得知,便是杀头的重罪! 夏云卿连忙喝了一口酒,压抑住心中的情绪,方才转过话头:「不知近日的南疆可否安宁?将军可有积极带兵抵御外敌?」 蓝钰撕了一块羊肉塞入口中,一脸的不以为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付弱国何须刀兵相向!老夫在此坐镇,他们也只敢虚晃一枪,哪有胆子敢和我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仗!」 夏云卿哈哈一笑,面露赞许之色:「蓝将军威名赫赫,他们自然畏惧!只是,他们总是这般频频骚扰,也着实不是个办法,将军还得想出个法子,让他们彻底停下才是啊!」 他在委婉地传达这皇上的旨意,蓝钰不是听不出来。 他为夏云卿倒了碗酒,不疾不徐道:「北渝随着皇帝的懒惰,变得停滞不前。而南诏却在天后的野心下蓬勃发展。安南本就与南诏是一体,二者早有再次合并之意,在暗中一直有所往来,因此边境更加不安定。这是他们在用小打小闹试探北渝,一旦咱们放松警惕,他们就会趁机攻打进来!」 夏云卿双眉一竖,神色变得冷峻:「将军怎么对两国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蓝钰哈哈一笑,满面得色:「南疆与安南离得最近。安南内乱时,许多逃过来的人已被我收编。我再派这样的人去当探子,自然对那边的事了如指掌!」 他对夏云卿倒是毫不隐瞒。 正因如此,夏云卿才捋着胡须,心中暗暗叹气:看来传言不虚,蓝钰的确和安南交往甚密,难怪会引来皇上的猜忌! 可他不能提及此事,以防蓝钰一时冲动反而会坏了事。 他仔细斟酌片刻,才问道:「将军最近可有打探到安南世子的下落?」 「他的下落我不知。不过,我知道,你们护送的那个胡七,并非是真正的安南世子。而此次玄清寺惨案,就是由他一手策划!只不过,目的尚不明确。」 蓝钰微微斜着眼看向他,眼眸深处闪现出狡猾的光,令人捉摸不透。 「岂有此理!」 夏云卿双眉一竖,义愤填膺地骂了起来:「他们竟如此大胆!不但冒充安南世子,还如此草菅人命!」 蓝钰喝了一口酒,冷冷一笑:「其实,这个计谋几年前就秘密展开了。南诏暗暗收买了许多安南的朝中重臣,协助贼人弑君篡位。得手之后,他们又迅速谋害了所有皇室子孙,和那些坚定拥护老皇室的忠臣。因为新国主答应南诏太后,只要扶植他成功篡位,他便让安南重新归属南诏!」 或许是过于震惊,夏云卿的脸色有些僵硬:「这么说,那个胡七是南诏的人?」 蓝钰慢慢起了头,看向他:「在安南贼君的围追堵截下,所有安南皇室均已被杀。而那个胡七原名叫燕西华,是南诏的七皇子。他从小由南诏太后抚养长大,虽没继位的资格,却被太后当做继承人培养。听说他此次就是奉太后之命来执行这个计划,事成之后就会被封王了!」 听到这话,夏云卿倒抽了一口凉气:「安南这样做只会引来战争,这对兵力不足的他们来说,有何好处?」 蓝钰以一种【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咂了咂嘴:「他们就是要激怒北渝,好让咱们去攻打安南!这样,南诏就能趁虚而入,从而夺回安南!」 夏云卿顿觉事情不妙,无法再强作镇定:「事态紧急,不知将军可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蓝钰一双环目顾盼自雄,说话中气十足:「放心吧,当我看穿他们的阴谋诡计时,便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划。保证他们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他说得自信满满, 夏云卿笑着问道:「哦,将军不妨说说,究竟是何妙计?」 不是他不信任蓝钰,而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能让蓝钰激化和皇上之间的矛盾,从而让南诏钻了空子。 蓝钰拍了拍他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说道:「很简单!首先,我会派出一部分兵前去佯攻安南,然后将主要兵力,埋伏在南诏进攻的必经之路上,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同时,我安排在安南的眼线,也会带着劝降的部队在内部发动战争,让安南自顾不暇。至此一击,他们便不再敢造次!」 夏云卿细细一思量,也连连拍手叫好:「妙极!妙极!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论智谋、论兵法,果然天下无人可比!」 蓝钰得意一笑,拿起酒碗敬向他:「既然首辅大人满意,咱们可以喝酒了吧!今晚定要喝到酩酊大醉。明天起来,我再带你看看咱们的西南铁骑!」 夏云卿哈哈大笑,举着酒碗与他一碰:「好!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说客—— 烈日炎炎、黄沙万里,大风狂起,尘土飞扬。 嘹亮的号角吹遍连连营,广阔无垠的黄沙上,精神饱满的士兵们,正在副将的带领下操练。 高亢的喊杀声四起,烈日将众将士的肌肤晒成古铜色,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却没有一个人皱下眉头。 蓝钰站在点将台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些勇猛异常的精锐军队。 站在一旁的夏云卿,也看得胸中激荡,不由得脱口赞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现在老夫倒是有所感悟了!」 蓝钰勾起唇角,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咱们北渝最精锐的部队都在此处!那安南贼君如果看到这个阵容,就会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 此情此景,夏云卿也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夫以为不止是安南,想必南诏的太后看到,也不敢再与咱们对抗!」 蓝钰听到这话,顿时得意更甚。 他拍了拍夏云卿的肩膀,豪爽地说道:「走!咱们继续喝酒去!你在我这里做客,我保证让你吃好喝好!」 「好!」夏云卿也笑得十分畅快,他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 二人又回到中军大帐之中,一边靠着羊羔,一边开怀畅饮。 放下酒碗,夏云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问道:「蓝将军,我听说燕荣也奉命来此了。既然,你们都是武将出身,不如将他叫来,咱们一起喝酒吧!」 提起燕荣,蓝钰脸色顿时一沉,语气有些不悦:「罢了,燕家的确是世代武将,可到了燕荣这一辈,却只能窝囊的在京城中享受安稳,也难怪曾经叱咤天下的燕家军,如今会销声匿迹!老夫还是不见他罢。」 夏云卿深知他傲视群雄的性格,也只能和颜悦色地劝道:「将军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燕荣是武将世家,又与翊王关系迫近,他也不会被困在京城。想必这次皇上能让他离京,或许是个契机。日后,他必能重振燕家军的恢弘!」 蓝钰猛灌了一口酒,冷笑道:「哼!我看得明白。皇上让燕荣出京的唯一理由,无非就是希望让他的花家军,代替我的西南铁骑!」 渝帝毫不隐藏的心思,被蓝钰一眼看穿也不意外,只是夏云卿被夹在中间,有些左右为难。 「西南铁骑天下无双,想要建立起一支能代替他的军队,岂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将军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蓝钰见夏云卿还如此打圆场,也懒得再争辩下去。 恰在此时,中军大帐的门帘被挑起,一个士兵阔步走进来:「将军,外面有一人手捧金印前来大营,声称自己是王尚书派来的说客,有急事要见您!」 王肃的人?怎么会 在这里? 蓝钰和夏云卿满腹疑惑的互看一眼。 沉吟片刻,蓝钰才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那士兵刚刚退出去不久,门帘再次被挑起,账内二人四目投射过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瘦弱驼背的男子挑帘进入。 他长了两条黑墨般的浓眉,高高突出的颧骨,满脸青惨惨的胡渣子直发光。 此人见到二位***也不畏惧,只是深施一礼,满面堆欢:「小的钱福拜见蓝将军、夏首辅!」 蓝钰挑眉瞥他一眼,直接开门见山:「你是王肃派来的?」 钱福嘿嘿一笑,面带得色:「回将军,小的是王大人学生!」 蓝钰拿起酒碗喝了一口,脸上难掩鄙夷之色:「那种人竟还有学生?他能教你什么?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还是官场上勾心斗角?」 蓝钰赤裸裸的羞辱,并没有让钱福觉得难堪。 他骄傲的昂着头,脸上依旧带着淡定的笑容:「蓝将军说笑了!王大人是师承首辅大人。这么说,我们都是得到了首辅大人的真传!」 夏云卿脸色一沉,立刻怒斥道:「老夫可不曾教过,你们这般厚颜无耻、贪得无厌之人!」 「首辅大人勿恼!」 蓝钰一反常态的拦下夏云卿,冷声问道:「说罢,王肃派你前来干什么?」 得到准许,钱福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将军,卑职是前来毛遂自荐的。只要卑职到了安南和南诏,凭着这张巧嘴,保证仅凭只言片语,就能让安南国主前来道歉,让南诏从此不敢与北渝为敌,让边境从此风平浪静!」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蓝钰用近似挑衅的眼神看着他:「那你准备如何说服安南国主?」 钱福以为自己的提议引起了重视,立刻口若悬河起来: 「小的不才,曾与安南国主有过交情。所以小的此番前去,他必会盛情款待!只要小的稍加奉劝,并和他讲明,咱们皇上并没有真心攻打安南的意思。只要他们不再骚扰边境,咱国不但可以继续交好,他还能继续做安南国君!这样,他一定不会再造次!」 蓝钰冷冷瞥他一眼,嘲讽似地问道:「呵,他能不能做国君岂是你说了算的?」 钱福捻须浅笑,继续自作聪明:「现在安南世子已下落不明,八成是性命不保。与其重新换一个国主,还不如承认现在国主的身份,这样不但能避免一场战争,又能平息边境危机,岂不是一举两得!只要安南国主签下停战协议,皇上那边在王大人劝说下,也会退一步的!」 这计策果然符合王肃的方式——以利诱之,一本万利! 蓝钰一杯一杯喝着酒,也不再说话,只有意无意的听着,钱福的满口疯话。 钱福见他不语,还以为自己已成功说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大将军,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看来这个闻名天下的暴脾气将军,也没说什么厉害的嘛! 等蓝钰放下酒杯,才冷冷问道:「说都完了吗?」 此时,钱福还不知已大祸临头,只躬身拱手一揖:「将军,这就是小的全部计划,您意如何啊?」 蓝钰扯过袖子一抹嘴,便倏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大军出战在即,竟有贼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把这厮推出去斩了!」 「啊?你……你说什么?」 显然,蓝钰的话,让自信满满的钱福大吃一惊,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几名士兵挑帘进来,抓着钱福就往外拖,他还是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明明是王肃大人派出来的和平使者。一生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讨得荣华富贵的生活,今日怎会成为蓝钰将军的刀下鬼呢? 再说,着满朝文武都十分惧怕王肃。就算蓝钰不买自己的账,念在王肃的面子上,也不该杀了自己! 一时间他思绪万千,怎么着都摸不着头绪,竟忘记了求饶! 不过,就算他求饶,此时也是无用。 因为他并不了解蓝钰:这位有勇有谋的武将非常精明冷静,一生讲过各种阿谀奉承、陷阱骗局、邪门歪道,可他从未上过当! 王肃这点区区伎俩,又怎能骗过他! 两名士兵拉着钱福往外走去,钱福才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将军!小的无错啊!小的可是王大人的心腹,你杀我就不怕得罪他吗?」 蓝钰嚯的站起身来,看着他放声狂笑着:「你若不是王肃的人,或许我还能将你当成个疯子,将你几十军棍打出去!但你是王肃派来的,就是居心叵测、扰乱军心,我不杀你就难解心头之气!」 「你!好你个蓝钰!你竟敢滥杀无辜!王大人知道后,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钱福被连拖带拽地带了出去,破口大骂之声却不绝于耳。 夏云卿虽然不赞同蓝钰轻视人命的行为,却也被方才的一幕气得脸色发青: 「那王肃着实可恶!在盛京搅和完朝堂,竟将手伸到南疆来搅和军务!」 蓝钰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叫来一个随扈,吩咐道:「将方才那人的首级连夜送回盛京。顺便,再替本将军传达一句话——本将军打仗,干他屁事!」 「这……」侍卫大张着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夏云卿,似乎是在求助。 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蓝钰的嚣张跋扈和不走寻常路 。不过今日的举动着实有些大胆,他们有所畏惧也是人之常情。 「蓝将军息怒,王肃此人一向如此,你无须为他大动干戈!待老夫回去,自会找他算账!」夏云卿却不能袖手旁观,任其胡闹下去。 蓝钰却全然听不进去,他狠狠瞪了侍卫一眼,怒吼道:「还不快去?本将军说话不管用吗?」 那侍卫全身一颤,立刻转身退出营帐。 随即,蓝钰看向夏云卿身旁,朗声大笑道:「这里是南疆,出了事自有我做主,首辅大人只要好好看我打胜仗便好,其他的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他脸上带着笑,口气中却满是警告。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夏云卿明白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不过他仔细一斟酌,为了北渝的安定,他必须保下蓝钰。而安抚住蓝钰的前提,就是要放开手,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如此一来,得罪王肃不过是小事一桩,就任由他去吧。 二人又随意说了会儿话,夏云卿便借故离去。 看着夏云卿离开,蓝钰重新盘膝坐下,倒了满满一碗酒,就唇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自从夏云卿来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些不安: 一向坦率的夏云卿开始欲言又止,武官世家的燕荣被派遣到边疆,还有今天这个不请自来的说客…… 他感觉到,渝帝在对自己下手! 而一直欲言又止的夏云卿,要么就是全然不知渝帝的心思,要么就是放弃自己了。 他一碗一碗的喝着闷酒,一时酒意一上头,心里更觉愤懑不平: 自己全年无休的守在这苦寒之地,为北渝一次又一次的击退敌兵,才能让那些京官和皇帝,高枕无忧的享受着歌舞升平的生活。 自己非但没有迎来应得的尊重和器重,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猜忌和陷害! 真是老虎不发威,所有人都拿自己当病猫! 他越想越气,越气酒喝得就越多! 「报!」忽然,一个侍卫的声音在门外陡然响起。 蓝钰没好气的说道:「说!」 挑帘而入的是自己的副将,他拱手禀报着:「将军,贼人已经被斩首,首级和您的回信已启程送往盛京。」 蓝钰低低的「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喝着闷酒。 副将站在原地未走,揣摩着蓝钰的表情欲言又止。 蓝钰抬眸斜睨着他,冷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副将手捧着一封信沉声道:「将军,这是从那位说客身上搜到的密信一封,还请您过目!」 蓝钰放下酒杯,拿过信来展开一看,忽然站起身来,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怒火一下窜到了脑门儿上。 副将发现他神色异常,连忙问道:「将军,信中写了什么?」 蓝钰一把将信团成团儿,两颗眼珠气得要掉出眼眶:「看来无论战争胜负与否,战争接胡搜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了!」 ——出征—— 万里晴空,阳光普照,连绵不断的山峦,呈现着一片灼热的金色,无数道砂石涌起褶皱,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 一阵擂击金鼓之声响起,气势磅礴的军队已整装待发的站在操场上,浩浩荡荡开出百里之外,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夏云卿和燕荣身穿甲胄、手持符节,昂首挺胸的站在队伍最前面。胯下的战马膘肥体健、金鞍闪耀。 炎热的正午过后,催战的笛声响起。战鼓声犹如雪海浪涌,三军的呐喊气吞山河。 燕荣和夏云卿焦急地看着蓝钰的中军大帐,可蓝钰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让二人心中忐忑不安,却害怕扰乱军心而不敢表露出来。 「圣旨到!」大军起程之际,忽闻一声大喊陡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校尉骑着快马、手持羽书,穿过浩瀚的沙海,向夏云卿和燕荣飞奔而来。 临行前宫中急传羽书,这不是个好兆头! 一众将士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军心骤然间受到了影响。 夏云卿却神色淡定的策马走过去,从校尉手中接过圣旨拿到一旁,独自一人展开来看。 在全军屏息的注视中,夏云卿迅速看完了圣旨,顺手将其塞进靴子里,又调转马头,昂首挺胸、不疾不徐地回到队伍最前面。 从始至终,他脸上的表情如旧,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猜测不出是喜是怒。 他是钦差大人,可以代表朝廷乃至皇上,由他去看圣旨,没有人会有异议,更没人敢去抢、去问! 燕荣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他见到众将士开始窃窃私语后,便试探着问道:「首辅大人,皇上……可有什么新的旨意?」 夏云卿捋着胡须笑了笑,向众人高声喊道:「大家不必担心,是圣上预祝我们凯旋归来。到时,他会亲自犒赏三军!」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松了口气。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霎时迸发出振聋发聩的欢呼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荣也不疑有他,脸上顿时展颜。 然而,身为大将的蓝钰,和他手下西南铁骑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军中。 燕荣不由得担忧的问道:「夏大人,都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大帅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夏云卿深思片刻,长叹道:「再等等吧!或许蓝将军是有事耽搁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恰在此时,队伍后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一个校尉。 刚奔到二人面前,他右膝就噗通跪在地上,声音急促:「启禀大人,大帅带着手下的西南铁骑,于昨天夜里已渡河投奔安南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夏云卿怔然失色,呆立了许久,才失声吼道:「你、你说什么?」 他身子一载歪,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幸而燕荣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扶住了他。 燕荣斜着眼看向校尉,声音凛冽紧绷:「蓝钰离开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校尉面色苍白,一声不吭,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燕荣一把接过书信,见上面写着「夏大人亲启」,便立刻转身交给夏云卿。 夏云卿稳了稳心神,才颤抖着双手展开信来,只看了一眼,便扬天喷了一口心头血。随即,他高大的身躯,从马上摇摇晃晃地跌了下来。 「蓝钰老儿!你害苦我也!吾命休矣!吾命休矣!」他捂着胸口急呼一声,便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首辅大人!」 燕荣一声惊呼,立刻飞身下马,轻轻扶起夏云卿的身子。见他昏迷不醒,立刻伸手一探鼻息,脸色骤变。 「快!快请大夫来!」他慌忙向左右吩咐,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几个小兵立刻跑过来,合力抬着夏云卿的身体,匆匆走向军营。 那个校尉挠了挠头,战战兢兢地问道:「燕将军,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燕荣望了一眼早已失去斗志的队伍,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宣布:「班师回营!」 ——团聚—— 天是蓝的,地是黄的,南疆这里除了黄蓝两色,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 正午当空,太阳生得老高,晒得黄沙直冒烟,广袤的沙漠让每一个士兵都感到疲倦,仿佛永远走不出去似的。 一个个士兵都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懒得说一句话。 校尉陪着燕荣在军营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发现自从蓝钰叛逃后,整个军营里死气沉沉,似乎连金色的盔甲也染上了一层灰。 如此士气,若碰到敌军趁机来犯,定会一击即溃。 为了边境的安全,燕荣不得不挺身而出,带领士兵们整顿防务,并慰问受伤的士卒,以及主持日常操练。 可他这番苦心却招来了一些风言风语。 许多士卒趁机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有人说,这次战争就不该打! 也有人说,打仗前斩杀说客乃是大忌!更何况,出征前还有圣旨扰乱军心! 更诱人觉得整件事都是一场阴谋。 大帅刚临阵投敌!从天而降的燕荣此刻却跃跃欲试,不知是何居心! 没过多久,这些话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入了燕荣耳中。 他虽背负流言,却不争辩。 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战士如此疲态,不是因为酷暑、不是因为黄沙,而是因为主帅的背叛!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丢人、更羞耻、更让人泄气了! 驻边将士都是精兵。他们经历过生死,见过厮杀的大场面,却并非是神仙。 遇到这样百年不遇的变故,也难免会士气低迷、心生怨恨。 燕荣在军中长大,自然能与他们共情,所以他没有任何抱怨,反而更积极地整理军务。 暂时安抚好士兵,燕荣立刻前往蓝钰曾经驻扎的中军大帐。 放眼看去,营帐内凌乱不堪,看样子蓝钰走得十分着急。 他命人将中 军大帐团团围住,没有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又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士兵,进来整理蓝钰留下的东西。 三个人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凌乱不堪的营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燕荣将自己关在中军大帐中,一件一件查看蓝钰留下的物品和文件,企图从中找出蓝钰突然叛逃的真相。 从日落黄沙到星光灿烂,一脸疲惫、神色凝重的燕荣,才从大帐中缓步而出。 黄沙弥漫、天气微寒,夜风卷着砂砾搭在燕荣的脸上,顿觉微微发疼。 燕荣站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抬步往夏云卿休息的营帐中走去。 营帐中还亮着灯,看来一病不起的夏云卿,还没有睡着。 发生这样的事,着实超出他的意外——自己一直相信和维护的朋友,竟突然背弃了自己和家国。 燕荣站在他的营帐外,迟疑了许久后,才开口出声:「首辅大人,您睡了吗?」 许久,一阵细不可闻的叹息后,才传来夏云卿虚弱无力的声音:「是燕将军啊,你进来吧,老夫还没睡。」 燕荣挑帘走进去,看到脸色苍白的夏云卿,正倚在床上借着烛火看书。 见燕荣走进来,他才放下书,简单询问了一下现在军中的情况。 燕荣见他状态不佳,也只能字斟句酌,报喜不报忧。 可聪明如夏云卿,怎会不知如今的局面,会有多难看。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此时军心涣散、驻防松散,若安南和南诏趁机同时攻过来,恐大事不妙啊!」 燕荣心中也很是焦虑,却也只能安抚道:「首辅大人放心,我会尽快稳定军心、重振士气、驻好边防,以防敌军来犯!」 夏云卿看向他,迟疑地问道:「燕将军以为要多少时日,才能重新出征?」 燕荣猝然一怔:「如此情况,莫非夏大人还要继续攻打安南吗?」 夏云卿闭了闭眼,神色颇为无奈:「以老夫对蓝将军的了解,他虽然狂放不羁,却不是个不忠不义之人,想必这件事他一定有苦衷。老夫要带兵打到安南去,亲自问问他,再将他带回来到皇上面前认错!」 燕荣迟疑的将一沓信件拿出来递给他:「首辅大人,这些是我在蓝将军的大帐中找到的。他一直和安南及南诏交往过密,不但收授了大量的财物,安南国君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妾。诏帝也对他表现出欣赏,并多次试图拉拢他。」 夏云卿颤抖着双手,看着一封封可以证明他叛国的信件,失声吼道:「难道这些就能动摇他的心志吗?他这样做和王肃又有何区别?」 燕荣叹了口气,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说道:「蓝将军虽然一直收受贿赂,却并未所动。是这封从说客身上搜出的信件,才将他逼得选择叛逃了……」 夏云卿为之一振,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可恶!可恶!这王肃老贼真是太可恶了!」夏云卿气得瘫在床上,痛心疾首的哀嚎着。 燕荣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都是王肃布好的局!他早已掌握蓝钰和安南、南诏之间的往来证据。无论这次蓝钰是否击退外敌,只要这些证据呈给圣上,他必然会被扣上叛国罪的帽子!」 夏云卿闭上眼,仰天长叹道:「王肃和皇上一样善于琢磨人心。他抓住了蓝钰桀骜不驯和皇上多疑的性格,也看得出皇上对蓝钰的敌意,便顺水推舟布下此局,就是为了逼着蓝钰造反啊!」 燕荣沉吟了一下,才小心地说道:「大人,我担心的不是蓝钰而是您啊!我想来想去,王肃布好局陷害的不仅仅是蓝钰,而是一直维护蓝钰的你啊!」 听到 这话,夏云卿猛地坐起。 「燕将军,如今要戏耍老夫的冤屈,唯有战胜安南才行啊!无论如何,你都要重振军队,一句平息边疆之乱!」他深切地看向燕容,心头涌起大祸临头的不安感。 燕荣谨慎地想了许久,虽然觉得颇有不妥,却念在夏云卿的苦衷,才无奈地点头应允。 ——争论—— 三千里烽火急书,马不停蹄的送入了紫微城。 天子震怒,才三更时分,满朝文武官员都被召集入宫。 紫宸殿内安静肃穆,气氛格外的压抑。 每个人都垂首端立在大殿两侧,即便他们此时困得睁不开眼,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渝帝正襟危坐在御座上,一双锐利的双眸中,灼灼燃烧这一团怒火,烧着殿中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他目光如鹰一般,扫过众人低垂的脸,最后落在满庭芳的身上:「兵部尚书!这到底怎么回事?」 满庭芳一步走上前来,深施一礼:「启禀圣上,首辅大人烽火疾书,表明蓝钰将军是因为受到女干人迫害,无奈之下才逃亡到安南,还请皇上明察!」 「安南!果然是安南!他竟真的叛国了!」 渝帝头上冒着热气,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看样子恨不得要拔了蓝钰的皮。 满庭芳担心王肃借机做文章,连忙辩解道:「皇上,首辅大人已查明,蓝钰是受人胁迫,无奈之下才会叛逃!南疆本就接壤安南和南诏,他会逃亡这二处,也不足为奇!这件事来得蹊跷,还望皇上祥查!」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刚说完,王肃就大步走了出来:「陛下,如今北渝与安南开战之际,蓝钰竟临阵脱逃,这不是叛国投敌又是什么!夏云卿身为监军,未能阻止他带兵离开,乃是重大的失职,其罪当诛!」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丹心血泪空自流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平日里慢吞吞的满庭芳,今日却立刻反唇相讥:「皇上,军营中都是蓝钰的人,如果蓝钰有心要跑,即便是身为监军的首辅大人,怕是也难以将其降服!臣以为,这不能算其失职!·」 王肃横眉斜视着满庭芳,冷声斥道:「夏云卿身为监军,是代表朝廷未尽职责就是失职,难道满大人要偏袒他吗?」 满庭芳不甘示弱,立刻反驳道:「皇上,臣不敢偏袒任何一人!只不过夏云卿失职事小,蓝钰临阵脱逃事大!为今之计,应该先将夏云卿带回,协同彻查此案,再治他罪也不迟啊!」 「哼!」 王肃用力冷哼了一声,继续火上浇油:「满大人此言差矣!蓝钰临阵脱逃,军队此时一定是军心涣散、人人自危!以前的南疆是铜墙铁壁,现在却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若此时不处罚失职者,给众将士一个交代,如何能服众?那日后,岂不是会有更多人临阵逃脱!」 满庭芳瞥了王肃一眼,继续为夏云卿辩解:「皇上,燕荣曾统领过三军,可让他替代蓝钰驻守边疆!相信曾经名噪一时的花家军,不会输给现在的西南铁骑。安南和南诏始终在挑衅,却也不敢贸然进犯,只要把守好边界,他们也不敢造次!」 「满大人!」 王肃眼见着自己要落了下风,立刻提高音量压制对方:「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们现在谈得是,蓝钰叛国投敌和夏云卿失职之事——」 「王大人!」满庭芳立刻打断他,沉声说道:「您方才说军心不稳,老夫已献策可稳定军心。您又提到蓝钰叛逃之事,老夫也认为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交由御守司详加调查,查出所有背后真相! 至于夏大人,他是否有过失,应该由陛下做出定夺。毕竟他是堂堂首辅大人,岂有问都不问,直接斩杀的道理! 更何况,当初是王大人极力推荐首辅大人做督军的。若他真有过错,王大人也难辞其咎,不是吗?」 王肃被驳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满庭芳生闷气。 他是真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独善其身的老好人,竟会如此巧舌如簧,还敢和自己唇枪舌战! 看来,满庭芳是想要替夏云卿出头了。 王肃不再说话,可锐利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杀意! 「皇上,臣有话要说!」一直默不作声的顾之礼,此时一步走了出来。 满庭芳眉头一紧,看来王肃一伙要出手了! 「其实,蓝钰一直与安南以及南诏的国主有书信往来。蓝钰不但拿了两国给他的贿赂,就连他新纳的妾室,都是安南贼君的女儿。而且,蓝钰的军中,还有许多安南的人。想必,他早有反叛之心!」顾之礼说话时,已将一沓厚厚的信件奉上。 渝帝沉默地看完了那些信件,立刻怒拍龙书案,愤怒的看着满庭芳:「满爱卿,蓝钰与南诏、安南暗地里早有往来,你可知此事?」 满庭芳立刻撩袍跪下,沉着应对:「既然蓝钰是私下里与人往来,必然不会大张旗鼓。所以,臣对此事闻所未闻,今日听到,也着实震惊。」 这是实话。 他是在没想到顾之礼在关键时刻,竟能拿出如此重要的证据! 不过,他尚且不知其内容的真假,只能暂且应付过去。 刘炳文眼珠一转,觉得此时该自己出面了,便也走了出来:「皇上,难怪今年的边疆如此不安定。看来是蓝钰既拿着朝廷的军饷守卫边疆,却又拿了邻国的贿赂,而对他们的侵犯视而不见!想必他早有叛逃的打算,否则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携家带口甚至还带上了军队转投敌营!如此吃里扒外之人,皇上断不能轻饶啊!」 虽然他和王肃之间矛盾很深,可相比而言,他 更加憎恨几次和自己动手的夏云卿。如果有机会能将他拉下马,他在所不辞! 王肃见机行事,立刻随即附和道:「皇上,此次叛逃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想必他一定是筹谋已久,而朝中与他交往甚密的,唯有夏首辅一人,如果说他对此一无所知,实在难以服众!」 「够了!」 渝帝一把将案上的东西推到地上,气得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青黑。 朝堂上的人,从未见他如此震怒过,立刻跪下身去,直呼「皇上息怒!」。 他竖着两条粗眉,瞪着眼向门外大喊了一声:「阮浪!」 话音刚落,一个笔挺的身影大步迈进殿来,向他拱手施礼,甚是恭敬。 「朕命你亲自带人,前去南疆押送夏云卿回京受审!若夏云卿执意不回则立斩之,明白吗?」渝帝目光灼灼,口气十分冷峻。 阮浪不敢有异议,只得拱手抱拳:「臣遵旨!」 「兵部尚书!」渝帝凶狠的目光,又落在满庭芳的身上。 满庭芳垂首敛眸,及时应道:「臣在!」 「传朕旨意!将燕荣提为主将,命他整兵镇守边界,无朕旨意不得随意调动!若是不肯退兵,立斩,明白吗?」渝帝咬着牙一字一顿,脸上杀意必现。 满庭芳眉头微微颤抖,也只能深深一揖:「臣……遵旨!」 散朝时,外面的天空也终于放亮。群臣离开支撑点后,放松了紧绷的精神,才敢伸个懒腰松了口气。 满庭芳满腹心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每一步仿佛都灌了铅一般沉重。 枚青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急忙问道:「满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满庭芳头也不抬地叹了口气:「眼下这件事对首辅大人十分不利,可皇上在气头上,任谁也无能为力啊。」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首辅大人,被蓝钰牵连而袖手旁观吗?」枚青一步走到前面,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情绪十分激动。 满庭芳双手无奈地一摊:「你也看到了,今日在朝堂上老夫费劲了口舌,可怎奈蓝钰此次做的事太过分,任谁也无力挽救啊!至于夏首辅是否会被牵连,现在下结论还早,必须得等他回来,说出全部真相,我们方能想出对策啊!」 枚青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佳,立刻收敛了一些:「满大人说得在理。不过,今日你在朝堂上,和王肃那一番唇枪舌战,定会引来他的恨意,我担心他也会对你下手,你不得不防!」 恰在此时,一个愤怒冰冷的声音,从背后陡然响起:「满大人请留步!」 满庭芳识得这声音,不觉心下一沉。 可在转过身去的瞬间,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呦呵,王大人!」 王肃和顾之礼缓步走过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扫,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知道,满大人与首辅大人一样,都是心系家国、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之人。想必现在国家有难,满大人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满庭芳与枚青相看一眼,不解的问道:「不知王大人此话何意?」 王肃冷冷一笑,口吻有些阴阳怪气:「如今江宁府一团乱,亟需重建。老夫看了看京官中,属满大人在地方上任职时间最长。所以老夫希望,满大人能尽快离京,去江宁府上任!」 枚青大吃一惊,立刻开口反驳:「夏大人马上就要押赴入京了,王大人现在将满大人调走,目的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顾之礼在一旁笑着附和道:「枚大人此言差矣!其不说,王大人身为次辅,又是吏部尚书,手中握有人事调动的权利。再者,如满大人方才所言,首辅大人最后是否有罪,那得是皇上说了算,所以满大人 在与不在,对结果都没有影响!」 枚青还欲争辩,满庭芳却沉着地问道:「王大人将老夫调离之事,不知可有争得皇上的同意?」 王肃目光一闪,顾左右而言他:「满大人,你明知皇上对蓝钰的态度,方才在朝堂上却频频为他说话。所以,这个人事调动也是皇上的意思。」 满庭芳略一沉吟,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向皇上谢恩,回去收拾一下便去上任!」 说着,他抬步就要往皇上的书房走去,他想要借着当面谢恩的托词,去确认这件事。 「慢!」王肃伸手挡下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谢恩就不必了,皇上下令,命你速速离京不可耽搁。还望满大人不要让老夫为难。你我同僚一场,若让老夫请来御守司护送您出城,您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王肃的话得不到认证,满庭芳也不敢强来,一个不小心,怕是又被扣上抗旨不尊的帽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处,满庭芳向王肃一拱手,便在王肃和顾之礼得意的注视下,疾步往皇宫外走去。 枚青紧随其后,低声说道:「我送满大人一程!您放心,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您求情,让您尽快官复原职的!」中文網 满庭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不是在为自己被赶出京城而难过,而是担心夏云卿恐遭不测。」 听到这话,枚青也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丹心血泪空自流(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逮捕—— 风乍起,沙似金,烽火断无烟。号角声响,擂鼓阵阵。全集士兵身负甲胄,站在操场之上,人人神色肃穆、军容整齐。 点将台上,燕荣金盔金甲、英姿勃发、顾盼之间神色不怒自威。风沙刮着他的面庞,冷峻的目光,扫过下面每一位士兵的脸。 锣鼓声戛然而止,他从腰间抽出长剑高举过头,慷慨激昂地喊道:「虽然近日来军中多变故,希望众位将士不要受到影响,也不要妄传流言。 这一切都是安南和南诏的阴谋,为的就是要我们北渝自乱阵脚,他们则可以趁虚而入。将咱们和咱们的兄弟姐妹踩在脚下,将这片富饶壮阔的山河据为己有! 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生长的地方,是我们祖祖辈辈守护的家园,岂容他人的觊觎和践踏! 我们不能做缩头缩脑的乌龟,越是危机的时刻,我们越要扛起长枪来,守护这一方厚土!将那些狼子野心、痴心妄想的人,挡在家门外! 我们的天子曾经带领众将士,踏过安南的每一寸土地。所以,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我们不该害怕,也不应该害怕!蓝钰离开了,我燕荣还在! 西南铁骑走了!我燕荣会建立更好、更精锐的花家军,与之对抗!我燕荣誓与三军共存亡!」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让众将士在他的感召下,纷纷举起手中的剑,热烈的回应着:「杀!杀!杀!」 一张张被烈日晒红的脸上,又重新燃起了斗志,重新有了希望。 燕荣神情豪气,继续高喊着:「众将士不必担心,以前蓝钰给你们的待遇,我燕荣一样不会落下!蓝钰没给你们的赏赐,我燕荣也会赏给你们!,今后,只要有我燕荣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兄弟们喝粥!」 三军战士听到这话,更是欢喜鼓舞,高声欢呼! 蓝钰叛变的阴霾,似乎只一瞬间,便一扫而空。 站在一旁的夏云卿,看到战士操场上渐渐高涨的情绪,和众将士同仇敌忾的决心,不由得会心一笑: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看来燕荣定会不负重托,终将成为一代英豪!Z.br> 一个校尉快跑过来,在夏云卿耳旁低语了几句,夏云卿先是脸色一沉,随后眼中是死一般的平静。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燕荣,又垂下了眼。众将士的呐喊声,吞没了他沉重的叹息声。 ------------------------------------- 大风狂起,尘土飞扬,天色为之昏暗。 燕荣和夏云卿整顿完军务后一起返回大营。 一挑门帘,就看到风尘仆仆的阮浪,正在营帐里来回踱着步,脸上一片肃杀之色。 燕荣和夏云卿相望一眼,均有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 也顾不得寒暄,燕荣直接开门见山:「阮大人,你因何匆忙而来?」 心事重重的阮浪这才发现二人的归来。 连一个问候都没有,他即刻一个箭步冲过去,沉声质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们,为何抗旨不尊,要执意出兵征讨安南?」 见他如此不客气,燕荣心中也有些不快,立刻反问道:「你此话从何而来?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退兵的旨意啊!为何要退兵?!」 阮浪也是一怔,立刻瞪大了凤眼看向燕荣,紧抿着嘴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对这个消息也着实感到震惊。 恰在此时,夏云卿却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燕将军有所不知,出征前圣上曾传来退兵的旨意,却被老夫压了下来……」 「什么?」燕荣和阮浪异口同声 ,纷纷瞪大了眼看向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燕荣心念一转,惊呼道:「莫非……莫非那封圣旨,就是圣上要退兵的旨意?」 夏云卿缓缓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当时出兵在即,如果直接宣读圣旨,会扰乱军心。老夫便自作主张,将其压下来了!想打了胜仗后,再向皇上去谢罪。」 阮浪咬着牙皱起眉头,神色有些复杂。想着朝堂上满庭芳和王肃的针锋相对,和龙颜大怒,他忍不住责备了几句。 「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啊!你们捅的篓子可大了!抗旨不尊,加上蓝钰叛逃!我看你们该如何收场?」 身为将士,燕荣立刻意识到局势的紧张,连忙问道:「阮大人,皇上那边可有什么旨意?」 阮浪沉着眼看向他,脸色十分难堪:「上千里的路程,圣上派御守司亲自前来处置此事,你应该能想象出皇上的愤怒!」 燕荣默然垂立,他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看来阮浪此番前来,就是要将他们二人抓回去接受审讯的! 而皇上一向对这样的事情难以容忍,看来他们二人,是在劫难逃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没想到,夏云卿却突然开口说道:「阮大人!蓝钰将军与燕将军并不熟识,二人也没什么交往,所以蓝钰叛逃之事与他无关!」 随后,他又说了句话,彻底把燕荣和阮浪镇住了。 「至于抗旨不尊,乃是老夫一人所为,三军将士可以为此作证!现在,边疆需要人镇守,让他留下,老夫随你回去吧!」 燕荣虎躯一震,连忙挡下夏云卿的话,转头向阮浪解释道:「阮大人,蓝钰叛逃之事是他一人所为,夏大人并不知情!你不能就这么将他带走,回到盛京他还有活路吗?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将蓝钰给捉回来!」 阮浪右手握着绣刀的刀柄,冷眸睨着二人,声音沉稳又无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二位!离京前,皇上特地传下密令:夏云卿若抗旨不回,立斩!燕荣若拒不退兵,立斩!所以,你们现在要么血染黄沙,要么随我回去受审!」 听到这话,燕荣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事态怎会如此严重?」燕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 阮浪轻轻叹了口气,才略微有些粗鲁地答道:「你们明明知道,这朝中有人时时刻刻盯着首辅大人,觊觎这个位置。眼前这大好的机会,你说他们会轻易放过吗?」 燕荣垂下眉毛两端,一脸的苦涩:「那满大人呢?他可有替夏大人说话?」 阮浪用手按住额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正是因为有满大人在,才为夏大人争取到一个回京受审的机会。否则,夏大人抗旨不尊、监军不利,可是立斩的罪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满大人惹怒了王肃,已经被调离京城了……」 「是老夫害苦了满大人!」夏云卿把脸转了过去,从他侧面可以看出,他正紧咬着牙关,似乎在思考什么为难的事。 等他再转过身时,已走到阮浪身旁,伸出了双手,淡定地说道:「走吧,阮大人!老夫随你回去,接受皇上的审讯!」 御守司的衙役随即拿来镣铐。 阮浪只看了一眼,便推了回去,面露不忍之色:「罢了,我不想为难夏大人,也请夏大人不要为难我吧!」 夏云卿释然地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和阮浪离开大帐。 「阮大人稍等!」 背后传来燕荣的喊声。 阮浪和夏云卿停下脚来,只见燕荣拿着一沓信件塞到阮浪手中,千叮咛万嘱咐:「阮大人,请将 这些亲自交给皇上,相信这些定能为夏大人洗刷冤屈的!」 阮浪仔细收好信件,向他抱拳拱手:「放心吧,我一定代为转交!也会极力为夏大人奔走开脱的!」 燕荣看了夏云卿一眼,又看向阮浪:「夏大人病还未好,劳烦阮大人一路上好好照料,千万别难为他。」 说罢,他也抱拳拱手,深深一揖。 阮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夏大人的!」 此时,军营中的许多士兵,似乎也察觉出紧张的局势,纷纷向这边投来担忧的目光。 刚刚遭受了被背叛的士兵们,难免有些风声鹤唳也值得同情。 夏云卿担心自己会影响到士气,不忘向燕荣温言叮嘱:「燕将军,北渝的一方安定就交给你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将军珍重吧!」 说完,夏云卿向他拱手拜别,便转身跟随阮浪离去。 燕荣朝着夏云卿的背影郑重一拜,一阵风吹过,他的双眸微微有些湿润。 顿了顿,他大声喊道:「夏大人,一路珍重啊!」 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喉头发紧,声音发颤,他怕再开口,就会落下泪来。 夏云卿转过身,看了一眼军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兵,又抬头看了一眼,随风飘扬的军旗,才拔步坐上囚车。 车轮卷着黄沙以极其沉重的速度,缓缓往前驶去。 这是一段不短的路程,却又不够远。因为路的另一头,不是目的地,或许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墓地。 马车前行了一段路,窗帘被缓缓挑开,探出来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或许是风沙太大,他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军营门口燕荣挺拔的身影,他凄然一笑,随即仰天慢吟道:「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丹心血泪空自流(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审讯—— 本该是烈日炎炎的六月,在夏云卿回来的那日,却是阴沉沉的,整片天空都太过浓郁、太过沉重。 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悲伤的颜色,连太阳都躲在乌云后面不肯出来。 飞鸟悲鸣,却不见踪影。雷声阵阵,却不见雨落。 紫宸殿内,冰鉴透着丝丝的寒气。渝帝斜倚在龙椅上,已屏退了所有人,整座大殿内,只留下夏云卿一人。 就连御守司和双喜公公,也只能守在殿外听候吩咐。 这是渝帝给夏云卿最后的仁慈和体面,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不懂变通、顽固不化的老头儿,却尊敬他清高的品格。 蓝钰的临阵脱逃、叛国投敌是不可饶恕的、也着实令人愤怒。 可渝帝的审讯他的过程,却始终保持着冷静、平和。听上去,好像是两位好友在谈心而已。 渝帝收起锐利的目光,平静的问道:「蓝钰临阵逃脱之事,你事先是否知道?」 夏云卿躬身一揖,恭敬地回答:「回皇上,臣事先的确不知。就连,前一晚我们在饮酒谈心了许久,他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以渝帝对他的了解,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他一挑眉头,又问道:「你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中,他都说了什么?」 夏云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皇上,蓝钰当时只是冷静客观的分析了这次战事,并与老夫定下作战计划而已!而且,当时他对此次作战信心满满!」 直到现在,他一想起蓝钰当时胸有成竹的样子,仍是无法相信,这样的人会叛国投敌。 不过,也正是夏云卿这份毫无理由的信任,最后却害苦了他。 「哦?那对于这场战役,他有何见解?」对这番说辞,渝帝显然不买账,脸上的表情也阴冷了一些。 夏云卿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回皇上,蓝将军已查出玄清寺惨案的真相,发现这是安南与南诏的密谋,为的就是挑起安南与北渝的战争。届时,趁北渝大乱时,南诏则可以顺势要回安南。 所以,这场战争南诏并非真心要打,就一定没有什么准备,只是虚张声势。我们只要集中火力击退他们的先前部队,他们自然就不敢再造次。」. 渝帝冷冷一笑,不悦之色跃然脸上:「呵,他倒是看得清明!不过,他又是如何得知这些内幕的?难不成,他调查的能力,比朕的大理寺和御守司还要厉害?还是说……他本身就是阴谋的一环?」 夏云卿不敢隐瞒皇上,只能如实回答:「蓝钰自称,他招募了许多从安南逃出来的人,并成功将他们策反后,又将他们派回去打探消息。因此,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内部消息。」 渝帝略一思忖,这的确很符合蓝钰的做事方式,便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这么说,他身边一直有安南的人?他也能接触到安南皇室?」 话外之音,他的罪名并不冤,因为他和安南的确在暗中有所勾结。 「皇上,臣以为蓝钰将军此举是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并非想要勾结安南背叛北渝!」夏云卿忘了自己的处境,还在极力为蓝钰开脱。 渝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沉声问道:「爱卿的意思是,朕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臣不敢!」夏云卿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应对:「皇上,蓝钰虽然彪悍傲慢、特立独行,却着实是个忠臣!直到现在,臣仍旧相信,他是被女干人所害。在全无退路之下,才会临阵脱逃!臣以为,应当先将蓝钰带回来亲自审讯,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 渝帝冷笑了一下,缓缓开口:「爱卿一口一个女干臣,朕倒是有些糊涂了,这女干臣到底是谁?」 提到这件事,夏云卿立刻皱起眉头,变得义愤填膺:「在出征之前,军营中突然来了一位说客,自称是王肃所指派。那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蓝钰一怒之下将他当场斩杀,并从他身上搜查出一封密信。正是蓝钰看完这封密信后,第二天才不辞而别了,还望皇上授予臣权利,仔细追查此事!」 「那信上写了什么,能让一向有恃无恐的西南总兵闻风而逃?」显然,渝帝对追查女干臣一事并不感兴趣,反而因为夏云卿的屡次狡辩,而渐渐不快起来。 夏云卿从袖中拿出那封皱皱巴巴的信,恭敬的双手奉上。 渝帝拿过信来,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便将信放在一旁:「这信上不过是写出,已找到他通敌的种种罪证,如果他是清白的,又何必如此害怕!朕看他是自知行迹败露,才会连夜逃跑!」 「皇上!」夏云卿态度依旧强硬:「确有证据表明,蓝钰与两国往来已久,可并没有证据认定,他有任何的叛国之举!现在事态紧急,皇上万不能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蓝钰的头上!」 渝帝板起脸瞪着他,沉声说道:「朕之前抓住了一名西南铁骑的逃兵,从他口中,朕已得知蓝钰早有叛逃的意图。爱卿还是不要再为他辩解了。无论他是否有冤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已是不可原谅的!」 听到这话,夏云卿慢慢的低下头去,甚是懊恼的叹了口气,再无力辩驳。 渝帝忽然眯起眼,又问道:「朕看穿蓝钰的诡计,才下旨命你们速退兵!你为何抗旨不遵?」 夏云卿抬起头来郑重的答道:「回皇上,要求退兵的圣旨,要比蓝钰叛逃的消息先到!当时,臣担心众将士正一鼓作气之际,若还未出征就鸣金收兵,会挫了士兵的锐气,臣便擅作主张,压下了奏折!」 渝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如今你身为监军,不但对蓝钰叛逃的行为未察觉,还不顾圣旨执意出兵。这件事很严重,总得有人为其负责,才能平息众怒……」 他说得口吻十分婉转,态度却不容拒绝。 夏云卿慢慢跪下,缓缓将头上的乌沙取下,端正的放在一旁。又郑重其事的向渝帝深深一揖到地,高大的身躯微微发颤。 因为他心中明白:渝帝并不喜欢自己,正如渝帝不喜欢蓝钰。可他还是给了自己最大的尊严! 夏云卿一字一句颤声道:「是臣的失职,臣愿意为其承担责任!」 ——入狱—— 出了紫宸殿的大门,夏云卿怔然的仰头望天,天空中阴云密布,一丝光亮都透不过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阮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为难的为他带上枷锁,向他一抬手,便陪着他缓步往诏狱走去。 每走一步,枷锁的铁链都会叮当作响,步子也显得更加沉重。 阮浪走得很慢很慢,试图减缓夏云卿的负重,可铁链刺耳的声响,还是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口。 夏首辅入狱,远比他被贬职更让一些人心痛。 许多忠臣良将虽然知道从诏狱中活着走出来的人不多,却仍然希望,奇迹会发生在他身上。 传说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的诏狱,一旦迈进门去,就如同进入地狱。十八种刑具,每一样都能让犯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然而,阮浪却为夏云卿挑选了一间干净整洁、设施齐全的牢房。 夏云卿迈进牢房中四下环顾,发现这间牢房中不但有床褥、桌椅、文房四宝,而且这里既没有恶臭、也没有老鼠。 夏云卿喟叹道:「难为阮大人了,竟为老夫找了一间,如此奢华的牢房!」 阮浪却苦笑道:「卑职能为大人做的也 只有这些了,卑职已吩咐了这里的牢头和狱卒,他们不会苛责您的。您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找他们!」 夏云卿拱手道:「对于一个罪犯来说,这已够好!老夫很知足了!」 阮浪面带难色的说道:「夏大人是否有罪,我们每个人都心如明镜。想必陛下也心知肚明,将您关在此处,也是希望您避一避风头。待一切真相揭露,他一定会放您出来的,您就安心在这里,委屈些日子吧!」 夏云卿不以为意的笑道:「老夫多谢阮大人的照料了!」 阮浪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转身走出牢房,锁上了铁门,又深深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才转身离去。 走到走廊,牢头迎面走来,向他深施一礼。 阮浪-叫住他,正色嘱咐道:「你要提醒手下的人,在吃食上不许苛责夏大人,生活中不许为难他,更不许动用私刑!他很快就会出去的,你们可得罪不起!」 牢头拱手陪笑道:「指挥使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早就吩咐下去了!另外我还和他们说了,若夏大人有指令,要第一个去办,可耽误不得!」 阮浪抬眼打量着他,拍了拍他肩膀:「好!会办事、会做人!前途不可限量!」 牢头躬身一揖,赔笑道:「多谢阮大人提拔,小的们知道该怎么做,您就放心吧!」 阮浪满意的点点头,便负手往外走去。他不知道皇上和夏云卿都说了什么,他要尽快将燕荣托付给他的证据,全数交到皇上的手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五章 魂碎身死志未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王璟—— 阮浪心事重重地走出诏狱大门,抬眼看到一顶豪华奢侈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这是王氏父子的轿子,阮浪暗道不好,立刻抬步走了过去。 一身花色锦袍的王璟,手捧着金丝卷轴,大摇大摆地走出轿来。 「你怎么来了?还真是念旧啊!」阮浪看到昔日的友人,今日的敌人,态度十分不友好。 王璟摸了摸唇边的狗油胡,也不甘示弱:「呦呵,这不是我曾经的奴才吗?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就算是做走狗的人,穿上这套指挥使的衣服,也有了几分人模样啊!」 阮浪本就心情不好,听到他这番言辞,更是一肚子火:「你不去给皇上盖房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既没有你的朋友,也不欢迎你!」 王璟大嘴一撇,将手中的卷轴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说道:「看好了,我是奉圣旨前来提审夏云卿的!」 阮浪心头一沉,一把抢过卷轴匆匆扫了一眼,一脸的不敢置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皇上提及过?」 王璟轻蔑地白了一眼,夸张地大笑道:「不过区区御守司的指挥使,还真以为皇帝会拿你当回事儿啊!我父亲才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你还是别做梦了!」 说罢,他用手背拍了拍阮浪的胸膛,冷哼道:「快让让!别耽误了我的正事儿!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俩就各归各位了!」 说罢,他整了整衣衫,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 阮浪又展开卷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果然写着——任命王璟来提审夏云卿。 阮浪反复看了好几遍,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皇上怎么会这样做?天下人都知道王氏一党对夏云卿的敌意,将夏云卿交到王璟的手中,他可还有活路? 百转千回之际,他突然灵光乍现,发现了这件事的可疑之处: 王肃身为内阁次辅,手中本就有拟旨的权利。 而身为掌印太监的双喜公公,曾经也是他的同盟。 所以这件事,并不能确认是否为皇上亲下的旨意。 一瞥之间,他见到许多狱卒,正搬着刑具往审讯室走去。 他暗叫不好,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将他们拦下:「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对夏大人动刑吗!」 几个狱卒全身一震,战战兢兢地说道:「指挥使大人,这是王大人吩咐的,他动不动就拿出圣旨,小的们……也不敢违抗啊!」 阮浪脸色一沉,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进门去。 他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瞧见王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 往日的一幕幕又浮上心头。 新仇加上旧恨,让阮浪一时头脑发热,一步抢过去,掀翻王璟面前的桌案。 「王璟,我没记错的话,圣旨上说你可以提审,并没说你可以动用刑罚!我看你是要趁机公报私仇吧!」 阮浪指着他鼻子质问着,另一只手已放在了刀柄上。 眼看着被人扫了兴致,王璟叉着腰也发起火来:「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一个小小御守司指挥使,还真以为手能伸到天上去?我就是动用刑罚,你又当如何?这圣旨上怎么写,还不是我父亲一句话的事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父亲!」 一时口快,竟将圣旨的真相说了出来! 阮浪也毫不客气,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拎起来了。 「你父亲再只手遮天,也伸不到御守司这里!我们御守司只听皇上的吩咐,其他人都不好使!你若执意如此,那我敢保证,明日进诏狱的就是你们父子! 」 阮浪微微眯起眼,口气凶恶地警告着他。 「哈哈哈!」 王璟虽然整个人被阮浪牵制住了,却不像以往那样怂。 他反而像听到笑话一样,讥讽道:「睁大你的眼好好瞧瞧!这是皇上要夏云卿死,凭你是拦不住的!」 说话时,狱卒已经将各式的刑具搬了进来。 阮浪一个晃神,手上一松,王璟又完好无恙地落在地上。中文網 他理了理衣衫,大模大样地拿过皮鞭,一脚踩在凳子上,挑衅的看了阮浪一眼,向狱卒扬声吩咐道:「去,把夏云卿给我带过来!老子要好好审他!」 看着王璟狗仗人势的德行,阮浪恨得险些咬碎了牙龈。 此时来不及和他斗气,阮浪拔步就往外走去,他必须要面圣,他要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皇上下的旨意。 他一路疾步匆匆,可不管是紫宸殿、万岁殿,还是渝帝的书房、寝宫,都不见渝帝的身影。 就连皇上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也一个都看不到。 阮浪焦急的在宫中转来转去,竟碰到了出门散步的花芳仪。 看着脸色难堪、满头是汗的阮浪,花芳仪迟疑了一下,还是翩然走过来。 「阮大人,您这是在找什么吗?怎么如此焦急的模样?」 看到花芳仪,阮浪立刻抱拳拱手,恭敬的说道:「贵嫔娘娘吉祥!卑职有急事要禀奏,不知皇上在哪里?」 花芳仪微微一怔,幽幽说道:「过几日就是皇太后的忌日,皇帝已启程去皇太后的陵墓了!」 阮浪大吃一惊,连忙又问道:「都谁跟皇上一起去了?」 花芳仪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便道:「双喜公公和那个道士都跟去了!因为这段日子他要斋戒,所以一个妃嫔和婢女都没带。」 阮浪心下一沉,身子晃了一晃,喃喃自语道:「糟了,这下可大事不妙了……」 花芳仪蹙了蹙黛眉,轻声问道:「究竟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阮浪没有心思回答她,只讷讷道:「不行,我得去趟行宫找皇上!」 说着,他气势汹汹拔步就往外走。 「等等!」 花芳仪在他身后叫住他,柔声劝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得好,就算你追上了皇上,他非但不会听你说话,反而会责骂你!而且,他临行前已经将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给王肃处理了……」 阮浪慢慢转过身子,脸色煞白的看着她,一行冷汗缓缓落下。 「完了,完了……夏大人这下子必死无疑……」 ——刑讯—— 到了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零星的雨点,洒落进牢房,打湿书册的扉页。 自打进入牢房之后,夏云卿除了要一本书之外再无他求。 昏暗的灯光,潮湿的四壁,发霉的味道,难吃的饭菜,都没影响到他看书的情致。 似乎眼前等着他的,不是塌天大祸,而是与老友重聚。 十八般刑具在审讯室摆好,王璟得意洋洋的,亲自到牢房来接夏云卿。 他要亲眼看着,这位让自己和父亲吃尽苦头的夏首辅,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 王璟斜睨着铁栏里的老头,满脸坏笑的说道:「夏大人,好久不见啊,诏狱里的滋味如何啊?」 夏云卿淡定的翻看着手中的书,眼皮抬也不抬一下,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王璟讪讪的撇撇嘴,又继续问道:「我知道咱们之间有些过节,不过你放心,我王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日我做的事,可都是皇上让我这么做的,你要 怪可别怪到我头上啊!」 夏云卿不紧不慢的又翻了一页的书,对王璟的话置若罔闻。 他的冷漠,让王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威严受到了挑衅。 想着自己身为指挥使时,任再强硬的犯人,在他手中也会变乖。 他便立刻拉下脸来,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一个铁骨铮铮的首辅大人啊!我看待会儿上了大刑,你这身老骨头,还硬不硬得起来!」 说着,他向左右衙役喊道:「去,把这老东西给我拖到审讯室!」 左右衙役畏惧他手中的权利,只好打开铁门走进去,毕恭毕敬的向夏云卿行个礼:「夏大人,委屈您和我们走一趟吧!」 夏云卿缓缓放下书,拿了一根身旁的稻草,夹在所看之页,又将书放在桌上,才慢慢站起身来,随着两位衙役,昂首阔步的走出牢房去。 八尺之躯的夏云卿,与不到六尺的王璟擦肩而过,一身正气更显其威风凛凛。而王璟都却看上去甚是猥琐狼狈。 他愤愤瞪着夏云卿挺拔的背影,心中暗暗骂着:妈的,老子今日定要你好看! 刑讯室并不大,也就五尺见方。四面的铜墙铁壁,不见一个窗子。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和腥臭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寒光闪闪的刑具上,还留有未擦干的血迹,挂着几块已经腐烂的肉,好像一只只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朝着年迈的夏云卿,龇牙咧嘴的怪笑。 夏云卿淡漠的扫了一眼,这一件件设计精巧、阴森恐怖的刑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昂首立在房中,坦然接受王璟给他安排的一切。 王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翘起二郎腿坐在他面前,神色得意的说道:「首辅大人,这些刑具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吓唬你,就算是铁骨铮铮的壮汉从这里出去,也只剩下半条命。我看您这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不如你就直接招了,说你和蓝钰勾结,我念在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的份儿上,让您免受皮肉之苦!」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六章 魂碎身死志未酬(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酷刑—— 夏云卿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骄傲的仰头慢吟着:「何须用刑,唯死而已!」 王璟知他颇有骨气,也未必能受得了,这些摧人心智的刑具。 他冷冷一笑,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向左右吩咐道:「夏大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厉害。来呀,先打他一百杀威棒,让他尝个鲜!」 刑讯室中的衙役相互看了一眼,都无奈的叹口气。 他们只好走过去,将夏云卿按在长凳上,褪下裤子,举起板子打下去。 每个人都不敢太用力,只听得板子劈啪作响,却未用上实劲儿。 即便如此,怎奈夏云卿已年过半百。这一百板子下去,虽然没有伤及内脏,光是皮肉伤也要了他半条命。 没打几下,他的双腿和双-臀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皮连着肉、肉连着筋、筋连着骨、骨连着心。 一阵阵剧痛从腿部窜到全身,好像有人在用钝刀剜着他胸口的肉。 就算是年轻力壮的人挨几下,也会哭得死去活来,可整个行刑过程中,夏云卿却紧咬着牙关,一声未吭。 直到最后,他是在忍耐不住,还是昏死过去了。殊不知,后面几十板子是在他昏迷中完成的。 而王璟就在一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亲自数着,一个都不肯落下。 对,他就是想要夏云卿的命!只有眼睁睁看到他死了,王璟才会甘心! 若说王肃对夏云卿的恨,除了他们的立场不同,还有首辅之位相争,因此才会视对方为眼中钉。 而王璟的恨意则更加直接和凶狠。 他从小是被父母含在嘴里长大的,无论是多高身份的人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有些甚至十分惧怕。 而他十分享受这种被人害怕的感觉。 他对政治没有见解,更没有野心。无非就喜欢仗着父亲的权威为非作歹! 回望这一生,除了蓝钰之外,让他最丢面子、吃了苦头的人,就是夏云卿了! 所以,他心理一直希望能亲手除掉这两个人! 若说起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还要把时间倒退回一年前…… ——苦肉计—— 夜色阑珊,窗外的蝉叫凄凉而急促。 突然,雨如洒豆一般,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将整个水池填满。 王肃书房的大门紧闭,屋内红烛盏盏。 昏暗的灯光,在窗纸上映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在屋内焦急的踱来踱去。 窗内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父亲大人,夏云卿知道此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儿的小命休矣!」 说话的正是王璟。 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斥道:「慌什么!只要皇上没有看到这封奏折,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说这话的是王肃。 王璟不停地挠着头,急得直跳脚:「这怎么可能!夏云卿本就看我不顺眼,他怎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王肃瞪了他一眼,责备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说过你多少次,不要总在女人身上牵扯精力,你却屡教不改!你早晚得在女人身上出事!」 「这可怎么办啊?」王璟噗通一下跪下来,抱着王肃大腿,哀嚎道:「父亲得救孩儿啊!皇上若知道了,一定会杀了孩儿的!」 王肃瞥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无可奈何地说道:「事到如今,看来你只能亲自去求夏云卿,让他放你一马了!」 王璟抬头看着他,一脸的泪水:「那夏云卿一向冥顽不灵、刚正不阿!难道孩儿去求他,他就能轻易放过孩儿了吗?他怕不会亲 手掐死孩儿吧?」 王肃一挥袖子甩开他,立刻板起脸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你自己闯下如此大祸,难道没想到事发后,会被皇上杀头吗?既然你色胆包天,连杀头都不怕,还怕夏云卿掐死你吗?」 王璟坐在地上擦了擦汗,一咬牙说道:「行!那孩儿就硬着头皮去试试!不过,若是夏云卿还是不肯退让,孩儿又当如何啊?」 王肃眯起眼,冷声说道:「你先去表个态,如若不行……到时候再说!」 -------------------------------------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日头初升,骤雨方停。 经过一番雨洗的早晨,竟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成双的燕子,已飞回柳树低垂的庭院,阁楼里的画帘,也被高高卷起。 王肃宅邸门前,早就停了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几个仆人正合力,将一个檀木的大箱子,费劲的搬上马车。 一身华服的王璟,昂首阔步的从屋内走出来,到马车前向王肃深鞠一躬:「父亲,孩儿这就过去了!」 王肃捻须颔首,又细心嘱咐道:「夏云卿脾气不好,你此番前去,他定会责难你!但他如今抓着你的把柄,你遇事一定要忍耐,千万不要激怒他!」 王璟轻哼一声,不屑的说道:「放心吧,父亲!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他大步迈上马车,小厮前来关好车门,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被打—— 马车一路不疾不徐的行驶到夏宅门口。 随行的仆人跳下马车,先合力将那个檀木箱子搬下来,才将王璟扶下马车。 为首的随扈擦了擦汗,欠身道:「少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王璟一摆手,趾高气昂的叫道:「叫门去!」 随扈一躬身,立刻前去敲门。 片刻之后,朱门被打开,夏府管家走出们来。 看到门外的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便深深施礼,恭敬地问道:「敢问几位前尊姓大名?」 王璟的随扈昂首挺胸,傲然说道:「劳烦管家通传一下夏首辅,吏部尚书之子王璟前来拜访!并有大礼相赠!」 说罢,他向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将檀木箱子抬过来放在门口。 随扈随即打开箱子,满满一箱金光灿灿的元宝,晃得人睁不开眼。 夏府管家微微一怔,沉吟半晌,欠身道:「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说完,他退进门去,朱红的大门被随手关上。 随扈从马车上搬下一个马扎,扶着王璟坐下。 王璟翘着二郎腿等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夏云卿出来见他。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烈日,满腹抱怨: 这个夏老头好不识趣,自己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他居然那么大的架子,让自己等这么久! 虽然父亲嘱咐过他要忍耐,可他现在一肚子火,哪里能忍得下去! 「吱呀呀」一声,夏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阔步从门里走出来。 他看也不看檀木箱子一眼,径直向王璟走过去。 他瞥了一眼吊儿郎当的王璟,冷冷问道:「是你找老夫?」 王璟瞧见夏云卿姗姗来迟,顿时一肚子无名火起。 他草草一拱手,不以为意的说道:「夏大人,门口那一箱子金元宝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夏云卿皱起眉头,冷声问道:「你贿赂老夫要做什么?」 王璟轻哧一声,爱好不客气的说道:「夏大人,你我都是朝廷中人,说话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手中,有一封弹劾我的奏折,不如你就收下这箱金元宝,那个奏折……就此作罢了吧!」 夏云卿怒从心头起,指着他破口骂道:「黄口小儿,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我夏云卿堂堂正正、两袖清风,岂会在乎你那一箱金元宝?」 听到这话,王璟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来夏大人是觉着那箱金子太少!那没问题,我这里还有!我王璟就是有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得起!」 夏云卿一把抢过那叠银票,看也不看一眼,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随后将废纸丢在他脸上。 王璟看着数千两的银票,转眼间竟化成片片雪花而作废,他气得跳脚大叫:「你别撕啊!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啊!」 夏云卿双眉一竖,指着他鼻子,厉声怒斥道:「王璟,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这天下的事,都能用银两解决的吗?如今你犯了罪,不但不知悔改,还敢如此猖狂!我看你找死!」 这下子,从未受过委屈的王璟,算是彻底怒了。 他怒瞪着王肃,高声喝道:「老头儿,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我王璟不过就是贪了点、好色了点,你真的以为,就凭着这点罪,皇上就会杀了我吗?」 夏云卿看着他嚣张的样子,竟怒极反笑。 即刻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笑道:「好哇,皇上舍不得杀你,那老夫就替他来教训教训你吧!」 王璟看到他手中的鞭子,吓得面色立刻惨变,不由得失声道:「紫玉鞭?怎么你也有这鞭子?」 夏云卿一挑眉头,挽起袖子,沉声道:「你也知道怕啊!你可知,这是皇上御赐的紫玉鞭,满朝文武只有老夫和蓝将军一人一条!这鞭子可上打朝臣,下打官吏,无须奏报!不过,世人可没你走运,有生之年竟能同时被两条鞭子打一顿!」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七章 魂碎身死志未酬(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苦肉计—— 王璟被吓得连连后退,还不忘威胁道:「老头儿,你……你要是敢打我,我父亲定不会饶你的!」 「哈哈哈!」夏云卿插着腰,咬着牙大笑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不知悔改!不用你父亲来找老夫,老夫今日先将你打残,再去找你父亲算账!」 「你敢!」王璟一声怒吼,双手立刻挡在面前。 他话音未落,夏云卿手中的鞭子,已狠狠砸了下来。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王璟旧伤刚愈的背上,又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印。 夏云卿一面扬鞭,一面纵声高呼着:「让你贪污!让你贿赂朝廷命官!让你好色!让你目无王法、目中无人!」 王璟随行的下人见状,纷纷跑过来,伸臂挡在王璟的面前。 领头的随扈,怒瞪着夏云卿,恶狠狠的叫道:「老东西,你竟敢打少爷!我们老爷就要你老命!」 夏云卿捻须哈哈一笑,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呀,王肃府上一个下人,都敢如此猖獗!那正好,老夫今日替皇上,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帮恶仆劣主!」 说着,又是几鞭子狠狠抽下去,方才那个出言不逊的随扈,被打得皮开肉绽。 他连连躲避,大声疾呼。 周围前来阻止的下人,也难以幸免,每个人都被抽得痛声哀嚎。 随扈被打得眼泪狂涌,立马跪下,改口求饶道:「夏首辅,小的们错了,饶了小的们吧!」 其余下人见状,也纷纷忍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着。 夏云卿的管家连忙拉住他,好言劝道:「老爷,您消消气!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王大人有错,只有皇上处置,您千万不能越俎代庖啊!」 夏云卿双目虎视着地上的人,气得满脸紫胀。 他踟蹰半晌,才缓缓收起鞭子,愤愤道:「今日老夫且饶你们一命,赶紧带着金子滚回去!」 随扈和那些下人们大喜,连忙磕了几个响头,才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又转身扶起身负重伤的王璟,手忙脚乱地跳上马车匆匆离去。 见王璟的马车绝尘而去,夏云卿顿觉心绪烦扰。 他转过身对管家吩咐道:「记住,日后不管谁来求见,都不许让他进来!尤其是王氏父子!」 说罢,他一甩袖子,转身返回宅邸,随手紧紧关上大门。 ——老父出马—— 时值深秋,短促的细雨,飘洒在院落庭中。 王肃背着手,在家中惴惴不安的踱来踱去。 自从王璟离开,他的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他十分担心,王璟能否让夏云卿收回心意。 本来他想跟着王璟一起过去,但在反复思量后,他却觉得,这样反而会让夏云卿觉得,王璟是被自己逼着去的,显得诚意不够。 「快来搭把手,把少爷抬进去!」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喊声。 王肃心下一惊,急急忙忙奔出门去。 刚走到院中,就看到几个衣衫不整、满身血迹的下人,正抬着一个木板缓缓步入,上面躺着满身血迹、皮开肉绽的王璟。 王肃箭步冲到跟前,看到面无血色的儿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璟儿……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璟听到父亲的声音,立刻睁开眼,抓住他的手,嘶声道:「父亲……」 两字才刚出口,便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王肃心中一窒,他即刻赶跟上王璟,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又悲又怒又担心,一直跟到了屋里。 下人将王璟小心翼翼的抬到床上,王 肃坐在床边,看着身负重伤的儿子,不由得胸口一酸,泪水欲夺眶而出。 他也顾不得询问真相,立刻吩咐道:「你们快去,把最好的大夫找来,最好的药也统统拿来!」 「是!」身旁的下人连忙躬身退出。 王肃此双目失神的看着王璟,痛不欲生的说道:「我的儿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又弄了一身的伤啊?幸好你母亲回乡探亲不在,如若看到你这副模样,岂不要心疼死啊!」 王璟陷入昏迷之中,自然回答不了。 跟他一同前去的随扈,连忙哭诉道:「启禀老爷,少爷好心好意带着金银,毕恭毕敬的登门拜访。可夏首辅一见到少爷,便不分青红皂白拿出鞭子抽少爷。我们忙过去拦着,他就连我们一块儿揍,说要趁机教训一下您的人!」 「岂有此理!」 王肃双眉一竖,嚯的跳起身来,大发雷霆的叫道:「夏云卿竟如此猖狂,完全不把老夫放在眼里,真是欺人太甚!」 随扈看到王肃如此震怒,眼珠一转,立刻跪下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道:「老爷,夏首辅还口口声声说,他平时就看不惯您的所作所为,他打少爷就是在打老爷您啊!」 王肃眯起眼,看着昏迷不醒的王璟,一字一字咬牙道:「璟儿,你放心,此仇不报,为父就不当这个官!」 日头西坠,浮云消散,绚丽的晚霞,染红了整座王宅。 凉风习习,带来阵阵莲荷的清香。 王肃负手站在院中,抬眸凝望着天上一片火烧云,面色森森。 一个下人小跑过来,向他拱手一揖:「老爷,大夫已经为少爷上完药了。」 王肃冷着脸,痛声问道:「大夫怎么说?少爷的伤势如何?」 下人面带苦涩,悲切地说道:「大夫说,这次少爷身上的伤,虽然没有上次的严重,却也不容小觑。必须得静养些时日,按时涂抹药膏,不日便能痊愈。」 王肃转过身看向他,关切的问道:「少爷醒了吗?」 下人叹了口气,幽怨的说道:「哎,涂药的时候伤口疼,少爷被疼醒了。可或许是疼得太厉害了,少爷又晕过去了。」 王肃眉头一皱,阴鸷的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你们好好照顾少爷,老夫有事要出去一趟。」 「是!」下人拱一拱手,便躬身离去。 王肃又抬头看了一眼晚霞,眼中目光如刺。 心理暗道:夏云卿啊,夏云卿!平日里虽然与你作对,却也给你留有余地! 没想到你竟公报私仇,如此羞辱我们父子! 好呀,既然你先撕破脸,把事情闹到底,那我王肃就奉陪到底! 你不是想要我低头认错吗?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日后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唯恐迟生事端。待马车一备好,王肃便匆匆登上马车,驶向夏云卿的府宅。 马车一路急奔,很快就到了夏云卿的宅邸。 王肃急忙跳下马车,瞧见左首一座大宅,门口点着四盏灯笼,却大门紧闭,看来夏云卿是闭门谢客了。 王肃也不以为意,他提步走过去,抬手扣了扣门环。 等了许久许久,大门才被缓缓打开。 管家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见门外站着一位满脸泪痕、神色忧思的老者。 管家不禁一愣,小心的开口问道:「请问您的贵姓是?」 王肃长叹一声,客气地说道:「老夫是吏部尚书王肃,特来拜见夏首辅,劳烦老管家代为通传!」说罢,他拱一拱手,甚是恭敬。 张管家想起夏云卿方才的吩咐,不由得面有 难色:「王大人,我家老爷偶感风寒,正在休息呢,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王肃心里明镜,知道这是夏云卿成心躲着不见。 他心下一琢磨,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在管家手中。 语气十分恳切:「老夫是有要命的事急见夏大人,老管家您慈悲为怀,念着老夫这把年纪了,就通融通融罢!」 老管家掂量了一下银元宝的分量,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将银子揣入怀中,随即一个闪身,让王肃速速走进门来。 王肃感激地向他一拱手。 老管家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指了指夏云卿卧房的方向。 王肃再次拱手道谢,随即顺着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他轻轻推开房门,见屋内烛火昏暗,陈设简朴素净,没有一件奢华之物。 王肃不由得暗叹:堂堂一个内阁首辅的住所,都不及他府上一个管家的住处,难怪方才开门的管家,见到一锭银子便如此兴奋呢。 纵目四顾,白色纱幔掩映的架子床上,侧躺着一个高大的身躯,正背对着自己。那人身体起伏均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王肃理了理衣衫,深深一躬身,恭敬的说道:「首辅大人,小儿方才冲撞了您,老夫特地前来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这次吧!」 床上的人未动半分,呼吸依旧稳健均匀。 王肃眼珠一转,暗忖道:夏云卿此刻该是醒着的,只是故意在为难自己。 他再次深深一拜,哽咽道:「实不相瞒,老夫知道首辅大人手中,有一封弹劾我们父子的送命奏折!虽然你我二人,平日里素来不合,但还请念在我们同朝为官,还有一场师徒情分上,饶我们父子一命吧!」Z.br> 提及此事,床上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可高大的身影却始终未动。 见夏云卿如此倔强,王肃将心一横,一撩袍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九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转机—— 一双膝盖触地的那一刻,自己坎坷多舛的一生,即刻蹦现在眼前。 让他忍不住满怀伤痛、悲从中来,喃喃自语道:「老夫自幼便家境不好,出身低微,又没什么背景,年轻时也是品格高洁。奈何前半生官运坎坷,老夫意识到,能保住自己一生荣华的,唯有皇帝一人!从此,老夫为了皇帝的宠信,而不断失去底线,彻底成了一个无所作为的宠臣!」 说到此处,他已泣不成声,颤抖的抬起双手,抽打着自己的脸。 「求恩师高抬贵手放过犬子一命吧!老夫自知教儿无方,可老夫一生就这一个儿子,老夫愿意一命换一命,但求恩师放过璟儿!」 说完,王肃不停抽打着自己的脸,直到一口鲜血喷出,他才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一声叹息从床上隐隐传来,那个高大的背影,终于略有松动。 不过片刻,夏云卿缓缓坐起身,下床穿上鞋,大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扶起痛不欲生的王肃,不忍地叹道:「王大人快快起来吧,你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那般纵容稚子呢!」 王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频频点头道:「老师教训的是,是老夫和夫人太过溺爱儿子,才让他犯下今日大错!是老夫被荣华富贵蒙了心窍,才会一时糊涂,做下许多错事!求恩师网开一面,给老夫留下一子养老送终吧!」Z.br> 王肃的一声「恩师」,让夏云卿心中酸痛。 他叹了口气,沉吟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还望王大人,日后能够好好管教令郎,若再有下次,老夫可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王肃长长松了口气,连连作揖,颤声道:「多谢恩师,放过我们父子一命!」 王肃千恩万谢拜别了夏云卿,刚迈出夏府的大门,便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缓缓仰头,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随即,他擦了擦眼角,面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唯有口中不住的喃喃道:「夏云卿!今日你虽放我儿一条生路,但我们之间的仇恨,可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他日,我定要你用全家的性命,来洗刷我今日的屈辱!」 说罢,他一挥袖子登上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 时间回到眼下,一百板子打得两个衙役大汗淋漓。 行刑过后,夏云卿一动不动的趴在长凳上,似乎奄奄一息。 两个负责行刑的衙役擦了擦汗,看向王璟,试探道:「王大人,夏大人昏死过去了,还要继续吗?」 王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如死尸一般瘫在那里的夏云卿,摇头晃脑的说道:「不急!这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能一上来就弄死他呢!将他拖回牢房!」 两个衙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连忙扶起长凳上的夏云卿,小心翼翼的将他送回牢房。 ——刮肉—— 夜露深重,斜风细雨,兀自未息。 夏云卿被双腿上钻心刺骨的疼痛唤醒,他伸出去摸向患处,发现那里皮肉外翻、一片狼藉。 可是黑沉沉的夜里,黯淡的狱灯,使他看不清伤口。 他浑身颤抖的撑起身子,一点点往床边挪去。一步之遥的路,他却用了许久才靠在墙上。 惨白的月光,照着他没有半分血色、冷汗涔涔的脸上。 朦胧中他能看到自己的一双断腿上,已露出白骨森森。 他伸出双手摸了摸,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一些被打烂却依旧连着皮的肉,已经开始腐 烂。 夏云卿叹了口气,用双手上的铁链,敲击着铁栏。 噼啪的响声,引来一个小衙役。 他提着油灯小跑过来,看到狱中的情景,不由得惊呼道:「呦,夏大人,您怎么醒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夏云卿哑着嗓子,虚弱地说道:「劳烦给我拿把匕首过来……」 小衙役顿时一惊,他瞪眼看了看夏云卿此时的模样,以为他企图自裁,便赧然笑道:「抱歉啊,首辅大人,小的身上没有匕首,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夏云卿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那就劳烦你帮我掌灯吧……」 「好嘞。」小衙役松了口气,便提起灯照着夏云卿的前方。 只见夏云卿拿起桌山一个瓷碗,狠狠的砸在地上,又捡起一个最锋利的碎片,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去刮腿上腐败的烂肉。 拿着灯的小衙役,惊恐的看着眼前一幕,颤声叫道:「夏大人,你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啊?」 夏云卿没有给予回答,他安静的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聚精会神的先将那些只是连着皮的腐肉,一点一点的割下来丢在一旁。 稍稍松口气,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割下来的,是别人身上的肉。 狱卒提灯的手在不停的抖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大……大人,要不我给您请个大夫来吧……」 夏云卿却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不必了,我现在要割去骨头上的腐肉,你的手别抖,不然我就看不清了。」 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认真。 可衙役却吓得全身发抖、目瞪口呆,他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动弹不得。 灯光一明一暗,小衙役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无奈的夏云卿,只好又往灯光处挪了挪。 患处顿时血流如注,夏云卿一把撕下衣衫,用力按住伤口,稳住心神继续处理着伤口。 因为他明白,如果伤口不处理好,这两条腿很快就会腐烂掉。 提灯的小衙役已面无血色,他艰难开口,喃喃着:「夏……夏大人……」 一语未成,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扶着墙吐了起来。 光源消失,夏云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停下手来。 鲜血顺着手中的瓷片,一滴滴落在地上,角落里被割下的腐肉,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恰在此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我来吧!」 话音方落,一个瘦高的人影从黑暗中凛凛走出,来者正是阮浪。 他面色凝重的走过去,拍了拍那个狱卒的肩膀,轻声道:「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谢谢阮大人!」小衙役听到这话,如释重负的逃出了监牢。 阮浪走进监牢,提起跌落在地上的油灯,走到夏云卿身边盘膝坐下,沉声道:「夏大人放心动手吧,我来帮您掌灯!」 夏云卿向他抱以感激的一笑,又开始埋头处理着伤口。 阮浪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亦觉得惊恐。可伤的夏云卿都如此淡定,自己又怎能临阵脱逃。 他只能咬着牙关,转过头去,实在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处理完伤口,夏云卿四下衣服将双腿包扎好,才瘫软的靠着墙角,阖上双眸粗喘着气。 阮浪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样子,不忍地问道:「夏大人,您这样处理完伤口是不行的,天亮了,我帮您去请个大夫来!」 夏云卿瘫坐在地上,只微微点了点头,已一句话 都说不出来了。 阮浪沉吟了一下,咬牙说道:「夏大人,虽然王璟确实带了圣旨而来,可我还觉得事有蹊跷,可惜圣上这几日不在紫微宫。等他回来,我就去帮您求情!」 夏云卿将双眼撑开一条缝,向他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哎,老夫累了,阮大人还是离开吧……」 阮浪皱了皱眉头,缓缓站起身走出牢房。 他目光冷峻的看了看牢房中满身是血的人,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落。 他气势汹汹的离开诏狱,立刻命人牵来一匹快马。 他飞身上马,一挟马肚子,便策马疾驰往太后的陵园奔去。 此时他已顾不得皇上是否会责罚自己,他知道,如果皇上再不出手阻止,夏云卿很快就会被王璟折磨而死…… ——不屈—— 次日清晨,天刚放晴。 王璟穿着大红的衣服,大摇大摆、精神矍铄的走进诏狱的刑讯室。他一一检视过室内的刑具,一双猥琐的眼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检查完刑具,他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向左右傲慢的说道:「去把那老东西带过来,小爷我昨天睡个好觉,今天定要陪他好好玩玩!」 几个衙役心中不忍,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好磨磨蹭蹭的走出牢房。 片刻之后,走廊里传来铁链的窸窣之声。 今日的夏云卿,是被人架着双臂拖进门来的,可他高傲的头颅始终昂着,不曾对王璟垂下半分。 王璟看着体无完肤却依旧固执的老头儿,狞笑着说道:「首辅大人,昨天那顿板子可受用啊?今儿这满屋子的刑具,每一样都比板子要厉害得多,这要是一一给您用上,您可是生不如死啊!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招供?」 夏云卿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到底要我承认什么,就直说吧。」 王璟大喜,立刻拿出早就备好的口供,笑道:「只要你承认早和蓝钰勾结谋反,我就不再动刑!」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五十九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重刑—— 夏云卿看也不看那口供,只鄙夷的瞪着王璟,抿唇不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响起:“这世上,没有叛国投敌的夏云卿!即便你要拆了老夫的骨头,老夫也绝不会妥协。哪怕付出生命,亦在所不辞!” 笑容凝滞在王璟猥琐的脸上。 一向有恃无恐的纨绔子弟,再一次感到被冒犯、被戏弄,他眼中的神色,立刻变得凶狠起来。 王璟转身拿起一柄三尺来长的铁刷子,递给身旁的衙役,目露凶光:“给这食古不化的老东西,好好尝尝铁刷子的味道!” 身旁的衙役接过铁刷子,迟疑了一下,战战兢兢的问道:“大人,夏云卿双腿尽断,已无法站立,这铁刷子……怕是用不了吧……”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求情。 这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衙役,此时都善心大发。 可显然王璟并不打算放过夏云卿。甚至觉得,别人越来求情,这件事就变得越有意思。 他摸着狗游胡抬头看了看,垂在房梁上的铁钩子,立刻眼珠一转,狞笑道:“想让他站起来也不是难事儿,把那老东西的琵琶骨给我穿上!” 两个狱卒一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没想到,自己一句就请的话,反而让夏云卿遭了更大的罪! 然而,尽管他们还尚存些良知,却始终没有反抗黑暗的勇气。 两条拇指粗的铁链,从夏云卿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和他双手、双脚上的铁链锁在一起,一起被吊在高高的房梁上。 钻心蚀骨的剧痛,让夏云卿终于发出了,进入牢房之后,第一次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他的双腿不能站立,全身的力量都在两个铁钩上,肩头传来的剧痛让他再度昏死过去。 两个狱卒不忍心看,纷纷转过头去。 可王璟却兴奋的插着腰,一努嘴道:“磨蹭什么,赶紧给他上铁刷子!” 半晌,一个狱卒才颤抖着双手,拿起铁刷子,在盐水中草草涮了涮。 随后,在王璟一再的催促下,才撕开夏云卿胸前的衣服,提起铁刷子在他肋骨上,至上往下刷了下来。 尽管狱卒再收力,可一刷子下来,皮肤随着惨叫声一同脱落。 三刷子下来,夏云卿的胸前,已是皮肉碎裂如丝。 铁器划过肋骨的剧痛,让夏云卿惊醒过来,他忍不住对王璟破口大骂。 见他如此硬骨头,王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咬牙切齿的吼道:“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骂人!来人,把铜锤拿来,将他的肋骨全都砸断!” 几个狱卒一惊,看了一眼被吊在房梁下的夏云卿,心有不忍的劝道:“夏大人,您全身都没有什么好地方了。要不,您还是随便招了吧……” 夏云卿满腹悲恨,不顾疼痛的大声叫喊着:“我夏云卿顶天立地,岂能向无耻鼠辈低头!不必废话,还有什么刑罚尽管使出来吧!想让我屈打成招,绝无可能!” 狱卒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心有不忍,却在王璟的监视下,不得不取来一柄百十来斤的铜锤——这铜锤十分巨大,得需两个人才能抬得起来。 二人架好铜锤,低声向夏云卿说道:“夏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夏云卿闭上了双眼,咬紧着牙关,始终一声未吭。 铜锤向他胸膛砸了下去,尽管没有用尽全力,可鲜血霎时间还是一口喷出。 夏云卿一直高昂的头颅,也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然而,他并没有死。 一个狱卒连忙向王璟禀报道:“王大人,再用刑下去,夏大人怕是性命不保!” 王璟得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今日小爷我玩儿够了,把他拖回去吧!” 两名狱卒大喜,连忙将夏云卿从铁钩上放下来,又将他轻轻的平放在地上。 王璟走到他身旁,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夏云卿。 “老东西,你不招没关系,老子照样可以让你被定罪!” 说罢,他拿过早已备好的口供,又拿起夏云卿的手指,沾了沾他胸前的鲜血,往纸上按去。 他决定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得到赐死夏云卿的罪证。 夏云卿卯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与之奋力反抗,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愤怒的控诉:“你休想污蔑老夫!就算老夫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来和你对质!” 说着,他一口鲜血喷在口供上,上面的字迹糊做一片。 就连王璟的脸上,也沾满了鲜血和吐沫。 他嚯的站起身来,赶紧拿出帕子擦着脸,向左右呵斥道:“把他给我拖回去,在他身上压着沙袋子!我就不信,治不了这老不死的!” 衙役们长长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将全身是伤的夏云卿,小心翼翼的抬回牢房。 狭长而阴冷的走廊中,断断续续的传来,夏云卿无意识的慢吟声:“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求情—— 盛京上空的乌云还是阴沉沉,如浓得化不开的墨。 阴云中总能听到隆隆雷鸣,一场又一场的暴雨,裹挟着狂风,将阮浪身上的衣服打透。 他冒着大雨,连夜奔袭到太后的陵墓,和门卫禀明身份,便被带到渝帝休息的寝殿门前。 阮浪平稳住急促的呼吸,抱拳拱手扬声道:“臣阮浪有急事要面圣!”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双喜公公慢悠悠的走出来,向他一欠身:“呦,阮指挥使怎么到这儿来了?您不知,皇上正在——” 阮浪打断他的话,急切的说道:“公公,皇上可在里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皇上禀报。” 双喜公公呵呵一笑,打着哈哈说道:“皇上都歇下了,您有什么事儿,不如等皇上回去再说吧。皇上可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他扫墓的!” 阮浪双眉一竖,沉声道:“不可,首辅大人命在旦夕,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双喜公公琢磨了一下,又劝道:“那您也得明天早上再来啊,打扰皇上休息,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 看到双喜听到夏云卿有难,却始终面色平静时,阮浪便知道,王肃定是收买了双喜,他才会故意拦着自己。 他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一字字提醒道:“公公,伪造圣旨迫害首辅,这罪名可不小啊!即便是宠臣,怕是皇上也不会就此放过吧!” 双喜公公脸色微变,却幽幽一笑:“阮大人在说什么,咱家有些听不明白。” 阮浪微微眯起眼,冷笑道:“那我就说些你能听懂的话!还记得上次王肃当了首辅后,第一个对付的人是谁吗?公公就不怕你帮着他,他对你故技重施吗?” 双喜公公凝着阮浪目光闪了闪,才闪开身子,为他让出一条路。 阮浪立刻拔步踏进门去。 看到半躺在榻上的渝帝,阮浪一撩衣袍,“噗通”一下跪下去。 他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才痛声叫道:“请陛下开恩!” 渝帝慢慢坐直了身子,一双锐利的双眸,在他身上滚了两圈。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由得问道:“爱卿何事如此着急?竟不顾大雨连夜奔袭而来?” 阮浪来不及擦去脸上的雨水,强忍胸中的愤懑,将这几日来夏云卿的遭遇,一字不差的禀报出来。 寝殿内的空气开始凝结,正如渝帝此时脸上的表情,阴沉得仿佛就要结冰。 听完这些惨不忍睹、毫无人性的刑罚,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也有所动容。 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眉毛也一根根竖起来。 片刻之后,他低沉威仪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阮浪,传朕命令:停止所有夏云卿身上所有的刑罚,并让御医前去医治!从即刻开始,夏云卿的案子由朕亲自审讯,其他人不可再插手!” 阮浪欣喜若狂,连磕了三下,激动的叫道:“卑职谢陛下隆恩!” 说完,便立刻站起身来,快速退出寝殿,马不停蹄的又连夜往诏狱狂奔。 ——师生—— 天空幽暗,苍穹低垂。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衫男子,提着一个篮子走到诏狱的门前。他抬手敲了许久的门,厚重的大门才被打开。 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借着灯笼的火光打量着他,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儿?” 那男子向他抱拳拱手,十分客气的说道:“我是来探监的,劳烦您行个方便!” 说着,他从袖中那种几个散碎银子,放在衙役的手中。 衙役看了看几个满是牙印的碎银子,不屑的问道:“你想看谁啊?” 那人一字一字的说道:“当今首辅夏云卿夏大人!” 衙役立刻神色一正,再次打量着来者,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看他,你可知他犯了什么罪?” 来者虽然一脸穷酸样,却昂首挺胸,坚定的说道:“我是夏云卿的学生,老师一生清正廉明,绝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我想来看看他。” 衙役探出半个身子,四下看了看,便让出一条缝,向他招招手:“快点进来,别让人看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章 累累白骨尽断头(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衙役引着男子一路快行,当二人走到夏云卿的牢房前,只看到牢房中放着一个百十斤的沙袋子,却没看到人影。 男子瞪大了眼仔细看了看,诧异地问道:「这儿……哪里有人?」 衙役叹了口气,指了指沙袋子,不忍地说道:「首辅大人被压在沙袋子下,你赶快进去吧,我在外面替你守着。只不过,夏大人现在神志不清,怕是什么都说不了。」 说着,他利落的打开门锁,便叹息着转身离去。 男子连忙走进牢房中,在昏暗的烛火下,才看到被沙袋子压着的,面目全非、全身皮开肉绽,早已不成人形的夏云卿。 「老师!」 男子一声痛呼,立刻爬到夏云卿的面前,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开压在他身上的沙袋子。 他惊恐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全身颤抖不已,霎时泪流满面: 夏云卿的面目,已被炮烙得焦烂不可辨识。 他两个耳中均被钉入三寸长的铁钉。下颌和牙齿被击打得脱落,胸前筋骨尽脱,露出森森白骨。 到此时,或许连王璟都被夏云卿顽强的信念,和坚忍的生命力所惊呆了 : 一个人被敲碎了双腿和肋骨,却没有死;用钉子钉进耳朵,也没有死;用铁钩刺穿琵琶骨、铁刷耍骨肉,仍然没有死! 他虽然已经意识模糊,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 可毫无人性的酷刑,制伏了他的身体,却依旧无法征服他的意志! 每天晚上用装满土的布袋压身,是诏狱中公开的杀人方法,一般人活不到天亮就死了。 可顽强如夏云卿,愣是生生扛过了三个晚上! 许多衙役看到他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他能放弃活下去的意志。 因为活着对他来说,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苦难! 男子呜咽着,竭力把情绪和声音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可夏云卿还是发出了疲惫而嘶哑的声音:「是谁?」 男子身体一颤,擦了擦眼角,沉声道:「老师,是我,陈钰,我来看您了。」. 他一字一顿,字字混着悲痛的血泪。 夏云卿的眼睛被血肉糊住,他奋力地扒开眼皮,露出如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学生,竟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你……来了……」几日未进水米,他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陈钰轻轻握住夏云卿的手,已泣不成声:「老师,您怎么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怎么能如此对您?谁不知道您的清廉和公正,谁敢怀疑您对朝廷的忠心?」 其实,夏云卿双目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且他耳朵几近失聪,只能隐隐听到嗡嗡的响声。可他通过陈钰那双颤抖的手,明白了他的心意,感受到了他的哭泣。 他努力撑着一口气,拖着半截舌头说道:「孩子,不要哭,我不怕死!你一定要谨记为师平日的教导……北渝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陈钰擦了擦脸上的泪,失声说道:「不,老师,北渝不能没有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其他学生,到皇上面前为您请-愿!让他还你您一个清白!」 「糊涂!」 勉强听清楚这句话,夏云卿突然用尽全力骂出声:「你们才是北渝的未来,不要为了老夫一个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搭上了大好的前程!只要你能忠于自己最初的信仰,始终保持自己的良知,为师便能瞑目了!」 「老师!」陈钰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云卿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可两条被打断的胳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恰在此时,去而复返的衙役匆匆走过来,一边拉起陈钰,一边催促道:「快走吧,王璟的人过来巡视了,看到你可就不妙了!」 陈钰被衙役推出牢房,可他却紧抓着铁栏不肯松手。 他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这或许是他看到的最后一眼。 可衙役也不再客气,任凭他多么不舍,还是粗暴的将他赶出诏狱。 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陈钰站在雨中哭得死去活来…… ——结果—— 终于有一天,王璟不再前来了,所有的刑罚也都停止了。 夏云卿此时已处于濒死的状态,他再没有力气做出任何的挣扎。仅凭着顽强的意志,拖着伤残的身体,安静的等待最后的结局。 阮浪一路不停歇的奔回诏狱,径自跑到夏云卿的牢房。 他打开铁门,走进去将夏云卿手足上的铁链,全部卸了下来。 可夏云卿已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阮浪忍住泪意,激动的说道:「夏大人,我向皇上禀明了您的情况,他已下令停止所有的刑罚。待会儿,御医就会过来为您治病!」 夏云卿勉强撑开眼皮,空洞的眼神看向阮浪,似乎在向他表达谢意。 阮浪转过身去,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向左右吩咐道:「还不快去催太医过来,再给夏大人换一间干净舒服的牢房!」 几个衙役闻声赶来,小心翼翼的将夏云卿,抬到其他的牢房中。 一个狱卒忽然走了过来,在阮浪耳边低语道:「阮大人,刚刚得到消息,皇上回宫了!」 「太好了!」阮浪双眼一亮,惊呼一声,便提步就往外走去。 他要将所有的证据都呈给皇上,为夏云卿洗脱罪行。 他刚刚走到诏狱门口,却见双喜公公的轿子,恰好在门口停下。 阮浪微微一怔,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公公怎么来了?莫非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双喜公公缓步走过来,向他拱手欠身,有些为难的说道:「咱家的确是奉旨而来,只不过,这圣旨对夏大人和阮大人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阮浪眉头一皱,迟疑道:「莫非陛下此时要提审夏大人?」 双喜公公叹口气,犹疑了半天,才开口道:「皇上刚刚下了旨意,三日后,要对夏大人问斩……」 「什么?」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阮浪身子晃了两晃,险些站立不定。 身旁的衙役眼疾手快,忙伸手将他扶住。 阮浪双目圆撑,脸上的神情极度悲愤,不住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还没审讯,怎么就突然给首辅大人定罪了」 双喜公公四下看了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阮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刚刚回京,顾纪昀就前来告了夏大人一状,局面一下子急转直下。龙颜大怒,立刻下旨命赐死首辅大人……」 说到最后,他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阮浪双眉一竖,立刻又问道:「公公,陛下要赐死夏大人,罪名是什么?」 双喜公公沉吟了一下,一字字说道:「罪名是……勾结边将、意图谋反!」 阮浪惊出一身冷汗,失声惊呼道:「怎么可能!这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造反,唯有夏大人不会造反!他一心拉拢蓝钰,不也是为了北渝的安定吗?蓝钰叛国投敌之错,怎能算在夏大人的身上?」 他气得全身发抖,双眸灼灼喷着怒火,咬牙道:「不行,我得去找皇上,我要把所有证据给皇上看,劝他收回成命,还夏大人一个清白!」 双喜公公不疾不徐的说道:「咱家劝阮大人,还是不要去求情了!皇上 有两条不能触碰的底线:一条是藩王无旨入京,一条是内臣勾结边将。任何一条底线,一碰即死!所以,你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圣意已决,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送行—— 黑暗正笼罩着大地,四处都是静谧的,没有一丝喧闹。 诏狱阴暗潮湿的走廊里,一个衣着光鲜、满身富贵的老者,手提着篮子,昂首阔步缓缓前行,正是如今春风得意的王肃。 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牢房前,王肃停下脚步,和狱卒低声道:「把牢门打开吧,我进去和他好好说说话!」 狱卒有些迟疑,嗫喏道:「那个……大人,您看他明日就要赴刑场了,您……」 王肃呵呵笑道:「放心,我只是来送他一程,不会怎么样的!」 狱卒打开了牢房门,却不敢走得太远,只好在不远处等着。 一进牢房,王肃就看见一个倚着墙、席地而坐的人,一个几乎已经没有人形的人,正是饱受摧残的夏云卿。 「恩师!」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夏云卿身体一颤,挣扎着扒开双眼。 恍惚间,他以为面前还是那个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学生。 定睛再看,才发现面前不过是一位老谋深算、窃权罔利的王大人。 夏云卿重新合上眼,虚弱的回应着:「恩师这个词,听着生疏,不习惯!」 王肃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口气十分温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份恩情,学生断断不敢忘!到今日,恩师的教诲也犹在耳边!明日恩师就要上刑场了,今日学生来送您一程!」 说罢,他从篮子中拿出酒壶和酒碗,斟了杯酒,双手端到夏云卿面前。 夏云卿毫不迟疑的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继而哈哈笑道:「痛快!临死之前还能喝到王大人斟的酒,还能听你叫老夫一声恩师,也无憾了!老夫这辈子最大的荣耀,怕是教出了一个,亲手将我推上刑场的学生!」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一章 寒鸦伏雨一片愁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王肃轻声笑了笑,幽幽道:「学生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恩师,如今却沦为阶下囚。很想知道,此时此刻,老师是否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呢?」 夏云卿虽然一身是伤,却依旧笑得轻松:「吾虽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说罢,他瞪着王肃,目光炯炯:「你最初投奔我时,我曾经教过你——将来无论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唯有良心和信仰,你断不能丢弃!如今我虽然身陷囹圄、命不久矣,却依旧守着这两样。看来,王大人早已丢得干干净净了!」 王肃干笑了几声,怅然叹息道:「前半生……我时运不济,遭受了太多不该有的磨难!这些磨难让我发现,老师说的那些都是错的,唯有圣心才是永恒的!」 「哈哈哈!」夏云卿嘲讽的笑声,回荡在牢房中,听上去有些瘆人。 「你呀,还是那么蠢!你以为皇上不喜欢我却要推我做首辅,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们那聪明绝顶,喜欢摆弄人心的皇上,最需要的是平衡!他就算再宠信你,也绝不允许你一直占在上风,威胁他的权威!所以,圣心雷霆,不过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即便他身之将死,却依旧言辞激烈,丝毫不落下风。 王肃的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那又如何?你死之后,我就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了!」 夏云卿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他,轻蔑说道:「不!你错了。别看你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皇上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我死了,朝中再无人能制衡你。皇上会继续放任你如此放肆吗?那你未免太小看咱们的天子了!」 王肃脸色阴冷,强忍着怒火,声音更加低沉:「哼,放眼北渝再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圣上又能找谁来制衡我?」 夏云卿微微往后一仰,放声大笑起来:「这世上总有人不求钱财、不求富贵、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浑之气,万仞加身不改之志!我夏云卿并非千古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你永远不要小看那些有志之士!」 王肃怒视着他,双目恨不得喷出火来:「哼!连你夏首辅都栽在我手里。我相信不管再有多少后起之秀,也不会是老夫的对手!」 夏云卿摇着头,嗤笑一声:「可笑、可笑!你王肃就算再厉害,杀得了我夏云卿一人,也杀不净这天下的忠臣良将啊!」 王肃眯起眼,眼中闪出一道精光:「哼!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谁会笑到最后!不过,你明天就要上刑场,估计是看不到了!」 说罢,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挺直了腰板儿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夏云卿潇洒的曼吟声:「孔子云:讬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王肃只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诏狱。唯有夏云卿的笑声,一直回荡在阴森的诏狱里,久久不散…… ——永别—— 气若游离的夏云卿,被抬往刑场的那天,天空青白,没有一丝太阳光。整座盛京城都被大雾笼罩着,十分寒冷。 凌厉的风肆无忌惮的穿梭着,小草低下了头颅,树枝被压弯了腰。虽然没有雨,可胸口被压抑的疼痛却泛滥成灾。 可敬、可叹、可怜的夏云卿大人,在撑到斩首台上的一刻,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渝帝念及他的名声和功勋,网开一面保留了他的全尸。 那个古板严肃、口硬心软的老头儿走了。那个为人刚正、一心为公的夏青天,终于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一直坚守的理想和良心! 他不会白死,他的愿望终将会被实现,他的苦心 也会有人理解! 如果他知道,他的死最终为北渝铲除了女干佞、迎来了辉煌,他一定会瞑目的吧! 本来万里无云、朝阳如血。 却在他咽气的那一刻,天降暴雨、狂风哀嚎,仿佛在倾诉着不尽的悲苦情怀,呤泣着一首凄惨的曲调! 他出-殡的时候,盛京城竟出现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场景: 自发为他洒泪送别的百姓,竟排了上百里,前看不到头,后也看不到尾。整整一日,无论男女老少,竟无一人离去。 可送葬队伍中,却没有一个朝中的官员,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 夏云卿不在了,这朝中便是王肃一手遮天! 就连平日里与夏云卿为伍的那些言官,也不敢再轻易得罪无人制衡的王肃了。 然而,在送葬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年轻人。 他走到夏云卿的棺椁前,跪在地上连连叩拜,泣不成声、几欲晕厥。这个年轻人没有穿着官服,只是一身素服,他叫陈钰。 夕阳如血,晚风习习。 阮浪躲在一辆马车上,默默目送着夏云卿的离去。 他不是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而是希望能够保存自己,日后能亲手为夏云卿报仇。 送走夏首辅,阮浪迈着沉重的脚步,往紫微城走去。 铜香炉内青雾缭绕,安息香的味道,可以让烦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渝帝斜倚在御座上,微微阖着双眸,脸上看上去有些难看。 阮浪轻轻走到殿中,拱手禀道:「皇上,首辅大人……已经入土为安了……」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慵懒的问道:「都有谁为他送行了?」 阮浪故作平静的说道:「回皇上,全城百姓都为他去送行了,朝中……无一人出现……」 渝帝微微睁开双眼,皱了皱眉,略有不悦的说道:「夏首辅身前为人正直清廉,是朝中少有的贤臣,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冷落!满庭芳呢?难道他也没去吗?」 阮浪一怔,和一旁的双喜公公换了个眼神,便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双喜公公欠身笑道:「皇上,满大人已经离开京城……前去江宁府了。」 渝帝嚯的坐直了身子,怒道:「什么?他去江宁府干什么?谁让他去的?」 双喜公公瞥了阮浪一眼,苦笑道:「启禀陛下,是吏部尚书王大人,将满大人派往江宁府做巡抚了!」 「胡闹!」 渝帝登时大怒,撑圆双目冷喝道:「满庭芳已经入阁,谁给王肃的权利将满庭芳调走的!」 双喜公公连忙躬身劝道:「皇上息怒!」 渝帝看向阮浪,吩咐道:「你即刻去趟江宁府,将满庭芳速速接回来官复原职!记住,一定要平安送回!路上如果遇到他人阻挠,格杀勿论!」 ——团聚—— 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金色,把大地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如血般的深红。 在天与地之间,一匹枣红色的神骏,驮着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踏着浩瀚的黄沙,奔驰正急。 一人一马,奔驰半日,才瞧见漫天黄沙中,一面红色大旗,正在风沙中飞卷。 马上的女子终于展颜:原以为自己的家远在天边,如今已经近在眼前。 无边无际的荒原,路是马蹄踏出来的,漫长、笔直的通向那面大旗,旗下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就是马帮总号。 神骏在旗下一受羁勒,立时止步。 鹿宁飞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精致的黑瓷罐子。 几个全身黝黑 的壮汉,闻声从蒙古包里走出来。 打眼一看来者,立刻欢呼道:「快告诉大哥,小宁儿回来了!」 另一个壮汉,转身回去高声喊道:「大哥,小宁儿回来了!」 鹿宁听到声音猛地回头,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一暖,霎时红了眼圈。 她抱着罐子跑过去,疾呼道:「吉达、阿日善、塔拉,你们还好吗?义父呢?」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从大帐中一步跨出来,低沉着嗓子喊道:「小宁儿!你回来了!」 这位六十多岁的汉子,双眼如鹰、高鼻阔口,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威势。 来者正是赫赫有名的神鬼将军——鬼力赤。 鹿宁看到许久不见、朝思暮想的义父,鼻子一酸,不由得失声喊道:「义父,对不起!」 说完,她双膝一软,突然直直的跪了下去。 其他人还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 看到鹿宁此举,连忙跑过去,疾呼道:「小宁儿,你这是干什么呢!」 鬼力赤一个大步走过去,一把拉起鹿宁,沉声道:「小宁儿,你起来说话!」 鹿宁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罐子,放在鬼力赤的手上,颤声说道:「不,是我……都怪我……连累了托托……」 说完,她死死咬着嘴唇,一串泪珠悄悄滚下。 众人错愕的看着罐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谁也没急着质问她,每个人都走过去拍了拍鹿宁的肩膀,算是安慰,又摸了摸那瓷罐子,算是问候。 鬼力赤轻轻揽过鹿宁的肩膀,沉声道:「走,咱们进去说!」 鹿宁点了点头,连忙转过身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一众人便簇拥着鹿宁和鬼力赤走进大帐。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二章 寒鸦伏雨一片愁(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篝火融融,烛火辉煌。 阔别许久的家人,在这一刻终于团聚,可等来的,却不是把酒言欢。 鹿宁尽力用平静的声音,将这一年多的辛酸苦痛,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说给大家听。 她极力隐忍着满腔愤懑,一五一十的描述着,托托惨死的那个夜晚。 这些平日里杀伐无由的汉子,只是安静的听着,谁也不忍打断,更不忍责备。 账外的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万里无垠的黄沙上,铺洒了一层霜色。 鹿宁说着说着,就倒在鬼力赤的肩上睡着了。鬼力赤将她抱在榻上,拿过毛毡子盖在她身上,就像儿时候那样。 寒风乍起,账内燃起了篝火。大家盘膝围坐,脸上的表情肃穆庄严,因为托托的骨灰,就放在大家的身旁。 吉达与托托的年纪相仿,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他的父辈随着鬼力赤征战沙场,最后死于沙场。 鬼力赤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与其他孩子一起养大。 他与托托的情感最深,如今托托走了,却只剩下一个瓷坛子陪在他身边。 吉达摸了摸坛子,轻叹道:「兄弟,你行啊!年纪轻轻就先走一步,不过你护住小宁儿,也算是条汉子!我敬你!」 说完,他端起酒碗,将酒洒在罐子前的地上。 阿日善喝干了一碗酒,也叹道:「要我说,当时就不该让这么小一个女娃娃做这个帮主!这么多爷们儿,谁还不能做好这个帮主,怎么偏让她去受这个苦!」 说这话的中年男子粗眉细眼,满脸麻子,长得十分丑陋,却是个最爱笑的人。 阿木尔也附和道:「大哥,别让她回去了,既然你已认下了青峰,以后马帮就交给他吧!」 他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肩宽背厚、留着两撇髭须,是鬼力赤的得力助手。 鬼力赤盯着炽热的火焰,沉声说道:「等小宁儿醒来之后,她要是不想回去,咱就留下她。」 拉克申长得慈眉善目,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他忽然叹道:「我看不如让她找个喜欢的人嫁了,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吧!」 当晚,大家都喝了许多的酒,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 托托的死,如同一抹厚重的阴霾,一直萦绕在大家的心头挥之不去。 ——噩耗—— 火红的太阳越升越高,照射着这沙海上无声的「波浪」。刹那间,大沙漠上,升腾起一片灰蒙蒙的沙雾。 鹿宁自从离开南疆之后就没有睡着这么沉,她掀开毛毡走下床,才发现大家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得昏天暗地,巨大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营帐,放眼望着湛蓝的天、金色的沙,这熟悉的景致,让她是如此思念和眷恋。 远处黄沙弥漫,似是有人打马疾奔而来。 鹿宁翘首远眺,待那人逼近,她才展颜一笑,向他挥手喊道:「青峰!」 马上的少年听到呼喊声,心头一惊。纵目瞧去,只见黄沙与蓝天之间,一个苗条的白色人影。 马儿四踢翻飞,渐渐逼近鹿宁,叶青峰飞身跃下马背,直奔到她跟前,激动的说道:「少帮主,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郎,近一年不见,她似乎又添了几丝成熟的风韵,身量却清减了一些。 鹿宁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一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面庞也更加有棱角,现在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叶青峰心头一颤,关切的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堪,发生什么事了?」 鹿宁强勾起唇角,强颜欢笑的问道:「我 来看看义父。你呢?你不是在灵州管理分号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青峰双眉一竖,神色凝重的说道:「夏大人的家眷,在灵州出了大事!我想要出手相救,却又担心得罪了官府,给马帮惹麻烦。思来想去,我意思拿不定主意,就连夜赶过来求助。」 鹿宁听得云里雾里,又追问道:「你慢些说,夏大人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叶青峰神色冷峻的说道:「听说,蓝钰叛逃之事连累了夏大人,他在京城未经审判就被斩首。而灵州新任知府,是王党之人,又受过夏大人的气,便借机落井下石。在夏大人关入诏狱那天,他就带人将夏家封了。」 「什么?你说夏大人……死了?」鹿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怔怔的呆住了。 叶青峰义愤填膺的说道:「夏宅中的人都来不及转移,被关在了在家里。夏大人的长子被抓进大牢!官员们都等着上头一下令,他们就冲进去抄家呢。」 一股怒火从心头窜起,鹿宁气愤的骂道:「这群狗官!除了勾心斗角,就是落井下石!夏大人一清二白,他们能搜出什么!」 叶青峰焦急的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我们施以援手,就是和朝廷为敌,若是放任不管,又有违江湖道义!」 鹿宁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当然要管!只不过,这件事不要惊动义父。咱们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叶青峰一怔,继而坚定的说道:「好!就咱们俩人去救人,他们一样拦不住!」 说罢,她转身走回马棚,牵出那匹枣红马,飞身跃上马背,一扬马鞭,便扬长而去。 叶青峰也飞身上马,打马追了上去。 从南疆到灵州不超百里的路途,鹿宁和叶青峰马不停蹄的赶路,不过几日就抵达了灵州。 二人鹿宁勒马停在夏云卿的宅邸处,这里果然被贴上了封条,门口还有两名侍卫在门外看守。 侍卫见到有人靠近,立刻持刀走过去,厉声驱散着:「去!去!这里不是你们看热闹的地方!」 鹿宁也不理他们的驱赶,只冷然问道:「这里可是夏云卿的宅邸?」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打量着来者,问道:「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恰在此时,宅子里传出隐隐的哭声。 鹿宁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们将这里围了多久?没听到里面有人哭吗?」 两名侍卫冷冷一笑,张狂的喝道:「哭又如何,关你们屁事!」 鹿宁右手放在腰间的宝剑上,冷峻的目光盯着二人,警告道:「我劝你们现在打开门,放他们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二人相视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你一个小姑娘,还能把我们怎么着啊?」 鹿宁一挑眉头,再次问道:「你们当真不放?」 二人嘿嘿Yin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眼前寒光一闪,霎时间血光四溅。 方才还飞扬跋扈的侍卫呆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些血来自于自己被划破的脖颈。那人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倒地气绝。 另一个侍卫吓得大惊失色,立刻抽出刀往上扑去。 鹿宁却不慌不忙,反手一剑刺出,正中他腹部。 随即,她看也不看倒地抽搐的人,只一脚踹开了大门奔了进去。 ——复仇—— 刚进门,叶青峰和鹿宁便怔住了,他们眼前的场景宛如地狱: 十几个已经饿死的人,和几十个即将饿死的人,堆坐在一起。 有的啃着树皮,有的往嘴里塞着棉花。更多的人只是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的等死。 院子当中坐着一位老妇人,瘦得皮包骨,正捻着佛珠念着佛经。 她身旁一位年轻的女子已身怀六甲,四肢却瘦得如筷子。 她载歪在一旁,有气无力的阖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看到大门被打开,有人进来,所有人都费力的转过头去,张着嘴似乎想求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鹿宁强忍怒意,咬着牙和叶青峰说道:「赶紧多拿些吃的过来,再请几个大夫,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好!」叶青峰不敢再看眼前的惨状,不敢耽搁,立刻打马离去。 食物和大夫很快就到了,灵州分号的兄弟也都来帮忙。 大家给活着的人分发食物、诊脉看病。将那些饿死的尸体盖上白布,暂时横陈在院中。 鹿宁站在院中,看昔日里一片祥和的夏宅,此时却一片惨然,心中五味杂陈。 叶青峰在旁唏嘘道:「一个偌大的家,说没就没了,贪官污吏真是可恶至极!」 鹿宁双目失神的看着,屋内半死不活的人,轻声问道:「你可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弄成这番模样?」 叶青峰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夏大人下狱的那日,灵州知府大人,就带人封了这里,事情发生太快,这宅子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去。这半个月内,知府不给任何补给,他们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有口气的人也在等死……」 鹿宁蹙了蹙黛眉,悲切的说道:「夏大人一辈子为国为民、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皇上容不下他,贪官污吏容不下他。如今这结果……也不意外……」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大夫面色沉重的走出门来。 鹿宁一步走过去,向他一拱手,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三章 寒鸦伏雨一片愁(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夫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虽然他们现在还活着,可状况都很糟糕。老夫也只能给他们开些温补的药,让他们慢慢将养着。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根据有些人的身体状况,可能撑不了太久……」 鹿宁心中发紧,连忙又问道:「那……孕妇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又是一声叹息,面露不忍之色:「那妇人用尽全力诞下孩儿,便撒手人寰了。幸好,婴孩除了瘦弱些,倒也还算健康,算是为夏大人留下了一丝血脉。」 鹿宁沉重的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大夫手中:「劳烦大夫多多费心了,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罢!」 大夫叹息着点了点头,便转身继续去照看病人了。 叶青峰看向鹿宁,担忧地问道:「今日咱们这么一闹,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鹿宁目光冷峻,沉声道:「让他们休息一下,将他们带出城去安顿好!眼下,先给孩子找个奶娘好生照料着。你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些狗官突袭。我去衙门里打探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 叶青峰拦下她,忧心忡忡地说道:「还是我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听闻了鹿宁的遭遇,知道她此时情绪一定很糟糕,却为了让周围人不担心而硬撑着。 若是放任她这般前去,怕是不闹个天翻地覆,将心理的不快宣泄一番,她是不会罢手的! 叶青峰不怕自己被连累,只怕鹿宁会受伤。 她疼,他会更疼。 鹿宁却拍了拍他肩膀,淡淡笑道:「别担心。灵州的刑场都困不住我,区区一个衙门还能奈我如何?!」 她根本不给叶青峰表现和关心的机会。 ------------------------------------- 夜幕低垂,辰光幽幽,眼看要到了三更天。 灵州官府衙门的后院还灯火通明,知府和灵州的土匪头儿对坐同饮。 本该是黑白对立的双方,此刻却像是交情匪浅的旧友。 二人喝到上头之际,知府从桌下拿出一袋银子,招摇的放在桌上。 土匪似乎并不意外,只贼贼地一笑:「说罢,这次又要除掉哪个倒霉鬼?」 知府捻须坏笑道:「这次的银子可不少,本官要你将整个夏宅灭口。干得利落点,一个活口都别留下!」 那土匪砸么咂么嘴,挑起一边的眉毛,有些不解:「夏云卿都死了,那宅子里的人还能做出什么来,为何要赶尽杀绝?」 可笑,连土匪都尚存良知。 知府轻嗤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初将他们关起来,是本官以为抄家的圣旨很快就能下来。却没想到,皇上最后竟宽恕了夏家人。夏云卿在朝中影响颇大,如果有人知道了本官对夏家人所做之事,那就不妙了!所以,必须要在事情被揭露前,将其斩草除根!」 说罢,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的神色,分明和恶鬼无疑。 「明白!」 土匪似乎已习以为常,一把拿过钱袋子,放在手中颠了颠,笑道:「大人出手这么阔绰,我一定将事情给你弄得干净利索,让朝廷查不到你头上!」 交易达成,二人继续推杯换盏,气氛似乎比方才还要热络。 一股阴风吹来,房门倏地被吹开,烛火霎时被吹熄,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知府刚要起身去点蜡烛,那土匪却一把按住他,示意他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闯荡江湖已久,知觉让他感到一股杀气正在逼近。 知府也感受到了这股凛凛的 杀意,就围绕在自己的周围。 可他们二人陷入黑暗中,即便瞪圆了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土匪摸向放在桌上的尖刀,可他摸索了半天,却没有摸到任何兵刃。 土匪慌了,知府也慌了。 即便他们平日里再杀人不眨眼,此时对未知的恐惧,也足以让二人惊出一身冷汗。 突然之间,土匪的脸色变了。 他一双眼瞪得死大,大张着嘴发出「咯咯」的呻吟声。 就在知府不明所以时,土匪的嘴角开始不停的流出鲜血,身子不断地痉挛着。 知府一低头这才赫然发现,土匪的胸前不知何时,被一把尖刀刺穿。 刀尖距离知府的鼻子,不过寸余的距离,一滴一滴浑圆的血珠子,滴落在他面前的酒碗里,溅起一片涟漪。 知府只觉得裤子一片温热,张口结舌地问道:「谁?你、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冽而柔美的声音,是一个少女的声音:「你说的不错,夏大人的朋友遍天下,一定会有人替他出头的!」 知府脸色骤变,瞪着茫然的黑夜,惊恐地问道:「你……你都听到了?」 鹿宁一声冷笑,幽幽说道:「都听到,所以你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府慢慢往桌子下移动,一边狐假虎威地说道:「我……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你敢对我动手,就是和朝廷为敌!」 说到最后,惊恐到极点的知府,忽然变得愤怒起来。 鹿宁又是一阵嘲讽的讥笑,继而缓缓说道:「我就算此时把你杀了,人们也会以为,是你和土匪分赃不均,而同归于尽。谁能怀疑到我头上?」 听到这话,知府顿时全身一震,方才的气焰霎时熄灭。 他缓缓跪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哀求起来。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知府还以为自己的哀求起了作用,不由得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茫然四顾。 正在他庆幸劫后余生之际,面前突然出现一张光彩照人却霸气外露的娇颜。 知府一怔之间,鹿宁反手一刀,轻轻划开了他的喉咙。 知府双手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随后瘫倒在地上,挣扎到不能动弹,连声求救也发不出来。 鹿宁悠闲的走到土匪身边,将割喉的刀放在他手中。 又拔出土匪胸前的尖刀,回到知府身旁,当着他的面放在他的手中。 随即,鹿宁拿起沉甸甸的钱袋子,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洒落在二人的身旁。 痛苦挣扎的知府,眼睁睁的看着鹿宁做这一切,他愤怒却发不出声音。 很快,他便停止了挣扎,一双惊恐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银子。 布置完一切,鹿宁轻飘飘地走出门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 ——重逢—— 烈日炎炎,一抹惨红的太阳高悬在天边,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 西风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萧杀之气。 操练场上呐喊声整齐划一,燕荣正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的士兵操练。 阳光照着他古铜色、赤裸的上半身,闪烁着光芒。 汗水不停的从双颊落下,他却没有伸手擦去。 唯有手中的银枪,时不时在空中,舞出银花。 他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他不知道北渝和安南,能相安无事多久。 不过,对方一旦拥有了西南铁骑,想必用不了就会绝地反击。 他一定要尽快操练出一支,训 练有素的队伍,才能抵抗住西南铁骑的凶猛。 一位少女正骑着一匹快马,向军营疾奔而来。 马儿铁蹄溅沙,银鬣乘风,很快就到了军营外面。 少女一眼就看到,点将台上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脸上立刻乐开了花,心跳也跟着愉快起来。 马儿刚停下,少女就飘身下马,朝着操场跑过去,却被门外的两位士兵拦下。 少女一着急,朝着点将台高声呼喊着:「小荣儿!小荣儿!我来看你了!」 可惜,她的叫喊声,很快就淹没在高亢的呼喊声中。 燕荣的一双星眸,始终盯在每一张士兵的脸上。 忽然之间,他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 隐隐觉得有两道炽热的目光在凝着自己。他心中好奇,不由得四下环顾。 清亮的双眸,忽然被军营外一个娇小、黑色的人影吸引过去。 他怔怔的看向那个少女,心中顿觉激荡: 难道是在做梦吗? 那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芊芊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燕荣将手中的银枪丢给身旁的副将,迈开步子不顾一切地向她跑了过去。 他推开门口的侍卫,走到沐芊芊的面前,激动地咧嘴一笑。 盈盈四目相对,脉脉此情,万般惆怅,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芊芊,你怎么来了?」一阵狂喜后,燕荣一把搂住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一阵浓烈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着沐芊芊。 她全身发热,醉醺醺的说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来看看你,你想我了吗?」 「想!」燕荣回答地十分干脆:「自你我分别后,没有一刻不想你!恨不得骑着马遍天下地去找你!」 沐芊芊歪着头看向他,俏皮地笑了笑:「那我现在来了!你准备怎么奖励我给你的惊喜呢?」 燕荣露出一个坏笑,一把将沐芊芊拦腰抱起,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转身大步朝营帐走去。 免费阅读..com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四章 明月婵娟挂玉钩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南疆城外,云朵淡淡,衰草连天。城门楼上的号角声,时断时续。 春光无限的中军大帐,笼罩在夕阳的余辉里。 二人小别之后,更胜新婚。 一番酣畅淋漓过后,二人相拥在一起,分别将分开后的经历娓娓道来,都不觉怅然叹息: 这一别后,二人竟经历了这么多不可思议、九死一生的事。想至此,二人更加珍惜此时的相偎相依,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 茫茫无边的黄沙连接云天,托着落日的沙漠仿佛凝固了,像是一片沉睡的海。 西首数十丈外,四骑马踏着黄沙,奔驰正急。 忽然间「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了出来,呜呜声响,划过长空,穿入一头飞雁颈中。 大雁带着羽箭,在空中打了几个筋斗,落在黄沙中。 马上四人连连拍掌,喝一声彩:「一年多未见,箭术没退步!」 说话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饱经沧桑的脸上,长着一个悬胆鼻,也是鬼力赤手下的得力干将塔拉。 吉达打马跑过去,捡起大雁,又打马跑回,笑道:「一会儿下酒把它烤了!」 鹿宁眺望苍穹,淡淡笑道:「哎,还是家好!只是好久不打猎,生疏了许多!」 阿木尔摸了摸马脖子,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家好,那就别走了!帮里的事交给慕容老儿就行!」 吉达也附和道:「是呀,你在这里呆腻了,我们就带你去别的分号转转!」 「好。」鹿宁眼眶一热,微笑着点了点头,一颗漂泊的心终于有了些许安稳。 四人在沙漠中追逐狐狸、野兔,三个壮汉为了哄鹿宁开心,总是将猎物赶到她身前,自己纵有良机,也不会下手。 鹿宁知道他们在让着自己,便不再客气。 打了两个多时辰,大家的马上都已挂满了猎物。鹿宁却兴犹未足,她又在广阔的沙漠上疯驰了好一阵儿,才尽兴地掉头回到几人身边。 塔拉看了看渐渐偏移的红日,说道:「天快晚了,咱们先回去吧。赶明儿咱们起个早,再出来耍一番!」 吉达看了看马上的猎物,也笑道:「是呀,今天兄弟们的下酒菜足够了!」 鹿宁立刻掉转马头,笑道:「也好,义父估计也等急了!」 四人大笑声中,策马疾驰往回奔去。 刚在大帐前停下马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双朗豪放的笑声,间或夹杂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几个人相视一笑——看来,是沐芊芊来了! 鹿宁飘身下马,挑帘走进去,眼看到盘膝坐在篝火前,与鬼力赤谈笑风生的沐芊芊。 连鹿宁也忍不住感叹——命运如此偏爱这个丫头! 许久不见,她风采依旧!那些糟糕的生活经历,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不过,鹿宁宁愿沐芊芊永远这般天真烂漫。 「芊芊,你怎么来了?」她笑着走过去。 沐芊芊一歪脑袋,叉着腰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鹿宁从火上取下酒壶倒满一碗,笑道:「我还以为你和燕荣小别胜新婚,一刻钟都分不开呢。没想到才呆了几日,你就呆不住了!」 沐芊芊一撇嘴,幽怨地嘟囔着:「军营中军务繁忙,燕荣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陪我。我整日除了发呆就是等待,哪儿能受得了啊!所以,我就过来看看老帮主和其他兄弟!」 说着,她转过头,朝着鬼力赤撒娇般甜甜一笑。 鬼力赤倒是很受用,不住地大笑道:「驻边的军营生活一向如此,既繁忙又枯燥,你这样贪玩的丫头, 自然是不习惯的。无妨,你就呆在这里,正好多陪陪宁儿。等燕荣有时间了,你再去陪他几天!」 「真的?」沐芊芊挽住鬼力赤的胳膊,笑着撒娇道:「老帮主对我真是太好了!」 其他兄弟栓好马,也陆陆续续走进来,围着二人纷纷坐下来。一边烤着今天打猎来的猎物,一边喝酒聊天。 鹿宁被家人和朋友包围着,心中倍感安全和温暖。 可一想到缺席的托托,又不由得眼圈一红,悲从中来。 她连忙猛灌了一口酒,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鬼力赤似乎看出鹿宁的心事,他轻轻拍了拍鹿宁的肩膀,看着她微微一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鹿宁心中却很是感动。 众人正喝得尽兴,门帘被挑开。 叶青峰抱着一个婴孩儿走进来,坐在鹿宁的身旁,眼底尽是温柔:「少帮主,刚开大夫又给孩子检查了一下,他底子比较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鹿宁从他怀中小心的接过婴儿,轻轻摸了摸他娇嫩的脸蛋儿,既心疼又喜欢:「这孩子命可真大!也太可怜了!」 沐芊芊圆撑双目,惊讶的目光在鹿宁和叶青峰脸上跳来跳去,张口结舌道:「鹿宁,你……你什么时候都有儿子了?你瞒得可真够好的,我竟一点都没发现!」 鹿宁白了她一眼,轻声嗔怪道:「你胡说什么!这孩子是夏大人的孙子,也是夏家唯一活着的后代了……」 沐芊芊一怔,蹙眉道:「怎么会这样?我听说,你不是将他们都救出来了吗?」 鹿宁的神色立刻凝滞,语气也有些凝重:「我将他们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濒死的状态,看了许多大夫,也是无力回天。都是那个狗官作恶,让夏家几十口人……都活活饿死了,只留下这唯一的遗腹子……」 沐芊芊也凑过去,一边逗弄着婴儿,一边没心没肺地问道:「那你打算拿他怎么办?不会要带在身边自己养吧,小心嫁不出去哦!」 鹿宁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帮里那么多事我都忙不过来,哪儿有时间养一个奶娃娃。幸好,义父认识一个本地的员外,二人是多年的至交。那员外有良田万顷却膝下无子,这孩子跟着他不会受苦。」 鬼力赤喝了一口酒,安抚道:「放心吧,老员外得知这是夏大人的孙子,表示愿意给他最好的生活,将来请最好的老师,将他培养成才。日后,这孩子或许也能像夏大人那样入京为官。总比和我们这些粗人混在一起,要有出息!」 沐芊芊歪着头看向鹿宁,又问道:「那你呢?你身为堂堂少帮主,难道就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了吗?马帮那么多分号,你都放手不管了?」 她的问题直击鹿宁的心事,也是这么多天,始终让她苦思冥想的问题: 翊王的薄情、胡七的背叛、托托的惨死,连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情绪恹恹、心情低落、险些崩溃,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自然希望能呆在南疆,不再去面对外面的那些血雨腥风。 可家人对她的关心和宠爱,却鞭策着她,不能从此萎靡不振。 而且,她更不愿意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和失望。 鹿宁咬了咬唇,沉吟片刻,才道:「颍州分号传来急报,说那里灾情严重、粮食短缺,我和义父正在筹措粮食,准备亲自押送粮食,前去颍州赈灾……」 「真的?」沐芊芊双眼放光,兴奋的说道:「太好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鹿宁一挑黛眉,轻声笑道:「什么叫咱们?我可没打算带着你。你和燕荣爱得难舍难分,我可不忍心棒打鸳鸯。」 她的话惹得 其他壮汉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笑看着满脸通红的沐芊芊。 沐芊芊拉着鹿宁的胳膊撒娇道:「干嘛这么小气!燕荣没时间陪我,我要是天天呆在军营,肯定会无聊死的,和你们去赈灾多好玩儿啊!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她的撒娇对鹿宁全然没用。 她笑了笑,戏谑道:「你要去赈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经过你的手,可还有剩下的给难民?」 她的话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沐芊芊一听,立刻就不乐意了,她转过身去,拉着鬼力赤的袖子撒娇道:「老帮主,带我一起去嘛!我保证绝对不多吃,也绝对不偷拿银子,我轻功这么好,还能帮你们忙呢!而且,你要是带我去的话,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 鬼力赤和蔼的笑道:「什么秘密,你先说来听听!」 沐芊芊转过头去看着鹿宁,笑着一字字说道:「燕荣和我说,翊王殿下现在也在颍州赈灾呢!你听到了,是不是很高兴!」 鹿宁一怔,心中颇有些意外,却故作镇定的说道:「他在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身旁的几个汉子相视一笑,故意扬声问道:「芊芊丫头,这个翊王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小宁儿看到他会高兴啊!」 他们这样一问,沐芊芊可来了精神头儿。 她立刻挽起袖子,眉飞色舞的说道:「原来鹿宁没和你们说啊!我给你们讲啊,这是个一女二男的爱情故事,可比话本上的故事要精彩多了……」 「沐芊芊,你闭嘴!」鹿宁一着急,立刻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嗔道:「不许胡说八道!」 沐芊芊扒开她的手,得意的笑道:「好啊,你要对我好点,我就替你保守秘密!你对我不好的话,我这张嘴能说上三天三夜!」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五章 明月婵娟挂玉钩(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看着大家一脸的窃笑,不得不退让:「好,我让你跟着一起去还不行吗!」 「太好了!」 沐芊芊双掌一拍,开心地叫着:「这下子,又有好玩儿的事儿了!」 几位壮汉却围了过来,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芊芊丫头,这话可不能说一半啊!快说说那翊王的故事!」 沐芊芊来了劲,立刻手舞足蹈地说道:「没问题!我当初去盛京碰到鹿宁的额时候,看到她身边有一位白衣少年……」 鹿宁一着急,从一旁拿过一个馒头,塞进沐芊芊的口中:「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要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把你送回军营!」 沐芊芊拿出馒头,咬了一口,向周围的兄弟眨眨眼。 「放心,路上有的是时间,我给你们好好说说!」 鹿宁懒得去管沐芊芊,她沉吟了一下,转头向叶青峰说道:「青峰,你速速给颍州的殷总管写封信,让他竭尽全力协助翊王殿下赈灾!」 叶青峰一拱手,应道:「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这就去办!」 说罢,便站起身走出营帐外。 鬼力赤转过头看了几个兄弟一眼,见每个人都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 「好,宁儿果然没让我失望,越来越有帮主的风范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看咱们也别耽搁了,明日一早,咱们一起赶往颍州!」 其他人也笑着附和道:「是呀,咱们这群老家伙躲在这里好久了,也该出去到江湖上闹一闹了!」 每个人都走过来,拍了拍鹿宁的肩膀,一脸的宠溺。 鹿宁心中万分动容,对每个人报以幸福的微笑,可扬起的唇角却在微微发颤,黑白分明的双眸,也变得晶莹湿润。 看着被家人包围的鹿宁,沐芊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她心中又酸涩、又羡慕、又嫉妒,泪珠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想着自己孤苦伶仃的长大,唯一相依为命的师兄,却总躲着自己。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却不能和自己朝夕相处在一起。 她越想越难过,趁着大家都围着鹿宁的时候,便悄悄跑出去,站在凛冽的晚风中独自抹眼泪。 「丫头,你在干嘛?」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鬼力赤随之挑帘走出来。 沐芊芊立刻擦干眼泪,翩然转过身去,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啊,我出来看星星!沙漠中的星星特别亮,离我特别近!」 白日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天幕,把整个沙漠笼罩起来,显得更加苍凉和悲壮。 鬼力赤走到她身旁负手而立,他仰望着苍穹,忽然问道:「对了,你师兄呢?此次怎么不见他来?」 这句话再次触动了沐芊芊的心思。 她咬着唇,喃喃道:「师兄他犯了错,被关入诏狱,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不过,我也习惯了,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像鹿宁有这么多人疼爱!」 鬼力赤拍了拍她肩膀,笑容和蔼:「丫头,你和小宁儿是姐妹,老夫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马帮的人也都是你的兄弟。你说什么傻话!」 这句话让沐芊芊心中一暖,她拼命咬着唇,最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鬼力赤笑了笑,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发出一声长叹。 沐芊芊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叹气?」 鬼力赤捻须长叹道:「小宁儿要是和你这样就好了!她就是喜欢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害怕我们担心。可她越是那样,我们就越担心。」 沐芊芊咬着唇,轻声说道:「和 翊王没能走到一起,本就让她很伤心了。又经历了胡七的背叛和……托托的死……她现在一定是心如死灰……」 「那个翊王……是怎么样的人?」鬼力赤忽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沐芊芊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他是鹿宁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只是俩人都太骄傲了,最后不知为何分开了。我问过鹿宁,可她不肯告诉我!」 鬼力赤深深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才问道:「丫头,你愿不愿意帮老夫个忙?」 ——颍州—— 雨后晴云,一抹残阳沉入大地,萧条冷落的颍州被云雾笼罩。 暮色迷离,烟云茫茫,归巢的乌鸦,乱纷纷的聚在一起。 孤帆之下,羽枫瑾负手立在船头,静视着沙洲上的一片荒凉,不由得心头愁云片片、百感交集:这里是灾情最重的颍州。 下了船,他站在高高的堤坝上,纵目远眺: 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水波,水中湮没着大量被毁坏的房屋,水上漂浮着无数肿胀的尸体,有牲口的、也有人的。 在天灾面前,从来就没有尊老爱幼。 被洪水吞噬的人,大多都是来不及逃走的幼-童和老者,甚至还有襁褓中的胎儿,他们还未睁眼看看这个人世,就已离开。 堤坝上还跪着一些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妇女,她们面朝这片汪洋,连连叩拜,哭得肝肠寸断。 羽枫瑾看着眼前这荒凉之景,听着这凄惨的哭声,不由得眉头紧锁,长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 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一队官兵簇拥着一顶轿子匆匆而至。 轿帘打开,一位五十多岁、身着官袍的男子缓步走出。 他向羽枫瑾深施一礼,道:「殿下亲来赈灾,卑职接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转过身去,打量着眼前的人:中等身高、身形微胖、唇上两撇八字胡,十分富态的模样。看上去不慌不忙,不像是前来赈灾,反而更像游玩。 羽枫瑾没好气的明知故问:「你是谁,报上名来!」 男子再次躬身一揖,自报家门,道:「卑职乃是颍州知府范子敬!」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一双冷冽的眼眸缓缓扫过这群官兵——他们一个个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不像是经历过灾荒的样子! 范知府抬手指向轿子,赔笑道:「请殿下上轿,卑职已为您备好了接风宴席!」 羽枫瑾冷声呵斥道:「范大人!本王是来赈灾,不是来游玩的!接风宴席就免了,本王要听你汇报灾情!」 范知府一怔,见他容色森然,连忙道歉:「殿下说的是!是卑职考虑不周!请殿下上轿,回到府衙后,卑职立刻给您汇报灾情!」 羽枫瑾没有搭理他,而是径自走到一匹马前,拉过了缰绳,马背上的官兵立刻跃下马背。 羽枫瑾顺势跨上马背,冷冷喝道:「轿子你坐吧!本王骑马过去,顺便看看这座城镇的情况!」 范知府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哈腰:「殿下说的是!」 说罢,他向左右挥了挥手。官兵簇拥着翊王控马缓行,往颍州府衙走去。 翊王-策马走了许久,才见到干涸的陆地,这里便是地势较高的城镇了。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百姓的夹道欢呼,而是一幕幕劫后余生的炼狱之景: 这里有数不清的灾民,一个个骨瘦如柴、空着肚子饿倒在黄昏里。他们手边还跌落着榆树皮和野菜叶的残。 每个人都气若游丝,甚至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引颈伫望,等待死亡的来临…… 街上倒着成排饿毙的尸身 ,还未等腐烂,便引来一群红眼的野狗,疯狂的撕扯抢食。 羽枫瑾看着这样赤裸裸的惨像,不由得心惊胆战、喉头发紧。 可他不知道的是,待日落之后,这些路边的尸体,也会成为其他灾民的食物…… 天空阴沉沉的,漂浮的云朵像墨一样黑,正如羽枫瑾此时的脸色。 到了驿站,他顾不得休息,直接将范知府叫过去,汇报本次的灾情: 颍州、曹州、幽州等地,从三月份起就阴雨不断,雨水致使河流水位上升,河堤被毁引发了大洪水。 洪水发生在夜里,登时淹毙者就有三分之二。 一些幸免者或攀爬到树巅、或骑在屋顶、或站在高阜处、或鸽立在水中,才得知存活下来。 此后,大水横扫附近十余县,冲毁房屋万余栋,淹没的土地高达七成,淹没耕地三百万亩,灾民不下百余万人。 灾后,大片陆地下沉,许多地势低洼的县,已成了一片汪洋…… 羽枫瑾越往下听,脸色越难看:这远比他得知的情况要严重得多,看来是有人上奏时,瞒报了灾情,才让朝廷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待他汇报完毕,羽枫瑾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道:「现在颍州的情况如何?」 范知府沉吟了一下,斟酌的说道:「回禀殿下,洪水暂时止住了。不过,近日来还是阴雨连绵,河水会不会再次决堤也难说!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近百万的灾民,不知该如何安置!」 羽枫瑾沉沉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呀,洪灾之后紧随而至的便是饥荒!严重的粮食短缺,会导致骚乱甚至***!另外,那些尸体如果处理不当,也有可能引发瘟疫!」 范知府躬身拱手,随声附和道:「殿下分析得极是!那依您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六章 明月婵娟挂玉钩(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殷正茂—— 羽枫瑾支颐深思片刻,方道:「你先派人去把缺口堵上,将颍州河流的地图拿来,待我详细研究一下再做定夺!」 范知府眼珠一转,拱手笑道:「启禀殿下,现在府衙上人手不够!不如您先休息一下,卑职先将历年防洪的资料,以及河流地图给您送来!」 一路不停歇的奔波,让羽枫瑾筋疲力尽,他不做推辞,只点头应允。 三更时分下起了雨,点点滴滴,响个不停。雨声淅沥,不停的敲打着窗棂。 羽枫瑾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这嘈杂的雨声吵醒。 他干脆披衣起床,独对灯火,继续研究颍州多年来的防洪记录。 直至东方既白,香火已消。 羽枫瑾从桌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方走到窗边凭窗远眺。 但见屋外新露涓涓、风雨萧条,庭院显得格外清冷。 他叹了口气,无端的愁绪又涌上心头。 正心烦时,短暂而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他以为是范知府来了,便转身前去开门。 然而,站在门外的男子,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身高膀宽、浓眉阔口,一脸的精悍之色。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奇道:「你是谁?」 那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向他一拱手,笑道:「看您如此雍容华贵、气度高华,想必定是翊王殿下吧?」 羽枫瑾迟疑了一下,见来者并无恶意,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男子哈哈一笑,拱手道:「在下马帮颍州分号总管——殷正茂!特奉少帮主之命,前来拜见殿下!」 羽枫瑾一怔,脱口惊呼道:「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殷正茂哈哈一笑,朗声道:「少帮主听说殿下孤身一人前来赈灾,担心您一路上太过艰辛!特命在下带领颍州分号所有兄弟,前来协助您抗洪赈灾!」 听到这话,羽枫瑾只觉胸口一热,他让开身子,抬手道:「殷总管还是进来说话吧!」 二人进屋后,羽枫瑾还未来得及寒暄,殷正茂已率先开口:「想必殿下一路赶来,已将这里的情况了解个大概!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殷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羽枫瑾微微一怔:没想到马帮的人都如此豪迈直爽! 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轻声问道:「本王想知道的是,鹿宁现在何处,近况又如何?」 这个问题让殷正茂有些意外,他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劳烦殿下惦念!少帮主现在与老帮主在南疆!她一切都好!」 得知鹿宁不在这里,羽枫瑾有些失落。 随后,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问道:「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本王也不客套了!目前,颍州亟需解决的问题便是堵塞缺口。范知府说他的人手不足,许多官兵都派去赈灾、管理治安了,所以……」 话还未说完,殷正茂便插口道:「殿下放心,殷某现在就带着帮中兄弟,到河边堵缺口去!」 羽枫瑾会心一笑,向他拱手道:「好,那就辛苦殷总管了!」 和马帮的迅速行动相比,颍州的知府范大人,直到日上三竿才姗姗来到驿站。 他推门一进来,便抱拳拱手,装模作样地笑道:「卑职真是罪该万死啊!本想让殿下多休息一会儿,不敢前来打扰,没想到殿下竟起得这么早!」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端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已是正午,可不算早了!」 范知府微微一怔,继而打着哈哈:「殿下一路奔波,只有养好精神才能更好的工作啊!」 羽枫瑾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再和他费唇 舌。昨天头一次见面,他已看出这个范知府的狡猾和老道了。 他转过话头,沉声道:「既然你都来了,咱们就说说治理河道的事吧!」 范知府立刻满面堆欢,拱手笑道:「殿下还真是忧国忧民、废寝忘食啊!您尽管吩咐,卑职洗耳恭听!」 羽枫瑾脸上神色未动,指着地图说道:「我看了一下地图,又查阅了历年来的周志。发现这里的河流之所以会泛滥,是因为河道逐年升高,形成了岸上河。于是河堤也越来越高,一旦决堤,后果就不堪设想。所以要阻止洪水的发生,就要降低河道,必须先除掉河里的泥沙……」 他的话还未说完,范知府立刻躬身一揖,激动的说道:「殿下真是天资聪慧、学富五车啊!竟在短短一个晚上,就将颍州决堤的情况分析得这么透彻!卑职在此做了两任知府,才发现这个问题!可惜挖河道是件苦差事,耗时耗力耗费钱财!没人愿意去干,也没法儿干!所以于一直未能解决!」 羽枫瑾被他打断甚是不悦,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何须那么费劲!我发现这里的河流含沙量很高,所以只要以河治河、束水攻沙,便能达到目的!」 范知府听得云里雾里,便讪讪问道:「恕卑职愚钝,未能明白殿下所说之意!」 羽枫瑾冷冷瞥他一眼,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很简单!缩紧河道!这样可以加大水的冲力,河水自己就会将底部的水冲走。想要彻底解决此地的洪灾,唯有此法立竿见影!」 范知府脸色一僵,尴尬的笑道:「卑职只知道,自古以来,治理河道皆是加宽河道,保证流水的通畅。这个束水攻沙之法……卑职可是闻所未闻啊!」 羽枫瑾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育人尚且讲究因材施教!对待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河流也要有不同的治法!近十年来,颍州的洪灾愈加频繁,每次都用加宽河道,增加支流的方式抗洪。可洪灾却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减弱,就是因为你们方法不当!如今,想要彻底解决决堤的问题,唯有束水攻沙法可行!」 范知府脸色有些难堪,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恕卑职读的书少,能力有限。既然殿下亲来治水,那卑职一切听殿下指挥!」 羽枫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顺着话头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范大人安排人去施工吧!」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叹息,范知府痛心疾首的说道:「殿下,现在洪灾、难民加上时不时的***,府衙里的人手实在不够用!为此,卑职心力憔悴、夜不能寐啊!」 羽枫瑾冷眸睨着他,范知府那点心思,他心知肚明: 若是自己治水成功,渝帝就会责罚范子敬治水不利,他此次非但没有功劳,还有可能会被罢官。所以,他自然不愿乖乖配合自己! 这也是历年来,皇上派出钦差大臣前来抗灾,却一直无功而返的原因:纵有一身的本事,可一路上处处有人使绊子,也是回天乏术! 不过,此时翊王没时间理会这个昏官,他首要任务是尽快解决问题! 赶走了范子敬,羽枫瑾也不拖沓,即刻启程前去河岸边。 他方才没有慌张,没和那个昏官争执,因为他知道手中不是无人可用! ——治理—— 一路上,看着满目萧索,羽枫瑾竟有些怅然若失: 殷正茂的突然出现,让他一晚上都在想鹿宁,她的笑靥生春、嬉笑怒骂皆历历在目。 自认识她以来,每每在自己危难之际,她都会倾尽全力相帮,从不顾及个人的安危和得失。想来,是自己亏欠她太多…… 马车很快就到了河边,殷正茂正指挥着一群兄弟,在河中干得热火朝天。 艳 阳将他们赤裸精壮的上身,晒成了古铜色。光辉映着他们脸上的汗水,在熠熠发着光。 见羽枫瑾走来,殷正茂大笑着迎上去,拱手道:「殿下来了!兄弟们正干着呢!估计不到夜晚,那些较大的缺口就能被堵上!洪水就能止住,小的缺口太多了,可得需要点时间!」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微微笑道:「干得不错,辛苦你们了!」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殷正茂手中,嘱咐道:「待会儿,劳烦殷总管请兄弟们喝顿酒,聊表本王的谢意!」 殷正茂连忙推回银子,摆手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少帮主命令我们务必全力配合您!现在您就是我们的头儿,我们任凭您吩咐!决不能收下任何金银!少帮主若知道,定要责怪我的!」 羽枫瑾将银两再次放进他手中,笑道:「你别告诉她就行了!这是本王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绝!」 听到他不容拒绝的口气,殷正茂只好手下银子,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殷某就不推辞了!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 羽枫瑾便将自己的治水之法,详细讲解给他听。 殷正茂认真的听着,不时的点头回应。 待翊王说完,他微微思索后,方拱手道:「殿下说的我都明白了,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一定给您办好!」 羽枫瑾看着他会心一笑,轻叹道:「鹿宁的眼光不会错!缩紧河道这事儿交给你,本王放心!」 殷正茂听到王爷当面表扬自己,羞涩的嘿嘿一笑,搔了搔头皮,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殷正茂—— 二人站在河堤上纵目远望,一时间皆陷入沉默。 羽枫瑾神色凝重,忽然沉声叹道:「洪水爆发时,若能及时堵塞缺口,死伤或许就不会这么多了!」 殷正茂垂眸沉吟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其实范子敬第一时间就堵上缺口了。但当他得知您亲自来治水时,又命人将缺口挖开了!」 羽枫瑾大吃一惊,眼中寒光一闪:「此话当真?」 殷正茂四下看了看,脸上神秘兮兮的:「其实上次范子敬任满的时候,上头就要将他调走。可他却执意要留下来,听说,这里头的说道可大了……」 羽枫瑾凝思片刻,微微皱起眉头:「这事儿的确有些蹊跷。颍州算不上时赋税重地,他为何要执意留下?」 殷正茂挠了挠鼻自,轻蔑地嘿嘿一笑:「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为颍州常常发生天灾,水灾、饥荒、瘟疫,这每一项都能向朝廷要不少银子。油水这么大,范子敬怎么舍得走呢!这几年他中饱私囊,可是攒下一座小金库呢!」 听闻此事,羽枫瑾渐渐不快起来。 范子敬那副贪婪的嘴脸,立刻浮现在脑海里,他不由得脸色一沉:「等本王治完水,再好好办他。」 他说这句话的态度,就好像要碾死一只臭虫般轻松和自然。 殷正茂立刻一拱手。脸上堆了殷勤的笑:「果真能搞倒他,那殿下可真是为百姓做件大好事了!您知道吗,范子敬得知您来治水,想着这次没油水可捞,便提前遣散了一批府内兵丁。就是为了给您造成麻烦!到时您治水不利,颍州更离不开他,那他今后就财源广进了!」 羽枫瑾沉默地看着面前一片汪洋,心中思绪翻涌。 忽见一个小小的红点慢慢飘了过来。 他弯下腰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的棉被包。他狐疑的将棉被打开,赫然发现里面,竟包着一个泡得发胀的死孩子。 羽枫瑾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丢下布包,连连后退了好几部,脸色一片惨白。 殷正茂闻声过来查看,看清状况,才忍不住叹道:「殿下莫慌!只不过是一个死孩子罢了!」 羽枫瑾漆黑的眸中一片黯淡,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些是……没来得及逃走的孩子吗?」 殷正茂却忽然冷冷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惊人的话来:「殿下,这可不是没来得及逃跑的孩子,而是被那些灾民救出来的孩子。饥荒严重,喝奶的娃娃百姓养不起,又舍不得易子而食,便一狠心将孩子丢在这河里溺死。有些母亲心生愧疚却又无可奈何,便也跟着一起跳下去了……」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羽枫瑾眼前浮现出那些惨烈的场景。 他忽然转过身去,似乎再也无法直视那个小小的身体。 沉默许久,他才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以前从不知道炼狱是什么样子,如今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而殷正茂也板起脸来,沉声叹道:「有时候,天灾远没有人心可怕!」 「你们只顾专心修理河道,本王下一步就要解决这场灾荒!」 羽枫瑾丢下这句话,便拂袖匆匆而去。生怕再呆下去,就无法再保持冷静! ——成果—— 恰逢晚春,杨梅结实,阴雨连绵,天地间苍茫一片。愁深难眠,最禁不住晨鸡啼鸣。 太阳刚将阴云撕开一条裂缝,洒下第一道光芒时。 羽枫瑾就已从床上坐起,简单的洗漱过后,便坐在案前铺陈纸笔、奋笔疾书。 他必须要随时将颍州的情况汇报给皇上,奏折上落下每个字,都要仔细斟酌: 既 不能显得自己毫无作为,让皇上揪出错处对他下手; 更不能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让皇上觉得他颇有建树,引来更多的忌惮! 灯罩里的烛火一跳一跳的,忽明忽暗,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专注。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羽枫瑾已送出奏折,便站在窗前透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羽枫瑾关上窗子,不疾不徐地走去开门。 果然,如他所料,这么早就前来报道的人,除了马帮的殷正茂再无旁人。 至少无利不起早的范子敬,是不会这么早来找他谈工作的。 羽枫瑾引着殷正茂到桌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这段日子你总是这么早就起来,真是辛苦了!」 殷正茂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嘿嘿一笑:「王爷过奖了!一来这是少帮主之命,我们不得违抗。二来能做件拯救苍生的大事,也是我们马帮的荣幸!」 羽枫瑾抬眼一瞧,见他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便问道:「殷总管今日满面春风的,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殷正茂忙双手捧杯,喝了一大口,才笑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这河床刚被缩窄,水流一变大,河底的泥沙就被冲走了不少。这几天我仔细观瞧了一下,河道的确矮了许多,决堤的情况得到了缓解。想必往后即便再有大雨,也不会造成如此声势浩大的洪灾了!」 这个结果早在羽枫瑾的预料之中,他却还是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他从桌上拿起一张刚画好的地图给他:「束水冲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洪!我已经画好一张地图,选了颍州几处地势低洼的地方,劳烦殷总管带人在这些地方上建立滚水坝!」 殷正茂拿过地图,仔细看了看,面露困惑之色:「恕殷某愚钝,不知这些滚水坝有何用处?」 羽枫瑾拿着杯盖,拨弄着茶水,耐心解释道:「以后当洪水过大时,只要打开这几处堤坝,引水进入,便能减轻洪峰的压力。这样,洪水就不会再冲向村庄、田地和百姓的房屋了!只要这些分洪的滚水坝建立起来,本王有信心,往后几十年,此地都不会再有洪灾!」 说到这里,羽枫瑾幽深的双眸中闪着光辉。 听到这话,殷正茂顿时兴奋起来。 他拿着地图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太好了!若真能如此,殿下可真是做下一件千秋功勋啊!」 说着,他一撩袍跪下,情绪有些激动:「殿下的智谋和手段,在下折服!从今往后,殷某任凭殿下差遣!」 羽枫瑾连忙扶起他,笑容和煦温柔:「殷总管的为人,本王也着实中意。如果殷总管不怕麻烦,接下来还得劳烦你协助本王,一起解决饥荒和难民的问题!」 殷正茂拍了拍胸脯,毫不迟疑的答道:「需要在下怎么做,殿下尽管吩咐就好!为百姓做事,我们马帮义不容辞!」 羽枫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接下来,必须要解决难民的生存问题!劳烦殷总管撒下人手去,在颍州城内寻找一些生活尚且过得去的人家,说服他们收养一些难民的孩子。你派人日夜守在河边,只要有前来弃子的人,便立时拦住。要劝说他们将孩子送给别人家收养,并与对方立下字据,表明终身不得寻回此子!」 殷正茂搔了搔头,似乎是面有难色:「凭借在下的经验,这年纪稍大的孩子比较容易被收养,毕竟带回家里还能帮着干活儿。可年纪较小的孩子,尤其是吃奶的娃娃,需要带回去喂养照顾的,怕是很难被送出去!」 河水中婴孩的尸体,刺痛了他的心。 羽枫瑾沉吟片刻,又道:「和那些富庶人家说,若肯领养一个婴童,五年内每年可以减免三成的赋税 ,并免除一次服役!」 殷正茂嘬了嘬牙花子,迟疑道:「这……范子敬能同意吗?这可是截了他的财路啊!」 羽枫瑾却微微挑起眉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那个老狐狸本王去对付,你只管这么说便好!」 「得嘞!我这就去办!」殷正茂收好地图,立刻站起身来,向他拱一拱手,便要转身出门。 「殷总管留步!」羽枫瑾放下茶杯,突然出声留下他。 殷总管停下脚来,转身看向他:「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缓缓起身,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次的抗灾任务,你们马帮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知道,这一切都是鹿帮主的授意,所以想当面谢谢她,不知鹿帮主是否在颍州,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羽枫瑾婉转的表达着,想要与鹿宁见一面的意思。 殷正茂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搔了搔头皮,苦笑着说道:「我们只是手下,少帮主的行踪,我们都不得而知。不过殿下的意思,殷某一定代为转达……」 见殷正茂婉言拒绝,羽枫瑾明白,这或许是鹿宁的意思。 他不由得暗暗叹道:她就如此讨厌自己吗,竟连一面都不肯见。 见羽枫瑾脸色难堪,殷正茂想了想,又道:「对了,明日我们马帮在观音庙前搭设粥棚,帮里人都会在那里为百姓施粥、赠药,如果殿下有空的话,欢迎殿下前去捧场!」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好,明日本王一定去捧场!」 殷正茂笑了笑,再次向他一拱手,便匆匆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施粥—— 颍州的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太阳被厚重的云彩,深深的藏了起来。整片天空,好像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羽枫瑾早上刚出门,便看到殷正茂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 “殿下起得真早啊,我怕打扰您休息,才一直等在这里,没敢进去叨扰!” 羽枫瑾看到他有些意外:“殷总管不去帮着施粥吗?” 殷正茂笑了笑,解释道:“施粥的人手足够了,今日观音庙前人很多,我担心殿下的安危,便亲自送您过去。” 领会了他的好意,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一把打开车门,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出发吧!” 经过连续不断的大雨冲刷后,道路十分泥泞,经过了一路颠簸,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殷正茂打开车门,抬手比了个请:“殿下,粥棚到了。” 羽枫瑾探出身子,却发现马车停在了观音庙的对面,与之隔了一条街。 他看向殷正茂,面带不解:“不是要去粥棚吗,为何要停在这里?” 殷正茂挠了挠鬓角,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马帮在此搭设粥棚,前来领粥的人必然很多。现场难免发生推挤和踩踏,殿下还是在这里远远观望便好,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他说得在理,羽枫瑾也没有坚持,便坐在马车中,远远眺望着不远处: 巍峨宏达的观音庙前,临时搭建了一个偌大的彩棚。彩棚的两侧,均挂着写有“施粥”的牌匾。 彩棚下放着三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在马帮弟兄的指挥下,捧着破碗排在队伍中,迫不及待的翘首期盼着。 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一里地外。 拿到粥的灾民,立刻走到一旁,狼吞虎咽的一口吞下,又开始重新排队领粥。 羽枫瑾看着饥肠辘辘的百姓们,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一旁的殷正茂也随即叹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座观音庙十分灵验,所以平日的香客就络绎不绝。洪灾来了之后,这里更成了许多人的避难所,百姓们始终相信,菩萨能带领他们脱离苦海。所以,我们才将粥棚设在这里。” 羽枫瑾轻抬眉梢,意味深长地叹道:“如果菩萨真能显灵,就不会有那么多死去的灾民了……” 忽然之间,他的目光被彩棚下,正在分发粥的白裙少女所吸引。 她拿着粥勺,耐心的为每一位上前的灾民分发白粥。 白皙滑腻的脸上,虽然挂着晶莹的汗珠,却噙着温煦的笑容,仿佛是从佛台上走下的菩萨。 许久不见,少女虽然身量有所清减,却风采依旧。 她身着红衣时明丽美艳,仿佛一朵带着晨露的花朵,让人见之难忘。 而如今她一袭白裙飘飘,身上浑然多了一分清灵秀雅之气,更令人不敢逼视。 这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宁儿吗? 羽枫瑾一步跨下马车,骋目痴痴的看着,顿觉心念如沸。 注意到羽枫瑾神色有异,殷总管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道:“少帮主得知殿下在此,便千里奔袭前来,不但明我们前来相助,还在暗中积极协助您赈灾。 这些粮食,都是少帮主从各个分号筹集来的。这个粥棚也会每日都为灾民开放。不仅如此,自打少帮主知道,您主张让富庶人家收养孤儿时,少帮主就收养了上百名孩童,让他们在帮中感谢力所能及的活儿,好有口饭吃!” 羽枫瑾一瞬不瞬的望着鹿宁,微微扬起唇角:“你们少帮主一向侠骨柔情,是不可多得的巾帼英雄!本王该去好好谢谢她。” 说着,羽枫瑾便迫不及待地往粥棚走去。 “王爷且慢!” 殷正茂一步抢上去将其拦下,委婉的说道:“少帮主让我在您面前隐藏她的行踪。是我擅作主张,将您带到此处。如果您此时出现,少帮主必然知道是我透露,一定会责怪我的。你们二人都在颍州,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羽枫瑾也知道鹿宁在躲着自己,想必自己此时出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想了想,便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登上马车,命殷正茂送自己返回驿站。 ——陌生女人—— 府衙的马车停在馆驿门口,羽枫瑾刚下马车,却被门口一对插草卖身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他警惕的后退一步,审视着面前的女子:二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上长得有些相似,像是姐妹。 虽然二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难掩其清丽的容貌。 两名女子翩翩福身,年长一点的女子,声音轻柔却略带哽咽:“想必您就是拯救了颍州黎民百姓的翊王殿下吧?” 羽枫瑾含威外露地看着她,语气沉着而平静:“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挡住本王的去路?” 女子眼圈一红,立刻掩面哭诉道:“我们姐妹是前来求助的,希望殿下能够收容我们二人。我们愿意为奴为婢,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话还为说完,就要跪下磕头。 羽枫瑾觉得此二人的出现有些蹊跷,便后退了一步,刻意保持了距离。 “如果你是灾民,可以去专门给灾民准备的收容所。本王身边不需要婢女。”以防其中有诈,他即刻严词拒绝了。 一听这话,女子掩着嘴抽泣了几声,幽怨的说道:“我们姐妹本家姓刘,我是从千里之外的镇子嫁到这里来的。这是我的亲妹子,她还未嫁人。今年只是过来看我,却未料遇到洪水,我们婆家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 说到这里,女子触及伤心之处,竟哭得泣不成声。 年纪稍小的女子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予以安慰,继续说道:“我们姐妹俩出生在江南一个富庶的家庭,从小便识文断字,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是略知一二。姐姐的夫家在本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奈遭此横祸,家中无一人幸存,就连我那刚满一岁的外甥,也不幸离世……” 说到这里,妹妹也潸然泪下,两姐妹似乎想起了伤心事,瞬间哭作一团。 羽枫瑾却依旧心存狐疑,始终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回家去。如果你缺少盘缠的话,本王可以给你一些。” 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那女子。 妹妹却推回银两,连忙说道:“不,我们不能回家去!洪灾之后,姐姐夫家的人来救济过我们,我们并没多想就欣然接受了。可我们却不知道,那家亲戚其实是狼子野心,他们哄骗我们签了一个借据后就翻了脸,要我委身于他,否则,就将我们到妓院去……” 羽枫瑾越听越觉得蹊跷,却不想继续探究下去,只道:“那你们应该去衙门状告,而不是在这里拦住本王!” 妹妹轻轻咬着下唇,愤愤然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那家人与本地官府常有来往,衙门根本不会向着我们姐妹俩的。而且那文书白纸黑字,没人能证明我们是被哄骗才签的!即便是上了公堂,我们也是百口莫辩!”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试探道:“那你希望本王做些什么?” 姐妹二人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整个颍州城遍布他们的眼线,我们是逃不出去的,又没法和家人联系。我们希望殿下能够收容我们一段日子,待您离开的时候,带着我们一起离开。想必,即便他们再厉害,也不敢拦下王爷的人!” 羽枫瑾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总觉得她举手投足之间,颇见风尘之色,而且言谈之间也不尽不实,其目的并不简单。 “本王在颍州也只是住在驿站,如何能收容你?而且本王此次前来并未携带家眷,留下你一个女子在身旁多有不妥。这样吧,本王在本地有一些朋友,他们家中都有女眷,你若去他们那里安置,也方便些。” 姐妹二人竟连磕了三个响头,哀求道:“殿下,那婆家的势力颇大,岂是寻常百姓敢对抗的?我们姐妹本来走投无路要去跳河,是听到您的事迹之后,才鼓起勇气来求助的,您要是不收容我们,我们姐妹俩无依无靠的,只能一死了之了!” 话一说完,女子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之凄厉,连驿站中来来往往的客人,都为之动容。 姐姐泪眼婆娑的看向妹妹,抽泣道:“妹妹,是姐姐连累了你!要不是你为了来看我,也不会遭此劫难!姐姐对不起你啊!” 说完,她再次伏倒在妹妹怀中,哭得死去活来。 妹妹一边为她擦拭着泪水,一边悲切的说道:“姐姐 这是哪里的话,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情感深厚。若不是我来了,你这样被人欺负,还有活路吗?只可惜我们姐妹遇人不淑,屡屡遭遇坏人,如今又得不到帮助。也罢,黄泉路上有妹妹我陪着,姐姐不必害怕!” 说完,她悲愤的瞪了羽枫瑾一眼,又与姐姐哭在一起。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收留—— 羽枫瑾紧锁着眉头,打量着两个来路不明、泣不成声的女子,心中愈加觉得怪异:且不说这故事三分真七分假,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这二人明显是奔着自己来的,软硬兼施地要自己收留她们,不知这背后有何目的,也不知她们是受何人指使。 不过,他暂且装作上当的样子,看看她们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想到此处,羽枫瑾终于出声打断二人:「也罢!反正本王此次前来也没带仆人!不如你们二人就留下来,做些洗衣打扫的活儿。待本王离开颍州时,再将你们姐妹俩送出去,如何?」 姐妹二人一听,顿时大喜,连连叩拜:「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过……」羽枫瑾强调一转,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咱们必须要约法三章:第一,本王的房间,没有准许你们不可随意进来;第二,打扫的时候,本王屋内的东西不许乱碰;第三,离开颍州时,你们要速速离去,不可纠缠!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些,本王就留下你们!如果做不到,本王会毫不客气的将你们轰出去!」 姐妹俩相视一怔,忙谨小慎微地欠身道:「殿下放心,我们姐妹二人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我们定会谨遵这三条,绝不敢逾越!」 羽枫瑾略一沉吟,终于点了点头,方才带着姐妹二人,走进馆驿大门。 姐妹俩被安排在后院居住。她俩每日除了为羽枫瑾洗衣、打扫之外,并无其他的越举行为。 而且,她们也严格遵守了三条君子之约。三人相处起来,暂时相安无事。 ------------------------------------- 微风吹雨,从房子的缝隙中跑进去,掀起桌上的宣纸。 羽枫瑾放下笔,站起身来前去关窗。 抬眼看到笼罩在天空中的乌云,飘去远处的峰峦,窗外连绵的大雨如帘,风吹雨丝在空中织起了一片片罗幕。 院子里的梨花,连这斜风细雨都难以承受,正在慢慢枯萎,不由得让人伤景。 敲门声突然响起,羽枫瑾收起情绪前去打开房门。 殷正茂在门外拱手施礼:「殿下,殷某有事要禀报!」 「殷总管进来慢慢说。」羽枫瑾引着他坐到方桌旁,顺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殷正茂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茶杯,啜了一口茶,才道:「殿下让大户人家收养难民的孩子,这一举措的确暂时解决了一些问题:弃婴事件少了很多,活下来的人更多了。可这么多天过去了,颍州城内的大户人家,已经不再接收孩童。 而且,王爷治水成功的事,很快传遍周围县城,大量的难民涌进来,可粮食却源源不够他们吃。城内出现许多小规模的***,这该如何是好啊?」 羽枫瑾似乎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地说道:「目前,救济难民仍是重中之重。他们吃不饱、活不下去,看不到希望,自然就会闹。光靠武力镇压,不但会失去民心,更是治标不是本,唯有让他们重拾活下去的希望,才能彻底平息***。」 「那殿下有何高招?」殷正茂瞪着眼看向他,迫切地追问着。 羽枫瑾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笑道:「殷总管上次的话,启发了本王——颍州虽然灾情严重,可寺院的香火却依然旺盛。所以,劳烦殷总管带着几个兄弟,去附近的寺院说服方丈,让他们贴出招工启事,以提供三餐为报酬,让那些难民前来为寺院,修补被冲毁的寺庙。」 殷正茂略一思索,立刻拍掌赞许道:「这是个好方法!那些参与***的灾民,无非只是为了口饭吃!让他们有事儿做、还有饭吃 ,估计***很快就能平息!」 「殷总管果然聪明!」羽枫瑾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被羽枫瑾夸奖,殷正茂笑着搔了搔脑袋,赧然道:「嘿嘿,还是王爷想的办法好,您来这才多久啊,灾情这么快就控制住了!不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z.br> 羽枫瑾放下茶杯,忽然沉声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劳烦殷总管费心去查。」 殷正茂拍拍胸脯,朗声道:「王爷尽管吩咐,殷某一定尽了而为。」 羽枫瑾起身从架子上拿起一个账本,放在放桌上,指着上面几笔账目,说道:「我在查往年赈灾记录时发现,每次他报给朝廷的账目和府衙上的账目都对不上。府衙中的账本中,多了很多巧立名目的收入,这些收入金额巨大,只要有灾情出现,便会随之出现。所以我猜,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正是范子敬!」 殷正茂闻言立刻变得义愤填膺:「殿下说的不错!咱们颍州最大的贪官,便是那处处给您使绊子的范子敬。每次灾情,他都会将赈灾粮食扣下,再转手已高价卖出,便可大赚一笔!今年王爷亲自来赈灾,所以范子敬才没敢售卖粮食。」 羽枫瑾轻皱眉头,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喃喃道:「这么说,这一大批粮食,此时就藏匿在颍州的某个地方?!」 殷正茂挠了挠鼻尖,迟疑道:「按理来说的确如此,可颍州说小也不小,范子敬究竟将粮食藏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羽枫瑾却向他微微一笑,用鼓励的口味说道:「找到范子敬的粮仓,对殷总管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如果这一次,咱们能拿回那些粮食,一定能救不少人!」 这句话鼓舞了殷正茂,他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放心,殷某一定竭尽全力,查出范子敬的粮仓!」 说罢,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向羽枫瑾拜别之后,立刻赶回分号。 羽枫瑾站起身来,走回到书案旁,却发现方才自己写的诗文竟不见了。 他看了看又被风吹开的窗子,还以为诗文被风吹走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求签—— 新雨过后,山谷里空旷清新、格外秀美、空气凉爽宜人。阳光铺洒在幽静的松林间,一眼望去,满目树木茂盛、幽深秀丽。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国清寺门前,殷总管跳下马车打开车门,沐芊芊和鹿宁相继跳下马车。 一位法相庄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带着几位小和尚迎上前来,向二人合掌施礼,口念着「阿弥陀佛」。 鹿宁向方丈合掌还礼,随即向殷正茂一挥手,几个兄弟抬着四五个大箱子走向前来。 鹿宁将箱子一一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金银、谷物、布匹等必需物品。 看得一向清心寡欲的和尚们也相视一惊——灾荒之年,还有人能拿出这么多金银来供奉香火,着实罕见! 鹿宁微微欠身,向他们解释道:「方丈,这是我们马帮这次的布施,还望方丈收下。」 方丈毕竟见过世面,连忙合掌施礼,微笑着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的慷慨布施!」 说着,小和尚引着马帮兄弟,将几个大箱子抬进庙中。 方丈引着鹿宁等人前去偏殿吃素斋。 喝了一口茶后,鹿宁开门见山的说道:「方丈,其实这次我来,是有事相求!」 方丈处变不惊地问道:「不知贫僧能做什么,为女施主解忧?」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方丈不问世事,应该也知道,翊王殿下在颍州赈灾之事。」 方丈捻须颔首,缓缓道:「善哉善哉。这次颍州的洪灾,给百姓们带来了灭顶之灾,要不 是翊王殿下霹雳手段、菩萨心肠,颍州百姓还不知要遭受多少罪。」 鹿宁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眼下灾情虽然得以控制,可百姓们恢复正常的生活,还有一段距离。百姓们还是吃不饱,对生活也没有希望,因此发生了许多***。我们马帮虽然势单力薄,也尽量在施粥赠药,积极配合翊王的号召,让百姓尽快从灾难中走出去。所以,我希望贵寺也能尽一分绵力,帮帮颍州百姓!」 方丈合掌问道:「阿弥陀佛,如果能帮着百姓尽快脱离苦海,贫僧自然义不容辞。只是不知,翊王希望鄙寺怎么做?」 鹿宁微微一笑,为他斟了一杯素茶,诚恳地说道:「不难。我方才看到,这场洪灾毁了许多庙宇,我希望方丈能够以提供三餐为酬,招募难民过来修缮。这一来,毁掉的寺庙可以尽快修复;二来,那些灾民能吃饱饭,还有活儿干,就不会再闹事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阿弥陀佛。」方丈合掌施礼,缓缓说道:「羽枫瑾殿下谋略过人,此法甚妙!贫僧稍后就将招聘的告示贴在山下。另外,贫僧与附近寺院的方丈,也有些交情,贫僧待会儿,会派徒弟去其他寺院也积极响应的!」 听到这话,鹿宁双眸一亮,立刻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阿弥陀佛!多谢方丈!您放心,这段期间,我会再命人送来布施的。」 说服方丈后,鹿宁又陪方丈谈论了一会儿佛法,才从偏殿出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章 花吹雪落流年瘦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上上签—— 她刚迈出门来,就见沐芊芊噘着嘴冲过来,不满地嘟囔着:「你怎么才出来啊,我在这里呆得都无聊死了!」 鹿宁苦笑着摇摇头,嗔道:「方才不让你跟着一起来,你却偏要跟来。现在反而埋怨我的不是了!」 殷总管走过来,笑着问道:「少帮主,事情办得如何?那方丈同意了吗?」 鹿宁微微点了点头,轻叹道:「方丈还是很好说话的,你去回复王爷吧,今天下午,各个寺院都会贴出招工告示的。」 沐芊芊一撇嘴,小声嘟囔道:「切,你给了那么多布施,他就算是看着钱粮的份儿上,也不敢推辞啊!」 鹿宁连忙掩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才低声斥道:「这里是佛门净地,方丈是世外之人,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么贪财吗?」 几个人正说话间,两个妇人说说笑笑的从旁经过。 「你看你看,我抽到一个上上签,看来这次要逢凶化吉了!」 「是呀,这庙里的签灵验得很,一定错不了的!」 听到这话,沐芊芊眼珠一转,拉着鹿宁的袖子,撒娇道:「他们说这里的签灵验,不如咱们也去抽一支吧。」 鹿宁挑了挑眉头,苦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个感兴趣?莫不是你要让佛祖帮你算算,哪里有金银财宝?」 「你真讨厌!走啦走啦,我好奇嘛,你就陪我去看看吧!」沐芊芊强拉着鹿宁,与二位妇人擦身而过,往寺庙里走去。 国清寺依山就势,层层递高,重檐歇山、斗拱翘角的观音殿,雄踞于大雄宝殿之后上方。 殿内正中供奉着千手观音,两旁坐卧着观音的三十二化身。 沐芊芊拉着鹿宁迈进殿去,二人纷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观音叩拜。 沐芊芊拿过签筒递给鹿宁,小声说道:「快点许个愿,然后抽个签!」 鹿宁看了看手中的签筒,不情愿的说道:「我没什么心愿,也不需要抽签!」 说着,她将签筒推了回去。 其实,她不是不信佛祖,她只是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可沐芊芊却不经她允许,立刻面向观音,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观音大士在上,我的姐妹鹿宁想要问一问,她与翊王殿下的缘分如何,请您开示!」 说着,她摇晃着签筒,一只签子跌落在地上。 「喂!你胡说什么!」鹿宁惊呼一声,从她手中抢过签筒,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地上的签子。 沐芊芊眼疾手快,立刻拿起签子去看上面的签文。 「上面写了什么?」鹿宁迟疑了一下,也忍不住问道。 「哼,你不是不想许愿嘛,那你倒是别看啊!」沐芊芊捂着签子转过身躯,不让鹿宁看到上面的签文。 因为这是一支下下签,沐芊芊担心鹿宁看到会失望,连忙从袖中拿出一支上上签换掉手中的签,这是方才她从那二位妇人身上随手顺来的,以防万一而用。 鹿宁见她鬼鬼祟祟的,便嗔道:「你不是为我求的签吗,你拿走有什么用?」 沐芊芊转过身去,将那只上上签给她,说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而且,你运气可真好,第一次抽签就是上上签。看来你和翊王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哦!」 鹿宁一把拿过那个签子,看到上面写着签文: 「千年古镜复重圆,女在求夫男再婚,自此门庭重改换,更添福禄在儿孙。」 这是一支寓意破镜重圆的上上签。 鹿宁握着签子,将签文反复看了几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 华彩。 沐芊芊看到她的模样,轻轻推了推她,打趣道:「你还真是口是心非!瞧你现在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看来你还是很在乎他的嘛!」 「随便你怎么说,我才懒得理你呢!」鹿宁将签子收在袖中,白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寺庙外走去。 沐芊芊捂着嘴偷偷一笑,也蹦蹦跳跳的跟了出去。 回去的一路上,鹿宁斜靠着马车,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景致,手却藏在袖中,一直抚摸着方才的签子。 ——猜心—— 云虽无心,却催得暮色早降,小院掩映在绿树繁花之中。小楼上轩窗闲掩,层层珠帘低垂,幽暗的房中显得暗影沉沉。 鹿宁靠着栏杆,满腹愁情却无人可以诉说,只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窗前的花草。 一阵敲门声响起,鹿宁轻声问道:「是谁?」 门外一个粗犷的声音,恭敬的说道:「少帮主,是殷正茂!」 鹿宁脸上终于拨开愁云,连忙起身去开门。 殷正茂虽然是粗人,却颇懂礼数,尽管鹿宁让出一条路来,他却立在门外没有进取,只是恭敬的拱手行礼。.z.br> 鹿宁看着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殷总管,殿下那边进展如何了?」 殷正茂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少帮主放心,一切进展的还算顺利!不出半日,山上的僧人,就在城里四处张贴招工启事。这启事刚贴出去,城中的饥民们便蜂拥而至,纷纷加入寺庙的兴建中。」 鹿宁欣慰的点点头,叹道:「那些参与***的百姓,也不过是为生活所迫。有谁吃得饱、穿得暖,会去过刀尖舔血的生活呢。还是翊王仁慈,这些百姓才有了重生的机会,不会被当成乱民抓起来!」 「是呀。」殷正茂若有所思的叹道:「王爷还给范子敬施压,让衙门提供伙食,来招揽大量灾民,参与修建损毁的房屋、开凿滚水坝、巩固堤坝等工作。不出几日,整座城镇的修复工作,就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状态。大家还因为有了工作,而主动退出暴-乱的队伍。那些小规模的暴-乱,还未等朝廷镇压,便销声匿迹了。」 鹿宁展颜一笑,又问道:「那真是太好了!对了,王爷那里可还有什么吩咐?」 殷正茂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察觉出范子敬贪污赈灾粮食,于是命我们查出他藏匿粮食的地方,可是我派人跟了范子敬几天,却没有发现他去过粮仓。」 鹿宁眼珠一转,说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有办法。咱们有轻功天下第一的侠女在,任他范子敬藏到地下去,都能给他挖出来!」 话音刚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是谁在夸本女侠呢?」 说话间,一个黑色的身影,蹦跳着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得意的看向鹿宁,笑着问道:「看来是有人想请本女侠帮忙了!」 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吟吟的说道:「芊芊女侠不是一向喜欢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吗?范子敬这个狗官,不顾百姓的死活,还贪污朝廷拨给百姓救命的粮食,这样的人如果芊芊女侠不出手,岂不太便宜他了!」 听到这一番夸奖,沐芊芊脸上难掩喜悦之色。 她却故意板起脸,装模作样地说道:「哼,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当初你不是还不想带我一起来吗?」 「是是是,是我有眼无珠!」鹿宁拉着沐芊芊坐下,斟了一杯茶,双手敬她:「我在这里向你赔罪,芊芊女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次吧!」 沐芊芊再也绷不住了,立刻拿过茶杯,大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帮你一把!放心吧,这事情交给我,保证很快就能挖出他藏粮食的地方!」 殷正茂敢要离开,想了想,又走过来插口问道:「少帮主,就算我们找到了粮仓的位置,又该如何让他乖乖交出粮食呢?」 沐芊芊也看向鹿宁,附和道:「是呀,我虽然轻功盖世,不过那么多粮食,我可偷不出来啊!你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鹿宁淡淡一笑,自信的说道:「放心吧,我早已想好了办法,能让范子敬不得不交出粮食。不过,这件事还得让翊王和咱们里应外合才行!」 殷正茂咧嘴一笑,立刻拱手道:「好,那我会将此事禀明殿下的。」 听鹿宁提及翊王,殷正茂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少帮主,王爷最近常常问起您,总是追问您什么时候到颍州来!我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王爷看上去似乎很失望。要不……您去见见他?」 鹿宁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叹了一声:「等过段日子,灾情稍微平息了再说吧!我现在见他定会扰乱他的心绪,影响赈灾工作的……」 沐芊芊发现鹿宁的双眸一黯,关切的问道:「喂,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见一见?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好吗,何必要这样一直躲着?」 鹿宁弯了弯唇角,强颜欢笑道:「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躲着他,只是不知见面后,该说什么好。其实我们之间没有矛盾,只是有些事的接过,不管我们见不见面,说些什么,都无法改变……」 听到这一番话,沐芊芊立刻向殷正茂使了个眼色。 殷正茂会意,立刻从怀中小心的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鹿宁面前:「少帮主,这是王爷托我给你的。实不相瞒,上次殿下路过粥棚时,远远看到了您,他很想去找您,可他知道您在躲着他,所以只能远远看着,不敢贸然前去打扰……」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一章 花吹雪落流年瘦(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上上签—— 这番话,让鹿宁心头一沉,清丽的眸中,徒增了几分忧伤。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信,却没有勇气伸手将它打开。 沐芊芊向殷总管使了个眼色,二人趁着鹿宁深思之际,悄悄离开了绣楼。 挣扎了许久,鹿宁才缓缓伸出手拿过那张纸,薄薄的一张纸,却犹如千斤重。 她缓缓展开信纸,羽枫瑾苍劲有力、行云流水的字,随之展现在眼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她将这首诗反复看了几遍,便站起身来,重新走回到窗前。 抬眸望着天边缥缈的浮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经历了这一路腥风血雨,她没有勇气再去见羽枫瑾!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和什么样的情感面对他! 她不知,自己可还会再相信一个人,能否再毫无保留的开始一段情感…… 二人出了绣楼,沐芊芊大摇大摆的在前面走着。 殷正茂两步追上去,迟疑的问道:「芊芊姑娘,帮着撮合少帮主和殿下,果真是老帮主的意思吗?」 沐芊芊站住脚,翩然转过身来,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你怀疑我在撒谎吗?」 殷正茂嘿嘿苦笑着:「我只是没太想明白,所以问问吧了。你说老帮主希望你能陪陪少帮主,让她重新开心起来。这和撮合二人有什么关系啊?」 沐芊芊轻轻戳了一下他脑袋,嗔道:「你还真是笨诶,你没看到鹿宁和翊王彼此喜欢,却相互绷着吗?她现在的不开心,都是因为翊王。如果我们能帮他们化解误会,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鹿宁自然就开心了!鹿宁一开心,老帮主不就也开心了?!」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小声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少帮主方才反而更难过了。」 沐芊芊一拍他肩膀,笑道:「女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放心吧!只要你听我的安排,咱俩里应外合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你就等着少帮主和老帮主,一起来谢你吧。而且,鹿宁若嫁给翊王,你们的靠山可就是皇室了!」 殷正茂眼珠一转,立刻大笑道:「好,那我就听你的!」 ——粮仓—— 外面的日头生得老高,可范子敬却始终没出现在驿站,向羽枫瑾汇报工作。 觉得时间差不多,羽枫瑾便放下手头的工作,决定亲自去找他。 马车从驿站匆匆出发,直奔颍州府衙。 羽枫瑾挑开窗帘,静静看着沿途的风景: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马帮的兄弟在修理堤坝、救济百姓。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可这些救援的人中,却看不见一个官兵的身影。 他不由的冷冷一笑:还真是天高皇帝远,他们就如此肆无忌惮! 京城朝官中哪怕是王肃等辈,也不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没想到区区一个地方官,竟活成了土皇帝!丝毫不把自己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中文網 马车很快抵达了府衙。 羽枫瑾没有急于下车,而是命车夫进去向范子敬通禀,自己则坐在车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候。 无论范子敬此时在做什么,羽枫瑾都不想撞破他的慌促。 只是很想知道,他究竟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出来见自己!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马车门才被打开。 羽枫瑾微微抬起眸华,范子敬那张虚伪的脸终于出现在眼前。 范知府向他深施一礼,惊慌失 措的说道:「卑职不知殿下亲临府衙,见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瞥了一眼,他胡子上沾着的肉糜,便幽幽笑道:「无妨,现在是赈灾关键的时刻,本王在馆驿里等了许久,见你没来,便知道你定是有要事处理。所以本王就亲自来了!」 范知府一听,脸上阵青阵白,只好尴尬的笑道:「殿下还请进去说吧!」 羽枫瑾淡淡一笑,收起手中的书,便下了马车,随他一起走进府衙。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后堂,范知府刚要寒暄一下,打破方才的尴尬,翊王却没给他这个台阶。 他径自坐在上手位,面无表情的瞥了范知府一眼,淡淡开口:「灾情基本上已得到控制,现在亟需解决的是难民问题!本王需要你来配合去安置难民、派发食物、并找来大夫为他们检查身体……」 「哎!殿下!」还未等他说完,就被范知府一声叹息打断。 他面有难色、无可奈何的说道:「殿下说到卑职的痛处了!这件事本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卑职也有一腔热血想去拯救黎民百姓!奈何一场大洪水,让府内许多官兵都死走逃亡。就在您来的前几天,府衙人员才刚刚稳定下来,现在他们纪律涣散、人手不足,卑职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没有打断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待他演完这出戏,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些话,本王刚来的时候就听过了,本王只是照例来和范大人商议,并没有指望,你真能帮上什么忙!」 这些话,反而让范知府有些措手不及。他几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羽枫瑾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颍州的粮仓还有多少存粮?可有全数给灾民们分发下去?」 范知府收起方才夸张的表情,哀婉的说道:「哎,京城派下来的赈灾粮食,经过层层剥削,到颍州时已所剩不多。卑职不敢私藏,已命人在第一时间全部派发下去。现在颍州的粮仓,已是弹尽粮绝,怕是连蛀虫都没有了啊……」 羽枫瑾又瞥了一眼,他高高隆起的肚子,只冷冷一笑,也不再说话。 他知道这个范子敬定要阻挠自己到底,也不打算再和他费口舌力气。 恰在此时,一个兵丁跑进来,拱手道:「王爷,门外有数十辆马车,载满了粮食停在府衙门口,为首的人声称是来见您的!」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问道:「来者可是姓殷?」 兵丁点了点头,答道:「正是!敢问殿下,是否放那人进来?」 「不,本王要出去见他!」羽枫瑾款款站起身来,足下生风的往外走去。 范知府思忖片刻,因为好奇来者究竟是谁,竟能让翊王亲自出门相迎,便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府衙大门外,停着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为首的汉子正是马帮的殷正茂。 他见翊王出来,立刻迎上去,拱手笑道:「王爷,少帮主听闻颍州粮仓已见底,就命殷某送来一些赈灾粮食!您来看看,这些够不够?」 羽枫瑾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看着车上白花花的粮食,激动的说道:「太好了,这些够颍州灾民吃段日子的了。」 殷正茂呵呵一笑,凑近他,又低声道:「王爷,少帮主还带来一句话给您……」 羽枫瑾眸光一亮,忙问道:「哦?她说了什么?」 殷正茂绘声绘色的说道:「少帮主让您遇事千万别急,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马帮上下任您差遣!至于你们二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定有见面的时候!」 羽枫瑾笑了笑,指了指车上的粮食,说道:「那就劳烦殷总管,将这些东西拉 到馆驿去先做登记。明日本王会安排人手,有计划的分发这些粮食!」 殷正茂哈哈一笑,立刻拱手道:「是!殷某这就去办!」 说着,他朝车队一招手,车队便有秩序的调转马头,往馆驿的方向驶去。 羽枫瑾转过身,看到一脸茫然的范知府,便冷漠而疏远的说道:「本王接下来还有好多工作要做,这便回去了,范大人请留步吧!」 范子敬死死看了一眼,马车上满载的粮食,眼珠一转,连忙拱手一揖:「殿下,这派发赈灾粮食的工作,还是交给府衙来做吧,卑职……」 「不必了!」羽枫瑾厉声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范大人不是说,府衙的人手也不够吗,所以分发粮食这种小事,就不劳烦范大人了!」 范子敬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假意劝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这些本就是卑职的本职工作,即便是眼下困难重重,卑职也要克服困难、迎难而上——」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中却想的是,这么一大堆粮食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若眼睁睁看着它们进了百姓的口袋,自己不是亏大了! 即便是在翊王面前,他贪婪的念头也不肯收敛一点,羽枫瑾不傻,当然明白。 他勾唇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说道:「粮食的事就不劳范大人费心了。本王倒不是怕累着你,而是怕这些粮食到了你手中,就如进了耗子洞,再也拿不出来了!」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范子敬微微突出的肚子,冷笑了一下才跳上马车。 范子敬的笑容突然凝住,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着。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他恨得咬牙切齿。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二章 花吹雪落流年瘦(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放火—— 马车一路奔驰,直到一个重兵把守的院子附近才停下。 马车藏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隙,羽枫瑾仔细打量着这间院子,低声问道:「莫非这就是他存放粮食的地方?」 殷正茂指着院子,低声道:「王爷,那院子里有十个谷仓,都是范子敬用来存放赈灾粮食的!」 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又问道:「那接下来呢?鹿宁准备怎么做?」 殷正茂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王爷就请好吧,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着,他跳下马车,走到林中扒开树下的一堆树叶,露出一个硕大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数百只白鸽。 他打开笼子门,用力的驱赶着里面的鸽子。 数百只白鸽争先恐后的飞出笼子,扑打着双翅飞入蓝天,化作一团浮动的白云,看上去甚是壮观。 随即,他返身回到马车上,轻轻敲了敲车门,摩拳擦掌地说道:「殿下,好戏就要上演了!」 而此时,院子中的屋顶上,鹿宁和沐芊芊身着夜行衣,黑布蒙着面,潜伏在塔楼的屋顶上,紧紧盯着院子中的一切。 看着一个个硕大的粮仓,沐芊芊洋洋自得的说道:「怎么样,不出一日我就将这个粮仓找到了,是不是很厉害?」 「嘘,小声点。」 鹿宁没空理会她的自吹自擂,只全神贯注的盯着院子中,来回巡逻的侍卫。 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等殷总管给咱们信号,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沐芊芊得意的笑了笑,炫耀道:「放心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昨晚连夜过来布置好了!」 鹿宁转头看着双眸发亮、容光焕发的沐芊芊,奇道:「你怎么这么兴奋?」 沐芊芊手舞足蹈的说道:「这件事多好玩儿啊!我激动的一宿没睡觉!」 鹿宁苦笑着摇摇头,转过头一看,正瞧飞入空中的白鸽。 她眼睛一亮,连忙拍了拍沐芊芊,说道:「殷总管发出信号了,赶紧行动!」 羽枫瑾坐在马车中,透过窗帘紧紧盯着院子。 不过片刻,一股浓烟从院中腾空而起。 他微微一怔,看到又有几股浓烟相继升起,便立刻明白:鹿宁在行动了! 果然,殷正茂打开车门,煞有介事的说道:「王爷,好戏就要上演了!」 院中的浓烟,很快就引起了守卫的注意,误以为是粮仓着火。 他们惊慌失措的分成两拨,一拨人跑进院子去救火,另一拨人转身跑开。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叹道:「看来,他们应该是去通知范子敬了吧。」 殷正茂嘿嘿笑道:「是呀,这里对他来说不仅是谷仓,而是一座金山!金山着火了,他肯定比任何人都着急!待会儿,就该殿下出面了!」 说话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急停在院子门口。 还未等侍卫前来开门,范子敬便一脚踢开车门,提着袍子跳下马车。 看到腾空而起的浓烟,他脸色铁青的怒吼着:「快!快点救火!」 一个侍卫跑过来,焦急的说道:「大人,我们没有找到起火的地方,只看道有浓烟升起!」 在气头上的范子敬,已经昏了头,根本来不及思考,便发疯似的叫嚷着:「那就加派人手去找起火地点!这么大的烟,火势一定很大!如果这个粮仓被烧毁了,本官要你们好看!」 「是!」侍卫们吓得全身一颤,也不敢耽搁,便立刻跑进院中去救火。 范子敬一个人在院外焦急的转来转去。 突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叫来两个侍卫,吩咐道:「快,派人将粮仓所有门都守住,这一定还是有人故意放火!绝对不能放跑这个纵火者!」 然而,就在范子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却没有看见,两个黑色的人影,从房顶飘身而下。 院外的侍卫众多,二人只暂时能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 等到守卫松懈的空档,再趁机逃跑。 沐芊芊噘着嘴说道:「你轻功怎么这么差啊,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早就脱身了!才不会被困在这里呢!」 鹿宁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敢怪我!还不是你一时兴奋,非要留下来看会儿热闹不肯走,咱们早就脱身了!」 沐芊芊顿足叫道:「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躲在这里,到处都是蚊子!」 鹿宁回头向她「嘘」了一身,再次探出头去,查看门口守卫的情况。 沐芊芊眼珠一转,忽然嘻嘻笑道:「不如我先走,再找人过来救你,如何?」 说着,她刚要逃开,却被鹿宁一把抓住,冷声警告道:「沐芊芊,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休想一个人逃走!」 恰在此时,一声鸟叫传来,正在争执的二人立刻循声望去,看到坐在马车前的殷总管,正向二人着急的挥手。 「太好了,殷总管来了!」鹿宁立刻展颜一笑,便拉着沐芊芊往马车跑去。 二人疾步跑到马车前,车门及时被打开,一只修长的手向鹿宁伸出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快上车来。」 看到手指上的白玉扳指,鹿宁立时驻足,不由得全身一颤。 她顺着手缓缓往上看去,一张风仪俊雅、雍容温和的面庞,赫然出现在眼前。 自上次分别,已有数月。 鹿宁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方式,却独独没想到,是眼下这个场面。 她呆呆的看着翊王,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沐芊芊在后面急不可待的催促着:「喂,赶紧上车啊,侍卫就要发现咱们了!」 这一声疾呼,让鹿宁立刻回过神来,便拉着翊王的手,迅速登上马车。 鹿宁与羽枫瑾对面而坐,自上了马车,她便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那双温暖的眼神。 羽枫瑾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轻声道:「好久不见。」 鹿宁心中突突乱跳,只低低的说道:「嗯,好久不见。」 短暂的问候之后,马车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中。 鹿宁心中思绪乱飞,努力想找到一个,可以打破尴尬,又不提及往事的话题。 相比之下,羽枫瑾却显得轻松了许多。他一直面带微笑,目光紧紧钉在鹿宁的身上,似乎很享受此刻。 忽然,殷总管敲了敲车厢,提醒道:「殿下,浓烟被熄灭了,该您出场了!」 「知道了。」羽枫瑾淡淡应道,向鹿宁柔声说道:「你们二人就呆在这里被动,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理了理衣衫,便推开车门,和殷正茂一起往粮仓走去。 ——露馅—— 殷正茂陪着翊王阔步走到粮仓门前时,范子敬正指挥着数百名兵丁,将谷仓中的粮食往别处运。 范子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四周,看上去神色有些紧张。 当士兵搜索了一圈,只发现几堆冒烟的稻草堆,并没有发现任何火苗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中计了! 看来是有人注意到这个粮仓了,所以在威胁、警告自己! 所以,在事情被彻底揭发前,他亟需将所有粮食,都换个地方储藏。 正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陡然响起:「范大人这是在忙什么?」 这声音听似温柔,却带着威严。 范子敬一听,便全身一僵,脸色骤变。 他缓缓转过身去,撞见翊王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躬身拱手一揖:「殿下,您怎么在此?」 羽枫瑾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官兵进进出出的院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守卫如此森严?而且,这些官兵在搬运什么呢?」 范子敬心头一颤,悄悄擦了擦鬓角的汗,尴尬的笑道:「没……没什么,这是卑职的一个仓库,堆放着许多用不着,却又舍不得扔的玩意儿。这两天天气潮湿,就想着换个地儿放……」. 还没等他编完,殷正茂便走过去拦下一辆推车,厉声喝道:「等等,王爷要查看这上面的货物!」 话音未落,他便不由分说的提刀划开车上的麻袋,白花花的大米,从里面如溪水般流出来。 殷正茂抓起一把大米,转身向翊王高呼着:「殿下,这里面装得是大米!」 说着,他又拦下两辆推车,利落的划开车上的麻袋,从每个带子里抓出一把米,扬声喊道:「殿下,这些麻袋里装得都是大米!」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脸色难堪的范子敬,幽幽笑道:「范大人,什么时候大米成了用不着、也扔不掉的东西了?」 范子敬眼珠一转,立刻躬身说道:「启禀殿下,这里有个粮仓,是卑职用来存放购买的粮食的……」 「殿下!」殷正茂的一声高呼,打断了范子敬的强辩,愤懑的喊道:「这些带子上,都盖着朝廷的官印,应该是赈灾用的粮食!」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问道:「范知府,这你该如何解释?」 范子敬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无计可施下,他只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说道: 「王爷恕罪,卑职担心灾情反复,害怕京城运粮不及时,便私自压下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卑职未能及时上奏,还望殿下恕罪!」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三章 前路漫漫共携手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已经到了此时,范子敬却还在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 殷正茂在一旁越听越气,牙根痒痒得甚至想冲过去抽他一巴掌。 羽枫瑾用不怒自威的口吻,反问道:「既然是朝廷的赈灾粮,那就得由本王分配,范知府应该没有意见吧?」 说着,他向范子敬摊开了手,逼人的气势不容抗拒。 范子敬虽然不甘心,却不能直面对抗他,也只能暂时屈服:「当然,这些粮食但凭王爷处置!」 他不甘愿地将一个账簿,放在羽枫瑾的手中。 「很好!」羽枫瑾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手将账簿递给殷正茂,故意用较高的音量吩咐道:「你带着几个人去核对一下这粮仓中的存粮。明日,本王要分发这里的粮食!」 范子敬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更难看,心里明镜这是翊王特地说给自己听的。 殷正茂双手接过账簿,立刻召唤了几个士兵进粮仓去核对。 羽枫瑾转头看向范子敬,微微一笑:「看样子他们要忙些时候了,咱们还是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吧。」 范子敬心中一百个不满,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着陪他走进茶亭子。 一盏茶的功夫,殷正茂匆匆回来,将账簿双手奉还,禀奏道:「王爷,已经核对完了,粮仓中的存粮和账目上并无出入!」 「很好。」羽枫瑾放下茶杯,款款起身。 他拿过账本,看向范子敬,半认真地告诫道:「范知府,这个粮仓还得劳烦你的侍卫看守着。本王可不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这粮仓中的存粮和账目上对不上。当然,你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话已经提点到这个份儿上了,范子敬还能说什么。 他站起身深施一礼,态度恭敬:「王爷放心,卑职一定看守好粮仓,任凭您调配,绝不会再有任何差池!」 看到范子敬无计可施的模样,羽枫瑾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少顷之后,他才带着账簿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了,一个侍卫才赶紧走过来,向范子敬低语道:「大人,我们发现,是有人故意点的浓烟。方才门口的守卫前来禀报,说看到两个黑衣人,登上了翊王停在树林中的马车!」 范子敬微微眯起眼,沉声道:「这就对了!我说怎么这么巧,粮仓突然冒烟,翊王紧随其后就到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他的诡计!」 想到此,他发出一声冷笑:「翊王啊、翊王,看来你远离朝政依旧,手腕还是略显稚嫩!现在,该让你看看本官的手段了!堂堂王爷勾搭江湖土匪来烧粮仓!呵,你握有我的把柄,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走!咱们去会会那两个黑衣人!」范子敬一声令下,便带着几个侍卫,紧随其后追出门去。 ——智斗—— 刚离开粮仓,殷正茂就忍不住连声赞叹:「王爷真是太厉害了!您一出手,就让那个范子敬百口莫辩,只能乖乖交出粮食,不敢再造次。」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谦逊地说道:「这还得多亏你们少帮主的妙计。不但帮本王找到他的藏粮之处,还能让本王人赃俱获,将范子敬抓个正着!」 听到他夸自己的少帮主,殷正茂也是满脸的得意,又问道:「殿下,那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脸上立刻显现厌恶的表情:「稍后还得劳烦殷总管,派几个人过来看着点,那个范子敬是个无耻之徒,他为了耍无赖,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粮食再被藏起来,可不那么容易被找到了!」 殷正茂拍拍胸脯,朗声道:「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说话间,他无意往后一瞥,忽然看到紧紧跟在 后面的范子敬,立刻暗觉不妙。 「殿下,范子敬带着几个兵,在跟着咱们,他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殷正茂凑近羽枫瑾,小声说道。 羽枫瑾撩开帘子放目一瞧,沉吟道:「想必是沐芊芊和鹿宁露了行踪,被范子敬追上门了。」 殷正茂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若被他们发现少帮主在马车中,岂不是大事不妙?」 羽枫瑾侧目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们少帮主没预料过这个情况吗?她可有什么后手?」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尴尬地笑了笑:「这个……我也没问过啊。」 羽枫瑾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话时,二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马车前。 还来不及客道,殷正茂抓起缰绳,一步跃上马车。 就在羽枫瑾的手刚刚触碰到车门时,身后就响起范子敬急切的喊声:「殿下且慢,小心马车上有刺客!」Z.br> 眼见着对方已到了家门口,羽枫瑾只能收回了手,缓缓转过身去,故作吃惊地看着他:「范大人在说什么?这哪里来的刺客?」 范子敬提着袍子,笨拙的跑过来,煞有介事地说道:「殿下可不能上马车啊!侍卫们方才看到有两个黑衣人,从粮仓里逃出来,上了这辆马车!估计那二人便是在粮仓放火之人!」 随即,不等羽枫瑾开口,他立刻向身旁的侍卫一招手,喝道:「快!将马车围住,别让刺客跑了!」 话音刚落,士兵们纷纷横刀身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殷正茂一步跳下马车,抽出长刀挡在羽枫瑾的身前。 羽枫瑾冷眸看着范子敬,沉着嗓子问道:「范大人摆出这种阵仗,到底是要抓刺客,还是想拿下本王?」 「卑职不敢!」范子敬立刻拱手一揖,诚惶诚恐道:「卑职的手下的确看到两个刺客逃上了马车!卑职这样做是在保护殿下啊!他们在粮仓点烟的目的尚不可知,如今又躲在殿下的马车上,想必是奔着殿下而来,您可得万分小心啊!」 看他一脸急切的样子,足以以假乱真,羽枫瑾便决定奉陪到底。 「范大人说得一惊一乍的,本王怎么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呢。你这个粮仓如此隐秘,守卫又如此森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潜进去?他们点烟却不放火,目的又是什么?再者,整个颍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本王住在驿站,既然是奔着本王而来,那应该去驿站动手,而不是在这里!」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义正严词,范子敬一时没有准备,反而有些落了下风。 「莫不是因为本王发现了你的藏粮,所以你在这里要报复本王吧!」羽枫瑾忽然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 范子敬并没有被他的威严震慑到,反而愈挫愈勇:「殿下!卑职处处在为您着想啊!如果殿下不信,咱们打开马车一看便知!若真有刺客,卑职定将其拿下,带回去严加审讯,将他们的目的和幕后指使全数抓出来!」 说罢,他向士兵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不等羽枫瑾开口,便去开马车的门。 「住手!」 羽枫瑾一声厉喝,那士兵吓得缩回了手。 羽枫瑾随即看向范子敬,顿时怒不可遏:「范子敬,你好大的胆子!连本王的马车你都敢搜!本王看你不是来抓刺客,而是要拦下本王!」 范子敬却不依不饶,立马据理力争:「殿下,为您的安全着想,还是打开车门查看一番比较好,若没有刺客在马车上,卑职任凭您处罚!」 羽枫瑾却丝毫不肯退让,他环视这周围的士 兵,一字字说道:「本王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本王马车,本王定不轻饶!」 听到这话,士兵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没有退下。 殷正茂也挡在翊王身前,虎视眈眈地环顾着四周,手中的长刀萧瑟作响。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马车门竟在众人的注视下被缓缓推开。 车帘后露出半张俏而不俗、艳若牡丹的脸。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鹿宁故意做出兔子般惊惶的模样,战战兢兢地看向羽枫瑾。 彼此的默契,让羽枫瑾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摆出一脸的担忧,用温柔的口气安抚道:「别怕!本王和范知府有些误会,现在说开就没事了。」 不等鹿宁回应,车帘后又露出沐芊芊的半张脸。 「殿下,奴婢怎么听到知府大人说这车上有刺客啊!难不成,他以为奴婢和小姐是刺客吗?」她心理憋着一口气,只能不吐不快。 眼前的情景,已远远超出范子敬的预料。 他审视了两位少女许久,才向羽枫瑾深施一礼,故作懊恼地说道:「王爷息怒!看来是卑职的手下看错了,才闹出了笑话!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卑职的莽撞!」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偷偷侧过头去,不甘心地盯着空荡荡的马车。 他的小心思自然骗不过羽枫瑾。 可羽枫瑾没时间和他计较,只一甩袖子,生气地冷斥道:「本王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还望范大人好好管教下属,莫要再闹出这种误会!冲撞了本王倒是不打紧,若是冲撞了其他的皇亲国戚,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殿下教训得是!卑职一定好生管教下属,再不敢出错!」事到如今,范子敬没有抓住把柄,反而被讲了一军,也只能低头认错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四章 前路漫漫共携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可他总觉得这两个女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眼看着一行四人登上马车。 他眼珠一转,一步抢上前去,满面堆欢地笑道:「不知殿下携了女眷而来,卑职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不如卑职今晚设下宴席,到时还望殿下能赏脸。」 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被羽枫瑾一眼看穿——不过是在试探自己与两位女子的关系,若说得稍有漏洞,范子敬便能从中大做文章! 「酒席就不必了!此二人是本王的朋友,我们恰巧在这里碰到而已。」羽枫瑾神情冷漠,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啊!」听到这话,范子敬挑起眉梢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道:「瞧这两位小姐如此雍容华贵,卑职还真以为是某位大户人家的亲眷呢!」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能在这里相遇也着实是缘分!不知而为姑娘是来这里探亲还是访友?总不会是来这受灾之地游玩吧?」 他说话客气,却笑里藏针,说话句句暗藏杀机。 沐芊芊一听这话来了气:「喂,你这样咄咄逼人,是在审讯犯人吗?!」 范子敬讪讪笑道:「姑娘说笑了,本官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说道:「范子敬,本王劝你,不该问的不要问。有这时间思考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你准备如何和皇上解释!」 说罢,他一把关上车门,殷正茂一扥缰绳,马儿放开四蹄带着马车绝尘而去。 蹄卷起的尘土,呛得范子敬迷了眼,他连忙转股身去咳嗽连连。 良久良久,咳嗽声才渐渐停止,他再次骋目四顾,却早已不见马车的踪影。 一个士兵跑过来,抱拳拱手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范子敬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倒正说话的士兵,咬牙切齿的骂道:「妈的,一群废物!让你们守门守不好,抓个刺客都抓不到,本官要你们何用?」 一声怒吼过后,所有士兵纷纷跪下,齐声道:「大人息怒!」 范子敬叉腰站在原地,生了半天的气,怒喊道:「去,给我去查今日那两个女子的身份!本官就不信,寻常人家的女子,看到这么士兵的围攻能如此镇定!」 ——同行—— 鹿宁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到范子敬的人并没有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摆脱他了!」 她一抬眼眸,正堆上羽枫瑾温柔的目光,便立刻转开脸去。 羽枫瑾会心一笑,轻声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们,才能让那只老狐狸吐出克扣的粮食。不过,看到你们方才突然缓了衣服,我还是吃了一惊。」 沐芊芊挽住鹿宁的胳膊,娇声笑道:「那是因为鹿宁聪明啊!我们将这身衣服穿在里面,就是为了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改头换面脱身啊!」 听到二人夸奖自己,鹿宁有些不好意思,便连忙转过话题:「对了,殿下,这些粮食够应付多久的?」 羽枫瑾幽幽叹了口气,唏嘘道:「虽然,流民在逐日减少,百姓们的生活在渐渐恢复。可是,田地被大量冲毁,要重新出谷物来,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城中的百姓,还是面临着食物短缺的问题,这些粮食也只能应个急而已。」 鹿宁神色间甚是关切,连忙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向朝廷申请,再将粮食运过来,怕是需要不少时间。」 羽枫瑾微微颔首,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准备过几日,带着范子敬去储备京师备用粮的广运仓,让他们开仓放粮救急了!」 鹿宁惊讶的问道:「广运仓?没有圣旨怎么能动得了那里的粮食,殿下就不怕皇上 知道后怪罪你吗?再说,范子敬那么鸡贼,他怎么会冒这个险?」 羽枫瑾轻轻一叹,说道:「眼下事态刚刚平息,在百姓恢复日常生产之前,必须保证大家不能饿肚子。否则,怕是还会有***发生。所以,必须要经历说服广运仓开仓放粮。至于范子敬,他如今的把柄在本王的手中,再不愿也不敢不从。」 「哎呀,你们不要再说公事了!」沐芊芊听不下去,叫嚷着将二人打断:「你们这么就没见面,就没什么要问对方的吗?」 听到这话,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怔,立刻纷纷躲开目光,脸色有些尴尬。 许久,羽枫瑾才转过来凝着鹿宁,率先开口问道:「许久不见,这段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鹿宁眸光一暗,微微点了点头:「嗯,一切还好。」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心中顿觉酸涩,这段日子她经历了一生之痛。可她并不想对羽枫瑾一吐为快,这让她觉得有些矫情。 沐芊芊却看向羽枫瑾,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信鹿宁的话。 羽枫瑾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立刻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准备在这里呆多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何时回盛京去?」 鹿宁勾了勾唇角,轻声说道:「我这次也是为了赈灾而来,等灾情过后我就会离开了。盛京分号已经去了新的总管,我可能一时半会儿不回去了……」 她说完这些话,羽枫瑾心一沉,不再说话,马车中顿时又陷入了尴尬。 沐芊芊心中着急,连忙打开了窗子,向殷正茂喊道:「殷总管,你要带着我们去哪儿啊?」 殷总管扬声回道:「先送王爷回驿站,再送你和少帮主回分号。」 沐芊芊兴奋的说道:「王爷,你住的驿站是什么样啊?和皇宫一样豪华吗?」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那不如待会儿你们去驿站坐坐?」 「真的?」沐芊芊开心的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鹿宁诧异的看着她,试图阻止:「殿下日理万机,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羽枫瑾却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巧了,今日我不忙。」 这句话让沐芊芊更加理直气壮,她扬起下巴,骄傲的说道:「喏,王爷的邀请,我怎能拒绝,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鹿宁只好闭上了嘴,再说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沐芊芊眼珠一转,探出身子高声喊道:「殷总管,快点赶车,王爷请我们去驿站做客!」 「得嘞,那你们可得坐稳了!」殷正茂高声应和着,一扥缰绳,将马车猛地调转个方向,往一条颠簸的路上走去。qδ 马车的转向过于猛烈,反向而坐的鹿宁一个趔趄,身子立刻前倾,沐芊芊趁机在她背后一推,鹿宁没收住力,一下子扑到羽枫瑾怀中。 羽枫瑾下意识伸出手,将她一把搂在怀中。 结实的胸膛将鹿宁撞个七荤八素,待熟悉的味道扑面袭来,鹿宁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他抱在怀中。 她霎时双颊一红,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她想要推开,可马车的车轮恰好碾过一个石头,她再次跌入羽枫瑾怀中。 随后马车一路颠簸,摇晃得甚是厉害。 羽枫瑾趁势抱着鹿宁,脸上渐渐漾起一片笑意,似乎很享受此刻的香玉在怀。 羽枫瑾身上的味道,让一直试图逃脱的鹿宁,也渐渐放弃了抵抗。 她无力的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往昔的甜蜜与酸苦,也一并袭上心头,让她心中百味交加、怅然若失。 过了许久 ,马车才渐渐平稳下来。可二人还在紧紧相拥,一旁的沐芊芊看得双眼放光、掩嘴偷笑。 羽枫瑾目光炯炯的盯着鹿宁,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鹿宁回过神来,立刻从他怀中脱身,神色慌乱的说道:「没……没事。」 眼下的场景,让翊王登时联想起,二人第一次在凤凰山上,救起裴心隐时,抱在一起的场景。 不由得抿嘴一笑,轻声叹道:「不知为何,每次你我共乘一车时,似乎总能发生一些小的意外。」 听到这话,鹿宁微微一怔,又细想了一下,登时大悟,不禁会心一笑。 好事儿的沐芊芊,看到此时二人不言而喻的气氛,立刻来了兴致,连忙问道:「看你们这样子,莫非以前在马车上,也发生过好玩儿的事儿?」 羽枫瑾笑而不答,只看着鹿宁,似乎在询问她的一间。 鹿宁眉头一皱,瞪着沐芊芊薄斥道:「你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小心好奇害死猫!」 沐芊芊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立刻晃着她的手,撒娇道:「好鹿儿,你就告诉我吧,话说一半会害死人的!」 鹿宁捏了捏她微微翘起的鼻子,笑着说道:「我偏不告诉你!」 沐芊芊顿足叫道:「你真是太坏了!下次我再也不帮你了!」 话一说出口,她立刻惊惶的捂住了嘴巴。 这引起了鹿宁的怀疑,她忙问道:「帮我?你帮我什么了?」 沐芊芊眼珠一转,张口结舌的说道:「那个范子敬的粮仓,不是我帮你找到的吗?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说谢我,还欺负我!」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五章 前路漫漫共携手(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番说辞果然唬住了鹿宁,她苦笑了一下,连连说道:「好,谢谢黑玫瑰女侠!待会儿请你喝酒,就请你不要再好奇别人的私事了!」 二人正斗嘴时,马车已停在驿站门口。 殷正茂跳下马车前来打开车门:「王爷,少帮主,驿站到了!」 羽枫瑾先行跳下马车,转身向鹿宁伸出手。 看着他苍白又修长的手,鹿宁微微怔然,沐芊芊却趁机像泥鳅一样,从她身边滑过去,还故意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这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鹿宁整个人立刻往前栽去。Z.br> 幸好羽枫瑾眼疾手快,伸出双臂将她往怀中一揽,才让她免于跌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鹿宁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着,她一抬眸撞见羽枫瑾眼中淡淡的笑意。 「谢、谢谢。」她红着脸道了谢,立刻低着头匆匆走入驿站中。 羽枫瑾微微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殷正茂和沐芊芊相互交换个眼色,也窃笑着跟进门去。 ——黑市—— 时值仲夏,炎热的天气让人乏困,院中海棠花谢、柳絮飞尽,小鸭们在清澈的池水里嬉戏,芭蕉的绿色映照在纱窗上。 四个人先后进入驿站,却听到一阵争吵声。吵架的声音中,频频传来「大米」、「黑市」等明感的字眼,几个人立刻站住脚寻声看去。 只见院子里个一棵芭蕉树下,站着两个年轻的驿呈,二人面红耳赤、口沫横飞,看上去像是在为了粮食而争吵。 羽枫瑾立刻向殷正茂使了个眼色。 殷正茂会意,连忙朝着二人大喊道:「喂,你们吵什么呢?没看到王爷回来了吗?」 两个驿呈闻声一惊,立刻停止争吵,快步跑过来,向羽枫瑾深深一揖:「殿下息怒,小的们不是故意惊扰您的!望您恕罪!」 羽枫瑾沉默地打量着二人,见他们神色慌张、眼神躲闪,便猜到他们一定在说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故意板起脸,直接质问道:「本王从你们争吵声中听到了粮食和黑市,莫非你们参与了黑市的粮食买卖?」 「小的们不敢啊!」两个驿呈立刻跪倒在地,惊慌之中却显得有些不安。 「那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羽枫瑾继续逼问。 「没、没什么……」二人始终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开口说实话。 沐芊芊眼珠一转,立刻叉着腰,开始狐假虎威起来:「哼,他们现在不肯说也不要紧,待会儿只要王爷将他们抓起来严加拷打,看他们的骨头还硬不硬!」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羽枫瑾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殷总管,劳烦你将他们带下去绑起来!本王听说你们马帮的手段很厉害,今天也开开眼吧。」 「得嘞!这件事交给我,您就瞧好吧!」殷正茂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挽起袖子就去抓二人的领子。 「殿下饶命!小的们说!什么都说!」两个驿呈看到殷正茂的架势立刻信以为真,连忙磕头认错。 「那快说!黑市是怎么回事?!」殷正茂在二人头顶大吼了一句。 一人吓得直哆嗦,诚惶诚恐地说道:「回……回王爷,这段时间城中出现了许多贩卖粮食的黑市。商人将粮食的价格,抬到了和白银一样,就等着政府的救济跟不上,他们好大赚一笔!我们二人也从别的城镇,购买了一些粮食,准备拿到黑市上兜售,可粮食在半路却被抢了,我们赔得血本无归,才吵了起来!」 另一个人转开脸,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事儿又不赖我,我还选了最靠谱的马帮来运粮。谁知那些土匪连他们也敢抢 啊!」 听到他们提及马帮,鹿宁和殷正茂相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条重磅消息也让羽枫瑾颇为震惊。事不宜迟,他草草训斥了二人几句,便带着三人去厅里歇息。 四个人在方桌旁落座,驿呈很快便送来了茶点。 殷正茂拿过茶壶,先为羽枫瑾和鹿宁添茶,后为沐芊芊和自己添茶。 放下茶壶,他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少帮主,今日咱们收获不小啊!不但缴了范子敬的粮仓,还握住了他的把柄,让他以后不敢造次!」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问道:「殷总管,粮食黑市的事,你可知晓?」 殷正茂脸上笑容一僵,脸上的神色也严峻起来:「近日,马帮的确接受了几笔,相对较大的粮食运输。他们将各处低价收来的粮食,运送到受灾严重的地区,等待狠捞一笔!听说,其他受灾地区,有人就凭着这国难财赚得盆满钵满!」 沐芊芊咕咚咕咚将茶水喝光,她放下茶杯一抹嘴,骂道:「这个世上好人永远短缺,最不缺的就是这群***的黑心商人!」 「广运仓的粮食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粮食市场不能恢复正常,朝廷不但要提供更多的赈灾粮,百姓的苦日子也看不到头!」羽枫瑾轻皱起眉头,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四个人随即又陷入到了沉默,方才重逢的喜悦,霎时间被严峻的灾情冲淡。 细细想了许久,鹿宁才开口:「王爷放心,这件事我有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还需要范子敬来配合才行。」 羽枫瑾长眉一挑,奇道:「的确,论经商谁能比得过马帮!但不知你有什么办法,能铲除这些黑市?范子敬又能在这件事中起到什么作用?」 鹿宁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殷总管,你即刻向各个分号传令,让他们在各自的城镇散布一个消息——颍州衙门要高价收购大米!」 殷正茂顿时瞪大了眼,反问道:「高价收购大米?范子敬会同意吗?」 沐芊芊也开始咋呼起来:「是呀,你这么做不是向黑市妥协了吗?他们看到连衙门都要高价回收,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羽枫瑾细细一想,微微笑道:「我想这应该是缓兵之计吧。」 「殿下说的不错。」 鹿宁抬眸望着他,轻声说道:「当然,衙门不会真的去收购大米!不过,我们必须要让人相信,这个说法是真的!而且明日起,朝廷也要向灾情比较轻的地方张榜宣告,让大家更加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等到大量的的粮食送到这里后,我就有办法!」 羽枫瑾沉思片刻,向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好,范子敬那边本王会让他乖乖配合你。这件事,本王信你。」 鹿宁粉颊一红,缓缓垂下头去抿嘴笑了笑。 ——开仓—— 这个世上永远不缺贪心的人,而一个贪心的人,很容易被眼前巨大的诱惑蒙蔽双目,从而陷入一个不可自拔的泥沼之中。 当【颍州衙门高价收购粮食】的消息,通过马帮庞大的网络,散布出去的时候,颍州就开始不断涌入,大大小小卖米的商贩。 而颍州衙门并没有急于拿出银子买下大米,只是将他们的名字,和所带大米的数量记下来,命令他们等候通传。 当然,前提是范子敬开出了一个,让任何人都心动不已的价格。 可是,当前来记名的商贩越来越多,这个美好的价格,渐渐就开始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这引起了后来者的不满,可侥幸的心里及巨大的贪念,却阻止了他们离去的脚步。 当然,阻止他们及时离开的,还有数百斤运输 不便的大米! 因为马帮恰在此时宣布罢工,不惜得罪顾客,而拒绝了任何形式的运输! 那些人气得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自己亲送。 可遥远的路途,和来往所花的高昂路费,却让他们望而却步了。 为了不做亏本买卖,他们只能咬着牙硬挺着等在颍州,等到衙门用高价,买走他们手中大米的那一日。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七月份的颍州,总是飘着雨。炎热潮湿的空气,让那些最先抵达的大米开始发霉。 黑心的商贩们急得抓耳挠腮,整日去衙门打探消息。 可衙门那边却始终不见动静,每日排在府衙门前的队伍,仍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眼瞧着发霉的大米越来越多,就要变得一份不值。 一些商贩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不再指望衙门来收购,而是推着车走在颍州的街头贩卖大米。 起初的价格还是远高于市场,可随着发霉的大米越多,走上街头贩卖的商贩就越多。 颍州城中的大米,也从之前的稀有,渐渐变得普通,然后是无人问津的地步,价格肉眼可见地直线下落,很快就跌落回了正常水平。 老百姓们从最开始的高价抢购粮食,渐渐又恢复成了按需购买。 颍州城中百姓的生活终于回归平静,倒卧在路边的尸体越来越少,那些闹事的人也随之不见了。 这场和黑心商贩搏斗的角逐中,鹿宁只做了启动者。就让那些贪心的人,在相互厮杀众全部败下阵去。 这一招这一招不但让马帮兄弟心服口服,也让羽枫瑾刮目相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六章 剪烛又尽杯中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开仓—— 这天一大早,羽枫瑾就带着满脸不情愿的范知府,前往颍州城外的广运仓。 因为颍州城河道畅通、水运便利,是南北交通的要道,也是重要物资的中转处和集散地,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建有粮仓,为历代漕运的重地。 颍州城内有永福仓、永城库、预备仓,城外有常平仓、卫屯仓和广运仓,以广运仓的规模为最大。 这里存放的粮食是运往京城的。 因为京城里有众多的皇亲国戚、行政官员,和数十万的驻防军队。这些仓里的粮食,要满足他们的需求。 二人很快就到了广运仓,听闻是羽枫瑾殿下亲临,看守粮仓的正使和副使赶紧迎出们来,向羽枫瑾恭敬一揖,齐声道:「广运仓典守叩见殿下!」 羽枫瑾微微颔首,客气的说道:「二位大人免礼吧,本王今日有事前来相商!」 正、副使相望一眼,正使便拱手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羽枫瑾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你们也知道,颍州灾情严重,如今刚刚得到控制。府衙粮仓的储备已所剩无几。所以,本王想先调用广运仓的积粮,来救济难民!待皇上派发下来的赈灾粮一到,就立刻补回来。」 正、副使听到这话,纷纷皱起了眉毛,一脸的严肃。 副使走上前来,拱手说道:「殿下,广运仓中的积粮,是给京师专用的后备粮食!没有皇上的圣旨,任何人都不可擅自开启!望您谅解!」 羽枫瑾叹了口气,依旧温言劝道:「现在城内的灾民贫病交迫,随时可能沦为强盗或者反贼!不如你们先开仓放粮,等到救灾粮食一到,本王立刻命人送来!」 他最担心饥荒的情况若是反反复复地发生,老百姓很快就会失去耐心和希望。有些人难免走向一条不归路,颍州将彻底陷入动荡之中。 正使也走过来,义正严词地说道:「殿下,此次受灾范围过大,光靠被动的救助方案,是无法完全解决问题的。颍州城内用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原状的……」 羽枫瑾知道,他说得不无道理:光是靠分发救济粮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颍州一天不恢复正常生活,就有再次陷入动-乱的风险。 可他眼下无计可施,只能尽量延缓这种事的发生,以便想到更好的对策。 他耐心解释道:「这只是暂时延缓***的手段,给那些灾民一些希望。毕竟,让整座城镇从重灾中复原,是需要时间的!既然皇上派本王来赈灾,本王一定会竭尽所能,让颍州城尽快恢复如初的!还望二位大人能够予以配合!」 可正、副二使依旧面不改色。 正使这次拒绝地更加彻底:「卑职的职责就是看守广运仓。虽然殿下是奉旨赈灾,可皇上不下旨,恕卑职不能遵命!」 几番劝阻下来,二位大人仍然十分固执,羽枫瑾的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 「现在城内灾情正严峻,灾民绝望的情绪已到达临点。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既然皇上派本王来赈灾,定然是嘱咐过所到之处的政府机构,都要全力配合本王的工作。 你们若肯积极配合,本王立刻奏禀皇上,说你们二人赈灾有功!到时候你们二人会加官进爵。 但如果二位执意不肯配合,一旦激起民变,本王定会一五一十的奏上去。到那时这杀头的罪名,二位可是逃不掉了!所以,孰轻孰重,你们要仔细考虑清楚!」 羽枫瑾的这番权衡利弊,说得十分到位,看二人表情便知是有些松动了。 可事情干系太大,他们还是不能马上松口。 「殿下,若在您的奏折呈上去之前,圣上就怪罪下来,我们又该如 何是好?」 这才是他们最担心的。 羽枫瑾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说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这期间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本王全权承担!你们大可以向圣上禀明,是本王逼你们这样做的!」 说着,他转身将范知府拉过来:「这是颍州知府的范子敬。本王带他来就是要有个见证。到时,如果皇上不信,他会给你们证明!」 羽枫瑾不是不知范子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不知这件事若没办好,将引来多少麻烦,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可眼下,为了解燃眉之急,他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见到有人证在场,两位典守终于被说动。 「既然如此,那卑职定当全力配合殿下赈灾!」 羽枫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眸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清点完粮食,又安排了分发粮食的相关事宜,解决完最大的难题,便由范子敬亲自将羽枫瑾送回馆驿。 自从上次羽枫瑾将他私藏粮食的事情捅破,他近日来倒是老实了许多。 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极怠工,但在羽枫瑾面前也还算说得过去。 毕竟,他不想被羽枫瑾参一本。若真是捅到天子那里,丢了乌沙事小,小命不保才是最惨的! 自从广运仓开仓放粮后,没过多久,颍州百姓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这场惨绝人寰、困难重重的灾荒,到此才彻底落下帷幕。 灾后的城市千疮百孔,百姓们的生活已然很贫穷,连颍州最繁华的街上,也找不出半分昔日的影子了。 没过多久,老百姓的房屋被修好、生活有了着落、大家又恢复了平日的社会活动。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经过慢慢的恢复,终于稳定下来了。 ——交易—— 入秋之后,颍州更是一直阴雨绵绵。偶尔的放晴,却也是在薄暮的黄昏。 一辆豪华的马车,在柏翠楼前稳稳停下。车夫打开车门,将羽枫瑾扶下马车。 羽枫瑾抬头一看,立刻皱起眉,问道:「殷总管为何要与本王在此见面?」 车夫眼神慌乱,闪烁其词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殷总管只是命小的去接您并送到这里!」 正在羽枫瑾狐疑间,一个爽朗的笑声由里面传出:「哈哈哈!王爷大驾光临,殷某没上门亲自去接,殿下可莫要怪罪啊!」 羽枫瑾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本王没看错的话,这是个青楼吧!」 殷正茂向他一拱手,大笑道:「不错,多亏殿下的霹雳手段,迅速击退了灾荒,才让颍州的百姓,能这么快恢复正常生活!现在,殿下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不知殷总管为何要约本王在此见面?」羽枫瑾心中存疑,却没有表现出来。 殷正茂一边引他入内,一面赔笑道:「哎,殷某平时也没啥爱好,就喜欢到这里来听听曲儿、喝喝酒!这里的美酒佳肴可谓天下一绝,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羽枫瑾抿着双唇,没有说话,沉吟一下,便随他往里走去。 柏翠楼是颍州最大的青楼,这里的装潢虽比不上盛京的潇湘别馆,却也算是豪华雅致、颇有情趣了。 殷正茂将羽枫瑾一路引到二楼的一个包厢中。 一进门,羽枫瑾就注意到,屋内放了一个硕大的,甚至有些不相称的屏风,那屏风后面足以藏下一桌人。 二人落座之后,便有小厮入内端上酒菜。 看着一大桌的时令河鲜,均是他平日里的口味,羽枫瑾淡笑道:「看来殷总管对本王的喜好了若指掌!」 殷正茂嘿嘿一笑,为他斟了一杯酒:「既然要请殿下吃饭,自然要提前打听一下,您爱吃什么才对啊!」 羽枫瑾看着面前的琼酿,说道:「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本王不爱喝酒!」 殷正茂一怔,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这个殷某确实知道,可来这里的人很少有喝茶的,所以我尽兴,您随意。」 羽枫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微微笑道:「咱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本王知道殷总管性情直爽。今日你花心思摆下这个酒局,定是有事要说,不如就开门见山吧!」 殷正茂但笑不语,举杯敬向他,说道:「殿下别急,殷某确实有事要和您商量,不过也要先替颍州百姓敬您一杯,感谢您为国为民、解救苍生!」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 殷正茂不开口,羽枫瑾也没有催促,只是极慢的将杯中的酒喝完。 推杯换盏之际,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宛转悠扬的琴声。 琴声袅袅,听得人心醉。 殷正茂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殷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一辈子没有机会到盛京去见识一下,也不知那里的青楼是何种模样!」 羽枫瑾放下酒杯,淡淡说道:「这天底下的青楼,还不都是一个模样……」 殷正茂笑了笑,似乎来了兴致:「殿下说的不错,这天底下的青楼,确实差不了多少。可青楼中的女人,就大有不同了!」 羽枫瑾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并没有接话。 殷正茂看向他,轻佻的笑道:「想必殿下见过的美女,应该不在少数吧?」 羽枫瑾慢慢喝了一口酒,向他淡淡一笑,好像在回答,又好似甚是不屑。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七章 剪烛又尽杯中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殷正茂嘿嘿一笑,又追问道:「殷某看得出来殿下十分欣赏少帮主,想必在您眼中,少帮主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吧?」 羽枫瑾略一沉吟,轻轻叹道:「鹿宁的美……与众不同。」 说这话时,他嘴角染上笑意,漆黑的双瞳微微发着光。 殷正茂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少帮主是很美,却不是我等能胡思乱想的。殷某不才,至今为止见过最美的女人,要数这柏翠楼的头牌栾歌蕊!」 说着,他又喝了一杯酒,砸吧砸吧嘴,叹道:「但凡见过她容貌的男子,无不被她的美所倾倒。别说颍州了,就算是方圆千里,也挑不出这样一个容貌倾城、色艺双绝的美人! 每日想来见她一面的男子都趋之若鹜,可她从不轻易见人,每次都会对来者百般考验。只有能讨得她欢心的男子,才能与她有幸见上一面!殷某见过一面,那真是……啧啧,终身难忘啊!」 话音方落,一个温柔滑腻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殷总管说笑了,歌蕊哪有您说的那么好,怎能入得了王爷的法眼呢?」 随这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位女子。 她身穿一件月白色曳地窄裙,上面镶着宝蓝色的花,双臂上笼着翠色的轻纱。 她长得长眉连娟、杏眸如星、粉面桃腮,果然是一枚绝色佳人。 她袅袅婷婷的站在羽枫瑾面前,垂眸浅笑,翩翩一福身:「民女栾歌蕊见过羽枫瑾殿下!」 羽枫瑾只斜睨了她一眼,便又端起杯来,抿了一口酒,始终没说一句话,态度极其冷淡。 栾歌蕊尴尬的瞥了殷正茂一眼。 殷正茂立刻笑了笑,打着圆场:「栾姑娘自听了殿下治水、救灾的事迹后,就心生爱慕。便拜托我予以引见!殷某想着既然要请您吃饭,去哪里都是一样,不如就来这里,还望殿下不要见怪!」说完,他向栾歌蕊使了一个眼色。 栾歌蕊会意,立刻端起一杯酒敬向羽枫瑾,娇滴滴的说道:「殿下,歌蕊日日听着您的事情,一直心生爱慕。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翊王殿下如此风姿绰约、气度高华,歌蕊见您一面,便此生无憾了!」 羽枫瑾放下酒杯,冷眼看向殷正茂,面有不悦:「这顿宴席本王不能吃得不明不白!莫非今日的一切是鹿帮主的意思?」 殷正茂一怔,继而哈哈笑道:「殿下说笑了,难道少帮主没有吩咐,殷某就不能请您吃顿饭了吗?」 羽枫瑾挑眉看向他,别有深意地说道:「想必你也知道鹿宁和本王的关系。殷总管为本王准备的宴席中,还有美人奉上,你说她知道了,会不会怪您呢?」 殷正茂一惊,连忙喝了口酒,掩饰此时的尴尬和不安。 没想到,栾歌蕊很软在一旁掩嘴笑道:「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治水英雄,竟是一个惧内的!怕自己心爱的女子生气,连看别的女子一眼,竟都不敢呢!」 羽枫瑾垂眸不去看她,只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你费尽心思要见本王一眼,并非是本王要见你。所以本王看与不看你,又有何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栾歌蕊支着腮凝着羽枫瑾,嫣然道:「歌蕊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我入不了您的法眼,觉得我比不过那个鹿帮主,才不愿意看我,也不愿意与我说话!」 羽枫瑾轻声笑了笑,没有回应,算是不置可否了。 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殷正茂不敢插口,只好闷头一个劲儿的喝酒。 栾歌蕊脸色微变,立刻款款起身,福身道:「既然歌蕊已经有幸见到王爷了,那就不打扰王爷与殷总管喝酒的雅兴了!」 说罢,她翩然转身,袅袅娜娜地往外走去。 刚挑起门帘,却忽然站住脚,她嫣然回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日以前,歌蕊心心念念想要见上王爷一面。今日之后,歌蕊倒是对那位鹿帮主十分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如此朝思暮想、痴心不已!」 见她离开,羽枫瑾才神色淡定的看向殷正茂:「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今日殷总管又是准备宴席,又是献上美女,定是有事相求吧!」 殷正茂猛地一怔,随即干笑了几声,才坦诚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的慧眼!实不相瞒,殷某确实有事相求!」 羽枫瑾毫无意外之色,只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请说罢。」 殷正茂给他斟了杯酒,谨小慎微地试探道:「我听说,现在颍州府衙在收购粮食,以补充颍州备用粮仓和广运仓?」 羽枫瑾点了点头,坦诚地说道:「确有此事!颍州的土地大片被毁,想要恢复税收还需要段时日。可这段时间内,恐有灾祸再发生,只能靠收购一些粮食,做紧急备用!」 殷正茂脸上挂着诡秘的笑,低声说道:「殿下,我们颍州分号的粮仓里,存了不少粮食,可以以低于市场价的三成卖给府衙!」 「哦?为何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出手?」虽然羽枫瑾仍面带微笑,嘴角却有些僵硬。 殷正茂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实不相瞒,这些粮食是很久之前,一个客户委托我们运送的。不过货物刚到了我们这里,那个客户就出了意外。这几百石粮食一直存在马帮的粮仓里未动。前几日我打开粮仓,发现大部分已经受潮,不过还好没有发霉,也是能吃的,就想着把他们出手!」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坦诚说道:「朝廷收购粮食是有一定标准的,并不是仅以价格为优!这样受潮的粮食,朝廷是不会收的。」 殷正茂将手搭到他肩膀上,一脸谄媚地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朝廷收不收,还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 羽枫瑾侧目瞪着他,眼神十分犀利:「相处这段日子以来,本王一直以为殷总管为人仗义正直,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以次充好、贪利忘义的事来。」 说罢,轻轻抖了抖肩膀。 殷正茂识趣地收回了手,挠了挠鼻翼,讪笑道:「实不相瞒,我们马帮虽然平日里都听令与老帮主和少帮主,可每个分号的业务都是自负盈亏。经历了这场灾荒,颍州分号着实元气大伤!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表情略微柔和了一些:「这次灾情的严重程度的确超出预计,加上范子敬的不作为和一些人的趁火打劫,让灾情更加严重了。要不是马帮出钱出力,怕是也没有这么快平息下来。你放心,本王已经上报给皇上,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封赏就会下来!」 这让殷正茂有些意外,他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深深一拱手:「殷某多谢殿下费心了,不过,您看那粮食……」 见他还是不肯放弃,羽枫瑾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质问道:「你可知道,这样以次充好的粮食,真是到了灾荒时刻,是无法分给灾民的!」 这把软刀子直插殷正茂心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鬓角:「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且不说,皇上的赏赐能不能下来还不一定。这段日子,兄弟们要吃饭,马匹要吃草,我手头实在是拮据啊!」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思忖片刻,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想想办法,从府上拨给你一些银子,你先拿去用着。朝廷抗灾,总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 他越是客气,殷正茂就愈加慌促:「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我怎么能拿您的银子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这没什么,我只是一个吃皇粮的 闲散宗室,手里留着钱也没什么用。但给老百姓救急用的粮食,绝对不能以次充好!」 他温润的嗓音,却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仪。 殷正茂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淡了下来,他咬着腮帮子,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羽枫瑾严词拒绝后,又温言安抚了道:「殷总管,你的难处本王理解!不过你要记住,只有守得住自己的人,才能做成大事!你若真想将颍州分号做大,有些歪路是绝对不能走的!」 听他说得十分中肯,殷正茂重重点了点头。 既然话已说开,羽枫瑾也不愿再留下,便起身离开。 只留下殷正茂双目炯炯的看着他飘逸的身影,却突然会心一笑。 ------------------------------------- 马车载着羽枫瑾一路回到了驿馆。他刚一推开车门,就反倒范子敬的马车就停在了旁边。 看样子,他似乎等了许久。 最近他表现得安分守己,莫非今日前来是要谈公事? 羽枫瑾一边猜测对方的来意,一边下了马车。 守门人立刻迎上来,为他点破了迷津:「殿下,您离开不久,范子敬就携女前来,说是找您有要紧的事。」 「携女?」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微微沉吟,才提步迈进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八章 剪烛又尽杯中酒(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刚一推开房门,范子敬就满面堆欢的迎过来,拱手笑道:「哎呀,殿下真是日理万机啊!刚忙完赈灾,这又去忙别的事务了!」 抬手不打笑脸人,羽枫瑾也客气地寒暄着:「让范大人久等了!」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为国为民做事,卑职多等一会儿还不是应该的吗?」范子敬脸上写满了殷勤,和往常大不一样。 羽枫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犀利的目光又看向他身后一名十七八岁,文雅秀气、娇柔腼腆的姑娘。 想必,他今日的一反常态,定与这位女子有关! 范子敬见状,立刻向女子唤道:「韵宜,还不过来叩见王爷?」 姑娘低垂着双眸,莲步依依轻挪过来,向羽枫瑾翩然一福身,声音又柔又媚:「民女韵宜见过翊王殿下!」 羽枫瑾双眉一扬,忽然慢吟起来:「恍疑仙子朝天罢,醉面匀霞韵更宜?」 韵宜笑不露齿地说道:「不错,正是此二字。殿下果然饱读诗书。」 说完这话,她肤光胜雪的双颊,已染上浅浅的红云。 羽枫瑾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有意卖弄,听她这样说,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便径自看向范子敬:「范大人今日登门造访有何事?」 范子敬谄媚的笑了笑,说道:「卑职来,是有件喜事要和殿下商量!」 说话时,他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女儿。 ——考验—— 另一边,殷正茂大步流星的迈进院子里,见到鬼力赤正坐在院中,赤裸着上身擦拭着满院的兵器。 他几步走过去,拱手说道:「帮主,我回来了!」 鬼力赤没有看向他,只是沉声问道:「如何?」 殷正茂笑了笑,脱口赞道:「帮主放心吧!少帮主没有选错人!」 鬼力赤抬起眼皮看向他,问道:「这话怎么说?」 殷正茂大笑道:「无论是身世凄惨的姐妹花,还是青楼花魁,翊王殿下对女性的防备之心很重。看样子,他真的很爱惜自己的名声!」 鬼力赤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粮食的事情又怎样?」 殷正茂搔了搔头,羞赧道:「殿下没有因为和少帮主的关系密切,以及我们马帮出钱出力的面子上,而同意我的做法。却也没有因此骂我,只说要从他府上拨出银两来给马帮!说到最后,我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鬼力赤容色平静的又问道:「他可还说过别的什么话吗?」 殷正茂眼珠一转,说道:「哦,他临走前,意味深长的和我说:只有守得住自己的人,才能做成大事!若真想将分号做大,有些歪路是绝对不能走的!」 鬼力赤的嘴角终于有了笑容。 他满意的点点头,低沉着嗓子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对翊王此人有何看法?」 殷正茂略一思忖,连忙正色道:「开始我还以为他也是皇室中的纨绔子弟,来这里赈灾只不过是走个形式,给自己做点功绩罢了。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不看得出,翊王此人胸中有韬略,足智多谋又隐忍克制。帮中许多兄弟,都被他的风采和魅力折服。」 鬼力赤容色平静,双眼如鹰:「我知道了。你去吧!」 殷正茂微微一怔,迟疑的问道:「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和殿下坦白?」 鬼力赤抬眸看着他,笑道:「你是想尽快解释清楚,怕他误会你的为人?」 殷正茂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鬼力赤哈哈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件事,以后我自会和他解释,你先不用说。我也想看看,经过今天的事,他今后对你的态度是否 会有变化!」 殷正茂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少帮主那边……要不要告诉她?」 鬼力赤想了一下,说道:「先不必告诉她了。」 「好嘞,那我明白了。」殷正茂向他一拱手,方转身离去。 柳林外传来轻轻的雷鸣,池上细雨蒙蒙,滴在荷叶上发出细碎之声。 不久,小雨即停,小楼西角显现出被遮断的彩虹。 沐芊芊大步流星的走上绣楼,也不敲门就直接推开了房门。 正在核对账本的鹿宁,微微抬眸瞥她一眼,嗔道:「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沐芊芊走过去,抢过她的笔和桌上的账本,焦急的说道:「你的心上人就要被抢走了,你还有心在这里看账本啊!咱俩究竟谁更爱钱啊!」 鹿宁歪着头看向她,蹙着眉斥道:「你在发什么疯?马帮这么大的摊子,我难道天天撒手不管和你一起疯玩儿吗?」 说罢,她一把抢过沐芊芊手中的账本,继续翻看着。 沐芊芊一拍桌子,心急互撩的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方才看到,那个居心叵测的范子敬,带着自己的女儿,亲自去驿站拜访翊王了,你不担心吗?」 鹿宁头也不抬的问道:「那又如何,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顿了顿,她忽然觉得不对劲,立刻抬起头,冷斥道:「你在跟踪王爷?你是疯了吗?」 沐芊芊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继续气势汹汹的说道:「我是为了你好,才帮你暗中保护你的心上人呢!我看那范小姐看王爷的眼神,就知道她看上王爷了。范子敬就是为她女儿说媒的,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鹿宁微微一怔,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又如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相亲,与我有什么关系。」 沐芊芊气得抢过账本,狠狠摔倒在地上,怒骂道:「我说鹿宁!我几年前认识你时,你可不是现在这个冷冰冰的样子。你以前嫉恶如仇、敢爱敢恨,喜欢某个人谁也拦不住你,讨厌谁就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怎么你当上帮主之后,竟把你变成这样一个人了!」 鹿宁弯腰捡起账本,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土,平静的说道:「以前我身上没有责任,做任何事引起的后果,都是我一人承担。看了现在我是少帮主,必须要谨言慎行,否则,这些兄弟都要被连累。他们招谁惹谁了!再说,王爷相亲你起什么劲?他的婚事连自己都做不了主,只有皇上能做主!那范小姐也是白费劲!」 沐芊芊气得鼻子都歪了,怒其不争的骂道:「鹿宁,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有人勾引你的心上人,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江湖儿女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好,你不管,我管!我一定要教训一下那小狐狸精,让她知道,别人的男人少碰!」 说着,她一顿足便气势汹汹的甩门而去。 鹿宁坐在椅子上,看着账本发了一会儿呆。 轻轻叹了口气,她叫来了殷总管,吩咐道:「殷总管,芊芊要去驿站闹王爷,我怕她闯祸,你去看着点吧!」 殷总管为难的说道:「芊芊丫头厉害得很,帮里的兄弟都被她整过,我……我真是看不住她啊!」 鹿宁黛眉一竖,冷声道:「你看不住她,还打不过她吗?她若闯祸你就将她打晕扛回来!」 少帮主生气,殷正茂也不敢再争辩,便拱一拱手,逃也似的追出去了。 ——说媒—— 颍州的蓝天澄澈如水,隔窗隐约可见,院中的轩竹青翠挺拔,一株海棠枝叶繁茂,一对燕子停在帘钩上低语呢喃。 厅内,羽枫瑾与范子敬分左右落座,韵宜怯生生地站在范子敬身旁。 范子敬看了女儿一眼,笑 道:「韵宜,我有话与殿下说,你先退下吧!」 韵宜袅袅一福身,偷偷打量了羽枫瑾一眼,粉颊一红,才翩然转身离去。 看着女儿离开,范子敬才转过头,说道:「哎,都说这女大不中留!如今小女年方二八,卑职与夫人正为了她的婚事发愁呢!」 羽枫瑾神情淡淡的说道:「范大人身居高位,令嫒又清雅高华,想必前来求亲的人不在少数,又何须发愁。」 范子敬故作为难的说道:「哎!殿下有所不知啊,小女被我们夫妻俩惯坏了!从小就很有主意,现在她有了意中人,便将那些提亲的人,全部都赶回去了!」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端起茶杯慢慢刮着茶叶沫,没有接话。 范子敬觉得尴尬,也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忽然问道:「恕卑职冒昧,不知殿下现在有几房妻妾,子女又有几何?」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未曾娶妻,无儿无女!」 范子敬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拱手道:「卑职该死,是卑职多嘴了!殿下恕罪啊!」 羽枫瑾啜了口茶,沉声道:「无妨,不知者无罪。」 范子敬眼珠一转,试探道:「但不知殿下可有娶妻之意呢?」 羽枫瑾斜眼看向他,幽幽问道:「范大人什么时候改做红娘了?」 范子敬尴尬的笑了笑,委婉的说道:「哎!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卑职就直言了!殿下现在成了颍州百姓心中的英雄,更成了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小女听闻殿下的事迹后,也十分倾慕。上次殿下到府衙上与卑职谈事,小女偷偷前去观瞧。见到您真容之后,更是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她说这辈子非您不嫁!…哎!」 说到最后,范子敬连连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余光却在偷瞄着翊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一挑眉头,冷嘲热讽道:「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带着女儿一起来说媒的!」 范子敬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往回找补一下:「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小女蒲柳之姿,怕殿下看不上,只能先让您瞧上一眼。」 羽枫瑾放下茶杯,有些生硬地说道:「令嫒姿容,本王并未观瞧。只是,本王的婚事全权由圣上做主,你若能让皇上赐婚,本王绝无异议!」 范子敬的表情有些僵硬,自嘲地笑道:「殿下说笑了!卑职人微言轻,怎能求来圣上赐婚呢!其实,小女也不是非要做王妃。她对您痴心不已,哪怕做一房妾室,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到这里,羽枫瑾大声笑了出来:「本王倒是第一次听到,有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儿给人家做妾室的。」 范子敬表情十分尴尬,却还是贼心不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小女为了殿下茶饭不思,已病入膏肓!若不是我答应她,带她来见您一面,她这病也好不了啊。现在只要她能得偿所愿,卑职……什么都认了……」 说到最后,他垂下脑袋沉沉叹了口气。 「你的女儿这么喜欢做小妾,找别人去好了!王爷已经名花有主了!」 一个霸道而张扬的声音传来。 随即,厅门被狠狠踹开,一位红衣似火、俏而不俗的少女,威风凛凛的迈进门来。 「鹿宁?你怎么来了?」羽枫瑾看到眼前的不速之客,心中又惊又喜。 「你……你是?」范子敬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觉得眼熟却不敢贸然确认。 鹿宁一步抢过去,指着他凶道:「怎么,上次将我当成刺客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了,你现在竟要和我抢男人!」 我的男人? 羽枫瑾被这几个字吓了一跳,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不敢相信,一向端庄大方的鹿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非她是因为吃醋,而被气昏了头? 想到这一层,羽枫瑾的唇角微微上扬,心中竟有些欣喜若狂。 范子敬想起上次的事顿时火起,却碍于羽枫瑾的面子,只能隐忍不发:「这位姑娘,敢问你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鹿宁走过去自然而然挽住羽枫瑾的手臂,娇笑道:「我与王爷早有婚约,只等他这次赈灾立功之后,便向皇上求来赐婚圣旨!所以,你和你闺女少痴心妄想了!离我的男人远点儿!」 她言辞激烈、用词刁钻,颇有江湖女侠的风范,让人闻之却步。 「这……」范子敬看向羽枫瑾,似乎是在求证。 羽枫瑾却笑而不语,因为他心理已有了答案:眼前的女子不是鹿宁,而是善于易容的沐芊芊。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沐芊芊的任性所为!还误以为是鹿宁在吃醋,所以派她来搅局的。 见羽枫瑾但笑不语,范子敬心中犯起了嘀咕,决定再试一试:「恕本官有眼无珠,竟没看出姑娘是王爷的心上人。更没想到,未来的翊王妃,竟是一位江湖女子。不过,小女并没想和你争夺正房之位。让小女与姑娘一起侍奉王爷,为他生儿育女,这又有何不好?」 沐芊芊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哼,真没看过像你这么无耻的父亲!宁可让自己的女儿做小,也要嫁给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攀高枝!告诉你,你女儿要是敢进门,我是正房她是偏房,看我怎么欺负她!我坐着她必须站着,我吃着她只能看着!我会辞退所有婢女,所有粗活儿累活都让她来干!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这一身的功夫,就拿她来当沙包!」 这一番既霸气又挑衅的话,气得范子敬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羽枫瑾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却始终一言不发,这在范子敬眼中,不表态就是一种纵容和默认。 他自觉无趣,便拉着女儿狼狈离开,不敢再纠缠下去。 等二人走后,沐芊芊才松开羽枫瑾的手臂,得意的炫耀道:「怎么样,多亏我聪明机智,才让殿下脱身了吧!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像范子敬那样的人,就不能对他客气!」 羽枫瑾负手而立,笑看着她问道:「是鹿宁让你来的?」 脑子不转弯的沐芊芊,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你都不知道她听到你来相亲有多伤心,她……」 话说到一半,她猛的捂住嘴,惊慌失措的看着似笑非笑的羽枫瑾。 她缓缓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立刻懊恼的一拍脑袋,便双足踏地,飞身跃上屋顶,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放在心上,便转身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一个驿呈急匆匆跑过来,双手呈上一封信,禀道:「王爷,京城中传来急信!」 羽枫瑾接过信来,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骤变。 ——美人计—— 夜阑人静,漏壶的水早已滴光,弯弯的勾月,悬挂在疏落的梧桐树上。 羽枫瑾被满腹忧思煎熬得难以入眠,只好披衣出去在中庭里负手徘徊。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他斜倚栏杆,极力忍耐心中的情绪,从怀中拿出信来,又反复读了几遍,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 他终于长叹一声,来颍州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雪白的宣纸,刚劲有力的笔记,却用一种尽可能淡漠的语气,叙述了一件极其悲伤的事情——夏云卿走了! 可笑,可悲,可恨! 那个品行正直、口硬心软、一心为公的首辅大人,最后竟死在了一群胆大妄为、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手中! 他在理想还未实现前,就怀着一颗光明之心,离开了这个污浊的世界! 羽枫瑾搬来一坛酒,摆上三个碗,分别斟满酒。 他端起第一碗,举头望月敬向苍穹。 随即,他端起第二碗酒,将碗中的酒洒在了地上。 最后,他拿起第三碗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夜风微凉,寒意侵袭着羽枫瑾的身和心。一向滴酒不沾的他,今日竟硬生生喝了大半坛。 风一吹,酒意上头,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踉跄着转身走回屋内。 坐在窗下剪烛,桌上的书被晚风一页页翻起。 他神色冷峻的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浓烈的酒意让他全身发烫。 想喝杯茶,触及茶壶才发现早已冰冷。 霎时间,说不尽的凄凉和艰难顿生心头。 不想叫人来添茶,是不想有人打扰此时的思绪:夏云卿的死让他悲愤! 可信中另外一件事,却让他倍感自责和内疚。这封信是匿名的,他还是认出,这字迹是出自阮浪之手。 他在信中,将花芳仪入宫后的情况,和燕容儿子的情况都逐一说明,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担忧和不忍。 虽然二人暂时安然无虞,可羽枫瑾的心情依旧沉郁。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看尽了宫中女子的生活和结局。心中是分明明白,哪怕花芳仪容貌出众、机敏圆滑,最后怕也难逃凄凉的结局。 她对自己痴心一片,自己虽从未给予回应,却也不是对她漠不关心。 她和她的家人,对自己都付出了太多,自己只想给她一个优渥的生活,让她可以自 由自在、毫无顾虑的生活,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没想到,自己万般小心,最后还是连累了她,眼睁睁看她迈上一条不归路,却无能为力。 而他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燕容,更是心存愧疚。 他如果当初投奔皇上,如今一定锦袍加身、享尽荣华,可他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不但埋没了一身的本事,浪费了大好的青春,险些毁了老将军的一世英名。 如今连唯一的子嗣,也险些搭进命去。 渝帝这是明白着告诉大家,他这样做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来,让自己安分守己,不要有非分之想。 二来,也是警告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否则就是同样的下场! 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渝帝的皇位坐得再安稳,他的警惕和多疑还是没有减弱半分。 这无疑加大了羽枫瑾复仇的难度,却大大加强了他对渝帝的恨,以及要复仇的决心! 忽然之间,安静的黑暗中,传来一个极其轻柔的敲门声。 羽枫瑾一怔,眸中的神色渐渐幽深。. 他醉醺醺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冷冽的眼眸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两名女子,正是刘氏姐妹。 皎洁的月色下,姐妹二人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姐妹二人身着一青一白的罗纱裙,轻薄温柔的长裙,将二人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加诱人。 羽枫瑾一眼都没多看,只冷漠地斥责:「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许你们擅自来本王的房间吗?」 姐姐嫣然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们姐妹二人方才听见驿馆的小厮说,殿下今日叫了坛酒。平日里素闻殿下滴酒不沾,如今却喝了这么多酒,我们很担心您,就想来问候一下!」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冷着脸,不客气地驱赶着:「本王喝不喝酒与你们无关,快回去吧!」 姐姐双眸含情,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们姐妹二人并无恶意,只是感念殿下出手相救之恩,想要照顾您。殿下为何如此拒人千里?」 羽枫瑾嫌弃地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说道:「本王只是把你们当做普通难民,帮了一把,这并不算什么大恩!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样的关心还是免了吧。」 妹妹一撇嘴,气急败坏地讥讽道:「殿下是害怕毁了自己的名节吗?」 羽枫瑾冷冷一笑,此时他脑袋发沉,并不想作答。 妹妹看着身旁的姐姐,嗔道:「姐姐,你喜欢他这么久,现在有机会当面讲清楚,你倒是说话啊!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姐姐双颊晕红,咬着红唇迟疑不定,一只手不安的抓着帕子,欲言又止。 妹妹的声音虽然很低,却一字字十分清晰的,钻入了羽枫瑾耳中。 他言辞激烈地低吼道:「你们不必花心思在本王身上!本王对你们没兴趣。」 姐姐猛然一怔,眼圈顿时红了:「殿下,我们姐妹不是不正经的女子。殿下嫌弃我嫁过人,可我妹妹冰清玉洁,我们愿意在您身边为奴为婢……」 羽枫瑾脸色一沉,口吻甚是严峻:「不管你们接近本王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何目的!不过戏演到现在已经够了!明日一早,本王不想再看到你们!」 二人猛然一惊,眼中顿显慌乱。 姐姐立刻泪如雨下,哽咽道:「殿下在说什么,民女不明白啊!这段日子以来,民女看到殿下为国为民、废寝忘食,便心生爱慕!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前来表明心意。殿下何故要如此羞辱我们?」 羽枫瑾冷笑了一下,浅哂道:「本王对女人向来也没什么耐心。就算你们从头到尾说的故事都是真的,本王也不会再将你们留在身边!」 姐姐用手帕掩面,痛哭出声:「殿下,哪怕您不喜欢我们,可您就如此狠心,让我们姐妹二人流落在外吗?您就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 羽枫瑾微微一笑,一字字说道:「本王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 江风吹得灯火昏暗,今夜的孤零恰如往昔。 羽枫瑾重新坐到床边,眉头深锁。 他一时心烦意乱,竟又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陡然响起。 羽枫瑾脸色一沉——看来那对姐妹还是不死心! 他怒气冲冲的走到门口,一把打开房门,冷声斥道:「你们姐妹有完没完?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将你们赶走!」 这番话脱口而出,满腔怒火却在看清来者时,霎时浇熄。 来者白裙如雪,一双灵动如星的双眸怔怔看着他,轻轻地喊了声:「殿下。」 「宁儿?」羽枫瑾又惊又喜,一步冲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情动—— 皎月悬挂在墙头,凄凉的月光照亮整个院子。花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悄悄地爬上了窗棂。 鹿宁闻到羽枫瑾身上的浓重的酒味,不由得一惊:「殿下,你怎么喝了这多酒?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羽枫瑾并没回答,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臂,喃喃道:「进来陪陪我好吗?」 鹿宁迟疑了一下,便跟他走进屋去。 二人对面而坐,羽枫瑾一语不发,只拿起酒壶,为各自斟了满杯,随即便仰头一口喝干。 鹿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一个酒量很大的人,且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失过态,但今日却显得醉意甚浓。 鹿宁担心地问道:「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么?」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盯着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不知该说什么。他明知道没理由留下她,却又不舍得她离开。 他害怕,鹿宁一旦起身,也会像芳仪和燕容那样,从此与自己天涯各两端!Z.br> 可这些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话,他一个字不敢说出口,他怕鹿宁不会信! 鹿宁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看他有苦难言的样子,也只能默默的陪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任凭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臂。 兰草虽已衰谢,却还齐整如剪。 雕花的窗棂上,习习的凉风,让人倍感舒畅。 桌边倒着两三个酒坛,鹿宁感到眼皮沉重起来,怎么也睁不开,身子也慢慢斜下去。 突然一个趔趄,她猛的睁开眼,仔细一看,羽枫瑾已醉倒在桌上。 鹿宁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殿下?殿下?」 羽枫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鹿宁晃了晃头,觉得有很奇怪,今日酒喝得并不多,可酒意却分外浓厚。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来到羽枫瑾身侧,稍低下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费力的将他撑起。 羽枫瑾虽然身型偏瘦,却十分高大,酒醉更显得沉重,走一步都很费力。 鹿宁终于扶着他走到了床边,又费足了劲把他放倒在床上,看着他状态尚可,稍稍安了些心,便转身想要离开。 「别走!」羽枫瑾一把钳住她的手臂。 鹿宁不及提防,足下一软,身子已被人拥入怀中。 「殿下……」一声惊呼没喊出口,冰凉的唇贴上来,未尽的言语,霎时淹没在动情的吻里。 突如其来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让鹿宁措手不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残存的理智让她想要逃开,可封存已久的情感,却在这一瞬被唤醒。 烛影透过纱幔,透入一抹嫣红。 鹿宁顺从的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思考,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 就这样吧,让自己放纵这一次,便是此生无憾了! 「殿下……」鹿宁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呢喃,她微微撑开双眸,想看看羽枫瑾的脸。 一瞥之间,她猛然注意到,窗纸上竟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谁?」鹿宁霎时清醒,她一把推开羽枫瑾,一步奔到窗前。她一把推开窗子,探出身子警惕四顾。 看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一个人影,鹿宁只好又和关上了窗子。 她咬了咬唇,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意识不清的男人,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中竟有些怅然:罢了,看来他们二人始终是无缘!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快速整理好衣衫,重新为翊王盖好被子。 「对不起……」羽枫瑾翻了个身,喃喃自语着。 鹿宁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芳仪,对不起……」羽枫瑾皱了皱眉头,含混的说出这句话。 鹿宁心里狠狠颤了一下,惊恐的看着他,讷讷问道:「你……你说什么?你喊得是谁的名字?」 羽枫瑾双眼不安的动着,口中喃喃着:「芳仪,对不起……我不该、不该……」 鹿宁身子一晃,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此时,她只觉得脑袋中思绪凌 乱,心如刀绞般揪痛着。 霎时间,绝望、伤心、羞辱,种种情绪笼罩着她。她死死咬着唇,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滚滚而落。 原来,他竟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原来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移情作用。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羽枫瑾的情感,终于明白他因何对自己若即若离! 原来,他心中一直都住着另一个女子! 鹿宁扶着桌子勉强撑起自己,她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悲愤地夺门而去。 看到鹿宁凄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屋顶传来两声叹息声。 一袭黑衣的沐芊芊,推了身旁的殷正茂一把,嗔怪道:「都怪你,磨磨蹭蹭的,被发现了吧!好事儿都被你搅和了!」 殷正茂紧拧眉头,沉声说道:「我说芊芊丫头,你撮合二人我不反对,你这样对少帮主……也是老帮主的意思吗?」 沐芊芊轻哼一声,强词夺理道:「你懂什么啊,这叫生米煮成熟饭!二人总是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但若有了肌肤之亲,这层窗户纸自然就没了,二人也就顺其自然走在一起了!我就不信,到那时,翊王还敢不娶鹿宁。只要他俩一结婚,鹿宁的终身大事就定了,老帮主也放心了,你们也靠上皇室了,这有什么不好?」 殷正茂不屑的笑了笑,觉得她虽然胡说八道,有些话却还在理。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问道:「我就纳闷儿了,翊王一向滴酒不沾,今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而且还醉成那个样子!」 沐芊芊掩嘴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在院子中,看到翊王用酒在祭奠故人,便瞧瞧溜进他房中,在他的酒壶中加了些料。所以,除非他不碰酒,一旦碰了酒,就会迷失心智、意乱情迷!」 殷正茂惊讶的打量着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看似单纯简单的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多让人想不到的手段!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少帮主呢?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一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笑道:「我骗她说,羽枫瑾偶感风寒,在驿站里病得没人管,她放心不下就过来看了。」 殷正茂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沐芊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日后难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z.br> ——招工启事—— 适逢乞巧节,羽枫瑾上书朝廷给颍州拨款。继续开展历年来的节日活动,平日里的集市,也随之渐渐恢复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温润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驻足在路边,凝目细看着墙上贴的告示。 他身穿一件样式简单的宝蓝色长袍,却难掩其华贵的气度。只是随意的往人群中一站,便显得身边的人或物,瞬间就失去了光彩。 他反复看了告示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 随即,他其小心的将启示撕下来,便抬步往马帮走去。 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 鹿宁独坐窗前,看着账本发呆,一旁铜香炉里青烟缥缈,是栀子花的味道。 敲门声响起,鹿宁没有起身,只淡淡说了句:「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殷正茂粗狂却亲切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门,只是拱手道:「少帮主,翊王殿下来了,说有事找你。」 鹿宁眉头微微一皱,不由得想起昨晚耻辱的一幕。 她咬了咬牙,淡漠地说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去接待他吧。」 她背对门而坐,殷正茂看不到她的脸色,听她说的有气无力,便信以为真的关门离去。 鹿宁想了想,也站起身走出门去,她也想听听羽枫瑾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 一个小兄弟引着羽枫瑾去正厅休息。 看到羽枫瑾走近打听,叶青峰也好奇的跟了进去,他很想看看这个让鹿宁朝思暮想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进门时,羽枫瑾正端坐在左手位上,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 抬眸间,羽枫瑾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迈进门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放下茶杯,投去一个善意的笑容。 叶青峰昂然看着他,毫不客气的问道:「你就是翊王?」 羽枫瑾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是!你又是谁?」 叶青峰挺着胸膛,傲然答道:「鬼力赤的儿子,叶青峰!」 羽枫瑾有些惊讶,便重新打量他一眼,不由得赞许道:「虎父无犬子!鬼力赤将军的儿子,果然也是一表人才!」 叶青峰皱了皱眉头,正色道:「不知殿下前来有何事?」 羽枫瑾放下茶杯,淡淡道:「来找鹿帮主。」 叶青峰一挑眉头,又问道:「你找少帮主有事?」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得自然而然:「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一下!」 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对自己有莫须有的敌意。 二人说话间,殷正茂大步流星的迈进门来。 看到叶青峰在此,他猛然一怔:「青峰,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殷总管,叶青峰的态度稍稍缓和下来:「没什么,久闻翊王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便来瞧一眼!」 殷正茂才向羽枫瑾抱拳拱手,歉然地说道:「殿下,少帮主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相见。不过,她交代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什么,鹿宁生病了?我去看看。」叶青峰一声惊呼,急忙转身奔出门去。 羽枫瑾垂眸不语,他自然知道鹿宁是在躲着自己。 既然如此,他也不急于去打扰,便转过话头,问道:「殷总管,本王此次来,是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殷正茂为他添了一杯茶,客气地问道:「殿下想问什么?殷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羽枫瑾拿出那张从街上揭下来的启事,展开在他面前,说道:「本王发现,颍州的大街小巷,都贴了这样的招工启事,觉得有些蹊跷,便拿来给你看看!」 殷正茂仔细看了看启事,笑道:「这不就是普通的招工启事吗?不知殿下觉得哪里不妥?」 羽枫瑾指着启事上一行字,说道:「你仔细看看这招工的范围。你觉得一般的商家会专门招强盗、小偷、流氓这样的人吗?」 殷正茂又仔细看了看,恍然地点了带你头:「这的确是很奇怪!到底会是什么人,在招纳这样的人去工作?需要这些人做的,又会是什么工作?」 羽枫瑾摇了摇头,说道:「目前还不清楚,所以本王想让你派几个兄弟,假装谋职的人,潜入到里面一探究竟。」 「好,我待会儿就去办。」殷正茂立刻应承下来,继而又忍不住问道:「不过,殿下为何对这个启事这么在意?」 羽枫瑾神色一暗,幽幽说道:「不知为何,本王总是觉得,颍州城内暗潮涌动,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殷正茂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既然殿下觉得不妥,那我就多派点人,留意点城内的情况。」 羽枫瑾会心一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那就劳烦殷总管了!」 殷正茂送他走到大门口,一路上的兄弟,依旧看着羽枫瑾窃窃私语。 羽枫瑾忽然站住脚,环顾着四周神色有异的人:「殷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殷正茂一怔,闪烁其词道:「这个……可能许多兄弟没见过殿下,所以心生好奇罢了……」 「大家都想亲眼看看,王爷前来求亲的场景,却没想到,你竟这样走了!」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传来,沐芊芊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看到盛气凌人的沐芊芊,羽枫瑾诧异的问道:「芊芊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何时说过要来求亲的?」 沐芊芊抱着双臂,一脸不服气的说道:「好呀,堂堂王爷,如今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就可以欺负良家妇女,做完坏事却撒手走人了!」 羽枫瑾听得更是一头雾水,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的话本王听不明白,本王何时欺负良家妇女,又做了什么坏事?」 沐芊芊这下子可来了劲,立刻眉飞色舞的,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王爷是装傻还是真忘了?昨天晚上,你心情不好喝了许多酒,鹿宁好心去探望你。没想到,你竟然酒后兽性大发,拉着鹿宁不肯撒手。我和殷总管可是亲眼看到,鹿宁衣衫不整的从你房里,哭着跑出来的!你敢对她做这种事,却不敢认?」 羽枫瑾猛吃一惊,立刻开始回想昨晚的事。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只能记得自己喝过酒,却对鹿宁来过的事,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忙转头看向殷正茂,见他目光闪躲、神色怪异,立时明白:看来昨晚鹿宁果真来过!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热闹的兄弟,立刻抓着沐芊芊走回大厅中,关上房门。 「你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她之间……有没有……」 沐芊芊轻哼一声,添油加醋地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衣衫不整地哭着离开,你说发生了什么?」 羽枫瑾的心猛地一沉,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愣的戳在原地,脸上霎时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没想到,自己竟对鹿宁做出了那样的事,一肚子的懊悔和自 责,像海潮般冲击着他,却悔之晚矣。 看到他脸色苍白,沐芊芊试探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羽枫瑾沉沉叹了口气,懊悔的说道:「我只记得喝了酒,其他的事……」 「哦!」沐芊芊松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道:「难怪鹿宁那么伤心,她一定是被你气病了!你做了那样的事,却一扭头都忘了,她一定以为你是故意的。你呀,最好想想怎么弥补吧,不然,她指不定能做出怎样的事呢!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羽枫瑾的脸上像岩石一样冷峻,他沉吟了一下,便转身推开房门去找鹿宁。 大门一打开,面色沉重的鹿宁正站在门外,眼神清冷的看着一脸愧疚的他。 经历了昨晚的事,二人再次见面,心态已全然两样:一个内疚懊悔、心虚惭愧,另一个却心如死灰、痛彻心扉。 「鹿宁,昨天晚上的事……」羽枫瑾语声低沉沙哑,目中满是怜惜。 「王爷不必说了……」鹿宁强抑着满腹辛酸,不动声色道:「别听芊芊胡说,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鹿宁的话让羽枫瑾一下子愣住了,他死死的盯着鹿宁,想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沐芊芊心中一慌,立刻走过来,急吼吼道:「喂,鹿宁!你是不适合被他下了蛊啊,怎么到现在还向着他说话啊!我可是亲眼看到……」 「这么说,昨晚在窗外偷看的人就是你了!」鹿宁目光一转,冷冷的盯着沐芊芊,出声责备道:「昨晚你故意诱我去驿站,就是为了要捉弄我和王爷?」 沐芊芊一怔,立刻心念电闪,反唇狡辩道:「喂,你无凭无据可不要污蔑好人啊!我还不是担心你才去找你的,接过就看到你哭着跑出驿站了!这一点殷总管可以作证,你不信去问他啊!」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只影独走灯一豆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她说的理直气壮,鹿宁虽然心有怀疑,却也找不出辩驳她的理由。 羽枫瑾拉过鹿宁,再次确认道:「我们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鹿宁迎上他关切温柔的眼神,想着昨晚他抱着自己,却喊着别人的名字,心中一片冰凉。 她拨开羽枫瑾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关清白,我为何要说谎!」 看着鹿宁坚定的眼神,心上悬着的大石落地,羽枫瑾暗暗松了口气。 他向鹿宁回信一笑,轻声道:「那就好,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鹿宁抬眸淡淡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道:「殿下昨晚大醉,是因为夏大人的事吗,还是……发生了其他的事?」 听她这样一问,羽枫瑾目光幽深,蹙眉叹息道:「夏云卿的过世,和这几个月治水的压力,我一时烦乱便忍不住喝了几杯……」 鹿宁一动不动的站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向他,可满心委屈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实在找不出任何语言予以安慰。 误会解开了,羽枫瑾一身轻松的离去。 看着满目苍凉的鹿宁,沐芊芊怒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何不趁机和他在一起。再说,他又不是什么都没做,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他占便宜啊!」 沐芊芊戳破了鹿宁最后的伪装,她胸口猛地抽痛起来。 她竭力佯装镇定,喃喃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今日趁人之危,他日谎言会被戳穿,你让我又何去何从?」 沐芊芊张了张嘴,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鹿宁默然看着沐芊芊,平静的说道:「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兄弟,误会我和羽枫瑾之间的关系!你自己去和他们解释!」 说罢,她转身推门离去,独留下沐芊芊一个人,气得直跺脚。 ——突发状况—— 零星的雨点敲打着窗棂,远方传来催更的鼓声。梦刚开始,就被一阵冷风吹散了。窗外的银河已经低垂,天就快亮了。 鹿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干脆走下床,打开窗户,深深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 静谧的苍穹中,陡然传来一阵人喧马嘶。 院门被猛地推开,马帮兄弟们相互搀扶着迈进院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 随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鹿宁心下一慌,连忙披上衣服跑去开门。 叶青峰神情凝重的站在门外,沉声道:「少帮主,出事了!」 鹿宁脸色一变,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叶青峰皱了皱眉头,愤愤道:「咱们的马队被土匪劫了!」 鹿宁大吃一惊,立刻问道:「咱们的人可有伤亡?」. 叶青峰摇了摇头,叹道:「还好,虽然兄弟们受了伤,却没有伤及要害。只不过,那些货物都被抢了!」 鹿宁拍了拍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货物丢了,咱们照常赔付罢了!」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殷总管和义父呢?」 叶青峰紧锁眉头,愤愤然道:「近日来城外在闹匪患,一些土匪跑进城内骚扰百姓。殷总管去营救兄弟们时,还顺便救了几十个被挟持的百姓!殷总管在安置受伤的兄弟,父亲则带着兄弟出查看一下!」 鹿宁心里一沉,冷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土匪,怎么会如此嚣张,连马帮的货物都敢劫持!」 叶青峰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波土匪从行动上、人数上都与以往不同。在兄弟们报上姓名之后,他们还是将货物劫走,这背后定有问题!」 鹿宁赶紧回屋换好衣 服,便和叶青峰跑到院子里查看。 红日欲出,一层白色的浓雾,化成了一片薄纱,覆盖着整座院子。 院中尽是三三两两,相互包扎伤口的兄弟,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惫和痛苦。角落中还有手捧热汤的百姓围坐在一起。 殷正茂站在院中,指挥着兄弟们安顿伤者、给百姓派发食物。 看到鹿宁风风火火的走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拱手道:「少帮主!」 鹿宁看着手上的兄弟,和逃难的百姓,怒道:「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就不怕官府追查吗?」 殷正茂叹了口气,正色道:「王爷猜的不错,那些招工启事果然有猫腻!那些是土匪头子,打着招工的幌子在招募手下。」 鹿宁心下大惊,忙问道:「果真如此?那咱们派出去的探子呢?可有脱身?」 殷正茂摇了摇头,惋惜的叹道:「派出去两个兄弟,一个逃出来报信,令一个……被他们发现……给宰了!」 叶青峰听到这话,紧握着刀柄,狠狠骂道:「这群该死的土匪,连咱们马帮都敢惹!」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轻声叹道:「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殷正茂一拍脑袋,万分懊恼的说道:「哎,上次王爷来询问此事!都怪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才发生了今日的事,造成了这么重大的损失!」 鹿宁看了看周围的兄弟,将殷正茂拉到一旁,小声问道:「究竟损失了多少?」 殷正茂想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道:「灾前积压下来的货物,都在这次送出去了,这下子全没了!都是我的错,老帮主劝我分几次送出,我一时心急,就没听他的劝!」 鹿宁虽然也心疼这些损失,也只能宽慰导:「这事儿也不能怪你,要不是我让你倾力相助羽枫瑾,导致颍州分号入不敷出,你也不会这么急于送货!这次的损失,我会想办法弥补上,你也别太上火了。」 殷正茂叹息着摇了摇脑袋,满脸的懊恼。 恰在此时,一个兄弟匆匆跑过来,拱手道:「少帮主,殷总管!羽枫瑾殿下突然来访,已到门外了!」 二人相连忙前去相迎,还未走到门口,羽枫瑾已面沉如水迈进门来。 鹿宁已顾不得新仇旧恨,带着殷总管赶紧迎过去,拱手道:「殿下,您来了。」 羽枫瑾似有重忧地扫了一眼院中人,沉声道:「贵帮遇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所以特地来看看!怎么样,人都没事吧?」 殷正茂重重的叹口气,懊恼道:「哎!您上次来说会有事发生!都怪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才会有今天的事!不过幸好,只是货物都丢了,没有人员伤亡!」 羽枫瑾立刻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殷总管手中:「本王这次出来也没带多少银两,这是这几日拆借出来的两万两。你拿着让受伤的兄弟们好好养养身体,先别着急去送货了,颍州近日来不会太平的!」 殷正茂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银票,下意识的瞥向鹿宁,面露为难之色:「这……这我怎么敢收啊!」 鹿宁却笑了笑,劝他收下:「既然这是王爷的心意,你就先收着吧。分号里入不敷出,那些货物也要赔偿,这些银两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听到这话,殷总管才收好银票。 随即,他双手抱拳向羽枫瑾深施一礼:「既然少帮主和殿下这么说,那殷某就先收下了。我替兄弟们谢殿下了。」 鹿宁看向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对了,殿下。您上次让我们派人去查的事已经有了结果。招工的根本不是正经商家,而是土匪头在招募手下……」 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声 道:「这件事本王已经知道了。现在幽州、曹州都在闹匪患,那些土匪四处招募同伙。看这架势,他们可不像是流窜作案的小喽啰,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大团伙。说不定,这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在支持!」 殷正茂越听越后怕,忍不住摸了摸后脖颈,喃喃道:「好家伙,真是万幸!我们能躲过这一劫!」 鹿宁也心有余悸,又问道:「王爷,我们马帮能做些什么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声道:「剿匪之事就得靠朝廷了,马帮是插不上手的。不过,你们也要万分小心,这次他们抢的是货物,下次也许就会伤人了!」 殷正茂忧心忡忡的问道:「听王爷的话,莫非您还想继续剿匪不成?剿匪可不像治水,您手中没有可以调动的兵马,范子敬若不肯配合,这匪怎么剿啊?」 羽枫瑾眉头微微一皱,肃然说道:「本王已将匪患之事禀明皇上,等皇上下旨后,我就会赶去幽州,因为那里的匪患最严重。」 殷正茂瞥了鹿宁一眼,担忧的问道:「您就一个人去吗?这一路上匪患丛生,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着,他看向鹿宁,试探道:「少帮主,不如咱们派人护送王爷到幽州吧。」 鹿宁看着他抿嘴一笑,淡淡道:「殷总管说得不错,那不如就由你送王爷到幽州吧,你武功高强,想必护着王爷一定没有问题!」 殷正茂尴尬的笑了笑,一瞥之间正好看到前来凑热闹的沐芊芊,忙向她挥了挥手,叫道:「芊芊姑娘,我要护送王爷去幽州。」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只影独走灯一豆(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转移—— 或许是一路经历了太多更加惨痛的事,这一次在羽枫瑾那里受到的打击,鹿宁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并没受到太多的波动。 和感情上受挫相比,她现在更担心的是马帮。 这次被土匪劫持,让她心惊不已。尽管万般不愿,她却不得不承认: 随着鬼力赤的退居幕后,没有兵权和靠山的鬼神将军,渐渐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江湖上对马帮的忌惮和敬畏,已远不如从前。 而自己一介女流,未建过任何功勋,也没有巨大的影响力,江湖上的人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大家只是念在老帮主曾经的威名,和马帮这座大山,客气的叫一声「鹿帮主」罢了。 老帮主年纪越来越大,就意味着他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 纵然自己有一腔热血,只怕能力不足以撑起,这「江湖第一」的称号! 马帮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她也一时看不清! 鹿宁独坐灯下,看着颍州分号满是赤子的账本,连连叹气,心情甚是烦躁。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叶青峰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帮主,你睡了吗?」 鹿宁整理下情绪,起身前去开门:「我没睡,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事?」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轻声说道:「嗯,是父亲命我来找你。」 听到这话,鹿宁神色一正,不敢耽搁片刻,立刻跟随叶青峰前去面见鬼力赤。 二人刚一进门,鹿宁赫然看到沐芊芊耷拉着脑袋,心虚的站在一旁,看到她进门后更是别开了脸。 而鬼力赤则威风凛凛的坐在主位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色沉重。 鹿宁心一沉,大步走过去,拱手问道:「义父,出了什么事?」 说着,她瞥了一眼沐芊芊,沉声问道:「可是芊芊又闯祸了?」 鬼力赤沉沉叹息,低沉着嗓音说道:「这次被土匪劫持的事,为父已经查清了。这背后的指使根本不是土匪,而是颍州知府范子敬。」 鹿宁撑圆双目,一脸的不可思议:「范子敬?是他勾结的土匪,劫了我们的货物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鬼力赤面沉似水,声音有些沙哑:「颍州的确在闹匪患,可劫走货物的那波人,确实范子敬找人假扮的。现在,他视马帮为眼中钉,所以故意要破坏马帮的生意,让咱们承受巨大的损失,还要在江湖上失信!」 鹿宁垂眸沉思片刻,才恍然惊觉:「莫非是因为上次,我们帮着王爷找到了他的藏粮处,所以他才会对我们展开报复?」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找到他的藏粮处,让他不但蒙受了损失,还未羽枫瑾抓住把柄,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本来,他想利用联姻拉拢羽枫瑾,却不料在相亲的过程中,被沐芊芊搅和了。范子敬一怒之下,便开始对马帮下手!」 鹿宁看向沐芊芊,惊呼道:「那不对啊,沐芊芊又不是马帮的人,他为何将仇恨加到马帮头上?」 鬼力赤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声道:「沐芊芊当时是易容成你的样子,不但搅黄了相亲,还对范子敬说了许多狠话。眼瞧着翊王随时会离开颍州,范子敬便迫不及待的对马帮下手了……」 「沐芊芊,你干的好事!」鹿宁一气之下,抬起手便作势要打她。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沐芊芊缩着身子,双手挡住鹿宁落下的手,狡辩道:「要不是我去给王爷解围,你的心上人早就成了范子敬的女婿了!」 鹿宁收回手,跺脚骂道:「你真是强词夺理!」 她一肚子怒气,却没空大礼沐芊芊,转而向鬼力赤说道:「义父,范子敬此人心 胸狭隘,而且心狠手辣,被他盯上的话十分麻烦。我看不如咱们先将颍州分号关闭,把兄弟、马匹和货物暂时转移到别处避避风头,您意如何?」 鬼力赤拍了拍她肩膀,赞许的说道:「方才我和殷总管也是这样决定的。既然你让殷正茂护送羽枫瑾去幽州,那里也是离颍州最近的地方,我们就暂时将颍州分号搬到幽州去。」 「幽州?」鹿宁微微沉吟,有一瞬的失神。 鬼力赤又说道:「颍州这边有为父在就够了,你和青峰先去幽州打点一下。」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出发的!」义父有令,鹿宁只好顺从地应承下来。 鬼力赤一手拉过鹿宁,一手拉过叶青峰,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次你们和翊王同在幽州,他遇到难处的时候,你们要出手帮一把。」 二人纷纷点点:「我们知道了,您放心。」 ——首辅人选—— 突然一阵狂风吹拂栏槛,微微赶走了夏季的炎热。 飘零的落叶,送来了初秋的寒意。秋风吹打着雕花的窗棂,寝殿内充盈着苏合香的香气。 渝帝慵懒的躺在床榻上休息,双喜公公跪在地上为他捶腿。 针落可闻的殿内,隐隐传来渝帝低低的叹息声。 双喜公公用极轻的声音,小心的问道:「皇上,奴才的力道如何?您觉得可还舒服?」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忽然幽幽叹道:「力道刚好,只是不解乏啊!朕这头,疼得厉害。」 双喜公公连忙爬到渝帝的头边,轻轻的为他揉着脑袋,陪笑道:「皇上,龙体要紧!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儿,只要您休息好了,自然就能想到解决办法了。」 渝帝慢慢睁开眼,缓缓说道:「这首辅人选乃是大事,岂是睡觉就能解决的!」 双喜公公漫不经心的说道:「朝廷的事儿,老奴不懂,老奴只能为皇上捏捏头、捏捏腿让您宽心。朝堂上的事儿,那得是大臣们为您分忧。」 「分忧?哼!」渝帝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前任首辅刚一入狱,这推举王肃为首辅的奏折,就像雪片似的堆在朕的龙书案上!他们这哪儿是为朕分忧,明明就是逼朕提拔王肃为首辅。」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陡然想起阮浪的话来,继而笑呵呵的说道:「皇上息怒,老奴觉得是因为王肃大人曾任首辅,所以,首辅的工作他是手到擒来,自然比别人要合适。」 渝帝斜眼横睨着他,幽幽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双喜公公连忙打着哈哈:「老奴不懂政事,也不敢参与政事。老奴只想为皇上分忧,皇上精神好了、心情好了,老奴就开心了。」 渝帝冷冷一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贼得很!你以为真不知,你与那王肃关系不错,自然向着他说话!」 双喜公公一惊,立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皇上明鉴!老奴冤枉啊!您想想,上次王大人任首辅,一上来就将老奴撤职了啊!如果老奴和他关系密切,他又怎会如此对待老奴啊!」 他这一说,渝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之所以犹豫,正是因为上次王肃任首辅之时,只手遮天、肆意妄为、结党营私,让渝帝十分忌惮和不满。 为了保证自己的绝对权利,他当然不想让王肃坐上首辅之位。 可龙书案上那对推举的奏折,又让他担心,如果不让王肃担任这个首辅,怕是不能服众,朝廷上定会掀起波澜! 渝帝深深一叹,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王肃当首辅时,的确有些太过张扬了!可朕也找不到,不让他来做首辅的理由啊……」 双喜公公心念电转,一边为渝帝捶腿,一边说道:「您是皇上, 这天下都是您的。想让谁当首辅,这满朝文武谁不得听您的!」 渝帝支着腮,沉思着说道:「可如果没有一个服众的理由,怕是这些朝臣要日日为此事上疏,朝堂怕是又要闹翻天了!」 双喜公公满面堆欢的赔笑道:「也是,王大人做事很少给自己留有把柄,不像那王璟,是个十足的惹事精!」 听到这话,渝帝忽然问道:「含冰殿那边进展如何,王璟近日可有闯祸?」 双喜公公装傻的笑了笑,说道:「这事儿皇上得问阮大人,老奴整日在皇上身边服侍,也没机会去看啊。不过,老奴听闻其他小太监讨论,说那含冰殿命运多舛啊,也不知是为什么,刚刚搭建好的骨架,两个月竟塌了三回。」 好像是信口闲聊的一句闲话,却让渝帝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叫阮浪进来,朕有话问他!」 双喜公公微笑着退出殿去。 不过多时,阮浪威风凛凛的迈进殿来,恭敬的拱手一揖:「皇上,您找臣有何吩咐?」 渝帝坐起身靠在椅背上,问道:「长乐殿两个月塌了三次,此事可是真的?」 阮浪一怔,侧目看向一旁的双喜公公。 见他微笑着向自己微微颔首,才道:「回皇上,确有此事!不过,王璟担心皇上责罚,便将此事压下去了。」 渝帝面沉似水的问道:「为何搭好的骨架会坍塌,你可知缘由?」 阮浪沉吟一下,拱手禀道:「回皇上,此事全权由王璟负责,参与的也都是他的人,他又将一切掩盖得很严,所以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渝帝眉头紧蹙,双眼闪光,缓缓说道:「朕命你暗自彻查此事,一定要将其中缘由查个清楚。」 「是,臣遵旨!」阮浪拱一拱手,便缓缓退出殿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只影独走灯一豆(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两封奏折—— 几只鸣叫的秋蝉,呜噪着日暮的悲楚,撕开了初秋时节的一派新景。 宅邸的大门打开,一身官服的满庭芳走出门来,刚要坐上自家的马车前去上朝,却见一顶轿子迎面而来,停在府邸门前。 「满大人!」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随着门帘被掀开,枚青大步迈出轿子来。 满庭芳停下脚步,迎上前去,拱手笑道:「枚大人?你怎么来这儿了?」 枚青向他拱手施礼,笑道:「我有些事想找大人商量,不知大人可否有空!」 满庭芳略一沉吟,抬手笑道:「既然如此,那请枚大人上车吧,咱们在路上详聊!」说罢,二人先后登上马车。 待二人做好,马车缓缓启动往紫微宫走去。 枚青从袖中拿出两封奏折,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收到两封来自颍州的奏折,所以想和您商量一下,您先看一看。」 满庭芳接过两封奏折,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在颍州治水的翊王,给皇上呈报的赈灾情况。上面将洪灾的情况、本地知府的不作为,以及灾后的饥荒等,详细的进行了描述。 不过,他也只是说明了赈灾结果,其中个人功绩多少,却并没有详述。 最后,他禀明了幽州匪患之事,希望能够继续留下,铲除本地的匪患。 而另外一封,是范子敬呈报给圣上的奏折,里面的内容和翊王说的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奏折上没有府衙的不作为,反而将自己说成一个,历尽千辛万苦成功治水的功臣。 就这样,他不但抢走了翊王的功绩,还比翊王的早来半个月。 满庭芳看着双封奏折,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似乎一切已了然于胸。 枚青忍不住开口问到:「满大人,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满庭芳呵呵一笑,反问道:「这封范子敬的奏折,半个月前就到了,你为何压了这么久没有呈上?」 枚青冷冷一笑,说道:「还不是因为大皇子被幽禁的事,现在龙书案上,堆满要求解禁的奏折,皇上心烦,根本没心情看任何奏章!所以我将所有不急的奏折都暂时压下来了。不过,也幸好是这样,才等到了翊王的奏折。」 满庭芳微微颔首,说道:「这件事情你做的对,这封奏折的确有问题。你及时将它压下来,成功避免了许多纷争!」 枚青沉声说道:「范子敬的奏折说得不尽不实,怕不是单单给自己邀功这么简单!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奏折比翊王提前了半个月,究竟有何目的?」 满庭芳微微思索,低声说道:「老夫以前任地方官时,曾与那范子敬打过交道。此人贪婪狡猾、心胸狭隘。想必翊王此次前去颍州,他非但没有积极配合,还百般刁难,翊王的奏折已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他担心翊王会参他一本,便提前上疏邀功。这样,即便皇上发现异常,等翊王回来协助调查此事,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枚青略一思忖,说道:「那咱们要么将范子敬的奏折压下来,不让皇上看到;要么将两封都禀奏给皇上,治范子敬一个欺君之罪,您意如何?」 满庭芳看着奏折,叹息道:「范子敬是死是活,老夫根本不关心。老夫关心的是翊王的安危。」 枚青皱起眉头,疑惑道:「翊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水成功、平息灾荒,将损失降到最低,是立了大功一件啊。满大人因何担心?」 满庭芳面色深沉,幽幽叹道:「你想想,翊王在没有朝廷支援,又有本地知府的百般为难下,却依然完成了这件事。这样的霹雳手段,这样的睿智和才能,正是皇上所忌惮的。我只怕,这封 奏折非但不会为翊王得到封赏,还会惹来麻烦!」 这些话,让枚青的脸色也变了,沉吟了良久,他才小心的问道:「那……满大人有何高见?」 满庭芳斟酌了一番,拿起两封奏折又看了看,方道:「依老夫之见,这两封奏折都不能给皇上看!」 枚青一惊,忙问道:「这样的话,岂不是瞒报了匪情,还让皇上以为翊王毫无作为?万一,再治他一个治水不利的罪,该如何是好?」 满庭芳严肃的看着他,正色道:「枚大人此话差矣!当务之急,是翊王的安全,和如何让他继续留下剿匪。而且,他越是毫无作为,皇上才会越放心。非但不会治罪,还会大加奖赏。」 枚青听得一脸茫然,忍不住叹息道:「我都被您说糊涂了……」 满庭芳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哎,这就是帝王之心,极其敏感和多变!是杀是赏,只在瞬息之间!一步错,则是万丈深渊!」 枚青凝眉想了一下,无奈的说道:「好!这件事情,还是全凭满大人做主吧!」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在宣德门前,随扈前来打开车门,二人迅速将两封奏折藏好,才缓缓跳下马车。 满朝文武陆陆续续的往门内走去,二人也***队伍中,随着众人缓缓前行。 恰在此时,阮浪带着一队御守司的衙役,押着垂头丧气、一脸不服的王璟,气势汹汹的前往紫宸殿。 众人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得心下一惊,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枚青压低声音,说道:「王璟这又犯了什么错?竟被御守司押去面圣!」 满庭芳勾了勾唇角,低低的叹道:「王璟一日不犯错,全身都难受。看来,今日有好戏看了!」 ——流放—— 日光初照紫微城,日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霓光。 垂拱殿阁内弥漫着一片烟霞,遮阳的掌扇在缓缓晃动。仙鹤铜炉中香烟缭绕,明晃晃的黄袍上绣龙在飘浮着。 渝帝神色冷峻的端坐在九龙宝座上,就算是头顶珠华毕现的十二旒冕冠,也遮不住他此时怒火灼烧的双瞳。 他冷冷的盯着殿中的文武群臣,紧抿着双唇,良久都不发一语。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满朝文武恭敬肃穆、垂首敛眸的列立两侧。 谁也不敢如往常那般交头接耳、寒暄吹捧,有人甚至将准备呈上的奏折,又偷偷塞回袖中。 春末夏初的时节并不算太热,可殿中每个人的朝服还是被汗水打透。 汗珠从乌纱帽两侧如水般落下,却无人敢抬手去擦拭。谁都害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天子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大殿正中战战兢兢的站着一个面目猥琐、细小干瘦的男子。 他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朝身旁的王肃发出求救的眼神,此人正是王肃的独子王璟。 王肃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将要说的话在心中反复揣摩了半天,才躬身一揖,朗声开口道:「启禀陛下……」 「你闭嘴!」渝帝一声怒喝打断了他,让王肃把酝酿半天的情绪和措辞,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一声龙吟虎啸,吓得王璟一个腿软,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两鬓的冷汗涔涔而落,看向王肃的表情几欲哭出来。 渝帝一双怒目瞪着王璟,咬牙切齿的骂道:「王璟,你一贯凭藉父权,专利无厌!朕念在你父亲年迈功高,又仅有你一子的面上,对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竟将如意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来了,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这句话说得太重了,满朝文武皆心里一颤:莫非天子要杀人了 ? 王肃脸色煞白,也扶着一双老寒腿,费力的跪了下来,颤声道:「陛下开恩啊!犬子……」 「你闭嘴!」又是一声怒喝,将王肃脱口欲出的感人之词,再次咽了回去。 这次渝帝转向王肃,拿起桌案上的账本,「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朕拨了八十万两白银,令他修缮被烧毁的寝殿,你儿子竟胆大妄为的侵吞了七十万两!为了省去给工人的钱,你儿子私自动用诏狱中的囚犯前去修建!银子不够,建筑材料只能用次等货,囚犯不会盖房子就随意糊弄。几个月内,宫殿竟坍塌了三次!现在账目一笔笔记录在册、核对无虞,你还要狡辩什么?」 宫中的清漏,点点滴滴,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时节。 王肃一双浑浊的眼,直勾勾的看着账本上的白纸黑字,全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此时,他心如明镜:贪赃枉法在天子眼中不算重罪,但问题是贪了谁的赃,又枉了谁的法。 在天子的头上动手脚,就是死路一条! 王肃心中迅速寻思了一遍:此时若是强行狡辩,恐怕会置王璟于死地。 唯有低头认错,再苦苦哀求,才能换来一线生机!只要天子不下令斩首,他就有办法将王璟捞出来! 想到这一层,王肃将心一横,立刻一揖到地,神色哀痛:「陛下息怒!是老臣教子无方!」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五章 功名未成鬓先秋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王璟诧异的转过头看向他,低声急吼道:「父亲,您怎么不替孩儿求情啊!」 王肃紧皱眉头,怒斥道:「逆子,你闭嘴!犯了错还不乖乖认错?都是为父平日里将你宠坏了,你竟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想让为父当众替你撒谎吗?」 王璟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一向宠溺自己的慈父,突然间却变了一个人! 渝帝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他,冷声斥道:「王肃,亏你也是两朝重臣,竟教出这样一个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逆子来!要不是你一贯包庇纵容,他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灾!」 王肃再次深施一礼,悲痛的说道:「陛下教训的是!是微臣太过溺爱他,才让他不计后果、胆大妄为!如今既然大错已铸,微臣乞求陛下能网开一面,给犬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臣日后一定好好教导他,让他改邪归正!」 渝帝濯目清泠、紧抿薄唇,沉吟了良久,才冷声道:「阮浪!将王璟关押至诏狱,等候三法司会审!」 话音刚落,阮浪便神威凛凛的阔步迈进殿中,拱手一揖,就一把拎起王璟,推搡着带出门去。 此时,王肃终于松了一口气:三法司会审,就是大理寺、督查院和刑部长官前去审理。这三个地方的最高长官,都是他的人。 这下子,王璟有救了! 正当他暗喜之际,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满庭芳!三法司会审时,你在旁观审,胆敢有徇私舞弊者,立斩不赦!」 这一句话让王肃吓得一身冷汗:天子就是天子!永远技高一筹!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赤裸裸的,藏不住任何心思! 满庭芳手持笏板,慢悠悠的走出来,躬身一揖,道:「臣遵旨!」 ——流放—— 正午艳阳高照,花影叠叠重重。 散朝之后,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的退出殿外,往都堂走去。满庭芳是最后一个离开垂拱殿的人。 他沿着墙角的阴凉处才走了没一会儿,一个高瘦的人影就突然窜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满庭芳一怔,抬起眼皮看到来者,便微笑着问道:「阮大人?您在这里等着老夫,可是有事?」: 阮浪警惕的环顾四周,低沉着嗓子,问道:「满大人,在下有事想要请教您!」 满庭芳捻须浅笑,幽幽问道:「阮大人,可是为了王璟之事烦忧?」 阮浪垂下眼眸,拱手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不错,正是王璟之事!如今,这蠢材因惹怒天颜被关入诏狱。虽说是命三法司会审,这其中也不是不能做些手脚,让他吃些苦头!我要不要趁机……」 说完,他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满庭芳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老夫要是阮大人,非但不会对他用刑,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阮浪紧锁眉头,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缓缓解释道:「阮大人以为,今日圣上将王璟关入诏狱,便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阮浪猛地一惊,皱眉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满庭芳哈哈一笑,徐徐说道:「非也!王璟所犯之错,证据确凿,足以定罪杀头!可圣上只是将他关进诏狱等待重审,是为了教训他一下,再放了他!不过,你可知道,圣上为何不杀他?」 阮浪沉吟片刻,试探道:「是因为王肃?」 满庭芳微微颔首,续道:「没错!圣上还是念及旧情的,他虽然很讨厌王璟,却不想因为几十万两银子杀了他,失去王肃这个宠臣!而且……圣上也明白,以王肃的手腕,能轻而易举的将他儿子再弄出来。 你若是看不清这一点,对他擅用刑罚,非但不能治他于死地,反而让王肃反咬一口,说你刑讯逼供!到时候,王璟明明可以定罪,圣上也会网开一面放了他!」 阮浪细细想了想他的话,喟叹道:「满大人说的极是!幸好您多加指点,要不然我恐怕要犯下大错了,到时非但不能帮夏大人报仇,还助纣为虐!」 满庭芳笑了笑,低声道:「阮大人不必自责,其实你看得也不错,想要扳倒王氏一党,现在确实是个契机!」 阮浪一惊,忙问道:「可您方才不是说……」 「别急,你听老夫慢慢说给你听!」满庭芳笑眯眯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其实,现在的局势就是,圣上厌恶王璟,却因为王肃不肯杀他。不过,只要我们让王肃失去圣心,他们父子二人则必死无疑!」 阮浪皱着眉头,为难的说道:「王肃这人老女干巨猾,朝中人脉众多,夏大人倾其一生也未能扳倒他,我们又如何能做到呢?」 满庭芳摇了摇头,笑道:「阮大人此言差矣!你可还记得,曾经王肃登门给夏大人下跪求情之事?还有蓝钰强行占他宅子,他却不敢告状之事?」 阮浪沉默着点了点头。 满庭芳继续解释道:「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想要扳倒王肃,王璟是个关键!现在王璟入狱,不管最后是死是活,他仕途必断!王肃此时定会方寸大乱,他不仅会不顾一切的将王璟捞出来,还会绞尽脑汁立功表现,为王璟重新夺回圣心!」 阮浪双眸发亮,立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满庭芳意味深长的笑道:「我们什么都不必做,只要静静等候即可。王肃身边的那些人,此时定然踊跃的献上计策!忙中易出错,王肃也会一样的!我们只要等他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圣上必先出手!只要王肃一倒,他儿子还有命活吗?」 阮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却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要等多久?」 满庭芳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的说道:「阮大人,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要沉得住气!别急,他们父子二人运势已败,咱们只是静静等着就好了!」 阮浪心中稍定,又问了句:「那这段时间,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满庭芳想了想,微微笑道:「阮大人只要好吃好喝待他就好!至于老夫,既然有陪审的权利,就不能让王肃太快的将他儿子捞出来,也不能让王璟轻判!依老夫之见,不如就将他定个流放之罪,却是最合适的!」 阮浪眉头一皱,不解的问道:「为何偏偏是流放之罪?」 满庭芳微微一笑,慢幽幽的说道:「王璟平日里骄奢Yin逸惯了,就算是流放又怎愿意受苦呢!这一路上他定然是祸事不断,到时老夫就不信,王肃能有通天的本事,将所有祸事都遮过去!」 阮浪终于展颜,他躬身一拱手,说道:「满大人英明!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此时,他对满庭芳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不得不说,渝帝能够夺得天下,在于他善于把握人心,又足够聪明,聪明到他身边的人,对他都心生畏惧。 放眼北渝,近百年的文武大臣中,唯有满庭芳一人,是一步一个脚印爬到首辅之位,却几乎没犯过错的。 无论是王党之人,夏党之人,还是当今的圣上,对他的评价都极高。 这在于他也善于把握人心,也足够聪明,聪明到将自己掩饰得很好,以至于没有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无论是现在的王氏父子、未来的刘炳文、顾之礼之辈,就连渝帝本人,也从未意识到他的可怕。 但当他们终于明白时,却为时晚矣! ——流放—— 帝苑巍峨,神武楼高。如今宫苑中早已不见萤虫,只有低垂的杨柳和归巢的乌鸦。今日的垂拱殿中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竟无一人告假在家。 渝帝凛然端肃的坐在龙椅上,听着三法司的人,详细汇报着王璟的审讯结果: 经过三法司的会审,一致认定王璟的贪污罪名成立。 查实金额共七十万两。但因其及时归还这七十万两,所以从轻发落,即日起着令发配曹州充军! 渝帝嘴角微微勾起,瞥了一眼立在左手边的满庭芳,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他办得很漂亮: 既没有一味的纵容王氏父子,损伤皇家颜面! 而且,他也没有趁火打劫将王璟治死,让朝廷再次分裂成,两个势同水火的党派。 渝帝看向王肃,沉声道:「王爱卿,对于这个结果,你可有话说?」 王肃稳步走出来,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微臣多谢陛下网开一面,饶犬子一命!臣定会对犬子多加管教,不再让陛下烦心!」 渝帝终于点了点头,面现得色:这个局面他甚是满意,不再有党争,不再有只手遮天之人,所有人都唯他独尊!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肃犯了大错,他便从此与首辅之位无缘! 任谁也不敢再有异议!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松口气时,只见王肃走上一步,恭敬的一揖到地:「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渝帝微微扯起嘴角,似乎王肃这个举动,早就在他意料之内。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六章 功名未成鬓先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沉吟片刻,他淡淡开口,问道:「哦?爱卿何事要禀奏?」 王肃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臣近日来从各地上书的奏折中,发现了一个漏洞!当年先帝提出军屯制度,就是想让当兵的人在不打仗的时候,能够自己种地。一来可以让士兵们自给自足、改善伙食。二来,多余的粮食上交给国家,还能增加每年的税收。」 渝帝听着他的叙述,平静的问道:「既是好事,又何来漏洞?」 王肃微微躬身,铿锵有力的陈述道:「想要军屯开展下去,就必须保证有土地。虽说地主恶霸不敢占军队的土地,可一些腐败的高级官员从来都不客气。这么多年下来,士兵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导致许多士兵都填不饱肚子。所以臣以为,是时候该整理军屯了!」 渝帝微微挑起眉头,问道:「爱卿说得有理,那你可有良策?」 王肃面现得色,毕恭毕敬的说道:「臣以为,要查清土地重新划分,以真正达到增加国家粮食收入,改善士兵生活的目的!」 渝帝微微颔首道:「既然你有了具体措施,那这件事就由你亲力亲为吧!」 王肃大喜,立刻躬身一揖,朗声道:「臣遵旨!」 从王肃开口说话时,整个垂拱殿内便鸦雀无声。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么干自然不是为了国家、为了士兵着想,无非是想为自己搞点政绩而已。 大家想的不错,王璟在此时犯了大错,王肃自知此事会影响他夺得首辅之事,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做些功绩,重新夺得帝心。 等他做了首辅,就可以将王璟再次拉回到朝堂之上。 可放眼王肃这一生,在政事上一向偷懒耍滑,从未做出任何政绩。 所以,这一次,他真的想做立功时,着实费了他一番苦心。 为此,他谢绝访客,整日呆在在家中苦思冥想、苦心钻研,从军政、经济等各方面进行逐一分析,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帮他逆转乾坤的漏洞! 他决定放手一搏,在家里日夜奋笔疾书,写好奏折。 今日一大早,他便揣着奏折,意气风发的迈入大殿。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这封奏折不但能救了自己的儿子,说不定还能让他重登首辅之位。 他太有自信了!所以他没和任何人商量,就直接上奏天子。 然而,这件事情听上去利国利民,干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枚青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举措的致命的漏洞。 他理了理官袍,手持笏板,一只脚刚迈出去,却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正被人紧紧拉住。 枚青转头看去,正撞上满庭芳一双不辩情绪的眼睛。 将满庭芳向自己微微摇头,他迟疑了一下,便又顺从的站了回去。 ——圣旨—— 散朝后,一众文武相继退去。 阮浪要回去处理王璟发配的事宜,王肃兴致勃勃的赶回都堂,准备大展拳脚。 枚青见四下无人,一把拉住满庭芳,低声道:「满大人,方才您为何拉住我?」 满庭芳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话?」 枚青一怔,嗫喏道:「难道您没发现这其中的漏洞吗?」 满庭芳神秘一笑,又道:「正是因为有致命的漏洞,老夫才拉住你的!」 枚青呆立了片刻,随即眼神一亮,幽幽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没抢向他拱一拱手,便扬长而去,满庭芳则独自前去御书房面圣。 书房内光线明亮、香薰馥佩,堆满书籍的桌案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双喜公公服侍渝帝换下龙袍,卸下玉冠,皇上了明黄色的常服。 铭恩迈着小碎步迈进殿来,向渝帝禀报:满庭芳在门外求见。 本来处理完王璟的事,渝帝有些疲倦,可听到门外是满庭芳,他便没有赶走。 满庭芳缓步迈进书房,躬身行礼,朗声道:「皇上,臣有急事禀奏。」 渝帝一撩衣袍坐下,缓缓开口道:「何事如此着急?」 满庭芳跨前一步,焦急的说道:「皇上,臣收到急报,幽州正在闹匪患。那些土匪极其嚣张,不但频频骚扰百姓,连官府的押送都敢打劫!臣以为此事极其严峻,必须要在他们未成事之前,尽快将他们剿灭!」 渝帝双眉一竖,冷声道:「年年上报匪患,年年剿匪却屡剿不清!当地府衙都干什么吃的!」 「皇上息怒!」满庭芳躬身朗声道:「这些土匪嚣张至极,臣怀疑其背后有势力颇大的靠山,而地方的府衙,不敢招惹背后的靠山,只能剿灭一些小贼,才会屡剿不清!臣以为,不如派人去幽州暗中调查此事,再趁机将土匪一举剿灭!」 渝帝陷入了沉思,喃喃道:「爱卿说得在理,只是派谁去剿匪才合适呢?」 满庭芳略一思忖,沉稳的说道:「要剿灭土匪自然是武将较为合适,可如今边疆还未平定,各处又闹匪患。如果派兵强攻,不但打草惊蛇,还消耗了北渝的兵力,着实不妥。臣以为,既然要暗查此事,就派一位身份尊贵,与此不相干的人前去,才是最合适的!」 渝帝细细想了想,忽然问道:「翊王此时在颍州,颍州的灾情如何了?」 满庭芳躬身答应道:「启禀皇上,颍州的洪灾已及时得到平息,饥荒也顺利得已解决。现在,颍州百姓的生活,已恢复如旧。」. 满庭芳轻描淡写的一句,既没有凸显翊王的能力,又没有埋没他的功劳,还巧妙的将渝帝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匪患之乱上,不会再去猜忌翊王。 果不其然,渝帝立刻下旨:「满爱卿,你立刻传旨给翊王,命他速速去幽州,明察暗访匪患之事,不剿灭当地土匪,他不准回来!」 满庭芳躬身一揖,朗声道:「是,臣立刻去办!」 说罢,他缓缓退出殿去,大步离开紫微宫。 ——赶路—— 八月的红水河一片清秋,辽阔的清江水滔滔北流。 远处的岸边,有小船三两只,淅淅的风,吹着刚长出来的芦苇,萧萧做响。 残月照在小桥上,小桥上的白霜显得更白。 天渐渐的亮了,路上行人渐渐的多起来,或坐车或乘船,有些人是逃命而来,有些人是去其他地方碰运气。 渔夫撑着一支长桨,站在小舟之上,等待着岸边的客人上船。 岸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惊得芦苇中休憩的野鸭,纷纷游进水中。 三人三骑穿过杨柳依依,往前急奔。 岸边等候的小舟,却丝毫没有等待的意思。待客人全部上船之后,渔夫便用长桨一撑河岸。 小舟就缓缓划入江心,迎着微风,出没在波涛之中。 三人紧赶慢赶的奔到岸边,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立时飞身下马,驻足遥望,那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碧波中的小舟。 沐芊芊一跺脚,不甘心的抱怨道:「都怪你起来这么晚,都没追上他们!」 鹿宁望着万顷江水,微微笑道:「我是故意起来晚的,就是不想和他们同行。」 沐芊芊瞪眼的看向她,顿足叫道:「既然同去幽州,为何不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 鹿宁扬起唇角,轻声笑道:「我们虽然同去幽州 ,却有各自的目的,干嘛非要巴巴的跟着人家,好像离不开他似的!」 沐芊芊白她一眼,噘嘴嘟囔道:「切,你就骄傲吧!小心最后你哭都来不及!」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少帮主,父亲让咱们帮着翊王剿匪,我也觉得我们同行比较合适。」 鹿宁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这一路路途说短不短,咱们几个人呆在一起,才比较自在。别担心,到了幽州后咱们再去找他!」 沐芊芊却气呼呼的说道:「这幽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去哪里找他?」 鹿宁弯了弯唇角,嫣然道:「找一个普通人当然不容易,找一个王爷还不容易吗?无论去哪个城镇他要么去府衙、要么去馆驿。我们去这两处,准能找到他!」 恰在此时,树后面传来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少帮主,我们……没上船……」 三人猛吃一惊,立刻转过头,寻声看去。 话音落处,一个挺拔飘逸的身姿从树后走了出来。 那人眉目俊雅、风度翩翩,一袭宝蓝色绸袍更显其温润华贵。 扮做管家的殷总管,也跟在他身旁走出来,脸上挂着一抹尴尬的笑容。 鹿宁一时愕然,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子,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羽枫瑾望着面前白裙飞扬、呆若木鸡的少女,会心一笑:「怎么了,本王突然出现,是不是吓到你了?」 鹿宁目光一闪,张口结舌的问道:「殿下,您……您怎么还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在船上吗?」 羽枫瑾负着手缓缓就近,微微笑道:「按计划本王现在是该在船上,可临上船的时候,殷总管说他肚子不舒服,我们只好等下一趟,没想这一等就等到你们。」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瞥了殷正茂一眼。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七章 功名未成鬓先秋(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微微思索,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笑非笑的看向殷正茂:「这么巧啊?那殷总管现在肚子可好了?」 殷正茂一怔,立刻捂住肚子,向他们摆摆手道:「哎呀,不好了,我肚子又疼了!马上回来!」 说着,便一溜烟儿的逃走了。 沐芊芊立刻走过来,拉住二人的胳膊,笑道:「哎呀,别愣着了!既然缘分让咱们碰在一起,那咱们就一起赶路吧!」 说着,她转身向船夫招了招手,喊道:「船夫,你的船走不走啊?」 船夫高声回应道:「走,上船马上就走!」 说着,船夫便缓缓将船划到岸边。 沐芊芊立刻将鹿宁和羽枫瑾推到岸边,又向着殷正茂跑开的方向,大声喊道:「殷总管,你在不快点,我们就走了!」 话音一落,殷正茂立刻从一颗树后走出来,满面堆欢的向四个人跑过去。 鹿宁与羽枫瑾站在岸边,等待船夫和殷正茂。 鹿宁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想要打破沉闷:「殿下,幽州那边的情况您了解吗?这样贸然过去,可会有危险?」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沉着地说道:「那些土匪是什么人,背景如何都尚且不知。所以一路上我们要谨慎一些,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鹿宁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路上我们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说话间,船已靠岸,叶青峰一步跨上船去,悄悄查看了一眼船上的情况,才将沐芊芊拉上船去。 羽枫瑾紧随其后跨上船,转过身来向正要上船的鹿宁伸出手。 鹿宁微微一怔,望着他温润的笑意,只好抓着他的手也跨上船。 等殷总管最后一个上了船,小舟缓缓离岸,随着碧波的荡漾渐行渐远,带着众人往幽州驶去。 雨过天晴,岸边的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黄莺儿在尽情地呜叫。 沿江顺流缓缓而下,羽枫瑾负手端立在船头,纵目远眺,只见千里波涛,云水茫茫。 鹿宁抱膝坐在船尾,看着眼前这迤逦的湖光山色,呆呆地出神。 其余三人坐在船舱两侧。 叶青峰的目光一直在鹿宁身上,他摸了摸一旁的水壶,鼓足勇气走过去,将水壶递给她:「今天天热,多喝点水吧。」 鹿宁抬眸看着他略带羞涩的脸,从他手中接过水壶,微微笑道:「谢谢。」 叶青峰坐在她身旁,轻声问道:「少帮主,你是不是有心事?」 鹿宁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只是不知幽州的情况,有些担忧罢了。」 叶青峰咬了咬唇,喃喃低语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鹿宁抿嘴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便走回船舱。 恰好羽枫瑾也走回来,正坐在她对面,二人四目相对,鹿宁立刻移开目光,拿起水壶喝水。 乘船的船夫打量着几位身着富贵、举止不俗的贵人,笑着问道:「几位客官看上去衣着不凡,定是大户人家吧!」 沐芊芊甜甜一笑,抢着回应道:「是呀,我们一家人要去幽州探亲。」 说着,她指着叶青峰和殷正茂,说道:「这位是我弟弟,那位是管家。」 二人向船夫拱一拱手,微微一笑。 船夫打量着鹿宁和羽枫瑾,讨好地问道:「那这二位定是夫人和老爷了吧!」 未等鹿宁开口,沐芊芊挽住鹿宁的胳膊,笑道:「船家眼光真好!这位是我姐姐,那位自然就是我姐夫喽!」 听到这话,鹿宁口中一口水没含住,「噗嗤」一下喷出口。 她撑圆 双目,转头惊诧的看向沐芊芊,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沐芊芊转头向殷总管使个眼色,殷总管立刻拿出帕子递给羽枫瑾,开始煽风点火:「老爷,您给夫人擦擦嘴吧,她第一次坐船,有些不适应。」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拿过帕子递到鹿宁的面前,柔声道:「夫人,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靠岸休息一下。」 「夫人」二字,让鹿宁全身一震。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羽枫瑾似笑非笑的脸,黛眉渐渐皱起。 沐芊芊见气氛有些尴尬,一把抢过手帕,塞到她手中:「姐姐,发什么呆啊!」 鹿宁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斜眸冷睨着她,低声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沐芊芊一挑峨眉,理直气壮的说道:「王爷不是说,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吗?那我们自然要做一番伪装啊,有什么不对!」 鹿宁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那你说什么不好,说我们是兄妹也好,为何要说成是夫妇?」 沐芊芊掩嘴一笑,一摊手说道:「我只不过是顺着船夫往下说罢了,你要是不乐意,你现在和他解释,说我们在撒谎啊!只要你不怕他怀疑我们就行。」 「你!」鹿宁死死瞪着她,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恰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陡然响起:「夫人,你怎么了?」 鹿宁气得无法思考,只下意识的答道:「我没什么。」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缓缓转过头,撞上羽枫瑾饱含笑意的目光,她脑袋轰得一声炸开,脸上烧得厉害。 船夫看着二人的神态,又恰如其分的补充道:「看二位的样子,想必是成亲不就吧!如此恩爱,着实让人羡慕啊!」 殷总管在一旁笑着应和道:「船家真是好眼光!我们夫人和老爷刚刚成婚,这次就是要回夫人的娘家去看看呢!」 沐芊芊也随即说道:「我姐姐和姐夫是青梅竹马,他们一向情感就很好!」 鹿宁一语不发的坐在船舱中,听着二人和船家,你一言我一语,已将她和羽枫瑾的夫妻关系坐实。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解释,一个人走到船尾发呆。 羽枫瑾也跟了上去,站在她身旁,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鹿宁勾了勾唇角,摇摇头道:「刚开始有点。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确实能掩护你的身份,也就不生气了。」 羽枫瑾骋目远眺着江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决定去幽州了?」 鹿宁微微一笑,昂然道:「我和青峰去幽州,是因为义父决定要将颍州分号,暂时移到幽州去。我们先去打点一下,沐芊芊是跟去玩儿的!」.br> 羽枫瑾皱了皱眉,问道:「好好的为何突然要搬迁?」 鹿宁轻声一叹,避重就轻的说道:「我们马帮家大业大,本就让许多人眼红。这一次赈灾中又事事出头,衙门难免对我们不满。义父觉得,虽与其等范子敬来找麻烦,不如我们先离开避避风头!」 羽枫瑾满目歉意的看着她,轻轻叹道:「抱歉,是我连累了马帮。」 鹿宁微微一笑,故作轻松的说道:「我不是因为殿下才出手救灾的!我们也有自己肩上的重任。如果我们事事袖手旁观,整日只想着如何赚钱,老百姓是不会把这江湖第一的名号,给我们马帮的!」 羽枫瑾脉脉无语的凝着她,深知她这样说,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有心里负担。 ——遭遇土匪—— 从颍州到幽州并不远,船在江上行驶了几日,便到了幽州地界。 几个人下船时,都觉得身子轻 飘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苍白的脸色中,还隐隐透着青色。 于是,几人雇了辆马车,往颍州的驿站驶去。 一路上,几个人打开车窗一边透风,一边看着幽州的景象。 相对于重灾之后的颍州,幽州却更显萧条:路上的行人甚少,四处可见断瓦残垣,像是刚刚被洗劫过的样子。 野狗在此处觅食。破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可是碗里的剩饭,绳子上晾的衣服还在,好像是主人匆匆逃跑的样子。 看着满目疮痍之景,几个人才从晕眩中,彻底清醒过来。 鹿宁皱着眉头,轻声叹道:「看来,这里比我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 叶青峰紧握双拳,愤愤道:「想必这里已被土匪们洗劫得差不多了,他们才跑到颍州去作乱,真是可恶!竟然劫了咱们的货物!」 殷总管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羽枫瑾眸光一黯,沉声道:「走吧,咱们直接去幽州府衙!想了解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最快的办法就是找到知情人!」 马车行驶了几里路,终于看到一家依旧开门的酒肆,里面隐隐传出酒香。 几个人顿时一喜,连忙跳下马车,准备到里面吃点东西,稍事休息一下。 等几个人进了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桌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 「店家?店家?这里有人吗?」殷正茂向里面大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几个人面面相觑,鹿宁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向大家招招手:「怕是很久没人来,店家躲起来休息了。大家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其他人也围桌而坐,殷正茂拿起茶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一滴水也没有。他站起身去别的桌子,发现所有的茶壶都是空的。 沐芊芊饿得前胸贴后背,噘着嘴嘟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走了一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好不容易有个开门的店,里面连个鬼都没有。」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八章 白马轻舟风折柳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叹了口气,她此时也是又饿又累又渴,只好说道:「殷总管、青峰,你们去后面看一下吧。如果看到店家,让他随便弄些东西就可以!」 二人闻言站起身,走到后面去查看。 二人一直走到后院,瞧见一对父子正匆忙的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要离开。 叶青峰一步冲过去,连忙拦下他们:「你们可是这里的店家?店里来了客人,为何不出来招呼?」.z.br> 年长者见到陌生人先是一怔,他警惕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叶青峰眉清目秀,穿着得体,不像是歹人,才松了口气。 他继续收拾东西,向二人摆摆手,不耐单的说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最近土匪天天出来活动,见什么抢什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叶青峰一把拉住他,急切的说道:「你们既然开了门,就是要做生意。我们赶路路过这里,此时又渴又饿,能不能给我们点东西吃,让我们喝口水?」 年长者直起腰,为难的说道:「不是我不想做生意啊!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儿子还小,我得带他逃命去。走得晚了若碰上土匪,我们父子可都活不成了!」 殷正茂走过来,看了看店家身旁七八岁的男童,也不好再劝。 他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店家周中,拱手说道:「我们也不为难你,可你看我们又饿又渴,实在是走不动了。那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喝的?我们自己弄来吃!」 店家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二人,便指了指灶台:「锅里有半锅早上做的粥,门口有几坛酒,房梁上挂着几条熏肉,你们自便吧!」 二人再次谢过他,便赶紧去弄吃的。 殷正茂重新点燃炉灶,将锅内的白粥热了热,又切了几盘熏肉。 叶青峰瞧见院子里种了几颗青菜,也拔出来清炒了一盘。 不过一会儿,二人抱着一坛酒,几盘热菜和几碗粥,急匆匆的走回到桌前。 鹿宁看着满头大汗的二人,奇道:「你们怎么满头大汗的?」 殷正茂一边为几个人倒酒,一边叹道:「店家说土匪要来了,他得带着孩子逃跑!所以,只能我们自己弄了。」 沐芊芊看着白粥和熏肉,噘着嘴抱怨道:「就这些吗?好寒酸啊!」 叶青峰温言劝道:「只有这么多东西了!快点吃了,吃完赶紧赶路,咱们初来乍到,最好不要与那些土匪硬碰硬!」 说着,他赶紧喝了几口粥,又吞了几片熏肉。 沐芊芊听到这话,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话,连忙囫囵吃起来。 羽枫瑾喝了两口粥,发现鹿宁一口未动,却只喝了半碗酒。 他担忧的问道:「颠簸了一路,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 鹿宁脸色苍白,勉强笑道:「在船上摇晃了几日,实在是没有胃口!」 羽枫瑾放下粥碗,轻声叹道:「这样吧,一会儿咱们先到驿馆休息,明日我再去见知府吧!」 鹿宁连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了,马帮在幽州早已盖了院子,我们将您送回驿站,便直接回去休息了。」 酒足饭饱的殷正茂,抹了一把嘴,插口说道:「少帮主,那院子许久没人住了,得打扫打扫、休整休整才能住人。所以,这几日只能暂时住在客栈了。」 羽枫瑾笑了笑,忙道:「干嘛去住客栈,我招待你们,都住在驿站算了。幽州这么乱,大家住在一起也还有个照应。」 正说话间,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呼叱。 随即,一阵马蹄声快速逼近,听上去人数众多。 几个人想起店家的话立刻相视一眼。 殷总管起身关上房门,提刀守在门口。 鹿宁和叶青峰个持兵刃,藏在两旁的隐蔽处。 沐芊芊拉着羽枫瑾到后堂藏起来。 几个人竖起耳朵,警惕的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可过了许久,并没有人闯进来,却听得门外兵刃交加声大作,似乎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争斗。 鹿宁给殷正茂使了个眼色,殷正茂会意便,打开一条门缝,查看外面的情况。 门外相斗的双方,从打扮上就能看出,一边是府衙的官兵,另一边是凶神恶煞、行动彪悍的土匪。 双方人马刀光剑影、激战正酣,呼叱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看上去似乎不分输赢。可殷正茂一眼就看得出,双方在实力上的悬殊。 土匪这一鞭虽然人数不多,却很有组织纪律,而且他们行动力迅速、出手稳准狠。尽管几次被击退,阵法却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有越挫越勇之势。 而官兵这一方面,在人数上略显优势。却一个个瞻前顾后、纪律散漫、手法生疏。唯有指挥的将军一人在最前线奋勇杀敌、浴血焚身、毫无惧色。 殷正茂不敢冒进,只好退回来,去找鹿宁和羽枫瑾商量。 几个人再次聚在一起,殷正茂将外面的情况简要说明:「外面应该是土匪和官兵在交战,看那情况十分不妙,官兵那边一定会输!」 听到这话,几个人心中一沉,隐隐觉得不安。 鹿宁连忙问道:「那些土匪是什么样的人?」 殷正茂低声说道:「他们很有组织,出手又狠辣,看样子绝非一般鼠辈!」 叶青峰插口问道:「如果咱俩出手,可有胜算?」 殷正茂仔细想了想,才迟疑道:「那些土匪都是亡命之徒,如果我们三人以命相驳,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几个人再次陷入沉默,立刻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羽枫瑾沉声道:「切不可冒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做无所谓的牺牲。」 沐芊芊担惊受怕的说道:「我看,咱们不如就一直藏在这里。等土匪离开了,咱们再出去。反正他们针对的是衙门,应该不会想到,这里还藏着人呢!」 叶青峰却神色紧张的说道:「话虽如此,可咱们这么躲着不是办法。咱们对这里不熟,如果土匪真闯进来,可就走投无路了!」 鹿宁仔细斟酌了一番,立刻吩咐道:「听着,殷总管带着殿下到后院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出口。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殿下。」 「是!」殷总管听令便要带着羽枫瑾去后院,可羽枫瑾却站在原地,担忧的问道:「那你呢?你准备要做什么?」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芊芊轻功最好,她负责到房顶上去查看情况。我和青峰留在这里布置一下。如果他们真的闯进来了,能拖住一时便是一时。」 羽枫瑾沉沉叹了口气,轻声道:「好,那你要小心行事!」 说罢,便和殷正茂迅速跑到后院。 沐芊芊则飞身跃上屋顶,密切关注双方的一举一动。 鹿宁和叶青峰立刻检查了一下屋内的情况:这里实在太简陋了,除了几十坛美酒,什么都没有。 而且,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要推开大门,所有人的位置便一目了然。 叶青峰急得满头大汗:「少帮主,这样藏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早晚会冲进来,不如我们搏一把冲出去吧!你放心,我就算拼掉这条命,也会护送你离开!」 鹿宁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还不算是走投无路,别说这样的傻话了。咱 们谁都不准死!」 叶青峰一怔,忙问道:「莫非,你想到办法了?」 恰在此时,羽枫瑾与殷正茂一前一后走回来,沉声道:「这后院只有一个小门,不过若要从那个门出去,必定要经过土匪面前。」 「别担心。」鹿宁安抚住众人,连忙说道:「硬拼我们毫无胜算,为今之计只有唬他们一下,说不定还有所转机!」 说着,她立刻与几个人低语一番,将心中算谋,细细说于大家听。 此时,门外双方激战到高潮,土匪一边打得十分轻松,而府衙的官兵却在浴血苦战,已近一半的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忽然,从空中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喂!臭土匪,你们好嚣张啊!」 一众土匪听到这话纷纷抬起头,瞧见一位一袭黑衣的少女,正坐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笑看着众人。 「喂,小丫头,你说什么呢?」 「你是谁?你敢不敢下来?」 「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竟敢和我们这么说话!」 几个土匪愤然向她叫嚣着。 沐芊芊却挖了挖耳朵,故意大声问道:「什么?我只能听到一群猪叫,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啊!」 这下子,那些土匪更来气,立刻跑来几十个人,准备闯入门去。 可大门早在里面被挡住,他们撞了几下没有撞开,便站在屋檐下高声叫骂着。 沐芊芊见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便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殷正茂站在地上,将酒坛递给梯子上的叶青峰,叶青峰有将酒坛,转交给坐在屋檐边的鹿宁。鹿宁随后将酒坛滚到沐芊芊旁。 沐芊芊抱着酒坛,向下面的人大喊道:「注意喽,姑奶奶有礼物要送你们!」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八十九章 白马轻舟风折柳(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说着,她瞅准时机,将数十个酒坛,一个一个向土匪们的身上、头上砸下去。 从天而降的酒坛,砸了土匪们一个措手不及。 酒坛落在头上,人立刻到地而亡,脑浆和血水活着烈酒淌了一地。 酒坛砸在身上,顿时便有几根肋骨断裂,土匪们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这数十个从天而降的酒坛,霎时间让土匪们死伤数十人,离得近的马匹因为受惊过度,便载着马背上的人调头跑掉。 看到眼前的狼狈场景,土匪头子怒目瞪着沐芊芊,怒喝道:「好一个丫头片子,竟敢伤我兄弟!来人,将这座房子给我拆了,把这丫头抓回去活刮了!」 话音刚落,只见沐芊芊不慌不忙的拿起一支火把,得意洋洋的向他招了招手。 土匪头子大惊,慌忙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沐芊芊身旁又亮起几支火把。 土匪头子定睛一看,不知何时,房顶上又出现三个人,他们高举着火把,毫无惧色的看着自己。 「糟了!」土匪头子看了看自己和兄弟们,每个人全身上下满是酒水,若是遇了火,定要烧得体无完肤。 他心下一沉,一边调转马头,一边扬声喊道:「快撤!快!」 然而,他的反应虽然不慢,可动作还是不够快。 屋顶上四个人,已经将手中的火把丢下来,离得近的土匪,根本来不及逃跑。 火苗遇到酒水和布料,迅速燃烧起来,土匪们被烧成一个又一个火团,一边四处茫然逃窜,一边发出瘆人的哀嚎。 眼下的场景,将土匪和官兵都吓了个半死。 距离较远的土匪们,趁机立刻逃窜得无影无踪。被大火覆身的土匪,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几个人见状,立刻从屋顶上下来。他们打开大门,立刻跑到官兵那边。 为首的一位男子身穿官袍、头戴乌沙、看样子五十岁上下,他立刻迎上来,拱手道:「幽州知府张维城,多谢几位壮士相救!」 听到来者报上姓名,几个人相视一笑。 殷正茂抢上一步,拱手道:「知府大人,在下马帮颍州分号总管殷正茂,与我们少帮主一起,特地护送翊王殿下来此!」 说罢,他便闪过身,羽枫瑾和鹿宁一前一后走上前来。 看到雍容华贵、气质高华的羽枫瑾,张维城立刻深施一礼,道:「恕卑职眼拙,竟没认出翊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向他一拱手,温言道:「张大人不必多礼!本王来此就是为了匪患之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到府衙上详谈吧!」 张维城点点头,命手下牵来五匹马,说道:「好,殿下和四位壮士请上马,咱们回去详谈!」 五个人拉过缰绳,准备登上马背,鹿宁余光中寒光一闪,一只暗镖以极快的速度射向羽枫瑾的后背。 「殿下小心!」 鹿宁来不及多想,立刻抱住他,将他扑倒在地。 二人在地上滚了两圈,鹿宁将高大的他挡在自己瘦小的身下,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 众人闻声大惊,叶青峰眼疾手快,右手横劈一刀,将暗镖格开,便立刻奔到鹿宁身旁查看,沐芊芊和殷总管也连忙围了上来。 「你没事吧?」惊魂甫定的羽枫瑾,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紧张的询问着。 鹿宁松开手,从他身上缓缓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用担心。」 羽枫瑾嚯的站起身来,拉过她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什么外伤,才稍稍松了 口气。 叶青峰脸色铁青的骂道:「一定是那些该死的土匪趁机报复!」 殷正茂忙说道:「是呀,他们就这样跑了,肯定不会甘心的。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以免夜长梦多!」 张维城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的目瞪口呆。 等他回过神来,立刻奔过去,诚惶诚恐的说道:「是卑职保护不周,让王爷受惊了,请王爷降罪!」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道:「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幽州匪情如此严重,现在立刻去府衙,本王要听你详细说一说这里的情况!」 「是!」张维城深深一揖,冷汗顺着鬓角落下。赶紧让官兵护送着翊王等人,奔向幽州府衙。 ——匪患—— 到了府衙,张维城顾不得休息,立刻着手安顿受伤的士兵,统计伤亡者名单。待他忙完,回到后堂时候,夜色已深。 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坐在椅子上,正打着盹儿。唯有羽枫瑾始终端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热茶。 张维城走进屋内,向翊王抱有歉意的说道:「让殿下就等了。今日天色不早了,要不卑职先送您回馆驿休息吧!」 羽枫瑾虽面有倦色,却摆摆手,轻声道:「幽州的形势如此严峻,张大人就不必多礼了。既然本王来了,还是先谈谈这里匪患的情况吧!」 为了不吵醒几个人,张维城只好带着他到自己的书房去谈话。又命人备了一桌饭菜,准备与他边吃边聊。 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的菜,张维城面有愧色的说道:「卑职生活一向清贫,加上灾情刚过,只有这清粥小菜来招待,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能填饱肚子即可,本王并无过多的口腹之欲!」 张维城心下动容,连忙举起酒杯,敬道:「殿下治水赈灾的雷厉手段,让卑职佩服至极。今日有幸能与殿下同桌,一定要敬您一杯!」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神色和言语间满是钦佩之色。 羽枫瑾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放下酒杯,张维城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殿下怎会突然到幽州来,卑职并没有接到相关的旨意,不然一定亲去相迎!」 羽枫瑾放下筷子,正色道:「前段时间,颍州的街头巷尾,都贴满了奇怪的招工启事,所招的人都是强盗、小偷、流氓之辈。本王觉得稀奇,就命人去调查一下,才发现,这是土匪头目在招募手下!」 张维城点了点头,气愤的说道:「这确实是他们的手段之一,幽州就有很多百姓,被骗上他们的贼船!」 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这些土匪肆无忌惮,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中,其背后的势力肯定不简单。所以,本王将此事上奏给皇上,皇上命本王来此明察暗访,一举剿灭这些狂徒!」 听到这话,张维城赧然道:「说来也惭愧,本官任本地知府多年,也曾兵多次剿匪。可这么多年来,这些土匪的数量和势力都未曾削减,就连本官最得力的将领,也在一次剿匪的过程中,不幸身亡了……」 羽枫瑾皱起眉头,奇道:「幽州的匪患如此猖獗,为何上报给朝廷的奏折中,却说得轻描淡写?」 张维城面有愧色,叹道:「毕竟剿匪不利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前几任知府都怕担上罪责,丢掉头上的乌沙,所以纷纷瞒着不敢上报,即便是上报了,也是尽可能的粉饰太平……」 羽枫瑾冷眸睨着他,不悦的问道:「莫非张大人也怕被指剿匪不利,因而不敢上奏朝廷吗?」 张维城连忙一拱手,正色道:「殿下明鉴!卑职虽然也爱惜这顶乌沙,却不是不顾百姓死活之人!卑 职任幽州知府这两年间,一直在带兵剿匪,不曾有半分懈怠!卑职没有上报朝廷,是一心想亲自将这些土匪绞杀。可惜,目前看来……卑职还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继而,他感叹道:「不过,殿下来了,想必这幽州的匪患,也能迎刃而解了!」: 羽枫瑾却摇摇头,叹道:「此事也不容乐观!本王今日看到匪徒的阵仗,着实有些震惊!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确实不好对付!若当面硬碰硬的强干,想必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件事还须从长计议……」 顿了顿,他又问道:「和我说说,屡次剿匪失败的原因为何?」 张维城无奈的说道:「这些土匪人数众多,帮派也很多,他们分居在各个山头。每次出兵征讨时,只能集中攻击一撮人马。可这些人都藏在山里,那里易守难攻,山上还布满了陷阱,彼此山头又能相互照应。所以每次去征讨的时候,我们的兵不是被困在陷阱中,就是中了埋伏。要么就是被前来救援的土匪前后夹击,导致全军覆灭。因此,屡次出兵征讨,都是费时费力,没有任何成效……」 羽枫瑾长眉一挑,奇道:「哦?这倒是稀奇!按理来说,如果此地匪患严重,朝廷一定会十分重视,并且派出更多兵力到此的!可本王今日看到,你手下的那些兵,无论是军容还是军纪,都远远不合格!」 张维城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歉然道:「殿下,恕卑职无能!实不相瞒,自从本官的爱将剿匪惨死后,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来补缺。加上屡次剿匪失败,大家都没有信心,现在幽州的军队内散漫混乱,大家都在混日子……」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幽深的夜色,说道:「无妨,待本王明日去军营看看再说吧!今日太晚了!」 说着,他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章 白马轻舟风折柳(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不眠之夜—— 月色西沉,楚江笼罩在蒙蒙微雨里,幽州城正敲响暮时之钟。远望山花娇艳似绣颊,江上万家灯火,像无数流萤飞来飞去。 一辆马车从幽州府衙缓缓驶离,直奔驿站。 经过一路的奔波,又与土匪来了一番斗智斗勇。几个人此时早已疲惫不堪,纷纷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 路途不算远,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驿站门前。 听闻京城的王爷前来,驿呈们都盯着睡眼惺忪,排列整齐的站在门外,殷勤的将一众人迎进门去。 羽枫瑾却不急于休息,而是立刻向驿呈吩咐道:「这些是本王的朋友,给他们每人安排一个客房——」 「不用那么麻烦了!」 困顿不堪的鹿宁,打断他的话,婉言谢绝道:「驿站本就是给朝廷官员住的,我们住在这里本就不合规矩。我们将您送到这里便告辞了……」 「那怎么能行!」羽枫瑾一把拉住她,断然否决:「一路奔波已经四十分辛苦了,而且这里十分不安稳,还是住在这里会比较妥当!」 「是呀。」沐芊芊一屁股坐了下来,打着哈欠说道:「我可是走不动了!咱们都那么熟了,何必还要假客气啊!」 见大家似乎都有留下的意思,鹿宁也不好再争辩,只能说:「那好吧。不过我们暂住几日,已给殿下添麻烦了。不如就让我和芊芊住一间房,殷总管和青峰住一间房就可以了!」 殷总管也笑着附和道:「是呀,殿下,不必那么麻烦。我们习惯住在一起了,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羽枫瑾见他们如此坚持,只好改口说道:「也罢,那就给他们安排两间,比较大的厢房吧!」 看到王爷如此重视几个人,驿呈们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几个人带到各自的厢房。 鹿宁特地放慢了步子,等到其他四人走远,她才拉住一个驿呈,向他要了一瓶创伤药。 驿呈翻了半天,终止找到一瓶创伤药给她,鹿宁才刚收到袖中,一转过身,却撞到羽枫瑾的怀中。 「你在干什么?」羽枫瑾盯着她慌张的脸,狐疑的问道。 鹿宁将袖子拉了拉,笑着应付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那个……我先去休息了!」说着,她一溜烟儿的逃走了。 羽枫瑾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立刻抓过方才的驿呈,问道:「方才,她和你说什么了?」 那驿呈莫名其妙的说道:「她……她不过是要了一瓶创伤药罢了。」 「创伤药?」羽枫瑾心下一沉,喃喃自语道:「她什么时候受的伤?」 来不及多想,因过于担心鹿宁的安危,他立刻跟上去,准备问个究竟。 鹿宁一路小跑,回到她和沐芊芊的房间。 她进门前特地向外张望了一眼,将翊王没有跟上来,才关好房门走进屋去。 沐芊芊连衣服都懒得脱,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看到鹿宁回来,她懒洋洋的说道:「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快点把灯关上,我要睡觉!」 鹿宁走过去做到床上,她推了推沐芊芊,轻声道:「先别睡觉,帮我涂一些创伤药。我一路忍着,感觉伤口都溃烂了。」 说着,她将创伤药丢给沐芊芊,便连忙解开衣衫,露出雪白的后背。 沐芊芊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啊?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鹿宁后背,一条狭长的伤口,已经皮肉外翻、皮肤溃烂。 「妈呀!」沐芊芊一声惊呼:「怎么这么严重啊?你路上怎么不说啊!」 鹿 宁忍着疼痛,无奈的说道:「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皮外伤而已。是那支该死的暗镖擦伤的,我怕你们担心,就一直没说。你也不许和他们说!」 沐芊芊叹了口气,打开药瓶正准备上药。 一瞥之间,她瞧见门上浮现一个人影,看上去是名,似乎徘徊在门外。 她眼珠一转,一边跳下床往外跑去,一边急道:「你稍微等等,我内急!」 鹿宁背对大门而坐,并没有发现异常,听到沐芊芊这样说,也只好坐在床上,等她回来继续上药。 沐芊芊打开门,正看到门外犹豫不决的羽枫瑾。 她眼珠一转,连忙跑过去,叉着腰问道:「喂,你在这儿干嘛呢?不会是偷窥我们洗澡吧?」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我听说鹿宁要了创伤药,可是她受伤了?」 沐芊芊心念电闪,将手中的创伤药放在他手中,气愤的说道:「方才她为了救你,被暗镖擦伤了,怕你担心又瞒了一路。现在伤口恶化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若留下伤疤,你可罪过大了!」 说罢,她便打着哈欠,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羽枫瑾看了看手中的药瓶,迟疑了一下,便抬手推开房门,缓缓迈进门去。 波光粼粼的珠帘,半掩着雕花的架子床,隐隐能看到床上坐着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她身上的衣衫褪到腰间,露出一片晶莹胜雪的后背。 他转过身轻轻关上房门,挑起珠帘款款就近。 鹿宁以为是沐芊芊去而复返,便头也不回地催促道:「一让你干活儿,你就逃走!这么快能回来,还算你有良心!」 羽枫瑾紧紧盯着,雪背上一条刺目的伤口。他沉默不语,用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一阵刺痛传来,鹿宁痛吟一声,额头上霎时渗出冷汗。 「疼吗?」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鹿宁闻言神情一震,全身都僵住了:这不是沐芊芊的声音! 她慌忙要拉起衣衫,却听到一个不容抗拒的声音:「不要动!还没上好药!」 他的话是有魔力,鹿宁一动不敢动,却依旧推辞道:「殿下,这种事让芊芊来做就好了,怎能劳烦您呢!」 羽枫瑾继续为她上药,轻声说道:「你为我受的伤,我为你上药不是应该的吗!」 鹿宁低垂着眼眸,咬着唇喃喃道:「可这样被人看到……」 「怕什么。」羽枫瑾打断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江湖儿女不是不拘小节吗?清者自清,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鹿宁缄默的呆坐着,觉得他说得有理,自己再说下去,反而显得矫情。 却不料,羽枫瑾紧接着幽幽说了一句:「而且,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 鹿宁脑袋中「轰」的一下炸开,双颊滚烫,一直烧到了耳朵根儿。 她死死咬着唇,心中暗暗恨道:也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说出来的话,着实可恨! 正在她胡思乱想着,羽枫瑾忽然凑近她后背,微微翘起唇,轻轻吹了吹伤口。 温热的气息传来,鹿宁全身不由得酥麻起来,脸上红得能滴出水来。 羽枫瑾放下药瓶,柔声道:「药上好了,不过你暂时别将衣服穿上。不然这药就白上了。」 虽然他方才一番戏谑,却还是体贴的放下帷幔,将二人分隔开来。 鹿宁霎时松了口气,她抓着衣服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帷幔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垂眸会心一笑,心下万分感激。 羽枫瑾坐在桌旁,拿起茶壶斟满一杯茶,忽然问道:「既然受伤了, 为何不告诉我?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鹿宁咬了咬唇,喃喃道:「不过是皮肉伤,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一路上大家精神都很紧绷,我不想让大家担心……」 羽枫瑾长叹一声,心疼的责备道:「不过一支飞镖罢了,又不会置人于死地。让我一个大男人受些伤也没什么,你何必要扑过来,替我受伤!」 鹿宁咬着下唇,垂首轻语道:「现在殿下身负重担,不能受到任何伤害。更何况,我也不确定那飞镖上,是否涂有毒药,我不能让王爷冒险!」 羽枫瑾一怔,心中阵阵酸涩,只淡淡问道:「糊涂!那你就不怕自己中毒吗?」 「这……」鹿宁咬了咬下唇,喃喃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的扑了上去。」 帷幔外沉默了许久,羽枫瑾才轻声问道:「你就这么怕我受伤?甚至连自己的额性命都不顾了?」 鹿宁红唇微微颤动,有瞬间的失神,却倔强的说道:「临行前,义父命我和青峰保护殿下,我不敢违抗!」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鹿宁很在乎自己,却要故作潇洒!他既生气鹿宁如此固执,又心疼她太过委屈自己。 不忍心再责备,他只好款款起身,缓缓走到床前。抬手想拉开帷幔看一看她,想了想却又放下手。 看着帷幔内模糊的人影,羽枫瑾轻轻启唇,嘱咐道:「你早点睡觉吧。明日一早我去衙门,你们就在驿站中安心休息!」 话音一落,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羽枫瑾拿起灯罩熄灭了烛火,才转身离开厢房,帮她关好房门。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鹿宁霎时长长松了口气,立刻瘫倒在床上。身心俱疲的她,只翻了一个身,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一章 玲珑妙计藏于袖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军营—— 秋风瑟瑟,柳影渐渐稀疏。路两旁树木的叶子纷纷落下,一片凄清的景象。羽枫瑾的马车刚到幽州的军营,张维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见羽枫瑾跳下马车,立刻迎过来深施一礼,恭敬道:「殿下!一路奔波本该好好休息,这么早您就过来,真是辛苦了!」 羽枫瑾拱手回礼,沉声道:「张大人不必寒暄了,咱们还是先去军营看看吧!」 张维城迟疑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这样吧,我先带着您在军营里走一圈儿。您亲自看一看里面的情况,心中自然有了分晓!」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随他一同走进军营中。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们也换上了士兵的衣服,悄悄在军营中走了一圈。 不得不说,里面的情况,着实让羽枫瑾大吃一惊:若不是有人告诉他这里是军营,他一定以为,自己是进了土匪窝! 军营中偶尔士气低迷、纪律散漫也屡见不鲜。 尤其在这样屡战屡败,长期被土匪骑在头上暴打的情况下,士兵们萎靡不振、垂头丧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在幽州的军营中,别说是擦拭兵器、锻炼体魄的士兵,连一件像样的兵器、一匹精良的马驹、一件雪亮的战甲都看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赌桌:无论是色盅还是牌九,一应赌局应有尽有。 赌桌上堆满了用来做赌注的铜板、兵器、饰物,甚至还有新做的裤子。 一群双眼通红、蓬头垢面的士兵们,如打了鸡血一般,围着赌桌大声叫嚷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前来巡视的羽枫瑾和张维城。 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看了张维城一眼,终于明白,原本该出现在军营中的兵刃和战甲,都去了哪里! 张维城惭愧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的陪着他继续参观。 穿过军营中的大型赌场,一股浓烈恶臭的酒气,霎时向二人扑面而来。 羽枫瑾一阵反胃,立刻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眼前的场景,让他脸色愈加难堪,眉头挤在了一起: 一群拎着酒壶,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如行尸走肉一般,在二人身边穿行。 每个人都满身酒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上去不像是士兵,反而更像个乞丐。 和赌场的情景不同,这些酒鬼大致分成两派:一堆抱着酒坛高声说笑、手舞足蹈的士兵,是赢了钱在一起庆贺的! 另外一群坐在墙角里,东倒西歪、垂头丧气、大声咆哮的,是输了钱的人! 他们用酒精麻痹自己,准备大醉一场后,再借钱去赌场翻身。 偶尔有输钱的人,会借着酒意,跑去和赢钱的人打仗。 别看他们在战场上是个顶个的窝囊废,在打仗时却勇猛异常。大家骂骂咧咧的扭打在一起,不过多时,每个人都挂了彩! 整座军营乌烟瘴气,除了嗜赌成性的老兵痞,还有因为输钱而发生的盗窃、斗殴等暴力事件屡屡发生。 看到眼前这一幕,羽枫瑾竟怒极反笑:这里哪里有半分军营的样子,说是地下赌场,可能都委屈他们了! 说是土匪窝子,却是名副其实的! 他一怒之下,立刻拂袖转身离去。 张维城连忙惶恐的跟了上去,二人离开军营,坐上马车返回府衙。 羽枫瑾斜倚着车厢,微微阖着双眸,一路无话。 张维城忐忑地坐在一旁,一直偷瞄着他,几次开口想要询问,却又不知眼下的情况,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到了府衙,羽枫瑾跳下马车,径自走进府衙内。 张维城 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直到内堂,羽枫瑾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来,锐利的双目盯着张维城,冷声道:「张大人,本王不得不说,你虽然两袖清风、一心为公,却是个毫无作为的地方官!」 张维城脸上一红,立刻垂下眼眸躬身一揖,赧然道:「殿下教训的是!卑职确实没有做好一任地方父母官!」 羽枫瑾款款坐在主位上,一拍桌子,怒斥道:「本王知道你们地方官,都信奉宁可不做也不做错!可你们没明白:不作为就是最大的错!你们不作为,便是对本地恶势力的纵容!就妄为一任地方父母官,枉对百姓对你们的信赖!」 张维城耷拉着脑袋,洗耳恭听他的教训,不敢开口辩解,因为他无可辩解。 羽枫瑾板着脸,拍案怒斥道:「且不说军中士气低迷、军纪涣散。军营里大大小小无数个赌局,偷盗、斗殴竟比比皆是!军营门口醉倒的人,比街上的流浪汉还要多。这哪里有半分军人该有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老军痞!」 张维城躬身深深一揖,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本地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当初征兵时,老百姓都不愿意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跟着土匪头子干,挣的钱更多,所以大多数人都投靠土匪了。最后军队没有办法,只好放宽了征兵条件,所以前来入伍的人都参差不齐、不受管教、难以驯服。Z.br> 而且多年剿匪屡战屡败,士兵们已彻底失去了信心,更没有人愿意参加操练了。加上本地流氓、强盗、赌徒众多,士兵们和那些人常常接触,难免沾染上一些恶习,没有及时制止,就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虽然这些辩解苍白无力,可张维城说的却是发自肺腑、无比真诚。 羽枫瑾深深叹了口气,口气缓和了一些:「这里的情况的确棘手了些!本王知道你一心想要做好,怎奈你能力不足,也不是你的错。」 这话让张维城觉得更加羞愧,头垂得更低了:「卑职……卑职惭愧!」 羽枫瑾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沉吟道:「剿匪的前提是我们手里的实力要与其相匹配,可眼前这样的一盘散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为今之计,必须要从整顿军容做起!」 张维城面色尴尬的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个卑职也明白,可几次操场点兵、训话都毫无效果,卑职也束手无策!」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冷冷解释道:「这群人,都是长时间在军营中混吃等死的老兵油子,仅凭着几句生硬的口号,是没法说服他们的。想要聚拢这些人的心,必须要对症下药,让他们主动向你靠拢,才能得其法!」 张维城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的困惑:「恕卑职愚钝,还请殿下指教!」 羽枫瑾皱了皱眉,沉声道:「想要整顿军纪,首先要解决的赌博成瘾的问题。」 张维城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苦笑道:「这……对这帮赌徒来说,戒赌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羽枫瑾冷冷一笑,不甚在意的说道:「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好下手!没什么不可能的!」 思忖片刻,他又说道:「张大人,戒赌这件事不能急于求成,本王先回去想一想,明日再与你细细商议!」 张维城抱拳拱手,恭敬道:「卑职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羽枫瑾一挥衣袖,匆匆离开府衙,登上马车,便往馆驿赶回去。 马车在驿站门外停下,羽枫瑾还没有踏进门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他眉头紧皱,暗暗骂道:这幽州的豪赌之风甚重,真是走到哪里都躲不掉。 ——献策—— 羽枫瑾脸色铁青的推门而入,瞧见一大帮驿呈,在围在一起豪赌。 他脸色一沉,刚要开口斥责,却忽然发现赌桌旁,还站着殷正茂。 他深吸口气,话到嘴边立刻又吞了回去。 驿呈和殷正茂发现羽枫瑾,立刻放下筛盅,走过来向他深施一礼。 羽枫瑾没好气的瞪了几人一眼,便拂袖离去。 殷正茂站在原地暗暗心惊,他能看出羽枫瑾脸色不好,看上去好像在生气。 他转过头看了看赌桌,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连忙跑去找鹿宁。 羽枫瑾回到房内,愤然坐在桌旁,他拿过桌上的茶壶,却发现茶水冰凉。 他沉沉叹了口气,一手支着脑袋,闭着眼努力平复着情绪。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羽枫瑾沉声道:「谁?」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是我。」 「鹿宁?」羽枫瑾深吸口气,方站起身前去开门。 看到鹿宁端着茶点站在门外,羽枫瑾连忙将她迎进门来。 看到她将茶点一一放在桌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一把拉住她,皱眉道:「你是我的客人,这种端茶倒水的事,怎么能让你来做!」 鹿宁淡淡一笑,轻轻将他按在座位上,说道:「殷总管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我看着驿呈端着茶点往这边走,就顺便帮他拿过来了。」 羽枫瑾皱了皱眉,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却缄默不语。 鹿宁坐在他身旁,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王爷,可是因为殷总管和驿呈们在赌博,所以你不高兴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二章 玲珑妙计藏于袖(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军营—— 羽枫瑾放下茶杯,沉默了半晌,才愤愤开口:「赌博、赌博!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拿着百姓的税金,将好好一个军营变成了一个赌场!营帐里没有兵器,都是色盅和牌九。走遍了军营,我看不到一个刻苦训练的士兵,到处都是酒鬼和赌鬼!难怪那些土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些兵痞的纪律,怕是都不如土匪!」 鹿宁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微微沉吟后,才轻声道:「看来这幽州的问题不容小觑!想要剿匪,还得先从这赌上下手!」 羽枫瑾阴沉着脸,声音带着一丝恼怒:「以前我与燕荣在云州,关闭了许多地下黑赌场。面对那些中毒至深的赌徒,我倒是丝毫不手软,直接将他们关在牢中,或者送去服徭役。可眼下的形势,这些兵痞虽然可恶,却还得用他们剿匪,就不能用蛮力处置。我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到,帮他们戒毒的办法……」 鹿宁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转,立刻支颐浅笑道:「殿下,对付流氓不能用君子之法,讲究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是有一方法,你可试一试,或许能戒掉这赌博之风!」 羽枫瑾神色一震,顿觉意外:「哦?你有什么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看得出他十分急迫,可鹿宁却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我们马帮也常会碰到这样的赌徒!我们自有一套治理的办法。不过这方法江湖气太重,不符合殿下的身份,您还要听吗?」 羽枫瑾却目光闪动,淡淡笑道:「对于这无可救药的些流氓、赌徒之辈,我赞同你的说法,要因地制宜!」 鹿宁笑吟吟的看着他,轻声道:「对付这样的赌徒,我们讲究的是,利用赌博去控制他们。」 羽枫瑾一挑眉头,好奇的问道:「如何用赌博控制他们?」 鹿宁嫣然一笑,缓缓启唇解释道:「我们会找来一个老千和他赌,赢走他所有的钱。这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翻本,就会四处去借钱,我们就趁机用很高的利息,借钱给他们。他们只一心想要翻本,根本无暇算计利息、也不想自己到底能不能还上。 当他们身上的钱,再次被老千骗光,我们就会派出打手,用骚扰和叫骂的方式上门追-债。在他们筋疲力尽、万念俱灰之际,义父就会及时出面和他们谈判:他们完成马帮给他们的任务,马帮帮他们偿还赌债、摆平讨债的人! 走投无路的赌徒们,会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全心全意的为我们做事!如此反复几次,他们就会慢慢走上正途,远离赌博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羽枫瑾频频点头——不得不说,这招釜底抽薪大有以毒攻毒的架势,着实是个狠招!不过,如果运用得当,也是个立竿见影的妙招! 他微微扯动着嘴角,笑道:「嗯,这方法虽然江湖气很重,却是个有效的办法,正适合眼下的情况。只不过,本王该去哪里找合适的人,来演这出戏?」 鹿宁挺身而出,莞尔道:「如果殿下打定主意要用此法,这些事你就不必操心,我会帮您安排好。到时,你只需将老千扮成士兵,送入军营即可。」 羽枫瑾重新打量着她,满目赞许之色:「贵帮还真是牛鬼蛇神,什么样的人都有!老将军不但打仗厉害,这一身的江湖本事,也着实不可小觑!」 鹿宁毕竟年轻,被喜欢的人夸奖了几句,也难免有些得意:「义父出身草莽、长在江湖,后来又投了军。这都是他看家的本领呢!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其实帮中的兄弟,在加入马帮之前,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大家是奔着义父的名头而来,想从此走条正路,混口安生的饭吃罢了!」 羽枫瑾瞧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哎,本王自小听闻老将军的事迹,也不知何时能 有幸见他一面……」 鹿宁一下子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垂下眼眸,歉然道:「义父不想再参与朝堂之事,所以,他不见任何朝中之人。还望殿下见谅!」 话说至此,羽枫瑾也只能淡淡一笑:「我只是感慨一下罢了,老将军的心意我明白也十分尊重。」 随即,他转过话头问道:「对了,你后背的伤好些了吗?」 鹿宁莞尔一笑,点点头道:「嗯,伤口本就不深,上药之后已经不疼,也不流血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的。」 羽枫瑾微微一笑,忽然轻声说道:「是吗,我帮你看看,再帮你上次药!」 鹿宁一怔,一抬眸看到他目光中,闪过的一丝促狭。 想着昨晚的场景,她嚯的站起身来,几步退到门口,目光闪躲的说道:「不必了,芊芊已经帮我上过药了!那个……我先走,王爷好好休息吧!」 说罢,她匆忙转过身,推门离开。 ——博弈—— 不知从何时开始,昼渐短而夜变长了。羽枫瑾离开盛京时还是繁花似锦、柳絮飘散的春季。眼下已是草木染黄的立秋,他却仍未归去。 军营中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四处张贴的一张剿匪悬赏榜。 上面仔细的标注了,所抓土匪的级别,和相应的奖赏。 虽然奖赏还算不错,可大家在榜单前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瞟上一眼,却无人对其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军营中忽然来了十个新兵。 虽说是新兵,可这十个人看上去,年纪皆在四十岁左右,每个人都长着一张不友善的脸。 十人言谈举止之间,颇为老道和狡猾,一看便是混迹江湖多年。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一位新兵都会受到老兵的排挤和欺负。 可这十个人却着实厉害,他们进入军营中没多久,就收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成了风云人物。 这是因为他们十分善赌,无论是色盅还是牌九,都是逢赌必胜。 十个人在军营中先是扫空了所有赌局,赢走了士兵身上每一个铜板。 随后,他们摆下挑战局,放言道:谁若能让他们输一次,就将之前所赢的银两全部相赠! 这样的条件太诱人了! 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准备一举翻盘。 所以,每日大家都前赴后继的前去挑战十人,可是,这十个人从未输过! 反而是那些前去挑战的人,输的血本无归,甚至倾家荡产! 可随着赌金越来越高,吸引力不降反增,前去挑战的人从未断过。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找来的钱,只要身上有点银子,就会立刻去挑战局碰碰运气。 没过几天,军营中几乎所有人身上的钱,都被这几个老兵给赢光了,有些人甚至已经达到了倾家荡产、家徒四壁的地步。 军营中的气氛一天一天低迷下来,直到有一天,门口多了一伙愿意借钱给他们的人。 这些人财大气粗,利息要的又不高,唯一的要求就是定期还钱。 军营中的士兵们看到这些放高利贷的人,如同看到了救星。 他们只想尽快拿到能让他们翻本的本金,根本不去想若是翻不了本,这些银子该如何归还! 然而,那十个老千根本没有可怜他们,再次毫不手软的,将他们从高利贷手中,借出来的银子统统赢走了。 这下子,整个军营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债台高筑的士兵,再也借不出来一文钱。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还有随时会上门债主…… 现在,摆在每个士兵眼前的,都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几日后,羽枫瑾和张维城再次来到了军营。 昔日,这里还充斥着赌博的叫喊声,酒鬼的破骂声。 可如今,军营中连半句人话也听不到了。 士兵们各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气氛压抑到,连大口呼吸都觉得是种负担。 看到眼前的场景,羽枫瑾深情依旧平静,淡淡问道:「这段日子,他们的表现如何?」 张维城摇了摇头,苦叹道:「追-债的人日夜堵在军营门前高声叫骂,吓得他们不敢出去,只能天天躲在这里。以前,他们是没有精气神去打仗,现在怕是连活着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羽枫瑾并不感到意外,立刻又问道:「门口张贴的榜单,可有人留意?」 张维城双眼一亮,激动的答道:「您别说,留意的人还真比以前多了。或许是大家近日来都闲来无事,才围过去看的吧!」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非也,他们现在是想通过剿匪,来偿还一些赌债。」 张维城疑惑的问道:「可近日来,并不见他们有什么举动啊?」 羽枫瑾冷哼一声,沉声道:「那是因为追-债的人天天围追堵截,让他们不敢出去,不能放手大胆的去做!」 张维城焦急的问道:「那该怎么办?该如何让他们主动去剿匪?」 羽枫瑾走到中军大帐前驻足,向他吩咐道:「你去把在军中,有些威望的士兵叫过来,本王有话和他们说!」 张维城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却不敢问也不敢违抗,只拱一拱手,便立刻转身离开。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三章 玲珑妙计藏于袖(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径自走到中军大帐,负手站在帐中纵目四顾: 墙上的地图已泛黄,角落的兵器上都蒙了霜,自从前一任将领战死沙场,这里再没等到新主人的到来。 羽枫瑾看着这里的一切,青年时那些与燕荣并肩作战的日子,又一幕幕涌上心头,忍不住感伤起来。 他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兵器,心中十分挂念千里之外的兄弟。 燕荣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更不知道,二人何时才有再见之日! 正感慨之际,张维城已带着二十多位中年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众人见到羽枫瑾,立刻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便战战兢兢的立在一侧,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皇室宗亲。 羽枫瑾平静的扫视了一眼,每个人毫无朝气的脸,缓缓开口道:「本王听说你们幽州军营中烂赌成灾,士兵们不会耍刀枪,只会掷骰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所有人萎靡不振的耷拉着脑袋,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羽枫瑾一撩衣袍坐在主座上,语气十分冷峻:「本王还听说,你们每个人都负债累累,每天都被追-债的人,堵在军营门口讨债,你们吓得只能躲在军营里不敢出去,可有此事?」 下面的人脸色更加难堪,每个人将牙龈咬得咯咯作响,却敢怒不敢言。 羽枫瑾沉沉叹了口气,转过话头问道:「本王前段时间,命人在军营中四处张贴剿匪榜单,你们可有看过?」 下面的人相互看了一眼,迟疑的点了点头,可目光却有些闪躲。 羽枫瑾见众人面有难色,口气也随之缓和下来:「本王知道,你们的将军死在土匪手中,你们又屡次剿匪失败,难免会士气受挫、萎靡不振,因此才会染上赌瘾。念在你们是初犯,本王也不过于苛责。这样吧,只要你们积极参与剿匪,本王会提高剿匪后的奖赏,你们意向如何?」 他们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大家相望一眼,纷纷说道:「殿下,我们也很想去剿匪,换些银两来抵偿债务。可那些讨债的人,天天堵在军营门口,我们……实在是不敢出去啊!」 羽枫瑾略作沉吟,再次开口问道:「若是由衙门出面,帮你们解决门口的追-债者,你们可愿意去剿匪?」 几十人听到这话,立刻眼睛一亮,纷纷拱手道:「只要衙门能帮我们摆脱那些讨债的人,我们愿意出去剿匪来抵债!」 羽枫瑾微微颔首,唇边挂着一抹淡笑,口气却十分威严:「好!听闻你们这些人,在军中颇有些威望。本王希望你们能说服其他人,前去剿匪抵偿债务。本王也会协助张大人,帮你们解决那些讨债者。不过,若是你们迟迟不肯行动的话,就休怪本王对你们不客气了!」 数十人如获大赦,连连磕头拜谢:「多谢殿下开恩!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很好!」羽枫瑾款款起身,一挥袖子,笑道:「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你们不让本王失望,本王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他转过身对张维城吩咐道:「张大人每日要将他们带回来的土匪数量、每个人的名字等信息,详细记录下来。千万不可出差错!」 张维城躬身一揖,朗声道:「卑职明白!请殿下放心。」 羽枫瑾微微一笑,随即他一挥衣袖,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阔步离开中军大帐。 ——士气高涨—— 自从上次羽枫瑾来军营中,下了最后的通牒后。那二十多个人,便将羽枫瑾的话,迅速传播到军营里,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所有人都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要么去剿匪 ,要么滚蛋! 尽管这些人都是偷女干耍滑的老兵痞,却也明白,一旦他们离开军营,除了投奔土匪便无处可去。 加入土匪虽然挣得多,却是刀尖上舔血的行业。土匪窝里一向是按功行赏、按劳分配,从来不养混吃等死的闲人。 更何况,土匪这个行业万分凶险、不讲规矩,不但同行之间竞争激烈,动不动就提刀互砍、抢占地盘和财物。 就算是同在一个窝内,都常常发生内讧,说不定一觉睡过去,就被身旁的熟人宰了。 更何况,朝廷年年派兵打压,土匪也不是常常占上风,偶尔被打怕了,就得躲在深山老林里,跟着树皮挨到风声过去。 大家思来想去,很快就有了决定:宁可去得罪土匪,也不能丢了这铁饭碗! 然而,让他们迅速下定决心的额,还是整日堵在军营外叫嚣的讨债者,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看到羽枫瑾如此讲诚信,他们更加相信:只要积极参与剿匪,羽枫瑾定会出面为他们解决赌债的问题! 于是乎,所有人都放下骰子和酒壶,立刻撸起袖子,积极参与到搜捕土匪的行动之中。 从那天起,每天都有士兵押着土匪,络绎不绝、兴高采烈的跑到张维城那里,签名领银子,再继续去搜捕跟多的土匪。 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方式,让大家快速看到成果,很快就鼓舞了士气。一时间,幽州军营里士气大振、众志成城。 看到这样积极向上的景象,张维城也燃起斗志,连忙带着剿匪名单去找羽枫瑾。 中军账内,香薰渺渺,烛火通明。 羽枫瑾独坐案前,扫了一眼剿匪名单,淡淡问道:「士兵的花名册带了吗?」 张维城从怀中掏出一本花名册双手奉上,笑道:「带了,带了!您吩咐的事情,卑职都记得呢!」 羽枫瑾翻开花名册,拿起毛笔沾上朱砂。 对照着剿匪名单,在花名册上的人名上画圈。张维城不敢多问,只是安静的端立在一旁侍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羽枫瑾核对无误之后,才将花名册和名单都还给他。 张维城迫不及待的翻开花名册上,看到有些名字被画了个红圈,便恭顺的问道:「殿下,恕卑职愚昧,不知这上面的标记是何意?」 羽枫瑾指着册子上的名字,耐心解释道:「名字上画红圈的人,是未曾剿过匪的士兵。你需要多加留意他们的举动,看看日后,他们是否有参与剿匪。」 张维城虽然不明白羽枫瑾的用意,也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收好花名册。: 夏季的余温在慢慢消退,秋天的寒意越来越浓,柳影也日渐稀疏起来。 讨债的人也不再上门,每天抓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贼,就能赚到银子。 随着士兵们的生活逐渐安稳下来。大家渐渐变得散漫,那些被废弃不久的赌局,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士兵们整日无所事事,手头又十分宽裕,就把剿匪之事彻底抛在脑后。 曾经门庭若市的榜单前,不知何时,变得门可罗雀。 随之而来,便是日夜不休的赌局,和随处可见的酒鬼。 张维城看到这些人痼疾重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羽枫瑾却不动声色,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他只是默默的将那十个老千,再次送回了军营。 赌神归来,军营中霎时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前赴后继而来的士兵们,一个个被杀的片甲不留,输得之剩一条遮羞的裤子。 让士兵更加崩溃的是,那些追-债的人去而复返,不但将军营的大门死死堵住,还组织 了一个数百人的队伍,不分昼夜的站在门外高声谩骂。 军营中一时间哀嚎遍野、咒骂连连。坦胸露乳的士兵们,整日龟缩在军营中,不敢迈出一步。 可他们囊中羞涩,别说保暖的衣物,就连最廉价的酒都买不起。一群人挤在一起,如乞丐一般浑浑噩噩的等死。 这期间,张维城几度前去找羽枫瑾求助,他担心这些土匪来袭,这些残兵败将抵挡不住,更担心,这些人一怒之下会发生兵变。 可羽枫瑾始终不予回应,最后甚至躲在驿站称病不出。 在堵在门外的追-债者,从最开始的谩骂,到后来开始手持刀枪棍棒,用士兵家人的安危出言威胁。 终于有一日,这些混吃等死的士兵们,终于被激怒了。 他们迅速聚在了一起,身体中翻涌的热血,在此刻提醒着他们:自己是个士兵,空有一身本事!怎能被几个追-债的流氓吓住! 于是,他们有纪律的组织起来,连夜摸出军营,准备直面对抗挑衅的追-债者。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追-债的人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所以,当这群兵痞赤手空拳、气势汹汹的冲出门时。 他们赫然发现,追-债人手中的兵器,已换成一些他们熟悉的物件:小孩儿的玩具、女人的汗巾、老人的拐杖…… 别小瞧这些不起眼的物件!他们有时可抵得过长枪铁马!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士兵们家人的随身之物。 随身之物在此,那物件的主人又在何处?可还安全?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四章 抛砖引玉引贼寇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士兵们顿时吓得大惊失色、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心中悲愤交加,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贸然冲上去硬拼。 因为他们输得起遮羞的裤子,却输不起血脉至亲和妻子儿女! 正在双方对峙时,一个追-债者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并当众宣告:他们已经得知这些欠债者的住址,并且挨个上门拜访了。 现在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还清所有债务,要么就把他们的家人卖了抵债! 这下子,士兵们彻底慌了:他们虽然是兵痞,却不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那些刚刚被激发出来,要和追-债者决一死战的勇气,瞬间就被浇熄了…… ——故技重施—— 过了几日,羽枫瑾觉得事情闹得差不多了,才又前来军营巡视。 他发现军营中低迷的气息,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整座军营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可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张维城陪着他,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忍不住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殿下,现在追-债的人十分猖獗,士兵们剿匪换来的钱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抵债。所以,军营中已没人再去剿匪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他说的情况尽收眼底,可羽枫瑾却表现得不慌不忙:「这有什么不好?本王恰恰认为,真正剿匪的时机已经到了。去!把百夫长以上的头领都叫来,本王有话要和他们说!」 看到羽枫瑾的神色如此自信,张维城似乎看到了希望。 他激动的连连拱手,转身刚要走,却又被叫住:「对了,花名册上我让你留意的人,后来可有上交过土匪?」 张维城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摇了摇头:「殿下嘱咐后,卑职一直在留意这几个人,他们未曾上交过任何土匪。」 羽枫瑾忽然勾起嘴角,幽幽笑道:「好,非常好。把他们几人也一起叫来吧!」 张维城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敢开口询问。他离开后,很快就将点名的人,都叫到了中军大帐。 羽枫瑾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垂头丧气、不发一语的士兵,才轻启薄唇:「近日来,在军营门前叫嚣的追-债者,可是来找你们的?」 下面的人耷拉着脑袋,讷然的点了点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一个百夫长走上前来,拱手报告:「殿下,是我们欠了他们的债。如今债台高筑,我们都还不上了。所以,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混账!」羽枫瑾勃然大怒,立时拍案而起,指着一众人骂道:「你们真是屡教不改!上次本王刚帮你们解决了旧债,不过短短几日,你们竟然又犯了赌瘾!这里是朝廷的军营,不是赌鬼的避难所!」 说着,他将锐利的目光看向张维城,毫不客气地说道:「去统计一下赌鬼的名单,将这些人统统轰出军营,一个不留!」 众人一听,连忙跪下来,猛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失声哀求道:「王爷息怒,是我们该死,是我们不知好歹!求您别将我们赶出去!我们一点出了军营,那些追-债者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羽枫瑾森然横睨,冷声怒喝道:「一群混蛋!那些追-债者,手握着你们的亲人,你们为了性命躲在这里,可曾想过你们的家人?」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颓废了,他们耷拉着脑袋,懊恼的抽打着自己,还有人已发出了绝望的哭声。 张维城走上前来,深深一揖,恳切的求情道:「殿下息怒!是卑职治理无方,才让军营中出现这样的情况。眼下匪患日益严重,请殿下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剿灭土匪能戴罪立功。」 羽枫瑾侧目睨着他,冷冷笑道:「张知府,本王给 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懂得珍惜。你固然有错,错在太过惯着这些混吃等死的兵痞!不过,你的错本王会如实上奏,只有皇上来处置你,至于他们……」. 张维城「噗通」一声跪下,向他深深叩首,诚然道:「卑职愿意为他们作保,请殿下宽恕他们最后一次!如有再犯,卑职甘愿受罚!」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十分动容,也连忙叩首哀求:「请王爷饶我们最后一次!我们保证积极剿匪,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了!」 羽枫瑾缄默地看着众人,良久良久,才缓和了口吻:「既然张大人话说至此,本王再坚持下去,显得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略作沉吟,他接着说道:「这样吧,但凡愿意参加操练,并参与剿匪行动的人,本王就亲自出面,替他们一次性还清所有债务……」 众人听到此话,如获大赦般连连叩首,激动得无法言语、痛哭流涕。 「不过……」羽枫瑾神色未动,一字字严厉的说道:「如果有谁再参与赌博,不光是张维城,所有参赌之人都要军法处置,你们可明白?」 士兵们不假思索的频频点头,有人能帮他们还清赌债,让他们重获新生,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看到士气再次被激励起来,张维城不禁对羽枫瑾心生敬佩。 他一个地方官,无缘得见当朝天子,可他从羽枫瑾的身上,恍惚看到了渝帝的影子。 一个远离朝政的王爷,都能有如此手腕。那当朝天子,必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突然到访—— 处理完军务,张维城将羽枫瑾送出军营,准备回驿站去休息。 二人当走到门口,却发现,数十名士兵,将剿匪的榜单围个水泄不通。 还有许多士兵,站在不远处,一边张望这榜单处,一边兴奋的交头接耳。 羽枫瑾向张维城投去一个诧异的目光。 张维城无法给出一个解释,只能转身抓过一个士兵,询问道:「大家为何聚集在一起?」 那士兵似乎在兴头上,激动地脱口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是幽州最有名的青楼女子来了。因为她平日里,只接待士兵和官员,所以在军中人缘很好。」 他说完才看到一旁的翊王,不由得打了下嘴,尴尬地别开了脸。 张维城却顺着话继续问道:「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来这里?」 知府大人询问,士兵不敢不答:「回大人,军营中有许多她的客人,她说路过此处,就顺便来看看……」 羽枫瑾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将士兵的心虚和兴奋尽收眼底。 「那女子和你们都说什么了?可有问及军中事务?」 听到翊王提问,士兵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摆摆手:「回殿下,她看到那张悬赏榜,一时好奇便问了几句,有关剿匪的事情。不过,这也没什么,幽州的匪患众人皆知,她也只是寒暄罢了。」 羽枫瑾沉默不语,心中却觉得此女子甚是蹊跷。恰在此时,一位眉带春意、大眼如星的女子,拨开人群款款走出来。 那女子远远瞧见羽枫瑾,连忙姗姗就近,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殿下!看来,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女子的话让羽枫瑾猛地怔住,他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觉得她说话的口气,以及一举一动似乎有些熟悉。 可他经过一番搜肠刮肚,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风尘之女。 女子看出羽枫瑾眼中的迷茫,不由得幽幽一叹,故意娇滴滴地说道:「哎,看来殿下早就将奴家忘了,奴家可真伤心啊!」 听到这话,那些看热闹的士兵立刻围了 上来,用看热闹的表情看着二人。 「听你的口气,本王应该见过你。」羽枫瑾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女子掩唇娇声一笑:「奴家提醒您一下:颍州,柏翠楼。」 听到柏翠楼三个字,羽枫瑾顿时脸一沉,语气十分不客气:「你不是颍州的名妓吗?何时又成了幽州的名妓?」 面对他的刁难,栾歌蕊却莞尔一笑:「殿下有所不知,奴家本是幽州人,在幽州时已经名震四方。所以颍州柏翠楼的老板,才花重金请奴家过去撑场面的。」 面对她的巧言令色,羽枫瑾却眯起眼,冷声问道:「那你来军营做什么?」 栾歌蕊淡淡一笑,说得风轻云淡:「这里有许多旧客,奴家回幽州探亲顺便来看看大家。」 尽管她说得合情合理,羽枫瑾却一个字都不信。 他微微欠身,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你叙旧了。」说罢,便负手往前走去。 「殿下请留步!」栾歌蕊出声叫住他,几步走过来,柔声道:「听闻马帮的殷总管现在住在驿站,不知奴家可否去看看他?」 羽枫瑾停下脚来看着她,别有深意的问道:「既然知道他在驿站,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栾歌蕊笑了笑,幽怨地叹了口气:「没有殿下的准许,驿站哪是奴家这种贫民百姓能进的。殿下放心,奴家只是和殷总管打个招呼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也罢,那你就和本王一起去吧。殷总管的朋友,本王也不能怠慢。」羽枫瑾察觉出她目的不单纯,想干脆将计就计,看看她要做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五章 抛砖引玉引贼寇(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各怀鬼胎—— 日暮时的天空,看不见大雁的踪影,万丈霞光铺在种满绿杨的庭院中。阶前绿草萋萋,水榭旁一株荷花,散发出阵阵余香。 羽枫瑾与栾歌蕊一路回到驿站,可驿呈却向他禀报:马帮的人均不在驿站! 在栾歌蕊再三请求下,羽枫瑾只好让她留在这里,等殷正茂回来再说。 羽枫瑾对这个女人产生了莫名的好奇,二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在花园中散步。一路走到湖心亭,将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 栾歌蕊莲步走到棋盘旁,笑道:「听闻殿下棋艺一绝,不知奴家是否有幸,能与您对弈一局。」 羽枫瑾淡淡一笑,一撩衣袍坐在石凳上,抬手指了指对面:「也好,咱们一边下棋一边等殷总管,请坐!」 栾歌蕊翩然落座,从竹篓里拿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 她偷偷瞧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我今日去军营中,看到士兵大多都萎靡不振,可是因为剿匪不顺?」 羽枫瑾抬眸瞧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似乎对军营的事情很感兴趣!」 栾歌蕊轻声笑了笑,说道:「幽州常年被土匪骚扰,可是换了几任知府,都未能彻底剿灭。奴家以为,大名鼎鼎的治水英雄,一上任便能剿灭那些土匪呢」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幽幽说道:「治水厉害的人,不一定剿匪也厉害!更何况,本王来幽州又不是为了剿匪,而是来巡查幽州的灾后情况。」 「哦,原来是这样啊。」栾歌蕊轻声叹道:「奴家一眼瞧见那张剿匪悬赏榜,就觉得是个绝好的点子,还以为那是殿下的主意呢!」 羽枫瑾淡淡一笑,开始打起官腔:「姑娘过誉了,本王对剿匪没什么兴趣,那是幽州知府该做的事,本王怎能越俎代庖。」 栾歌蕊落下一子,再次试探道:「不过,幽州的土匪十分凶悍,仅凭士兵们这样分散的抓捕,非但不能伤害他们,还容易激怒土匪,让他们奋起反击。以幽州现在的军容,怕是会不战而败吧。」 羽枫瑾手执黑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没想到栾姑娘有如此才思,但不知道姑娘对剿匪之事,有何高见呢?」 栾歌蕊掩嘴一笑,娇羞的说道:「殿下真是过赞了!奴家哪有什么高见呢,也不过是为幽州衙门担心罢了。不过……奴家觉得硬打不是上策,何不与土匪讲和,听听他们有什么要求,大家和平相处,不是更好吗?」 听到这话,羽枫瑾皱了起眉,语气里含了一丝怒意:「那些土匪在幽州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百姓们苦不堪言,只能逃往他乡。栾姑娘让本王和这样的人和解?」 栾歌蕊一怔,尴尬的笑道:「哎,殿下可别生气,奴家这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只是在想既然打不过,还不如就退一步,或许满足了土匪的目的,他们就不骚扰百姓了,也说不定啊!」 羽枫瑾森然瞪着她,冷冷笑道:「土匪们都是贪得无厌、坐享其成的,今日他们要金山,本王妥协给了金山。明日他们要土地,本王又妥协给了土地,再下次他们要江山,莫非本王要劝皇上给江山吗?」 栾歌蕊连忙站起身来,翩翩福身,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息怒,奴家只是信口胡说而已,请您恕罪!」 羽枫瑾缓了缓神,淡淡道:「罢了,下次注意言辞。」 栾歌蕊小心翼翼的坐下,偷偷观瞧着羽枫瑾的神色,话锋一转:「殿下说得极是!面对这样的恶贼,的确不能轻饶,但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对付他们,莫非要派兵攻打吗?」 羽枫瑾丢下棋子,面沉似水的看着她,冷声道:「你问得太多了,再问下去,本王就不得不把你抓起来了!」 栾歌蕊慌忙站起身来,福身一揖,颤声道:「是我多言了,殿下息怒!」 恰在此时,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从岸边传来:「殿下!」 亭中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鹿宁正站在岸边,一脸困惑的看着二人。 叶青峰、沐芊芊看到二人,脸上微微带着怒色,唯有殷正茂瞧见栾歌蕊,开心的大步走过去。 「鹿宁?」羽枫瑾嚯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身旁,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幽州分号修复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去看一下。殿下在此做什么呢,那个人又是谁?」 说着,她瞥向湖心亭中风华绝代的女子,心中隐隐泛起醋意。 沐芊芊走过来,酸溜溜的说道:「一看她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女子,莫非是王爷在外惹的风流债,今日竟找上门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 鹿宁连忙拉了拉沐芊芊,嗔道:「别胡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见她维护自己,羽枫瑾的脸色稍霁,也开起了玩笑:「的确是段风流债,不过她不是来找本王的,而是找殷总管的。」 说着,几个人纷纷看向湖心亭中的二人。 殷正茂走到栾歌蕊面前,开心的笑道:「栾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栾歌蕊瞥了岸上的几人一眼,柔声笑道:「我回幽州来探亲,得知你也在幽州,所以来看看你。」 殷正茂听到这话,顿时大喜,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来看我,那太好了!你准备在这里住几天,咱们好好聚一聚!」 栾歌蕊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幽怨的说道:「我怕是很快就得走了,幽州匪患闹得厉害,我到这里后才发现,家人已经逃难去了。我带的盘缠在路上被人抢了,这几日只能到处投宿,颇为不便。」 殷正茂担忧的说道:「到处投宿?那怎么能行,你一个女人家,万一碰到坏人该怎么办!这样吧,我们分号已经修整好了,要不你去我们那里住吧。那里房间多,又有少帮主和芊芊姑娘两位女眷,生活上也方便一些。」 栾歌蕊一怔,为难的说道:「这……合适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帮着羽枫瑾剿匪呢!」 殷正茂大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我求之不得呢!走,咱们和少帮主说说,她可是很好说话的!」 说着,殷正茂便拉着栾歌蕊往岸边走去。 岸边,羽枫瑾凝着鹿宁,压低声音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鹿宁微微颔首,低声道:「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青峰就会带人过来,扮做士兵和官吏,安插在军营和衙门中,留作您的眼线。还有,以后青峰会作为随扈,留在您身边保护您。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义父的意思!」 话音刚落,叶青峰走过来,向羽枫瑾拱一拱手,朗声道:「从今往后,青峰但凭王爷吩咐!」 羽枫瑾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温煦的笑道:「真是好样的,日后定能成气候!」 鹿宁沉吟了一下,忍不住问道:「王爷,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殷总管?」 羽枫瑾略作思忖,低声道:「她此番前来,怕不是奔着殷总管而是另有目的。所以,我有件事想让你办……」 说罢,他凑近鹿宁耳畔,与她低语了一番。沐芊芊在一旁竖起耳朵,也听不清二人说话的内容,便一步步挪到跟前,想听个明白。 没想到叶青峰抱着双臂,笔挺的挡在她面前,冷声斥道:「王爷和少帮主在说话,请你退后!」 沐芊芊抬眸看了看他,气得一噘嘴 ,向他做了一个鬼脸,骂道:「你真狗腿!」 说完,她气鼓鼓的离开,一屁股坐在湖边,独自生着闷气。 羽枫瑾与鹿宁刚刚说完话,殷正茂就带着栾歌蕊走了过来。 他殷勤的向鹿宁介绍道:「少帮主,这位栾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在颍州和幽州都声名远扬。」 栾歌蕊向她翩翩福身,柔声道:「久闻少帮主鼎鼎大名,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笑道:「殷总管真是红颜知己满天下啊!」 殷正茂笑了笑,拱手说道:「少帮主,殷某有事想和您商量。栾姑娘本来到幽州探亲,可亲戚都逃走避难了。她身上盘缠花光了,现在没有去处,不知能否在咱们哪儿暂住些时日?」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殷总管的朋友,就是我们马帮的朋友。小住几日有何不可!」 殷正茂立刻看向栾歌蕊,骄傲的说道:「我说了吧,我们少帮主人特别好!」 栾歌蕊翩然福身,柔声道:「那我就谢过少帮主了。」 羽枫瑾忽然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来你的家人也连夜逃亡了!这样看的话,你能说出那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意外!」 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看向栾歌蕊,却见她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就因为我的家人被土匪吓跑,我才希望能尽快解决匪患。可幽州知府无能,让百姓有家不能归,既然如此,还不如向土匪服软,或许土匪就能放过无辜的百姓了!」 说罢,她向羽枫瑾翩翩福身,便跟着殷正茂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六章 抛砖引玉引贼寇(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也向羽枫瑾一拱手,微微一笑:「王爷交代的事情我记下了,那我们这就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羽枫瑾却一把拉住她,轻声问道:「怎么,你要离开驿站了吗?」 鹿宁微微一怔,一边拨开他的手,一边应道:「是呀,宅院已经收拾好了,我自然就回去住了。不过殿下放心,青峰会留下贴身保护您的。」 二人正在拉扯间,沐芊芊突然赌气般走过来,直接挑破局面:「哎呀,鹿宁你怎么这么笨啊!殿下想要你留下,而不是叶青峰留下!殿下,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她,为何不直接明说?」 二人之间的窗户纸被这样捅破,让鹿宁和羽枫瑾反而都有些挂不住面儿了。 「殿下,义父就要来了,所以我……」鹿宁本来可以留下,却因为沐芊芊这样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说了。」羽枫瑾尴尬地微微一笑,反而大度起来:「我都明白。那我就不留你了,等我忙完了,会会去看你的!」 ——扑空—— 太阳初升,夜晚的大雾尚未消散,天地之间除了晨鸡的鸣啼之外,寂静一片。 山寨两旁的密林里,隐隐可见几个人头攒动。 这片密林在前一天晚上,就已被官兵占据,布好局埋伏在此处。无数双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目不转睛的盯着山寨里的动静。 羽枫瑾和张维城分别带兵,将这座山寨围得密不透风,就等着一声令下,大家便一齐冲进去,山寨里的土匪则绝无逃跑的可能。 然而,大家在密林中屏息凝神,就等着羽枫瑾下令,却迟迟听不到让他们进攻的指令。因为在密林的另一侧,羽枫瑾正陷入到深深的忧思之中。 此一次,叶青峰受鹿宁所托,作为随扈追随羽枫瑾一起前来剿匪。 他潜到山寨附近查看一圈,便立刻回到羽枫瑾身边禀报:「殿下,山寨中一丝动静都没有,情况有些诡异!」 「可有在山寨中看到人影?」羽枫瑾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神色始终淡然。 叶青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看到人影,也未听见交谈之声。不知是他们得到风声已经离开了,还是他们早有所埋伏!」 羽枫瑾没有说话,因为叶青峰说的,也正是他所担心的。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些土匪对朝廷的动作十分清楚,因此才这么沉得住气。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叶青峰见他面色沉寂,似有重忧,便问道:「殿下,要进攻吗?还是……」 「不。」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先派一组队伍在前面佯攻,再派出另一组人马在后方掩护!」 叶青峰领命后,立刻转身离开,前去安排人马。 不一会儿,高亢的喊杀声,从两边密林中传来。一支约两百人的小队,手持刀枪从密林中杀出,直奔土匪的营寨。 林中的士兵手中敲击着兵器,口中高声吆喝着,为先锋部队助威,也在迷惑隐藏在暗处的土匪。 先锋部队面目狰狞、满身杀气的冲入土匪老窝。 然而,令他们傻眼的是,这里根本没有埋伏,也没有半个人影。屋内灶冷茶凉,一看就是里面的人离开良久。 密林中的人看到二百个人,毫发无伤的走出营寨,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染上重忧。这次羽枫瑾带兵突袭土匪老巢,没想到竟扑了个空。 回去的路上,整个军队的士气都十分低迷。每个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好像刚打了一场败仗一样。 唯有领队的羽枫瑾,却脸色始终平静,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调查—— 西风嗖嗖,吹拂而过, 枝头上已有少许的叶子染上了黄色,让败兴而归的士兵们,又徒增了几分忧愁。 一众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军营之中,便各自散去。 羽枫瑾看着毫无生气的士兵,立刻向张维城吩咐道:「张大人,今日剿匪扑空,大家情绪很低落。麻烦你带领大家整顿军务、鼓舞士气。另外,将幽州以往的战例找出来,送到中军大帐,本王要调阅!」 「是,卑职这就去!」张维城拱手一揖,看上去也有些垂头丧气。 羽枫瑾带着叶青峰,前往中军大帐。 叶青峰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一坐到椅子上,就开始揉太阳穴,便忍不住劝道: 「王爷,扑空了总比遭遇埋伏要好。这些土匪如此猖獗,想必也不容易抓住!」 羽枫瑾却到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简单,等我看完过往的剿匪战例再说吧。」 一盏茶的功夫,张维城就命人抬着一个大箱子,送到中军大帐。 「殿下,这箱子里便是往年的剿匪战例。」 叶青峰打开箱子,大致看了一眼:里面堆满的书册,少说也有上百本。 「怎么这么多,这怎么能看得完呢?」 张维城嘬了嘬牙花子,面有难色地说道:「幽州的匪患少说也有十多年了,每年剿匪的次数不计其数,这已经算是少的了。」 叶青峰看向羽枫瑾,迟疑道:「殿下,要不然找人将这些搬回去,您慢慢看?」 羽枫瑾却一摆手,淡淡道:「不必了,张大人,麻烦你一本本念给我听。」 张维城和叶青峰面面相觑,忍不住惊呼道:「这……得念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必全部读出来,只要将每次剿匪的结果,读给本王听就行!」羽枫瑾看了二人一眼,语气十分坚定。 见他如此坚持,张维城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从箱子里拿出一本本战例,翻到结果的那一页,朗声读出来。 然而,他越往后读也觉得越诧异,因为近年来的战例显示——每次剿匪不是扑空,就是中了埋伏。 读完这些战例,张维城担忧的看向羽枫瑾,却见他一扫回来时的阴郁,眼中竟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殿下,看来这群土匪近年来愈加狡猾,官府每次派兵征讨,不是扑空就是中埋伏,今日也不例外啊!」张维城不解其意,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了几句。 羽枫瑾抬头看着他,幽幽的问道:「张大人,听完了战例,你有什么看法?」 张维城摇了摇头,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叶青峰却抢过话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们军中有女干细!此人会将每次剿匪行动通报给土匪,才会让他们根据出兵的情况,或躲起来或提前做好埋伏!」 听他这么一说,张维城恍然大悟,却立刻吓得冷汗直流。若果真是自己的收下出了问题,那他将难逃罪责。 羽枫瑾也向叶青峰投去赞许的目光,但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张维城:「还记得本王曾让你留意花名册上的那些人吗?」 张维城低下了头,态度有些谦卑:「回殿下,这次剿匪,卑职并没有让他们参与!」 羽枫瑾幽幽一笑,终于解释道:「本王当初注意到,这些人一次都没有剿过匪,便怀疑他们与土匪有所勾结,才让你多加留意他们的行为。」 张维城瞪眼看着他,似乎恍然惊觉:「这帮人因为和土匪有勾结,才不敢对土匪下手!这么说,这些人就是女干细!那卑职现在就将他们抓起来拷问!」 羽枫瑾却摆了摆手,说出了不同的看法:「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 惊蛇。这些人也许并不都是和土匪有关系,也有可能一些人为了麻痹我们,而参与了剿匪。所以我们得使些手段,才能将这些女干细全部挖出来。」 张维城抱拳拱手,恭敬道:「卑职但凭殿下吩咐!」 羽枫瑾狡黠一笑,说道:「将所有人集合到操场上,本王要亲自鼓舞一下士气!」 初秋时节,寒风初起,操场上大旗迎风招展,恰好遮住了羽枫瑾头顶的艳阳。 他器宇轩昂的站在点兵台上,纵目望着下面每张士兵的脸,神色十分激昂。他身边点了一个大火盆,里面的火苗窜出一尺多高。 一阵鼓响之后,羽枫瑾才高声喊道:「本王知道今日剿匪扑空,大家难免有些丧气。不过,大家不要灰心,近日来还要加强操练,绝对不可懈怠!三日后,我们再次剿匪,必能得胜而归!」 说罢,他朝叶青峰一挥手,叶青峰连忙捧着一堆纸走过来。 羽枫瑾高举起这堆纸,高声说道:「虽然这次剿匪没成功,不过近日来,众位将士的表现很积极,本王十分满意。所以,本王已将大家所欠债务全部还清,大家可以安心的操练,准备下次的剿匪行动!」 说罢,他便将那堆借据,一股脑儿的丢进火盆里。 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将所有借据都化为灰烬。 看到这一幕,众将士终于兴奋起来,大家纷纷高举着拳头,大声喝彩着,每个人的眼中,都在炯炯发亮。 羽枫瑾终于满意的笑了,他相信:自己要再次前去剿匪的消息,一定很快就会传到土匪的耳朵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天罗地网待收钩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潜入军营—— 若是没有匪患,幽州的秋日真是美景无限!Z.br> 羽枫瑾站在小楼上,眺望着远处碧绿的山涧,奔流泉水上漂浮的片片红叶,还有那青葱的树林上空,朵朵白云在萦绕飘荡。 一只飞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腾腾的落在军营中。 操场上,士兵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握刀枪进行操练。金灿灿的阳光下,士兵们古铜色的肌肤,散发着光彩。 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中,一个稚嫩而清秀的面孔,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他剑眉星目、神情严肃,一身雪白的皮囊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他手中的刀法,一招一式颇有章法,在一群老兵痞中更是脱颖而出——这少年就是叶青峰! 叶青峰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楼上的男子,两个人对望一眼都心照不宣。 几日前,他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兄弟,混入到军营和府衙的官吏之中,暗暗关注着,身边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并随时记录下来,向羽枫瑾汇报。 操练的空档,众人正在原地休息,只见一个蓝色的身影,缓步走上点兵台。一双深邃的眼眸,炯炯扫视过每个人的脸。 随着将领的一声呼喊,众位士兵立刻昂首挺胸,调整好站姿,等待羽枫瑾发话。 羽枫瑾清了清喉咙,扬声说道:「众将士近日操练十分刻苦,本王深感欣慰!请大家做好准备!三日后,我们会再次突袭土匪的老巢。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争取一举歼灭他们!待众将士凯旋归来,本王必有重赏!」 众将士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所有人都激动的高声欢呼着,叫声响彻了上空。 众人散去,叶青峰一路走回军营,他时刻注意着每个人的神态举止: 大家都是志得意满、满面春风、斗志昂扬的议论着,这次会如何行动,剿匪成功之后,又会得到多少赏赐。 他却也注意到,有一小搓人并没有任何的表现: 他们神色如常,没有积极参与到众人的讨论中,而是径自走回营帐睡觉。 叶青峰将这些人的相貌、名字纷纷记在心中。 ——有所行动—— 入秋后的夜晚,格外的凉爽。 鎏金的香炉中飘散着淡淡的苏合香,羽枫瑾披衣坐在窗前剪了剪烛花,耳边听着窗外雨打芭蕉,声声点点,是那么的悦耳。 外面已经响过三更的铜锣声,他竟一点睡意也没有。 因为他在等待,等待军中传来的消息!今天他当众宣布要剿匪,如果军中有女干细,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突然之间,窗外传来男子急促的脚步声。 羽枫瑾屏息凝神,听到脚步声渐渐接近,一直停在自己的门前。 随即,敲门声陡然响起。羽枫瑾立刻走过去打开房门。 惨淡的月光照着叶青峰稚嫩的脸,他神色凝重的说道:「殿下,抓了几个行迹诡异的人,请您过去看看!」 羽枫瑾将他引进门来,低声道:「别急,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二人对桌而坐,叶青峰缓了缓神,低声说道:「您宣布剿匪之后,大家都斗志昂扬,只有几个人看上去兴致索然,我便偷偷记下他们的名字加以观察。果然,半夜大家熟睡之际,这几个人却私自离开军营,好像是去通风报信了。我带着马帮的几个兄弟,已将他们秘密逮捕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又问道:「你把他们放在哪儿了?」 叶青峰沉声道:「我把他们关在府衙大牢里,等着您去审讯呢!」 羽枫瑾微一思忖,摆摆手道:「不着急,他们一直隐藏得那么好 ,今日突然被捉住,一定十分慌乱,必会趁机做好口供。今晚不要急于审讯,给他们好吃好喝,不去搭理他们。等过几日,在于他们计较!」 叶青峰嚯的站起身来,向他一拱手,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说罢,他转身推门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羽枫瑾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也终于有了喜色: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方向,在顺利的展开,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快就上钩了! 一块石头落地,他终于有了困意,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刚刚沾到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羽枫瑾一夜无梦,睡得十分踏实,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然而,同样的夜晚,被关入监狱中的女干细们,却备受折磨,几乎一夜未睡。 羽枫瑾下令不许打骂、不许逼问,牢头们也乐得清闲。他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了这十个女干细,便理也没再理。 十个女干细的第一个夜晚,被关入同一间牢房,彼此商量了一宿,迅速做出决定:无论羽枫瑾怎么严刑逼供,大家只要大喊冤枉,什么都不能招认! ——审讯—— 女干细们心惊胆战的等了一宿,等来的不是夹棍和烙铁,反而是酒足饭饱。 牢头和狱卒对女干细们既不审讯也不打骂,说得好听是不理不睬,说的不好听是视作空气。 几人女干细刚开始还沾沾自喜,可到了第三天就开始慌了。 随着酒菜越来越好,牢头们反而越来越冷漠,让女干细们误以为:王爷或许连审讯都免了,直接要将他们推出去斩了! 每天被打骂的日子不好过,战战兢兢等待的日子更不好过。 到了第四日,女干细们开始主动和牢头攀谈起来,试图打探到羽枫瑾的意思,可牢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肯说。 等羽枫瑾带着张维城,来到监牢提审十个女干细时,他们已经濒临崩溃。 牢头打开铁栏上的锁链,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牢中,羽枫瑾才负手缓步入内。 他款款坐在椅子上,狱卒将十个女干细押过来,押着他们跪在地上。 十个女干细战战兢兢的向羽枫瑾磕头行礼,颤声道:「殿下,冤枉啊!请您明察!」 羽枫瑾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可知是因何被抓进来的?」 十个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道:「我们不知啊!我们无错啊!」 这样的回答在羽枫瑾的意料之中。 他弯了弯唇角,缓缓启唇:「本王这次出巡,看过了颍州的洪灾和饥荒,看着无数被洪水冲毁的房屋、饥寒交迫而死的百姓,甚是痛心疾首。 然而,本王没有想到,灾情最轻的幽州,惨烈之状为最甚。百姓们整日遭受土匪的侵袭,导致有家不能回。一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之士,都希望能够将肆意妄为、残害百姓的土匪,赶出我们的家园! 可惜,军营之中竟有一些无耻小人,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土匪通风报信!纵容他们残害百姓、践踏我们的家园!这样的人可恨、可恶、可耻! 他们也有家人,也生在这片土地上。可他们居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将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推入了刀山火海! 的确,土匪许给他们的是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国将不国的时候,他们将变得毫无利用价值。那些毫无人性的土匪,还会给他们钱财吗?恐怕到时连,他们性命都堪忧! 他们很蠢,蠢到竟然相信土匪,而不相信朝廷。洪灾来了,是朝廷出手救黎民于水火!土匪来了,是朝廷出兵击退恶霸!每个人都应该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脚下的这片土地!」 说到这里,连羽枫瑾自己也动容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下面几个人。 其中已有四人,被他说得眼圈泛红。 羽枫瑾在心中,偷偷记下了他们的模样。 随即,他转头看向张维城,却见他此时紧握双拳,目光中泪花翻涌。 羽枫瑾轻咳一声,张维城才回过神来。 羽枫瑾摊开手掌勾了勾手指,张维城才恍然惊觉,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 爱国教育说完了,趁着有些人松动之际,是时候该打一棒子了! 羽枫瑾拿过那张纸,粗略的扫了一眼,惋惜的说道:「诸位的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都在本王手中的这张纸上。你们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儿女的人。想必你们为土匪做事,家人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肯改邪归正,这个秘密本王就给你们瞒下来,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不过,若有人执迷不悟,那本王定按照这上面的地址,一个个亲去拜访。真到那个时候,本王说话重了,或是手下的人行为粗鲁了,也是难免的事。」 说罢,他将那张纸摊在,女干细们视线所及之内。 十人引颈张望,看到自己家地址和亲人的名字时,立刻就慌了。 有几个人想要开口认罪,却被其中几名小头领拼命按住。 在小头领的***下,所有人都不得不齐声高呼着「冤枉」,无一人敢承认罪。 张维城顿时勃然大怒,他看向羽枫瑾,恨恨的叫道:「殿下,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依卑职所见,不大刑伺候他们是不会招的……」 羽枫瑾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开口说道:「本王看得出来,有些人还是觉悟很高的。不着急,本王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想,这其中的权倾利弊!」 说罢,他站起身来,款款走出监牢。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罗地网待收钩(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张维城立刻追了出去,担忧的说道:「殿下,您就这么走了吗?卑职方才看到有几个人已经要招认了,您不再问问了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审讯当然要趁热打铁,只不过接下来的策略,可得改一改了……」 张维城微微一怔,立刻问道:「哦?王爷想如何改?」 羽枫瑾含着微笑,忽然道:「方才那几个被本王说动的人,张大人可都还记得?」 张维城略微一顿,答道:「大概还记得。」 羽枫瑾笑了一笑,吩咐道:「那就好办了!将他们带出来,本王要单独审讯。」 张维城更是不知所云了:「那几个小头目呢?不审讯他们了吗?」 羽枫瑾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先晾着他们,让他们自己吓唬自己去!本王有办法对付他们!」说罢,他附在张维城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张维城听罢,顿时展颜一笑,拱手说道:「殿下真是好计谋!卑职这就去办!」 ——单独审讯—— 窗前的黄叶纷纷飘落,白露凝珠的野草间,栖留着几只残萤,高大的树木尚未凋零,远处的山脉层次格外分明。 就在那几个小头目洋洋自得时,狱卒再次打开了牢门,不由分说的带走了几个神色紧张的年轻人。 这几名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被带进府衙的后堂。 这里不是大堂,也不是牢房,素雅整洁的环境,让几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狱卒走过来,将他们的脚镣和夹板都卸了下去,一身轻松的几人,心中顿时大喜。 羽枫瑾坐在主位上,慢悠悠的喝着茶,一双锐利的双眸,却始终关注着几个人的神态变化。 他的右手旁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绸。 见几个人完全放松下来,他才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说道:「本王叫你们来,是方才本王见你们有心要招认,却受到旁人的胁迫不敢出声。本王知道,你们几人刚加入他们不久,本性还算纯良。所以,本王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肯供出,以往发生的一切,本王既往不咎。否则的话,你们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们直直向羽枫瑾跪下,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开恩,我们的确是土匪安插在军中的眼线,负责向土匪提供每次剿匪的行动信息!实不相瞒,这次行动之所以会扑空,就是我们提前去通风报信了。」 羽枫瑾笑了一笑,口气温和的说道:「很好!你们肯坦白,本王十分满意。所以,现在本王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不但能戴罪立功,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安家费,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说罢,他一把掀开身旁托盘上的红绸,露出堆成山的银两。 底下跪着的几个年轻人,顿时看傻了眼,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 被带走的几个年轻人,再没有回到牢房中,这让那几个头目有些慌了。 于是,他们开始想尽办法,向牢头打听那几人的情况。 而羽枫瑾早就交待好狱卒和牢头,该如何回答这些人: 那几个年轻人,主动承认了女干细的身份,和所做之事,还供出了同伙的身份,因而得到了释放。 没有及时认罪的人,会连同他们的亲人,一起被推到法场处死。 听到这话,几个头目彻底慌了! 毕竟他们投靠土匪只是为了挣钱,并不想落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经过一番商讨和思虑,几个人立刻向牢头表示:他们愿意招供! 牢头立刻把此事禀报给羽枫瑾,羽枫瑾却笑了笑, 淡漠的说道:「审问了一天,本王累了,等本王休息好了再说吧!」 ——漏雨—— 从监牢离开,就在羽枫瑾要刚要返回驿站,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拦住了去路。 大雨铺天盖的从空中倾泻下来,地面上顿时腾起,一层如烟如云的水雾。 羽枫瑾负手立在廊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情却愉悦起来:经过这次对堤坝、河流的改造,日后不管多么大雨,也不会让人担惊害怕了! 等雨势刚刚渐小,羽枫瑾便迫不及待的坐上马车返回驿站。 刚到驿站门口,便看到一大堆驿呈,神色慌张的进进出出。 叶青峰走过来,疑惑的说道:「殿下,驿站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您稍等!」 羽枫瑾点了点头,叶青峰便跑过去,与门口的驿呈询问了几句。 随后,他转身跑到马车跟前,拱手道:「殿下,不知为何,您的卧房的房顶漏了一个大窟窿,刚才的一场大雨,让您的屋子发大水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立刻下了马车,与叶青峰一起前去查看。 果然,自己的屋顶上,漏了几个大窟窿,雨水从房顶上倒灌进屋内,屋中的积水一直没到门槛。 屋内的桌子板凳和床铺被褥,都浸泡在水中。 他扫视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忙问道:「我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驿呈忙道:「殿下放心,您的物品都完好无损,被放在青峰的房间里。」 「完好无损?」羽枫瑾挑了挑眉头,和叶青峰相视一怔,诧异的问道:「房子成了这个样子,东西怎么会安然无恙?」 驿呈搔了搔头皮,为难的说道:「这个小的们也不清楚,我们发现屋子发大水时,屋内就是空空如也。东西已被放在了青峰的房里。」 叶青峰神色一正,连忙说道:「殿下莫慌,待我去查看一下!」 说罢,便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而羽枫瑾虽然满腹疑惑,却无暇去细想,只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等雨停了赶紧将屋子修好吧,我去别的屋子住吧。」 「殿下!」正说话间,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羽枫瑾循声望去,看到满面春风的殷正茂,大踏步的走过来。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殷总管冒着大雨前来,可是有事?」 殷正茂向他拱手施礼,笑道:「我听闻殿下的房子发了大水,所以来看看。」 羽枫瑾心中更加困惑,忙追问道:「发大水的事怎么快就传到马帮了?本王也不过是刚刚知道的。你又是听谁说的?」 殷正茂被问得一愣,却立刻笑道:「其实我早就来了,和几个驿呈玩了一会儿,发大水的事我也看到了。」 羽枫瑾缄默的点了点头,心中一直在琢磨着眼下的情况,觉得十分蹊跷。 殷正茂眼珠一转,忙问道:「殿下,这驿站虽然是官府所建,却也是年久失修,十分不安全。今天幸好您没在,不然怕是也要遭殃了。」 羽枫瑾转头看了看掉落在屋内的瓦片和石块,无奈的叹道:「是该好好修缮一下了!」 殷正茂殷勤的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殿下去马帮暂住吧。那里刚刚翻新,就算再大的雨也会无事。」 羽枫瑾略一沉吟,想着自己贸然前去,又会让鹿宁紧张,便婉拒道:「不必了,只有这一间屋子出了事,本王换个房间就行了。」 恰在此时,叶青峰去而复返,向羽枫瑾禀道:「殿下,您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在我的房间放着,不如您先住在我的房间吧。」 「也好!」羽枫瑾点了点头,向殷正茂说道:「 那殷总管继续,本王有些倦了,先去休息一下。」 说罢,便和叶青峰往新的房间走去。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懊恼的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了驿站。 他刚一走出门,一个黑色人影从房顶飘身而下,一拍他肩膀,笑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羽枫瑾呢?」 殷正茂无奈的说道:「殿下换了一个房间住,毕竟只有一个房间毁了,其他的房间还完好无损!」 沐芊芊气得一跺脚,怒道:「他可真固执!难道非逼着我,将所有屋顶都凿漏了不成?」 殷正茂拦住她,忙劝道:「喂,你可别做得太过分了,小心被少帮主和羽枫瑾会责怪你!而且,我觉得羽枫瑾好像并不想去马帮住,咱们是不是有点多事了?」 「笨!」沐芊芊一拍他脑袋,嗔道:「你都没看到,鹿宁离开驿站时,王爷有多舍不得!不过他们二人都骄傲得很,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所以得靠咱们了!」 殷正茂却苦笑道:「我看啊,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可真是有心无力了、爱莫能助了!」 沐芊芊一怔,继而露出狐狸一样的笑意,幽幽说道:「殷总管,你现在是上了贼船,可别想半路下去!你可别忘了,这屋顶可是你凿漏的,你要是敢现在退出,我就去羽枫瑾那里告发你!」 「这……」殷正茂傻了眼,想着自己彻底被沐芊芊拿住了,只好说道:「那现在这情况,你还有什么办法?」 沐芊芊眼珠一转,得意的笑道:「放心,我自有妙招!保证明天早上,羽枫瑾就跑去马帮求助!」 殷正茂不解的问道:「为何不直接邀请羽枫瑾去住,何必要搞出这么多名堂?」 沐芊芊白了他一眼,煞有介事的说道:「你懂什么!那样直来直去的多无趣啊,男女之间只有经过,这样缘分的牵绊,才会对彼此惺惺相惜啊!」 看着沐芊芊双眸发亮、一脸兴奋的样子,殷正茂苦笑着摇摇头,暗道看来羽枫瑾和鹿宁要倒霉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天罗地网待收钩(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闹鬼—— 陈旧的馆驿,在一场大雨过后,处处都弥漫着潮湿难闻的气味,连过堂风里似乎能嗅到木头腐败的味道。 窗外的树上落了一只猫头鹰,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吵得羽枫瑾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整个屋子,一个黑影映在窗纸上,看上去好像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 羽枫瑾猛然惊坐起,一瞬不瞬地盯着窗纸上的人影。 那人在外面站了好久,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羽枫瑾一边慢慢挪到床边,一边警惕地向外面问道:「谁?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又一个闪电劈下,将黑洞洞的天空一分为二。 这一次,窗外的人影终于动了!她慢慢地抬起手来,紧接着,只听得「吱呀呀」一声朽木发出的怪声,窗子被推开了。 窗外站着一位,全身透着诡异气息,长发白衣的女子,她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脸。 一阵暴雨忽然不期而至,狂躁的大雨,打在女子的身上又飞进屋内。 羽枫瑾缓缓摸向枕头下,那把用来防身的宝剑。他知道恶鬼不怕,可若是恶人却能被吓退。 只见那女子携着暴雨慢慢爬过窗子,一步步逼近床上的人,她身上不停的往下滴水,走过的路面上已湿了一片。 她一边缓缓靠近,一边用低沉阴森的声音喊道:「滚出去!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 羽枫瑾稳住心神,用尽可能平静的语音问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然而,女鬼除了反复念叨着方才的话,似乎并不打算回应他。 终于,女鬼在床前站住了脚,她伸出手拨开了面前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张瘆人可怕的脸: 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眉毛,一张猩红大口中吐着一条紫红色的长舌头…… 虽然羽枫瑾并不信这世上有鬼,可这个女子的脸,着实让他倒吸口凉气。 「殿下,小心!」一个紧迫的声音从窗外陡然响起。 紧接着,一团黑影冲破窗棂飞进屋内,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柄大刀便朝着女鬼砍去。 却不料,那女鬼身形极其灵活,她一个闪身,巧妙的躲过这致命一击。眨眼间,她双足轻点,如燕子般飞出窗去。 「该死!」叶青峰跺脚骂了一句,立刻走到床前,急切的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羽枫瑾一把掀开帷幔,沉声道:「我没事,快去追!要活捉那女鬼!」 叶青峰得令,立刻转身推门追了出去。 黑洞洞的夜幕中舞动着电闪雷鸣,虽然女鬼身手矫捷,在屋顶上飞走都如履平地。 可因为她身着白衣,在黑夜中十分显眼,叶青峰很快便追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急速穿梭。 女鬼飞上屋顶,叶青峰便追上屋顶。女鬼飞到地上,叶青峰也落回地上。 女鬼身形轻盈,可以在树梢间跳来跳去,叶青峰就在地上亦步亦趋地紧紧追随。 一路下来,叶青峰越来越觉得,自己追的不是女鬼,而是一个活人。同时也佩服此人高超的轻功。 尽管他轻功不如女鬼,却没有落下太多。 那女鬼被追得似乎有些慌了,她急于摆脱叶青峰的追捕,便往更高的树梢飞去。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突然劈中她身旁的一棵树。女鬼受到惊吓脚下一滑,竟惨叫着跌落下来。 叶青峰暗叫不好,顾不得对方是人还是鬼,只一心想救人,便立刻双足一跃,及时在半空中,将跌落的女鬼接住。 女鬼身子温暖而 柔软,还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叶青峰轻轻落回地面,惊魂未定的女鬼还靠在他胸前轻喘。 看着怀中的女子,叶青峰更加确定,这不是女鬼,而是一位少女! 他双颊腾的一红,局促地问道:「你……你不是女鬼,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装鬼吓人?」 女鬼回过神来,一抬头撞见叶青峰慌促的眼神。 「下流!」女鬼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趁机从他怀中挣脱,转身就要逃跑。 「别走!」叶青峰顾不得脸颊上火辣辣的巴掌印,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腕,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 「我不管你是谁,和我回去见王爷!」叶青峰忘了男女有别,只是执拗地想要探究对方的身份,然后回去向羽枫瑾交差。 可听到这话,却把少女气得直跳脚。她想甩开叶青峰的手,力气却没有那么大。情急之下,她只好弯下腰在叶青峰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钻心的疼痛袭来,叶青峰「啊」的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白衣少女趁机飞上树梢,像只猴子一样在树枝间,开始轻盈地滑翔。 等叶青峰反应过来时,茫茫夜色中,却早已不见少女的身影…… ——守株待兔—— 等叶青峰垂头丧气的走回到驿站时,羽枫瑾已点燃屋内所有的灯,屋内此时亮如白昼。 他早已穿好衣衫,正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看到叶青峰脸上的巴掌印,和手背上一圈小巧的牙龈,羽枫瑾有些忍俊不禁:「你这是去追女鬼了?还是去调戏女鬼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叶青峰摸了摸红肿的脸,颓然说道:「请殿下责罚,我没能追上那个女人!她的轻功极好,我不是她的对手,而且……」 他看了看手背上,渗出鲜血的牙印,愤懑的不再出声。 羽枫瑾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这没什么,人虽然没有抓住,不过至少我们确认了几件事:第一,那是女人不是女鬼,第二,她既然是奔着本王而来,这次没有成功,就还会有下次!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就一定能守株待兔!」 叶青峰却皱紧眉头,似乎心有余悸:「殿下,会是谁派来的女人?为何要装鬼吓您?是不是那些土匪想要对您不利?」 羽枫瑾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女子没带一件兵刃,显然不是来要命的。所以应该不是土匪所派,不过,我也一时没想通,这女子的目的,只是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青峰一拍大腿,惊呼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之所以没对她下死手,就是觉得她似乎没有恶意,而且还很熟悉咱们。其实我都抓住她了,只是外面太黑,我没看清她的脸!」 羽枫瑾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无妨,本王有预感,她很快就会出现的。咱们先按兵不动,你在驿站附近部署一下,等她再次出现,我们就将其一举拿下!」 折腾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羽枫瑾和叶青峰若无其事的坐上马车,直奔幽州监牢。 等待了几日,女鬼没有出现,可监牢那边却传来了消息: 他的无视让几个头目每日在监狱中如坐针毡,根本吃不下、睡不好,精神已达到崩溃的边缘。 羽枫瑾觉得是时候出手了,便再次大摇大摆的走进监牢。 然而,当他站在铁栏外时,险些没有认出那几个人: 前几日还趾高气昂、一脸嚣张的土匪们,不过多呆了几日,就已经神情萧索、蓬头垢面、双颊塌陷了。 一位八字眉的男子见到羽枫瑾,就立刻扑了过来,抓着铁栏急切的说道 :「殿下,殿下!小的有话要和您说!」 羽枫瑾轻蔑的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现在没什么想要听的了!」 八字眉一惊,连忙哀求道:「别,别!殿下,您听我说,我们的确是加入了土匪,为他们提供官府的剿匪行动!」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这些事情你们的同伙已经招认了,你们现在承不承认,都不影响对你们的审判!」 听到这话,八字眉彻底慌了。 因为谈判双方最怕的,不是你来我往的交锋,而是失去手中的筹码。 他连忙跪下来,抓住羽枫瑾的衣角,央求道:「殿下饶命,我们知错了!我求您给条活路吧!我们加入土匪,也不过是想多挣点钱养家糊口罢了,并不想与朝廷为敌!我们也没过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求您了,饶过我们这一次吧!」Z.br> 时机到了! 羽枫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他看向八字眉,缓缓说道:「你们几个人的卷宗,已经递交上去了现在。你们几人能立下大功,将功折罪才能免除一死。否则,本王也爱莫能助了!」 八字眉听到这话,微微迟疑了一下,为难的说道:「王爷,我们几个在他们那里都算不上头目,只是几个小杂碎,我们手里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啊……」 羽枫瑾掸了掸衣袖,怅然道:「那本王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几天好吃好睡,本王会嘱咐行刑的刽子手,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说着,他一挥衣袖,转身要往外走。 八字眉却拉住他的衣角,失声叫道:「等等,殿下!小的手里有张地图,是从他们那里偷来的,上面画着幽州所有土匪们山寨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换来我们几人的贱命!」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章 十家牌法惹恨幽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缓缓站住了脚,转过身审视着他,冷笑道:「一张地图就想换这么多人的性命?那得看这张地图值不值得!」 八字眉慌里慌张的从衣服内侧,取下被缝好的一张纸,颤抖着呈给他。 羽枫瑾接过纸展开一看,微微笑道:「好,等本王仔细研究过后,再做定夺!」 说罢,他匆匆拿着地图匆匆离开监牢,叶青峰驾着马车,一直等在门外。 等羽枫瑾坐上车,便迫不及待的拿出地图,开始钻研起来。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问道:「王爷,女鬼几日未曾出现,是不是被吓跑了?」 看样子,他对那个女鬼还是心有余悸,以至于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羽枫瑾一双眼始终盯着地图,口气有些漫不经心:「那不是更能说明,女鬼不是土匪派来的吗。你担心什么。」 「可是……」叶青峰神色依旧不安:「不抓住这个人,我始终放不下心来。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半夜突然出现吓唬人啊?!」 羽枫瑾抬头向他微微一笑,安抚道:「不用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对了,调转马头去马帮,我有事要见鹿帮主。」 「嗯,好的!」叶青峰拨转马头往马帮的方向失去,思绪却始终在女鬼身上。 ——十家牌法——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庄园的门前,叶青峰前来打开车门,羽枫瑾收好地图,理了理衣衫迈下马车。 他面前的深宅大院坐北朝南,七进五门楼,东西两院左右对称。 花园错落有致,院坝青石铺就,院墙彩绘粉饰。整座庄园古色古香、十分典雅。 朱漆的大门的牌匾上,用金漆刻着「云岫庄」三个大字,下面写着「马帮幽州分号」六个小字。 羽枫瑾与叶青峰推门而入,但见院中杨柳依依、蓼花飘飞,满目秋色。 鹿宁一袭白裙坐在石桌前,殷总管一袭青衫站在一旁,二人正认真的核对着账本。 秋叶落在她的裙摆上,她却全然没在意。 直到羽枫瑾走到二人面前,二人才猛地抬头,显然吓了一跳。 「殿下!您来了!」鹿宁站起身来,和殷正茂齐齐向他拱手问安。 羽枫瑾目光和煦,微微笑道:「你们在忙什么?」 鹿宁抬手指了指石凳,莞尔道:「刚刚翻修完宅子,花了一大笔银子。我和殷总管赶紧核对了一下账本,看看在哪里能省出些银子来。」 羽枫瑾撩袍对面而坐,笑道:「是呀,你们虽然家大业大,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入不敷出。小家如此,江山亦如此。」 二人说话间,下人送来了茶点。 鹿宁提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顺着他的话轻叹道:「是呀,颍州分号已经成立了七八年,招募的兄弟近三百。要搬起家可不是简单的事。这宅子虽然是义父早年所购,却年久失修,想要能住人,就得里里外外重新翻修一遍。要住下那么多人,还要顾及马帮的面子,就不能修得太寒酸。可这样一来,着账本上就都是赤字了……」 说着,她一抬头撞见羽枫瑾清润的眸光,连忙笑了笑:「你瞧我,只顾自己说话,对了,殿下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羽枫瑾低头啜了口茶,柔声说道:「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吗,难道我来找你就一定是有事吗?」 鹿宁看着他微微一笑,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殿下今天怎么难得有空?看来剿匪的事进展顺利啊。」 羽枫瑾淡淡一笑,拿出地图摊在桌子上,说道:「抓住的土匪不过是些小喽啰,却也着实狡猾。一番周折后,他们为了保命,才交出这么个东西,也不知真假!」 鹿宁仔细看了看地图,奇道:「您瞧每个山寨都建得十分巧妙,四周视野极好、山寨易守难攻,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羽枫瑾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果这是真的,这正是我们剿灭匪徒的契机。不过,你看完地图,就没有发现一些问题吗?」 鹿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惊觉道:「这些山寨建得颇具章法,不像是一些流民草寇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羽枫瑾赞许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通过这几次剿匪活动,加上他们在军中安插眼线。不难看出,这些草寇的背后,定有一个狠角色!」 鹿宁抬眸看着他,问道:「那些人可有吐露出,这背后之人?」 羽枫瑾摇摇头,说道:「他们都是一些靠情报换取金银的小喽啰,别说没见过这背后之人,怕是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鹿宁沉吟了一下,又问道:「目前看来,不剿灭这背后主使,这匪患就断绝不了。那王爷现在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淡淡笑道:「我已经策反了几人,让他们继续待在土匪窝里做女干细。通过他们一层层往上摸查,定能抓出这背后之人!」 鹿宁微微蹙起眉头,忧心道:「这些草寇们狡猾之极,又大多是本地人。朝廷抓得严了,他们就躲回家中做老百姓,朝廷管得松了,他们就聚上山头做绿林。想要一举将他们拿下,怕不是易事!」 羽枫瑾抬起头来,注视着庭院,缓缓道:「这是自然,这群人整日和朝廷打交道,一个个精得像猴一样,本地基础又深厚。和他们硬碰硬肯定是不讨好!」 鹿宁双眸一亮,笑着问道:「看来殿下心中已有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羽枫瑾略微一顿,微微笑道:「从即日起,整个幽州城将推行「十家牌法」!就是以十家为一个单位,实行保甲连坐。这十家每天轮流巡逻抗匪,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或者知情不报者,这十家一起完蛋!」 鹿宁细细一想,不觉拍掌叫好:「这真是个绝招!这帮土匪的家老小,不可能都被带上山!这样他们为保妻儿,定然不敢回家,只能待在寨子里了。到时只要衙门主动出击,便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羽枫瑾笑着点点头,道:「把他们合作一处歼灭,总比四处追打要省事儿!」 「栾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殷总管粗犷的声音陡然传来。 羽枫瑾与鹿宁相视一惊,立刻收好桌上的地图,警惕的转头看去。 只见栾歌蕊从树后款款走出来,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殷总管,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却被你找到了。」 殷正茂一怔,面带喜悦的说道:「我和少帮主一直在这里啊!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栾歌蕊挽住他手臂,一边往鹿宁和羽枫瑾的方向走,一边笑道:「我今日要去曾经呆过的青楼看看那些姐妹,想请殷总管去玩一玩,报答你收容我的恩情。」 殷正茂笑得眉飞色舞,忙说道:「好、好!我今日正好有空!相信栾姑娘的姐妹,也如此秀色可餐吧!」 栾歌蕊掩嘴一笑,娇嗔道:「殷总管可真会说笑!」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二人面前。 看到石桌旁的羽枫瑾,她故作吃惊,连忙翩翩福身:「呦,原来王爷也在这里啊!有失远迎,还请王爷勿怪!」 羽枫瑾淡淡瞥她一眼,别有深意的说道:「栾姑娘不是一直藏在树后吗,那个位置不但能看得到本王,还应该能听到本王的话!」 栾歌蕊始终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慌张,轻轻启唇道:「王爷说笑了,我是一直在找殷总管,刚才碰巧走到树下罢了。」 羽枫 瑾没有继续拆穿她,转过话题问道:「栾姑娘在这里住得可算舒心?」 栾歌蕊柔声笑道:「多谢王爷关心。少帮主对我照顾有加,真是不能再好了。只是,我身边没有您这样的贵人,就算日理万机也不忘常来陪伴,看来王爷很在乎少帮主啊。」 鹿宁一怔,和羽枫瑾相望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殷正茂向二人一拱手,笑道:「王爷,少帮主,我们出去喝酒,你们一起吗?」 鹿宁淡淡一笑,温言道:「你们去吧,我们还有话要说!」 「那行!你们继续,我们先走了!」殷正茂大笑一声,向二人拜别,与栾歌蕊并肩离开。 看她走远,羽枫瑾脸色一沉,冷道:「看来她方才一直在偷听!」 鹿宁也皱眉道:「自打她住进来,我就一直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总是有意无意打听你的行踪,或衙门中的事。」 羽枫瑾略一沉吟,说道:「如果她真的和这件事有关,又听到了咱们之间的谈话,那她一定会去通风报信去。」 鹿宁垂眸略作沉吟,和羽枫瑾说道:「王爷,殷总管被她迷了心智,我有些不放心。您在这里稍坐,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羽枫瑾想了想,担忧的说道:「好,不过你一定要小心,那个女人的背景我们尚且不知,如果真是土匪的眼线,那她就十分危险!」 「放心,我明白的。」鹿宁莞尔一笑,便起身离开。 为了不打草惊蛇,鹿宁没有骑马,而是用轻功跟在二人的马车后。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一章 十家牌法惹恨幽(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马车一路上直奔市集,停在了最著名的青楼「怡红院」门前,鹿宁立刻藏起来,偷偷关注着。 马车门打开,栾歌蕊与殷正茂有说有笑的走进门去。 鹿宁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站在门外怅然一叹:这里是专门接待男子的青楼,自己是进不去的。 她走近对面的茶楼,临窗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关注着对面的情况。 从日头高升到日头偏西,殷正茂才摇摇晃晃的,从怡红院中走出来。 然而,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可是离开的时候,却只有殷正茂一人。 鹿宁放下茶杯,从栏杆上飞身一跃,如天仙般突然落在殷正茂的面前。 殷正茂猛地一怔,连忙晃了晃脑袋,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瞪眼看着鹿宁,惊诧地问道:「少帮主,您……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鹿宁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冷声道:「跟我走,有话问你!」 说罢,便拉着他穿过熙攘的人群,一直走到僻静无人的死胡同里,鹿宁才松开手。 「说罢,栾歌蕊和你都说了什么?」鹿宁脸上的表情紧绷,口气有些凝重。 殷正茂一怔,立刻明白鹿宁的意思。 他连忙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不敢瞒着少帮主,栾歌蕊今日请我去喝酒,还故意将我灌醉,趁机问了我许多,有关翊王剿匪的事情。」 鹿宁大惊,急忙问道:「那你和她说了什么?」 殷正茂嘿嘿一笑,连忙说道:「少帮主放心,虽然殷某对栾姑娘确实有好感,可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急奔的警觉性还是有的。她疑问我这个问题,我立刻就觉得不对,然后就假借醉酒,一问三不知。她见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放我离开了。」 鹿宁闻言松了口气,欣慰的看着殷正茂,拍了拍他肩膀:「不错,还算你足够警觉!不然,咱们的麻烦可大了!」 殷正茂尴尬地笑了笑,又试探着问道:「少帮主觉得栾姑娘可疑?」 鹿宁叹了口气,说道:「是翊王先发现她的不对劲,才让我收容她在马帮,好密切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和所接触的人。翊王怀疑……她很可能与土匪有接触,所以才会一直暗中打探。」 虽然知道殷正茂和栾歌蕊关系匪浅,她还是对自己的兄弟毫无保留。 殷正茂一惊,忙问道:「那该怎么办?要把她控制起来吗?」 鹿宁缓缓摇头,沉声道:「不,我们不能确定这件事情,只能按兵不动。所以,你需要继续和她交好,还要时不时向她抛出一些假消息,来迷惑她和背后的那个人!为翊王剿匪争取更多有礼的时间!」 殷正茂拍了拍胸脯,坚定的说道:「放心吧,栾姑娘的事就交给我了,从今日起,我一定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鹿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有劳殷总管了!」 ——走投无路—— 秋山收敛了落日的余晖,倦飞的鸟儿鼓动着翠羽,鸣叫着遁入山林。 昏鸦掠过天空,远而飞去,一路上山林寂静无人,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中。 自从「十家牌法」实行以来,幽州大大小小的山头都热闹起来。 那些躲在家中假装良民的土匪,被逼无奈统统躲进山中,连过节都不敢回家探望。 可山上能有什么? 土匪把老巢建在山上,无非是因为那里密林众多、曲径通幽。 熟悉山林的人,在里面能够很好的藏身,不熟悉山林的人,在里面却寸步难行! 对土匪来说,山林是一道阻止官府追捕的天 然屏障! 而且山林中飞禽走兽众多、还有野果野菜,躲在这里不愁吃喝,政府又抓不到他们,这里简直是土匪们的世外桃源! 可当所有土匪都挤上山头,这里的资源,就渐渐变得紧缺起来。 生活也就不再那么美好了! 当他们与家人分开,躲在山中吃糠咽菜时,才共同意识到: 他们现在这种苦日子,都要拜羽枫瑾所赐! 他才是那个还得大家有家不能回,有钱花不出去的罪魁祸首! 所有的土匪都深深痛恨着翊王,刚开始他们只是一边啃着野菜,一边咒骂。可越往后,他们的日子就越艰难! 土匪们也是有尊严的!他们再也受不了这种侮辱,就开始每天派人下山,跑到府衙门前叫骂! 可生气的土匪头,下山叫骂的确实小喽啰,这些人不敢和官府为敌,更害怕被抓,所以他们每次骂几句就跑! 与土匪们日日怒火攻心的叫嚣和谩骂相比,羽枫瑾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盏灯、一壶茶、一本书,一个寂寞而冷清的人。 偶尔,他会端着茶杯站在门口,颇有兴致的看着,土匪们因为气愤和饥饿,而变得扭曲干瘦的脸。 一杯茶喝完,他才微笑着返身回去,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自己不过是个路过此处的看客而已。 可怜的土匪们,到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手的厉害:羽枫瑾绝对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还是个玩心理战的领头人物! 只可惜,当他们意识到这个真相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府衙的后堂,羽枫瑾在慢悠悠的喝着茶,下面并排站着,上次被劝降的土匪们。 他抬起眼眸,瞧了一眼这几个人,呵呵笑道:「近日来你们表现得不错!多亏了你们提供的情报,很多小头目被一网打尽。」 几个人心中一喜,连忙俯身跪拜,道:「多谢殿下开恩,才让小的们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小的们愿意听凭殿下差遣,再立功劳!」 羽枫瑾微微笑道:「好!既然你们有心,本王再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眸往门外望去,只见鹿宁神色凝重的站在门外,向他招了招手。 羽枫瑾微微一怔,立刻站起身来,匆忙走出门去。 他将鹿宁带到自己临时的书房,随手关紧了房内。 鹿宁顾不得坐下喝口茶水,忙低声说道:「自从十家牌法开始实行,栾歌蕊就开始越来越焦虑,还时不时的向我打听您的事情!不过,我总是敷衍她,什么都没和她说,却一直在关注她!今天早上,殷总管发现,栾歌蕊连夜逃跑了,我们在她房间什么都没找到!」 羽枫瑾一皱眉头,沉声道:「看来她已经发现,咱们对她起疑了。」 鹿宁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栾歌蕊离开后,那些土匪今日就没有下山叫骂。我觉得有异,便和殷总管故作郊游的百姓上山探查。结果我发现了土匪的异动!」 羽枫瑾眉头一挑,问道:「什么异动?」 鹿宁忙道:「他们在整顿人马,在山上到处布置捕兽夹和陷阱,看样子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听到这里,羽枫瑾方才紧张的情绪,忽然松懈下来:「就这样?」 鹿宁微微一怔,不解道:「殿下,山头的几伙土匪都结成同盟了!他们正集结兵力准备和咱们拼命,如果咱们不趁早做准备,岂不是要落了下风?」 羽枫瑾满不在乎的笑道:「他们要一起来,咱们就一起收拾好了!也省着挨个去找他们,这有什么可准备的?」 鹿宁惊讶的微 微张着嘴,实在不明白,羽枫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她大惊的样子,羽枫瑾温柔的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幽幽笑道:「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突袭—— 秋天的山,满眼都是浓浓的翠绿,山峰处松柏参天、怪石嶙峋,萧瑟的山峦走入远方的大海,宽敞平坦的大地上罗列着桑树。 天将亮未亮之际,世人美梦正酣。大泽山上人头攒动,点点火把的荧光,连成了无数条赤色的带子,遍布在各个山头。 正是三更时分,翊王带领着幽州上千名官兵,浩浩荡荡的往大泽山挺近,准备给藏匿在山上的匪寇们,一个意外之喜! 当然,匪寇们并不觉得这是惊喜! 部队有秩序的沿着山路,往山坳里的土匪老巢逼近。他们一路行军,一路留下暗号,以防后面的人掉队或迷路。 大泽山简直就是土匪的大本营,每个山头都藏匿着一个土匪的老巢。 官兵悄无声息的慢慢逼近,直到土匪窝的脚下才缓缓停下。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振飞了山鸟,驱赶了走兽。吓得美梦中的土匪们,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又滚到地上。 土匪头子刀疤脸一骨碌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回事?」 身旁的八字胡恍惚道:「老大,好像是号角声!是不是官兵打上来了?」 刀疤脸一拍他脑袋,骂道:「那个王爷不是等着咱们下山,好将咱们一网打尽吗,怎么会打上来!快点派人去探探!」 八字胡立刻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却和正往里闯的小黄毛撞了个满怀。 八字胡「啪」的一下,给小黄毛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这一大早的要疯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二章 十家牌法惹恨幽(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小黄毛哭哭唧唧的说道:「大哥,不好了。官兵打上来了!」 八字胡脑袋嗡嗡直响,抓着他衣襟,吼道:「什么?你确定是官兵吗?是幽州的府兵吗?」 小黄毛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是!他们举着的旗子,就是幽州府衙的旗子!」 八字胡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边转身回屋,一边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当官的说话和老子放屁一样,都他妈的没准儿!」 八字胡进屋就嚷嚷起来了:「兄弟们,那个什么狗屁王爷说话不算话,他们攻上来了!」 只听见一阵乒乓作响,屋里顿时乱作一团,所有人都从被窝里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从墙上拿下兵器再聚集在一起。 刀疤脸拿着一柄关老爷的偃月刀,神气的站在众人面前,粗声粗气的喝道:「不用慌!咱们这里易守难攻,更何况山路上都布满了陷阱,保证他们还没摸上来,就扒层皮!」 一个小喽啰战战兢兢的问道:「老大,我们在军中不是有人吗?怎么这次没有通知咱们呢!」 刀疤脸一怔,立刻皱起眉毛,恨恨道:「估计是被他们识破身份,抓住了吧!所以那个王爷才能那么自信的扑过来!」 这话一说出来,下面的人就开始议论纷纷、唉声叹气。 八字胡趁机骂道:「你们他妈的那么垂头丧气的干什么!他们那号角吹了那么久,就不见人上来,估计现在都困在我们山上的陷阱里出不来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觉得有理,情绪立刻高昂起来。 刀疤脸朝着还哭丧脸的小黄毛叫道:「你赶紧再去探,另外,去别的山头求救,让他们趁机包抄官兵的后方!咱们前后夹击,就不信他们能走得出这大泽山!」 小黄毛擦了把眼泪,立刻转身跑出了屋子。 ——对峙—— 羽枫瑾带着部队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山腰处,却站住了脚。 他插着腰昂首仰望山顶,这里地处偏僻,松树古远,微风吹来,松涛声有如弦管齐鸣,奏出的悦耳之声。 张维城指着山顶说道:「王爷,再往上走就进入他们的埋伏圈了。那些女干细说,这山上有很多陷阱,他们不看地图都出不来。不过,我从女干细那里拿了一份旧的地图,上面标注了陷阱的位置。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新的设置。」 羽枫瑾看也没看那地图,只是笑了笑,说道:「何必那么麻烦,通知三军,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张维城一怔,疑惑的问道:「殿下,咱们不进攻了吗?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咱们这般上山,半路有陷阱,到山寨里还要与他们正面冲突,难免会有死伤!就呆在这里吧!」 张维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可这样的话,怎么剿匪啊?他们呆在里面好吃好喝,士兵们在外面风餐露宿?」 羽枫瑾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吧,他们很快就会自己冲下来的!你通知士兵们,将所有下山的路口都守住,埋伏要做好。其他的就是擦亮刀枪,等着土匪们乖乖送上门来!」 今日景物格外的好,临近中午,山腰处白云滚滚连成一片,山谷处涌流不息,水光与山色交相辉映。 府衙的官兵已安好营扎好寨,生起了篝火,开始准备午饭。 羽枫瑾坐在中军大帐,不慌不忙的点燃炉火放上水壶,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着水开。 他身旁的茶叶已经备好,棋局已经摆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张维城挑起门帘走进来,拱手道:「殿下,所有陷阱和埋伏已经做好,我已经让士兵们轮流去吃饭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z .br> 羽枫瑾从炉火上小心的取下水壶,打开茶壶盖注入热水,淡淡道:「没什么需要嘱咐的,只要值守的人打起精神就行。」 张维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羽枫瑾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大人还有事儿?」 张维城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恕张某不懂兵法,实在看不懂殿下今日这阵法的门道,还望赐教!」 羽枫瑾斟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幽幽说道:「土匪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和他们硬碰硬,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我们要像猎人狩猎一样,布好陷阱、搭好弓箭,等待猎物进入我们的视线。这样我们的损失最小、收获最多,不是最好的方式吗?」 张维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又问道:「可他们在山头已经自成一体,怎会下山来自投罗网呢!」 羽枫瑾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张大人糊涂,那么多人呆在山上,很快就会弹尽粮绝。到时候,根本不用设法引他们出来,他们要么饿死在老巢里,要么出来和咱们决一死战。不管是哪种选择,胜利的都会是咱们!」 张维城听得目瞪口呆,他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儒雅的男子,才赫然惊觉:此人竟将阴险狡诈的一面,隐藏得如此之深! 山顶上的土匪们此时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洋洋自得和信心满满。 过了许久,小黄毛才垂头丧气、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一进屋,大家期待的目光都射了过去。小黄毛却耷拉着脑袋,试图躲避所有人的注视。 八字胡忍不住,一拍他后脑勺,骂道:「妈的,你装什么装!外面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放个屁啊!」 这一打又一问,小黄毛忽然哭丧着脸,叹息道:「那些官兵根本没有上山,而是在山腰处安营扎寨下来,现在都做上饭了!」 此话一出,众土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刀疤脸追问道:「别的山头什么时候过来支援?他们要是现在过来,从后面夹击,咱们从山上往下冲,正好把他们夹在中间,一起歼灭!」 小黄毛哭得更厉害:「哪还有什么支援啊!官兵将大泽山上,每个山头下山的路都封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土匪都炸毛了。 他们猛的站起身来,怒目等着小黄毛,再次确认道:「什么?你确定所有山头都被堵死了吗?」 小黄毛拼命点了点头,说道:「我挨个都跑过去看看了,大路、小路都封个严实,还布下很多埋伏,贸然下山就是一个死!」 这下子土匪彻底慌了,每个人都丢下手中的兵器,纷纷跑出门外,趴在瞭望台上往山腰看去。 当他们看到山腰处炊烟袅袅,士兵们开始轮番去喝酒吃饭时,彻底急红了眼,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这帮狗官真阴险!」 「这下可怎么办?」大家求助的眼神纷纷抛给刀疤脸。 刀疤脸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一咬牙说道:「不用担心,估计他们是等着夜里偷袭呢!大家做好准备,晚上和他们火并!」 众人纷纷应承,转身回去做着准备,因为现在大家除了相信刀疤脸,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突围—— 月落时分,群山披上晓色,山野空旷。城楼上的鼓角鸣声划破夜空后,又安静下来。萧瑟的秋风中,稀疏的树林沐浴着晨曦的霞辉。 山腰处的军营中一片安静,刚刚换岗的士兵,各个精神抖擞、朝气磅礴。 走回营帐的士兵们,也很快就进入梦乡。 羽枫瑾却早早起来,站在最到处向远方眺望。有的山头上有炊烟升起,有的山头上寂静一片,他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刀疤脸的山头上死寂的一片,火堆已经灭了,厚厚的烟灰,将最后一丝火苗也压灭,余温不足以烘烤围在一旁的众人。 大家呆若木鸡、满腔愤懑的围坐在一起,自从他们被士兵围困在这里,便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一整天了,他们从开始的亢奋激动,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到现在却是麻木疲惫,再看不到任何士气和斗志! 然而,山腰处的士兵却丝毫没有动静:不进不退、不打不放,似乎早将他们遗忘在山头。 这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土匪,眼巴巴等了一个晚上,等来的不是官府的突袭,而是大家沉默中的愤怒。 门被推开,小黄毛急匆匆的跑进来,叫喊道:「其他山头来了飞鸽传书!」 刀疤脸立刻站起身迎上去,其他人也双眸一亮,纷纷看向他。 刀疤脸从小黄毛手中一把抢过短笺,展开来一看,却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八字胡沉不住气,连忙问道:「大哥,上面怎么说的?」 刀疤脸沉吟道:「他们派人出去打探,得知这些官兵压根儿就没想突袭,他们准备一直守在山腰处,堵住我们下山的路,将我们活活饿死!」 「妈的!这群龟儿子!」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痛骂着,甚至开始四处砸东西,来宣泄心中的不忿。 八字胡却沉默了,他突然拿起半坛酒仰头一口气喝干,然后一把将酒坛摔在地上摔个粉碎,拿起立在墙边的银枪,沉声道:「大哥,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三章 老将出山斩逃囚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第一个发话,所有兄弟一怔之后,开始激动的附和道: 「是呀,大哥,咱们冲下山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总比困在这里强啊!」 「大哥,咱们不能在这里活活饿死啊!」 「大哥,咱们不能被他们这么羞辱!」 反攻的呼声越来越高,大家都义愤填膺、满腔怒火。 他们虽然是土匪,却也有尊严,更容不得别人的蔑视和践踏。 羽枫瑾的戏弄,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怒火,唤醒了他们身体里,那颗男儿血性的种子! 刀疤脸将手中的短笺撕个粉碎,扫了一眼大家愤怒而坚定的面庞,终于发号施令:「好!给各个山头飞鸽传书,今晚咱们和他们决一死战!绝不在这里等死!」 一向胆小的小黄毛,此时也有了勇气,他抱着鸽子,立刻兴奋的跑出门去。 ——决战—— 太阳从山的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这一天,山头和山腰都相处的平安无事,双方都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天色渐晚,北风萧萧,吹走一片云雨,皎月便从云后走了出来。 山头上开始窸窣作响,紧接着,无数的火把映亮了整座山峰处。 很快,无数土匪的喊杀声从山顶直冲下来,步步逼近山腰处的军营。 这群土匪身上凝聚着一股刚劲的气概,似乎决意要和士兵们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当他们冲进军营的时候,所有军营中都空无一人。 所有人搜遍了整片军营,都没有任何线索。 大家气喘吁吁的围在一起,八字胡纳闷儿道:「大哥,军营中没有人,他们是不是跑了?」 刀疤脸思索了许久,忽然叫道:「不好!怕是有埋伏,咱们快撤!」 众人听到这话,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招呼身旁的兄弟们:「大家快撤!有埋伏!」 众人闻言,立刻从营帐里撤出来,返身往山上跑去。 下山的时候还整齐有序、气势磅礴,转身逃跑时,却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有些人才跑了几步,便慌不择路的掉进了他们自己设的陷阱中,还有的人踩中了捕兽夹。 顿时,哀嚎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刀疤脸皱着眉头看着这群狼狈之师,厉声高喊道:「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掉入我们自己设的陷阱中!」 话音方落,一阵讥讽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现在逃走,有些晚了!」 刀疤脸一惊,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山腰处,忽然涌现出无数身负甲胄、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或大刀,皆指着他们这群人。 队伍最前面的一匹汗血宝马上,威风凛凛的坐着一位锦袍玉带、风度翩翩的男子,正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 刀疤脸皱了皱眉头,疑道:「你是?」 马上的男子哈哈笑道:「本王就是你们整天咒骂的羽枫瑾!凌十一,咱们别来无恙啊!」 刀疤脸的本名叫凌十一,都是农家的孩子,父母不会起名,就随便叫个十一。 可在土匪窝里,每个人都得给自己一个绰号。 因其脸上有一条刀疤,看上去十分凶恶,他便用刀疤脸称呼自己,显得自己很霸气。 他气得脸色煞白,忍不住啐道:「我呸!什么狗屁王爷,这些卑鄙的手段,还不如我们做土匪的!」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对付流氓,本王一向讲究用流氓的手段,和你们客气什么!自然是有什么就招呼什么!」 刀疤脸却得意的说道:「哼 ,狗屁王爷,别得意的太早了!这片山我凌十一住了几十年了,你可困不住我!咱们之间,胜负可还未定呢!」 说罢,他立刻转身,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往回逃窜。 他不时的回头看去,只见羽枫瑾骑在马上,并没有追上来,可他唇边却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刀疤脸暗忖道:他怎么不追?莫非这里还有埋伏? 刚想到此处,他们后退的路上忽然杀声四起,无数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靠拢过来。 这些士兵身上都披着草皮,看来是早就埋伏在此处,就等着他们下山再返回的时候,出来斩断他们的退路。 面对着十面埋伏,土匪们终于无路可去,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从山顶围堵下来的士兵气势汹汹,很快将他们又逼回到山腰处。 羽枫瑾笑呵呵的看着他,问候道:「凌十一,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你还真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啊!」 刀疤脸头一昂,横刀身前,凛然说道:「要杀要剐随便,我凌十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羽枫瑾却没有搭理他,只是向其他的小喽啰喊道:「听着,本王知道你们都是被逼无奈上山做了土匪,只要你们肯缴械投降,本王就饶你们一命。如果拒不投降者,就地诛杀,决不轻饶!」 方才还意气风发、满身傲骨的土匪们,听到这话都犹豫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逃是逃不出去了,打又肯定打不过。 要么投降,要么死路一条! 土匪和士兵的区别就在于,土匪只是为了干坏事而干坏事,他们没有信仰,所以更爱惜性命,不会随意拼命。 很快,一个人丢下手中的兵刃,举着双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寂静的山谷中只听得噼里啪啦,利刃落地的声响。 不过多久,除了刀疤脸和八字胡,所有人都丢下兵器跪了下来。 羽枫瑾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二人,幽幽笑道:「如此看来,你们别无选择了!」 刀疤脸紧抿着双唇,脸色铁青,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发抖。心里却如万马奔腾一般起伏不定。 八字胡忽然大喝一声,凛凛说道:「大哥,不必害怕他们!咱们决不投降,黄泉路上有老六我陪着你!」 话音刚落,八字胡刀锋一转,毫不犹疑的向自己的颈子划去。 顿时血光四溅,他身子随即一软,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断了气。 羽枫瑾一怔,继而笑道:「凌十一,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 刀疤脸紧握双拳,看了看身旁毫无生气的尸体,忽然手一松,手中大刀落地,他扶着膝盖,也缓缓的跪了下来。 羽枫瑾霎时松了口气:这场旷日持久的剿匪活动,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 他向一旁的张维城说道:「把他们一个不差的押回大牢,等候发落!」 说罢,便调转马头,往山下跑去。 没用多久,各个山头的土匪也被押下山,送入了幽州的大牢。 ——纵火者—— 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争过后,幽州的山头彻底安静下来了。 能将所有土匪一举拿下,这是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更何况,还能获得碾压似的胜利! 一直死气沉沉的府衙和军营,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羽枫瑾在各处做了简单的发言,总结了战况,鼓舞了军心,便轻飘飘的离开了。 走出府衙刚要登上马车,张维城却小跑着追了出来,连连呼唤着:「王爷,请留步!」 羽枫瑾立时驻足,缓缓转过身,笑问道:「张大人还有事?」 张维城凑过去,矜持的笑了笑:「卑职准备了一场庆功宴,邀请了幽州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僚,还望殿下能赏脸。」 听到一向寒酸的张维城,也难得的花了大价钱,准备开一场庆功宴。 这让羽枫瑾有些意外,他笑着婉拒道:「既然你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僚,那本王去了,岂不是让大家都觉得拘谨。经历了这么久的艰苦奋斗,今日这场胜利,和你们每个人都分不开。从你到士兵都该好好轻松一下,本王有些倦了,就不参与了。」 张维城笑容凝在脸上,讷讷的问道:「可是卑职哪里做错了?」 羽枫瑾叹了口气,说道:「皇上下旨命本王剿匪,这就是本王应尽的责任。皇上让本王明察暗访、低调行事,本王又怎能出现在庆功宴上呢!」 张维城顿时领悟,连忙躬身一揖,惶恐的说道:「王爷说的是,是卑职思虑不周!」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便转身登上马车,在张维城崇拜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马车走了一段路,叶青峰忍不住问道:「王爷,看得出大家都很感谢您,为何不去庆功宴,和大家见个面?」 羽枫瑾支着头,微微阖着双眸,慵懒的说道:「回去养精蓄锐,才能继续和土匪们斗智斗勇。」 叶青峰有些不明所以,忙问道:「土匪都被抓住了,审讯的工作交给知府不就行了,何须您事必躬亲?」 羽枫瑾勾了勾唇角,冷笑道:「你以为兵不血刃抓的那些人,就能搅得幽州如此不宁,让历届知府都束手无策吗?依本王看,他们没这个本事!」 叶青峰悚然一惊,迟疑道:「莫非……您觉得这背后还有其他人?」 羽枫瑾挑起窗帘,骋目望着缓缓后退的秋景,喃喃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现在庆功还太早了!」 听到这话,叶青峰也心头一沉,不再说话。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四章 老将出山斩逃囚(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雨过天晴后,枝头的黄莺儿在尽情地呜叫。 马车缓缓停在驿馆门前,二人一前一后进入驿馆,发现今日馆内格外安静,一个人都没看到。 叶青峰暗觉不妙,立刻拦下羽枫瑾,警惕地提醒着:「殿下,今日这里太安静了!咱们从大门走到庭院,一个驿呈都没看到,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羽枫瑾沉吟着点点头:「的确是有些不对头。平日那些赌博的驿呈、闲聊的驿呈竟都不在。而且守门的两个门卫看到咱们回来,表情显得甚是意外。」 叶青峰微微一思索,立刻拱手道:「殿下稍后,我去问问守门人!」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他一路径自走到门口,一把拉过两个守门人,沉声问道:「其他驿呈呢?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你们是准备让王爷一个人烧水做饭吗?」 两个驿呈自然认得他,被他一番盘问,不由得精神紧绷起来:「王爷不是在庆功宴吗?小的们也没想到他会半路回来啊。其他人都跟着去参加庆功宴了!」 叶青峰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谁告诉你们王爷去参加庆功宴了?再说了,你们不过是一群驿呈,参加什么庆功宴啊?」 两个驿呈面面相觑,连忙解释道:「傍晚时分,殷正茂前来宣告翊王得胜而归的消息,并邀请所有驿呈前去喝酒庆功。所以,整座驿馆只留下我们俩人了。」 听到殷正茂的名字,叶青峰愈加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你们确定那人是殷总吗?你们的话可有人作证?」. 两个驿呈急得满头大汗,忙不迭解释着:「哎呦喂,殷总管出出进进的,我们怎会认错呢!再说了,我们有几个脑袋,该欺骗王爷啊!」 叶青峰略一思忖,说道:「我不管剩下多少人,都不能怠慢王爷,明白吗?」 二人连连点头,说道:「小的明白,我们立刻去准备茶点!」 叶青峰虽然觉得怪怪的,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只好悻悻而归。 羽枫瑾负手立在长廊下,饶有兴致的望着远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叶青峰走过来,一拱手说道:「殿下……」 「嘘。」羽枫瑾伸出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不远处。 叶青峰一脸困惑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暮色之中,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影,快速穿梭在羽枫瑾和叶青峰的卧房之间,看样子是在搬动羽枫瑾的东西。 叶青峰定睛一看,恍然发现那人竟是沐芊芊,忙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她这是……在干嘛?」 羽枫瑾却扬起唇角,幽幽笑道:「看来,那个水淹卧房和半夜装鬼的人找到了。」 叶青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问道:「要不要去阻止她?」 羽枫瑾饶有兴致的看着,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看看她干什么再说!」 于是,二人搬来椅子坐在廊下,沉默不语的看着,沐芊芊一趟一趟,将羽枫瑾的物品,搬到叶青峰的房中。 因为她力气不大,个子又娇小,每次只能搬动几样物品。 即便她轻功盖世,可几时趟下来,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忙活了好半天,终于大功告成! 沐芊芊担心驿呈们早归,也顾不得休息,便搬来事先准备好的稻草,堆在羽枫瑾的房中,又在稻草上浇了一坛子烈酒。 羽枫瑾觉得差不多了,向叶青峰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轻手轻脚的,靠近神情专注的纵火者。 一切准备就绪,沐芊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望着羽枫瑾的房间,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了,王爷!为 了鹿宁和你的幸福,别怪我狠心了!」 说着,她就要将火折子丢出去。 可她高高举起的手臂,却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陡然传来:「够了,在进行下去,你就真的犯法了!」 沐芊芊全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来,正撞上羽枫瑾凛若冰霜的双眸。 惊恐之下,她张口结舌的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不是应该在……」 羽枫瑾冷冷笑道:「应该在庆功宴对吗?看来你对本王的行程十分熟悉啊!」 沐芊芊目瞪口呆的怔在原地,想要挣脱开来,却根本拗不过叶青峰。 羽枫瑾故意板起脸来,冷声斥道:「青峰,将纵火犯绑起来,本王要连夜审讯!」 叶青峰立时会意,连忙笑道:「是,我这就去找根最粗的绳子,防止她逃跑!」 ——刑讯逼供—— 回到房间,羽枫瑾坐在桌旁悠哉的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叶青峰捆绑纵火犯: 他用细软的绳子,将沐芊芊的双手和双脚绑住。又用粗大的绳子,将她整个人捆在椅背上,双脚捆在椅子腿上。 这样,就算沐芊芊再善逃脱,也无法挣脱开,却又不会伤害她娇嫩的皮肤。 沐芊芊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直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才终于放弃。 她怒目横睨着叶青峰,咬牙切齿的说道:「小子,你摊上事儿了!等我回去向鹿宁和老帮主告状,说你欺负我,他们定饶不了你!」 叶青峰板着脸,一字一板的说道:「好啊,那我会向他们告状,说你不但水淹羽枫瑾的房间,半夜装鬼吓他,还企图烧毁驿站!看看他们会不饶谁!」 沐芊芊一梗脖子,翻着白眼说道:「你无凭无据,他们是不会信你的!」 叶青峰将手背凑近她的脸,指着上面的牙印,说道:「这个就是证据!」 看到发紫的牙印,沐芊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叫道:「笨蛋,谁让你欺负我!活该!」 「你!真是死不悔改!」叶青峰被她气得,脸色阵青阵白。 「沐芊芊!」羽枫瑾一拍桌子,冷声斥道:「你企图纵火伤人,还不认错!」 沐芊芊吓了一跳,立刻收起笑容,撅着嘴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娇嗔道:「王爷,我是冤枉的!你不能冤枉好人啊!」 羽枫瑾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缓缓道:「你和本王撒娇没用,本王一向不吃这套!你快说,为什么继而连三的迫害本王,你要不说的话,本王可就将你押入大牢。在那里,总有一款刑具能让你开口的!」 「喂喂喂!你可是冤枉人啊!」沐芊芊一听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啊!我每次都是在没人的时候行动,而且还好心的帮你把东西都拿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忽然怔住。 羽枫瑾慢慢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道:「看来,你终于承认了!说罢,你为什么屡次和本王过不去?还有,你方才说的那句,为了鹿宁的幸福,是什么意思?」 沐芊芊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她一瘪嘴,委屈的说道:「不行,我答应过别人,绝对不能告诉你!身为江湖侠女,我不能不守信用!」 羽枫瑾淡淡一笑,吩咐道:「青峰,将她押入大牢,命牢头连夜审讯!」 「是!」叶青峰说着,一把扛起拴着沐芊芊的凳子,就往外走。 「别、别!」沐芊芊见二人来真的,立刻改口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快说!」叶青峰一把放下凳子, 抱着膀子冷眼睨着她。 沐芊芊撅着嘴巴,委屈的说道:「其实,这件事是鹿宁让我做的……」 「鹿宁?」羽枫瑾一挑眉头,冷笑道:「我不信,鹿宁与本王无冤无仇,何须要如此捉弄本王!」 沐芊芊一对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一边思忖一边说道:「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说啊!自从鹿宁搬离驿站,就一直很不开心。她以为王爷会挽留她,你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她想邀请你去马帮住,却又开不了口。身为好朋友,看她那么痛苦,我怎能不帮?本想着,将你的房间凿漏了,再让殷总管邀请您,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你一点都不上道,我只好出此次下策了……」 羽枫瑾皱着眉头,紧紧端详着她的神色,将信将疑的问道:「这么说,鹿宁不知道你做这些事?」 沐芊芊愤愤不平的说道:「她自然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明明那么喜欢你,明明不想和你分开,却就是不肯说!你也是,明明看得出她的心思,却始终不予回应,害得她那么痛苦,害得我差点做错事,你难道就没责任吗?」 羽枫瑾惊诧的看着她,怒极反笑道:「你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啊!自己犯错,竟还怪到别人的身上!你做错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沐芊芊理直气壮的说道:「你这话说得偏心!我和你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鹿宁,我怎么敢招惹王爷啊!你若上次就接受殷总管的邀请,哪有后面的事儿啊!你若不信的话,去问殷总管,他能为我证明!」 羽枫瑾深吸了口气,他有些信了沐芊芊的话。 沉吟了片刻,他又问道:「鹿宁……还和你说了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五章 老将出山斩逃囚(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见机会来了,立刻动情的说道:「哎,鹿宁每次想你都会喝酒,每次一喝酒,就会拉着我谈论你。她说很后悔当初任性离开盛京,后悔不信你而信任别人!她知道你在生她的气,所以才没有留她。她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才不敢开口,邀请你过去。而且,她还常常念叨一句诗……」 「什么诗?」羽枫瑾来了精神,连忙追问。 沐芊芊搜肠刮肚,才憋出一句:「曾经什么海什么水,后来什么山什么云!」 羽枫瑾一下子被她都笑了,忍俊不禁的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是这句?」 沐芊芊频频点头,羞愤的说道:「哎呀,差不多、差不多,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我可记不住!」 羽枫瑾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他向叶青峰一挥手。 叶青峰前去松开了粗大的绳子,沐芊芊连忙活动下身子。 见叶青峰没有将,捆住她手足的细绳松开,连忙叫道:「喂,你还没解完呢!」 羽枫瑾淡淡笑道:「不急,等本王确认你所说之事,自然会放了你。」 沐芊芊气哄哄的瞥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小气,也不知鹿宁看上你什么了!」 羽枫瑾款款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沐芊芊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鹿宁的一颦一笑,过往的爱恨情仇,一一从他脑海中掠过。 良久,他缓缓开口,轻声道:「青峰,收拾一下,今晚就去云岫庄。」 叶青峰怔了怔,才拱手道:「是,我知道了。」 他自然知道这一次羽枫瑾去见鹿宁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真的?」沐芊芊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说道:「太好了,鹿宁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不过,这是咱俩的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鹿宁,否则,她一定会怪我多事,该把我撵走了!」 羽枫瑾沉吟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笑道:「本王可以替你保密,不过,日后你也要帮本王做件事!」 沐芊芊一怔,警惕的问道:「什么事?」 她有些懊悔自己太过轻敌,竟忘了面前的人心机颇深,最爱讨价还价!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本王还没想好,所以,你先欠着,日后再还!」 沐芊芊脸色一沉,愤愤骂道:「好贼哦!难怪鹿宁拿你没办法,那么土匪困在一块儿,都斗不过你!」 羽枫瑾走过去,一边给她松绑,一边笑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最好别和本王耍心眼儿!」 ——入住马帮—— 无论过程是怎样,最后的结果,是让沐芊芊十分满意的。幸好羽枫瑾的个人物品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三个人在驿呈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沐芊芊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暗暗佩服,想着自己就要促成一段姻缘,能得到鬼力赤的认可,还能趁机向他许愿,就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戏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沐芊芊摇头晃脑的说道:「本女侠做了次红娘,自然很高兴了!哦对了,鹿宁估计不在云岫庄,咱们先别惊动大家,等鹿宁回来好给她一个惊喜!」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是红娘,待会儿就听你的。」 「万岁!」沐芊芊此时膨胀极了,她下意识刚要拍一下翊王的肩膀,却在他警告的注视下,尴尬的收回了手。 马车沿着一路花香,缓缓行驶到云岫庄的门口。 月色如水,墙角的昙花散发着幽幽香气。清风徐来,院中的凤尾竹 在飒飒作响。 沐芊芊一把推开车门,风风火火的跑进门来,殷正茂闻声连忙迎出来,看到翊王带着行礼过来,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沐芊芊,顿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沐芊芊背着手大摇大摆的从他面前走过,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厉害吧!你请不动的人,我一出马就搞定了! 殷正茂向她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一抬头,却撞上羽枫瑾别有深意的眼神,不由得一愣,然后心虚地低下了头。 羽枫瑾走到他身旁,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殷总管可以啊,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对你们少帮主如此关心,还真是忠诚啊!难怪少帮主如此器重你!」 殷正茂连忙抱拳拱手,不好意思的说道:「承蒙王爷夸奖,殷某愧不敢当!」 「哎呀,别寒暄了!」沐芊芊抓住羽枫瑾的袖子,催促道:「你不是累了吗,还不赶快去休息!」Z.br>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里面走去。这样没大没小的举动,也就沐芊芊做得出来,看得周围的人瞪大了眼。 羽枫瑾也不气,任凭她拉着自己,一直走到绣楼。 沐芊芊一把推开房门,一边点燃油灯,一边说道:「你今晚就暂时住在这里吧,你的房间明天才能住呢!」 随着一盏盏琉璃灯亮起,一间典雅温馨的闺房,展现在羽枫瑾的眼前,他一步步走进去,仔细环顾着四周: 靠近竹窗边,黄花梨的书案上,堆放着许多账本,窗台的白瓷鹅颈瓶中,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书案旁的墙上,挂着一幅《落霞孤鹜图》。 徐徐的晚风,吹拂着水晶帘,发出悦耳的声响。 遮掩着挂着紫色幔帐的檀木架子床,床的旁边是女子的梳妆台,上面除了一把梳子和铜镜,只有简单的几件首饰,和一盒昂贵的胭脂。 沐芊芊得意的介绍道:「怎么样,这房子还不错吧?」 羽枫瑾目光错愕的盯着她身后,神色有些复杂,一时间没有说话。 沐芊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子的亵衣。 她惊呼一声,连忙走过去,拿下亵衣藏在身后,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王爷,这原本是我的房间!这里还有一些我的东西,我明天就来收拾好!今晚只能先委屈您了。」 羽枫瑾满腹狐疑的问道:「云岫庄那么多房间,为何非要住在你的房间里?我住在这儿,你又住哪儿去?」 沐芊芊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房间虽然多,那都是给马帮兄弟们住的,糙汉子的房间怎么能和王爷比呢?您来了,自然要住最好的!」 羽枫瑾却不为所动,忙推辞道:「这样不好,本王不住驿站住在这里,本就不合适了,如果再摆谱,会引来马帮兄弟反感的。还是去住其他的房间吧,这里还给你!」 说着,他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沐芊芊一步冲到他面前,伸开双臂拦住他,焦急的说道:「你不能走!你住在这里,是……是鹿宁的意思!她就住在隔壁,想和你离得近些。如果你不住这里,她会不高兴的!」 羽枫瑾听到这话,思忖再三,终于松口了:「好吧,既然是鹿宁的主意,那我便住在这里。」 沐芊芊暗暗松了口气,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走到门外,向他嘿嘿一笑:「一会儿,我就让人将晚饭送过来,殿下累了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羽枫瑾向她微微颔首,沐芊芊连忙关上房门,一溜烟儿就跑了。 羽枫瑾长长的出了口气,便撩袍坐在书案旁,抽出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的翻看起来。 不 过一会儿,殷总管送来了饭菜和热茶,与他寒暄了几句才离去。折 腾了一整天,他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只是简单吃了两口,便早早睡下了。 ——小红娘—— 月上中天,晚风瑟瑟,院中的芳草萋萋,繁花竞相争艳。 一阵马蹄声惊起了枝头的寒鸦,一人一马急急停在云岫庄的门前。 殷总管早已侯在门前,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少帮主,您辛苦了!」 鹿宁飘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他,大踏步往门里走去,淡淡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殷正茂栓好马,快步跟了上来,恭敬的答道:「担心少帮主的安危,所以一直等着您呢!」 二人先后迈进正厅中,鹿宁刚刚翩然落座,下人就端来一壶暖好的酒。 殷正茂连忙为她斟满一杯,放在她手上,忙问道:「少帮主,怎么样?可有找到栾姑娘?」 鹿宁拿起酒杯就唇饮下,摇了摇头,叹息道:「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儿,始终没看到她的身影。」 殷正茂坐在她身边,沉吟道:「那镇上的青楼,少帮主可有前去打听?」 鹿宁叹了口气,说道:「找了几个男人进去打探了,或许她知道咱们开始怀疑她了,已经好几日不曾出现在青楼了,一切线索都断了……」 殷正茂连忙温言安抚道:「不打紧,她若真和土匪有联系,就一定还在幽州。躲的了一时,她躲不了一世,早晚都会现身的!您忙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鹿宁无奈的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 殷正茂迟疑了一下,慌忙说道:「那个,少帮主,芊芊丫头今天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您回去千万别吵醒她。」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六章 乱红影碎被风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一怔,关切的问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会生病?得了什么病?可有请大夫过来?身旁有人照顾她吗?」 殷正茂忙道:「少帮主不必担心,丫头只是有些发烧,已找大夫给她看过了。她服了药,好好睡一觉就能痊愈了。」 鹿宁想了想,说道:「也好,让她好好睡吧,我今晚去别的客房睡。」 「别、别!」殷正茂立刻拦住她,婉言劝道:「咱们客房和绣楼离得都很远,万一芊芊丫头半夜不舒服了,身旁要是没有人,岂不是会加重病情。虽然照顾人这事儿不该劳烦少帮主,但放眼马帮都是男子,所以,只能委屈您了。」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我一直拿芊芊当妹妹,她生病我照顾也是应该的。行了,她身边有我你就别担心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去睡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径自走回绣楼。 殷正茂看着鹿宁离去,才拍了拍胸口,立时松了口气。 随即,他刚跑出门去,沐芊芊就从一旁走出来,一拍他后背,笑道:「可以啊!你现在说起谎来越来越逼真了!」 殷正茂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胸口,惊魂甫定的说道:「我说丫头,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了我一跳!」 沐芊芊呵呵一笑,说道:「你方才说我发烧了,我都不和你计较,吓你一跳又怎么了!」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不安的说道:「我说丫头,咱们这样做合适吗?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咱们这样做,不会适得其反吧?」 「你懂什么!」沐芊芊背着手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说道:「还有句话叫打铁要趁热!趁着他俩感情升温,咱们只要再加一把柴,这干柴遇到烈火,两人之间的关系,立刻就不一样了!当初我和燕荣也是如此,本来是不打不相识、相互不对付,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忽然……」 话说到这里,沐芊芊突然禁言,她回头看着殷正茂求知若渴的脸,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在干嘛?」 殷总管笑了笑,问道:「说呀,那天晚上怎么了?」 沐芊芊一跺脚,愤愤道:「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哼,睡觉去了!」 说着,她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正厅。 ——同榻而眠—— 鹿宁托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身上绣楼的阶梯。 她一把推开房门,刚要点燃一旁的烛台。 忽然想起沐芊芊因为生病在休息,便转过身轻轻关上房门,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到床边坐下。 黑暗中,她看不清床上躺着的是不是沐芊芊,便是伸手轻轻摸了摸。 感觉到被子里果然躺着一个人,就误以为就是熟睡的沐芊芊。 可是一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沐芊芊,今日却睡得格外安静和老实。 鹿宁有些担心,想问问她身体状况,却又怕吵醒她。 她伸手放在对方额头上一探,感觉不太准,又慢慢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放在对方的额头上。 没有感觉到温度升高,鹿宁长长出了口气,便宽了衣服,掀开被子慢慢躺下。 东方既白时,一阵秋风送来了一场秋雨。 细细的小雨纤细绵绵,珠帘低垂着,幔帐里的人,因被雨天困住而甜甜的睡着。 天空放晴时,从窗外传来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 一夜无梦,临近清醒时,却却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起来。 半梦半醒间,鹿宁翻了一个身,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搭在身旁人的身上。 浅眠中的人儿皱了皱眉头, 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头顶的紫色帷幔,有一瞬间的恍神,才想起昨晚被沐芊芊邀请来马帮小住。 垂眸看到放在胸前的一条雪白藕臂,和半截净白如玉的小腿,羽枫瑾猛地僵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景。 自己的房内怎么会出现女子?这女子又是谁?是无意闯入,还是故意为之? 女子?沐芊芊说着房间本是她的,莫非…… 羽枫瑾心下一沉,忙不迭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肤如凝脂、俏丽绝伦的脸。 还好,是鹿宁,不是沐芊芊! 羽枫瑾霎时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琢磨起来:为何她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她是不小心走错了,还是……故意进来的? 他忽然想起沐芊芊的话,觉得这可能是鹿宁故意为之。 他轻轻侧过身去,缓缓伸出手,将鹿宁揽在怀中。 少女的体香幽幽传来,羽枫瑾心下一颤,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下惊醒了鹿宁,她缓缓撑开双眸,正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眸中,不由得一惊。 再看到自己衣着轻薄的被他搂在怀中,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她一下子挣脱开羽枫瑾的怀抱,拉过被子遮住身子,张口结舌的问道:「殿下,您……您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羽枫瑾微微勾起唇角,柔声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为何会半夜爬上我的床?」 鹿宁听到这话意思愣住,她连忙重新打量着四周,诧异的说道:「殿下,你在说什么?这里是我的房间啊?」 羽枫瑾本以为鹿宁是故意和自己睡在一起,被发现后用装傻,掩盖自己的害羞。可此时她慌乱茫然的表情,却又好像真的不知自己在此。 他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鹿宁,轻声叹道:「这件事你还是去问沐芊芊吧,是她让我住在这房间里,我不知这是你的房间。」 听到沐芊芊的名字,鹿宁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知道自己被沐芊芊耍了,便慌忙从床上下来,准备找沐芊芊算账去。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就这样出门吗?」 鹿宁一怔,对上他热辣的目光,一低头才发现一觉起来,身上的衣衫半敞着,胸前一片春光大好。 她双颊烧得厉害,连忙扯过衣服胡乱的穿上,从墙上拿起宝剑,便怒气冲冲的跑出门去。 羽枫瑾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苦笑着摇了摇头,才不紧不慢的起床洗漱。 「沐芊芊、沐芊芊!你给我出来!」 鹿宁挥舞着宝剑,在院中大声喊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推门寻找。 怒叫声吸引来了干活儿的奴仆,他们看到鹿宁怒不可遏的样子,便战战兢兢的为她指了指沐芊芊睡觉的屋子。 鹿宁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沐芊芊,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大手一挥,用宝剑挑开被子。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沐芊芊打了一个寒颤,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嘟囔着:「谁呀,这么讨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鹿宁怒极反笑,一把拎起她,冷声道:「你这么喜欢睡觉,我现在就让你长眠不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沐芊芊猛地惊醒。 看到鹿宁愤怒的脸,有看到她手中的宝剑,沐芊芊惊呼道:「你……你干嘛?我做错什么,你要杀我?」 鹿宁剑指沐芊芊,冷声问道:「说!为什么翊王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沐芊芊急中生智,立刻一拍脑袋,故作懊恼道:「你瞧我这脑子!驿站不是发水就是闹鬼,殷总 管好心将王爷请到这里来住,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房间给他。想着给王爷一个安静又舒适的房间,我就把咱俩的房间让给他了。」 鹿宁皱起眉头,怒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沐芊芊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可你我左等右等你又不回来,我就睡着了!」 鹿宁细细一想,立刻反驳道:「不对,你说的话和殷总管的有出入!他说你昨晚病了,还让我回去睡在你旁边照顾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俩肯定有一人在说谎!」 沐芊芊一摊手,开始耍起无赖:「我的确是病了,所以才没有等到你就睡了。不过,我怎么知道他没有拦着你,要不你去问他嘛!」 鹿宁转过身看着门外的奴仆,冷声问道:「殷总管呢?叫他过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忙说道:「少帮主,您不知道吗?今日老帮主和其他兄弟抵达幽州,殷总管已经去迎接了!」 鹿宁一怔,一拍脑袋,懊恼道:「糟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随即,她向几个奴仆吩咐道:「快去帮我备马,我收拾一下立刻出发!」 说罢,她狠狠瞪了沐芊芊一眼,便转身走回绣楼。 她登上台阶时,恰好羽枫瑾正轻摇折扇缓缓下楼。 四目相对时,鹿宁立刻低下头,从他身旁匆匆擦过。 回到闺房内,她立刻梳洗一番,换好了衣服,便抖擞起精神推门而出。 没想到沐芊芊一直等在门外,见她出来,立刻围上去,撒娇道:「别生气了嘛!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真的是生病了,所以才没有及时告诉你!就原谅我一次吧,好不好。」 鹿宁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边下楼一边斥道:「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捉弄我!把我和王爷放在一起睡一夜,你觉得很好玩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七章 乱红影碎被风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眼珠转来转去,一脸的好奇:「那你们昨晚……有没有……那个?」 「哪个?」鹿宁明知故问。 「哎呀,就是那个呀!」沐芊芊贼贼地笑了笑,向她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鹿宁被问得不耐烦了,便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将手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你再敢问,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永眠!」 沐芊芊见她动怒了,就吓得一缩脖子,撇了撇嘴:「切,什么都没发生你生什么气嘛!不过是和男人在一个床上睡一觉,有什么了不起的!」 恰好,下人牵来马匹,鹿宁立刻翻身上马。 临行前,不忘又堵了沐芊芊几句:「你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不如明天开始,你和殷总管在一起睡好了!反正你们是一丘之貉!」 说罢,她白了沐芊芊一眼,一夹马肚子,便扬尘而去。 剩下沐芊芊在原地怔怔的发呆,忽然意思到一个问题:鹿宁若真的生气,她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她眼珠一转,立刻下定了决心——看来,是时候该搬出杀手锏了! ——招安—— 顾不得鹿宁和沐芊芊的恩怨,叶青峰一大早便赶着马车,与羽枫瑾一起前往幽州府衙,继续和那些土匪周旋。 马车刚刚停在府衙门口,张维城就满面堆欢的迎出门来,亲自为羽枫瑾打开车门,带着一众衙役向他躬身施礼。 羽枫瑾缓缓迈下马车,看着他一脸喜悦的样子,便问道:「看张大人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张维城抱拳拱手,朗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经过大泽山一役,您现在已经声名远赫,成了土匪们心中的门神!他们说您三头六臂、能掐会算,哪怕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也逃不过您的手掌心。」 羽枫瑾的脸上微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这群土匪还挺会说故事的!」 「不仅如此!」张维城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说道:「今天早上,一大群土匪排着队来到府衙,主动提出要招安!卑职已将他们名字记下,等着殿下定夺呢!」 羽枫瑾看着他,反问道:「你要本王定夺什么?」 张维城一怔,讷讷答道:「当然是……如何处置这些招安的土匪啊!」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呵,这群人会这么乖乖被招安吗?这无非是个缓兵之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原形毕露!」 张维城恍然一惊,又问道:「殿下说得在理,那要放走那些人吗?还是直接将他们抓起来?」 羽枫瑾略一思索,吩咐道:「这样吧,你把那些前来招安的人,先关入府衙大牢。你先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问!等关几日,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 「是!」张维成得令后,立刻按照吩咐去安排。 ——秋后算账—— 幽州的秋天景色宜人,可监狱中关押的土匪们,却只能透过狭小的气窗,眺望远处翠色的山脉,那里曾经是他们的乐土,现在却只能望洋兴叹。 刀疤脸和他的兄弟们关在一处,几日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们,既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提讯审问。 只是让他们待着这里,伪装着岁月静好。 络腮胡望着窗外发呆,忍不住感慨道:「大哥,我想山寨了,咱们啥时候才能被放出去啊?」 刀疤脸强忍辛酸,怒斥道:「咱们在这里好吃好喝,什么都不用干,你有啥不满意的!」 络腮胡怅然叹道:「我就觉得心慌,知府大人来了几次,对咱们挺客气的,可是越客气,我这心里就越没底!你说,那个王爷抓咱们进来,怎么不审讯啊?」 刀疤脸轻哼 一声,愤愤骂道:「他一个皇室子孙,估计做了点功绩,就赶快回去邀功领赏了,哪儿有功夫管咱们呢!」 小黄毛爬过来,笑着插口道:「那就好,那个张知府看上去老实憨厚,只要那王爷不在,估计没过几天,知府就能放了咱们!」 刀疤脸得意一笑,说道:「看样子,咱们现在是将他们糊弄住了。只要有点耐心,在他们面前装装痛改前非的样子,他们关不了我们太久的。只要咱们一回到山头儿,老子一定让他们加倍偿还!」 络腮胡小声说道:「大哥,我前几天听狱卒和牢头聊天,咱们那几个山头上的家伙都下山来招安了,听说他们也被关了起来。你说他们是想要干嘛?」 刀疤脸稍加思索,冷笑道:「估计哥儿几个也是这么想的,怕他们再次攻上山头,所以干脆下山来假意招安,等日后卷土重来。毕竟那个王爷确实是个狠角色,真要是围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得死多少人!」 这番话说出,其他小喽啰点点头,心里也觉得安定了许多,眼光中充满了希冀,都盼望着有重获自由的那天。 牢房外的走廊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十多名狱卒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一人打开了铁栏上的铁锁,其余人便恭敬的列立在两侧。 监牢中的土匪们面面相觑,不知狱卒为何忽然摆上,如此大的阵仗。 不过,当一抹宝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的时候,众人便顿时明了:这阵仗是为了迎接翊王殿下的。 刀疤脸和其他人对看了一眼,大家都心照不宣:来者不善,要警惕对待! 羽枫瑾背着手,阔步迈入牢房中,笑意盈盈的一扫众人,不咸不淡的问候道:「大家看上去气色不错,看来张大人对你们真是以礼相待啊!」 刀疤脸冷哼一声,斥道:「张大人宅心仁厚,自然对我们不错!」 羽枫瑾哈哈一笑,补充道:「本王知道,你想说张大人不像本王一般心狠手黑!」 刀疤脸不屑的瞥他一眼,冷声道:「我们被抓进来这么久,王爷今天才来,定是来者不善,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也算你做一次君子!」 羽枫瑾呵呵一笑,朝着身旁的牢头使了个眼色,牢头拿着一张纸走过来,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读起来。 这张纸上都是土匪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土匪,都被狱卒带了出来。在牢房内,整齐的站了一排。 念到最后,狱卒顿了顿,看向羽枫瑾。 瞧见羽枫瑾微微颔首,才念出最后一个名字「刀疤脸」。 刀疤脸身高膀圆,被四个狱卒才拎了起来。众人大惑不解的相互看了一眼,又齐刷刷的看向羽枫瑾。 刀疤脸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 羽枫瑾拿过那张纸,幽幽笑道:「这张纸上记录的是,曾经被朝廷招安过的土匪。可奇怪的是,曾经被招安的人,如今竟又以土匪的身份被抓了进来。你们说本王心狠手黑、阴险狡诈,何尝不是因为,你们出尔反尔在先?」 众人皆心惊,焦急的相互看了一眼,对自己假意招安的过往,却无言以辩。 大家都看向刀疤脸,希望他能解决大家的困局。 刀疤脸昂首挺胸,冷笑道:「那是因为朝廷昏官当道!我们被招安之后,还是活不下去,所以被逼上山又做了土匪!」 羽枫瑾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个百试不爽的借口,糊弄别人还行,本王不吃这套!你们假意招安的伎俩,本王早就一眼看透了!对于你们这群反复投降的土匪,本王最为痛恨!」 一旁的牢头拱手问道:「殿下,这群人该怎么处置? 」 羽枫瑾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拖出去杀了!一个都不留!」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又惊又怒。 刀疤脸彻底怒了,立刻厉声骂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狗屁王爷,当初你说让我们投降,如今竟要我们的命!你这个卑鄙小人!」 其他被缚的土匪也激忿填膺,怒不可遏的叫骂连连。 羽枫瑾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朝廷曾经给过你们机会,你们却欺骗朝廷。所以,对于你们这种人,本王还客气什么?」 说罢,他朝着狱卒摆摆手,说道:「连同其他假招安的人一同拖出去,当着老百姓的面斩首!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当土匪的下场!」 「是!」狱卒们齐声呼应,立刻走上前来,押着一群满身怒气、骂骂咧咧的土匪头子往外走去。 待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羽枫瑾才转过身来,看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个年轻的土匪。 他疾步走过去,俯身看着他们,一字字缓缓道:「当土匪和朝廷作对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彻底洗心革面,才能保住性命!」 以小黄毛为首的几个小喽啰听到这话,立刻「噗通」一下跪下来,俯身便拜,苦苦哀求道:「请殿下赦免我们的死罪!我们愿意彻底招安,以后洗心革面,做个良民,再也不做土匪了!」 羽枫瑾直起腰来,满意的笑了笑:「好!本王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还要看你们的表现!」说罢,便一挥衣袖,大步离开了监牢。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八章 乱红影碎被风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劫牢—— 秋日高悬,法场四周人满为患,幽州城内几乎所有百姓,都涌到了刑场。 大家都满怀期待的,想亲眼看着这些无恶不作的土匪被斩首。 这些被羽枫瑾骗来招安,如今却推到法场的土匪们,虽然只能束手就擒,可内心的血性,还是让他们嘴上输人不输阵。 这些土匪此时已经红了眼,整个法场都充斥着,污秽的谩骂之声。 张维城皱着眉头坐在席棚之下,实在忍受不了这些人满嘴的污言秽语,便立刻拿出一根抽子,狠狠丢在了地上。 行刑的刽子们手提着刀走过来,只一个手起刀落,所有的谩骂声立时停止,换来的,却是百姓们的欢呼之声。 这一下子,烦了朝廷十多年,屡招不安、屡打不平的匪患,终于在羽枫瑾连哄带骗、连打带拉之下彻底铲平了。 幽州的百姓彻底送了一口气! 然而,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却在欢呼的百姓中落寞离去…… 阵阵寒风、绵绵细雨将青枫打得飒飒作响。 晚上的寒气侵入监牢中,被关押的土匪们,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了外面激烈的打斗声。 睡眠较浅的小黄毛揉揉眼睛,推了推身边的人:「快醒醒,外面好像有打斗声!是不是出事儿了?!」 身旁的人强忍困意,挣扎着坐起身来。随着他缓了缓神,才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点了带你头:「好像确实是有打斗之声,怎么回事?」 二人的说话声吵醒了其他人,大家听着外面的声音,不由得议论纷纷:.z.br> 「会不会是官兵和监狱的人打起来了?」 「他们都是一伙的,打群架也不会这么大阵仗!」 小黄毛激动地问道:「不会是……劫狱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劫狱?这监牢中,除了咱们这群被招安的土匪,还会有谁?」 小黄毛瞪大了双眼,急迫地猜测着:「会不会这些人就是来带咱们走的?」 他说完这话,众人顿时沸腾起来了。 大家困意全消,连忙找到手边的盆碗,爬到铁栏边,用力的敲打着铁栏,制造出巨大的响声,伴随着他们的高声求救: 「喂!外面的人!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我们!」 旁边监舍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效仿他们:一边敲打着铁栏,一边高声求救! 很快,牢房中的响声震天彻地,却无一个狱卒前来阻止。 因为此时,他们正在监牢外,抵抗着来势汹汹的土匪。 刚入夜,负责值夜的狱卒们拿着酒菜,慢慢悠悠的来到监牢中,与白天值班的狱卒做好交接。 大家见有吃有喝,便决定在一起喝几杯,然后再回家。 酒肉摆好,几个人围坐下来推杯换盏、交谈甚欢,很快便有了醉意。 待酒坛已空,牛肉也所剩无几,白天值班的狱卒,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他们相互扶持着往门口走去,刚一打开牢门,就被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浓重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正当他们迈步跨出门时,两个土匪忽然从天而降,一人一刀一个,将二人立时砍毙。 他们甚至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地暴亡。 脖颈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溅得满墙满地都是。 两个土匪都顾不得擦去满脸的血浆,便提着刀冲进门去。 此时在屋内打扫残羹冷炙的几人,谁也没有留意到门口的异动。 牢房门大敞四开,守在门外的土匪门提着尖刀,不断的从外面涌了进来。 这帮人有组织、有纪律、而且极其凶残! 他们冲进监牢之后,见人就砍、毫不手软。 无论是狱卒、牢头,还是其他牢房内的囚犯,只要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人,都惨遭毒手。 一时间,幽州的牢房内哀嚎声一片,场面异常血腥恐怖…… 土匪们听到源源不断的击打声,立刻跑了过去。 他们几刀就劈断了铁链,对里面的人说道:「老大得知朝廷杀了许多兄弟,非常愤怒,特地让我们来劫牢,将你们救出去。」 小黄毛战战兢兢的问道:「可我们的头目已经死了,我们也被朝廷招安了,此时离开监牢还能去哪儿啊?很快又会被朝廷抓回来的!」 土匪冷笑道:「愿意投靠老大的就和我们走吧!以后你们就和老大一起干!」 此话一出,牢房内的土匪们立刻兴奋起来,他们瞬间将曾经做出的承诺,一股脑儿的抛在了脑后。 劫牢的人很快将牢房里,所有被关押的土匪们,全数救了出来。大家从监狱中找出兵器,一并往外冲杀出去。 ——厮杀—— 夜幕中的明月瘦了几圈,寒风也变得杀气腾腾。 牢房与府衙毗邻,里面的异动,很快就引起了府衙的注意。 张知府连忙派出官兵去剿匪,并命人去通知羽枫瑾。 府衙的官兵赶到时,劫牢的土匪们,正带着里面被关押的土匪,手持利刃往外冲杀。两伙人在门前相遇,肃杀之声立时响起。 虽然两伙人的实力不相上下,府衙的官兵甚至更胜一筹。 可土匪们都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而来,里面逃跑的人也明白:如果此次逃不出去,羽枫瑾的刀子,就会落在他们脖子上。 所以,这一群土匪异常勇猛,每个人都显示出万夫莫当之勇、刀枪不入之势。 他们手提兵刃冲进官兵之中,左劈右砍、下手极狠! 而府衙前来相救的官兵,都是突然被派来。 没有将领给他们排兵布阵,又没有生死相搏的斗志。 被这群精神抖擞的土匪一冲撞,很快就乱了阵脚。 几乎是瞬间,官兵就死伤无数,而那些红了眼的土匪们,却连轻伤都没有。 眼见府衙的官兵们即将全军覆没,前来支援的大部队还未赶到,这些土匪就要逍遥法外。 张维城急得提刀亲自上阵,却也很快败下阵来。 万念俱灰之际,苍茫夜色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矫健有力的马蹄声。 随即,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暗夜里。 张维城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到他们周身上下,一股股昭然若揭的杀气,还有黑暗中,时隐时现的闪闪刀影。 他心头不由得一紧:这些人究竟是敌是友? 他们的到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此时的他已经不想逃走了,他决定以身殉国,和这些土匪们做个最后的了断! 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支鬼魅般的队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直冲进土匪的阵仗中。 他们看上去训练有素、行动颇具章法,下手稳准狠。几刀下去,就砍伤了数名土匪,让他们毫无反击之力,却不至丧命。 这群人不急不慢的逐一歼灭土匪,看上去十分轻松,手法叶十分纯熟。 张维城彻底看傻了眼,看到最后,竟忍不住连连拍掌、啧啧赞叹。 这支队伍很快,就将劫牢的土匪们全部重创,让他们再没有起身反抗的力 气! 张维城赶紧命人,将这些反贼们关进监狱中,并派重兵严防死守,不许让他们中,有任何一人逃脱或自杀! ——神鬼将军—— 阴云散去,月亮终于露出了半张脸。不过一会儿,漫天星子也开始熠熠发光。 叶青峰到此时才护着羽枫瑾策马奔来。 张维城立刻迎上去,向羽枫瑾拱手道:「殿下,卑职无能,竟让土匪劫了大牢!还请您降罪。」 羽枫瑾打量了一眼,全身是血的张知府,沉声道:「现在情况怎么样?那些土匪可有逃走?士兵的死伤又如何?」 张维城咬紧牙关,沉痛的说道:「启禀陛下,那些土匪砍杀我们士兵无数。他们这帮人有组织、有纪律,不似那些单打独斗的土匪。正当他们要逃脱法网之际,有多名义士及时赶到,将他们全部制服!现在这群反贼已被关入大牢,正等着您审讯发落。」 羽枫瑾微微一怔,问道:「义士?可是马帮的人?」 张维城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咱们中原人,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不过他们身手矫捷、行动有章法,应该是当过兵的!」 羽枫瑾眉头紧锁,正深思之际,叶青峰走过来,拱手道:「王爷,方才张大人命我回来通禀时,我正遇上抵达幽州的父亲,他得知劫狱之事,便带着一队人马赶过来了!」 羽枫瑾大吃一惊,略显激动的叫道:「看来是鬼力赤老将军,化解了这次危机!他现在人在何处?本王要去见见他!」 叶青峰一拱手,说道:「府衙的人都负了伤,又受到了惊吓。所以,父亲正帮着狱卒们做善后的工作呢!」 羽枫瑾眼中露出一样的光芒,便迫不及待的走进牢房,想要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光线昏暗的牢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羽枫瑾却心情激荡的,大步往里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刚刚经历过重创的监牢,竟这么快就平息下来,甚至比以往更加井然有序,不由得心生敬佩,立刻又加快了脚步。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零九章 好梦欲成还又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关押土匪的牢房门前,站着三十多位威风凛凛、身高膀阔的壮汉。 他们看到羽枫瑾,即刻恭敬地拱手行礼:「翊王殿下,您来了!」 这是羽枫瑾第一次看到朵颜三卫的旧部。 这些人虽然早已远离沙场,可他们身上的英武之气,却丝毫没有清减,让人望而生畏。 他向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还了礼。 又往里走了几步,羽枫瑾突然站住了脚。 因为他看到牢房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手握大刀,正背对他而立。 虽然,他看不到这人的面貌,可此人身姿挺拔、气势如虹、身材魁梧高大,如苍松一般。 对方的身份羽枫瑾已猜到了八九分,心中的景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神色一正,立刻双手抱拳,语气十分恭敬:「想必您就是鹿宁的义父,朵颜三卫的鬼力赤将军吧?」 那人身姿微微一动,猛地转过身来,双眼如鹰般盯着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就是翊王?」 他没有回答羽枫瑾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当做回答。 羽枫瑾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拱手道:「将军好眼力!正是本王。」 这也是鬼力赤第一次见到羽枫瑾。 他不慌不忙的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道:面前的男子太过儒雅,满身的华贵,顾盼之间又颇为精明,缺少了英武之气。 这样的男人怎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想到此,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老夫听闻殿下在颍州治水、赈灾,颇受百姓的爱戴。本以为殿下是个顶天立地、征战沙场的汉子,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幅文弱模样。」 他说话很不客气,但羽枫瑾并不恼,态度依旧恭敬:「本王不才,虽然年幼时也曾上过战场,可若和老将军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 鬼力赤见他如此谦逊,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个请字:「王爷,老夫有话和您说,咱们还是回去说罢。」 「好,本王正有此意!」能与鬼力赤深入地谈一谈,羽枫瑾求之不得。 随后,鬼力赤留下一些兄弟,帮着张维城善后。他与羽枫瑾则离开监牢,骑着马一并返回云岫庄。 ——密谈—— 月色如炼,流星沿着银河闪动,有如浪花飞溅。一人一马冲破夜色疾奔而来,直到云岫庄门前才陡然止步。 一袭白裙的女子飘身下马,清浅的月光,映照在她明丽的脸庞,显得格清丽。 守在门口的叶青峰看到女子,立刻疾步迎上去:「少帮主,你回来了?」 鹿宁将缰绳递给身旁的小厮,与他并肩往里走去,随意地问道:「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了,我惦记着义父,就想赶紧回来看看他。」 叶青峰笑了笑,随口说道道:「父亲现在正和翊王谈话呢!你可得等上一会儿了!」 「他们在谈话?」鹿宁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往偏厅走去。 偏厅内,鬼力赤与羽枫瑾并肩而坐,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一壶茶,羽枫瑾知道马帮人好酒,便命人撤下茶具。 随即,他亲自斟了杯酒,敬向鬼力赤:「本王从幼时就常常听到老将军的名号,您的那些事迹本王如雷贯耳。今日有幸能与将军见面,定要不醉不归!」 鬼力赤却没有拿起酒杯,而是沉声问道:「天下没有白喝的酒!殿下敬老夫的这杯酒,可有什么名头?」 羽枫瑾微微一笑,说道:「本王要多谢老将军出手相救,将这些胆大妄为的匪徒及时制止,让幽州的百姓免于一场灾难。」 鬼力赤拱手回礼,神情有些淡漠:「翊王殿下不必客气!老夫肯来 ,是念在峰儿和宁儿的面子!若不是如此,老夫是断不会插手朝堂之事的!」 羽枫瑾依旧用双手举着酒杯,淡淡笑道:「老将军想要明哲保身,不愿再参与朝政,本王理解也十分尊重。只不过,适逢北渝动-乱不断,而赫赫威名的鬼神将军却只能出现在传说里,无不让人惋惜和遗憾……」 鬼力赤却板着脸,毫不留情地说道:「承蒙王爷抬举,老夫年纪大了,已经不习惯现在朝中尔虞我诈之风了!与其和那些靠结党营私、陷害同僚的女干臣斗智斗勇,还不如做一乡野村夫来得自在!也免得,步了蓝钰和夏云卿的后尘……」 他毫无顾忌地提到了叛国的蓝钰,这让羽枫瑾脸上的神色一滞。 「蓝钰的叛逃让人恨,夏首辅之死也着实让人痛!可睿智如将军,又怎会不知,即便如此,朝内朝外仍有许多热血之士,他们一直隐忍蛰伏、忍辱负重,却始终矢志未渝!」 对于二人的一逃一死,羽枫瑾何尝不痛心,唯有深深叹息。 鬼力赤淡淡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反问道:「殿下可是这样的人?」 羽枫瑾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怅然叹道:「身为父皇最小的儿子,论才思本王不如渝帝,论英武不如沛王。可本王始终不敢忘,父皇的宽厚和善、知人善用、勤政爱民。本王虽愚钝,却也希望承蒙父皇的恩泽,护好这一片大好河山!」 鬼力赤也站起身来,哈哈笑道:「殿下虽有一片赤诚之心,只怕你身处的位置,让你力不从心吧!如今的北渝在崩坏,可崩坏的源头不在臣而在君。你被困住近二十年,连生命都无法掌握,又怎能拯救黎民?」 羽枫瑾慢慢转过身去,缓缓勾起唇角,目光澄澈:「我想这个问题,将军早已有了答案。将军与蓝钰同为猛将良才,可遇到身不由己的时候,一个选择了蛰伏,一个却选择了背叛。我想,将军骨髓中的一腔热血未凉,只是在等待机会罢了。燕荣等了二十年,可以重振花家军。本王相信,将军这二十年也不会白等!朵颜三卫的传说还会继续!」 鬼力赤幽幽笑道:「但不知道王爷等了二十年,又为了等到怎样的结果呢?」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鬼力赤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身为武将,谁不是一腔热血。若遇到伯乐,老夫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绝无怨言!不过可惜的是,当今君主并非伯乐!」 羽枫瑾略一沉吟,向他一拱手,恭敬的问道:「不知老将军以为,本王可够格做您的伯乐?」 鬼力赤双眉一扬,定定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道:「怎么,莫非王爷对当今圣上不满,想拉拢老夫辅佐您取而代之?」 羽枫瑾顿时神色一正,朗声道:「将军错看本王了!无论何种境遇,本王永远不会做个背叛者!本王对老将军一直心生敬佩、十分仰慕,更是尊重您的品格!如果老将军是奔着功名而来,本王的确给不了。可如果将军是想要重振朵颜三卫,本王愿意祝您一臂之力!」 鬼力赤看着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片刻之后,他忽然叹道:「难怪贤弟最疼爱殿下了,看来他没有看错,你的确颇有先皇的风采!」 羽枫瑾微微一笑,拱手而道:「老将军过誉了!」 鬼力赤捻须沉吟片刻,沉声问道:「老夫这一生,一向看淡功名富贵,却十分重视家人和兄弟。年过六旬,膝下却只剩下一子一女,尤其是小女,更是老夫的心头所爱。如果殿下能庇佑老夫的子女和兄弟,老夫今后甘愿听从殿下差遣!」 他向鬼力赤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自从认识令嫒之后,本王一直受到她和贵帮的照顾,这一次在颍州治水 和幽州剿匪,他们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即便老将军不说,本王也会尽我所能,护马帮周全的!」 鬼力赤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了看他,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苏日安殿下的事迹,小女常常在老夫耳边说起,可老夫对殿下还不能完全信任。」 羽枫瑾微微一怔,反问道:「但不知,本王如何才能博得将军的信任呢?」 鬼力赤背着手昂然而立,正色道:「芊芊那丫头,和老夫说了许多你和宁儿之间的事。你们既然两情相悦,又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如果能喜结连理,老夫对自己的女婿又怎会不信任!」 羽枫瑾垂下眼帘,思忖再三,谨慎的答道:「诚不敢欺瞒老将军,本王与鹿宁的确情投意合,可本王对她始终以礼相待,不曾有任何越举的行为。本王深知,鹿宁所追求的情感何其纯粹,本王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而且一旦鹿宁做了王妃,她就不再是马帮少帮主。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此也与她无关……」 鬼力赤脸色一沉,立时斥道:「老夫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可为了小女的幸福,和马帮的未来,老夫也能如此了。想必殿下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上没什么比联姻,更加牢靠的结合了。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再给老夫一个答案吧!」 说罢,他推开门,大踏步扬长而去。 留下羽枫瑾呆立在原地,眼中染上一片愁思。 他却并不知道,方才二人的对话,全数被躲在门外的鹿宁,听进了耳中……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章 好梦欲成还又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喜讯—— 明月高悬、云岫庄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墙角的梧桐翻动着叶片,飒飒有声。 鹿宁失魂落魄的走在院中,心中一时愁绪万千。 回想起与羽枫瑾一路来的点点滴滴,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明明早就知道这一切,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她清楚,不管羽枫瑾的心中,是装着其他女子也好,还是装着江山百姓也好,自己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或者,连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都没有吧。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抬眼竟走到了殷总管的房门前。 里面传来沐芊芊银铃般的笑声,和殷总管爽朗的说话声。 鹿宁叹了口气,本欲转身离开,可里面却频频传出自己的名字,她忍不住站住脚,凑近门想听个究竟。 先是酒杯相撞之声,紧接着,传来沐芊芊的叹息声: 「太好了!这下子有老帮主的加持,鹿宁嫁入天家的事,可算是板上钉钉了!你都不知道,当我和老帮主说鹿宁和王爷同榻而眠的事,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殷正茂挠了挠鼻翼,怅然叹息道:「若果真能如此,也不算咱们白忙活了!哎,这一阵咱们又是偷诗、又是换签文、又是安排巧遇、又是将羽枫瑾骗来小住……估计红娘都没有咱们忙活!」 沐芊芊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埋怨着:「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明明都喜欢对方,却都那么骄傲,非要绷着!现在好了,生米煮成熟饭!我大功告成,就可以去老帮主那里领赏了!」 殷正茂抬眼看向她,好奇的问道:「领赏?老帮主答应给你什么了?」 沐芊芊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没有说要赏我什么。不过,我自己想,如果我能撮合成鹿宁和羽枫瑾,那老帮主一开心,肯定会赏我点什么,那我只想认老帮主为义父,这样,我也有家人了……」 殷正茂猛地一怔,心下有些动容。 他举杯敬向沐芊芊,讨好般笑道:「好,等少帮主成亲后,我帮你去和老帮主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真的?那太好了!」沐芊芊开怀大笑起来,立刻举杯与他一碰,二人豪饮了一番。 突然之间,房门倏地被推开。 在二人错愕的目光中,鹿宁面沉似水地大踏步迈进门来,冷声道:「我不会和王爷成亲的,你们不必再忙活了!」 正谈笑风生的二人着实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怔然看着鹿宁。 随即,沐芊芊咧嘴一笑,凑到她身旁,陪笑道:「说什么傻话呢!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能左右得了!」 鹿宁走到桌边,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冷冷道:「第一,羽枫瑾并没有答应婚事,第二,我的婚事我做主,用不着旁人插手!」 沐芊芊和殷正茂相视一怔,立刻愤懑的叫道:「他怎么能这样!在你闺房睡了一夜,大家都知道这事,他想不认此事,我绝不饶他!一定得让他对你负责!」 「芊芊!」鹿宁突然出声打断她:「你没听过强扭的瓜不甜吗?他不想娶我,难道我就因为自己喜欢他,就强行把自己退给他吗?你是怕我嫁不出去,还是觉得我就如此不值钱?」 沐芊芊被问住了,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悲戚地看着鹿宁,似乎很不满。 殷总管为了缓解气氛,连忙打着圆场:「少帮主别生气,芊芊丫头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她没有恶意的!」 「为我好?」鹿宁悲愤地看着沐芊芊,冷笑道:「你果真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打算?自你我认识以来,我始终当你是自己的妹妹,不管你闯下多 少祸,我一向包容!可你竟把算盘打在我头上了,你不顾我的感受,将我推给一个不想娶我的男人,只为了想要抢走我义父?我从未见过如此自私的人!」 沐芊芊全身一震,鼻子一酸,眼眶立刻红了。 气急败坏的她一跺脚,指着鹿宁大声吼道:「我自私?你就不自私吗?你以为老帮主为何一反常态,要逼着羽枫瑾娶你,他还不是怕自己不能一直护你周全,怕马帮的重担让耽误你一生,还不是想要成全你的爱情!是呀,我是嫉妒你,咱们同为弃儿,可你能遇到这么好的父亲,能有这么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他让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还不乐意了!换成是我,让我嫁给乞丐我都愿意!而且,你明明知道老帮主还想重回战场,既然他和羽枫瑾彼此赏识,你作为女儿,就不能成全他一次吗!」 说罢,她一抹眼泪,一把推开鹿宁,不顾殷总管的劝阻,气冲冲跑出门去。 殷正茂本想去追,可看到鹿宁脸色煞白、神情萧索,他连忙安抚道:「少帮主,芊芊丫头口无遮拦,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鹿宁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倒满两杯酒,敬向殷正茂,启唇问道:「殷总管,你是我的长辈,我一向敬重你。沐芊芊撮合我和翊王,是为了做我义父的女儿,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殷正茂一怔,也挨着桌子慢慢坐下。 他沉思了一番,才端起酒杯回敬鹿宁,叹息道:「抱歉,没能顾及少帮主的心情,这件事的确是殷某欠缺考虑。不过,殷某是为了马帮着想,并没有任何私心。」 鹿宁仰头一口喝干,幽幽笑道:「愿闻其详!」 殷正茂也一饮而尽,又是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马帮能有如今的地位,一方面和咱们自己的努力有关,可更大的一方面,是因为有老帮主这个靠山,而老帮主的背后,是先帝的宠信。 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先帝已不在,老帮主这一身的本事,就会被许多有心人盯上。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前来招募老帮主的人,已踏破了门槛,老帮主避之不及才躲到南疆,将马帮交给了少帮主。 然而,即便这样,远到安南、南诏,近到沛王、蓝钰,都不断的拉拢老帮主。这对他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一旦渝帝感觉到老帮主的影响力,一定会将其消灭!」 听到这话,鹿宁神情一震。 她不由得想起了蓝钰和夏云卿,还有为了得到鬼力赤,而不惜灭掉安南的南诏太后! 殷正茂为二人又斟了杯酒,继续说道:「少帮主可有想过,随着老帮主退隐江湖,他对江湖的影响力在逐一减少。所谓树大招风,马帮江湖第一的名号,又有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蠢蠢欲动!少帮主毕竟是女子,又很年轻,即便您沉稳睿智、又极有经商之道,可没有了强大的靠山,马帮就如无根的大树,任谁轻轻一推,说倒也就倒了!」 鹿宁仰头猛灌一口,喃喃道:「想要稳固马帮,只有联姻这一条路吗?」 殷正茂一声长叹,无奈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让天家为马帮做靠山,除了联姻……怕是找不到其他出路。实不相瞒,江湖上与马帮实力相当的商号,哪一个不是攀龙附凤、勾结官员,才能保住他们的富贵。当然,马帮的兄弟并非都是贪慕荣华之人,可一旦马帮陷入危机,可能会有许多家庭,都因此受到影响……」 鹿宁放下酒杯,咬了咬唇,喃喃道:「殷总管不必再劝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身为义父的女儿,马帮的少帮主,我的确有责任保护好大家!放心吧,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殷正茂心中动容,连忙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向她拱手一揖。 鹿宁也款款起身,向他拱一拱手,便转身推门而去。 她漫无目的的在庄园中散步,透过梧桐树缝的月影,斑斑驳驳的铺洒在冰凉的青石路上,从梧桐缝里看上去的月亮,却依然是那么明亮。 冷风一吹,酒意有些上头,鹿宁坐在一个秋千上,一边轻轻晃动着,一边摆弄着一枚铜钱,思绪将她拉回到许多年前: 当年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将她从牙公手中救出,便要收她做义女。可多年悲惨的经历,让她对所有人都怀有敌意、不敢轻信,便一味的要离开。 鬼力赤就拿出这枚铜钱,和她赌一把:如果是花,鹿宁就留下认鬼力赤为义父,如果是字,就放鹿宁独自去流浪! 结果,鹿宁抛出了一个花,只好留在了马帮。 直到鬼力赤让她继承帮主之位时,将这枚铜钱当做礼物送给她,她才发现,这枚铜钱是特制的,它的两面都是花。 原来,当初鬼力赤不忍心让她一个人流浪,才用了些手段留下她。 而她往后余生,都十分感念鬼力赤当初的决定,才让她不但有了家人,还过上了衣食无忧、平安富贵的生活。 忽然,院中响起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却毫无察觉。直到一件风袍披在她身上,融融的暖气袭来,她才恍然惊觉。 转过头看去,只见月光下,羽枫瑾的眸光清澈柔和,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一章 好梦欲成还又丢(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羽枫瑾缓缓向他走来,脸上神采奕奕,好像打了胜仗一般。 这刺痛了鹿宁的心。 她扯出一丝笑容,敷衍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殿下也睡不着吗?」 羽枫瑾温柔一笑,轻声说道:「不,我似乎特地来找你的。」 鹿宁微微一怔,凝着他如水的双眸,讷讷问道:「殿下找我有事?」 羽枫瑾踟蹰了一下,柔声道:「我知道,你与寻常规格中女子不同,关乎自己的事,都希望自己做主。所以有件事。我必须先询问过你,才能定夺。」 鹿宁慢慢垂下眼帘,虽然她知道羽枫瑾想要说什么,却明知故问:「殿下想问什么,我会如实告知。」 羽枫瑾轻轻拉起她的手,一字字郑重的说道:「老将军为你我二人说媒,不知你意如何?」 鹿宁抬眸深深凝着他,在他一片温煦的目光中,却始终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婚姻之事,是两个人的事,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目光灼灼,动情地说道:「你我二人相识已久,心中早有了彼此,婚姻之事本就该提上日程。可我本就是个被动的人,在京城中又过于精神,才迟迟不敢派人来和你说亲。如今有老帮主替咱们做主,我自然欣喜若狂,不然也不会来问你。」 鹿宁扯出一丝苦笑,她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话。 想必,羽枫瑾是真的很想拉拢鬼力赤,才会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她很想拒绝,很想戳破一切,告诉他,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告诉他上次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却喊着别人的名字。 可殷总管的话,却让她将这些抱怨生生吞下。 她拿起那枚铜钱,看着羽枫瑾莞尔一笑:「我一时做不了决定,不如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如果是花,我们就成亲,如果是字,我们就此别过!」 说着,她将铜板向上一投,又立刻将它一把抓住,攥在掌心中。 她刚要打开拳头,却被羽枫瑾一把按住:「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怎能用一场赌局来决定!」 鹿宁淡淡一笑,反问道:「怎么,让土匪闻风丧胆的王爷,竟然害怕输给命运吗?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夫妻的缘分?」中文網 羽枫瑾猛地一怔,望着她清澈的双眸,那里似乎染上了一层霜,总是雾蒙蒙的,满是悲伤。 羽枫瑾心头一颤,慢慢放开了手,却偏过头去,似乎不愿去看最后的结果。 鹿宁缓缓摊开手掌,忽然莞尔一笑:「恭喜王爷了,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 羽枫瑾一怔,连忙转头看去,看到鹿宁掌心中的铜板,是个明晃晃的花。 他立刻松了口气,一把将鹿宁揽入怀中,释然一笑。 ——成亲—— 满树娇艳的红花,缤纷绚丽、丹彩流溢,明亮灼目,竟然将寒凉的秋季,渲染出一派融融的春色。 马帮的院子里,上下都变了样子:红绸处处,彩灯高悬,到处都铺着大红的毡子,满院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 等身的铜镜前,好命婆细心的为新娘盘着发髻。 沐芊芊紧张的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镜中女子,忍不住感叹道:「鹿宁,你今天可真美啊!待会儿王爷看到你,一定会开心的!」 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女子:肤如凝脂的双颊白里透红,修长的柳叶眉衬托着双眸如水,一张烈焰红唇尽显风情。 人自然是美的!可美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眉眼间总是雾蒙蒙的,笼着一抹忧伤之色。 鹿宁 不由自主的缓缓抬手,摸了摸镜中另一个自己,觉得熟悉又陌生。 沐芊芊见她不理会自己,脸上满是忧伤,也不由得内疚起来。 她暗暗挣扎了许久,才小声的说道:「鹿宁,你还在生我气吗?」 鹿宁没有回答她,而是和好命婆说道:「时辰到了,该出去了。」 「诶。」好命婆小心翼翼的拿起,放在一旁的凤冠,仔细的带在她头上,这顶凤冠用金银丝盘成龙凤,大小花二十四株,极尽华美之势。 大红的盖头一点点遮住她的视线,也遮住了一滴悄然滑落的泪珠。 鹿宁深吸口气,慢慢伸出素白的玉手,任凭好命婆带着她,缓缓走出屋去,走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鼓乐队伍在院子里吹吹打打,她竟忽然紧张起来,两只手端在身前相握,却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她茫然的站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祝祷声中,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低头看着自己大红的绣鞋发呆。 忽然,盖头下面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 这只手修长、温暖而干燥,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柔和的光。 「我带你走。」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鹿宁全身一震,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攥住。 好像在告诉她,从此以后,二人便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不管她愿与不愿,现在都再不能回头。 鹿宁深深吸了口气,任凭他带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顾及到鹿宁的视线有限,羽枫瑾故意放慢了步子,牵着她踩着大红的锦缎,缓缓走向喜堂。 沿途有兄弟们的欢呼声,和漫天洒下灿金的合欢花瓣,红艳似火、漫天飞扬。 在喜堂前,新人缓缓收住了脚。羽枫瑾小声的提醒着鹿宁,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跨过烧得通红的火盆,才进入喜庆而华丽的喜堂。 二人跪在盖着红绸的垫子上,行礼叩拜。 透过龙凤呈祥的盖头,鹿宁能隐隐看到,坐在面前的鬼力赤健硕的身躯。她忽然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礼毕,鹿宁和羽枫瑾终成夫妻。 在众人的雀跃欢呼中,鹿宁却茫然站在原地,心中空荡荡的,脑中一片空白,好像灵魂早已出窍。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却发现二人已被兄弟们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她失神的端坐在新床上,白皙的手指,细细描摹着喜服上滚金的并蒂莲花。 耳边是兄弟们吵闹的喧哗声,外边丝竹喜乐之声也不绝于耳,她却在默默的数着自己的心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他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是他特有的味道。 看见他款款坐在自己身畔,鹿宁下意识的往一旁挪了挪。喜娘走过来,牵起两个人的衣角系在一起。 鹿宁皱了皱眉头,苦笑道:衣服可以系在一起,那么心呢?也能系在一起吗? 转眼间,喜娘端来了喜秤,端在羽枫瑾的面前。 羽枫瑾深吸口气,缓缓拿起那杆喜秤,轻轻挑起鹿宁头上的喜帕。 霎时间,仿佛日月同时照耀着喜房,只觉得整个屋子忽然光亮了起来。 极目之处,都是兄弟们嬉笑的脸。 鹿宁微微侧过头去,便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今日一身大红的锦缎婚服,乌亮的黑发以金冠高高竖起,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度华贵。 他那一双温润的双眸,正深情脉脉的看向自己。 鹿宁只觉得心跳骤停,她忍不住看得痴了。 没错,这是她爱的男人,爱的刻骨铭心,爱的深情无悔。 转瞬间,颍州驿站的那个夜晚又乍现,他与鬼力赤的谈话犹在耳边,鹿宁明亮的双眸又霎时黯了下去。 羽枫瑾轻轻拉起鹿宁的手,柔声说道:「你今天真美。」 鹿宁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唇角努力扯起一丝笑容。 在兄弟们的哄笑声中,喜娘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酒。 在兄弟们的起哄声中,鹿宁和羽枫瑾纷纷执起酒杯,绕过手腕,共同喝下这杯合卺酒。 随即,兄弟们的拍掌声和喝彩声立时响起:「恭喜少帮主、王爷,今日大婚!」 「少帮主,咱们得出去好好喝一顿!咱们可好久没有喝喜酒了!」 「是呀,喝完喜酒,我们才能闹洞房啊!」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致勃勃。 便一把拉起新婚夫妇,一边往花厅中走去,一边打趣道:「少帮主,今天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如果不把新郎官灌醉了,就太可惜了!不过您放心,兄弟们都懂事,肯定不会让殿下醉到不能洞房的!」 ——嘱托——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满天星斗下,院子中的人们醉意正浓。大家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喜悦的心情都挂在脸上。 鹿宁和羽枫瑾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与鬼力赤和殷正茂在一起。 兄弟们好像约好了一样,每个人都端着酒碗,走过来轮番向二位新人敬酒。 鹿宁挡在羽枫瑾前面,替他喝酒,可马帮的兄弟一个个酒量惊人。 几番下来,一向海量的鹿宁也晕晕沉沉的,将近醉酒。 兄弟们却不依不饶,觉得不尽兴,继续前来敬酒。 羽枫瑾看到鹿宁双颊晕红、眼神迷离,说话已不太清楚。只好亲自上阵,接下兄弟们敬来的「祝福」。 鬼力赤也拿过酒碗,斟满美酒,与羽枫瑾同饮共醉。喝得尽兴的兄弟们,一起拿着筷子,击打着杯盘,纵声吟唱。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二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此时已有了醉意。 他双眼迷离的看着,院中的人声鼎沸、酣歌豪饮,又看看身旁的妻子。 她此时双颊绯红,如娇花照月,只觉得恍然若梦。 然而,沐芊芊始终忐忑不安的坐在二人对面,不错眼珠的看着鹿宁。 她能看得出,本该大喜的日子,鹿宁却始终强颜欢笑,似乎在故意灌醉自己。 她挣扎了许久,才拿起酒杯走过去,举杯敬向二人:「我也敬你们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然而,鹿宁始终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沐芊芊咬了咬唇,向羽枫瑾说道:「殿下,我沐芊芊只有鹿宁这一个朋友,她是个眼力不容沙的人,你既然娶了她,日后可得好好待她,否则,我沐芊芊绝不放过你!」 羽枫瑾淡淡一笑,举起酒杯和她碰了碰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听到这话,鹿宁自斟自饮了一杯,放下酒杯,她忽然站起身来,拉起沐芊芊的手,轻声说了句:「跟我来。」 她带着沐芊芊径自走到鬼力赤的面前。 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部下们,正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看到新娘子来,立刻喧闹起来,都嚷着要去敬酒。 鹿宁提起裙子,在鬼力赤面前款款跪下,郑重的向他磕了三个头。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一怔之后,鬼力赤连忙扶起她,皱眉道:「宁儿,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 鹿宁目光盈盈的看着他,哽咽道:「义父,这么多年来,女儿从来没有向您说过一个谢字,我今天要谢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和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若不是您,我早已不在世上。本来,我想着要一直留在您身边侍奉您。 可如今,女儿嫁人了,怕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伴您,所以,我希望您能认下芊芊。她也是自小没有爹娘,一直在江湖流浪,因为没有人教导,才不小心走了歪道,可她本性纯良,对您又一直敬重,还望您能成全。」 沐芊芊瞪着双眼,张着嘴巴,喃喃道:「鹿宁,你……你……」 她着实没有想到,鹿宁非但没有和自己绝交,竟然还主动帮着自己完成心愿。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鬼力赤仰天大笑一声。 他走过来拍了拍沐芊芊的肩膀,笑道:「好,老夫也很喜欢芊芊这个丫头,日后跟在老夫身旁,看谁再敢欺负你!」 周围的兄弟们也跟着起哄: 「没想到,将军这是老来得女啊!」 「我们早把芊芊丫头当成是自家人了!」 「芊芊丫头,既然入了马帮的门,那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你要挨个敬酒啊!」 沐芊芊看着热情温暖的众人,她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 她笑着一抹眼泪,走过去拿起桌上,本要敬鹿宁的酒杯一一拿起来,一边往口中送,一边笑道:「好,今日如此,我姐姐的酒我替她喝,然后再敬你们一人一壶!」 众人闻声立刻围上去,齐齐哄着沐芊芊喝着。 看着笑作一团的兄弟们,鹿宁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她转身走回到羽枫瑾的身旁,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敬向他,一字字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殿下,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无我们未来会面对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既然嫁入天家,我会努力做到一个称职的王妃,如有做地不好的地方,还望王爷指教!」 说着,她双手执杯,深深躬身施礼。 羽枫瑾微微一怔,缓缓站起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随即 ,他拉起鹿宁的手,柔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疼爱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鹿宁淡淡一笑,又斟满一杯酒,敬向羽枫瑾,缓缓说道:「殿下,鹿宁不是贪慕富贵之人,我对你不敢有别的奢求,只希望,王爷能够庇佑我的家人、我的兄弟们能够平安无虞。」.z.br> 这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放下酒杯,满怀期待的看向二人。 望着鹿宁恳切的眼神,羽枫瑾心头微微一动。 他明白,这是鹿宁再替大家要一个承诺,将马帮和自己紧紧拴在一起。 他垂眸沉吟了一下,迟疑的从鹿宁手中接过酒杯,沉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本王在一天,就一定会庇佑马帮和你的家人!」 说着,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听到这话,所有马帮兄弟都松了口气,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气氛比方才更加热烈。 唯有沐芊芊和殷正茂,内疚的看着鹿宁,心中很不是滋味。 ——交易—— 更深露重,夜空好似被洗过一般,皎皎的明月映亮着整个苍穹。晚风吹进屋内,屏风上烛影摇红,龙脑香在金兽香炉中缭袅。 醉醺醺的新人,终于再次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两个人端坐在大红的喜床上,脉脉无语凝着对方,此时此刻,仿佛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羽枫瑾深深望着妻子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他缓缓抬起鹿宁的下巴,慢慢凑近她的樱唇。 鹿宁身上的阵阵幽香,香甜的樱唇,柔软的身子,让羽枫瑾不由得意乱情迷,心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激荡。 他搂住鹿宁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贪婪的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衣衫。 鹿宁僵硬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大红的流苏发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自己不是如愿嫁给他了吗? 这样缠绵悱恻的新婚之夜,不是应该满心欢喜的,奉上最纯洁的自己吗? 可为什么,那些伤人的话,总是缠着她不放,耳边一遍遍传来,羽枫瑾的那句「芳仪,对不起。」 她哽咽了一下,忽然喃喃问道:「殿下,你现在可清楚,抱着的人是谁?」 羽枫瑾微微一怔,强忍欲-念望着她的脸,狐疑道:「你在说什么?」 鹿宁看着身上的男人,忽然惊醒过来:即便为了马帮、为了义父,她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 可如果羽枫瑾爱的人不是自己,自己绝对不能,失去最后的尊严。 她使足了力气,一把推开羽枫瑾。 趁他跌在床上之际,她立刻抓紧衣领跑下床,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迅速稳定心神。 羽枫瑾从床上做起来,诧异的看着鹿宁,问道:「你怎么了?」 鹿宁快速整理好衣衫,转过身去背对着羽枫瑾,呼吸急促的说道:「殿下,我知道你娶我并非本意,而是看中了我背后的朵颜三卫。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 羽枫瑾神色一震,几步走过去,一把转过她的身子,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你是喝多了吗?在说什么胡话?」 鹿宁平静的望着他愤怒的脸,轻轻拂开他的手,认真地说道:「那日王爷和义父的对话……我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羽枫瑾目光一闪,错愕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该解释,还是该安抚。 鹿宁凄然一笑,从桌上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一杯,喃喃道:「殿下不必说什么,你为了拉拢义父而娶我,我并不怪你。因为我何尝不是为了给 马帮找一个靠山,才会明知道真相,却依旧选择嫁给你。所以,咱们两个谁也不欠谁的……」 羽枫瑾眉头一皱,目露寒光,冷声道:「你说什么?」 鹿宁又斟了一杯酒,转过身来敬向他:「也许我曾经是真心爱过你,也确实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女,也愿意试着理解王爷的心境。所以,为了不伤害彼此,我们做个交易吧!出了这个门,我们是恩爱的夫妻。我会尽职尽责做好你的妻子,竭尽所能协助你完成你的使命。可只要进了这个门,我们就各睡各的,就像……朋友那样……」 羽枫瑾心头一沉,一字字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的?」 鹿宁莞尔一笑,淡淡的说道:「这如何不好?殿下始终保护着自己的心,为何我不能这样做?只要我对殿下不再有任何期待,没有男女之情,我们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那么,我就不会要求殿下对我好,不会因为殿下以后的纳妾而吃醋。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羽枫瑾深邃的眸子凝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头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冷声说道:「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吧!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说罢,他失望的看了鹿宁一样,便匆匆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微微一顿,见鹿宁始终没有挽留,便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冷风吹得房门窸窣作响,鹿宁透过窗棂,看到羽枫瑾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才长长出了口气,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她捂着发紧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悄无声息的滚下来,落在酒杯中,溅起一片水花。 鹿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一直蔓延到胸口……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三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朵颜三卫—— 红日高悬,乳鸦在枝头啼叫。帐中和衣而卧的人,默默听着外面的秋风萧萧。 昨晚,羽枫瑾离开之后,鹿宁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将自己轻轻抱到床上,替自己盖上了被子,又躺在了自己的身旁。 一觉起来,看到身旁和衣而卧的羽枫瑾。 鹿宁一惊之后,才反应过来,昨晚是羽枫瑾去而复返,将自己抱回床上。 看着羽枫瑾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疲惫的容色。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羽枫瑾望着头顶的幔帐,喃喃道:「你不是要在人前演戏吗?新婚之夜过后,咱们应该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我就回来了……」 「谢谢……」鹿宁扯出一丝笑容,想要说声谢谢。 可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羽枫瑾便掀开锦被,缓缓坐起身来,冷声道:「别让大家等急了,咱们该出去了!」 鹿宁咬了咬唇,明明知道他在生气,自己却无可奈何。 二人隔着屏风,各自梳洗更衣。 随即,二人一起走出屏风来到门前却驻足,鹿宁抬眸看向羽枫瑾,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 羽枫瑾脸上始终神色未动,就这样牵着她,故作恩爱的并肩走出门去。 一路上,碰到的兄弟纷纷向二人打招呼,一脸的喜悦之色。 二人也微笑着回应这每个人,仿佛是两个人人摆布的木偶。 两个人走到院中,看见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正神情严肃的站在院中。 二人不由得相视一怔,鹿宁顿时心如明镜,便叹了口气,识趣的走到一旁。 而羽枫瑾一步走过去,向鬼力赤一拱手,寒暄道:「将军这么早就起来了!」 鬼力赤向他拱手回礼,随即指了指身旁的兄弟,沉声问道:「殿下可知在成立马帮之前,我们这些人叫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将军和几位前辈,曾经都是赫赫有名的朵颜三卫。你们陪着先皇征战沙场,几乎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敌人听到你们的名字就瑟瑟发抖、不战而退,所以被世人称为神鬼部队。」 鬼力赤回头和几位兄弟相视一笑,赞许的说道:「自先帝过世之后,老夫有了归隐之心。不过,近日来,老夫对殿下的所作所为,以及你的为人都十分欣赏。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先皇昔日的风采!」 羽枫瑾眉头微微抽动,幽幽叹道:「我在盛京一向闲云野鹤、远离朝政,又如何能及我父皇的万分之一!老将军此话……过誉了……」 鬼力赤仰天大笑,说道:「我知殿下胸中有丘壑,你一直在隐忍蛰伏、韬光养晦,心中的理想却未曾泯灭!」 说着,他向旁边的兄弟使了个颜色,几位壮汉一撩衣袍,齐齐跪下,抱拳拱手:「我鬼力赤今日带着朵颜三卫旧部,愿意追随羽枫瑾殿下,为您效犬马之劳!」 此话一出,万籁俱静。 羽枫瑾看着面前几位骁勇善战、老当益壮、戎马一生的将士,久久没有说话。. 而院中马帮的兄弟,也忍不住提了口气,紧张吞咽着口水。 片刻之后,羽枫瑾走过去一把扶起鬼力赤,怅然叹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将军一生勇猛、赤胆忠心,是大将之才,跟着本王不能有所作为,岂不是辱没了您的风采?」 鬼力赤稳稳的跪在地上,一字字说得十分诚恳:「殿下,千里马需遇伯乐!老夫虽然隐居在江湖,可一颗保家卫国的心还未死!您 的一番作为让老夫佩服,老夫愿意一辈子追随殿下,哪怕只在您府上做一名随扈,也心甘情愿!」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人齐声喊道:「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请殿下成全!」 虽然今日这一番场景,不出羽枫瑾的意料,可当他听到这样的话时,还是忍不住胸中激荡: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加入意义重大,他隐隐蛰伏二十年,在这一刻才看到了转机! 羽枫瑾一步抢过去,搀扶起鬼力赤,颤声道:「本王对老将军一直心生仰慕!若能得到老将军的支持,本王此生无憾!若老将军不嫌弃本王本领低微,本王愿意与老将军及众位将领,从今后同富贵、共甘苦!」 众人一喜,立刻再次跪拜,朗声道:「谢殿下成全!」 随即,几位壮汉站起身来,纷纷围着羽枫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鬼力赤转头轻唤道:「宁儿,你过来!」 鹿宁微微一怔之后,才姗姗就近。 方才的情景,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欣喜若狂,甚至有些感动,唯有她觉得仿若置身事外。 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演给大家看的戏而已。 从鬼力赤投奔羽枫瑾这一刻起,她与羽枫瑾之间,便只有交易的关系…… 鬼力赤却没有发现鹿宁的失神。 他一手拉着鹿宁,一手拉过羽枫瑾,感慨道:「老夫其实早有追随之心,之所以选择你们完婚之后才说,也是想做为宁儿的嫁妆,送给殿下一个大礼!以后,在外,咱们是上下级!在家,咱们是一家人!」 羽枫瑾握住二人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好!日后咱们是一家人。本王一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说这话时,他特意深深看了鹿宁一眼。鹿宁会意,也心照不宣地报以微笑。 几个人正说话间,叶青峰突然匆匆走了过来,拱手道:「殿下,张知府让我向您询问,今日是否要提审那些土匪?」 羽枫瑾略一迟疑的看了看鹿宁和鬼力赤。 二人相视一眼,向他微微笑道:「公事要紧,殿下还是去忙吧!有什么需要马帮做的,您尽管吩咐!」 羽枫瑾会心一笑,立刻向叶青峰说道:「去告诉他不要着急,我现在就过去!」 说罢,他走到鹿宁的跟前,拉过她的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我昨天新婚,本该多陪陪你,可公事繁忙我实在脱不开身。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一定补偿你!我先走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鹿宁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脉脉看着他,温柔的说道:「遇事别着急,我等你回来!」 这一幅夫妻恩爱的场景,看得旁边的人一脸艳羡。 虽然当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在演戏,却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羽枫瑾向鬼力赤拱一拱手,便随着叶青峰一起走出门去。 ——审讯—— 不断刮起的冷风,断断续续的吹进阴冷潮湿的牢房中,空荡荡的街上,聚集着墨色的浓云。 自从上次劫牢事件的发生,整个幽州的大牢就戒备森严。 张维城调用了军队,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这里,生怕再出现类似的事件。 叶青峰驾着马车将羽枫瑾送到府衙门口,张维城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羽枫瑾走下马车,他立刻迎了上去,拱手道:「殿下,您这么早就来了!」 羽枫瑾刚一跳下马车,便沉声问道:「牢房中那些土匪的情况如何了?」 张维城微微皱眉,正色禀报道:「以前关押的那些土匪是一问 三不知,劫狱的那些土匪闭口不言。而且,他们对我们的各种审讯,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羽枫瑾冷冷一笑,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是训练有素,早就对衙门里这套玩意习以为常。我们不能从这些人身上下手,他们什么都不会吐出来的。还得从那些招安的土匪身上下手!」 张维城一怔,连忙说道:「可那些人是一问三不知啊!」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如果他们真不知道,劫狱的人是谁派来的,会跟着一起冲出去吗?」 张维城想了想,又说道:「可这些人都是小喽啰,就算他们知道指使者的名字,也未必知道更多、更隐秘的事。」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只要他们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张维城一拱手,恭敬的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办法,能让他们吐出来呢?」 羽枫瑾略一沉吟,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张维城听后双眸一亮,连连点头赞许。 很快,小黄毛等人的父母,就被官兵送入监狱进行探望。 在羽枫瑾的反复教导下,这些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们,进行了一番痛心疾首的哭诉,以及面对他们要被斩首的担忧和伤心。 这些匪徒哪怕再是铁石心肠,当他们看到白发苍苍的双亲,相互搀扶着到监狱里来探望,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亲情时。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妻子,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站在铁栏外泣不成声时,他们的内心已开始动摇。 他们不怕真刀真枪的正面硬拼,但这些戳人心的软刀子,任谁也招架不住! 羽枫瑾再次返回监牢,看到这些躲在角落里,暗自抹眼泪,一脸悲怆的土匪时,他的脸上,又浮现了那抹狡猾的笑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三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朵颜三卫—— 红日高悬,乳鸦在枝头啼叫。帐中和衣而卧的人,默默听着外面的秋风萧萧。 昨晚,羽枫瑾离开之后,鹿宁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将自己轻轻抱到床上,替自己盖上了被子,又躺在了自己的身旁。 一觉起来,看到身旁和衣而卧的羽枫瑾。 鹿宁一惊之后,才反应过来,昨晚是羽枫瑾去而复返,将自己抱回床上。 看着羽枫瑾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疲惫的容色。 鹿宁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羽枫瑾望着头顶的幔帐,喃喃道:「你不是要在人前演戏吗?新婚之夜过后,咱们应该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我就回来了……」 「谢谢……」鹿宁扯出一丝笑容,想要说声谢谢。 可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羽枫瑾便掀开锦被,缓缓坐起身来,冷声道:「别让大家等急了,咱们该出去了!」 鹿宁咬了咬唇,明明知道他在生气,自己却无可奈何。 二人隔着屏风,各自梳洗更衣。 随即,二人一起走出屏风来到门前却驻足,鹿宁抬眸看向羽枫瑾,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 羽枫瑾脸上始终神色未动,就这样牵着她,故作恩爱的并肩走出门去。 一路上,碰到的兄弟纷纷向二人打招呼,一脸的喜悦之色。 二人也微笑着回应这每个人,仿佛是两个人人摆布的木偶。 两个人走到院中,看见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正神情严肃的站在院中。 二人不由得相视一怔,鹿宁顿时心如明镜,便叹了口气,识趣的走到一旁。 而羽枫瑾一步走过去,向鬼力赤一拱手,寒暄道:「将军这么早就起来了!」 鬼力赤向他拱手回礼,随即指了指身旁的兄弟,沉声问道:「殿下可知在成立马帮之前,我们这些人叫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将军和几位前辈,曾经都是赫赫有名的朵颜三卫。你们陪着先皇征战沙场,几乎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敌人听到你们的名字就瑟瑟发抖、不战而退,所以被世人称为神鬼部队。」 鬼力赤回头和几位兄弟相视一笑,赞许的说道:「自先帝过世之后,老夫有了归隐之心。不过,近日来,老夫对殿下的所作所为,以及你的为人都十分欣赏。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先皇昔日的风采!」 羽枫瑾眉头微微抽动,幽幽叹道:「我在盛京一向闲云野鹤、远离朝政,又如何能及我父皇的万分之一!老将军此话……过誉了……」 鬼力赤仰天大笑,说道:「我知殿下胸中有丘壑,你一直在隐忍蛰伏、韬光养晦,心中的理想却未曾泯灭!」 说着,他向旁边的兄弟使了个颜色,几位壮汉一撩衣袍,齐齐跪下,抱拳拱手:「我鬼力赤今日带着朵颜三卫旧部,愿意追随羽枫瑾殿下,为您效犬马之劳!」 此话一出,万籁俱静。 羽枫瑾看着面前几位骁勇善战、老当益壮、戎马一生的将士,久久没有说话。. 而院中马帮的兄弟,也忍不住提了口气,紧张吞咽着口水。 片刻之后,羽枫瑾走过去一把扶起鬼力赤,怅然叹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将军一生勇猛、赤胆忠心,是大将之才,跟着本王不能有所作为,岂不是辱没了您的风采?」 鬼力赤稳稳的跪在地上,一字字说得十分诚恳:「殿下,千里马需遇伯乐!老夫虽然隐居在江湖,可一颗保家卫国的心还未死!您 的一番作为让老夫佩服,老夫愿意一辈子追随殿下,哪怕只在您府上做一名随扈,也心甘情愿!」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人齐声喊道:「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请殿下成全!」 虽然今日这一番场景,不出羽枫瑾的意料,可当他听到这样的话时,还是忍不住胸中激荡: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加入意义重大,他隐隐蛰伏二十年,在这一刻才看到了转机! 羽枫瑾一步抢过去,搀扶起鬼力赤,颤声道:「本王对老将军一直心生仰慕!若能得到老将军的支持,本王此生无憾!若老将军不嫌弃本王本领低微,本王愿意与老将军及众位将领,从今后同富贵、共甘苦!」 众人一喜,立刻再次跪拜,朗声道:「谢殿下成全!」 随即,几位壮汉站起身来,纷纷围着羽枫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鬼力赤转头轻唤道:「宁儿,你过来!」 鹿宁微微一怔之后,才姗姗就近。 方才的情景,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欣喜若狂,甚至有些感动,唯有她觉得仿若置身事外。 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演给大家看的戏而已。 从鬼力赤投奔羽枫瑾这一刻起,她与羽枫瑾之间,便只有交易的关系…… 鬼力赤却没有发现鹿宁的失神。 他一手拉着鹿宁,一手拉过羽枫瑾,感慨道:「老夫其实早有追随之心,之所以选择你们完婚之后才说,也是想做为宁儿的嫁妆,送给殿下一个大礼!以后,在外,咱们是上下级!在家,咱们是一家人!」 羽枫瑾握住二人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好!日后咱们是一家人。本王一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说这话时,他特意深深看了鹿宁一眼。鹿宁会意,也心照不宣地报以微笑。 几个人正说话间,叶青峰突然匆匆走了过来,拱手道:「殿下,张知府让我向您询问,今日是否要提审那些土匪?」 羽枫瑾略一迟疑的看了看鹿宁和鬼力赤。 二人相视一眼,向他微微笑道:「公事要紧,殿下还是去忙吧!有什么需要马帮做的,您尽管吩咐!」 羽枫瑾会心一笑,立刻向叶青峰说道:「去告诉他不要着急,我现在就过去!」 说罢,他走到鹿宁的跟前,拉过她的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我昨天新婚,本该多陪陪你,可公事繁忙我实在脱不开身。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一定补偿你!我先走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鹿宁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脉脉看着他,温柔的说道:「遇事别着急,我等你回来!」 这一幅夫妻恩爱的场景,看得旁边的人一脸艳羡。 虽然当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在演戏,却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羽枫瑾向鬼力赤拱一拱手,便随着叶青峰一起走出门去。 ——审讯—— 不断刮起的冷风,断断续续的吹进阴冷潮湿的牢房中,空荡荡的街上,聚集着墨色的浓云。 自从上次劫牢事件的发生,整个幽州的大牢就戒备森严。 张维城调用了军队,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这里,生怕再出现类似的事件。 叶青峰驾着马车将羽枫瑾送到府衙门口,张维城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羽枫瑾走下马车,他立刻迎了上去,拱手道:「殿下,您这么早就来了!」 羽枫瑾刚一跳下马车,便沉声问道:「牢房中那些土匪的情况如何了?」 张维城微微皱眉,正色禀报道:「以前关押的那些土匪是一问 三不知,劫狱的那些土匪闭口不言。而且,他们对我们的各种审讯,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羽枫瑾冷冷一笑,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是训练有素,早就对衙门里这套玩意习以为常。我们不能从这些人身上下手,他们什么都不会吐出来的。还得从那些招安的土匪身上下手!」 张维城一怔,连忙说道:「可那些人是一问三不知啊!」 羽枫瑾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如果他们真不知道,劫狱的人是谁派来的,会跟着一起冲出去吗?」 张维城想了想,又说道:「可这些人都是小喽啰,就算他们知道指使者的名字,也未必知道更多、更隐秘的事。」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只要他们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张维城一拱手,恭敬的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办法,能让他们吐出来呢?」 羽枫瑾略一沉吟,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张维城听后双眸一亮,连连点头赞许。 很快,小黄毛等人的父母,就被官兵送入监狱进行探望。 在羽枫瑾的反复教导下,这些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们,进行了一番痛心疾首的哭诉,以及面对他们要被斩首的担忧和伤心。 这些匪徒哪怕再是铁石心肠,当他们看到白发苍苍的双亲,相互搀扶着到监狱里来探望,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亲情时。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妻子,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站在铁栏外泣不成声时,他们的内心已开始动摇。 他们不怕真刀真枪的正面硬拼,但这些戳人心的软刀子,任谁也招架不住! 羽枫瑾再次返回监牢,看到这些躲在角落里,暗自抹眼泪,一脸悲怆的土匪时,他的脸上,又浮现了那抹狡猾的笑意。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四章 花容终不更含羞(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一挑眉头,忙问道:「哦?这个石麟有何特别之处?」 提到此人,张维城进周期眉头,眼中浮起一抹恨色:「这个石麟家境十分贫寒,家中十个兄弟,饿死了八个。为了能吃饱饭,他父母把他送去庙里当了和尚。 寺院中的生活还算平静,直到有一天,石鳞的叔叔跑去寺院将他拐走,跟着田不恕开始跑船。那时,田不恕刚刚起来,挣了很多钱,吸引了很多人跟随他,石麟和他叔叔便在其中……」 羽枫瑾啜了一口茶,冷冷笑道:「这样看来,田不恕还算是将石鳞的领路人。」 张维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看到田不恕大把大把的挣钱,石麟的叔叔开始蠢蠢欲动,想跑出去单干。可惜他没有银子,就四处去找人借。 不过,他的亲戚都是穷人,所以,他只能向本地一些土匪去拆借。就这样,有了钱,他就迫不及待的,带着石鳞去单干了! 可惜,石麟的叔叔不但运气不如田不恕,头脑也不够灵光。他既没有花钱打通朝廷,又没有花钱打点绿林。 因此,接连几次的贸易,不是被朝廷扣下人马和货物,就是被别的土匪劫走。尽管石麟的叔叔变卖了所有家产,还是亏得血本无归! 那些土匪可不是好惹的,一次次找上门来催债,不但搅得他生意做不成,还搞出了人命。无奈之下,石麟的叔叔就将石麟,抵押给土匪们做人质了!」 叶青峰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还亲叔叔呢,可真够缺德的!」 张维城咬着牙,冷冷笑道:「虽然他叔叔缺德,却不得不说,这从另一方面却成就了现在的石麟!」 叶青峰一挑眉头,奇道:「张大人此话怎讲?」 张维城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一次他叔叔出海,死在风浪之中。欠下的帐彻底还不上了,土匪们怒不可遏,正要拿石麟开刀时,石麟却说服他们留下自己一命,想要和他们一起干。因为他熟悉田不恕的业务,又说得头头是道,那些土匪也动心了,就让他加入了。 石麟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有着惊人的天赋!如果说田不恕最擅长的是经商,勉强算是个二流的土匪头子。石麟却正好相反,他有着十分卓越的军事才能,仅凭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抢劫,便跻身到第二把交椅了。 很快,他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和训练有素的部队,能够让他独霸一方!他起家的方式,主要就是烧杀抢掠。 在每次行动前,他都会和参与行动的弟兄签订条约,每次带多少人,去哪里抢,事成之后分走多少财宝……都写得一清二楚!所以很多人喜欢跟他一起干!幽州的盗匪如此猖獗,他是始作俑者!」 羽枫瑾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叹道:「果然是个人才,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叶青峰十分不解的问道:「既然此人如此猖獗,又与本地政府没有勾结,为何朝廷没有派兵绞杀?」 这个问题,让张维城面带愧色,却依旧狡辩道:「不是衙门剿匪不利,实在是这个石麟生性狡诈、为人强悍、又精通军事,着实是个棘手的对手!幽州已经有几任优秀的将领,都命丧他手中了。 本官来了之后,也曾派兵攻打过石麟,一开始本官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双方激战之后,石麟节节溃败,似乎是一触即溃。我大喜过望,立刻发动了最后一击,却不料石麟手下的海盗,和陆上的土匪一起反击。最后,我方大败,本官最得意的将领也因此战死……」 说到最后,张维城的声音有些哽咽,便喝了几口茶,压抑住即将喷出的愤怒。 听到这里,叶青峰也有些迟疑了:「如此看来,想要剿匪确实是毫无胜算。」 羽枫瑾却神色未动,只淡淡 问道:「你为何如此说?」 叶青峰理智的分析道:「田不恕自不必说,他富可敌国、兵强马壮,常年居住在海上,朝廷中人脉甚广!石麟为人狡猾、又精通兵法。两个人若合起手来,简直是制霸水陆两方,凭借府衙这些士兵,怎么能消灭他们!」 羽枫瑾却扯了扯嘴角,幽幽笑道:「此话分析的不错,不过想要对付他们,也并非全无可能。」 张维城眼睛一亮,忙问道:「莫非殿下已有良策?」 羽枫瑾风轻云淡的笑道:「想要和他们硬碰硬,靠武力击溃他们是行不通的!」 叶青峰挑了挑眉头,迟疑道:「不打仗?面对这帮烧杀抢掠不眨眼的人,莫非殿下将他们请过来喝茶,再每人给点银子,就能制服他们不成?」 羽枫瑾的笑意更深了,赞许道:「你说的不错!本王正有此意。」 叶青峰和张维城相视一怔、齐齐看向羽枫瑾,瞪大双眼在等待他给出一个解释。 羽枫瑾轻轻啜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两个人情况不同,我们要区别对待!田不恕本质上仍是个商人,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只要满足他想要的,他是不会与朝廷敌对的!」 叶青峰看向张维城,问道:「他想要什么?」 张维城叹口气,伸出两根手指头,说道:「两个!第一、承认逍遥岛的独立,以及他岛主的独立身份,不受北渝的管束控制;第二、朝廷准许他在北渝,经商的合法身份,说白了就是同意他,合理合法的销售食盐、茶叶和兵器!王爷,这两点任何一点,都皇上是不会同意的!」 羽枫瑾狡黠一笑,说道:「本王可没说要满足他的要求,不过,我们却可以以此来和他们谈判,却不作出任何承诺!」 二人先是一怔,既然细细思索一番,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赞同。 叶青峰想了一下,又问道:「可田不恕常年在海上,我们怎么才能让他上岸来,见我们一面呢?」 张维城沉吟片刻,说道:「卑职倒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的妻儿老母都被关进了监狱,还在我们手上!」 羽枫瑾的嘴角微微上扬,笑道:「这下就更好办了!先将他老母放出来,好吃好喝招待着,千万别让老人家受了委屈。」 张维城一怔,惶恐的问道:「殿下,朝廷花了多大力气,才握住了田不恕的把柄,就这样将他们放了,咱们不是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 「急什么!」羽枫瑾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只是让你放了他的母亲,一个老太太即便出了监牢,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害怕她逃跑,就借着送她房子住的由头,派人暗中监视她好了。对付田不恕这么鬼的人,给他点甜头,如何能让他来和咱们谈判?」 张维城斟酌了一番,觉得有理,又追问道:「那石麟呢?如何对他区别对待?」 羽枫瑾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与田不恕的势力悬殊,只能采用怀柔政策来暂时麻痹他,而等待时机。石麟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喜欢用拳头说话,为人又贪得无厌、诡计多端! 咱们就算给他很多钱,他会得寸进尺,还会想要我们的命!对待他不能有丝毫妥协,只能同样用强硬手段,将其赶尽杀绝!」 听到这话,叶青峰点头赞许,年轻气盛的他,不由得热血沸腾。 可张维城却目露忧色,谨慎的说道:「殿下,虽然石麟的实力不如田不恕,但他是个军事天才,以咱们府衙的实力,是很难战胜他的!」 羽枫瑾幽幽笑道:「将其绞杀不一定非得硬碰硬!用其他的方式,一样可以达其目的!杀人诛心,这才是我们应该采取的战术!」 羽枫瑾的讨 贼方法,完全超出了张维城的理解。可眼下,他别无他法,只能将信将疑的说道:「好,卑职但凭王爷吩咐!」 ——婚后生活—— 新婚之夜的一夜未眠,让羽枫瑾一上了马车,便支着脑袋昏昏睡去。一眠无梦,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马车已到了云岫庄门口。 他晕乎乎的下了马车,和叶青峰一起走进院中。 一路上,忙碌的马帮兄弟看到他,都忍不住调侃几句:「殿下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亏是新婚啊!少帮主早早就在房内等您呢!」 羽枫瑾微笑着寒暄,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有老婆的人了! 推开贴着喜字的房门,屋内烛火通明,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桌上已摆好了碗筷,盘子里盛的都是他喜欢的菜。 羽枫瑾走到桌边撩袍坐下,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壶中煮着自己最喜欢的茶,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暗暗叹道:有老婆真好! 浴房里传来轻轻的水流声,羽枫瑾站起身来,脚步不受控的走过去。 推开房门,雾蒙蒙的热气顿时迷了他的眼,隔着一道珠帘,能影影绰绰看到,鹿宁坐在宽大的浴盆中洗澡。 看着她将热水撩到身上,水中鲜红的花瓣,从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滑落。如此活色生香的场景,让羽枫瑾看得怦然心动。 他拿过一把椅子放在浴房门口,一边随意的翻着书,一边偷偷欣赏美人沐浴的风情。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六章 孤影天地泛独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许久过后,鹿宁缓缓从浴盆中走出,羽枫瑾又立刻收回目光,佯装认真看书的样子。 鹿宁穿好义父走出来,看到门口的羽枫瑾,吓了一大跳。 「殿下,你在干什么?」鹿宁抓紧胸口的衣服,狐疑的问道。 「看书。」羽枫瑾头也不抬的吐出这两个字。 鹿宁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浴房,挑眉问道:「在浴房外看书?」 「想看书在哪里不能看。」羽枫瑾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然后他随手放下书,站起身,来过鹿宁的手,笑道:「走,咱们一起吃饭去。」 说着,便将鹿宁拉到桌旁坐下,他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块鱼肉,轻声道:「谢谢你,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鹿宁拿过酒壶倒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殿下该谢的不是我,这是殷总管去驿站问了你的喜好,特地为你准备的。」 看着鹿宁不咸不淡的态度,羽枫瑾讪讪的笑了笑。 随即,他放下筷子,轻轻握住鹿宁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道:「宁儿,不管你认不认可昨天的拜堂成亲,我们今后都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能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鹿宁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话头问道:「殿下的审讯顺利吗?可有问出什么?」 羽枫瑾一怔,手心温度的丢失,让他心里一空。 他叹了口气,用略带乞求的口吻问道:「我们在家中能不能不谈公事,我不想一直这样闹别扭……」 「殿下。」鹿宁轻轻放下筷子,抬眸看着他,口气平静的说道:「你想多了,我没有在闹别扭。马帮和义父为你效劳,你为马帮撑腰,这是我们的约定。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要去休息了。」 说着,她拿过帕子擦了擦嘴,便站起身准备去睡觉。. 看着她如此冷漠,羽枫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道这就是成亲后的生活吗? 怎么还不如二人之前的相处,来得甜蜜和暧昧? 「等等。」羽枫瑾一把拉住她的手,怅然说道:「好,你想谈公事,咱们就谈公事。你陪我坐坐吧。」 听到这话,鹿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再次坐了下来,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两口。 羽枫瑾也没心情再吃了,他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在百般的审讯之下,我们终于得到了背后主使的名字——田不恕和石麟!这两个人的名字,让张维城一听,就全身发抖!可我之前从未听过二人的名号!」 「田不恕?石麟?」听到这两个名字,鹿宁脸色一沉。 羽枫瑾一怔,忙问道:「怎么,你知道这两个人?」 鹿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叹道:「我只是从义父口中听说二人的没给你做,却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田不恕曾多次拉拢马帮,开出的条件优厚到让人难以拒绝。 可义父不屑与土匪海盗为谋,便言辞拒绝。不过,田不恕似乎并没死心,依旧每年过年过节,都给义父送去一些稀世珍品,却只字不提拉拢之事。 那个石麟对义父也很感兴趣,曾试图拉拢义父,去他那里做一个头目。不过,他没有田不恕的耐心,在义父拒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尝试过!」 听完这些,羽枫瑾摸着拇指上的扳指,似乎陷入了沉思。 鹿宁也有些担忧的问道:「殿下,如果幽州的匪患的源头,果真是这两个人。那的确十分棘手。我虽然没见过他们,不过义父这样勇猛的人,却从不敢和他们硬碰硬,想必他们的实力,绝不在马帮之下。甚至……是马帮都不能比的!」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要想彻底解决幽州的匪患,再难啃的骨 头,也得啃下去。这个田不恕和石麟必须除掉!」 鹿宁面露忧色,忍不住问道:「那殿下可有什么良策?马帮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深深望着鹿宁,从她的目光中,能看出对自己的关心。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淡定的说道:「这两个人实力和性格不同,我们一个要打、一个要拉。我已经命张维城放出田不恕的母亲,以此来和他谈判,先将他稳住,以防咱们在打石麟时,田不恕来援助。之后,咱们再想办法对付田不恕。」 鹿宁沉吟了片刻,轻声叹道:「好吧,我也会让兄弟们,关注这两个人的动态的。江湖上的事,由江湖人出面更合适,有什么马帮能做的,王爷尽管吩咐。」 羽枫瑾温柔的笑了笑,柔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早些休息吧。」 鹿宁立刻抽回了手,嚯的站起身来,婉转的说道:「殿下先睡吧,我现在还不困。」 羽枫瑾也站起身来,坚持道:「既然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就该相信我的为人。咱们新婚燕尔,你却处处躲着我,别人很快就会发现的。」 鹿宁一怔,细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坚持。 羽枫瑾简单的梳洗过后,与鹿宁并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同一条,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 即便是熄灭了烛火,二人却都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发呆。 屋内安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到对方,急促而紧张的心跳声。 羽枫瑾缓缓侧过脸去,看着鹿宁的侧颜,感觉道她的手臂,离自己不过寸余,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睡不着。 踟蹰了一下,他缓缓伸向她的手,却再触碰到她的那一刻,鹿宁却突然转过身去,背对自己而卧。 「你……睡了吗?」羽枫瑾的声音轻柔而哀伤。 鹿宁安静了许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睛,佯装自己已经睡着。 ——吃醋—— 夏夜凉风习习,明月高悬。半梦半醒间,羽枫瑾翻了个身,落手之处却只有冰凉的被窝。 他猛地惊坐起,看到身旁空空如也的被窝,心下立刻一沉。 匆忙的披衣起床,刚要推门出去寻找,窗外却传来了男女的谈笑声。 他微微一怔,立刻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 窗外明月皎洁,柔和月光洒满庭院,一袭白裙的少女和一袭青衫的少年,在枫树下舞剑。 少女身轻如燕、剑若霜雪,飒飒剑风带起衣袂翩跹。 少年清姿卓然、长剑如芒,周身笼着一层银辉。 二人你来我往,看上去是在舞剑,在羽枫瑾的眼中,却更像是在调情。 二人收起剑,就并肩坐在火红的枫树下休息。 羽枫瑾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二人一边擦拭着宝剑,一边谈笑风生。 放下宝剑,叶青峰拿过酒壶喝了几口,又将自己的酒壶递给鹿宁,她也喝了几口。 从始至终,鹿宁的脸上始终挂着,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那是二人初识时,她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可如今,自己却越来越少见。 羽枫瑾抓着窗棂的手,在慢慢用力,脸上的神色也渐渐阴沉。 一股莫名的醋意袭上心头:她如今自己的老婆,却放着自己不管,半夜去陪其他男子练剑! 二人喝完酒,只见叶青峰跑到树下,挖着地上的土。 不过一会儿,他捧着两个地瓜跑过来,将一个地瓜放在鹿宁的手上。 鹿宁立刻转过身去与他对面而坐,二人一边吃着地瓜,一边交谈甚欢。 羽枫瑾却更 加生气:自己哄了她一个晚上都哄不好,其他男人一个地瓜,就能哄好自己的老婆,这算什么! 他彻底怒了,也不想再看了,便紧紧关上了窗子,重新躺回床上去睡觉。 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中始终回想着,鹿宁方才的一颦一笑,还有对自己的冷言冷语。 他也不明白,以前即便鹿宁身边有胡七,他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嫉妒过。 生了半宿的气,迷迷糊糊中也不知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鹿宁是何时回来的。 等他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一回头,看到鹿宁睡得正熟,她香甜的睡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在做着一个美梦。 可恶! 羽枫瑾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忍不住凑到她脸庞,在她饱满欲滴的樱唇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而鹿宁只是皱了皱眉,用手背擦了擦嘴,翻过身去继续睡。 可偷偷的一个吻,让羽枫瑾憋了一夜的怒气,顿时化解了一半。 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便轻手轻脚的起床了。 苍翠的梧桐树遮蔽的庭院里,泛着清冷的气息,一片落叶被风卷起,翻过门槛,飘到石桌旁。 羽枫瑾随意的坐在石桌旁看书。 然而,他的心思却不在书上,一双锐利的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对面而坐的鹿宁。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鹿宁要坐在自己对面吃地瓜! 在他眼中,那不是普通的地瓜,而是叶青峰给她的地瓜。 他看到地瓜,就能想起昨晚二人的亲密。 或许是感受到了羽枫瑾的注视,鹿宁以为他也想吃,却不好意思开口。 便拿起一个地瓜递到他面前,问道:「殿下,要不要吃一个?」 羽枫瑾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热气腾腾的地瓜,没好气的说道:「本王一向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鹿宁被他说的一怔,生气的白了他一眼,立刻收回了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七章 孤影天地泛独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阵脚步声匆匆逼近,羽枫瑾一抬眼,瞧见叶青峰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他皱了皱眉,一瞥之间,瞧见鹿宁正往嘴里送地瓜。 他灵机一动,倏地凑过身去,挨着她的脸,咬了一口她刚要入口的地瓜,然后立刻坐回去,美滋滋的咀嚼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鹿宁和不远处的叶青峰都吃了一惊。 鹿宁放下地瓜,生气的问道:「你不是不吃这种东西吗?」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打趣道:「我忽然觉得你吃的那个,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就忍不住咬了一口。」 鹿宁满腹狐疑的看着他,觉得他今日的言行,都透着一股诡异。 恰在此时,叶青峰缓步就近,低垂着眼眸,拱手道:「王爷!张知府派人来传话!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田不恕的母亲妻子放出监牢,不但好吃好喝的照顾她们,还送了套房子给她们住。只不过……」 此时,羽枫瑾心中的醋意一扫而空。 他心情愉悦的问道:「不过什么?」 叶青峰为难的说道:「田不恕的母亲和妻子,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了。所以,我们联系不上他,就无法和他坐下来谈判。」 羽枫瑾微微沉吟,突然看向鹿宁,问道:「宁儿,你说田不恕常常会派人,来给老帮主送礼。他上次来送礼是何时,派何人来的?老帮主可否联系到此人?」 鹿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已经让兄弟们,把义父来幽州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如果幽州有他的眼线,相信很快就会找来的。」 羽枫瑾微微颔首,随即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说道:「好,一旦田不恕的人联系马帮,就立刻安抚住此人。我现在得去和田不恕的家人见一见,或许从他们口中,还能挖出一些秘密!」 鹿宁也站起身来,笑道:「好,我知道了。」 羽枫瑾刚要拔步离开,却又转过身来,以迅雷之势吻了下鹿宁的额头,柔声道:「等我回来!」 说罢,在鹿宁错愕而愤怒的眼神中,羽枫瑾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找寻—— 看着羽枫瑾的身影消息在门口,鹿宁讷讷的站在石桌旁,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被他吻过的地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叶青峰去而复返,看着发呆的鹿宁,关切的问道:「你还好吗?」 鹿宁回过神,看到一脸担忧的叶青峰,忙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对了,你怎么回来了?没有跟王爷一起去吗?」 「我……我今天和他请假了……」叶青峰不安的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可我昨天晚上就感觉到,王爷好像看到咱们昨晚在院中舞剑了。所以,今天他好像有些生气……」 鹿宁猛地一怔,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地瓜,立刻明白了羽枫瑾今日的异常,是因何而起了。 看着叶青峰紧张的样子,她走过去,拍了拍肩膀,笑着说道:「傻孩子,你想太多了!王爷不是小气的人。别说咱们是一家人,就算是陌生人,在一起舞剑也没什么的,别担心了!」 叶青峰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有些酸涩。 「少帮主!」二人正说话时,殷正茂粗犷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过一会儿,人才到二人跟前,向她一拱手,说道:「有人来拜访老帮主!可老帮主曾说过,不管谁来拜访他,都声称不在,那人去不肯走,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鹿宁皱起眉头,不满的问道:「是谁如此霸道?怎么不将他轰出去?」 殷正茂迟疑的说道:「这个人咱们惹不起,所以我拿不准主意。 」 听到这话,叶青峰和鹿宁相视一怔,好奇的问道:「来的人是谁?」 殷正茂深吸口气,低沉着声音说道:「是田不恕的养子,曾瑞!」 鹿宁大吃一惊,讶然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我和王爷还谈及此人,而且早上我才让兄弟们,把义父的消息散播出去,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五 殷正茂神色凝重的说道:「那田不恕手眼通天,说不定早就知道老帮主在幽州的事了。我看来者不善,咱们得谨慎为妙。」 鹿宁不以为意的说道:「不,王爷现在急于和田不恕说上话。走,咱们去会会这个曾瑞!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 说罢,殷正茂和叶青峰簇拥着鹿宁来到正厅。 三个人刚出现在门口,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神情粗豪的男子,便满面堆欢的迎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鹿宁,拱手问道:「莫非您就是马帮的当家人?」 鹿宁微微一笑,抬手将他引入屋内,寒暄道:「小女子不才,是马帮的少帮主,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抱拳拱手,笑道:「在下是田不恕的养子——曾瑞!」 二人走到桌前,鹿宁抬手示意,微微笑道:「咱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说罢,她看向殷正茂,吩咐道:「殷总管,上茶!」 殷正茂一拱手,立刻转身离去。 叶青峰则警惕的站在鹿宁身旁,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一脸狡猾的曾瑞。 鹿宁打量了曾瑞一眼,寒暄道:「常听义父提及令尊的事迹,心中一直十分佩服令尊的魄力。只可惜,未能亲眼见过令尊。」 曾瑞得意的笑了笑,谦虚的说道:「家父是有些了虚名!不过若论名声之响亮,肯定比不过马帮的老帮主啊!那可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殷正茂将茶点送过来。 鹿宁为曾瑞斟了杯,开门见山的问道:「听闻令尊常年住在岛上,此次命阁下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曾瑞四下看了看,好奇的问道:「恕在下冒昧,在下听闻老帮主在幽州。家父得知此事,便派在下前来探望。家父久慕老帮主的威名,想请老帮主上岛,与他见上一面,不知可否方便?」 鹿宁摆弄这茶杯盖,面带难色的说道:「你来得真不巧,义父前两日刚刚离开幽州,说是去见朋友了,何时回来也并未告知。」 「哦,原来是这样啊!」曾瑞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满面失色。 鹿宁眼珠一转,转而问道:「如果令尊是为私事见义父,那等义父回来,我一定会代为转告。如果是公事的话,现在帮里的事情,由我说了算,义父已经退隐江湖,不再管事了。」 曾瑞双眸一亮,再次打量起鹿宁,心悦笑道:「没想到少帮主如此年轻,竟能担起如此重任,在下真是佩服佩服!只是,我要说的事情干系重大,我怕少帮主年轻,拿不定主意!」 鹿宁知道他瞧不起自己,也不恼怒,只淡淡道:「只要是马帮的事,没什么事是我做不了主的!你不妨说说看,到底是干系多大的事?」 曾瑞眼珠一转,立刻笑道:「既然少帮主直接问了,在下也不再客套了。家父一直有意想结交贵帮,不知贵帮可有意向?」 鹿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说说看,怎么个结交法?」 曾瑞翘起二郎腿,得意的说道:「马帮是陆上最大的商号,我们是水上最大的商号,如果我们两方联起手来,岂不就能做成天下第一了?」 鹿宁脸上丝毫未动,只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闻令尊已坐拥一座岛屿,不但有自己的船队,还有军 队。如此大的势力,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又何必来拉拢马帮呢?」 曾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少帮主说的不错,若我们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可树大招风,总有一些人因为嫉妒,而与我们过不去,所以我们在路上的贸易常常受阻。所以,我们想与马帮一起联手,将我们的商品,通过马帮的渠道销售出去,所赚的银两,我们五五分账。这样你们也不吃亏,我们还能多了许多销路!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鹿宁细细一想,幽幽笑道:「我听明白了!因为你们和北渝朝廷闹了矛盾,北渝不许你们来经商,所以令尊是需要,马帮在北渝合法的经商身份。」 曾瑞摆了摆手,纠正道:「少帮主说的并不准确,咱们这叫互利互助!这天下的商人,谁不想与田不恕合作啊!你们马帮不会吃亏的!」 鹿宁心中忽然生出一条妙计:如今羽枫瑾正犯愁无法和他们接上头。 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不如就将计就计,直接引田不恕出来! 想到此处,鹿宁忽然笑了笑,说道:「阁下的意图我已经明白了。只不过,想要做这样一笔长久的买卖,总得和令尊当面谈一谈,才可以吧?」 曾瑞眯起眼睛,冷声道:「怎么,少帮主是嫌我身份不够?」 鹿宁微微一笑,昂然道:「阁下多虑了!就我耳闻,贵帮销售的商品中,可是有一些朝廷禁止的。我们马帮一向遵纪守法,从不碰这些违禁之物。所以,贵帮若想与我们,做这样一笔风险极大的生意,我必须要和令尊当面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八章 孤影天地泛独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说完,她目光幽深的瞪着曾瑞,口吻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她希望能将田不恕引出来,这样羽枫瑾才有机会和他谈判。 曾瑞眼珠一转,深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少帮主的意思,在下明白。只不过,家父太过受到朝廷的注意,实在不便下岛来。这样吧,若少帮主有意见家父,在下可以带你上岛去,你意如何?」 鹿宁沉吟了一下,心想着:这是个能见到田不恕的机会,可自己若贸然前去,风险太大了!必须得让田不恕下岛来! 于是,她笑着婉拒道:「是你们要与马帮合作,却要我登岛去拜访,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既然令尊如此没有诚意,那咱们就不谈了。」 说着,鹿宁款款起身,向曾瑞拱一拱手,便缓步往门外走去。 曾瑞喝了一口茶,深思了一下,才嚯的站起身来,出声阻止道:「少帮主留步!不如这样吧,为了表示咱们双方的诚意,不如少帮主派一位兄弟,与在上登岛在那里小住几日。在下愿意说服家父,下岛来与您面谈!如果您这样都不满意,那我们就打扰了!在没有绝对的安全下,家父是绝对不会下岛的!」 听到这话,鹿宁缓缓站住脚。 叶青峰和殷正茂都往前走一步,急切的说道:「少帮主,我跟他走!」 鹿宁想着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怕是不但要引起他的怀疑,还会错失良机,那不如就将计就计。 只要当面见到田不恕,就能将羽枫瑾的意思传达给他! 于是,她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和你去一趟!」 「少帮主,不可!」殷正茂和叶青峰齐齐喊着。鹿宁一抬手,打断了二人。 曾瑞一怔,连忙拍掌笑道:「好!都说马帮少帮主是巾帼红颜,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少帮主如此信任在下,在下也向您保证,一定会让您平安下岛,绝对不会为难你!」 鹿宁淡淡一笑,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说着,便与他往外走去。 叶青峰一把拦住鹿宁,沉声道:「不行,你非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殷正茂也拱手说道:「不,青峰不能去,要去殷某跟着一起去!」 曾瑞笑了笑,说道:「少帮主毕竟是女子,随身带着护卫也正常,不过,只能带一位等岛!」 鹿宁昂然道:「不必,我一个人去即可!不需要任何人护卫」 叶青峰却一把拉住鹿宁,正色道:「少帮主,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也会强行跟着去的,你是拦不住我的!」 曾瑞看了看一脸稚嫩的叶青峰,笑道:「少帮主,时间不早了,耽搁下去可就天黑了。既然这位少年如此担心你,不如就跟着一起去好了。我们岛上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以让他大饱眼福!」 叶青峰向曾瑞一抬手,毫不迟疑的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上岛—— 冷冽的秋风,吹拂着船上女子的芙蓉面。 她迎风俏立在船头,看着惊涛骇浪拍打着船身,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也不知羽枫瑾得知自己贸然前来,会不会冲动之下,乘着船找上来。 叶青峰走过来,轻声问道:「曾瑞说很快就要上岸了,你准备好了吗?」 鹿宁转过头看向他,起道:「我该准备什么?」 青峰骋目眺望这汪洋茫茫,忧心叹道:「当然是准备面对,这世上最厉害的土匪头子和他的帝国!以及……可能发生的意外。」 看出他的担忧,鹿宁柔声安抚道:「我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抱歉,把你也拉进来了……」 叶青峰温柔的笑了笑,轻声道:「父亲让我要保护你!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身陷险境的!」 看着叶青峰灼灼的目光,鹿宁淡淡一笑,轻轻的说道:「谢谢。」 二人正说话间,见到一座绿色的小岛,在慢慢的靠近。 岛上隐隐能看到亭台楼阁、田地阡陌、笔直的大路上还跑着马车。 上千名身负铠甲的士兵,手持兵刃将站在岸边,守卫着这座岛屿。 眼前壮丽的景色,让鹿宁和叶青峰看得目瞪口呆。 曾瑞走过来,拱手笑道:「少帮主,请吧!我们已经靠岸了!」 鹿宁转过头来,指着岛问道:「这座岛叫什么名字?」 曾瑞得意的说道:「家父起名叫做逍遥岛!」 鹿宁抿嘴一笑,却没有说话,心道:在这样一座岛上做土皇帝,果然很逍遥! 一行人下了船,便有排列整齐的护卫军前来相迎,这些士兵看样子就是训练有素,他们见到曾瑞,立刻单膝跪下行礼。 随后,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前来打开车门,躬身行礼。 曾瑞得意的看了鹿宁一眼,抬手示意道:「少帮主,这边请,家父已经摆下宴席,在宫中等候多时!」 鹿宁点了点头,便拉着叶青峰登上马车。 马车一路平稳的行驶到田不恕的宅子,更确切的说,是他的皇宫: 这里完全是按照紫微宫的格局修建的,也有东西南北四个大门,每个门前都有护卫军守候。 宫中的建筑均是金黄色的琉璃屋顶、朱红色的大门,每个殿宇的金漆牌匾上,都写着一个极其风雅的名字。 曾瑞将二人引入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未进门去,便听到里面鼓乐笙箫、歌声悠扬,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谈判—— 鹿宁款款迈进殿去,只见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殿中,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这男子身体微胖、身高不过五尺,但目光炯炯、凛然有威。 他瞥见鹿宁和叶青峰,立刻站起身来,轻轻一摆手。 殿中的歌舞姬便立刻翩然退下。 他走上前来,拱手笑道:「想必你就是马帮的少帮主了吧!」 鹿宁猜到对方的身份,连忙拱手回礼道:「马帮少帮主鹿宁见过老船主!」. 老船主——这是江湖朋友给田不恕的敬称。 田不恕呵呵一笑,精明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问道:「不知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哥是谁?」 鹿宁拉过叶青峰,微笑着介绍道:「青峰自幼跟在我身边,我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看!」 她担心叶青峰的身份暴露,会对他不利,所以刻意隐瞒起来。 果然,田不恕并没有将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年放在眼中。 他抬手指向酒席,客气的笑道:「来,请少帮主入席,咱们边吃边说!」 鹿宁也不推辞,便坐在了田不恕的左手边,叶青峰一言不发的站在鹿宁身旁。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 这里处处都彰显着田不恕的富贵,和举重若轻的地位,也处处透露着「逍遥」二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丝毫未见醉态的田不恕,忽然开口问道:「不知老帮主对我们提出的合作,可有什么想法?」 鹿宁放下酒杯,莞尔笑道:「现在的马帮是我管事!如果我不感兴趣,也不漂洋过海前来见您了。不过,我对阁下还不甚了解,对贵帮的业务也知之甚少,所以想前来查看一番。毕竟我们马帮也是盛名在 外,不能因为区区小利,而丢了多年来建立起的名声,您说不是吗?」 田不恕呵呵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老夫自小经商,讲究的一向是富贵险中求,这份家业,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打拼出来的!经商这事若按照律法上去做,这天下便没有商人了!马帮如果太小心翼翼,可是做不大的!」 鹿宁看得出他有些不悦,也不以为意的说道:「老船主的传闻,在下早有耳闻。听说朝廷在四处缉拿你。想必,老船主现在想上岸去经商,已是难上加难,因此,才看中我们马帮了吧!」 提到此事,田不恕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哼!那些朝廷官员口中念叨着国法、律例,可背后谁又是清白的?都说商人女干诈,老夫却觉得狗官更贼!他们拿钱不办事、翻脸不认人,还要杀人灭口!所以,咱们这些被朝廷压迫的商人,就应该团结起来,不能被朝中的狗官戏耍!只要马帮和我们联起手来,北渝便奈何不了咱们!」 鹿宁淡淡一笑,忽然问道:「朝中也不全是贪官,且不说被女干人害死的前任首辅,就是放眼幽州,这新来的张知府不就是个清官吗,莫非他也收受过金银?」 田不恕怒不可遏,立时破口大骂道:「提及此人,老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此人迂腐顽固!虽然他很清廉,可是他无能!就凭他手中那点兵力,以为来了个王爷助阵,就能对付老夫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确认了张维城不是田不恕的人,鹿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至少羽枫瑾是安全的! 她忽然脸色一沉,愤愤说道:「老船主此话差矣!马帮行走江湖多年,受到朝廷的为难倒是不多,可自打到了颍州之后,我们的货物,却屡屡遭到土匪的劫持。若不是义父早已归隐,想必对你们围追堵截的,可不止朝廷的兵马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一十九章 逍遥岛上逍遥游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田不恕一怔,看到鹿宁满脸的怒色,立刻哈哈笑道:「对马帮的遭遇,老夫深表遗憾。不过请少帮主放心,老夫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那些土匪都是打着老夫的名号去作恶,绝没有经过老夫的授意!否则,老夫也不敢派犬子,去马帮寻求合作,你说是不是?」 鹿宁垂下眼眸,喝了一口酒,徐徐说道:「朝廷打压的是祸害百姓的土匪,既然老船主与这些***无关。那何不趁机与朝廷讲和,如此不就能彻底摆脱麻烦了。不然的话,任何人和您合作,那可都是背叛了朝廷啊!」 田不恕冷冷一笑,问道:「少帮主是建议,让老夫招安?」 「招安有何不好?」 鹿宁抬头看他,笑着说道:「以老船主这样的身份和实力,朝廷巴不得您能招安,您可以借机开出任何条件。这样,您不但摆脱了土匪的帽子,还能继续做您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哈!」田不恕听到这话,立时仰天大笑,嘲讽道:「招安有什么好?老夫现在的生活,连皇帝老儿都羡慕,又何须向朝廷屈服?」 鹿宁笑着看向他,笑里含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既然老船长如此看不上朝廷,又为何非要在北渝做生意呢!」. 田不恕笑容一顿,冷声说道:「老夫是商人,哪里能赚到钱,老夫就去哪里!」 鹿宁放下酒杯,缓缓启唇道:「现在的问题是,以老船主目前的身份,只要是正经经商的商号,都不敢和您合作,一旦合作便是叛国。老船主想上岸做生意,可朝廷不让您上岸做生意。不如你们双方各退一步,先坐下来谈谈,或许这事就有转机了呢?」 田不恕微微眯起眼,捻须沉吟道:「坐下来谈?朝廷抓了老夫的妻儿父母,无非就是逼着老夫上岸去,好将老夫一举拿下,再吞掉老夫的财产,他们才不会好好谈呢!」 鹿宁笑了笑,说道:「您也知道,义父曾经在朝中为官,如果老船主信得过我们,我们愿意从中调和,安排您与朝廷谈判!而且,据我所知,在幽州剿匪的羽枫瑾,似乎也有拉拢您的意思。」 田不恕看了她一眼,狐疑的问道:「少帮主何出此言?」 鹿宁淡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我们与王爷一向有往来,我听闻,王爷已将您的母亲放出监狱,还送了她一处宅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只要您愿意与王爷见上一面,或许就能将母亲接回来了。」 田不恕不屑地哼了哼,冷道:「老夫还以为,少帮主此次前来,是要与老夫谈生意的。却没想到,少帮主是来替朝廷做说客的!」 鹿宁微微一笑,用半认真半警告的口气说道:「如果只是做生意,马帮当然愿意与老船主合作。可若要背叛朝廷,马帮是绝对不能做的!」 听到这话,曾瑞脸色微变。 他打断二人的谈话,没好气地说了句:「少帮主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既然马帮无意与我们合作,又何必要随我上岛呢?」 这一句话让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曾瑞和田不恕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脸上也露出警惕之色。 叶青峰见状不妙,右手也缓缓摸向腰间的刀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此时在别人的地盘,他知道如果硬拼的话毫无胜算。不过就算是拼死,他也会护着鹿宁离开这里! 和紧张的叶青峰想必,鹿宁却丝毫不慌张,口气也温和下来:「此次前来,我的确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替王爷传话!殿下从未针对过您,他愿意放出您的亲人,希望能和您坐下来谈一谈。」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田不恕,笑道:「老船主,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王爷给您的!请您过目!」 田不恕一怔,狐疑的 接过信来。他展开信件看了一眼,脸上神色未动。 鹿宁举杯向他敬酒,笑道:「且不说王爷治水的威名,就是以他的身份,愿意和老船主谈判,足以说明朝廷对您的重视。机会难得,老船主何不试一试呢?」 田不恕忽然满面堆欢,笑着叹道:「哎,殿下能有此心,田某真是感动啊!实不相瞒,田某其实早有归顺之意,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王爷能如此看中田某,田某怎会如此不识抬举呢!」 鹿宁知道,不管他此时的情感是真还是假,他得知自己的真正来意,却没有命人动手将他们二人拿下,这件事就有可谈判的余地! 于是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羽枫瑾有意要与您和谈,阁下又有意想要归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不如阁下就与我上岸去见殿下,如何?」 田不恕捻着胡须,呵呵笑道:「不急不急!这样吧,少帮主也难得来到我们这座逍遥岛,不如就由老夫带着二位四下转转。」 鹿宁微微一怔,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向自己战事实力,并以此来谈判。 她淡淡一笑,拱手道:「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土皇帝—— 田不恕带着鹿宁和叶青峰,坐着八匹马拉的马车,绕着小岛信步而行。 这一路的风光,让鹿宁和叶青峰都看傻了眼:这里哪里像一座孤岛,这里明明就是一个小国家! 田不恕看出二人的惊诧,指着不远处金黄色的稻田,说道:「我们岛上所有的粮食都是自给自足,岛上像这样茂盛的田地不计其数。田某当初,从陆上带回了许多种庄稼的好手,才有了如此惊人的收成!」 二人点了点头,看着长势甚好的庄家、田间休憩的牛羊,还有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村社,都陷入了沉思。 鹿宁不由得想起了陶潜的《桃花源记》,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世外桃源,想必这里就是了!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开恬淡优美的村庄,面前顿时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进入了一条繁华喧嚣的商业街。 笔直宽敞又平坦的道路,不输于盛京的御街。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招,各种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路边的彩棚下,摆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水果和蔬菜,甚至还有数尺长的大鱼,被一块块切下来贩卖。 田不恕昂首挺胸,满面得色的说道:「这街上有酒肆、青楼、赌坊,盛京城的那些玩意,都不及我这里的万分之一。而且这样繁华的商肆,在这座岛上有十条,让岛上居民的日常生活,更加丰富,也更加方便!」 鹿宁难掩惊艳之色,忍不住叹道:「难怪阁下不愿意下岛,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换做是我,可能也不想离开了!」 田不恕得意一笑,指着远方说道:「再往前走,就是在岛上护卫队的军营了,如果二位有兴趣的话,田某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 鹿宁一怔,没想到田不恕,竟毫无保留的将这些展示给自己看。 她心中顿时大喜,如果能更摸清田不恕的军事实力,对羽枫瑾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 想到此处,鹿宁淡淡一笑,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自然想去看看。」 马车又往前驶了十里地,人烟渐渐变得稀少。 两旁不再是村社或酒肆,换来的是一座座,布阵颇有章法军营。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听到激昂有力的呼叱声响彻天际。 马车停在一座军营外,便有一队士兵迎过来,整齐的列立两侧,恭迎田不恕和二人缓缓走下马车。 田不恕虽然个子矮小,可他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反而显得两旁身高膀阔 的将士们十分渺小。 他带着二人爬到了一座瞭望塔上,三个人站在宽阔的窗边,看着下面精神矍铄、排列整齐的军队。 田不恕得意洋洋的说道:「少帮主瞧瞧,我这里的军事力量,可不是幽州那点兵能够比得上的!别说幽州,怕是连赫赫有名的西南铁骑,也要甘拜下风!」 鹿宁却笑了笑,出言反驳道:「阁下的军队的确不俗,可那西南铁骑是战无不胜的,连敌人听到他名字,都会吓破胆的!」 田不恕轻哼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他们只是在陆上厉害,我却拥有最精良的水军,这是放眼整个北渝,都不具备的军事力量。」 听到这样的话,鹿宁心头一沉,忍不住问道:「我听江湖上传闻,说老船主要反抗朝廷自立为王!如今一看,倒不像是传闻。」 田不恕一怔,继而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从未有这样的想法,朝廷不肯给老夫招安的机会,老夫也不能等着挨打,这只不过是保命的防线罢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鹿宁觉得事不宜迟,必须趁热打铁。 她趁机说道:「既然老船主如此迫切想要归顺,那还等什么,这就随我回去吧!我向您保证,殿下一定会对您热烈欢迎,绝对不会为难您的!」 田不恕毫不迟疑的说道:「好!有少帮主作保,那田某就随您回去一趟!」 听到这话,鹿宁霎时松了口气,她没想到,事情竟进展得如此顺利!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章 逍遥岛上逍遥游(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离岛—— 一行人重新登上马车,在军队的护送下,抵达了岸边的马头。 鹿宁和叶青峰一下马车,就看到岸边早已备好的船只。 浩瀚无边的大海,已被夕阳染上了昏黄暗淡的颜色,海面上笼罩着一层烟雾,偶尔掠过的几只孤鸿,投影在水中。 几个人走到船边,田不恕忽然停下了脚来,突然感慨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很少像今日这般,轻信一个人。没想到,今日竟因为少帮主的一句话,老夫就决定下岛了!」 鹿宁向他微微一笑,说道:「老船主放心,你绝对不会对这个决定后悔的!」 田不恕哈哈一笑,率先登上船只,转身说道:「时候不早了,二位快上船吧!」 鹿宁和叶青峰相视一笑:二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叶青峰先跳上船,随即转过身来,拉着鹿宁也跳上船。 船慢慢启动,远离岸边,鹿宁和叶青峰眺望着逍遥岛,不禁感慨万千。 田不恕走到鹿宁身旁,忽然问道:「少帮主可知道,老夫为何敢贸然前去?」 鹿宁微微一怔,笑着问道:「是因为老船主早有归顺之意?而且……老船主信得过马帮!」 田不恕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鹿宁,一字字缓缓道:「不,区区一个马帮少帮主,老夫还不放在眼中,不过若是前来谈判的是王妃,那可就不一样了,老夫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鹿宁和叶青峰猛地一怔,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田不恕忽然一把抓住鹿宁,拉着她使劲往岸上一跳。 船也同时突然加速,迅速驶离了岸边。 待叶青峰反应过来跑到船尾,看着波涛汹涌的海水干着急。 他不识水性,无法下船营救,便怒不可遏的朝着岸边大吼道:「田不恕!你个卑鄙小人!」 田不恕却哈哈大笑,扬声喊道:「老夫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岂是你们这点小伎俩就能哄骗的!小子,你身边有封信,回去带给羽枫瑾!我的要求里面都有,至于这个女的,就现在我岛上住段日子吧!」 船越走越远,叶青峰跪在船尾,看着岸边的女子越来越小,他紧握着双拳,懊恼的骂道:「可恶!」 鹿宁心下一沉,眼看着船只已经走远,她迅速冷静下来,一把甩开田不恕的手,冷声问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田不恕嘲讽的笑道:「堂堂王爷与江湖第一的马帮联姻,整个幽州都轰动了。老夫虽然常年住在岛上,却一向消息灵通!老夫是真没想到,王爷竟为了引老夫出去,将自己的新婚夫人都舍弃了!」 鹿宁故作镇定的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你这样做,会惹怒朝廷,从而带兵来绞杀你吗?」 「哈哈哈!」田不恕仰天大笑道:「朝廷若有那个势力来抓老夫,何须等到今天?王爷不是也拿老夫没办法,才派王妃亲自出马的吗?」 鹿宁深吸口气,温言劝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诚布公。王爷知道,老船主身份的特殊,所以他只想与您和平相处,并不想与您动武……」 田不恕一抬手打断她,冷冷笑道:「人心难测,王爷是不是真心的,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这段时间,不如就请王妃在岛上稍住几日!放心,岛的宅子有的是,王妃可以随便挑,老夫也会好吃好喝招待你,绝不会为难你的!」 话音一落,一众士兵走上前来,将鹿宁团团围住。 鹿宁见此时落於下风,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深吸口气,冷声问道:「我只想知道,老船主将我扣下,可否会要我性命?」 田不恕连忙摆摆手,说道:「田某只求财,不轻易要人命!少帮主可放心!」 随后,鹿宁被安排在一个位置偏僻的宅院里,这里四下没有其他人居住,三面环着海,唯一的一条出路上,也有重兵把守。 看着堪比皇宫奢华的宅邸,鹿宁惊得有些合不拢嘴。 田不恕得意的问道:「王妃可还满意?」 鹿宁平静的点了点头,却一眼看到前来服侍自己的,竟是一位细皮嫩肉的男子。她脸色一沉,冷声道:「老船主这是什么意思,让一名男子服侍我?」 田不恕笑了笑,连忙解释道:「王妃放心,日常服饰您的都是婢女,这个人叫哑奴,人如其名是个哑巴,而且……他还是个太监!他只负责感谢粗重的活儿,绝对不敢对您不恭!」 鹿宁明白这是派个人来监视自己,她虽然怒不可遏,却只能暂时忍耐。 她昂起头,傲然道:「咱们都是江湖中人,做事别藏着掖着!我自愿留在这里,不过也请阁下做出承诺!」 田不恕眯起眼睛,反问道:「哦?不知王妃要什么承诺?」 鹿宁昂然看着他,一字字说道:「我毕竟是王妃,如今孤身一人被绑至此处。女子的名节最重要,殿下的名声更是不能被玷污。关于此事,你如何保证?」 田不恕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随后他向手下人喊道:「来人,传我命令!从即日起,任何男子不得靠近王妃的住处,但凡有人敢违抗命令,擅自闯入者,则立斩不赦!」 说罢,他看向鹿宁,拱手问道:「这样的安排,少帮主可还满意?」 鹿宁瞪了他一眼,森然说道:「但愿你说能做到!若我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朝廷和马帮的人马都会冲过来!哪怕你再有实力,被这样庞大的组织一直追杀,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田不恕微微扯起嘴角,笑道:「这一点田某自然明白!放心,田某保证不会让王妃少一根汗毛的!」 说罢,田不恕便带着众人离去,陌生的宅子里,霎时间恢复了诡异的宁静。 鹿宁抱着双臂颓然的坐下来,全身在不由自主的发冷。 哑奴走过来,向她躬身一揖,口中呜咽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关心她。 鹿宁抬起眼眸,看着哑奴倾城真诚的眼神,她略一沉吟,笑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饿了,可有什么吃的吗?」 哑奴忙不迭的点着头,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鹿宁长长吁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心下满是凄楚: 她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去。她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将步履维艰、步步惊心。 她对这个岛和田不恕知之甚少,与幽州又隔着一片大海,想要贸然逃出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下,尽可能得到更多,有关田不恕和逍遥岛的消息!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嘲笑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羽枫瑾剿匪的事业着想。也不知他得到自己的状况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是会冲动之下,就派兵杀过来,亦或者,他会为了大局而放弃自己,就像……胡七那样! 想到这里,鹿宁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噩耗—— 仲秋时节,霜露渐起,云淡天高。 浓重的露水洒落在庭院中的树上,安静的大厅上聚集着浓墨般的云朵,不断刮起的冷风,吹打着墙角的几株凤尾竹。 在院中干活的兄弟们,从正厅前来来回回的走过,都时不时担忧的往里看去。 可里面没有传出吵架的声音,谁也 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在商量什么。 屋内已经燃起了炉火,苏合香的味道更加浓郁。 羽枫瑾皱着眉头、神色凝重的坐在桌旁,桌上的热茶却看也不看一眼。 鬼力赤坐在他身旁,也垂眸无语。 过了许久,他略有沙哑的声音才响起:「为何不等我回来,就这么让宁儿跟曾瑞走了?」 鬼力赤沉沉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老夫得知此事时,宁儿已经登船了,老夫再带人去拦截,已经是来不及了。看来是她知道我们会阻拦,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们的。」 殷正茂耷拉着脑袋,诚惶诚恐的说道:「曾瑞来后,少帮主让我去通知王爷了,可派出去的人,不知王爷今日没去府衙,着实花了些时间。谁也没料到,曾瑞会邀请少帮主上岛,更没想到,少帮主和青峰竟一块儿跟去了!」 坐在一旁的张维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也算是一个办法吧,我们现在急于和田不恕建立起联系,他养子就找上门来了,这难道不是个机会吗?」 羽枫瑾皱着眉头,沉声道:「可他住在海外孤岛,又是个土匪头子,那岛上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鹿宁这般贸然前去,定是危险重重。」 张维城讪讪的说道:「青峰少侠无意超群,有他在王妃身旁陪伴,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羽枫瑾的眉头狞得更紧了,他冷冷斥道:「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子,前去土匪窝子,不是羊入虎口又是什么!」 张维城吓得一激灵,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鬼力赤虽然忧心忡忡,也只能安慰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老夫已安排人去码头等着,如果晚上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就乘船找过去!」 羽枫瑾面沉似水、惶惶不安的坐着。 一个兄弟急奔进门,拱手道:「殿下,帮主,马头传来消息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再也坐不住了,他嚯的站起身,连忙和大家一起奔出门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一章 逍遥岛上逍遥游(三) —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挟持—— 日暮西坠,本该青天碧海的上空,忽然久雨不停、大风凛冽。 白浪一望无边,于海相连。 羽枫瑾、鬼力赤带着马帮众人,在风雨交加的岸边,一直翘首期盼。 狂风巨浪将他们的衣帽打湿,却没有人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个船帆,在波涛中起起伏伏、时隐时现。 殷正茂立刻指着远处,惊呼道:「快看,一艘船正往这边驶来!」 说话间,船帆渐渐逼近,已在众人的视线所及范围内。 大家的心渐渐悬了起来,都在默默祈祷,是鹿宁和叶青峰平安归来。 待船刚一靠岸,殷正茂便立刻带着兄弟冲上船去。 一边四下查看着,一边喊道:「少帮主!青峰!」 甲板上除了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叶青峰,哪里有鹿宁的身影。 羽枫瑾和鬼力赤看到叶青峰此时的颓废,立刻就站住了脚。 二人心头一沉,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 众人找了一圈,才跑过来围着叶青峰问道:「青峰,少帮主呢?」 叶青峰慢慢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的看向鬼力赤和羽枫瑾,双唇一张一翕,不住的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吟半晌,羽枫瑾抬步走过去,俯身扶起他,故作淡定的问道:「镇定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青峰紧紧攥着双拳,咬着牙关,脖子上的青筋暴露。 良久良久,他才强忍悲痛,颤声说道:「田不恕本来要随我们一起回来见您!谁料想,起航之际,他突然抓住少帮主,一下子跳下了船。我不识水性,就没有追上去,对不起……」 说完,他低垂着脑袋,双肩不住的颤抖,好似在哭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大家茫然无措,只好齐齐看向羽枫瑾,等待他下令。 羽枫瑾却容色平静,思忖再三,又镇定的问道:「既然田不恕挟持了鹿宁为人质,那他一定是提出了要求,他可有口讯要你传给本王?」 叶青峰一怔,忽然想起田不恕最后的喊话,便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沉声道:「这是他丢在我脚边的信件,让我转交给您!」 羽枫瑾急忙接过信件,立刻拆开来细细读着,读完之后,他的眉头微微舒展。 鬼力赤连忙问道:「殿下,信上写了什么?」 羽枫瑾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依旧平静的说道:「田不恕在信上表示,他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不过。我们得接受他的条件,他才愿意下岛谈判!」 鬼力赤双目通红,沉声问道:「他提了什么条件?」 羽枫瑾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过是旧事重提!其一、承认逍遥岛的独立,其二、承认他商人的身份,并允许他在北渝经商。只要答应这两个条件,鹿宁才能平安回来……」 鬼力赤大怒,立时大声呵斥道:「田不恕这个混蛋!他开出的条件都是杀头的重罪,皇上怎会同意!我看他这就是在故意挑衅!」 殷正茂惶惶不安的说道:「可如果我们不答应,少帮主岂不是危险了?」 其他兄弟义愤填膺,纷纷叫道:「帮主,您下令吧!咱们现在就坐船去那个岛上,拼死也要把少帮主抢回来!」 叶青峰却立时阻止道:「不可!田不恕的实力,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强大,我们贸然去了,不但是白白送死,还会害死少帮主!」 众兄弟此时已经怒火攻心,纷纷义愤填膺的喊道:「他们厉害,咱们也不弱!难道 就因为怕死,就不顾少帮主的死活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红脖子粗,满腔怒火眼看着就要爆发。 叶青峰紧咬着牙关,也不再说话,而是皱着眉头看向鬼力赤。 此时,所有人都在等鬼力赤的命令。 鬼力赤却低沉着嗓音,向众人喊道:「大家莫吵!既然我们已归顺羽枫瑾,以后都要听从殿下的吩咐!」 众人齐齐看向羽枫瑾,高声喊道:「殿下,您下令吧!我们将少帮主带回来!」 羽枫瑾幽暗的双眸,扫过众人焦急的面庞,沉静的说道:「大家不要着急,既然田不恕有心要与我们谈判,鹿宁在他的手里,暂时就是安全的。这样吧,咱们先回去,等本王和将军商量个对策,再做打算!」 殷正茂一皱眉头,拱手道:「殿下,即便少帮主没有性命之忧,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又生的花容月貌,难免那田不恕会起了歹心啊!」 羽枫瑾心头一颤,却故作平静的说道:「田不恕是个商人,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鹿宁是王妃,自然不敢轻易动她!更何况,他的家人也在我们手上,我们有同样的筹码,所以更不用担心。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反而会害了鹿宁的性命……」 这番说辞,果然暂时安抚住义愤填膺的众人,大家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先回到云岫庄,再做打算。 ——忧思—— 窗外风雨交加,昏天暗地,瓢泼大雨猛烈的击打着窗棂。 屋内红烛盏盏,昏暗的灯光下,羽枫瑾坐在窗前听雨。 他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桌上,那封田不恕的信件,面沉似水,却心绪难平: 虽然方才,他平静而自信的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可他心中却始终忐忑不安。 这个田不恕如此胆大妄为,绝对不是什么君子。 他心中忍不住去想,那些土匪人会如何欺负鹿宁,却又赶紧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鹿宁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实在坐立不安,便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着步。 看着贴满喜字的新房,二人拜堂成亲也不过是昨天,羽枫瑾悲从中来、心绪如潮。 鸳鸯戏水的枕头上,还落着几丝鹿宁的秀发,他小心翼翼的拾起来,放进随身的香囊中。 昨夜她喝酒的琉璃盏上,还有一抹浅淡的唇印,他忍不住放在鼻子下,轻轻闻了闻,鹿宁身上幽幽的香气,隐隐袭来。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这种抓耳挠腮的相思和担忧,让他坐立不安,却不得不强自稳下心神来想对策。 却更怕自己一冲动,会因一念之差害了鹿宁! 窗外嘈杂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羽枫瑾打开窗子凭窗远眺,鬼力赤和几名朵颜三卫正在院中,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争执着。 羽枫瑾不用听懂,也知道他们在为鹿宁的事争吵。 然而,他现在没心情,去管这些激动的莽夫。 他必须要冷静下来,尽快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案! 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瓢泼大雨中,叶青峰站在门外。 他没有带着草帽,也没有执伞,似乎是赌气般,让自己被大雨浇个透心凉。 羽枫瑾一把拉他进门,薄斥道:「大雨天,你为何不打伞,就这般前来?」 门刚一关上,叶青峰「噗通」一声,当着羽枫瑾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双手抱拳,羞愧的说道:「殿下,是青峰无能,没有保护好少帮主!如今懊恼至极,特来请求您降罪!」 羽枫瑾叹了口气,俯身将他扶起 ,温言劝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田不恕安排得如此周全,说明他早有此心,咱们是防不胜防!」 叶青峰低下头,懊恼的说道:「当初如果是我站在田不恕身旁,或许他留下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少帮主了……还是怪我太掉以轻心!」 羽枫瑾苦涩一笑,轻声安抚道:「田不恕留下人质,是为了和本王谈判。所以,一个王妃,自然要比你有分量!怕是他早就盯上鹿宁了。」 叶青峰垂头丧气的坐下,失魂落魄的问道:「朵颜三卫的人为少帮主,在院里争执起来了。我想过来问问殿下,您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拿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不紧不慢的说道:「越是这种情况,我们越不能着急。你是唯一去过那座岛的人,我需要你一五一十的将岛上的情况,与田不恕谈话的内容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想出,最有效的解救方法!」 叶青峰看着羽枫瑾澄亮的双眸,略一沉吟,坚定的点了点头,方仔细的将岛上的见闻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羽枫瑾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来,在屋内慢慢的踱着步,脸上的神色晦暗不定、难以参透。 叶青峰知道他在思索着解救方案,虽然自己心如焚,却也不敢贸然打扰。 过了许久,羽枫瑾才缓缓开口,说道:「田不恕现在实力过于强大,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妥协。我们不能硬碰硬,只能极力拉拢此人!」 叶青峰不明所以的问道:「那王爷准备如何拉拢他?」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田不恕给咱们开了条件,就一定会让咱们能联系上他。你让人散布消息,就说本王要宴请曾瑞,请他到岛上一聚!想要拿下田不恕,必须要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叶青峰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说道:「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万箭穿心难回首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训话—— 下了一夜浓浓的秋霜,拂晓时分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红叶。 唯有墙角几株即将谢去的芙蓉,还在傲然挺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一大早,马帮兄弟都被召集在院中,每个人都神色严肃,甚至有些愤怒。 羽枫瑾负手挺立在众人面前,眸光深沉、神色冷峻。 一双乌亮的眼眸,扫过每个人的脸,才缓缓开口说道:「既然将军已带着你们投奔了本王,那本王说的话,你们听还是不听?」 众人昂首挺胸,齐声高呼:「但凭王爷吩咐!」 「很好!」羽枫瑾点点头,随即看了叶青峰一眼。 叶青峰会意,拿来一张纸放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 羽枫瑾指着那张纸,锐利的双眼看着众人,沉声道:「各位都是军人出身,知道军令大如山!从现在起,我们要面对北渝最狡猾、最棘手的悍匪!你们要完全服从我的命令,因为稍有差池,不仅是你们的少帮主、我的妻子。甚至连幽州、颍州、曹州的百姓,都会陷入灭顶之灾! 所以,我要每个人立下军令状,有不愿意服从的,去将军那里,领百两金离开马帮。但凡签下军令状的,后又不服从的,无论你立下过多少功劳,本王一律按军法处置,绝不宽容!你们听明白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不由得纷纷看向目光坚定、一言不发的鬼力赤。 他背负着双手,恭敬的站在羽枫瑾身旁,始终没有表态。 连叶青峰也对羽枫瑾百依百顺、毫无怨言。 羽枫瑾见众人精神涣散,又提高了音量,喊道:「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一惊,立刻抖擞起精神,齐声答道:「明白了!」 羽枫瑾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好!既然你们都明白了,现在是去拿黄金,还是去签军令状,都各自行动吧!」 说罢,他慢悠悠的走到一旁。 一张堆满军令状的桌案,和一箱子熠熠发光的银元宝,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虽然悠闲的坐在一旁喝茶,可冷峻的眼神,却紧紧盯着每个人的行动。 马帮这群脾气暴躁,却充满血性的男儿,果然没让他失望! 谁也没去看箱银子一眼,都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军令状上,坚定的按下自己的手印,谁都不曾有半分迟疑。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望一眼,都微微一笑,心下倍感欣慰。 待众人签好军令状,重新排好队伍。羽枫瑾才缓缓起身,阔步走过去。 看到众人坚定而倔强的脸,他心中已有了信心: 早晚有一天,这些壮汉会臣服与自己。 到那时,他们会成为一支坚不可摧、赤胆忠心的铁骑! 是自己最坚实有力的臂膀。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天色,向众人嘱咐道:「你们既然签下军令状,必须完全服从本王的安排。接下来的日子,你们要各司其职、稳住心态,全力配合本王!我们要接回少帮主,为百姓们铲除土匪!」 众人坚定的声音,再次齐响起:「是!谨遵殿下吩咐!」 ——接风—— 幽云出谷,怪雨挥鞭,湿漉漉的空气凝滞在海上。 岸边彩旗飘飘,一袭紫袍玉带的羽枫瑾,带领着一众马帮兄弟,精神抖擞的站在岸边,引颈张望着茫茫海上。 一艘船从海平面上渐渐升起,缓缓驶向岸边。 船一靠到岸边,曾瑞大摇大摆的走下船来,殷正茂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 他向曾瑞抱拳拱手,笑着寒暄道:「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 曾瑞向他拱一拱手,笑道:「我是应邀前来参加王爷的宴席。没想到前来迎接的,竟是马帮的人!」 殷正茂哈哈一笑,立刻向他引荐一旁的鬼力赤和羽枫瑾,恭敬的说道:「殷某为您引荐一下,这位就是北渝大名鼎鼎的羽枫瑾!这位是我们的老帮主,传说中的鬼神将军!」 曾瑞一怔,连忙打量起面前的两个人:羽枫瑾雍容华贵、风度翩翩,鬼力赤相貌威严、高大魁伟。 他没想到二人竟同时前来,立刻受宠若惊的躬身道:「恕草民眼拙,竟没认出殿下来,真是罪该万死!」 羽枫瑾抬手将他扶起,道笑:「不知者不怪!接风喜宴已经备好,有什么话还是留在酒席上说罢!」 曾瑞受宠若惊,连连拱手应道:「能受到殿下如此款待,草民真是受宠若惊!今日定陪殿下喝个尽兴!」 说罢,曾瑞便在羽枫瑾的坚持下,与他一同坐上马车奔向马帮。 乐队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惹得路过的百姓,都纷纷驻足欢呼。 坐在马车中的曾瑞,从未想到,自己做了一辈子土匪,竟还能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他大喜过望,不由得面现得色。 马车很快就到了云岫庄,这里与逍遥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曾瑞还是被他们的热情感动了: 院子里铺满了红色的毡子,四下里都挂着彩绸和大红的灯笼。 院子里摆了十几张八仙桌,每张桌上都堆放着的海味山珍。 马帮的兄弟排列整齐的列队欢迎,每个人见到曾瑞时都满面堆欢、点头哈腰,好像真的在恭候太子一般。 曾瑞向羽枫瑾一拱手,笑吟吟的说道:「殿下这般热情,草民真是受宠若惊!」 羽枫瑾一拍他肩膀,笑道:「别客气,接风宴席都准备好了,咱们入席吧!一会儿咱们一边喝酒,你一边和本王讲讲,逍遥岛上的风光!」 曾瑞哈哈一笑,立刻拱手道:「好!草民今日一定奉陪到底!」 说罢,便与羽枫瑾并肩迈进院内,并肩落座在主桌上。 待众人坐定,酒席才开始。 羽枫瑾微微一抬手,鼓乐声齐齐奏响,浓妆艳抹的歌舞姬们鱼贯而入,扭动着腰肢开始翩翩起舞。 羽枫瑾为曾瑞斟酒一杯,笑道:「看你的样子,本王应该虚长你几岁,你我今后便以兄弟相称!」 听到这话,曾瑞顿时大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王爷称兄道弟!冒充皇室中人,那可是欺君之罪! 他立刻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说道:「草民身份卑微,怎敢和王爷称兄道弟!您是君,我是民啊!」 「哎。」羽枫瑾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端起酒杯敬向他,笑道:「酒桌上不说客套话。贤弟远道而来,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先敬你一杯!」 曾瑞连忙执杯回敬,惶恐的说道:「岂敢!应该是草民先敬殿下才是!」 羽枫瑾笑了笑,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曾瑞见状,也连忙一口喝干杯中酒,二人倒了倒空空的杯子,立时相视而笑。 羽枫瑾拿起筷子为他添菜,笑着说道:「幽州这里兵荒马乱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自然比不过你们那里。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你可要多担待!」 曾瑞讪讪的笑道:「王爷太客气了!这些已然是很好了!」 羽枫瑾忽然凝着他,诚恳的说道:「贤弟一定要多呆几日!本王已经命人,从盛京运来最好的食材,快马加鞭几日便能到!这次你来的匆忙,不能带你去盛京转转,也得让你尝尝盛京的美食!」 曾瑞将羽枫瑾如此热情周到,不由得心下动容,连连 拱手说道:「殿下真是太热情了,草民真是受宠若惊!」坐着,便与羽枫瑾连饮了几杯。 二人正说话间,鬼力赤领着众人,一一前来敬酒,每个人都是满脸笑意,言语之间尽显奉承。 面对大家的热情招待,曾瑞受宠若惊、大受感动,毫不迟疑的接过每人递过来的酒,每一杯都一饮而尽。 直到日暮西山,晚霞被遮断,夕阳斜斜的照进院子里。 大家已喝得半酣,曾瑞和马帮兄弟在院子里唱歌跳舞,玩得不亦乐乎、十分尽兴,已经打成一片。 看到众人已酩酊大醉,羽枫瑾和曾瑞便相互搀扶着,步履踉跄的走向厢房。 这间厢房是羽枫瑾按照逍遥岛上的规格,特地为曾瑞准备的。 曾瑞刚一迈进屋子,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恍惚间,还以为是回到了逍遥岛。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还在云岫庄里。 他立刻被羽枫瑾的细心和关照而感动了。 羽枫瑾醉眼笑看着曾瑞,叮咛道:「今晚你就住在这里!以后你大可以将马帮当做家,上岸的时候,你就住到这里来,千万别和我客气!」 曾瑞满心欢喜,立刻向羽枫瑾深深一揖,感激的说道:「殿下对草民如此关怀备至,草民真是无以为报啊!不知草民能为您做些什么事,您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草民定当竭力!」 说完,他一脸诚恳的盯着羽枫瑾。 无论是羽枫瑾还是曾瑞都知道:前面铺陈了那么多,无非就是为了让田不恕招安,或者将鹿宁放回来。中文網 可令曾瑞意想不到的是,羽枫瑾竟摆了摆手,只是嘱咐他要好好休息,丝毫没有提及鹿宁和招安之事。 不知为何,这异常的举动反而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万箭穿心难回首(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冲突—— 夜色沉沉,院子里的人几乎都醉倒了。 一个清瘦的少年,提着一把尖刀,神色凛然的,慢慢靠近曾瑞的厢房。 正在寒暄的羽枫瑾和曾瑞,丝毫没有感到危险的靠近。 忽然之间,余光中寒光一闪,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柄尖刀已刺向曾瑞的颈子。 曾瑞下意识的一挡,羽枫瑾急中生智,踹倒了叶青峰面前的椅子,将猛冲的叶青峰猝然跌倒,才让曾瑞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羽枫瑾和曾瑞立刻站起身来,惊魂甫定的看着,从地上慢慢爬起的叶青峰,全身的酒意顿时全消。 叶青峰握紧了锋利的尖刀,目露凶光的瞪着曾瑞,全身杀气腾腾。 羽枫瑾抢先一步,指着叶青峰,厉声喊道:「叶青峰,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叶青峰提刀指着他身后的男子,失声吼道:「王爷,就是这小子将我们骗上逍遥岛,又将少帮主强行留下。事到如今,我们应该拿下他去交换少帮主!」 羽枫瑾脸色一沉,立时怒斥道:「本王要怎么做,还要听你的不成?曾瑞现在是本王的客人,岂容你如此胡来?」 叶青峰怒目瞪着他,吼道:「羽枫瑾殿下!鹿宁可是你的妻子,她此时正在岛上遭受凌辱,你却在这里与这个贼寇吃吃喝喝、称兄道弟?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放肆!」羽枫瑾怒不可遏,连忙高声喊道:「来人,把这个满嘴疯话、行凶伤人的狂徒,给本王抓起来!」 话音落处,鬼力赤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大家看到眼前的情景,均大吃一惊。 羽枫瑾指着叶青峰,气得全身颤抖:「鬼力赤,瞧瞧你养的好儿子!夜袭本王的贵客不说,竟敢对本王口出狂言!别以为你们是鹿宁的亲人,本王就敢罚你!今日他所犯的错,足以让本王灭你十族!」 鬼力赤一惊,立刻跪倒便拜,惶恐的说道:「殿下息怒!峰儿年纪小不懂事,因一时气急,言行莽撞了些,他也是担心鹿宁,并没有恶意。请您饶他这次!」 叶青峰双眉一竖,发疯似的大吼道:「父亲!您疯了吗?难道您从小疼到大的女儿,都比不过荣华富贵吗?」 「混账!」鬼力赤嚯的站起身来,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厉声骂道:「殿下说的对,我看你是疯了!」 叶青峰提刀在手,冷冷的看着曾瑞,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叶青峰今日义字当头,其他的也顾不得了!我定要拿下这个人,将鹿宁换回来!谁拦着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羽枫瑾听到这话,昂首挺胸的站在曾瑞身前,不卑不亢的说道:「好!你想拿下曾瑞,就先拿下本王!既然你有如此的决心,本王就站在这里,不躲也不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顾这群人的死活,对一个皇亲国戚下手!」 叶青峰一怔,皱着眉头看向他,威胁道:「殿下,鹿宁是你的妻子,你该百般护着的人是她,而不是你面前的这个反贼!」 羽枫瑾冷冷一笑,说道:「你都说了她是本王的妻子,那就容不得你插手我们的事。至于曾瑞是不是反贼,本王心中早有定数,不容你多说!」 叶青峰双眉一竖,冷喝道:「羽枫瑾殿下,你真以为我不敢对您出手吗?」 羽枫瑾昂首而立,冷冷笑道:「本王就站在你面前呢,你敢出手就出手吧!」 叶青峰一咬牙,将心一横,持刀冲了过去,羽枫瑾却不躲也不闪。 鬼力赤眼疾手快,立时抽出大刀来,反转刀刃,用刀背砸向叶青峰的背心。 一口鲜血喷出,叶青峰一个踉跄,大刀擦着羽枫瑾的左肩而下,划破了一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鬼力赤大惊失色,连忙向一旁的人喊道:「快,快点帮殿下包扎!来几个人给我拿下逆子!」 目瞪口呆的众人听到这话,立刻围了上来。 几个人忙着为羽枫瑾包扎,几个人紧紧抓着叶青峰的双臂,令他动弹不得。 羽枫瑾冷眼睨着鬼力赤,忍着剧痛沉声问道:「老将军,今日叶青峰竟敢行刺王爷,这笔账该怎么算?」 鬼力赤立刻跪拜磕头,颤声道:「逆子是担心过度所致!老夫这一辈子仅有此一子,望殿下网开一面!」 羽枫瑾冷眼瞪着父子二人,紧抿着双唇,却不发一言。 众人见状纷纷跪下,一边连连磕头,一边高声求饶道:「青峰年纪尚幼,请殿下开恩!饶他这次吧!」 看到这场面,曾瑞面子上挂不住了。 他也走过来拱手说道:「殿下,这孩子年纪不大,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您看我也没事,要不您就饶他这次吧!」 羽枫瑾听到这话,终于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去,冷冷瞪着叶青峰,愤愤道:「也罢,念在曾瑞和你父亲的面子上,本王今日姑且饶你一命!不过死罪可恕,活罪难饶!来人,将他拖到院中赏抽他十鞭子,给本王狠狠地打!」 鬼力赤连忙磕头认罪,恭敬道:「多谢殿下开恩,老夫一定狠狠教训这逆子!」 说罢,一众人托着骂不绝口的叶青峰,匆匆离开了屋子。 羽枫瑾立刻痛吟一声,满头是汗的跌坐在椅子上。 曾瑞一步抢过来,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衫,颤声道:「殿下,您这伤……」 羽枫瑾强忍痛楚摆了摆手,咬牙说道:「无妨,不过是皮肉伤罢了!那孩子也没敢下死手!」 说话间,一个兄弟提着药箱走进来,小心的撕开羽枫瑾的衣服,仔细的为他清理伤口。 曾瑞就坐在一旁,看着羽枫瑾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伤口,心中十分动容,这一下也彻底相信:羽枫瑾是真心想招募田不恕! 窗外传来皮鞭狠狠抽打肌肤的声音,间或夹杂这叶青峰的惨叫连连,听上去十分瘆人,就连曾瑞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毕竟是他们先扣下王妃,本就是理亏。 今日一闹,他自己安然无虞,却让羽枫瑾受了伤。 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羽枫瑾正很轻专注的,数着皮鞭声。 等到十鞭打完,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十鞭已打完。青峰昏死过去了!」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说道:「带他下去,今晚将他关到马房,明日再给他请大夫!」 「是!」外面的声音有些迟疑。 羽枫瑾连忙将窗子推开一道缝,让曾瑞亲眼看着,浑身是血的叶青峰被拖走,路过的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包扎好伤口,羽枫瑾没去管自己的伤势,反而向曾瑞歉然的说道:「今晚让你受惊了!你放心,本王会命人守在这屋子附近,保护你的安全,你早些休息吧!」 曾瑞连忙深深一揖,感激涕零的说道:「殿下的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殿下若不让草民为您做些什么,草民真是心有不安,怕是住不下去了。」 羽枫瑾听到这话,幽幽叹了口气,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却依旧一语不发。 曾瑞连忙试探的问道:「殿下究竟是为何事而烦忧?」 羽枫瑾双目幽深的,盯着酒杯中的液体,怅然道:「本王是奉旨前来剿匪,如果不清肃清土匪,皇上就会降罪!虽然本王的确剿灭了一些土匪,却也明白,许多土匪已经闻风逃窜到他处,可本王现在分身乏术,正为此事烦忧呢……」 曾瑞眼珠一转,忙问道:「既然那些土匪已经望风而逃,殿下就算是完成了圣命,何必还要继续围追堵截呢?」 羽枫瑾自斟自饮了一杯,叹道:「实不相瞒,离开盛京时,本王已和皇上立下军令状。若此次不能将岭南地区的匪患全部解决,就会有杀身之祸!那些匪徒见本王在此,自然不会回到幽州,等本王前脚走,他们又会大闹幽州,到时本王就性命堪忧了……」 曾瑞听到此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直都以为是殿下的眼中,容不下我们这些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殿下也有苦衷啊!」 羽枫瑾无奈的苦笑道:「本王一向闲云野鹤,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你们与本王又没有利益冲突,本王何苦要紧追你们不放!若不是皇上逼迫得紧,本王也不至于天天在这里受苦了!所以,只要田不恕不骚扰百姓,本王只想与你们做朋友,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听到这话,曾瑞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我们也是生意人,讲究的更是和气生财!谁也不想和朝廷作对!」 说罢,他端起酒杯敬向羽枫瑾,二人各自畅饮一杯。 放下酒杯,他沉吟了一下,又拱手说道:「既然殿下对草民如此赏识,不如就将其他那些小喽啰,交由草民为您解决吧!」 羽枫瑾一怔,连忙摆摆手,笑道:「哎,本王只是喝多了酒,和贤弟抱怨两句,并没有其他意思!贤弟多心了!来,咱们继续喝酒!」 说着,他立刻拿起酒壶,给曾瑞斟酒。 曾瑞却一把拦下酒壶,双目炯炯的看向他,自信的说道:「殿下多虑了!剿匪这件事情,对您来说是难于登天。对草民来说,却易如反掌。想当年,我义父混江湖时,这些小毛贼还没出生呢!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追随我父亲!所以他们躲在哪个山头、有多少人马,我们都是一清二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万箭穿心难回首(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眸光一亮,忙问道:「贤弟此话当真?」 曾瑞得意的一笑,傲然道:「多说无益!殿下就放心的将此事交给草民,等草民得胜归来,殿下便知分晓了!」 羽枫瑾立刻举杯敬向他,激动的说道:「太好了,若果真如此,贤弟可是救了本王一命啊!本王得再敬你一杯!」 说着,二人各斟一杯酒,双双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到此时,曾瑞彻底放下了戒备,与羽枫瑾对饮畅谈、十分尽兴。 最后二人都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直到窗外天光大亮,羽枫瑾才起身离去。 ——同盟—— 曾瑞在云岫庄又呆了三天才离去。 这三天,马帮和羽枫瑾对他表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招待,让曾瑞心生感动、受宠若惊。 曾瑞走后,云岫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羽枫瑾将自己关在绣楼里,不是烹茶就是读书。 表面平静,内心却心绪难平:虽然,这几天曾瑞对自己和马帮,都十分友好和善,但他毕竟是个狡诈的土匪,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十天过去了!逍遥岛上还是没什么消息传来,这让他的心中越来越没底。 正烦恼间,急促的敲门声让他一惊,忙道:「进来!」 屋门被推开,殷正茂满面堆欢的大步走进来,拱手笑道:「殿下,天大的好消息!」 羽枫瑾立刻放下的书,忙问道:「哦?什么好消息,快说说!」 殷正茂眉飞色舞的说道:「那个曾瑞还算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离开马帮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前往颍州剿匪去了!」 羽枫瑾松了口气,又问道:「真的?那结果如何?」 殷正茂哈哈笑道:「那些乳臭未干的小毛贼,听说田老大要对付他们,还没等曾瑞过去打呢,就吓得全都投降了!」 羽枫瑾顿时面露喜色,笑道:「太好了!果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那曾瑞人呢?」 殷正茂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双手呈给羽枫瑾,笑道:「他方才派人来送信,说曾瑞正带着战利品,和那些投降的土匪往回赶,准备交给殿下发落呢!」 羽枫瑾一把拿过信来,反复读了即便,激动的说道:「好!太好了!快去,命令兄弟们准备接风喜宴!」 殷正茂拱手笑道:「放心吧,我早已明他们去准备了」 「对了!」羽枫瑾忽然敛起笑容,担忧的问道:「青峰的伤势如何了?」 殷正茂的神色一黯,幽幽的叹口气,说道:「老帮主当初命我们照实了打,我们这群莽夫下手都重。青峰着实受伤不轻,已躺了十天,却还不见好!」 羽枫瑾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走,咱们去看看他!」 说罢,便和殷正茂一起走出绣楼,匆匆赶往叶青峰的厢房。 二人推门而入,叶青峰光着膀子趴在床上,鬼力赤正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见到羽枫瑾进门来,鬼力赤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您来了?」 叶青峰听到这话,也费力的撑起身子,艰难的说道:「殿……殿下!」 羽枫瑾一步抢过去,轻轻按住他,沉声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必多礼了,好好躺着休息,才能早日康复!」 说完,他看向鬼力赤,轻声问道:「青峰的伤如何了?」 鬼力赤故作平静的大道:「殿下不必担心,青峰的伤看上去很重,但只是皮肉伤,多休养几日便能康复了!」 羽枫瑾点点头,唏嘘道:「那就好!让青峰来实行这个苦肉计,真是 为难他了!」 叶青峰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曾瑞上当了吗?这几天可有什么消息?」 羽枫瑾微微一笑,满意的说道:「咱们这样热情的款待,加上你这么逼真的苦肉计,他怎能不信?他已经派人回信,剿匪的事情办得很顺利,他带着投降的土匪和战利品,正往回赶呢!青峰,此次剿匪成功,你是首功一件!」 听到此话,鬼力赤和叶青峰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叶青峰却忽然叹口气,幽幽叹道:「只可惜,少帮主还在他们手上,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提及鹿宁,羽枫瑾的心头一颤,眸光又黯了下去。 鬼力赤见状,立刻说道:「峰儿,宁儿是王妃,那些土匪不敢对她下手。你放心吧,她现在一定很安全!」 叶青峰咬一咬牙,忍不住问道:「殿下,恕青峰愚钝!您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去的曾瑞的信任,为何只是让他帮您剿匪,却丝毫不提鹿宁之事?」 羽枫瑾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本王何尝不想让曾瑞放回鹿宁。可如果我们刚取得他的信任,就亮出底牌,他一定会存有戒心。而且,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田不恕乖乖下岛,接受朝廷的招安,怎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误了家国大事!」ap. 叶青峰皱起眉头,不解的追问道:「逃跑的那些不过是小毛贼,殿下为何非要让曾瑞去追捕?」 羽枫瑾笑了笑,解释道:「之所以让他们出手剿匪,是因为他们一旦出手,便是在向所有土匪宣告:他们投靠了朝廷!这样,他们就再没有退路了!」 叶青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青峰明白了!的确是我太心急了!」 羽枫瑾看了一眼,他后背上深深浅浅、发红发紫的伤口,忧心道:「也真是难为你了,遭了这么大的罪!可这件事,唯有你出头才合适,本王也是没其他法子了!」 叶青峰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忧,我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得很!过几天就没事了,只要能让少帮主早些回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羽枫瑾淡淡一笑,向鬼力赤拱手一揖,歉然道:「在外人面前,你我是君臣,在私底下您是我岳父!我没有保护好宁儿,让她落入歹人之手,如今又还让青峰身受重伤!实在愧对将军,将军如果想要责备几句,但讲无妨,我洗耳恭听!」 鬼力赤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殿下都说咱们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件事情,最为难的就是殿下,既担心妻子的安危,又一心想要为百姓铲除匪患。老夫明白,有时面对家国情怀和儿女私情,总是难以抉择!所以老夫不怪你,也不忍责备你,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老夫都能坦然接受!」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满目忧色的叶青峰。 叶青峰本要张口说话,却落寞的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羽枫瑾心中备受感动,沉声道:「多谢老将军的理解!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宁儿平安接回来的!」 鬼力赤一拍他的肩膀,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几个人正说话间,房门忽然被踢开。 三个人顿时一惊,看到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人是沐芊芊,几个人才松下精神。 羽枫瑾皱眉斥道:「进来不会敲门吗?」 沐芊芊大步走过去,指着几个男人,叉腰骂道:「亏你们还能在这里谈笑风生,鹿宁现在岛上做人质呢!你们就没一个人担心她吗,还是不是男人啊!」 几个人相看一眼,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鬼力赤沉声道:「芊芊丫头,我们都很担心宁儿,你这是做什么?」 「担心?」 沐芊芊怒极反笑:「你们一个个不是大英雄吗?战场中的英雄、治水的英雄!怎么你们的妻子、女儿被土匪绑走了,光坐在这里担心有什么用啊?你们的血性呢?气魄呢?怎么没见一个人,冲上岛去救人啊!」 羽枫瑾无奈的解释道:「芊芊姑娘,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不同,如果贸然行事,不但救不出鹿宁,还会将剿匪行动功亏一篑……」 「剿匪、剿匪,你就知道剿匪!」 沐芊芊怒气冲冲的说道:「你真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整日就想着如何建功立业,鹿宁可是你的新婚妻子啊!你竟把她丢在岛上,自己却和那群土匪吃喝玩乐!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我绝对不会撮合你俩!」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色一沉,也不想再解释,更不想再开口说话,只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沐芊芊又走到鬼力赤面前,叉腰瞪着他,怒斥道:「老帮主,你怎么也被羽枫瑾带坏了?鹿宁不是你最心疼的女儿吗?莫非,她的安全都比不过功名富贵了?还是说,她不是您亲生的,您就不关心她死活了!」 鬼力赤勃然大怒,嚯的站起身来,呵斥道:「放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顶天立地,何时将功名利禄放在过眼里!你以为我们谁不着急,但我们必须要既保证鹿宁的安全,又得保证剿匪的顺利!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全大局!」 沐芊芊却一撇嘴,好不畏惧的顶撞道:「借口,我看你要么就是怕了那个田不恕,要么就是被羽枫瑾灌了迷魂汤!什么鬼神将军,我看是徒有虚名!」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五章 落魄离人空相守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得胜归来—— 当曾瑞带着田不恕的船队,从海上浩浩荡荡的靠岸时,发现岸边满是前来相迎的百姓和马帮弟兄。 垂头丧气的降匪们,被一批批押下船,岸边的百姓爆发出空前的欢呼声。 曾瑞意气风发的走在最前面,好像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 站在人群前,是一袭紫袍玉带的羽枫瑾。 曾瑞立刻大步走上前去,恭敬的跪下来,拱手说道:「草民没有辜负殿下的重托,今日带着几百名投降的土匪,和几船的战利品得胜归来!」 羽枫瑾一步走向前去,握住曾瑞的手,激动的说道:「贤弟一路上辛苦了!本王替颍州的百姓,感谢你们为国家铲除匪患!本王一定会写封表扬的奏折,请皇上封赏!王贤弟这一趟劳苦功高,这些战利品就赏给你们了!」 曾瑞一怔,抬眸看着他,狐疑地问道:「这……这合适吗?」 羽枫瑾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爽朗地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帮着本王抓住这些土匪,就应该拿走战利品!走,咱们继续喝酒去!」. 说罢,便拉着曾瑞的手,一起坐上马车,一众人调转方向赶往云岫庄。 从海边到云岫庄的一路上黄土垫道、漫天飘洒的金纸、一路上吹吹打打的鼓乐。路两边推搡不开的百姓,让曾瑞在他的手下面前备觉有面子。 这一场大戏中,羽枫瑾始终微笑不语的站起一旁,让曾瑞独揽了所有的风头。 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羽枫瑾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他几乎请来的幽州的全部百姓,故意将欢迎的场面做到最大,就是要让天下的土匪都知道——田不恕不但已和他们分道扬镳,归顺朝廷了! 而且,今后田不恕和曾瑞还会帮着朝廷,对他们下手——下死手! 如此以来,土匪们就不会再投奔田不恕。同理,田不恕今后在土匪间的声望和影响也会越来越低,从而彻底将他孤立。 云岫庄的花厅中,下人们端着精致的菜肴进进出出,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上演着一处处热闹的大戏。 数十张八仙桌旁都坐满了人,大家在一起举杯畅饮、纵声说笑。 空气中混杂这美酒和烤肉的香气,人们的脸上堆满兴奋的情绪,接风宴上的气氛,很快就到了高潮。 羽枫瑾与曾瑞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很快二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着问道:「怎么样,为你准备的接风宴可还满意?」 曾瑞谦卑的说道:「满意、当然满意!草民做梦都没想到,能受到此等礼遇!」 羽枫瑾哈哈一笑,继而说道:「满意就好,如果你喜欢,接下来的每一天,本王都给你举行这样的宴席!」 曾瑞略作沉吟,试探着说道:「殿下,那个……草民出来已有些时日了,我也该回去向家父保平安了。否则……他该担心了。」 曾瑞虽然喝了很多酒,可他依旧保持着警惕。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有很高的人质价值,如果羽枫瑾玩什么花样,他就会有性命之忧。 没想到,羽枫瑾竟一拍脑袋,惊讶道:「你瞧瞧,这是本王疏忽了!你出来这么久的确该回去了。如果老船主发起脾气来,那可是很麻烦的!」 说到最后句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曾瑞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陪笑道:「殿下考虑的极是!」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唏嘘道:「你来了这段时间,本王也很尽兴。如今你要走,本王还真有些不舍。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吧,你挑个日子出发,本王亲自为你 送行!」 曾瑞一怔,连忙拱手道:「殿下可使不得!已经叨扰您这么久了,如今走了,怎么还能劳烦您送呢……」 羽枫瑾一把抓住他的腕子,笑道:「这是本王坚持要送的,你可不能拒绝!拒绝的话,可是驳了本王的面子!」 曾瑞心头一动,郑重一拱手,感动的说道:「那草民就不推辞了!」 尽管曾瑞再深受感动,可他还是十分惊醒,明白此地不可久留。 ——送行—— 于是,曾瑞返航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在这个晴空万里、风平浪静的日子里。 马帮的众兄弟,如仪仗队一般,整齐的排列在马头送行。 锣鼓喧天的乐队,簇拥着羽枫瑾和曾瑞坐的马车,踩着大红的毡子,缓缓往码头驶去。 到了码头,殷正茂上前亲去打开车门,搀扶着曾瑞和羽枫瑾走下马车。 曾瑞看着岸边扎着五色彩条的船,还有船上满载的货物,不解的问道:「殿下,这是?」 羽枫瑾微微一笑,感慨道:「这些是八百里加急,从盛京送来的特产,来不及让你品尝,便让你带回去吧!」 曾瑞向他深深一揖,动容道:「这段时间,殿下对王某已经如此费心了,怎能再收下这么多的礼物呢!」 羽枫瑾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仔细叮嘱道:「这可是本王的一片心意,你莫要推辞!而且你可一定要将本王的心意,一字不差的传达给老船主啊!」 曾瑞再施一礼,双手接过信来,郑重的说道:「殿下放心,王某回去后一定会将这段日子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告诉家父!您就安心等待草民的好消息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那本王就送到这里了,贤弟要一路顺风!」 曾瑞郑重拜别羽枫瑾和马帮众人,便带着手下的人,登船离去。 待他们的船只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一片汪洋中。 马帮兄弟才收起脸上的假笑,一个个都紧握双拳、愤愤不平的站在海边引颈远眺。 似乎都在期盼着,下一刻,在着少帮主的船只,就会出现在海平面上。 羽枫瑾也默默无言的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海面,眉头紧锁、满面忧思。 一旁的鬼力赤看到他的样子,走过来轻声劝道:「殿下,别担心!宁儿应该就快回来了!」 他知道,羽枫瑾这段日子很不好过。 一手是家国重任、一手是儿女私情,他都不能放下,却从未得到过理解。 所有压力都在他一人身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他身上,他只能力排众议、孤独前行。 羽枫瑾回过神来,感激的看着鬼力赤,轻轻的说了句:「谢谢。」 他感谢鬼力赤亲眼看着女儿被掳走,儿子被鞭挞,可他却默默抗下一切,拼命压下所有人的愤怒和不满,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身边! 都说患难见真情,二人在这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中,对彼此也有了惺惺相惜的情愫! ——和解—— 这种博弈的过程,对羽枫瑾和马帮来说是种折磨,对田不恕来说,同样也并不好受。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等待曾瑞回来,也会派人打探岸上的消息。 因为,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羽枫瑾的真正目的! 得知曾瑞要回来,田不恕立刻带着所有的人,亲自去海边迎接。 看着船队满载而归,曾瑞完好无损、满面春风的踏上岸来。 田不恕心中大喜,立刻大步迎上去。 曾瑞看到父亲亲来迎接,自然是喜上眉梢, 他恭敬的一揖到地,喜道:「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田不恕上下打量着他,哈哈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上可算平安?」 曾瑞得意的点了点头,指着身后满船的货物,傲然道:「父亲,孩儿不但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带回这满船的货物!」 田不恕捻须颔首,幽幽笑道:「你做的事,为父都听说了,不过,为父要听你细细说来,一个情节都不要漏掉!」 曾瑞搀扶着田不恕登上马车,恭顺的说道:「父亲,这里风大,咱们回去说吧。孩儿会将发生的事情,慢慢的说给您听。」 二人回到大皇宫,接风喜宴已经备好。 父子二人纷纷落座,妩媚妖娆的歌舞姬鱼贯而入,在殿中翩翩起舞。 田不恕和曾瑞执杯互敬,几杯酒下肚之后,曾瑞才缓缓启唇,将幽州这段时间的经历,逐一讲给田不恕听。 听完这些,田不恕垂着眼眸,凝思了许久,始终不发一言。 曾瑞打量着他的神色,趁机说道:「父亲,羽枫瑾确实不想与我们为敌,是那些小毛贼祸害了岭南的百姓,他才不得不出手!孩儿在幽州那么多日子,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对我下手,他却一点苗头都没有,还多次为孩儿挡下其他人的为难!」 田不恕沉吟了片刻,狐疑的问道:「你几番表示要为他效力,他只是让你帮他剿匪?并没有提及人质之事吗?」 曾瑞赶忙摇了摇头,道:「翊王和皇上签下军令状,他也是被逼无奈,而且岭南的那些小毛贼确实猖獗。他们打着父亲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祸害百姓,将父亲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全部一扫而空。让百姓对我们恨得咬牙切齿!」 听到这话,田不恕一拍桌子,怒吼道:「这帮混蛋!竟敢辱没老夫的名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六章 落魄离人空相守(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曾瑞嘿嘿一笑,又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父亲您都没有看到,孩儿剿匪回来,全城的百姓都前来欢迎,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翊王一高兴,将所有战利品都赏给我们了!而且,他还将特地从盛京运送来的特产,给我们装了满满一船,让我带回来,说是给您尝尝!」 田不恕摸着胡子,若有所思的问道:「翊王可有什么话,让你传给为父吗?」 曾瑞一拍脑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笑道:「回来一时兴奋,竟将翊王的嘱托给忘了。幸好父亲提醒,不然就枉费他一片心意了。」 田不恕立刻拿过信件,展开来读:这封翊王亲笔书信,写的十分诚恳和谦恭,殷切的表示自己全权代表朝廷,欲与田不恕交好。 而且,只要他肯归顺,帮助他们清缴匪患,一切要求都可以商谈! 信中还反复表达了,翊王对田不恕的尊重,以及从未想与他为敌的心意! 放下信件,田不恕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走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心中却在不停的盘算着。 曾瑞见父亲还在犹豫,继续劝道:「父亲,孩儿随您闯荡江湖这么久,识人的眼光还是不错!您相信孩儿的判断,翊王殿下确实是个够意思的人,绝不会出尔反尔的!您想想,只要朝廷认可我们,我们就是找了一个庇护啊!这样,朝廷不会再盯着我们,绿林也不敢招惹我们,而且我们还能自由通商,那可就天下无敌了!您别再犹豫了!」 这一番说辞,终于让田不恕心动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父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试他们最后这一次!」 说着,他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去,将王妃请来!」 一盏茶的功夫,鹿宁就在一众官兵的「护送」下,来到欢歌笑舞的大殿中。 一抬头看到满面堆欢的曾瑞,鹿宁微微一怔,便立刻明白了:这是曾瑞平安的回来了!看样子,自己暂时也性命无虞了! 她稳了稳心神,淡漠的问道:「老船主,您叫我来可是有事?」 田不恕哈哈一笑,说道:「田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王妃!」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愿闻其详。」 、 田不恕走过来,哈哈笑道:「吾儿此次去幽州,受到了翊王殿下和马帮的盛情款待。殿下的一片诚心,着实让老夫感动不已。所以,用不了多久,王妃就能回去和王爷团聚了。」 鹿宁冷冷一笑,波澜不惊的问道:「如果老船主有心放我走,咱们现在应该在码头。说罢,老帮主希望我配合你做什么?」 田不恕微微一怔,继而哈哈笑道:「不愧是马帮的少帮主!果然是冰雪聪明!不过,王妃不必担心,老夫只是想请您写一封信报个平安,即可!」 鹿宁黛眉微挑,问道:「这有什么难的,老船主想让我些什么,我照写便是。」 田不恕摆了摆手,忙笑道:「少帮主对老夫的误解太深了!你给夫君写信,自然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老夫如何能插手呢!」 鹿宁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一封给王爷的信,就劳烦老船主代为转交吧!」 田不恕迟疑的拿过信来,狐疑的问道:「王妃怎么一早就写下这封信了?」 鹿宁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与王爷新婚不久,我就突然失踪,殿下定是忧心忡忡。所以,我本就写好了一封信,想请老船主代为转交,好让他不必为我担心!」 田不恕捻须大笑道:「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好,你放心,我一定派人尽快交到王爷手上!」 鹿宁略微一顿,轻声道:「对了,这封 信我还没来得及封好,您看……」 田不恕忙道:「你放心,老夫断然不会偷看!精瘦的人,也绝不敢看!」 鹿宁微微一笑,向他拱一拱手:「好,那就劳烦老船主了!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子团聚了。」 「请!」田不恕一抬手,士兵又护送着鹿宁离开大殿。 她人一离开,田不恕立刻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迫不及待的看起来,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我在逍遥岛做客数日,老船主很是照顾,勿念! 曾瑞也好奇的凑过来看,看到内容后,便笑道:「父亲多虑了,这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田不恕却冷冷笑道:「别看那女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可不少!」 随即,他立刻将拿来酒壶,将酒水洒在纸上,可什么都没发现。 他又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烘烤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曾瑞再次替鹿宁说话:「父亲,您看!她的确没有藏心眼儿!」 田不恕眯起眼想了一会儿,将手中的信纸撕个粉碎。 曾瑞大惊,连忙拾起纸片,惊呼道:「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不想让王妃保平安吗?」 田不恕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说道:「急什么,再找个会临摹的人,学着王妃的字临摹一封家书便好。记着,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对敌人的警觉之心!」 曾瑞一怔,看着父亲老谋深算的脸,顺从的点了点头。 ——不速之客—— 皎月如玉镜一般,悬挂在翡翠楼边,辉煌的光彩,映照着这画栋雕栏,却凄凉孤独的梨香院。 鹿宁用大氅紧紧裹着身子,斜倚在窗前,眺望着海上的漫漫雾气。 哑巴轻手轻脚的走过来,用手比划着:海风太冷了,进去休息吧! 鹿宁摇了摇头,叹道:「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你先去休息吧!」 哑巴迟疑了一下,又比划着:你想家了? 鹿宁眼中雾蒙蒙的,只轻轻叹道:「不知不觉,已在这逍遥岛上住了一个月。我都快忘了,海的对岸是什么样子的了……」 哑巴的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容,比划着:放心,很快就能回去的! 鹿宁凄然一笑,淡淡问道:「你的家在哪里?难道你就不想家吗?」 哑巴低下头去,局促的揪着衣角,过了许久,才缓缓抬手比划着:我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鹿宁笑而不语。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对哑巴的态度,从刚一开始想要拉拢他,从他口中挖出一些秘密。 到后来她发现:哑奴是田不恕忠实的奴仆,便和他假装交心,实则处处防范。 她只是从干活的婢女口中得知:这个哑巴曾经因为生活不下去,自宫后想要入宫,却因为不符合规定而被拒绝。 走投无路之下,他才流落至此。 至于,他是天生的哑巴,还是后来哑的,无人得知。 哑奴长得很面善,白净的一张鹅蛋脸,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头发整齐的在头顶束成发髻。 一身发旧的青衫却洗得很干净,上面还有淡淡的熏香。 他总是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对鹿宁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 不管鹿宁提出什么要求,他每次都会先笑眯眯的答应下来,再跑去问田不恕。 每天晚上,他都睡在鹿宁的屋子外面,身旁放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尖刀。. 也不知这是用来防止别人进来的,还是防止鹿宁出去的。 鹿宁在海边又站了一会儿,才走会屋去休息。 哑奴照例守在门外,鹿宁 进屋后,小心的布置好机关,才坐在桌旁发呆。 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她几乎滴酒不沾,甚至每顿饭只吃半饱,为的就是时刻保持着清醒。 虽然,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却也不想轻易着了田不恕的道儿。 正在她发呆时,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鹿宁猛地一怔,立刻警觉起来。 她背贴墙,屏住呼吸站在床边,侧耳听着窗外的一切声响。 忽然,窗子被轻轻推开,一个娇小的人影,轻盈的跃进屋内,撑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四处寻摸着。 鹿宁从腰间摸出匕首,趁来者不备,一把抓住那人的肩头,用匕首抵住那人的脖子,沉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全身猛地一颤,随即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鹿宁?是鹿宁吗?」 鹿宁也是一怔,细细一想,立时惊呼道:「你是……芊芊?」 沐芊芊开心的大叫道:「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嘘!」鹿宁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听了一阵,才拉着沐芊芊到桌边坐下。 为了不引起监视者的警觉,鹿宁只能拉紧窗帘,点燃一根拉住放在桌上。 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两个人的脸。 可此时此刻,看到对面熟悉的脸,二人心中都觉得格外的踏实和安定。 即便如此,鹿宁还是忍不住嗔怪着:「你这个小偷,果然有上天遁地的本事,连大海你都能飞过来?」 沐芊芊得意的笑了笑,说道:「那当然,这天底下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吗?」 鹿宁却「呸」了一声,一边给她倒茶,一边低声问道:「你快说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呆在马帮,跑到这里干什么?还有,你是怎么来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七章 落魄离人空相守(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下,才开始抱怨道:「还说呢!都怪你,一声不响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还被人困在这里!我呀,担心他们欺负你,就躲在曾瑞的船上,跟着他一路找来啦!」 鹿宁一蹙黛眉,斥责道:「你怎么这么冲动?这里是孤岛,想走都走不了,你可倒好,主动送上门了!那田不恕和曾瑞都狡猾得很,如果发现你就糟了!」 「哎呀,你别担心了!」沐芊芊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提前一晚上就潜入到船舱中,跟着曾瑞到了这里,也是等到晚上才出来的,而且,我是乔装成士兵,所以没人发现我的!倒是你,我看他们将这里重兵把守,他们可有欺负你?」 鹿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抚道:「放心吧,他们不敢得罪马帮,更不敢得罪朝廷。他们将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我的绝对安全。」 沐芊芊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哈气。 鹿宁与她并排躺在床上,温言安抚道:「这一路辛苦你了,赶紧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沐芊芊蜷缩着身子,贴着鹿宁的肩膀,喃喃道:「我认床,换个地方我睡不着。而且,我不喜欢这里,到处都是潮湿的味道。」 鹿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柔的说道:「认床你还过来!哎,安静下来,一会儿就能睡着了!等天亮后,你要藏起来,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你。因为,这里的人……太可怕了……」 沐芊芊又往她身边蹭了蹭,小声问道:「既然我能进来,你就肯定能出去?呆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逃走!」 鹿宁轻声叹了口气:「离开这里,我们还是被困在岛上。没有船,我们是离不开这里的。可所有船只都被重兵把守,又怎能那么容易就拿到手呢!」 沐芊芊嘟囔了一句「好不甘心啊!」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鹿宁看着身旁的沐芊芊,心中感到莫名的踏实,便也渐渐陷入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鹿宁翻了个身,却发现身边一空。 她猛的惊坐起,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被窝,体温还没完全消失,说明人刚走离开不久。 可是,她究竟是自己离开,还是被人抓走的? 鹿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拼命的思考着眼前的情况。 突然之间,沐芊芊睡觉前的自言自语,让她全身一震。 糟了!莫非沐芊芊又去做傻事了? 虽然,她知道接下来的行动,或许会给自己惹来祸事。 可她担心沐芊芊,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也顾不得许多,她立刻叫来一个婢女,并将其打晕,放在床上装作自己。 而她则扮成婢女的模样,逃出囚禁她的梨香苑。 ——逃跑—— 静谧的夜晚,只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声,咸湿狂躁的海风吹打着窗棂。 架子床上金色的帷幔轻轻飘起,露出侧躺在床上的一个男子的身体。 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边轻手轻脚的逼近架子床。 一边拿出一条粗大的绳子,准备将床上的男子绑起来。 正要下手时,忽然一个人从背后匆匆走过来,紧紧捂住那人的嘴巴,一把将她拖出皇宫,一直跑回梨香苑。 二人从窗子跳进屋内,沐芊芊扒开鹿宁的手,顿足叫道:「快松手,我快被你闷死了!」 鹿宁推了一把沐芊芊,冷声怒斥道:「你刚才在干嘛?」 沐芊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愤愤的说道:「我还不是为了要救你啊!只要绑了那个田不恕,就能逼着他放你离开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你干嘛拦我?」 鹿宁一拍桌子,怒斥道:「沐芊芊,你对这座岛 和那个男人一无所知,你这样冲动行事,根本不是救我而是要害死我!」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 沐芊芊嚯的站起身来,愤怒的斥责道:「我好心好意漂洋过海来救你,你却这样说我!你真是和那个没心肝的王爷,是一路货色!」 鹿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芊芊,你来救我,我很感动也很感谢你!可我在这座岛上呆了一个月,和那个田不恕屡屡过招,我深深体验过那个人的可怕之处,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弱点!我们是不可能逃跑成功的!」 「胡说!」 沐芊芊不服气的说道:「我刚刚明明就要成功了,若不是你拦着,说不定咱们现在就上船了!」ap. 鹿宁皱起眉头,反驳道:「你以为他睡觉的地方,就那么容易让人闯进去吗?田不恕喜欢这种试探的游戏,一边让我以为他放松警惕,诱导我出手,一边布好陷阱在等着我跳进去。如果刚才不是我及时阻拦你,你早就掉入陷阱了!」 听到这话,沐芊芊泄气的坐下,皱着眉头抱怨道:「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困在这个岛上等死吧?」 鹿宁挨着她坐下,温言安抚道:「芊芊,有点耐心!相信王爷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出办法,将咱们救出去的!」 沐芊芊一脸惊诧的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解的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被羽枫瑾灌了迷魂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傻傻等着他来救你?你知不知道,你被绑架之后,你男人整日和那个曾瑞吃吃喝喝,全然不不顾你的死活!」 鹿宁勉强扯起嘴角,苦笑道:「他或许是为了获取曾瑞的信任,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毕竟,这里和幽州隔着大海,即便是派兵攻打,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沐芊芊见她为羽枫瑾说话,心里更加气愤,便继续说道:「是呀,他成功的拉拢了曾瑞,可是他却只让曾瑞帮他去剿匪,丝毫没有提及放回你的事!而且,叶青峰要挟持曾瑞来换回你,他竟然用自己去挡刀,还好老帮主及时出手,不然他早死了!这还不算完,你都不知道他把叶青峰打得有多惨!躺在床上足足十天都起不来!」 鹿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火热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 不过,二人都坐在黑暗中,沐芊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落,还在滔滔不绝的说道:「你离开的这段日子,他整日想到都是剿匪,丝毫没有一点担心和难过!我现在才看出来,他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势力!他谁也不爱,只爱权利!」 鹿宁慢慢收紧拳头,直到指甲划伤了掌心,才缓缓松开。脸上难过的神色,也跟着松懈下来。仿佛身体上的痛,才能缓解她此时的心痛。 她在这个岛上没日没夜的苦等,虽然一直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也难免会有胡思乱想。 梦中常常是羽枫瑾决绝的背影,在自己一次次细心裂肺的求救声中,羽枫瑾终于肯转过头来,可此时,他的脸竟换成了胡七的脸…… 每次自己在噩梦中醒来,都会拼命的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罢了。 但如今看来,沐芊芊说的话,却证实了自己的担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沐芊芊的手,淡淡的说道:「别说这些了,赶紧睡吧!眼下的情况,我们得先保全自己,再慢慢找出离开的方法。」 说着,二人重新回到床上,在各怀心思的心情下沉沉睡去。 ——出逃—— 不知不觉,沐芊芊在逍遥岛上东躲西藏,竟转眼间又过了五日。 对于逍遥岛上的百姓来说,岛上的生活是世外桃源,可对于向往自由的沐芊芊来说,却是宛如炼狱。 鹿宁为了不露出马脚 ,从日常细节上,都十分注意。可她仍然担心,或许田不恕早已察觉到沐芊芊的存在。 日暮西坠,本该青天碧海的上空,忽然久雨不停,大风凛冽。 白浪一望无边,于海相连。 鹿宁正坐在屋内随意的翻着书,窗子突然被打开。 沐芊芊轻盈落在地上,一步跑到鹿宁身旁,激动的说道:「小鹿,咱们逃跑的机会来了!你快点和我一起走吧!」 鹿宁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说什么傻话!我看你是被这里憋疯了!」 沐芊芊却一把拉起她,急火火的说道:「我没有疯,也没有傻!我找到了一条船,我们可以坐船回去了!」 「什么?船?」鹿宁皱了皱眉头,不由得满腹狐疑。沐芊芊却强拉着她,离开梨香苑一直走到屋后的海边。 一路上鹿宁并没有看到把守的士兵,这让她觉得十分怪异,便开始警觉起来。 到了岸边,沐芊芊丢下鹿宁,一个人跑进水里。 从一片茂密的树丛中,拖出一艘小船来,便转身向鹿宁拼命的挥了挥手。 鹿宁迟疑了一下,才抬步走过去。 她打量着崭新的小船,狐疑的问道:这艘船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沐芊芊眼珠一转,拉着她催促道:「没时间问那么多了,咱们赶紧逃命吧!」 鹿宁却坚持不肯上船,抓住沐芊芊逼问道:「你怎么可能轻易弄到船,你快说实话,不然我绝不会上船,也不会让你上去!」 沐芊芊挣脱不开鹿宁的手,情急之下只好将真相和盘托出:「哎呀,我暗中发现,那个哑巴似乎很善良,对你又很好,所以我就扮做你的样子,求他弄条船来。没想到,他以前竟然是个木工,就位咱们做了条船!」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八章 杯酒难消钗裙忧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猛地一怔,惊呼一声:「不好,你中计了!」便立刻拉着她往回跑。 恰在此时,几下拍掌声从树后响起。 紧接着,田不恕那矮胖的身躯,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上百名手持利刃的护卫。 鹿宁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立刻将沐芊芊挡在身后,警惕的看着来者。 田不恕一边拍掌,一边笑道:「果然不亏是马帮少帮主!不但冰雪聪明,胆识也十分过人!若不是你早已婚配,老夫还真想撮合你和瑞儿!将来一起治理这座岛屿!」 鹿宁怒目瞪着他,冷笑道:「多谢老船主抬举!我对这个岛一点兴趣都没有!老船主这么晚了,跑到我的后门来做什么?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田不恕却呵呵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少帮主聪慧,可交往的朋友,似乎有些莽撞啊!你们不会真以为,这岛上多了一个人,老夫会一无所知吧?」 果然不出鹿宁所料,她气愤的质问道:「所以你是故意设下局,引诱我们出逃的了?」 「那是自然!」 田不恕冷冷笑道:「在和朝廷谈判期间,老夫向羽枫瑾保证了你在岛上的安全。不过,你若是离开了这里,出了事可就与我无关了!」 鹿宁一皱眉头,冷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不恕没有回答她,而是一挥手,左右便前去将那艘船拉到岸上,并一脚踢翻,船底赫然出现几个不起眼的漏洞。 鹿宁恍然惊觉:如果刚才自己和沐芊芊登上了船,估计现在已葬身海底了。 她怒视着田不恕,冷喝道:「你对我下手,就不怕引起朝廷和马帮的追杀吗?」 田不恕毫不在意的仰天一笑,说道:「老夫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胆大心细,和手眼通天的本事。既然我敢扣下你,自然也做好了,面对一切可能的情况。实不相瞒,无论是绿林上还是朝堂中,都有能让田某摆脱麻烦的势力。」 鹿宁猛然一惊,沉声道:「这么说,你敢动羽枫瑾的女人,是因为你背后有个比羽枫瑾地位还要高的人,在为你撑腰了?」 田不恕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这些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总之,还请少帮主稍安勿躁,只要你乖乖配合,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听到这里,沐芊芊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一步冲到田不恕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说你算什么男人!你和朝廷有矛盾,怎么不扣押朝廷官员,扣押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你这样一个吃软怕硬的怂蛋,竟然也敢自称是土皇帝!我呸!你……」 就在她口吐莲花之际,鹿宁悄悄走到她身后,一个手刀劈下,沐芊芊便瘫软在她怀中。 鹿宁一把搀扶起沐芊芊,瞪着脸色铁青的田不恕,冷声警告道:「我既然敢来,就敢在这里住下去!既然都是江湖中人,就少来那套暗算的把戏,传出去丢人!芊芊是我的姐妹,她为了我而来,我就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就休怪我不客气!」 田不恕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王妃忘了自己的处境吗?说这样的话,以为老夫会怕你?」 鹿宁看着他微微一笑,一字字缓缓道:「我义父之所以被称为「鬼神将军」,是因为他能在万人中取上将首级!老船主派那么多人看守我一个人,想必也是听说我的厉害。咱们各退一步,就能相安无事。如果老船主非要试一试,那我愿意奉陪到底!」 说罢,她在田不恕愤怒的目光中,搀扶这沐芊芊返回屋里。 ——喜讯—— 「宁儿,不要!」 一声惊恐的惨叫声划 破夜空,吓得窗外的寒鸦拍打着双翅,翻飞入黑夜中。 羽枫瑾满身大汗的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潇潇的夜雨携着寒风,袭入窗内,冷风将他紧张的情绪吹散,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掀开被子走下床。 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几口,才将剧烈的心跳恢复如常。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捂着脑袋暗自悲伤。不知为何,自从曾瑞离开后,他就反复的做着噩梦。 每次都会梦到鹿宁不堪受辱,而选择自尽的场景。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快成了他的心魔。 噩梦缠着他再也不敢去睡,只好坐在古琴前,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琴弦。将满腹愁思通过根根朱红的丝弦来发泄。 一支清平曲调,缓缓的从绣楼里流出,犹如一抹闪动的浮光,映射到苍穹中。 忧伤的曲调,在夜空中悠荡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停住。 按住琴弦的十指在微微发颤,羽枫瑾阖着双眸,紧抿双唇,心中无限怅然。 寂静的清晨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羽枫瑾猛然惊觉,沉声道:「是谁?」 门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焦急:「殿下,是我!殷正茂!」 羽枫瑾抓着身上的斗篷,急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殷正茂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他兴奋的说道:「殿下,曾瑞回来了!他在正厅等您,说有好消息带给您!」 羽枫瑾眸光一亮,一把抓住殷正茂的手,颤声道:「走,我现在就去见他!」 「好!」殷正茂连声附和。 羽枫瑾也顾不得穿好外套,只披着衣服便跟着殷正茂,匆匆赶到了前院的正厅里。 羽枫瑾与殷正茂推门而入,曾瑞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到羽枫瑾披衣趿鞋来见自己,他脸上一片惊喜之色,心中甚是动容。 曾瑞连忙起身迎过去,躬身一揖到地,激动的说道:「殿下,这么早就来叨扰您,扰了您的休息,真是罪过啊!」 羽枫瑾俯身一把扶住他,喜悦的说道:「王贤弟不必见外,本王听闻你去而复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现在看到你无碍,本王也就放心了!」 曾瑞心中感动更甚,连忙扶着羽枫瑾坐下,赔笑道:「殿下,草民这么急着回来,是有好消息要带给您!您快坐下,听草民给您细细说说。」 羽枫瑾忍住心中的狂喜,微笑着问道:「哦?是什么喜事,还要劳烦贤弟如此费力跑一趟?」 曾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笑吟吟的说道:「殿下,您先看看这封信!」 羽枫瑾一看信封上的字体,感到心中一颤:那是鹿宁的字! 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触碰到有关鹿宁的东西。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颤抖,可他尽量平静的接过信来,展开来仔细的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那一个个娟秀的簪花小字,是鹿宁在告诉他:自己很安全,要他不要担心。 羽枫瑾缓缓放下信,平静的问了句:「她在岛上玩儿的开心吗?」.z.br> 羽枫瑾的问题让曾瑞不由得一怔,继而笑道:「王爷放心,父亲不敢怠慢王妃,王妃她吃得好睡得好,玩儿的甚是尽兴。」 羽枫瑾微微一笑,幽幽叹道:「那就好,只是别乐不思蜀便好!」 羽枫瑾的态度,让曾瑞摸不着头脑,他连忙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父亲有事想要请王爷帮忙,不知是否合适……」 羽枫瑾和蔼的说道:「贤弟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做主的,一定尽力相帮。」 曾瑞迟疑了一下,试探的说道:「曾瑞愿 意归顺朝廷,并协助您剿匪。不过……家父希望您能将他的老母先送回逍遥岛,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所生的日子也不多了,家父希望能让她安度晚年……」 「这个……」羽枫瑾没有及时答复,而是摸着扳指,陷入了沉思。 曾瑞见他面有难色,连忙说道:「家父还说了,只要殿下将老太太送回,他一定也会向您展现出他的诚意!」 羽枫瑾心中冷笑道:田不恕还真是狡猾无耻! 他不但扣下人质,竟还敢和自己讲条件了,还美其名曰,这是展现诚意! 随即,他淡淡一笑,说道:「老船主所说也不无道理,本王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毕竟他的亲人最初是张知府抓的,就算现在二人放出来了,本王想要送走二人,也得知会一下知府本人才行。」 曾瑞听到此话,立刻松了口气,拱手笑道:「王爷说的甚是有理!您尽管走流程,草民先回去静等佳音!」 「不用等那么久!」羽枫瑾不疾不徐的说道:「今天你就住在这里,本王待会儿去府衙和张知府商议一下,很快就给你一个答复!」 曾瑞喜上眉梢,立刻拱手一揖,说道:「那草民就暂时叨扰了!」 顿了顿,他又笑嘻嘻的说道:「殿下放心,我父亲是个商人,最讲究诚信,他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本王信得过你!知府衙门那边本王来搞定,你今晚就放心的住在这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二十九章 杯酒难消钗裙忧(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力排众议—— 如霜的月色照耀着夜空,树枝间传来秋蝉断断续续的鸣叫,惹得人心烦躁。 和曾瑞寒暄了几句,羽枫瑾便迅速返回绣楼。 他剪了剪烛花,就迫不及待地拿着那封信在烛火下,反复又看了几遍。 放下心,他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信上的字迹虽然和鹿宁一模一样,可他十分确定,这封信并不是出自鹿宁之手。 他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本来曾瑞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曙光,可这封信却又瞬间让他跌入谷底! 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鹿宁为何不能亲自写信?这是田不恕的伎俩,还是…… 莫非……自己的梦应验了…… 他将这张纸放在火上点燃,看着信纸一点点变成灰烬。心理不停地在说服自己,鹿宁一切平安,这不过是田不恕的一次试探而已。 随后,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脸上难得露出痛苦的神色:从现在开始,他做的每个决定、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让他和鹿宁再无相见之日…… 一时之间,家国安危和儿女私情的挣扎,让他的心理极度不平,因而他的目光中才平添了一种茫然的苦闷。 整理了心绪,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秋夜寒冷的大风,吹散脑中那些混沌的思绪和纠结。 冷风让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迅速理清了思绪:眼下需要做的是,找来马帮中的每一个人,演最后一场大戏,一场谁也不能出错的落幕戏! 因为一旦出错,摆在众人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想到此处,他坚定的一把推开门,赫然发现月光下站着个人,便立时站住了脚。 面前正是鬼力赤正神色凝重的站在门外,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老将军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事?」羽枫瑾脸上的笑容却还没散尽。 他心理自然知道,对方前来的目的。 鬼力赤眼神郁悒、紧绷着面扎问道:「殿下,老夫听说了田不恕的要求,也知道宁儿来信了。老夫心里焦急睡不着,所以想来问问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羽枫瑾闪身让开一条路,恭敬地向他发出邀请:「将军还是进来说吧。」 鬼力赤进屋后,二人在床边的方桌对面而坐。 羽枫瑾拿出鹿宁珍藏的酒,为他斟了一杯酒,轻声道:「我正要去和将军商议此事,没想到将军竟先来了。」 鬼力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地道:「殿下,方才曾瑞的话,老夫都听到了。老夫想来问问殿下,是否准备答应他的要求?」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眼下的情况,我们只能如此了……」中文網 鬼力赤双眉一皱,沉声道:「殿下,如果我们现在答应他,岂不是手中谈判的筹码就没了?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肯放回宁儿,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羽枫瑾略微一顿,反问道:「老将军,请问田不恕的亲眷在牢中被关了多久?」 鬼力赤想了想,说道:「到目前为止,已有三年!」 羽枫瑾抬眸看着他,又问道:「这三年之内,田不恕可有主动找朝廷谈判过?」 鬼力赤略微一怔,沉着眼色缓缓摇了摇头。 羽枫瑾又为他斟了杯酒,温言道:「您想想,田不恕的家人被官府抓了,他却躲在逍遥岛上,安心的做起土皇帝。这样的人,或许根本没有情感可言。所以,他的亲人在我们手中,根本不是筹码。」 鬼力赤挑起右边的眉毛,狐疑地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极力要求放回家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羽枫瑾神色凝重,冷声道:「他这是在试探我们的诚意!如果我们真得放回他的家人,就能证明我们的诚意。那时他才有可能,真心和咱们谈判!我说过,田不恕只能拉拢,决不能用武力来解决!上次曾瑞剿匪的速度和力量,你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以田不恕的威望,他能整合所有的土匪,这是我们目前无法做到的!」 鬼力赤又喝了一杯酒,紧紧握着拳头,沉声问道:「这些老夫都明白,眼下殿下准备怎么做?」 羽枫瑾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艰难的说道:「将田不恕的亲眷接出来,给曾瑞准备一条船,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欢送他离开!」 「好!」鬼力赤放下酒杯,眼眸有些暗沉:「那老夫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羽枫瑾拱一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将军。」羽枫瑾忽然出声叫住他,鬼力赤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 迟疑了一下,他才开口问道:「我知道,现在兄弟们还不能完全信任本王,多谢老将军义无反顾站在本王这边,支持本王的每个决定!」 说罢,他捧着双手深深鞠了个躬,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鬼力赤却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不必客气。要知道威严是要通过时间的积累,慢慢建立起来的。他们毕竟跟老夫太久了,让他们一下子接受您,也不是容易的事。请殿下给他们点时间。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殿下是值得被信任的人!」 羽枫瑾垂下眼眸,眉头似乎在微微颤抖:「不怕老将军笑话。虽然我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怕得很。我怕能将宁儿平安地带回来,怕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引来流血和战争……」 鬼力赤心中一痛,却故作镇定的说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谁也不能保证任何人毫发无伤。我们知道你尽力了,这便不负任何人了。」 说罢,他拱一拱手,大步离开了绣楼。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却微微抽动了几下。 ——送行—— 下了一夜的秋雨,早上起来,夜雨骤停、云淡天高、秋风阵阵。 浓重的露水洒在庭院的树上,繁密的叶子,从茂盛的枝条上翩然坠下。 曾瑞一大早醒来,羽枫瑾便叫他去大厅说话。曾瑞毫不迟疑的立刻奔去。 一推开门,只见屋内坐着两个人:羽枫瑾坐在主位上,一位老妇人坐在他身旁。曾瑞定睛一看,那位老妇人正是田不恕的母亲。 他顿时一惊,也顾不得和老妇人打招呼,便立刻跪在羽枫瑾面前,磕了一个头,颤声道:「殿下这么快就将老人家带回来了吗?」 羽枫瑾微微一笑,俯身扶起他,说道:「是贤弟的事,本王自然就加快速度。如今老人家已经出来,船也备好,贤弟随时可以离开!本王亲自为你们送行!」 曾瑞心中感动,连忙说道:「这……这怎么能如此麻烦殿下呢……」 羽枫瑾拉住他的手,幽幽笑道:「贤弟不必客气,日后咱们可要常来常往呢!」 送行的这天,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江海澄碧。大海沐浴着光芒四射的太阳,在荡漾的碧波上,洒下点点金光。 马帮兄弟再次披红挂彩、锣鼓喧天的聚集在马头,为曾瑞送行。而田不恕的亲眷早已登上了船。 羽枫瑾与曾瑞在船前停下脚步。 曾瑞悄悄打量了一眼那艘船:船里十分空阔,里面的布置一目了然,并没有藏人的地方,不由得松了口气 羽枫瑾一拱手,歉意的说道:「贤弟此次来去匆匆,本王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招待不周,还望贤弟多担待啊!」 曾瑞连忙拱手回敬道:「殿下这话折煞 草民了!草民多次打扰,让殿下如此破费,都无以为报。今日殿下让草民带回亲眷,草民对您感激涕零!」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趁着天气好,赶紧起航吧,老船主这么久没有见到老人家,一定等得心急了!」 曾瑞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既然如此,那草民就不推辞了!」 说罢,曾瑞一甩袖子,在众人的眼光中,昂然登上了船只。 一声号角声响起,船缓缓离开渡口。羽枫瑾带着马帮兄弟,站在岸边挥手道别。 曾瑞也向岸边的人挥手,高声喊道:「殿下的诚心实意,我会如实转告给父亲的!您放心,父亲一定会回报殿下,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的声音渐行渐弱,船慢慢变成碧波中一个黑点,直至彻底消失在波涛中。 羽枫瑾目光幽幽的盯着海平线,动也不动一下。 过了许久,鬼力赤才走过来,拱手说道:「殿下,该做的都做了,咱们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羽枫瑾目光定着远方,平静的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再等等!」 鬼力赤望了一眼苍茫无垠的大海,再次劝道:「殿下,就算是他们会放回宁儿,今日肯定也回不来的。这里风大浪急,您还是回去等吧。」 羽枫瑾轻声叹道:「她都等我那么久了,难道我连这点时间也要吝啬吗?」 鬼力赤见他目光坚定,便不再劝,也负手立在他身后,沉声道:「既然殿下决议如此,那老夫也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马帮兄弟也走上前来,不约而同的喊道:「我们也在此陪着帮主和殿下一起,等少帮主回家!」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章 杯酒难消钗裙忧(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叶扁舟—— 暮色蔼蔼,几番呜咽的号角,在催落着红日,远处的海平线上,袅起了白烟。 海上的波涛初来时,像一条白线,转眼间,却已变成了一堆莹白的雪。 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打湿了羽枫瑾的鞋子和衣袍,他却动也不动一下。 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水波浩渺,心中反而十分平静。 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鹿宁到底会不会被放回来。 可他不想放弃。 因为他无法想象,若鹿宁真的不回来了,他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海风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急。 飞卷的浪花,已打湿了他身上大片的衣袍。他却毫无察觉。 其他人被冷风打透,已冻得瑟瑟发抖。谁也劝不动羽枫瑾,只好到干燥的地方,燃起篝火来取暖。 虽然殷总管和鬼力赤劝了几次,羽枫瑾却始终一动不动的站在海边,双目失神的盯着海平面。 看到他这样的执着,马帮的兄弟们已不忍再苛责。 忽然,一阵轻柔缥缈的笛声,在翻滚的巨浪中时隐时现,仿若云外之音。 岸边的羽枫瑾一怔,连忙侧耳细听,这曲调断断续续,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他忙转过头去,向周围人喊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众人闻言,立刻奔了过来,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过了许久,才有人惊呼道:「笛声!好像有人在海上吹笛子!」 「海上怎么会有笛声?」鬼力赤瞪大了眼,脸上难得露出紧张的神色来。 可惜谁也没有答案,众人皆看向羽枫瑾,似乎他能解开这个谜团。 只见羽枫瑾脸上表情既惊又喜,双唇一张一翕,激动地喃喃自语着:「这是《凤求凰》!是宁儿,宁儿回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立刻兴奋起来,每个人都跑到海边翘首张望着。 一阵海风吹过,吹散了海天之间的浓雾。只见海平线上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碧波起起伏伏。 殷正茂指着远处,兴奋的高叫道:「大家快看那边,海上好像有条船!」 众人望过去,连连惊呼道:「是船!那是船!船上好像还站了一个人!」 羽枫瑾心中怦怦而跳,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渐渐逼近的黑点,耳边听着浅浅清晰的曲调。心中十分确定:自己的老婆回来了! 海风呼啸着,将海浪上的船儿推向岸边,船不停的晃动,悠扬的笛声,因此戛然而止。 船上的人紧紧抓着船身,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看着船身晃动得那么厉害,岸上的人心被揪了起来。 谁都害怕,一旦船若翻了,上面的人就会有性命之忧。 正当大家着急之际,海上的风浪忽然变小,船也不再剧烈晃动。 眼瞧这船儿飘飘荡荡的,就快要驶到岸边。 大家已经辨出,这船上的人儿,正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少帮主,便立刻迈开步子狂奔了过去。 羽枫瑾更是不顾冰凉的海水,冲进冰冷的海水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小船。 越靠近小船,他的心跳的越快。 直到他步履踉跄地走到小船边,看着船中脸色苍白的少女,心中又惊又喜,不由得轻声喃喃着:「宁儿,你终于回来了!」 鹿宁捂着胸口,强忍晕船的不适,一抬头,便撞进羽枫瑾如水的目光。 她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还是掩盖不住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她一想起沐芊芊的话,那种幸福的喜悦 立刻消散殆尽,她低下头去,拼命抑制住想要冲进他怀中的冲动。 「嗯,我回来了。」鹿宁的声音抖得不行,她想要走下船来,可一路摇晃让她脚软头晕,站都站不起来。 羽枫瑾见状立刻脱下身上的斗篷,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随即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往岸边走去。 直到感受到鹿宁的体温和身上幽幽的香气,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鹿宁紧紧抓着斗篷,瘫软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股熟悉又好闻的香气,一颗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回家真好! 她在心理默默地感叹了一句。 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羽枫瑾一语不发的抱着鹿宁上了岸,径自登上马车。 众人相望一眼,也兴致勃勃地准备驱动马车返身回家。 恰在此时,沐芊芊跌跌撞撞的从船舱中走出来,冲着大家的背影顿足喊道:「喂,是我把鹿宁带回来的!你们就这么对待恩人啊!」 听到喊声,众人才齐齐转头。 看到船舱里坐着的少女,一脸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惊呼道:「芊芊丫头,你怎么在船上?」 沐芊芊双手叉腰瞪着眼,没好气地说道:「连我失踪了你们都不知道!真是太过分了!亏我还拿你们当朋友、当家人呢!你们眼里只有鹿宁,太偏心了!」 待她一顿发泄完,殷总管才笑嘻嘻地走过去,打趣般说道:「芊芊丫头别生气,要不我们也抱着你回去啊!」 沐芊芊脸一红,作势打了他一下,骂道:「想得美,你想抱我下辈子吧……」 话还未说完,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随即扶着船舷呕吐起来。 将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她才瘫坐在船上,委屈巴巴地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我怕是要死了!」 她可怜的模样非但没有得到众人的心疼,反而换来一阵愉快的笑声。 最后,还是叶青峰推开忍俊不禁的众人,不由分说的抱起她往岸上走。 看到自己被男人抱着,沐芊芊立刻蹬着腿,红着脸叫道:「好你个叶青峰,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妈?快点放我下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叶青峰脸上微微一红,却还是一语不发,一直将她抱到马车上。 其他人相视一笑,也纷纷骑上马背,趁着天黑前赶回云岫庄。 ——心碎—— 马车在门口停下,羽枫瑾抱着鹿宁一步跨下车来,疾步匆匆的往绣楼走去。 鹿宁感受到羽枫瑾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沉重起来。 她心头一惊,连连惊呼着:「殿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可羽枫瑾却紧抿双唇,一语不发,直到走进门去,径自走向二人的床榻。 鹿宁暗叫不好,用力从他怀中跳下来,便要奔出门去。 她刚跑到门口,手腕却被羽枫瑾捉住,往门内用力一拽。 随即,羽枫瑾猛地一个转身,紧紧扣住鹿宁的纤腰,把她逼到墙角。 「你放开我!」鹿宁惊呼着,想要推开他。 羽枫瑾却忽然低下头,一双冰凉的双唇,狂乱不迭的压住她的唇。 鹿宁不停的拍打着他的肩膀,羽枫瑾却霸道的抓住她两只手,紧紧贴在墙上。 羽枫瑾毫不留情的蹂躏着她的双唇,好像要把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都倾泻-出来一般。 鹿宁感受到他此时失控的情绪,不由得惊惶地喊道:「殿下,你不要这样!你吓到我了!」 羽枫瑾忽然停下来 ,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急促地低喘着:「太好了。原来这不是梦,你真的回来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无助和辛酸,鹿宁深知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鹿宁眉头微微一动,喃喃着叹道:「是呀,我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在逍遥岛上的这段日子,她难受地闭上了眼,不愿意再回想。 羽枫瑾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的说道:「宁儿,我想要你。」 鹿宁猛地一怔,抬眸望着他灼热的目光,忽然勾起唇角:「殿下,你难道忘了,我们只不过在扮演夫妻而已,你何必如此当真?」 羽枫瑾猛地收紧手臂,两个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没忘,不过我现在就要假戏真做。」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殿下。」鹿宁用力抵着他的身子,急切的喊道:「你已经得到了朵颜三卫的支持!现在又想要得到我,你未免太贪心了吧!」 羽枫瑾忽然动作一滞,抬起眼眸直直的看着她,温柔的说道:「没错,我的确贪心!你的心和你的人我都想完全占有。」 「心?」鹿宁挑了挑眉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在托托死的那个晚上,我就没有心了,还拿什么给你?」 羽枫瑾眉头一皱,将手轻轻放在她胸口上,沉声道:「我不信。这么久的相处,我能感到你对我的情感不是假的!」 「那你呢?」鹿宁直直的看着他,艰难的问道:「你我相处了这么久,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 羽枫瑾微微一怔,柔声笑了笑:「说什么傻话,我对你一直都是真的。」 「那……」鹿宁缓缓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用极轻的声音问着:「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瞬?」 羽枫瑾沉默了一瞬,又俯身吻上她苍白的唇,喃喃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爱你。」 羽枫瑾的话让鹿宁心中一痛。 想着二人相识以来他的表现,想起颍州驿站的那晚,她觉得这情话好讽刺。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一章 天降奇兵罗文龙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咬着唇转过头去,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对不起,我曾经爱过你,可现在……我不爱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全身一震。 他一双眼死死瞪着鹿宁,里面满是震惊和伤痛。换来的却是她一汪死水的眼神,和脸上轻嘲的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把猛地推开鹿宁,锐利的双眸霎时变得黯然失色,又多了几分狼狈和愤怒。 鹿宁拉起衣领,遮住***的肌肤,浑身上下都写十分抗拒他。 羽枫瑾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推门离去。 鹿宁长出了口气,却一直靠着墙傻站着。她摸了摸身上的吻痕,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 ——罗文龙—— 羽枫瑾匆匆离开绣楼,随便找了一间厢房凑合了一宿。 可无论是绣楼中的人,还是厢房中的人,都盯着慢慢黑夜一夜无眠。 一场秋雨一场寒,已接近正午,太阳却还没露出脸来,满院的菊花却带来了晚秋的气息。 凛冽的北风,吹得院中忙碌的人们,衣袖间生起阵阵凉风。 张维城听闻王妃平安归来,便一早就过来拜访。 羽枫瑾一夜未睡,也只能梳洗一下,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去见他。 羽枫瑾刚走出门,正碰到沐芊芊打着哈欠迎面而来。 她看到羽枫瑾从厢房走出来,立刻来了精神,走到他面前,讥讽道:「看来,昨晚有人没有尝到小别胜新婚,反而被人赶出来了!哼,活该!谁让你只顾自己的功名,让鹿宁一个人在岛上呆了那么久!」 羽枫瑾皱着眉头细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你是不是和鹿宁说了什么?」 沐芊芊非但没有遮掩,反而得意的说道:「那当然!我把你在这里的表现,一五一十都告诉鹿宁了。看来,她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原谅你了!」 说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便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听到这些话,羽枫瑾没时间去责备沐芊芊,而是终于想明白,为何鹿宁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原来,她只是在和自己赌气,昨晚的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弯起嘴角,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推开大厅的门,张维城正坐在里面和鬼力赤攀谈,而鹿宁也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听他们交谈。 看到羽枫瑾迈进门来,张维城立刻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 他躬身一揖到地,激动的说道:「卑职现在对殿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羽枫瑾微微一笑,走到主位上坐下来,说道:「张大人一大早突然到访,所说这话是何用意啊?」 自从进门后,他的就一直盯着鹿宁。 两道目光交错,鹿宁忙不迭的转过头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张维城没看出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今早,卑职收到田不恕的信,表示他愿意归顺朝廷,并协助朝廷剿匪,以此将功折罪!田不恕称霸几十年了,朝廷却始终拿他没办法。如今殿下一出手,就将他拿下了,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羽枫瑾勾了勾嘴角,用责备的口气说道:「此人为保富贵,早有归顺之意。想要拉拢他,绝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能用对付一般小毛贼的方式。因为往年你们处置不得其法,才会让此事拖了这么久!」 张维城尴尬的笑了笑,叹道:「卑职虽然有心办好此事!可怎奈生性愚钝,论驭人之术,的确远远不如殿下。」 羽枫瑾轻啜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好了,恭维的话不必再说。张大人坐吧,咱 们该谈谈正事了!」 张维城一怔,连忙坐下来,顺从的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这个田不恕算是暂时稳住了!接下来,我们得倾注全力,去对付这个二号人物!」 张维城思忖片刻,说道:「殿下,卑职没记错的话,您上次说过,对付这两个人,要一个拉一个打。莫非咱们要打的,就是这个石麟吗?」 羽枫瑾皱了皱眉,说道:「要用强硬的手段对付石麟,不一定非要和他动用武力。目前,我们对石麟的情况还不甚了解。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再贸然去拜访。无论谁到了石麟手中,怕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说罢,他目光幽幽的瞥了鹿宁一眼。 鹿宁连忙低下头去,喝了一大口茶,掩饰此时的心虚。 一直未开口的鬼力赤,忽然说道:「殿下,恕老夫直言。若要做到知己知彼,就必须要潜入到石麟身边,才能彻底掌握他的情况。」 羽枫瑾凝着他,微笑着问道:「将军觉得,什么人前去会比较合适?」 鬼力赤淡淡一笑,低沉着嗓子说道:「虽然石麟狡诈又强悍,但如果是一个他熟悉的人,潜入到他身边。这样既不会有性命之忧,还能很快取得他的信任,岂不是万无一失?」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将军说的有理!不过,本王该去何处寻得此人呢?」 鬼力赤幽幽一笑,向殷正茂说道:「去把老罗带来!」 殷正茂闻言,立刻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殷正茂便带着一位四十岁上下,长相猥琐、贼眉鼠眼、后背微驼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进来四下环顾,看到满堂做的都是自己的上司,便立刻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罗文龙拜见帮主、少帮主、殿下、知府大人!」 羽枫瑾不明所以的看向鬼力赤,眼神中满是询问。 鬼力赤大笑着解释道:「罗文龙和石麟是同乡,从小关系就很亲密。石麟加入土匪后,曾多次拉拢他。不过他不愿做土匪,就投奔了马帮,您觉得他怎么样?」 羽枫瑾打量他一眼,问道:「罗文龙,虽然你和石麟是同乡,你们已分道扬镳,他可还会信任你?」 罗文龙躬身拱手,赔笑道:「庞某自小和石麟的关系就不错,只要编个借口,混到他身边,在下有信心让他对我深信不疑!」 羽枫瑾微微挑起眉头,奇道:「你为何如此有信心?」 一旁的鹿宁,忽然插口说道:「罗文龙最擅长的,就是挑拨是非!只要把他放在石麟身旁,用不了多久,石麟谁都不会信任,只会信他一人!」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调笑道:「贵帮真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啊!」 鹿宁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羽枫瑾想了想,才说道:「本王要你潜到石麟身边,摸清他的情况。这个行动要花很长时间和心思,还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你能做到吗?」 罗文龙稍作沉思,拱手道:「如果殿下信得过在下,在下有信心做成此事!」 羽枫瑾心生好奇的问道:「石麟此人心狠手辣,你就不怕被他发现后,死无葬身之处吗?」 罗文龙呵呵笑道:「启禀殿下,正因为在下了解他,就会了解他的弱点。在下有信心,就算被他发现了异常,他也会毫无迟疑的相信我!」 看他言之凿凿、自信满满的样子,羽枫瑾一拍桌子,赞道:「好!本王就欣赏你这样自信的人!本王会给你编一个毫无破绽的故事,让他不得不接受你。到时,你只管施展你身解术,将他的底细全部挖出。事成之后,本王定有重赏!」 罗文 龙深施一礼,说道:「请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说完,羽枫瑾摆一摆手,罗文龙便躬身退了出去。 棋子已经布好,张维城与羽枫瑾随意的聊了几句,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云岫庄。 羽枫瑾坐着喝了两口茶,眼神时不时的瞥向一旁的二路宁。 沉吟了一下,他刚一开口要说话,鹿宁却款款起身,向他一拱手,淡淡道:「殿下,我身体不适,先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给羽枫瑾说话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了。 等大厅内的人都走光,羽枫瑾去还坐在椅子上,支颐深思着。 殷正茂方才就发现鹿宁和羽枫瑾之间的微妙,又想起昨晚羽枫瑾在厢房过夜的事。便忍不住走过来,关心的问道:「殿下,您看上去脸色不好,是不是有烦心事啊?」 羽枫瑾一抬头看到他,便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你坐下,本王正好有些事要问你。」 殷正茂坐在羽枫瑾身旁,殷勤的笑道:「诶,您尽管问,殷某知无不言!」说着,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想润润嗓子。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问道:「殷总管是情场老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该如何追求一个女人?」 听到这话,殷正茂「噗」的一下,将一口茶水喷出。 他立刻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羽枫瑾的脸,脱口问道:「殿下,您刚成亲就要纳妾啊?」 殷正茂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冷冷瞪着殷正茂一语不发。 看到羽枫瑾脸色突变,殷正茂连忙哄劝道:「殿下殿下,我知道少帮主脾气不太好,也不是贤妻良母的女子,可您刚刚成亲就纳妾,这传出去对您也不好啊!您不看着少帮主的面子,也得想想老帮主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降奇兵罗文龙(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说完了吗?」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冷声问道。 殷正茂看出他生气了,立刻捂住嘴,连连点着头。 羽枫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是想知道,如何能哄鹿宁开心。毕竟,她经历了一场劫难,心情一时还不能平复。本王想让她开心一些。」 「哎,原来如此啊!」殷正茂长长的松了口气,立刻拍了拍胸脯,承诺道:「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羽枫瑾缓缓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轻叹道:「好,办好之后,必有重赏!」 殷正茂满面堆欢送羽枫瑾离开,等四下无人,他才一拍脑袋,暗道:怎么头脑一热就答应下来了,自己哪会追求女人啊? 抓耳挠腮了半天,他忽然惊呼道:「对了,有一个人出马,一定没问题!」 ——狗头军师—— 一阵敲门声响起,沐芊芊懒洋洋的去开门,一开门就看到殷正茂满面堆笑的站在门外,手中还拎着一直烤鸡和一坛美酒。 沐芊芊斜眼盯着他,警惕的说道:「无事献殷勤!说罢,有什么事求我?」 殷正茂笑嘻嘻的说道:「芊芊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啊!在下的确有事相求。就是……如何讨好一个女人,能让她开心?」 「哦!」沐芊芊阴阳怪气的笑道:「殷总管春心萌动了!行,没问题,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说着,她抢过烧鸡和美酒,问道:「说罢,什么样的女子?」 殷正茂搓着手,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也认识,就是……咱们少帮主!」 一口鸡肉鲠在喉,沐芊芊撑圆双目怒瞪着他,一边拍打着他,一边大声骂道:「你个老流氓,竟敢打鹿宁的主意!我今天一定代替老帮主教训你!」 殷正茂不敢还手,只能一边躲闪,一边解释道:「芊芊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要帮王爷哄少帮主开心啊!我怎敢对少帮主动心思啊!」 「什么?」沐芊芊停下手来,插着腰怒瞪着他,愤愤道:「你要帮那个没心肝的讨好鹿宁?我才不要帮他呢!」 说着,便要关门。殷正茂却一把挡住门,好言劝道:「芊芊姑娘,王爷怎么着你了?你以前不还是他们的红娘吗?」 沐芊芊咬牙切齿的说道:「给他们做红娘,是我最后悔的事!要知道他那么没心肝,我才不会帮他呢!」 殷正茂继续嬉皮笑脸的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成亲了,现在二人有了矛盾,你不出山怎么行啊!你就帮帮忙吧!」 「不帮不帮就不帮!」沐芊芊坚定的说道:「他连土匪都对付得了,到自己老婆这里,就懒得花心思了?想让我帮忙,做梦!」 说着,她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殷正茂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忽然拍着门喊道:「既然不帮忙,烧鸡和酒给我啊!」 话音刚落,大门猛地打开。 沐芊芊面沉似水的看着他,殷正茂上前一步,说道:「烧鸡……」 话还未说完,沐芊芊又猛地关上门。 殷正茂一声哀嚎,捂着又红又肿的鼻子疼得手舞足蹈,缓了缓神,他才无奈的狼狈离去。 殷正茂拎着酒壶,垂头丧气的在花园中喝着闷酒。 想着自己信誓旦旦的应承下羽枫瑾的委托,却又在沐芊芊那里吃了闭门羹。 失去了战友的殷正茂,彻底失去了斗志,不知该如何去回复羽枫瑾。 几个兄弟说说笑笑的路过这里,看到没精打采的殷正茂,立刻围过来关心起来。殷正茂借着酒意,将自己的难处脱口而出。 几个兄弟一合计,一拍他肩膀,豪爽的说道: 「总管不必担心,我们一起帮你解决,王爷和少帮主之间的问题。」 一个人却忽然提出个问题:「可是,咱们几个都没成亲,又不了解女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个问题问到痛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均面露难色,得不到答案。 「有了!」殷总管一拍桌子,惊喜的叫道:「我知道该向谁请教了!」说着,他拉过一个小兄弟,吩咐了几句,小兄弟连忙跑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阵环佩叮当之声远远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女子的娇笑声:「哎呦,是哪位爷火急火燎要找姑奶奶啊?」 殷正茂听到这话,立刻迎上去。 只见一位五十岁上下,浓妆艳抹、穿红挂绿的老妇人,扭动着宽厚的腰肢,一步一摇的走了过来。 殷正茂连忙扶着她走到石桌旁坐下,殷勤的为她斟了杯茶,陪笑道:「劳烦薛妈妈大老远来一趟了!」 老妇人看到满面堆欢的殷正茂,笑道:「哎呀,要不是殷总管请我,我还不来呢!」她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问道:「说罢,大老远把我找来,有什么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 殷正茂在她对面坐下,又为她斟了杯茶,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有事想要请教薛妈妈……」 话说一半,他搔了搔头皮,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薛妈妈是青楼的老鸨,常年和男人打交道,一看他的样子,顿时了然于胸,便笑道:「说罢,殷总管看上了我哪位女儿,要替她赎身啊?」 殷总管听这话,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妈妈误会了,殷某不是这个意思!殷某只是想问问你……该怎么讨好一个女人啊?」 薛妈妈微微一怔,继而掩嘴笑道:「殷总管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竟让你如此费心啊?」 殷总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不敢提及羽枫瑾,只好说道:「妈妈猜的不错,殷某最近看上了一位姑娘,想讨她欢心,还请薛妈妈指点一二,殷某一定不让您白忙活!」 听他这么说,薛妈妈立刻喜上眉梢,忙道:「哎呦,殷总管这么说就客气了。你带弟兄们常常光顾我们那里,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要说男人追求女人,简单来说就是六个字「多金、多情、多动」啊!只要做到这三样,别说是贞洁烈女,就是比丘尼都能拿下!」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男子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殷正茂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银元宝,放在薛妈妈的手中,陪笑道:「殷某愚钝,请薛妈妈指教一二!」 薛妈妈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 随后,她凑到殷正茂身旁,眉飞色舞的指导了一番,所有人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 最后殷正茂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讪讪笑道:「这个,殷某虽然明白却不知该怎么做,如果薛妈妈愿意帮忙,殷某一定重谢!」. 薛妈妈看着手中的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殷总管就瞧好吧,这件事交给我准没错!」 ——金簪—— 早晨的秋风吹醒了庭院中的树木,它们扑簌簌的落下一堆叶子,像在回应这晚秋的呐喊声。 羽枫瑾坐在窗前,独对灯火,读着一封信。 脸上的表情晦暗莫测,唯有嘴角微微勾起,眸底却有一抹笑意。 如罗文龙所说的一样,靠着羽枫瑾编纂的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让罗文龙这个老乡,成功混入了石麟的身边,并且很快就得到了他充分的信任。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随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支金簪,放在手中把玩。 这 是殷正茂塞给他,让他送给鹿宁一个惊喜。 因为女人都喜欢惊喜,更喜欢男人花重金买礼物。 他正思考着究竟要把这个放在哪里,才能让鹿宁无意间摸到,给她一个惊喜。 鹿宁轻轻推门走进来,羽枫瑾慌忙将金簪藏在书案上的账本中。 虽然他动作很快,却还是被鹿宁瞧出了端倪。 羽枫瑾转过头向她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鹿宁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淡漠的说道:「嗯,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羽枫瑾连忙拿起桌上的信,说道:「老罗又来信了!」 鹿宁坐在书案旁,瞥了一眼藏有金簪的账本,漫不经心的问道:「他那边的情况如何?」 羽枫瑾淡淡一笑,赞许的说道:「不得不说,将军推荐的人确实厉害。罗文龙在石麟身边的行动,进展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 鹿宁弯了弯唇角,别有深意的说道:「那当然了!我们这些牛鬼蛇神,没有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怎么能在江湖上立足呢?」 羽枫瑾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不由得打趣道:「你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不悦,是因为我上次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鹿宁轻哼一声,否认道:「殿下多心了,我可不敢生你的气。」 羽枫瑾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这么冰雪聪明,难道听不出那是夸奖?而且,你是我的妻子,当然可以和我生气,只是别气得那么久,会伤了身体,也会伤了感情。」 鹿宁抽回自己的手,冷漠的说道:「殿下抬举我了。我这么拙笨,还真没听出来这话有夸奖的意思!」 羽枫瑾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苦笑着自嘲道:「看来,日后我不但不能得罪你,还不能得罪你的家人和兄弟。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天降奇兵罗文龙(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转过话头,指着信件,又问道:「老罗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羽枫瑾将信递给她,缓缓道:「石麟看似强悍,可罗文龙已找出他致命的弱点!」 鹿宁微挑眉头,问道:「是什么?」 羽枫瑾凝着她,幽幽笑道:「是内讧!」 鹿宁微微一惊,忙问道:「石麟和他的手下不和吗?」 羽枫瑾摇了摇头,解释道:「石麟和田不恕的情况不一样。田不恕的集团由他一手建立,所以凡事都他一人说了算。可石麟是后加入土匪团伙的,团伙中还有两个,与他并肩的伙伴,一个叫王城,一个叫钱福。」 鹿宁恍然惊呼道:「这么说石麟是和这两人不合了?」 羽枫瑾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也不难理解。钱福原本是这个团伙的老大,手下的势力不比石麟小。只不过石麟后来居上又声名在外,钱福自知斗不过他,便只能认可石麟的头目身份,但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鹿宁继续追问道:「那这个王城呢?他又因何与石麟不合?」 羽枫瑾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王城和他们二人都不一样,他以前是个正经商人,可惜亏了本,欠下一屁股债,整日被高利贷追杀。无奈之下,他才带着手里的人投奔石麟。」 鹿宁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他们三个人平日里,究竟是谁听谁的呢?尤其在做决定的时候,会以谁的意见为主?」 羽枫瑾语气平淡,仿佛是在闲聊:「石麟的集团和马帮不太一样,你们是每个分号自负盈亏,一切事情由各分号总管决定。可石麟他们三个人,平日里各有各的山头。但每次抢劫时他们一起行动、一起分赃,巨大的利益将他们捆在一起。对外,大家都以石麟为老大,可私底下三个人却各有算计。」 鹿宁抬眸看向他,问道:「殿下是想用这个漏洞,来彻底击垮石麟?」 羽枫瑾微微勾唇,说道:「想要解决石麟本人,咱们得先瓦解他的集团!」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鹿宁勾了勾唇角,轻声道:「王爷如此有信心,想必用不了多久,必能缴清匪徒。」 鹿宁的态度,让羽枫瑾有些失落。 自从她从逍遥岛回来之后,虽然看上去还一如往常,可羽枫瑾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轻抚着鹿宁的脸,柔声问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去休息了。」 鹿宁测过甚至,巧妙的躲过他的亲昵,面无表情的说道:「殿下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说着,她故意拿起书案上的账本,一支设计精巧的金簪,霎时掉落在桌上。 鹿宁拿起金簪仔细看了看,便转过头,一脸疑惑的看向羽枫瑾。 看到她终于发现了秘密。 羽枫瑾顺势拿起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柔声道:「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你喜欢吗?」 鹿宁转身望着铜镜中,不施脂粉、不带簪環的自己。 她缓缓取下了那支金簪,放回羽枫瑾的手中,淡淡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殿下的心意我领了,这个就不必了。」 话一说完,她擦过羽枫瑾的身旁,推开门离开到了绣楼。 羽枫瑾拿着那支金簪怔怔的出神,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对鹿宁似乎并不了解,本想着要哄她开心,却没想到让她更生气。 他放下金簪,深吸口气,连忙铺陈纸笔开始为罗文龙写信。 写好信,他拿着信和金簪起身离开绣楼。 月色如炼,流星沿着银河闪动,有如浪花飞溅。 墙角的兰草虽已衰谢,却还齐整如剪 。习习吹过的凉风,让人倍感舒畅。 鹿宁心事重重的离开绣楼,不知去往何处,便在院子里呆坐了一会儿。 本以为夜风可以吹散她的心思,可东边墙角下不时传来蟋蟀的吟唱,却让她更加心烦。 她迫切的想要找人倾诉,便敲开了沐芊芊的房门。 屋内烛火晃动,鹿宁拉着沐芊芊对坐灯下。 看着鹿宁一语不发,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沐芊芊打了一个哈欠,困倦的说道:「你怎么了,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喝酒,我这里又不是酒肆。」 说罢,她支着脑袋打瞌睡。 鹿宁放下酒杯,一字字咬牙道:「王爷他……有别的女人了!」 「什……什么?」这个消息过于震惊,沐芊芊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瞪大了双眼盯着鹿宁,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鹿宁慢慢捏紧拳头,咬牙道:「方才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他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发现我进屋后,他就将东西慌忙的藏起来。后来,被我发现,他藏起来的东西是女人的簪子,他就谎称说是送给我的。」 说罢,她猛灌了一口酒,一脸的愤怒和嫉妒。 沐芊芊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一些,讪讪道:「会不会是你误会了?说不定,他就是送给你的啊?」 鹿宁白了她一眼,生气的说道:「我从来不带那些东西,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会不知?我看,那一定是别的女人,送给他的定情之物。被我撞泼猴,才故意撒的谎,说是送给我的!」 看到鹿宁满身怒气,沐芊芊给她倒了杯酒,笑着劝道:「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可你想想,那可是一脑子都是江山社稷的羽枫瑾啊!剿匪事业都比他老婆重要,他怎么能是那种好色之徒啊!他要真是好色之徒,他……他也不会找你啊!」 虽然沐芊芊最后的声音很小,还是被鹿宁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拍桌案,冷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配被他喜欢是吗?」 「不是,不是!」 沐芊芊吓得一个激灵,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是好色之徒,老板娘那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长得美艳温柔,羽枫瑾早就和她在一起了,也没你什么事儿了啊!」.. 提及花芳仪,鹿宁脸上的愤怒渐渐消散。 她连饮三杯,满面哀伤的说道:「谁说他不喜欢花芳仪的,他只是比较被动罢了……」 说罢,她借着酒意,将颍州驿站的那晚,向沐芊芊娓娓道来。 「太过分了!」 听完故事,沐芊芊拍案而起,气得在屋内直跺脚,插着腰骂道:「这话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你若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撮合你俩!」 鹿宁双眼通红,蹙着眉头痛苦的说道:「那样的事,你让我怎么说出口……」 沐芊芊一把抓住她的手,拍拍胸口说道:「你告诉我那个金簪是什么样的,我一定帮你找出那个小妖精!到时候,我们人赃俱获,就去老帮主那里告他一状,然后就让你们和离,今后再也不理那个臭男人!」 鹿宁猛地一怔,苦笑着说道:「我们的婚姻不过是场交易罢了。有王爷做靠山,马帮日后才能高枕无忧。而且,义父是真的欣赏他。我不能和王爷彻底闹翻!」 看着鹿宁说得甚是委屈。沐芊芊十分自责,觉得都是自己乱点鸳鸯谱,才让她如此痛苦。 她坐在鹿宁身旁,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好,那以后你和我住在一起,你不必再理那个混蛋!你放心,我帮你找到那个小妖精,一定帮你教训她一下!」 看着沐芊芊难得的 温柔,鹿宁欣慰的笑了笑,她轻轻靠在沐芊芊的肩膀上,心中霎时安定了许多…… 与此同时,羽枫瑾披着斗篷也敲开了殷正茂的房门。 殷正茂看到羽枫瑾深夜前来,立刻睡意全无,他恭敬的将羽枫瑾迎进门来,又立刻命人送来一壶热茶。 他一边偷瞧着羽枫瑾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羽枫瑾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叮咛道:「将这封信给罗文龙送去,上面有下次行动的指使。另外,让兄弟们散播出去,就说马帮今日要为朝廷,押送一匹巨资货物出城。记住,散播得越广越好,最好让幽州所有土匪,都知道这个消息!」 殷正茂略一思忖,又道:「这没问题,可巨资货物怎么办?真的要运送吗?」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要真的护送,货物的事情本王来想办法,你们只要照常护送便可以,只不过,这一趟得让青峰去护送!」 殷正茂猛地一怔,讷讷问道:「这……岂不是太危险了?土匪们听到是朝廷的贵重货物,肯定都跃跃欲试。青峰虽然武义不错,却没有什么经验。这样,不是等着被人抢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道:「你说的不错,这次的货物,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抢!他们不抢,又怎能引起内讧呢?」 殷正茂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羽枫瑾的用意。 他连忙一拱手,说道:「殷某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下去,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羽枫瑾款款起身,掸了掸衣襟,说道:「还有件事,你选的这件礼物,你们少帮主很不喜欢。看来,你得赶紧换个办法了。」 说着,他拿出金簪放在桌上,便转身推门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四章 穷追猛打不松口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殷正茂拿起金簪看了又看,奇道:「这可是薛妈妈花重金选的,怡红院的姑娘们都喜欢的不得了,怎么翩翩不得少帮主的心?」 想了半天,他恍然自觉:少帮主平日锦衣玉食,自然不稀罕这些小物件!看来,多金这条路不同,得试试其他的方法了。 不过……他看着手中重金买来的金簪,心道:也不能白花钱了!既然少帮会组不喜欢,怡红楼的姑娘却趋之若鹜,那不如就拿它借花献佛了! 想到此,殷正茂小心的收好金簪,美滋滋的继续去睡了。 ——分赃不均—— 黄云漫天,暮色苍茫。寒蝉在枯树枝上号叫,飒飒秋风卷起黄沙,苍苍茫茫的沙雾,笼罩着幽州城外的土路。 寂静无人的路上,一支数十人的商队,骑着马顶着风暴艰难前行。 领队的少年,骑着一匹雄姿勃勃的白马,双目炯炯的盯着四周,神色之间甚是警惕。 一行人押送着货物,刚刚迈进山谷之中。 两侧的山上,陡然响起一阵喊杀之声,随即,震耳欲聋的声音,听上去人数甚多。 商队的人顿时大惊失色,大家纷纷抽出家伙来,警惕的看向四周。 打头的少年横刀身前,高声喊道:「糟了,有劫道的,大家要加倍小心!莫要自乱阵脚!」 话音甫落,山腰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像火海一般从两侧的山上俯冲下来。 劫道者气势汹汹、行动迅速、人数更胜马帮的三倍。 来者很快将商队团团困住,他们的脸上,和手中的兵刃,都闪着贪婪的寒光。 商队看着人山人海的土匪,立刻就傻了眼:像他们这样的人数,和眼下的地形条件,马帮根本毫无胜算! 不过马帮的人却没有慌乱,他们迅速摆开阵型,众人横刀身前,将装满财物的箱子围在中间,纷纷对抗着双眼放光的土匪。 叶青峰死死注视着意图不轨的土匪们,紧握刀柄的手指微微发白,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下来。 他强自稳定心神,冷冷喝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青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一个女干诈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随后,一种土匪让开一条路,一个神色猥琐、贼眉鼠眼的男人,昂首阔步的走出来。 看到来者,少年立时双眉一竖,怒不可遏的骂道:「好一个罗文龙!马帮不曾亏待过你,你不但背弃了马帮,如今竟还带着土匪来劫我们!」 罗文龙摸了摸胡子,笑嘻嘻的说道:「人各有志!我罗文龙在马帮卖命那么久,却永远比不过鬼力赤的嫡系。而在石麟手下,我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不但拿到的钱多,还能管理一个山头。换成是谁,都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吧!」 少年横眉立目,不屑的骂道:「我呸!狗女干贼,还敢狡辩!」 罗文龙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醒了,客套话说完了,该干正事儿了!今日,我要拿下你们的同货物。念在你叫我一声叔,我今日能饶你们一命!」 叶青峰冷眼瞪着他,指着背后的箱子,问道:「你可知这些货物是谁的?你就不怕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吗?」 罗文龙摸了摸鼻子,不以为意的笑道:「若不知道是谁的货物,我们还不稀罕抢呢!你还是别费劲了,我们可是不怕朝廷的!你若再废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叶青峰横刀身前,昂然道:「我叶青峰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罗文龙插着腰,仰天大笑道:「我说青峰啊,不过是一些货物而已,再贵重也没有你兄弟的命值钱!更何况,你还年纪轻轻,有大好的将来,没必要和亡命之徒生死相搏! 趁我还没改主意,你快走吧!否则,你们可一个都活不成了!」 叶青峰紧锁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铁骨铮铮的弟兄们,似乎是在求助。 一个兄弟说道:「青峰,我们听你的,你要和他们拼到底,我们舍命奉陪!」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立刻纷纷附和,每个人都义父不畏生死的刚毅。 大家越是这样信任自己,叶青峰就越是于心不忍。 他咬了咬牙,转过头问道:「你保证,我们交出货物,会放我们平安离开吗?」 罗文龙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我们要钱不要命,肯定保证你们全须全尾的回去。」 叶青峰略一思忖,沉声道:「那你先表现出诚意来,否则,我怎么信你!」 罗文龙得意一笑,向土匪们挥一挥手,这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他看向叶青峰,问道:「这下子,你该相信了吧?」 叶青峰转过身去,向兄弟们一拱手,羞愧的说道:「今日是我第一次押运,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我虽然不能将货物平安送到,可我必须要保证大家平安归家。所以,大家放弃货物,随我一并离开吧!」 话一说完,马帮兄弟相望一眼,每个人都懊恼又无奈的低下头去。 顿了顿,大家放开手中的缰绳,纷纷站到叶青峰的身后,向他一拱手:「大家同进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说罢,叶青峰让兄弟们先离开包围圈,自己最后才通过。 他走过罗文龙身旁时,怒目瞪着他,冷道:「你这个叛徒,别得意的太早!」 说罢,他随着兄弟们,快速离开了这里。 待他们走远,罗文龙一挥手,手下人立刻冲过去,打开了那数十个大箱子。 继而,他们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声:「这次咱们可收获颇丰啊!」 一个手下走过来,向他拱手说道:「咱们赶紧将这些财宝分成三份,立刻送到王城和钱福那里吧!」 「分个屁!」罗文龙狡黠一笑,说道:「谁给咱们饭吃,还搞不清楚吗?他们俩算个屁啊!将这些都给石麟带回去!」 手下人的人相视一怔,连忙问道:「自从你来了之后,咱们截下来的财物,好像都给了徐老大!他们两已经对此很不满了!今日来劫羽枫瑾的财物,他们也都知道,咱们就这样私吞了,怕是会惹麻烦吧!」 罗文龙插着腰,冷冷笑道:「出来混,眼睛就得擦亮点!这团伙以后谁说了算要看清!他们两个,不过是仗着有点人,就称王称霸的,我可从来不放在眼里!」 随即,他朝众人喊道:「大家快带着这些东西撤退,以免一会儿碰上,马帮前来支援的人!」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纠缠,立刻驱赶着装载货物的马车,往山寨走去。 ——分歧—— 不知不觉,在幽州已经呆了半年,自罗文龙投奔石麟,也已两个月有余。 眼下已是初冬时节,清晨起来,院中的落叶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浓霜寒露。 红泥小火炉上,哄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炉子上温着一个酒坛,空气里溢满美酒的醇香。 鬼力赤、殷正茂、叶青峰和鹿宁四人,围坐在火炉边,一边闲聊,一边垂涎欲滴的看着炉上的酒坛。 大厅的门被打开,羽枫瑾风度翩翩的阔步迈进门来。几个人见到他立刻起身迎上去拱手行礼。 羽枫瑾微微一笑,一抬手说道:「大家都是一家人,都坐吧!」 鹿宁莞尔一笑,说道:「时间还早,王爷怎么不多睡会儿。」 说着,便 帮他脱下玄色狐裘,打了打上面的霜露,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羽枫瑾也走到火炉边坐下,笑道:「听说罗文龙来信了,我怎么还能睡得着?」 鹿宁挨着他坐下,拿过一封信递给他,说道:「自从罗文龙加入石麟之后,就积极带领小喽啰们四处抢夺财物,每次都会将战利品全数交给石麟。而石麟也乐不得的,将所有东西都纳入自己的囊中,没有分给王城和钱福。 数次的分赃不均,已经让二人十分不满了。上次他们从马帮劫走了一批巨资,又收在石麟的口袋里。如今三人虽然面子上还是一条心,可实际上的友谊,早已不复存在!」 殷正茂摸了摸唇边的胡子,得意的笑道:「以前我最看不上,这小子挑拨离间的这套!如今看来,还是有点用处的哈!不错,能这么快让他们三人产生分歧!」 叶青峰插口问道:「王爷,眼下是个不错的契机,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羽枫瑾烘烤着自己的手,笑道:「分化瓦解他们的内部,只是第一步。石麟实力雄厚,单靠挑拨离间是无济于事的。我们还得一步步来,急不得的!」 鬼力赤看向他,问道:「不知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看着通红的火焰,沉思道:「这个石麟着实棘手,若我们现在直接下手,他们很快会抱成团来对付我们。在没有找到更有利的弱点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探一探他的底再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们除了等待罗文龙的消息,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鹿宁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瞥到一旁随手放着一封信。 她闲来无事,便拿过来看了一眼。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五章 穷追猛打不松口(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这又是谁的信?」 鹿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看到被随意放在一旁,就拿过来看看。」 殷正茂忙道:「哦,那是张大人送来的,说是他按照您的吩咐,像往年那样,给个山头的土匪写一封劝降信。以往送过同样内容的劝降信,可无一例外都是石沉海底。没想到,这次石麟竟回信了。」 「是吗,拿给我看看!」羽枫瑾拿过信来,细细读起来。 殷正茂拿起酒坛为众人分酒,不以为意的说道:「虽然他是回信了,可这信里的内容,却等同于什么都没说。他话里话外都在强调:现在年景不好,他们快活不下去了,才被逼着做了土匪。等年景好了,他会回归顺朝廷的。这一番托词,无非就是在告诉咱们,他这个土匪是当定了!」 羽枫瑾叹了口气,将信放在一旁,淡淡道:「的确都是敷衍的话!在得知田不恕有意归顺朝廷后,他还如此执迷不悟,看来这个石麟的确不好对付!」 鹿宁重新拿起信看了一遍,忽然笑了笑,说道:「看来这石麟还是读过书的,咱们马帮的兄弟,可写不出这么一封格式规范、用词讲究的信来!」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唯有羽枫瑾忽然灵光乍现。 他立刻拿过信来,反复看了一眼,一拍大腿,笑道:「宁儿好眼力!竟一下子看到,我们都没发现的问题了!」 众人心生好奇,也拿过信来传阅起来,可谁也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羽枫瑾笑了笑,向大家解释道:「本王整日看公文,对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公文,早已见怪不怪了。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些大字不识的土匪,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公文来!而大家只关注内容,却忽略了其他的细节。」 众人恍然大悟。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的确都只看了内容,觉得没啥用,就放在一边了。什么格式、用词,我们也不太懂。」 鬼力赤却皱起眉头,狐疑道:「石麟资料家境贫寒,后来做了和尚又做了土匪,不像是念过书的人啊!」 羽枫瑾幽幽笑道:「这封信虽然署名是他,可写信者却未必是他!」 叶青峰细细一想,恍然惊呼道:「这么说,石麟的背后,有个人一直在帮他处理往来的公文?」 羽枫瑾目光一闪,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个执笔人一定让石麟十分信任!他才会放心将来往的公文,都交给此人处理。可见,此人的地位可见一斑!」 鹿宁想了想,又道:「可罗文龙并没提及过,他身边有这样一号人物啊!」 羽枫瑾仔细想了想,沉吟道:「这个人是罗文龙他们,平日里不常能看到的,却又是石麟十分信任的。这样说起来,此人的身份还,真有点神秘!」 鹿宁又看了一遍信件,突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封信上的字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羽枫瑾一怔,忙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鹿宁拿着信端详了许久,却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个女子!」 说着,她指着信上的字,解释道:「无论一个男子写字多么娟秀,也写不出女子的韵味。同理,女子也很难模仿男子写字。你们看!这些字,总是不经意的就暴露出,写字者是个女子!」 羽枫瑾仔细看了看,释然道:「这样就解释清楚了!也只有一个女子才能做到,既不让其他小喽啰经常看到,又能让石麟无比信任!」 鬼力赤忙问道:「这个女子或许是个突破口!但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找出这个女子?」 鹿 宁略一沉吟,盈盈笑道:「对付女人,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洗劫—— 深秋的海上天水相连,海面上一片白雾茫茫。 日落时分,海岸上亮起万家灯火,一道银河映入海的中央。 海上几条商船缓缓停靠在岸边,水手们放下铁锚、收起帆,便转身回到船舱中,点上炉火准备吃完晚饭。 红泥小火炉并不大,却刚好能够烘暖整个船舱。 炉子上温着的一个锡壶,烧得酒水在咕咕作响。很快,整个船舱都飘满了酒的香气。 十多个水手围坐在一起,端着酒碗共饮。 不一会儿,羊腿也烤好了,大家开始愉悦的分食羊腿,一顿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之后,月亮已经从水面上升起,银色的光辉萨满水面,一阵夜风吹过,海面上波光闪闪。 水手们在船舱中铺上被褥,钻进被子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晚风吹动着船体,在微微摇晃,好像一只硕大的摇篮,让船舱中劳累了一天的水手,睡得更加沉稳。 这些常年飘在海上的汉子,每个夜晚,都会有位美丽的女子,在梦中与他们相会,排解他们的寂寞。 然而,沉浸在美梦中的水手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海岸边的沙滩上,有上百人手持刀枪,正匍匐前进,慢慢逼近这几条商船。ap. 海岸上的人在船下停了下来。 一个人低声问着领头者:「老罗,灯熄灭了,看样子里面的人应该都睡了!」 罗文龙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谨慎起见,先派几个兄弟爬上去看看!」 两个土匪用嘴叼着刀,慢慢爬上商船,蹑手蹑脚的四下里巡视。 不过一会儿,那几个人走到船边,向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一个小喽啰低声道:「老罗,他们睡着了!咱们动手吧!」 罗文龙心中窃喜,立刻向后面的人一挥手。 身后一百多号人物,纷纷用嘴叼着兵刃,蹑手蹑脚的潜入到船上。 他们迅速钻进船舱里,看到里面横七竖八的水手们,便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砍断他们的颈子。 顿时,船舱内鲜血四溅。 好可怜! 在美梦中与九天仙女幽会的水手们,自此永远的沉睡在美梦里,再也无法醒来。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命丧在谁人之手,也未曾来得及,向其他同行的商船发出求救声。 解决掉水手们,罗文龙的手下四下搜索,立刻前来禀报:「老罗,这下子咱们发了,这艘船上的货物价值万金!」 罗文龙得意的笑了笑,指着旁边的几艘船,吩咐道:「既然如此,就将他们全部拿下吧!」 罗文龙只是背着手站在船头,满面得色的看着手下的兄弟们,分成了几组人马,分别攀爬上了其他的几艘商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船上所有的水手,都是在睡梦中一刀毙命的。 这次罗文龙促织的洗劫行动,可谓空前的成功! 不但没有耗费一兵一卒,还开着几艘船满载而归。 土匪们看着这些轻松得来的战利品,忍不住欢欣鼓舞、激动雀跃。 一个小喽啰激动的问道:「老罗,这是谁的商队啊?竟然这么有钱?」 罗文龙冷冷一笑,说道:「管他是谁的船队呢,碰到咱们就算他倒霉!谁不知道,在这片地域,无论是海上还是陆地,都是属于咱们老大的!」 另一个小喽啰担忧的问道:「可咱们没有问过老大就行动,老大事后知道了,会不会怪咱们啊 ?」 罗文龙瞪了他一眼,啐道:「事后不要告诉他不就行了!你们出来混那么久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知道吗?咱们的老本行就是抢劫,多抢几条商船,老大表扬咱们还来不及呢,你们怕个屁啊!」 底下的小喽啰一听这话,纷纷赞同,也就没有再多的迟疑。 大家开开心心的开着货船返航。 唯有罗文龙,深深的看了一眼,几条商船上染满鲜血的旗子。 他随后冷冷一笑,暗道:石麟啊,石麟!给你选择的时间,怕是不多了!这次,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报复—— 逍遥岛的大皇宫中,一到夜晚便是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之态。 身为一个孤岛上的土皇帝,不需要像天子那样,每日-批阅奏折,时刻关注着家国大事。 田不恕享受着皇帝享不到的福,也躲开了皇帝遭受的压力。 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盯着殿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田不恕满面春风、志得意满,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达到了高峰: 如今,他不但富可敌国、兵力雄厚,还独占一座岛屿。 就连朝廷也不得不重视他,因为忌惮他的实力,而卑躬屈膝的向他示好! 再等等,吊一吊朝廷的胃口,用不了多久。 他就成为珍重的王者,还能自由的在各国通商,却不受任何国家的管束! 正在他醉意朦胧、得意洋洋之际,宫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曾瑞面色凝重的推门而入,怒气冲冲的走到田不恕身旁。 田不恕见他满面怒色,立刻一摆手,鼓乐之声立刻停了下来。 殿内的舞姬和乐师,迅速退了出去。 田不恕沉下脸来,问道:「吾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六章 穷追猛打不松口(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曾瑞一拱手,义愤填膺的说道:「父亲大人,我们的商船刚靠岸就被人劫了!」 「什么?」田不恕立时拍案而起,怒道:「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劫咱们的商船?是不想活了吗!」 曾瑞气冲冲的说道:「孩儿调查了,是石麟的手下干的!」 田不恕怒撑双目,森然问道:「可是石麟授意的吗?」 曾瑞咬着牙,恨恨骂道:「石麟那么霸道的人,如果不是他授意,他手底下的人,谁敢劫咱们的商船!」.z.br> 田不恕背着手踱来踱去,又问道:「他们一共劫了多少条船?」 曾瑞皱着眉头,悲愤的说道:「全部被劫了!船上的人都被宰了,无一幸免!」 田不恕立刻暴跳如雷,怒骂道:「妈的,老子在这片海上混的时候,他还是个秃驴呢!现在竟敢反水,劫走老子的货,他是忘了,他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曾瑞目露凶光,忙问道:「父亲大人,那咱们要不要出手做了他?」 「不急!」田不恕抬手打断他,在屋内走来走去,脑中不断的琢磨着。 过了许久,他才平稳了情绪,嘱咐道:「瑞儿,你明日就去一趟幽州,将石麟要进犯幽州的事告诉羽枫瑾,并将他们的进攻路线和部署都拿给他!」 曾瑞猛地一怔,不解问道:「上次他们将进攻幽州的事告诉咱们,咱们一惊答应他们要出手相帮了。如今将此事告知羽枫瑾,岂不是会牵连到自身?」 「放心吧。」田不恕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以朝廷对咱们的忌惮,他们得到消息后,只会对咱们感激涕零,根本不敢对付咱们!哼,石麟不仁,就休怪老夫不义了!敢对老夫的商队下手,就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那从今天开始,咱们和石麟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曾瑞插着腰,愤愤道:「那还不如我带上军队,直接找他们算账去!」 田不恕一摆手,狡猾的笑道:「要解决他们,何须咱们自己动手!借刀杀人,双方既不会找上咱们,这个仇也报了!」 曾瑞恍然大悟,立刻拱手笑道:「孩儿明白了,孩儿这就去见羽枫瑾殿下!」 离开逍遥岛,曾瑞的船乘风破浪直奔幽州码头。下了船,他又马不停蹄的赶赴云岫庄,请求见羽枫瑾。 听闻曾瑞突然到访,羽枫瑾一刻也没耽搁,立刻前来召见。 他带着鬼力赤、殷正茂和叶青峰推门而入。 曾瑞立刻迎了过来,躬身深深一揖,说道:「殿下,突然来访,还望勿怪!」 羽枫瑾又换上那副饱满热情的笑容,立刻扶住他,关切的问道:「贤弟快别客气,有什么急事,快坐下来慢慢说吧!」 说罢,几个人纷纷落座,下人立刻送来茶点。 曾瑞却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家父得到一条不得了的消息,所以命我即刻前来禀报给您,生怕晚了会害了幽州百姓啊!」 听他说得急切,羽枫瑾几个人相看一眼,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消息,竟如此严重?」 曾瑞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想必王爷也知道,石麟最开始在家父手下干过,所以,一直对家父十分敬佩。虽然得知家父已有招安之意,他却仍想拉拢家父,与他继续做大做强!」 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他对令尊敬佩,令尊为何不劝道石麟一起弃暗投明?做得越大,朝廷就会越打压,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曾瑞尴尬的笑了笑,从怀中拿出几张纸,双手奉上,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些先请殿下过目!」 羽枫瑾狐疑的接过那些纸一看,登时脸色大变。 他嚯的站起身来,森然道:「你为何会有,攻打幽州的战略部署图?」 鬼力赤闻言猛地一惊,立刻从羽枫瑾手中躲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便汗毛竖起。 「没错!这的确是战略部署图!而且部署得十分缜密、颇具章法,看样子是出自兵家之手!」 他横眉怒瞪曾瑞,沉声道:「你从何得来?你可知攻打幽州是犯了什么罪?」 曾瑞立刻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到地,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息怒!这是前段日子,石麟派人送来的。自从王爷来幽州剿匪,将幽州的土匪一网打尽,动了石麟的利益,他的日子就过得不安宁。后来,他就安排人前去劫狱,却不料被老将军铲平。所以,他打算攻打幽州,给二位一点教训!」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看着他,逼问道:「那为何你会有他的战略部署图?」 曾瑞慌忙解释道:「实不相瞒,石麟希望我们能够支援,所以才派人送来这份部署图。不过,父亲立时就拒绝了!还命我将部署图送来,并向您传达他的意思:我们绝不会和石麟同流合污!请殿下放心。」 听他这么说,羽枫瑾和鬼力赤稍稍松口气。 随即,羽枫瑾拉着曾瑞坐下,口气也缓和起来:「本王一时着急,吓坏了贤弟吧。本王要替幽州的百姓,多谢贤弟及时献上此图,避免了一场浩劫!」 曾瑞松了口气,连忙躬身一揖,说道:「殿下这话可是折煞草民了!既然父亲已经归顺朝廷,这就是草民的职责所在!您只要看着这张图部署,相信就一定能旗开得胜的!」 羽枫瑾拱手回礼,道:「那本王就借贤弟吉言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曾瑞便起身离开。 羽枫瑾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部署图,面色深沉。 鬼力赤走过来,拱手道:「殿下,如此周密的部署,以幽州的兵力,怕是力不能敌!」 羽枫瑾抬眸看向他,沉声问道:「加上朵颜三卫也没把握吗?」 鬼力赤缓缓摇头,叹息道:「此役只能取巧,绝对不能强行抵抗!」 羽枫瑾收起战略图,怅然道:「本王也正有此意!如果石麟只是为了报仇,应该不会抵死进攻,那我们虚张声势便能击退他们。」 鬼力赤拱手道:「殿下放心,这件事交给老夫了,老夫这就去军营好好部署一下,绝不让那些土匪踏进幽州城门。」 羽枫瑾向他拱手一揖,恭敬的说道:「这件事就交给老将军了!」 鬼力赤离开后,羽枫瑾却仍坐在椅子上发呆。 殷正茂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羽枫瑾轻轻敲着桌面,满腹狐疑的说道:「这个田不恕狡猾至极,就算他不想和石麟一起攻打幽州,却也不至于忙不迭的将部署图送来。本王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不简单……」 殷正茂眼珠一转,一拍大腿说道:「有件事我忘了向殿下禀报了!罗文龙来信,说石麟前段日子,劫了田不恕的船队,还把船上的人都宰了!所以,我想曾瑞此次前来,定与此事有关!」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冷冷笑道:「田不恕真是狡猾!如果不是船队被劫,他怕是也不会献出这张图,只等着咱们和石麟打个两败俱伤,他再重新站队。如今他的商队被劫持,他不想自己动手,就让曾瑞献上这份部署图,就是想借刀杀人,为他报仇。」 殷正茂恍然惊觉,狠狠骂道:「田不恕此人果然可恶!那咱们怎么办?」 羽枫瑾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此时石麟进犯幽州在即,咱们也顾不得田不恕的算盘,必须要阻止石麟的诡计!」 ——部署—— 幽州城上阴云笼罩,使人心情郁闷。碧清的水面上,发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惊。 此时,在幽州军营的中军大帐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召开着战前会议。 羽枫瑾、张维城和朵颜三卫的人,站在那张发黄的幽州地图前,对照着曾瑞给的敌方战略部署,开始做着防御措施。 对方目标明确,进攻路线明确,羽枫瑾和鬼力赤很快就完成了防务。 可是,众人看着防卫部署图,还是怔怔的发呆,有些隐隐的不安。 张维城迟疑的问着:「殿下,我们只做防守攻略,不做进攻部署吗?」 鬼力赤摇摇头,沉声说道:「以我们的兵力,仅够做防御部署的,若是强行进攻,此战必败!」 羽枫瑾补充说道:「而且我曾说过,要对付石麟,一定不要用蛮力,那样我们毫无胜算!」 叶青峰在一旁愤愤不平的说道:「可是,他如今都大举进攻幽州了,看这样子,他根本没有归顺的意思,我们还和他客气什么?」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耐心的劝道:「石麟这个亡命之徒,一向只看实力。如果一直是他强我弱,他自然不肯乖乖归顺。如果此一役,我们能让他看到我们的实力,只是我们有意和解,他也必不敢小觑!」 叶青峰和张维城不再怀疑,便乖乖的站在一旁,完全服从羽枫瑾的指挥。 羽枫瑾却走到鬼力赤身边,抱拳拱手,恭敬的说道:「老将军,此一役,虽然我方是以防守为主。可战场上发生的事瞬息万变,届时,一切还得拜托您,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坐镇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七章 散花指天举素手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鬼力赤一撩红袍单膝跪下,拱手正色道:「请殿下放心,老夫一定不辱使命!」 羽枫瑾又看了一眼那张防务部署图,看向众人,提高了音量喊道:「好!既然防务已做好!咱们就等着石麟到来,让他们看看咱们幽州士兵的实力!让他再也不敢小觑!」 「是!」众人齐声高忽,顿时士气高涨、信心倍增。 ——誓师大会—— 秋云密布,未到黄昏,天已昏暗。 与幽州军营中的紧张相比,石麟出发前的誓师大会,却显得大气磅礴、意气风发得许多。 石麟的老巢中密密麻麻的站了近两万人。 此次,参与行动的,不仅有石麟的嫡系部队,还有王城和钱福,带着各自的部队加入。 这样声势浩荡的大规模入侵,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石麟决定要和羽枫瑾好好干一仗,顺便带着兄弟们狠捞一票! 面对众位凶神恶煞的弟兄们,三位头领坐在了最高处的位置。 中间的男子身材甚高,长长的脸孔,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脸的精明之色,正是石麟。 他左手边的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瘦的身材,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正是沦落为土匪的商人——王城。 石麟右手边的男子,五十岁左右年纪,长相俗气,可神态之间,却有着极不相称的彪悍和凌厉,正是老土匪头子——钱福。 三个人面色冷峻的看着下面的人,这是他们全部的本钱。 石麟忽然手执酒碗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众兄弟!」 身旁的两个人跟着起身,下面的人也纷纷举起酒碗。 石麟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今晚,众兄弟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要与那狗屁王爷决一死战,让他看看我们的实力!只要我们冲进城去,兄弟们便可以放开手去大干一票!此次行动,大家能者多劳!」 「哦!哦!哦!」下面两万人高举酒碗起身欢呼,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志得意满。 似乎那些明晃晃的财宝,就在眼前,等着他们伸手去拿一样。 众人将碗中的酒一口喝干,将酒碗重重的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随即,石麟一挥手,便有数十名兄弟抬着三艘船只走来,放在众人的前面。 石麟、王城和钱福,每个人手执一个火把,走了过去。 身旁的兄弟,将上百个酒坛砸在船身上,烈酒打湿了整艘船。 三个人相视看了一眼,一点头,便将手中的火把丢向船只。 霎时间,三艘船顿时燃起数丈高的火浪。 大火烧着木头发出巨大的响声,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山寨的夜空。 这三堆如山一般的大火,不但燃起了众人的斗志,让每个人都在大火前欢喜雀跃、高声疾呼。 也表示了石麟此战有进无退、一决生死的决心。 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前,石麟指着幽州的方向,高呼道:「明日一早,咱们向着幽州的方向出发!」 ——进攻—— 深秋的太阳总是很慵懒,到了拂晓时分,天还是暗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幽州城的百姓还在香甜的睡梦之中,连幽州城楼上也是一片寂静,远远的就能看到,几个守卫靠在城墙上打着瞌睡。 这样一座困倦疲惫的城镇,仿佛就在向石麟招手,告诉他此时这里防守松懈,欢迎前来大肆抢劫一番! 然而,石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深谙兵不厌诈之道。 他「无私」的将冲锋的任务,交给了两位合伙人。 并且和他们反复强 调,羽枫瑾是个狡诈的人,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王城和钱福虽然近日来,对石麟的分赃不均十分气愤。 可是在战争面前,他们充分相信,这个无师自通的军事天才。 二人毫无保留的,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向看似薄弱不堪的幽州城池,发出了致命的冲击: 王城和钱福的兵分别从东、西两侧,向幽州城池悄无声息的靠拢。 他们行动迅速、敏捷,很快就在城墙下搭好了云梯。 随即,先锋部队便开始手脚利落的往上攀爬。 可是,当他们眼看着就要攀爬上去的时候,一直空无一人的城头上,却突然冒出无数个脑袋来。 就在土匪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箭雨从墙头射出来,将第一批先锋部队全数射下云梯。 这一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王城和钱福一阵惊慌,顿时乱了阵脚。. 可石麟却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羽枫瑾早就有心对付自己,不会毫无准备的。 见到两位同盟者心乱,他立刻安抚住他们,并鼓励他们继续进攻。 很快,第二批攀爬者,带着足以抵挡弓弩的盾牌往上爬去,然而等待他们的不再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换来的是无数的巨石从天而降。 再坚硬的盾牌,也无法阻挡巨石的撞击! 没过多久,漫天的石山劈头盖脸的,将云提上所有的攀爬者都砸了下去,让他们毫无反击之力。 第二次登顶又失败了,王城和钱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看向一直以兵法为豪的石麟,虽然俩人都没有说什么,可眼中的质疑和不忿,却足以让石麟不得不改变战略:他决定亲率自己的嫡系,提前进攻正门。 看到石麟亲自披挂上阵,众人顿时斗志昂然、纷纷呐喊助威。 所有嫡系部队都手持兵刃,亦步亦趋、毫不迟疑的跟在他身后,骑着战马同时向幽州城墙和城门等,一些原本不设防,或防御薄弱的地方进攻。 太阳初升,虽然大雾尚未消散。威风凛凛的石麟,带着数千名手下最强的精兵,朝着目标打马狂奔过去。 他们身着玄色衣衫,如同一片黑色的浪花,朝着城门汹涌的席卷而去。 刚到城墙附近,只听得官兵鼓声号角大作,北渝的红色旗子在风中猎猎招展。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遮天蔽日的箭雨,如蝗虫一般从天而至射向他们。 一时,激昂的呐喊声和短促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使得山河颤抖、地动山摇。 一辆特制的战车,带着巨型粗壮的木头,向城门撞去。 随着一声声高亢的「杀、杀、杀」,巨大的木桩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城门,发出刺耳而瘆人的响声。 每一次都好像,下一刻,城门就会被推倒了一般。 恰在此时,无数个火球携着劲风,带着炽热的温度,掷向战车。 这些火球,或是燃烧的弓弩,或是被团成团的油布。 它们砸向木质的战车,很快就将其点燃,变成了一辆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 被困在里面的土匪们,发出凄厉的喊叫声。 可是,很快的,浓烟和烈火便将这些土匪们无情的吞噬。 攻城的战车停了下来,主力部队还是没有成功登上城墙。 石麟看到眼前这一情景,彻底傻了眼:他没想到一向守卫薄弱的地方,今日不但固若汤匙,而且还设有这么多埋伏。 对方十分顽强的抵抗,让石麟和手下的人,多次攻击也不能得逞,甚至是损失惨重。 如此残酷严峻的形势面 前,石麟终于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且负责防守部署的人是个老手,实力不容小觑! 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之中:对方故意做出一派松懈的样子,就是为了引他入瓮! 石麟高举着大刀,嘶吼了一声:「我们中埋伏了,快撤!」 随着鸣金之声,所有嫡系部队开始狼狈退的去。 ——撤退—— 站在墙头观战的鬼力赤,面现得色的看着狼狈逃窜的土匪,向羽枫瑾说道:「这个石麟果然很厉害!如果不是我们充分部署,以他这次的进攻,幽州城根本防守不住!」 羽枫瑾神色凝重,忍不住叹道:「他的确是个劲敌!难怪朝廷这么多年来,对他都束手无策!想必只有当年的朵颜三卫,才能与他们拼一拼!」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们今日只能防守,老夫不能亲披战甲上战场,我这手都痒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打仗的目的,不是为了上战场逞英雄!而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守卫住我们的家园!」 鬼力赤点了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与羽枫瑾之间愈加默契。 忽然之间,他发现城门大开,一队人马竟然冲出门去,向石麟的方向拼命追击过去。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视大惊,二人定睛一看,这对人马的领头者,竟是叶青峰! 羽枫瑾大怒,立刻高声质问道:「是谁打开的城门,是谁让他们出去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无人敢应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身披战甲的阿木尔匆匆跑到城楼上,见到二人立刻拱手禀报道:「将军,殿下!方才张知府见对方锐气已尽,和青峰一拍即合,便命青峰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反攻!」 羽枫瑾一听,立刻怒骂道:「混蛋!谁给他的权利,让他这么做的!」 阿木尔愤愤道:「张知府说多年被石麟骑在身上打压,如今有了翻身之日,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就……」 羽枫瑾气得叉腰骂道:「本王不是说了,今日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八章 散花指天举素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鬼力赤立刻向羽枫瑾禀报道:「殿下,那个石麟不容小觑,峰儿他们如果追到石麟的老巢,绝无生还的可能性,请允许老夫带着朵颜旧部去相救!」 羽枫瑾大步走过去,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快去,一定要将青峰带回来!」 鬼力赤沉重的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带着阿木尔跑下城楼。 不一会,身披大红色战甲的朵颜旧部,如秋色中的枫林一般,风风火火的冲出城门,紧追叶青峰的队伍。 羽枫瑾紧皱着眉头,向身旁的士兵喝道:「去,把张维城给本王找来!」 不过一会儿,张维城便满头大汗的爬上了城楼,他看到羽枫瑾那张冰块般的脸,立刻走上前去,拱手一揖,说道:「殿下,卑职……」 「张大人!」羽枫瑾一声怒喝打断他,斥责道:「你懂不懂得军令如山!本王在做战略部署的时候,已经讲得很明白,此一役,我们只防守,不进攻,谁允许你擅自打开城门追击的?」 对于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张维城不卑不亢的狡辩道:「殿下,卑职身为幽州的知府,如此做也是为了百姓们一雪前耻!那石麟欺人太甚,朝廷屡次招安,他们不肯低头。多次出兵又不能将其绞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趁着他们狼狈逃窜,岂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糊涂!」羽枫瑾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本王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我们此次能够让他狼狈逃窜,不是我们实力变强,他们实力变弱!而是我们提前拿到他们的战略图,做了周密的部署!他们的实力我们始终没有摸清,你让叶青峰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孩子,带着一队人马追出去,不就是等着被他们围歼吗?」 听到这话,张维城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却还是坚持道:「卑职并没有逼他出城追击,青峰那孩子也……」 「你还要狡辩!」羽枫瑾怒气冲冲的打断他,喝道:「叶青峰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你不但不劝着他,竟然还鼓舞他毫无防备的去迎战!他是鬼力赤将军的独子,你明知道鬼力赤将军,只不过是来帮助我们抵御外敌!如果青峰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本王如何向老将军交代!」 张维城心头一颤,终于闭上了嘴巴,脸上有了一些愧色。 沉吟片刻,他才拱手说道:「这次追击,确实是卑职的鲁莽!还望殿下降罪!卑职一定吸取教训,下次会绝对听从您的命令!」 羽枫瑾满面怒气,气愤的瞪着他,沉声道:「本王怪罪你有何用!如果因为你的失策,让青峰出了什么差错,你自己去向将军交代吧!」 说完,他气得一挥袖子,转过身去,插着腰紧盯的远处,心中盼着鬼力赤能将叶青峰平安的带回来。 这一场战役,从日出东方一直到太阳西坠。冷风呼啸,猛烈的拍打着城墙。 羽枫瑾伫立在寒风中动也未动,他一双冷冽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地平线,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这也是他最为难的,如果真是最糟糕的那个结果,他该如何向鬼力赤交代,如何向刚刚失去兄长的鹿宁交代?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从楼梯上传来。 紧接着,殷正茂魁伟的身子出现在城楼上。 羽枫瑾转身看到他,忍不住一怔,心头一颤,沉声道:「殷总管?可是帮里出事了?」 殷正茂大步走向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说道:「殿下,今日我收到了一封田不恕的亲笔书信!」 羽枫瑾一怔,立刻拿过信来展开一看,脸上竟有了微微的喜色。 与此同时,趴在墙头翘首观望的士兵们,忽然大喊道:「殿下,快看!是鬼力赤 将军他们回来了!」 羽枫瑾大喜,连忙跑过去,引颈张望。 只见不远处闪着几个红点,那是鬼力赤他们战甲的颜色。 只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这群人当中,是否有叶青峰。 羽枫瑾皱着眉头,焦急的问道:「青峰可跟着回来了?」 士兵们摇摇头,说道:「太远了,看不清!」 那些红点慢慢逼近,站在城墙的人们终于展颜,笑了出来。 朵颜旧部身上的战甲,如同黑暗中闪耀的火焰,急速的向城池逼近。 这世上最快的马都在马帮,可站在城门口亲自迎接的羽枫瑾,却仍然觉得这马还是太慢了,慢到他等得心如煮沸。 也不知等了多久,羽枫瑾的脸已被风吹到麻木。忽然之间,冷风中终于传来了马蹄踏地的巨响。 策马急奔的人,面目渐渐清晰,羽枫瑾瞪着眼睛,默默数着人头:阿日善、塔拉、吉达、阿木尔、拉克申、鬼力赤……还有叶青峰。 一颗提着的心,到此时才放了下来。 朵颜三卫的人见到羽枫瑾殿下,亲自在门外迎接,立刻飞身下马。 鬼力赤看了叶青峰一眼,叶青峰立刻跑过去,「噗通」一下,跪在羽枫瑾面前。 他垂首敛眸,抱拳拱手道:「殿下,都是我一时意气用事,差点坏了大事,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上下瞧了他一眼,见他全身无虞,立刻板起脸来,冷声斥责道:「叶青峰,这是战场,一切都要服从军令,不是你意气用事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个城池的失守!果真如此的话,土匪进入幽州如入无人之境,对百姓肆意的烧杀抢掠,百姓连撤离的时间都不会有。那时会死多少人,你有想过吗?」 叶青峰甚是懊恼,深深的低下头去,咬着牙说道:「对不起,殿下。我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羽枫瑾看了一眼鬼力赤,冷声叹道:「既然你是鬼力赤的部下,想要怎么罚你,还是听他的吧!」他还是顾忌到鬼力赤的面子,不忍苛责。 鬼力赤却立刻跪下来,拱手禀道:「殿下,我们都是您的部下,还请您责罚!」 羽枫瑾无奈的说道:「本王念在你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参与战争,乃是无心之失。此次就不罚你,让你将功补过!」 叶青峰心中动容,感激的说道:「多谢殿下不罚之恩!无论您交给我什么任务,我都会全力以赴!」 羽枫瑾点点头,向鬼力赤说道:「将军,咱们回去慢慢聊吧!」说罢,一众人等,便跟随羽枫瑾回到城内。 羽枫瑾与鬼力赤走在前面,忙问道:「将军,这一路救援可算惊险?」 鬼力赤叹口气,说道:「都怪峰儿莽撞,他带着几百人追击,没想到还没追出去多远,撤退的石麟发现了他,就立刻调转方向,带兵反攻。不仅如此,连王城和钱福也带着各自的兵乘胜追击。峰儿看到来者人数众多,当时也惊醒过来,立刻拨转马头往回跑去。于是那帮人就跟了上来,觉得可以趁机冲进城内。 幸而,老夫带着旧部及时赶到,冲垮了石麟的阵型,又绞杀了他们的先遣部队,石麟看到老夫,便立刻鸣金收兵,没有继续追赶。老夫这才能将峰儿带回来,只可惜那些带出去的兵,却都命丧石麟的包围圈,无一生还……」 羽枫瑾叹息道:「能活着回来就好,不过,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了!」 鬼力赤羞愧的说道:「是!老夫一定好好管教犬子!」 二人站在城头上,看着茫茫月色下,黑压压的一片大地。心中甚是忐忑不安。 羽枫瑾皱着眉头问道:「老将军,您觉得他们 今晚会突袭吗?」 鬼力赤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石麟是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不过,今晚老夫会守在此处布防,做好他们夜袭的准备。殿下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就可以了。」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好,不过,青峰要和本王回去!」 鬼力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满面的愧色。 ——凯旋而归—— 夜更深了,羽枫瑾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虽然鬼力赤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可把城池交给鬼力赤,羽枫瑾是一万个放心: 他对鬼力赤的信任,并不因为那些耳熟能详的传说,而是经过这一次的零伤亡战役,以及万人之中带回叶青峰的勇猛,足以证明鬼力赤的智勇双全! 他对鬼力赤的崇敬之心更甚,同时也坚信:这天下,没有鬼力赤守不住的城池!也没有他攻不下的城池! 另一边,鬼力赤顾不得去休息,而是重新评估了双方的实力,立刻做出了部署上的调整: 幽州的布防,不再是以守为主,而是收缩了队形,变成一个攻守自如的布阵,随时等待石麟前来攻城。 羽枫瑾一回到马帮,就看到鹿宁俏丽在门口引颈张望。 她一看到羽枫瑾的脸色,和叶青峰垂头丧气的模样,霎时就明白了:看来,叶青峰闯祸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三十九章 散花指天举素手(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不敢随意插花,只是提着灯笼,跟在羽枫瑾的身后走进正厅。 羽枫瑾一撩衣袍坐在主位上,鹿宁立刻奉上热茶。 他喝了几口茶,暖了暖身子,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叶青峰,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叶青峰双手抱拳,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放才说要我将功折罪,不知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声道:「青峰,本王知道你一直以老将军为榜样,也想做一番大事,所以你才没禁受住张知府的劝说,贸然带兵追剿。虽然行为鲁莽,但是勇气可嘉!」 叶青峰脸上阵青阵白,赧然道:「青峰惭愧!是青峰的莽撞,导致那么多士兵惨遭埋伏而死……」 听到这里,鹿宁全身一震,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更意识到:叶青峰犯了多大的错! 羽枫瑾紧紧盯着叶青峰,狐疑的问道:「本王不知你的胆子,究竟有多大?是否能完成我给你的使命,所以本王一直在犹豫。要完成此事,要胆大心细才能全身而退!」 叶青峰一撩衣袍跪下,拱手朗声道:「殿下,请您交给青峰去做吧!我向您保证,会谨遵您的嘱托,绝不再任性妄为!一定圆满达成使命!」 羽枫瑾见他脸上写满了决心,便拿出田不恕的信件来,一字字问道:「我要你闯入土匪窝,亲自将这封信交到石麟的手上,再帮本王带几句话,你敢去吗?」 叶青峰还未说话,鹿宁忍不住看向羽枫瑾,插口制止道:「殿下,您这不是让青峰去送死吗?讲究以和为贵的田不恕,都会扣下我做人质。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石麟呢?他今日战败,叶青峰这个时候又去闯土匪窝,那他还有活路吗?」 羽枫瑾却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叶青峰,提高音量问道:「青峰,你愿意去吗?如果你贪生怕死,当然也可以拒绝!」 叶青峰将心一横,从他手中接过信,朗声喊道:「青峰一定不负殿下嘱托,成功完成使命!」 鹿宁惊慌的看着他。 却见羽枫瑾站起身来,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赞道:「好!果然有乃父风范,本王等着你得胜归来!」 「是!」叶青峰拱手一揖,便转过身大踏步离去。 羽枫瑾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却撞见鹿宁幽怨的目光。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温言道:「放心,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青峰!我保证,他一定没事!」 鹿宁却一把抽回手,不留情面的说道:「殿下,希望你不要忘了逍遥岛之事!还有……我不希望,青峰会步托托的后尘!」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 ——一封信—— 皎月换成了朝阳,幽州城的墙头上,抖擞起精神迎敌的士兵,却没有等来石麟的偷袭。 不过,这一个晚上,前来探哨的人倒有好几波。 鬼力赤威风凛凛的站在城楼上,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 因为他只需要这些暗哨,将幽州城的防卫情况,回去告诉石麟即刻。 他要让石麟明白:幽州城有鬼力赤坐镇,不但将城池防守得固若金汤,还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并且十分欢迎,他随时前来挑战! 果然,当暗哨如实告诉给石麟时,他并没有意气用事。精通军事的他,一看到鬼力赤的阵仗,便立刻有了结论: 这个将领和以往的那些不同,他非但是个老手,还是个军事实力不输于自己的人才! 所以,石麟不敢冒进,而选择原地安营扎寨。鬼力赤这边,也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并没有要攻出城的苗头。 二人虽然未 曾谋面,却默契的竟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事情看似又回到了原点,双方都在等对方先出招,这样就容易抓到错处,好一举反扑。 直到一个少年,冒着夜色,单枪匹马的冲进石麟的老巢。 这一勇猛的举动,让石麟大吃一惊,也赢得了他的尊重,他决定要见一见这个少年。 当他看到这个清秀的少年时,竟有一时的错愕:如此年轻稚嫩的少年,竟有敢单枪匹马闯土匪窝的勇气! 他忽然间决定,不想杀这个人了!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少年因何而来! 石麟炯炯看着他,冷笑道:「小子!你敢单枪匹马闯进土匪窝来,值得被人记住你的名字!」 少年不卑不亢的看着他,朗声答道:「在下马帮叶青峰!」 提及马帮,石麟立刻眯起眼,冷声问道:「小子,你闯进来是要做件大事吧!可是要取我首级吗?」 叶青峰谨记羽枫瑾的嘱咐,多余的话一句不答,以免激怒石麟。 他来双手奉上一封信,朗声道:「翊王殿下派我前来,将这封信交给你!」 听到翊王的名讳,石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瞬间杀意便闪现在脑海。 可他还是被少年眼中的无畏所震慑,便强压下汹涌澎湃的杀意。 石麟没有接过信件,只冷冷笑道:「又是劝降信吗?我已经看过很多封了!趁我没改主意前,带着信离开这里!」 叶青峰摇了摇头,淡定的说道:「这封是田不恕给你的信!你不看会后悔的!」 石麟猛地一怔,立刻从他手中抢过信来看,这果然是田不恕的亲笔信件。 叶青峰并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只是发现:这封并不长的信,石麟却看了许久许久。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很惊讶,却也很颓然。 最后,他放下信件,只淡淡的说了句:「难道连老船主也招安了吗……」 叶青峰知道这句话,石麟是自问自答,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田不恕不但主动招安,还同意要协助朝廷一同剿匪!」 这句话让石麟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与王、钱二人的分歧,让他第一次觉得前景堪忧,也是第一次开始考虑招安这件事。 然而,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归顺朝廷。 于是,石麟长叹一声,说道:「我也很想退兵!可我们是兵分三路。所以,撤退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其实,这是个不甘心的借口而已。 叶青峰神色未动,心中却在暗笑,因为来之前,羽枫瑾已经提醒他:石麟或许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抬起头,毫无畏惧的看向石麟,淡定的说道:「你放心吧,王、钱二人那边已经没问题了,现在就差你了!」 听到这话,石麟瞪圆了眼睛,木然的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有惊讶、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气愤! 这句风轻云淡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没想到眼下大敌当前,这两个人竟同时出卖了自己! 这一瞬间,罗文龙平日在他耳边念叨的,王、钱二人的不靠谱、对他的不满等话,竟一股脑儿的都想起来了。 石麟心烦意乱,很想带着兄弟们和王、钱二人火并,可他们不能在这里翻脸,让朝廷趁虚而入,捡了个便宜。 想到这里,他向叶青峰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叶青峰一拱手,转身走出老巢,翻身上马,英姿飒飒的离开了土匪窝。 ——争执—— 寒冷的夜 晚,总是过得特别漫长。鹿宁披着狐裘一直站在门口,提着灯笼翘首期盼。 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举起灯笼,往前照去。 果然,雪绒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光环里,马上的翩翩少年,正策马归来。 鹿宁终于展颜一笑,高声唤道:「青峰,你回来了!」 马上的少年一惊,立刻催马上前,到她面前飞身下马。 看到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不由得惊呼道:「少帮主,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等在这里?」 鹿宁举着灯笼照着他,上下查看着,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还顺利吧,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叶青峰心中一动,连忙摇摇头:「没事,殿下交给我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对了,殿下睡了吗,我还要向他汇报一下!」 鹿宁欣慰的点点头,一边为他照着前方的路,一边说道:「他一直在等着你,快进去吧。顺便暖暖身子。」 二人一路走进绣楼,一推开门的时候,羽枫瑾正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二人。 鹿宁微微一怔,她明白了,方才自己在门外等候叶青峰的时候,羽枫瑾也站在这里一直等着。 她心中的怨气,稍稍消退了一些。 叶青峰走过去,向羽枫瑾一拱手,说道:「殿下,信已经成功交给石麟了,他也当我面前看完了信,并且表示,他会考虑退兵的!」 羽枫瑾一点都不意外,又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叶青峰细细想了想,缓缓说道:「刚开始见面的时候,石麟得知我是殿下派来送信的,表现得很是不屑!可当他得知这是田不恕的信时,便立刻接过去了。当他知道田不恕招安之后,看上去似乎很颓废。」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章 运筹帷幄早绸缪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劝他退兵时,他可有提到同伴?」 叶青峰双眸一亮,兴奋的说道:「正如殿下所说,他确实拿其他两个人当借口而拒绝退兵。于是我按照殿下的吩咐那样说,他的脸色立刻变就了。只不过,他没有答应马上退兵,只说会认真考虑!」 经过了一天的战役,羽枫瑾此时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叶青峰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我和他说王城已经招安,这只是缓兵之计,他早晚会知道真相的。那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还有可能激怒他,让他再次发兵的!」 羽枫瑾向他一摆手,自信的笑道:「你放心,在你去石麟那里时,本王已经安排了别人去王城那里。相信很快,我们就能看到结果的!」 叶青峰一怔,对他由衷的敬佩起来,立刻拱手道:「殿下高明!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先去睡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好,你这次功劳很大,足以将功抵过了!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可能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呢!」 叶青峰拱一拱手,心中倍感安慰,便转身离开了。 羽枫瑾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鹿宁,可鹿宁却盯着叶青峰的背影并没有看他。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搂住鹿宁的腰肢,柔声道:「你已经很久没回来睡了,今晚能不能留下……」 鹿宁一闪身,躲开他的亲密,一边往门边走去,一边冷冷说道:「我去芊芊那边睡,殿下早些休息吧……」 说罢,她推开门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绣楼。 羽枫瑾独孤的站在窗前,看着她的倩影淹没在黑夜中,心又回头看了看冰冷的床榻,心中五味杂陈…… ——离间计—— 瑟瑟秋风围绕着城池不肯走,将守城士兵的脸吹得通红。 旌旗飒飒,飘扬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幽州城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被深深的战云笼罩。 同样不走的,还有不远处于他们对峙的石麟、王城和钱福的三伙匪寇。 当日,就在叶青峰单枪匹马闯入石麟老巢送信时。王城的老巢,也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彼时,王城正在营帐中休息,准备和羽枫瑾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 他的亲信却匆匆挑帘而入,神色凝重的说道:「大哥,不好了!」 王城猛地从床上坐起,惊惶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幽州那边有动作了?」 亲信摇了摇头,忙道:「小的听说了,石麟准备归顺朝廷。还答应羽枫瑾,要将老大和钱福抓起来送去,作为他招安的投名状!」 「什么?」王城先是一惊,略一思忖后,继而笑道:「这是谣言!这世上任何人都会归顺朝廷,只有石麟不可能归顺!」 不得不说,虽然王城和石麟有些许隔阂,可他还是凭借着对石麟的了解,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 亲信却一拍大腿,急道:「大哥,这话小喽啰们听听就算了,我也不可能信!咱们和石麟多少年了,哪有那么容易被挑拨!可就在方才,羽枫瑾派来的使者单独见了石麟,还全须全尾的离开了。你想想,杀人不眨眼的石麟,什么时候放过朝廷派来的说客?」 听到这话,王城也有些犹豫了,他沉吟片刻,问道:「这消息准确吗?」 亲信忙不迭的说道:「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而且,我已派人去他们那里问了,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少年前去,给了石麟一封信,然后就安然无恙的离开了!」 王城紧皱着眉头,沉吟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背叛我们了!我还是选择相信石麟!」 亲信一拍脑袋,痛心疾首的说道:「你还信他啊?石麟已经同意退兵了!咱们这边明明占着优势,他非但不进攻,反而要退兵,这其中肯定有诈啊!」 说到这里,王城也有些动摇,因为他很了解石麟的为人: 以他的勇猛和彪悍,哪怕是没有必胜的可能性,都不可能轻易退兵,更何况是眼下必胜的情形。 能让他甘心退兵的前提,一定是有个巨大的利益引诱他。 现在看来,定是羽枫瑾派人来找他,许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重利,才让石麟放走了说客,并且同意退兵。 可即便如此,石麟应该先派人来劝说自己招安,而不是直接背叛! 见王城还在犹豫,亲信继续劝说道:「大哥,你不能再优柔寡断了!石麟这个人生性狡诈、生猛彪悍,你想想,前一段时间,他偷偷抢劫了多少次,哪次分给咱们了?我看他早就由此心!」 旧账是禁不住翻的! 亲信说起这话,王城的脸色已经微变,可他仍然紧抿着双唇,没有表态。 亲信见他有些动摇,继续再煽风点火:「大哥,要不咱们先做些准备吧。这样,咱们进可攻退可守!也不怕他突然翻脸了啊!」 虽然王城此时还不能确认,石麟是否真的将自己出卖了。可亲信的这个建议,却让他着实动心了。 他想了一下,立刻吩咐道:「好,你通传下去。集结所有人马,随时准备应对石麟攻击!」 ——彻底翻脸—— 在叶青峰给石麟送信的同时,凭借着罗文龙的一张嘴,四处宣扬着「石麟准备投诚,要捆了王、钱二人做大礼」的消息,成功让王、石二人产生了嫌隙。 当他看到王城的阵地有所行动时,立刻带着一肚子坏水,走进了石麟的营帐。 他见到石麟正独对灯火,反复看着田不恕的信。便知他此时,虽然心有存疑,却并没有彻底臣服。 于是他大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沉重的叹了口气。 石麟一抬眼皮,看到他,幽幽的问着:「怎么了,这样唉声叹气的?」 罗文龙煞有介事的说道:「哎,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念旧、重情义,咱们的势力早就超过田不恕了!」 石麟放下信件,诧异的看向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文龙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石麟暗觉不妙,他坐直了身子,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罗文龙搔了搔头皮,勉为其难的说道:「石麟,咱们是老乡,我虽然是后来的,可有些事情我还是看不惯。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你被人骗!」 石麟皱着眉头,听的更加糊涂:「你把话说明白了,我究竟被谁骗了?」 罗文龙四下看了看,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翊王派来的说客刚走,我就去王城那边探听消息,结果你猜怎么着?」 石麟眉头一挑,忙说道:「你说,那边有什么动静?」 罗文龙添油加醋的说道:「王城那边正在集结兵力,我立刻暗自打听了一下,再知道,他们不是为了对付朝廷,而是为了对付咱们啊!」 石麟倏地一惊,脸色铁青的问道:「此事可是真的?」 罗文龙郑重的点点头,拱手说道:「我怕消息有误,特地多方打探了一番,消息确实无误!」 罗文龙的出色表演,让石麟信以为真了。 他嚯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锁着眉头,背着手在营帐中走来走去,却一句话都没说。 罗文龙见他还在犹豫,立刻说道:「我看今天那说客说的不假,王城肯定已经和羽枫瑾商定 了条件,准备对咱们动手!」 石麟突然站住脚,狐疑的问道:「部队啊,他出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罗文龙笑了笑,说道:「我看你都忘了这王城本来是个商人,和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商人最擅长见利忘义!如果羽枫瑾许他重回商人身份,他何必要留在这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一番话正戳中石麟,他眯起眼睛,神色开始冷峻起来。 想了一会儿,他才冷冷说道:「既然他都不讲情面了,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去吩咐下去,不但要防备王城进犯,还要做好随时进攻他们的准备!」 罗文龙双眸一亮,立刻赞许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走出营帐,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个让幽州头疼多年的土匪集团,幽州府衙屡打屡败、天下无人能敌的三人组。 如今竟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们瓦解,甚至相互猜忌! ——主动示好—— 霜降的时节,院中梧桐树的叶子,还在不停的飘零,一群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好像树叶一般。 墙边野草上的露珠,也泛着清冷的气息。 自从青峰夜闯石麟的老巢后,鹿宁就没有和羽枫瑾说过一句话。 一大早起床,羽枫瑾睁开眼睛,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旁冰凉的位置,暗叹道:她还是没回来! 胡思乱想间,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羽枫瑾知道鹿宁回来,是不会敲门的。 门「吱呀呀」的被推开,走进门的人是殷正茂,他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圈,小声问道:「少帮主在吗?」 羽枫瑾披衣起床,淡淡的说道:「她不在。你找她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运筹帷幄早绸缪(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殷正茂这才推门走进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不找少帮主。只是她若在,我不好意思进来!」 羽枫瑾开始穿衣洗漱,并没有搭理他。 殷正茂见他脸色不好看,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怎么了?你们二人还没和好啊?」 羽枫瑾抬眸瞥了他一眼,冷道:「你找我什么事?」 殷正茂挠了挠鼻翼,讪讪一笑:「那个……殿下,罗文龙回来了!」 羽枫瑾立刻敛起颜色,问道:「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莫非是身份被揭穿了?」 殷正茂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道:「放心吧,那小子鬼得很,他现在是石麟的心腹。所以,他这次可是代表石麟来找您谈判的!」 羽枫瑾松了口气,脸上漾起淡淡一笑——布局了那么久,该来的终于来了! 「走!咱们去会会这个石麟的使者!」他一挥衣袖,和殷正茂阔步走出门去。 再次见到羽枫瑾,罗文龙显得很激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捧着双手深施一礼,语气毕恭毕敬:「殿下,许久不见,您可还安好?」 羽枫瑾见到他安然无恙、神采飞扬的状态,心中也甚是欣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吧!」 说罢,三个人围桌而坐。 下人立刻前来奉茶,寒暄过后,殷正茂率先开口问道:「石麟怎么派你来了?」 罗文龙微微翘起下巴,面上难掩骄傲之色:「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了,现在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所以但凡这种事,都是派我出头的!」 殷正茂像往常那样,一拍他肩膀,大笑道:「行啊,小子!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混得这么好!」 可罗文龙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像以前那样寒暄,脸上还有些异样的神色。看得出,他似乎此时并不喜欢这种亲密。 是呀,他此次是代表石鳞而来,表面上已不再是马帮的兄弟。 对翊王客气,那是彼此身份悬殊,可对昔日兄弟,若表现得过于亲密,一定会受到怀疑的。 羽枫瑾察言观色,立刻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寒暄的话就不必多言了。石麟派你来,究竟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罗文龙也收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上次青峰独闯军营,交给他一封田不恕的信。我在一旁又煽风点火,现在王城和石麟已经势同水火。他们相互都摆好了阵仗,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城这个人很够意思,他没有要向朝廷归顺的意思。石麟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派我过来,就是表明他有意要退兵!」 一旁的殷正茂大喜,忍不住插嘴道:「什么?他要退兵?这是好事啊!」 反观羽枫瑾没却有表现出明显的惊喜,而是继续问道:「石麟既然有意退兵,却还派你特地过来通知,想必是要提什么要求吧!」 罗文龙搔了搔头皮,讪讪笑道:「俗话说贼不走空。石麟说,他带着这么多兄弟出来,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所以,只要您肯给他五十万两,他就马上退兵!」 「什么?五十万两?他真是痴心妄想!」殷正茂顿时拍案而起,怒道:「殿下,别理他!反正现在石麟已经众叛亲离了,咱们不必给他这笔钱!他也早晚溃败!」 羽枫瑾却摆手打断他,然后微微一笑:「五十万两的确不少,但花得值得!殷总管不必担心,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咱们早晚还会拿回来的!」 殷正茂闭上了嘴,往后退了一步,罗文龙则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羽枫瑾看向罗文龙,继续说道:「你回去和石麟说,他的要求本王都答应。一旦他退兵,五十两纹银马上送去!」 罗文龙大喜,立刻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是,我一定一字不差的传达到!」 说罢,便急匆匆的离开了云岫庄。 他前脚刚走,叶青峰满面春风的走进门来。 「殿下,石麟带着钱福退兵了!」叶青峰的情绪有些激动。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好样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殷正茂却挠了挠头,担忧地说道:「可是,***走了两个,还有王城死守在幽州城外……」 羽枫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放心吧,他现在独木难支,一定会很快退兵的!」 叶青峰挺起胸脯,意气风发地问道:「殿下,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羽枫瑾赞许的看着他,叹道:「青峰,当然有事需要你去做!可我们现在是战争士气,随时都有可能送上性命,本王不忍心让你去冒险。所以……」 听到这话,叶青峰立刻撩衣跪拜,正色道:「殿下,我虽然年纪小,但自认胆识绝不输于家父!只可惜我一直在帮中,受到众人的保护。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请王爷成全!」 羽枫瑾面现忧色,依旧迟疑:「你若出了什么事,本王无法向老将军,向鹿宁交代!这件事,还得慎之又慎!」 叶青峰抬头盯着他,口气十分坚定:「殿下,我知道少帮主担心我的安危。可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辱使命!」 羽枫瑾思忖再三,终于扶他起来,说道:「好!既然你如此说,本王也不多劝了。眼下还需要你去一趟石麟的老巢,给他们最后一击!」 叶青峰心下大喜,立刻拱手道:「是!我保证圆满完成使命!」 ——最新指示—— 日暮时,洁白的云霭渐渐退向天边,大雁消失在茫茫的青天中。 城墙脚下黄叶遍地、狼藉散乱,厚重的白霜却越过城楼侵入城内。 鬼力赤一身赤红的铠甲,如青松般伫立在城墙上,双目如鹰的盯着远处。 城下,出城打探的暗哨,正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他走到城墙下,向鬼力赤用力地挥了挥手。 鬼力赤大声吩咐道:「打开城门,放他进来!」 随即,城墙门被打开,暗哨打马进城来,立刻飞身下马,跑上城楼。 鬼力赤大步迎了上去,沉声问道:「可打探出什么消息?」 探子跪拜在地,拱手道:「启禀将军,无人支援的王城,也主动退兵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大喜过望、欢欣鼓舞,高声喊道:「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鬼力赤却容色平静的说道:「你们继续在这里做好防守,不可松懈。老夫回去问问看,殿下还有什么指示!」 另一边,退兵后的王城和石麟,静下心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他立刻派出亲信之人前去打探,才惊觉:双方竟同时中了羽枫瑾的离间计! 于是,双方很快达成了和解,并且准备携手抵抗羽枫瑾! 然而,没过多久,叶青峰再次单身匹马,勇闯了石麟的老巢。 这一次,上过当的石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面对这个破坏者。 所以,当罗文龙将叶青峰带进来时,他并没有好脸色。 他打量了一眼面目清秀的少年,气愤的说道:「上次你们那个离间计,不是已经得逞了吗?今日前来,是又准备什么诡计?」 叶青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俗话说,兵不厌诈。这是你们之间的信任出了问题。我们只不过是,让你们看得更清楚些 罢了。」 石麟冷哼一声,怒道:「你们那个王爷,自从进了幽州之后,就使各种阴谋诡计。别人都怕他,我石麟可不放在眼里!」 叶青峰昂起头来,不卑不亢的说道:「如你所愿,我这次来可不是使什么计谋!羽枫瑾殿下派我前来,只是有句话要带给你!」 石麟耷拉着眼皮,毫无兴趣的问道:「哦?什么话?」 叶青峰正色的说道:「王爷说,你们一向和朝廷对抗,多次骚扰幽州百姓,还胆大妄为到前去劫牢!所以,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主动归顺朝廷,要么就等着殿下,派兵前来绞杀!」 石麟嚯的站起身来,怒道:「打仗?你以为我怕你们吗?」 叶青峰却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上次田不恕的信,并不是伪造的。他已经答应王爷,要协助我们共同剿匪!你最大的援助已经没了,你还想指望谁呢?王城吗?虽然上次你们确实被离间计唬住了,可你们的心结早就有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帮你吗?」 石麟目光凛然的盯着他,给罗文龙使了个颜色。 罗文龙会意,立刻转身离开。 叶青峰也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慢慢等候。 不过一会儿,罗文龙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叶青峰和石麟纷纷看向他。 罗文龙却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 石麟心中暗觉不妙,急忙问道:「王城那边怎么说?」 罗文龙叹了口气,愤恨的说道:「王城说上次攻城让他们元气大伤,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次他帮不上忙了!」 听到这话,石麟的脸色都绿了。他跌坐在椅子上,低垂的眼眸,一言不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运筹帷幄早绸缪(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却幽幽笑道:「看来翊王殿下说的不错!你们这边的分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我们这边有田不恕,你这边没有了王城,只剩个钱福。他会不会帮你,也不一定呢!这场战争真要打起来,你似乎没什么胜算啊!」 石麟冷着脸沉默了许久,心中不停的盘算着趋害利弊。 想来想去,他都找不到自己必胜的办法,他不得不承认,叶青峰说得很对。 终于,他口气缓和下来,轻声问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见到石麟已经妥协,叶青峰才缓缓说道:「现在曹州有一批流窜的土匪十分猖獗,羽枫瑾希望你能剿灭这伙土匪,便能将功赎罪,顺利归顺朝廷。」 石麟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自己不但收了羽枫瑾的钱,失去了伙伴,还面临着田不恕的威胁,他已经别无选择。 很快,他就爽快的回答道:「好吧,我会给羽枫瑾一个满意的交代!」 当然,此时的他也明白,就算自己不想归顺朝廷,只要一旦参与剿匪,就是正式与土匪为敌了! ——争吵—— 秋季的日头总是晚来早走,多一刻也不肯停留。天刚刚暗下来,还未来得及欣赏晚霞,半轮残月已经挂上城墙。 一阵马蹄声惊扰了沿途的寒鸦,遥望家门前一灯如豆。 马上的少年心头一紧,便加快的步伐急奔过去。 果然,鹿宁又提着灯笼在门口等候。 叶青峰勒马急停,一步跳下马背冲了过去,急道:「今天这么冷,少帮主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你没事吧?」鹿宁顾不得自己,连忙提起灯笼,将叶青峰上下左右看个仔细,见他毫发无伤,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鹿宁拉起他往里走去,笑道:「赶快进去暖暖身子吧!义父他们都在等着你。」 拉着鹿宁冰凉发抖的手,叶青峰一颗心猛地一紧,眼中不自主的流露出意思心疼…… 二人推门而进,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将二人一声的寒气吹散。 鬼力赤和羽枫瑾立刻迎出来,看到叶青峰完好无损,二人顿时松了口气。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样子,再次从土匪窝中全身而退,真是虎父无犬子!」 一句话夸奖了父子二人,连带鹿宁在内的三人,都备觉得意。 三个人围桌而坐,鹿宁连忙给叶青峰倒了一碗热酒。 叶青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身心顿时温暖了许多。 放下酒碗,他才看向羽枫瑾,笑道:「殿下放心吧,方才我和罗文龙的一番表演,让石麟彻底服软。他愿意替咱们去曹州剿匪!」 「好!」 鬼力赤和羽枫瑾二人异口同声,纷纷端起酒碗敬向他,三人豪饮一碗。 放下酒碗,羽枫瑾欢喜的看向叶青峰,满目赞许之色:「果然少年出英才!青峰真是未来可期啊!」 叶青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容都有些羞涩:「我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王爷吩咐做的,还是王爷足智多谋、教导有方。」 羽枫瑾为鬼力赤倒了一碗酒,笑道:「将军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鬼力赤端起碗来,大笑道:「放心吧,只要他肯去曹州剿匪,一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保证他重生难忘!」 羽枫瑾笑了笑,说道:「好,一切都按照咱们的计划进行,只要最后再添一把柴火,石麟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说罢,三个人连饮几杯,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羽枫瑾和鹿宁将鬼力赤和叶青峰分别送回房间,才沉默不语地往回走去。 走到沐芊芊的门前,鹿宁忽然站住了脚,一语不发的前去开门。 「等等。」羽枫瑾一把拉住她,问道:「宁儿,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就打算一直和我这么赌气下去吗?」 鹿宁背对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敢和殿下爷赌气呢。你想多了。」 羽枫瑾眉头一皱,一把转过她身子。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质问道:「认识你这么久,难道我看不出来你在生气吗?」 鹿宁抬眸看着他,冷声问道:「殿下,你的眼中是不是只有剿匪?我被困在逍遥岛上那么久,你可曾想过我会遭遇什么?你派青峰去将石麟,如果他出了意外,你又该如何向义父交代?」 羽枫瑾心头一紧,冷声斥道:「你就如此不信我吗?的确,当初我可以直接派兵攻打逍遥岛,可那样非但不能救回你,还会将幽州百姓卷入战争!还有,如果我知道有危险,会让叶青峰单枪匹马的过去吗?」 鹿宁满面失色的看着他,冷哼道:「殿下,这世上的事,谁又能预料那么准。如果石麟果真对叶青峰动手了,殿下又该如何说?我已经失去托托了,你忍心让我再失去一个吗?」 羽枫瑾抓着她的肩膀,沉声解释道:「第一,我早就已做好部署,这件事只有青峰去才能平安归来,换做别人去,都会被石麟杀掉!第二,这是战争,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死掉!那些被叶青峰一冲动带去追击的士兵,他们一个都没回来,那些人就该死吗?为什么只有我们身边的人不能牺牲?」 鹿宁凄然一笑,反问道:「这么说,如果需要的话,殿下也会将我推出去送死了?亦或是我义父了?」 羽枫瑾心头一颤,温言道:「每个士兵在上战场前,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管是老将军、叶青峰,包括我,都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 鹿宁垂下眼眸,冷冷的说道:「殿下,我无法承受,任何亲人的离开了!」 羽枫瑾深吸了口气,安慰道:「宁儿,从剿匪开始,我一直都在尽量避免伤亡,所以才绞尽脑汁,和土匪们斗智斗勇。你要相信我,不管是你的生命、你家人的生命,还是那些士兵的生命,我都不愿意失去!」 鹿宁定定的看着他,只轻轻叹了口气,便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推门走进屋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羽枫瑾皱着眉头,呆立在原地,心中有些烦躁: 家国安危,和儿女情长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双方都圆满! ——神秘女人—— 鹿宁回到沐芊芊的房内,却发现屋内黑洞洞、冷冰冰的空无一人。 她怅然叹了口气,逐一点燃了烛火,便坐下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房门倏地被推开,沐芊芊风风火火的冲进门来。 看到一脸愁容的鹿宁,她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拉起就往门外走。 鹿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站住脚,惊呼道:「这么晚了,你拉着我要去哪儿啊?」 沐芊芊叉腰看着她,没好气的说道:「姑奶奶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找到那个小妖精了!走,咱们得去出口气。」 鹿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甩开手,冷漠的说道:「我没兴趣。他是王爷,看上哪个女子,都是他的自由!」 「你说什么丧气话呢!」沐芊芊气势汹汹的说道:「你可是王爷的正房夫人,你们又是刚刚新婚!他背着你和别的女子勾搭,你当然要讨个公道啊!」 鹿宁坐回桌旁,猛灌了一杯酒,淡淡道:「我不在乎!」 沐芊芊有一把拉起她,咬牙切齿的说道:「看你这样子,我真是恨不得打醒你!你就算不为自己想 ,也得为马帮的面子想吧!而且,他到底有没有背叛你,你苦思冥想也没有结果,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鹿宁蹙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松口:「好吧,我随你一起去。不过,我只是去看看,你别说什么教训的话了!」 「好!」沐芊芊将一个包袱丢在桌上,说道:「要见那个人,得乔装一下才行!」 鹿宁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青衫,狐疑道:「为何要扮成男子?」 「你真笨!」沐芊芊白了她一眼,嗔道:「不扮成男子,如何进青楼?」 鹿宁全身如遭雷击,她拉过沐芊芊,冷声质问道:「你是说,王爷看上青楼中的女子了?」 沐芊芊坦然的点了点头。 鹿宁顿时无名火起,不用沐芊芊催促,便利落的乔装好,跟着沐芊芊骑马赶往城镇。 怡红院是幽州最有名的青楼,是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平日里最常去的消遣场所。不过,这里也有许多幽州的官兵,会来玩乐。 秋风吹动帐子,阵阵香气飘出楼外,熏得街上的过客都迈不动步。 这是鹿宁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只不过,这次她成了来这里寻花问柳的客人。 二人在门外驻足,却始终不敢进去,只能紧张的在外面,时不时的瞥向这里。 在门口招揽客人的薛妈妈,一眼就看出衣着富贵的二人是生客。 她心中窃喜:这种不差钱的生客,出手大方而且容易受到诱惑。只要她一出手,他们很快就能变成熟客! 她扭动着腰肢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鹿宁和沐芊芊,娇笑道:「呦,二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怡红院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三章 斜风细雨满红楼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觉得双颊在发烧,只好僵硬的笑了笑:「你……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说着,便抓起沐芊芊撒腿就要逃跑。 「诶,别走啊!」 薛妈妈老当益壮,竟活生生将会武功的二人拦下,继续招揽道:「第一次来的客人都会害羞。这没什么的,进去看看,喝点酒听歌曲儿,又不是非要做些什么,你说是不是啊?」 一阵俗气的脂粉香熏人,鹿宁不由得皱起眉头,立刻后退了几步。 沐芊芊一步挡在她身前,装模作样地说道:「好,那我们就进去看看!不过说好了,看到喜欢的才可以,不喜欢你可别硬推给我们!」 薛妈妈娇嗔地向她抛个媚眼,娇声道:「瞧客官说的,把我薛妈妈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幽州最漂亮的,那是个顶个的好……」 「那就别废话!」沐芊芊看不得她一身媚态,拉着鹿宁不由分说的走进门。 这是二人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到处充斥着香粉的味道,随处可见身着暴露的女子,和一脸猥琐的酒客调情。 彼此间说的话,光是听了就让人面红耳赤。 两个人既好奇又不敢去看,像两只老鼠一样,在怡红院中乱窜。 好半天,二人才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还没等她们喘口口气,薛妈妈就命人送来一大桌酒席。 看着一大桌子根本吃不完的菜,沐芊芊一拍桌子大叫道:「喂,你们讹人啊!我们什么都没点呢,再说这吃的完吗?」 鹿宁却拉住她,神色紧张地低声道:「先别管那些了,找人要紧!」 「哦,对了!」 沐芊芊立刻瞪大了眼睛,在花花绿绿的女人之间,寻找那个带金簪的女子。 忽然之间,她指着一名站在二楼的女子,惊叫道:「你看,就是那个女人!我今天在街上看到她,就跟着她一路来了这里!」 鹿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位二十多岁,长相妖媚俗气、浓妆艳抹、身材丰满的女子。她的发髻上,正带着羽枫瑾送自己的金簪。 本来这段日子,她憋了一肚子气。 可看到女子时,却突然有些迟疑了:「他……会喜欢那样的女子吗?」 来之前,她以为会是一位,和花芳仪一般的女子,却有着天壤之别的气质和容貌。虽然放在普通人中,还算是个美女,可与花芳仪相比,不过是庸脂俗粉。 鹿宁实在无法想象,羽枫瑾能对花芳仪这么多年的温柔体贴视而不见,而会拜倒在这样的女子裙下。 沐芊芊却倒了一杯酒,愤愤道:「是与不是,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放下酒杯,沐芊芊壮着胆子大步走上二楼,傲然站在那女子面前。 女子看到一脸正气的沐芊芊,不由得一怔,继而娇笑道:「呦,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头一次来吧!」 沐芊芊笑了笑,说道:「姑娘,我今天是奔你来的!」 女子一愣,继而掩嘴笑道:「哎呦,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说着,她慢慢靠近沐芊芊,一边向她抛媚眼,一边娇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听到这话,沐芊芊全身一个哆嗦,连忙推开她,惊魂未定的说道:「姑娘误会了,我找你不是……不是……我找你是要问几个问题!」 女子更是诧异,不由得讥讽道:「来这里找姑娘,不为了喝酒听曲儿,却要问问题?我可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说着,便扭着水蛇腰就要离开。 「你等等!」沐芊芊伸手拦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放在她手中 ,说道:「只要你肯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再给你一个!」 女子看到银子顿时双眼放光。 她用牙咬了咬银子,立刻揣进袖中,笑道:「行,那没问题!你要问什么赶紧问吧!」 沐芊芊微微一笑,一把拉起她,走回到鹿宁的面前,向她介绍道:「喏,是这位姑……公子有话要问你。」 女子看了看二人,笑着调侃道:「呦,二位这么严肃,不会是严刑逼供吧!」 鹿宁慢慢喝着酒,冷漠的说道:「要问你问,我说了,只是来看看而已。」 沐芊芊见鹿宁拿着架子,只好开门见山的问道:「姑娘,你头上的金簪,是谁送给你的?」 女子拿着手帕轻轻一挥,笑道:「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牡丹就行。」 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得意的笑道:「这金簪啊,是一位熟客送的。」 沐芊芊看向鹿宁,鹿宁却低下头喝酒,故意不接话。 沐芊芊只好继续问道:「那位熟客是谁?他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牡丹想了想,一脸得意的说道:「那位熟客身份可尊贵,我可不能轻易透露。不过,这金簪是十日前,他亲手为我带上的!那日,他在这里可花了不少银子呢!」 鹿宁脸色一暗,心道:看来似乎那天被她发现之后,羽枫瑾就给她送来了! 想到此,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冷声道:「说,那位贵人是谁?你们是何时认识的!还有……你们的相处经过,我都要知道!」 看到银子,牡丹大喜。 她一把抓过银子藏入袖中,笑道:「这位贵人不是幽州本地人,他是从颍州来的。好像在一个叫什么马帮的,当个小头头儿!」 对上了! 鹿宁深吸口气,暗道:看来就是羽枫瑾无疑了!怕是他不想暴露身份,就谎称是马帮的人! 沐芊芊急忙确认道:「你再说说,他年纪多大,又姓什么?马帮那么多人,我们怎么知道是谁啊!」 牡丹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说:「他好像姓殷。年纪吗,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的可是一表人才呢!每次来都出手大方,而且,对我可是异常温柔呢……」 「够了!」鹿宁拍案而起,此时的她怒火攻心,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她怕再听下去,就会忍不住砸了怡红楼。 她从怀中又拿出两个银元宝,放在桌上,沉声道:「多谢牡丹姑娘,我的问题问完了!告辞!」ap. 说罢,她推开人群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沐芊芊连忙追上去,问道:「你就这么走了?不再问了吗?」 鹿宁陡然驻足,转过头看向她,冷声问道:「还要问什么?我的丈夫天天跑到这里寻花问柳,我已经很无地自容了!」 沐芊芊一头雾水的问道:「啊?她不是说的殷总管吗?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到真相,知道咱们误会他了,才要离开的呢!」 「误会?」鹿宁一挑眉头,没好气的问道:「殿下到这种地方来,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吗?他一定会伪装一下啊!殷总管和他最熟悉,他自然信手拈来!」 沐芊芊有些迟疑的说道:「没准儿真是殷总管啊!你为何这么笃定是他啊?」 「很简单!」鹿宁冷冷一笑,说道:「殷总管要送给姑娘的金簪,为何会在翊王手中,还让他慌忙藏起来,还骗我说给我的?」 沐芊芊一怔,想不出来合适的借口,只好说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既然如此,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鹿宁长叹一声,怅然道:「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幽州不太平,我会和他相安无事,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吧!」 说着,她便走出怡红院的大门,飞身跨上马背。 她刚一拨转马头,眼神的余光中,浮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鹿宁立刻勒马停住,一瞬不瞬的盯着怡红院二楼,几个正在说笑的女子。 看到鹿宁在发呆,沐芊芊连忙走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你怎么傻了?看到鬼了吗?」 「不。」鹿宁拂开她的手,唏嘘道:「我终于想起来,那封信是出自谁手了……」 ——枕边人—— 前些日子,潜伏在石麟身旁的罗文龙,接到羽枫瑾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确认石麟身旁女子的身份! 这让罗文龙一怔,因为他从未见过山寨中,出现过任何一名女子。 可当他看到羽枫瑾送来的一堆,要他转交给石麟的财宝时,却看出了端倪: 这些财物中,掺杂着许多女子的珠宝首饰,他就立刻明白了羽枫瑾的用意。 于是,当罗文龙将这些财物,献给石麟时,石麟如往常一样,大手一挥,将财富都分给了手下的兄弟,却独留下那些女人的饰品。 不得不说,石麟是个很大方的人! 尤其是对自己的兄弟,更是毫不吝啬、慷慨馈赠。 这便是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也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 可他这次却留下了一些,他根本用不着的东西,唯一的解释是:他要将这些饰品,送给自己的女人! 既然确定了这名女子的存在,罗文龙心中就有了眉目。 他随即在暗中展开了,对这名女子身份的调查。 这名女子身份特殊,又行迹隐秘,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和时间,罗文龙才掌握了她的信息。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四章 斜风细雨满红楼(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终于,有关这名女子的调查,就送到了羽枫瑾的手上。 羽枫瑾目光炯炯的看着信上的字,嘴角忍不住上扬:「有意思!本王对这石麟愈加感兴趣了!」 殷正茂走过来,一边为他斟茶,一边好奇的问道:「老罗又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哄得殿下如此开心?」 羽枫瑾笑了笑,说道:「他讲了一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殷正茂眼睛一亮,立刻坐在他对面,追问道:「殿下快说说!」 羽枫瑾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才娓娓说道:「罗文龙已经打听到石麟身边那名女子。他目前还不知女子的本家姓氏,只知道石麟称她为「婉儿」。 婉儿是一名名震四方的风尘女子,她不仅容貌倾城,更是知书达理、仪态优雅,而且温柔贤淑,让人如沐春风。许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都争相慕名前去,只为一睹她的风采。」 殷正茂搓着双手,一脸的垂涎欲滴:「世上若真有这般女子,殷某就算散尽千金也想看看!」 羽枫瑾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婉儿本来出身名门,只因家道中落,才不得以沦落风尘。她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教养,这让她在众多风尘女子中,迅速脱颖而出,一时声名大噪!据说,还有京城中的***,休了自己的发妻,不远千里前来,想把她娶回家!」 殷正茂沉思了一会儿,不解的问道:「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看上石麟的?莫非似乎被抢过去的?」 羽枫瑾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件事罗文龙并没有说!不过,既然在土匪窝中看不到这名女子,就说明她没有被胁迫。看来她和石麟应该是两情相悦的。」 殷正茂笑了笑,问道:「殿下为何要查这名女子?莫非您想以她来挟持石麟,逼着他归顺朝廷?」 羽枫瑾轻声一笑,说道:「石麟这样的人,何曾畏惧过威胁?不过,你的话说对一半,最后石麟能不能归顺,还真在这个女人身上……」 殷正茂皱了皱眉头,不由得面露难色:「可这女子如此神秘,连罗文龙都查不到,咱们又上哪儿找去?」 「我知道她是谁!」恰在此时,大门被推开,鹿宁飒爽的迈进门来。 羽枫瑾神色一震,忙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她是谁?」 鹿宁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当时看到那封信,就觉得字迹有些眼熟,我现在终于想起来,那是栾歌蕊的字!」 「栾歌蕊?」这个许久不提的名字,让羽枫瑾猛地一怔。 鹿宁拿出两封信,摊开在桌上,说道:「这一封是栾姑娘曾留下的信件,这一封是张维城送来的信。」 羽枫瑾立刻细细比对着两封信的自己,恍然叹道:「果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羽枫瑾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接下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只有她出马,才能说服石麟!」 鹿宁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在哪儿?」羽枫瑾和殷正茂异口同声的问道。 鹿宁目光闪烁,咬了咬唇,轻声道:「在……在怡红院……」 羽枫瑾和殷正茂相视一怔,心中顿时疑云纵生。 羽枫瑾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在怡红院?」 鹿宁眼神有些慌乱,连忙岔开话题:「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个了,我担心她过几天又会消失,殿下若有什么计划,赶快执行吧!」 羽枫瑾稳了稳心神,摸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要派人去说服栾歌蕊,劝说石麟归顺朝廷!」 「王爷,您为何坚信,栾姑娘会劝降石麟?」殷正茂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羽枫瑾深深叹口气,缓缓启唇道:「石麟这样的亡命之徒,连劫狱的事都做得出来,早已不在乎生死。所以无论我们好言相劝,还是武力威逼,对他来说,都起不了作用。可是女人的耳边风,却能轻易让他动摇。他也许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会在乎栾歌蕊的安危。」 鹿宁却有些担忧的说道:「栾歌蕊藏得如此好,到处帮石麟打探消息,她怎会帮助咱们劝降石麟呢?」 羽枫瑾叹了口气,幽幽道:「那就要找个懂女人的人当说客,从女人的弱点下手,让她心甘情愿的为咱们说话……」 话音一落,他和鹿宁不约而同的看向殷正茂。 马帮中只有他和栾歌蕊走得最近,还常常混迹青楼,对女子应该也有一手。 然而,殷正茂却搔了搔头皮,为难的说道:「我虽然和她关系不错,可我最笨,每次都被女人骗,哪儿会哄骗女人啊?不如王爷去吧,王爷心思缜密、口才极佳,一定能说服她!」 「不行。」羽枫瑾皱起眉头,面有难色的说道:「本王与她闹得甚是不快,她对本王本身就有戒心,很难被我说服……」. 话说完,二人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搜肠刮肚,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我去吧。」沉思许久的鹿宁突然开口,轻声叹道:「最了解女人的,自然是女人。让我去试试吧,或许能说服她。」 羽枫瑾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吧,这件事交给我放心。不过你也要一切小心。」 殷正茂连忙拍着胸脯,说道:「王爷放心,我会提前在怡红楼四周稍作布置,绝不让少帮主陷入危险!」 「好!」羽枫瑾笑看着二人,说道:「只要拿下栾歌蕊,咱们就能拿下石麟,这场战役也就快结束了!」 鹿宁看着他莞尔一笑,她也迫切的希望,就能尽早结束这一切! 看着关系缓和的二人,殷正茂顿时灵光乍现:他突然想起薛妈妈就在怡红楼! 既然这次鹿宁和羽枫瑾都到了那里,不如就趁机好好布置一番,让二人快点和好! ——交心—— 有了上次的经历,鹿宁再次迈进怡红楼时,已不再胆怯和心虚。 打扮妖娆的薛妈妈,扭动着腰肢款款迎上来。 看到男扮女装的鹿宁,她立刻摆出夸张的表情,笑道:「呦,公子这么快就来了?我就说嘛,来过我们这里的人啊,都流连忘返!」 鹿宁想着自己是背负使命而来,立刻扯出一丝笑容:「薛妈妈说的不错,怡红楼的确让人乐不思蜀!所以,今日你若让我满意了,我一定不会亏待妈妈!」 说着,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薛妈妈手中。 薛妈妈看到银子,立刻满面堆欢的问道:「公子看上哪位姑娘了,妈妈我这就给你去找!」 鹿宁微微一笑,一字字说道:「别人我都不要,我只要栾歌蕊!比说你们这里没这个人,我上次来可看得清楚呢!」 听到这三个字,薛妈妈猛地一怔。 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笑道:「哎呦,这可难为妈妈了,栾姑娘不是我们这里的姑娘,她只是暂住在这里,不接客的!」 「哦,是吗,那这些够不够让她见我?」鹿宁直接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她手里。 薛妈妈看着银票,焦急的说道:「哎呦,谁有钱不想挣啊,可是栾姑娘真的不见客啊!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鹿宁细细一思索,又道:「这样吧,你去和她说,我是幽州军营的人,我手中有最新的战略消息,她若再不肯见,我绝不为难你!」 薛妈妈迟疑了一下,便将鹿宁引入一间 屋子,说道:「公子在这儿等会儿吧,我这就去和她说说,她见与不见就看缘分了!」 说罢,她便推门离开了。 鹿宁长长松了口气,坐在桌边倒了杯茶,缓解一下口渴和心中的紧张。 挂在窗外的云朵,淡淡的好像是水墨画中,轻抹上去的一般。 屋内的熏香缭绕,混合着美酒的醇香。 不过一会儿,栾歌蕊携着香气款款挑帘而入,柔声道:「听说官爷找我?」 鹿宁缓缓抬头看着她,微微笑道:「栾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栾歌蕊一怔,眯起眼打量她一会儿,骤然警觉起来:「没想到出手大方的公子,竟是马帮的少帮主!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鹿宁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轻声叹道:「栾姑娘说走就走,想见你一面还真是费了不少周折呢!」 栾歌蕊略一迟疑,才缓步走过去,二人凭窗对坐,各怀心思的睨着对方。良久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鹿宁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头上插着金凤钗、身上的明珠闪闪发光、黛色的纱裙上珊瑚和宝珠点缀其间,与初见时的样子相比,更添了几分风韵。 栾歌蕊缓缓摇着团扇,淡漠的说道:「少帮主如此费尽周折要见我,想必应该不是来听曲或者谈心的吧。」 鹿宁为她斟了一杯茶,缓缓道:「栾姑娘别独享,我此次前来全无恶意。只是有些话,想与姑娘聊一聊。」 栾歌蕊握着茶杯,垂眸不语,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鹿宁喝了一口茶,语速轻缓的说道:「栾姑娘和石蕊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也知道你当初住在马帮,就是为了替石麟打探消息。所以,我这次前来,也是为了你和石麟……」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五章 斜风细雨满红楼(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微挑起眉头,莞尔道:「栾姑娘重情重义,我十分佩服!不过你误会了,如果真要抓你,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而且,王爷非但不会抓你,更不会抓石麟,所以你不必对我充满敌意。」 栾歌蕊一怔,狐疑道:「王爷现在和石麟打得如火如荼,既然你们得知我与石麟的关系,为何不抓我?」 鹿宁垂眸浅笑,幽幽说道:「栾姑娘是名门闺秀,什么家国情怀之类的道理,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懂。所以,那些大道理我也不必再说。」 栾歌蕊轻声笑道:「看来你们把我的底细都查了个清楚……」 鹿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王爷知道石麟的枕边人是姑娘时,他诧异了许久,因为他想不通,一个流落风尘的名门之后,为何在众多达官显贵的追求下,翩翩选择了一位胸无点墨、杀人如麻的土匪。后来我告诉他,是因为爱情,才会让一名女子如此义无反顾……」 听到这话,栾歌蕊沉默不语。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才沉声道:「既然你都明白,那你也应该清楚,我是不会背叛石麟的……」 鹿宁目光幽深的凝着她,黯然道:「同样都是女人,谁不希望和心爱之人平安享受到老,谁喜欢整日杀人放火、东躲西藏的日子。更何况,还要在这种地方,和其他男人周旋,以骗取情报!你难道不想结束这种日子吗?」 栾歌蕊一惊,立刻垂下眼眸,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鹿宁为她斟了杯酒,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和你一样煎熬。看着我的父亲、兄弟、爱人奔赴战场,我好怕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可我没有办法,他们是武将,保家卫国试他们的使命,战死沙场是他们的宿命! 只要有石麟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就不得不冲上战场,而不管哪一方死去,世上就会有许多像你我一般的伤心人,或孤独终老、痛苦一生,或生死相随!」 栾歌蕊凄然一笑,目光盈盈的看向她,轻声道:「这也是我们的宿命,不是吗?谁让我们爱上了这样的人!」 「不,这不是宿命!」鹿宁坚定的看着她,恳切的说道:「我们明明能活得更好,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为何要选择最笨、最惨烈的方法?」 栾歌蕊盯着她,冷笑道:「你是说,我劝石麟投降,从而就能安度一生了?」 「当然!」鹿宁微微一笑,目光十分诚恳:「你明明知道,石麟做这行当,并非长久之计。与朝廷一直作对,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就算没有羽枫瑾,朝廷也会派别人来打他,你们早晚得面对生离死别。可如果现在石麟选择招安,朝廷会网开一面放过你们,你们就可以远走高飞,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栾歌蕊深吸一口气,语气十分坦然:「自打认识他哪一日起,我已经做好了与他亡命天涯、生死相随的准备。你现在来劝降,不过是因为羽枫瑾抓不住石麟,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吧!」 鹿宁怜悯的看着她,摇着头叹道:「幽州的兵力,也许不足以抵抗石麟。可若王爷调兵遣将,将西南的燕家军、京城的金甲卫派来,石麟还有逃跑的可能吗?更何况,田不恕已归顺朝廷,再加上他海上的兵力。石麟绝无生还的可能!」 听到这话,栾歌蕊神色有些黯然,她猛灌了一杯酒,心中有些动摇,可嘴上还是不肯松口。 鹿宁也喝了一口酒,继续劝道:「女人终其一生,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稳定的家,一个爱自己的人。你想要的生活,只有在石麟招安之后,才能得到,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栾歌蕊终于有些心动,迟疑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石麟愿意归顺朝廷,王爷会给他什么好处吗?否则,即便我有心劝他,怕是他也难以听从!」 鹿宁略一沉吟,说道:「如果石麟肯归顺朝廷,他过往所犯的错,朝廷可以既往不咎。朝廷不但能让他保有现在的财富,还能赏他一官半职。这样你们日后的生活不但安稳,还可以衣食无忧了!」 栾歌蕊款款起身,端起酒杯走到鹿宁面前,开口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少帮主这次前来做说客,朝廷可给马帮什么好处了?」 鹿宁淡淡一笑,抬眸看向着她,说道:「我不是为了朝廷而来,我是为了同命相连的痴情人而来。这一场战役,会葬送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自不必说。栾姑娘可知道,作为土匪最亲近的人,朝廷是不会让你们死的,他们会有很多种方法羞辱你们。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绝对受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此时此刻,栾歌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她斟了杯酒敬向鹿宁:「好!既然话说至此,我愿意为了石麟试一试。希望等他归顺的那一天,王爷能遵守您今日的承诺!」 鹿宁举杯回敬,莞尔道:「姑娘放心,本王说话,一向算数!」 说罢,二人轻轻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鹿宁心中暗暗松口气,却不料,眼角寒光一闪,栾歌蕊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鹿宁的颈子上。 鹿宁全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神却瞪着栾歌蕊,冷道:「你要干什么?」 栾歌蕊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少帮主武艺超群,不过你最好别动!只有你通过我的考验,我才愿意相信你方才的话!」 鹿宁垂眸看了一眼匕首,沉着的问道:「说罢,你要如何考验,才会相信?」 栾歌蕊一挑黛眉,幽幽笑道:「我的确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可我更不相信朝廷。如果少帮会组愿虽我回去,我愿意劝石麟退兵。你放心,等风平浪静之后,我一定会放走少帮主的!」 鹿宁定定的看着她,毫不迟疑的答道:「好,我和你走!」 栾歌蕊微微一怔,笑问道:「还真是心怀家国大义啊!你要面对的是十恶不赦的土匪,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只怕你到时会生不如死!」 鹿宁扯了扯嘴角,风淡云轻的说道:「我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爱人。为了心爱之人,我死都不怕,还怕失去清白吗?不必多说了,只要石麟能尽早归顺,你说什么我都听!」 栾歌蕊眉心微微颤动,幽怨的问道:「我不懂,为何要成全你爱的人,就一定要牺牲我爱的人?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以为,我没有为爱牺牲的觉悟吗?」 鹿宁目光清澈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无畏的笑意:「因为我爱的人,是天下像你我这样的人而战,他牺牲我一人,却保护更多的人。可你爱的人,却带着更多人跳入深渊,让更多的人家破人亡!这值得守护吗?」 鹿宁的一席话,让栾歌蕊蓦地僵住,思绪百转千回。 她慢慢收回匕首,凄然叹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这些话,栾歌蕊便失魂落魄的挑帘离开。 鹿宁呆呆的坐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刚走出厢房,一只手从对面的门伸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未等鹿宁惊呼出口,她本就被一个大力拉进门去…… ——醉心—— 「王爷?」看清「挟持」自己的人,鹿宁惊得合不拢嘴:「你怎么在这里?」 羽枫瑾笑吟吟的看着她,柔声说道:「当然是来保护你!担心你被人欺负!」 鹿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我看八成是来偷听的,你担心我不能说服栾歌蕊吧!」 羽 枫瑾微微一笑,毫不掩饰的说道:「我的确很好奇你会和她说什么,不过,若不是如此,怎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鹿宁微微一怔,想起方才和栾歌蕊的话,竟都被羽枫瑾听了去。 她连忙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轻声嗔道:「殿下真是无聊!」 说着,就去开门想要离开这里,没想到无论是推还是拉,门都打不开。 因为就在她被拉进去后,殷正茂就拿着锁头,在外面将房门锁上。 鹿宁一边拍着门,一边喊道:「喂,开门,有没有人啊,开门!」: 殷正茂拿着钥匙站在门外,听着喊叫声,却暗暗偷笑。 薛妈妈闻声走了过来。 看到门上的锁,又看到殷正茂的表情,连忙问道:「呦,看来小夫妻进去了?」 殷正茂笑道:「是呀,看着他们进去的。这一晚就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吧!」 薛妈妈掩嘴笑道:「放心吧,这可是我为他们特地准备的房间,里面放了许多好玩意儿,保证他们玩儿的开心!还特地准备了一壶特制的酒,保证他们喝完之后,越看对方越顺眼,很快就能和好如初了!」 「好!」殷正茂哈哈笑道:「我们老爷和夫人若真的和好如初,我一定会重谢!」 薛妈妈脸上乐开了花,连忙拉着他,说道:「那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了,妈妈给你介绍几位新来的姑娘!」 说罢,二人便说说笑笑的离开了门前。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喊了半天,门外乐曲声此起彼伏,十分嘈杂,却没有半个人回应她。她知道自己又中计了,不由得重重拍了下门,一脸的恼怒之色。 羽枫瑾却慢慢地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别喊了,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此时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还不如坐下来歇会儿!」 鹿宁喊得口干舌燥,只好也坐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就往口里送。 几口烈酒下肚,她砸么咂么嘴,觉得味道不错,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羽枫瑾慢慢喝着杯中酒,一直盯着鹿宁,她却始终没有抬头,也不愿多说一句话,脸上难掩愤怒之色。 看着她故意避着自己,想生气却生生憋着的模样,羽枫瑾忍不住打趣起来:「怎么,为了我死都不怕,却害怕和我说话?」 鹿宁拿着酒杯的手一僵,神态很快恢复如常:「那些不过是为了劝她说的假话,殿下不必当真!」 「假话?」羽枫瑾一挑眉头,继续戏谑道:「方才她的匕首就抵在你颈子上,你无畏生死的样子,我看得真切,那可不像是假的!」 「啪」的一声,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酒水溅到滑腻的手上。 鹿宁抬眸幽怨的看着他,口气中似乎有些醉意:「那当然不是假的!无论是田不恕的囚禁,还是栾歌蕊的匕首,都不是假的!每一样都能轻易要了我的命,可殿下只是漠不关心的看着,从不关心我的生死,又何必假惺惺!」 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看样子好像是要借着这点酒意,将满腹牢骚发泄一番。 「胡说八道,我怎会不关心你?」 羽枫瑾眉头一皱,拉起她的手来,决定严肃地回应这个问题:「我和殷总管来之前,已将这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也做了相应的部署。但凡有一丝危险,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所以,我料到她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试探,看看我们是否有埋伏。我当然不能轻易现身,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呵。」 鹿宁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说话毫不客气:「殿下还真是会说话,每次都是事后诸葛亮,每次都说得胸有成竹!可拿命去拼的人是我。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为了百姓、为了江山去牺牲的决心!」 羽枫瑾深深凝着她,无奈地叹息道:「你方才明明说得那么好,为什么在我面前,却又变得如此蛮不讲理?」 「我蛮不讲理?」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鹿宁,她瞪着他,有些气急败坏:「殿下心中时时想的都是江山,何时有过我的位置?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你的一个跳板而已!」 羽枫瑾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宁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在你之前,我从未这样对过别的女子,认识你之后,我心里装的、心想的也只有你!」 「殿下,求你别再骗我了!」 鹿宁红着眼圈儿,咬着唇愤愤斥责道:「我自知不如芳仪姑娘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以,你才会抱着我的时候,喊着她的名字!」 一口气说完,她竟一把推掉桌上之物,随即趴在上面呜咽起来。 旧事重提,毫无征兆地戳破了二人之间,勉强维持的表面平和。 羽枫瑾眸光一暗,语气里起了一丝怒意:「宁儿,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过那件事我已经和你解释了。难道每次吵架你都要翻出来说吗?你就不怕我们的感情,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殆尽吗?」 「够了!」 鹿宁撑着桌子站起身子,脸上已挂上两道泪痕:「是我的错,忘了我们只是在演戏而入戏太深!我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我要出去!」 说着,她冲到门口,可尽管她又拍又打,门还 是纹丝未动,始终没人来开门。 羽枫瑾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劝道:「够了,这门打不开,你现在出不去的!」 鹿宁挣脱开他的怀抱,气愤的四下看着,咬牙道:「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出去!我不相信这里会困住我!」 酒意上头,她在屋内转来转去,眼中的凶狠仿佛要给这房间打出一道门来。 忽然间,她指着屋子正中的秋千,打了个酒嗝儿:「为何这里有秋千?」 羽枫瑾轻咳一声,脸色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没等他想到答案,鹿宁又拿起一个架子上形状奇怪的东西,问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羽枫瑾的表情僵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别问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罢,他别开眼去,喉结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该死! 他心中暗恨道:清醒的鹿宁很麻烦,酒醉的鹿宁更是棘手! 到底该怎么办才比较妥当? 鹿宁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儿,无果后颓然坐下来,捂着头痛苦地喃喃着:「这是哪儿啊?为什么我出不去!我的头好痛啊!」 羽枫瑾给她倒了杯茶水,口气十分无奈:「你忘了吗,这里是青楼。」 听到这话,鹿宁像突然失控了一样,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子前,一把推开了格子窗。. 羽枫瑾一眼看出她的目的,连忙跑过去阻拦。 鹿宁却一步跃上栏杆,撑着窗子就要跳出窗外。几乎就在同时,一大盆水从天猝然而降,将她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宁儿!」 羽枫瑾大声惊呼,一步抢过去,将目瞪口呆的鹿宁拉回了屋内。 这一盆水将鹿宁浇得呆住了,她双眼失焦地盯着自己的鞋子,湿透的身子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愤。 羽枫瑾连忙拿过软布一边为她擦拭,一边催促:「赶快换下衣服,不然一定会着凉的!」 他赶紧去翻找柜子里的衣服,可翻来翻去,里面的衣服都五颜六色、十分暴露。 他只好勉强拿了一件素色的过来,为难地说道:「哎,这里是青楼,没什么正经衣服。你就委屈穿一会儿,我命人帮你把衣服烘干。」 说着,他开始帮鹿宁解开身上的湿衣服。 鹿宁因为全身湿冷,只能乖乖坐着任凭他摆弄。 可他们虽然是夫妻,却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这样夫妻间寻常的举动,还是让她觉得难为情。 一眼瞥见桌上的酒壶,她立刻拿下来,将剩下的酒都灌进去,来平复自己此时纷乱的思绪,和过快的心跳。 美酒滑过喉咙,进入身体里,迅速温暖了五脏六脾。 鹿宁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盯着正在为自己更衣的夫君,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不得不说,他长得真是好看:一双凤眼清澈而温暖,瘦削刚毅的脸庞略显苍白,挺拔的鼻子下,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薄唇。 鹿宁的心跳得更快,思绪也跟着飞扬起来。 她忽然用手指勾起羽枫瑾的下巴,轻轻启动贝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 突入起来的举动,让羽枫瑾猛地一怔,诧异地挑起眉头:「你……说什么?」 鹿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痴笑着迎上他深邃的双眸:「小郎君,我说你长得好看!」 「小郎君?!」 羽枫瑾的脸色有些难看,一向尊贵的王爷从未被女子这版调戏过,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妻子,怪异过后又觉得有些新奇。 他一 眼就翘楚鹿宁的异常神色,双颊绯红,忙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是喝醉了吗?还是发烧了?怎么在说胡话?」 鹿宁却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凑近自己的脸。 未等他做出反应,便拿出一张银票,塞进他的衣领里,并凑到他左耳轻吐幽兰:「小郎君,这是赏你的,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巨大的震惊过后,羽枫瑾又换上往日的温柔,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说要买我一宿?那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鹿宁一手支着脑袋,不悦地撅起红嘟嘟的小嘴:「哼,若不是王爷,我还真是舍不得掏这么多银子呢!」 说着,她的手便开始往下移动,一个不留神,就伸进他衣衫中,揩了一把油。 羽枫瑾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故意皱起眉头,沉声道:「放肆!你敢对本王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惹怒本王吗?」 鹿宁轻轻勾起他的下巴,笑眯眯的说道:「不怕,连你生气起来都这么好看,我真是喜欢极了!还真想看看,惹怒你生气的后果是什么?」 羽枫瑾看着她此时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煞是动人。 他心中一动,立刻将鹿宁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他将鹿宁轻轻放在床上,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慢慢俯身凑近她的唇。 「等等!」 鹿宁忽然用一根手指,挡住他的唇,柔声道:「我花了钱,现在你是我的人,所以你要听我的!」 羽枫瑾一把捉住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脑袋是坏掉了吗?把我当成什么了?」 鹿宁妩媚地躺在床上,笑得更加放肆:「这里是青楼,来这里不过是寻开心的,小郎君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羽枫瑾只好直起腰来,压着体内的气焰,看着神志不清的女人问道:「好,说罢,你想怎么玩儿?」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支起脑袋侧身而卧,从怀中拿出一个铜板,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老规矩,我们玩铜板!你是花,我是字……」 羽枫瑾凝视着她讥诮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要赌什么?」 鹿宁轻轻咬了咬下唇,语气里满是挑衅:「要玩就玩刺激的!输的人要脱掉一件衣服,如何?」 羽枫瑾蓦地瞪大了眼,震惊的神色在其中一闪而逝,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他此时的愤怒。 鹿宁盯着他因为愤怒而更加英俊的脸,故意轻嘲道:「怎么?连土匪都不怕的王爷,竟然怕一个小小的游戏?」 羽枫瑾气得脸色煞白,却怒极反笑:「好,你想玩儿,我就奉陪到底。不过,你要记住,愿赌服输!」 鹿宁托着腮莞尔一笑,随手将铜板向上一抛,一个铿锵声后,铜板落在二人中间的地上。 第一局胜负已定,可二人谁也没去看地上的铜板,皆盯着对方的眼,心照不宣地用气势在和对方较劲。 直到鹿宁微微一笑,声音煞是慵懒:「殿下,你输了。」 羽枫瑾感觉到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悄然袭来。 即便再不愿,可那句【愿赌服输】却是出自自己的口。 他也只好大手一挥,一条镶嵌着羊脂玉的腰带便坠落在地,可他再看向鹿宁的颜色,却比方才严肃了几分。 「愿赌服输,继续!」不知为何,明知道是游戏,可他就是不喜欢输。 可鹿宁却坐在秋千上飘来荡去,一双媚眼如丝盯着他铁青的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们和好如初吗?如果你今天陪我玩得高兴了,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羽枫瑾狐疑的看着她,暗骂道:鬼知道你醒来,还认不认账! 可眼下难得有机会,能让鹿宁开心一些,他只好忍气吞声:「好,只要你觉得开心,我奉陪到底!」 听到这话,鹿宁咧开嘴,脸上立刻展开一朵花。 她又开始抛起铜板,铜板落在她雪白的掌心,随即娇笑起来:「继续吧!」 鹿宁靠在秋千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轻轻晃动着,看着羽枫瑾脱去了外衣、中衣、亵衣、靴子、袜子……最后只留下一条衬裤。 羽枫瑾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地问道:「还要继续吗?再脱下去可有碍观瞻了!」 鹿宁莞尔一笑,故意用戏谑的口吻叹道:「啧啧,这么好看的身材,不露出来让人看,真是暴殄天物了!」 羽枫瑾皱着眉头,冷冷开口:「再脱下去,可就不好看了!」 鹿宁眼珠一转,轻声笑道:「殿下说要愿赌服输,可不能半路退出!这样吧,我蒙上眼睛,这样你就不会害羞了!」 说着,她拿着腰带就要遮住眼。 可手才伸到一般,她却突然反悔:「不行,你输了,就是要脱衣服给我看的!我蒙上自己的眼睛,岂不是看不到了!这样吧,不如蒙上你的眼睛吧!」 话音刚落,她踮起脚尖,不由分说的将腰带遮住他的眼。 「喂,你干嘛?」羽枫瑾一惊,伸手就要去摘下腰带。 「不许动!」鹿宁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两只手,利落的用衣衫捆住。 「你要做什么?」羽枫瑾微微一挣,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鹿宁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娇笑道:「别紧张啊,我今天花了钱,我想怎么玩,你都得听话!」 羽枫瑾被蒙住双眼,他看不到鹿宁,却能感受到,她的口气稍稍有些改变。 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宁儿,你不是想继续玩儿吗?你这样绑着我,我动不了,怎么继续? 」 「别担心。」鹿宁慢慢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羽枫瑾全身一僵,声音也警觉起来:「宁儿,你这是在玩儿火!」 听到这话,鹿宁一阵娇笑:「不,我不玩儿火,玩儿你!」 话音刚落,她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两只手,用发带绑紧紧在床架上。 「你要干什么?」羽枫瑾难得有些慌了,立刻质问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这样将我绑起来做什么?」 黑暗中,他突然感觉到身旁的床铺塌了下去,随后耳边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今日殿下被我买下了,想怎么玩儿得听我的!」: 羽枫瑾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粗声粗气的问道:「那你接下来要玩儿什么?」 可话音落下许久,身旁却没有声音传来。 「宁儿?宁儿?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得不说,这样被捆绑着,还被蒙住了眼,让一向镇定的羽枫瑾也慌了神。 巨大的不安,让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鹿宁在干什么?是要逃走,还是要杀了自己? 她是醉了吗?还是故意演了一出戏? 还未等他想到答案,安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均匀轻柔的呼噜声。 羽枫瑾微微一怔,这呼噜声正出自自己身旁。他向旁伸出大长腿轻轻碰了碰,只听见一个不满的轻哼声后,呼噜声又比方才响了一声。 看来是鹿宁,她许是喝得太多,所以睡着了! 羽枫瑾彻底松了口气,随即就为自己对鹿宁的怀疑而自责起来。 窗外风轻云淡、藕香侵槛,香炉内的香已燃尽。 殷正茂在大厅中左搂右抱,喝了一夜的酒。直到天光大亮,他才昏昏沉沉的想起,还被关在屋内的二人。 他连忙来到二人的屋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殿下、少帮主,你们起来了吗?」 敲门声吵醒了床上的人,鹿宁慢慢撑开眼皮,看着陌生的环境,忽然有一瞬的失神,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儿?」 「你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传来。 竟然有人在床上! 鹿宁全身一僵,慢慢转过头去,看到被五花大绑、被蒙住双目的羽枫瑾。 「天啊,殿下,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鹿宁一下子跳下床,茫然无措地喃喃问着。 羽枫瑾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冰冷的声音略带疲惫:「怎么,昨晚玩得那么豪爽,一觉醒来就不认账了?」 昨天晚上的情景,一下子全部浮现在脑海。鹿宁脸上刷的一红,立刻懊恼地捂住脸,后悔自己不该喝那么多酒。 即刻,低沉的声音又从床上传来:「还不想把我松开吗?还是你希望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 殷正茂就在门外,鹿宁不敢耽搁,忙不迭地给他松绑。 羽枫瑾终于被松绑,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看着鹿宁羞涩又内疚的神情,他一边揉着红肿的手腕,一边愤愤道:「看你的样子,是想起昨晚的事了!」 鹿宁双颊发烫,连忙双手合十向他作揖:「抱歉,殿下,昨晚是个意外。请你忘了昨晚的事,千万要对马帮的兄弟保密!」 羽枫瑾哼了哼,反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鹿宁本来还想再哄,可心念电闪间,她却板起脸来,跺着脚嗔怒道:「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难得看到她撒娇的样子,羽枫瑾满腔怒火立刻熄了一半。不忍心再 责备她,而且殷正茂就要进门了,他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看着羽枫瑾赤裸的上半身,鹿宁「啊」的尖叫一声,立刻用被子挡住脸。 羽枫瑾慢条斯理的穿着衣服,幽幽笑道:「现在知道害羞了?昨晚你看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脸红!」 鹿宁双手捂住耳朵,尖声喊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二人在屋内还在磨蹭,殷正茂在外面等得已经抓耳脑袋。 「哎呦,小夫妻还没出来呢?」 薛妈妈一步三摇的走过来,戏谑道:「怎么样,妈妈没骗你吧?经过昨晚的深入交谈,估计现在二人正难舍难分呢!」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焦急的说道:「二人一直不出来,我这心里也没底啊!」 「急什么!」薛妈妈掩嘴角笑道:「妈妈一出马,这事儿准成,不成不要钱!」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被推开,羽枫瑾和鹿宁一前一后走出门来。 薛妈妈本来满面堆欢的,要去讨个赏,可她目光落到鹿宁的身上,立刻就变了脸色。 她认出鹿宁是昨天来找栾歌蕊的客人,而且她此时还穿着昨天的男装。 是沐芊芊的化妆术太好,薛妈妈到现在还未认出鹿宁的女儿身,因为才大为震惊。 她愕然地看了看鹿宁,又看了看一旁的羽枫瑾,已经到嗓子眼儿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殷正茂看着二人的神色,立刻松了口气:「二位,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鹿宁红了脸,没有回答。 还是羽枫瑾镇定地「嗯」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给他:「安排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一句话,就将被动变成主动。他早已猜到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以及其自作主张的「好心」。 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被人拿捏。不戳破、不惩罚,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殷正茂拿起银票,开心的笑道:「多谢老爷上次,这……这也太多了!我受之有愧啊!」 薛妈妈一把抢过银票,脸上笑开了花:「我受之无愧!你不要就给我吧!」 羽枫瑾又拿出一张银票塞给她,冷道:「不用抢,这是爷一宿赚的银票,都赏给你们了!」 殷正茂闻言一怔,忙问道:「老爷,您一晚上怎么赚了这么多银子?」 羽枫瑾转过头瞥了鹿宁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没什么,劳动所得罢了!」 鹿宁双颊滚烫,她故意咳嗽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殷正茂却没看出她的慌乱,还在追问道:「干什么活儿,能赚这么多钱啊?」 「殷总管!」鹿宁突然板起脸来,冷声斥道:「你这么喜欢干活儿的话,不如去清扫马圈。也省得那么多问题!」 说着,她白了殷正茂一眼,便怒气冲冲的往门外走去。 薛妈妈收好银票,喜滋滋的走过来,和羽枫瑾说道:「这位老爷,你喜欢的类型,我们这里也有很多,下次您再来,我一定让您尽兴!」 羽枫瑾冷冷的说道:「不必了,一个足矣,多了我吃不消!」 说着,便抵着殷正茂一前一后离开怡红楼。 薛妈妈轻摇团扇,看着羽枫瑾的背影,撇着嘴叹道:「原来好这一口啊,难怪和老婆不合!」 三个人走出门去,殷正茂找来一辆马车。 鹿宁和羽枫瑾先后登上马车,殷正茂忙问道:「老爷,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羽枫瑾闭着双目,靠在车厢上,疲惫的说道:「我现在体力不支,要回去睡觉!」 车轮缓缓启动,回去的一路上,羽枫瑾都倚在车厢中昏昏欲睡。 鹿宁窘迫的坐在窗边,眼神始终盯着窗外,不知该如何应对身旁的人。 羽枫瑾闭着眼,慵懒的问道:「昨晚的事该怎么算?」 鹿宁右手不停的扣着椅垫,心虚的说道:「昨晚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羽枫瑾却弯了弯唇角,幽幽笑道:「记住,你欠我一次!记得补偿给我!」 鹿宁的脸刷地一下,一直红到了耳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心中却暗暗骂道:该死!昨天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这下子,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羽枫瑾忽然撑开眼看向她,轻声笑道:「如果你喜欢这种游戏,以后我们可以常玩。」 鹿宁的脸一下子热了,好像犯了个弥天大错似的,忙不迭的说道:「你怎如此小肚鸡肠!都说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你却偏偏不肯放过!」 「你和我生气能生几个月,还说我小肚鸡肠?」羽枫瑾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鹿宁转过头去,别扭的说道:「好,我承认昨晚做得有些过分,作为补偿,过往的那些事,我不会再提了,也不会再和你生气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羽枫瑾眼中带起一丝笑意,一把拉她入怀,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已经抬起她的下巴,轻笑道:「昨晚你故作轻佻的样子,真是别有一番风韵,让人一见难忘!」 鹿宁抬起脸,迎上他玩味的目光,强笑道:「昨晚王爷被人戏弄的样子,也着实让人难忘呢!」 羽枫瑾在她唇上,猝不及防的啄了一下:「不是说好,不再和我闹别扭了吗?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鹿宁看向他莞尔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方才的意思是,咱们恩怨一笔勾销,一切从零开始!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合作关系!」 羽枫瑾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 子,酸溜溜的说道:「都说江湖中人十分大度,我却碰了个小心眼儿的!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心转意?」 鹿宁拂开他的手,淡淡打断他:「这个问题,还得殿下自己想,我帮不了你!」 羽枫瑾察觉出她态度不善,只讪讪的笑了笑,也不再和她继续斗嘴。 马车中恢复了安静,羽枫瑾继续靠在车上睡觉,只是一只手却紧紧握着鹿宁的手,不肯松动半分…… ——计中计—— 白杨萧索,秋月惨淡。 曹州的城外也是满目凄凉,几波势力比较大,将成气候的土匪团伙,从幽州被羽枫瑾赶到颍州,又从颍州被曾瑞赶到曹州。 他们见羽枫瑾还没有动静,便在曹州安稳的扎根下来,抢劫的黑手立刻伸向了曹州百姓。 然而,他们此次很精明,也学着田不恕一样,住在海上。 他们时不时地将船靠岸,去城里洗劫一番,再逃回到海上,曹州府衙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得知曹州土匪的动向,石麟便带着他的嫡系兵团,从幽州乘船出发了。 日暮时分,夜露厚重,海上烟雾弥漫、波光粼粼。 隐隐能看到离岸不远的地方,停靠着几十条船。 浓重的大雾是很好的遮掩,侵袭者的靠近,那些人并没发现。 前去打探的暗哨,从水底慢慢浮上水面,轻盈的爬到甲板上。 罗文龙立刻走过去,笛声问道:「情况如何?」 暗哨气喘吁吁的说道:「那些土匪都在船上,他们对咱们的到来,毫无察觉!」 罗文龙转头看向石麟,问道:「大哥,咱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石麟眺望着远方沉吟片刻,沉声道:「嗯,行动吧!」 罗文龙领命,立刻跑到船头,举起两面旗子用力挥舞,旁边的船看到旗子,也纷纷跑上船头挥舞旗子。 很快,每一艘船都收到了进攻的指令,大家开始朝着目标一齐前行。 石麟斗志昂扬的站在船头,傲视着这些小杂碎。对他来说,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船上还在做着白日梦的土匪们,有的正在举杯痛饮,有的已进入梦乡,谁也没感到危险的来临。 突然之间,海天相接处,响起一片气势磅礴的喊杀声,惊醒了船中的人们! 常年的战斗,让船上的人迅速意识到危险。大家心头一惊,纷纷提着兵刃,从船舱中冲到甲板上。 然而,当他们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已经太晚了。 石麟的十多条大船,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无数骁勇善战的土匪,手提尖刀从大船上,纵身跳到小船上。 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血腥残忍、实力悬殊的厮杀。 一时间,喊杀声、求救声、痛吟声响成一片,战况激烈、震荡山河。 石麟负手立在船头,昂起高傲的头颅,微笑着观看这场壮观的战争: 曹州的土匪们,或被斩首推入海中,或直接跳进海里,被藏在海里的人一刀毙命。 这场实力悬殊很大的战斗,很快就落下帷幕。 石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 上百名弓弩手齐刷刷的站上甲板,拉弓撘箭,随着一阵「嗖嗖」之声,一个个燃烧着的羽箭,划过夜空,射向那些血流成河的小船。 眨眼间,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就燃起一座火山。 木头被点燃的劈啪作响之声,却掩盖不住惨烈的哀嚎声。 被大火焚身的人们,挣扎跳入海中,却转瞬间,又被海浪吞没…… 石麟站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 味,心中颇为得意:如今他圆满完成了羽枫瑾的任务,可以前去羽枫瑾那里领赏了! 上次,他试探性的一开口要了五十万两。 羽枫瑾竟没有讨价还价,如今这场胜仗,帮羽枫瑾彻底扫除了所有匪寇,他定会让自己赚的盆满钵满! 想到此处,石麟命令所有船立刻调转船头,准备返回幽州。 此时,他们不再是东躲西藏的土匪,而是为幽州百姓铲除匪患的英雄。 虽然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 ——最后一击—— 石麟的船队,高唱着凯歌,从曹州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往幽州返回。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行人刚刚登上幽州岸边,便有数千名身披红色战甲的士兵,将石麟及其部下团团围住。 石麟震惊了。 他手提尖刀警惕的站在兄弟正中,高声质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围剿我们,我们是羽枫瑾的人!」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一阵号角声过后,身披战衣的士兵们举起大刀,向这些刚打了场胜仗的土匪们冲杀过去。 士兵们锐不可当的脚步,让土匪们方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寂静的海岸上,顿时闪现一片刀光剑影,撕杀呐喊声不绝于耳。 英勇无惧的战士们,拼命的砍杀着近身的土匪,几百名土匪霎时间血肉横飞、尸横遍野,金黄色的沙子很快被鲜血染红。 石麟被打得措手不及,毫无反击之力。 平日里训练有素的手下,也被骁勇善战、全身怒气的官兵,打得乱了阵脚,顿成一盘散沙,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这群官兵当然会有怒气,因为平日里石麟的部下嚣张惯了。 每次剿匪,官兵们都是被狠狠打一顿,才铩羽而归。 今日难得有这样一个报仇的机会,谁会放过! 忽然间,海上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四十九章 公卿虽贵不曾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石麟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几艘大船,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而船上的人,如方才被剿灭的土匪一般,或身披烈火、失声哀嚎,或冒险跳下海中,却转瞬间就被滔天巨浪卷走。 瞧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就像泡沫一样一个个消失在眼前。 石麟突然意识到:糟了,自己是中了羽枫瑾的诡计! 他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试图要将自己一网打尽! 霎时间,那些邀功请赏的富贵梦烟消云散,他甚至都想到了,自己被推上刑场的场面。 心中怒气顿时腾起,同时他也明白,想要反抗的话已经晚了。 既然翊王已经撕破了脸面,就没打算放他活着离开这里。 石麟暗暗捏紧了拳头,他决定放手一搏,不能这样窝囊的死了! 于是,他向着对方高声呼喊道:「翊王可在?我要和你说话!」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石麟瞪红了双眼,提高了音量继续扯开嗓子喊道:「翊王殿下,我已经如您所愿,将曹州的土匪都绞杀了!请您出来和我说话!」 不过,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仿佛他面对的不过是一群石像而已。 看来翊王是要撕毁合约,将自己置于死地。 石麟恼羞成怒,不由得挥动着双拳,失声吼道:「羽枫瑾!我石麟已经归顺朝廷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将我们赶尽杀绝吗?你就不怕全天下的土匪聚集起来找你报仇吗?」 这一下子,喊杀声忽然弱了下来。 石麟仔细看了看身旁,身穿红色铠甲的官兵,果然都纷纷退了回去。 可他四下看了看,身边倒着无数同伴的尸体,海上的船只也烧得已成灰烬。 石麟怒了! 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侮辱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 就在他即将丧失理智,决定要和对方玉石俱焚之际,将他们围城铁通的官兵,竟突然往两旁退去,中间闪开了一条生路。 就在他错愕时,之间一位身高膀宽、神威凛凛的将军手,提着一把偃月刀,昂首阔步控马走了进来。 石麟愤懑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者正是当日与万人中,救出少年的那个将军! 他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知道这个人不可小觑,正是因为他守着城池,才让自己始终无法突破,那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 鬼力赤傲视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就是石麟?」 石麟也迅速冷静下来,沉着的答道:「我是!」 鬼力赤立刻一闪身,让出一条路来,说道:「你们剿匪成功,可以离开了!」 石麟一皱眉头,沉声问道:「羽枫瑾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得胜而归,将我们困在此处绞杀,现在又要放我走!」 鬼力赤冷冷一笑,说道:「围捕你们,只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记住,朝廷不是打不过你们,而是不想赶尽杀绝。」 石麟看了一眼身旁丢盔弃甲、浑身浴血的伙伴们。 又看了一眼,面前面无表情、军纪严明的官兵们,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他不想去数究竟死了多少人,只能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狼狈的踉跄离去。 他知道,此次肯放他一条生路,绝对不是因为羽枫瑾心怀善念、或菩萨显灵。 这是羽枫瑾在向自己示威:要么乖乖投降、要么被一网打尽! ——人质—— 难得的风和日丽、艳阳高照,一整天都没有风,院子里没有满院的落叶,只有蜷缩起来的几只青虫, 才相对着吐着秋丝。 早上的露气还是有些湿重,鹿宁被寒气激得打了一个喷嚏。 她睁开眼睛,想翻身起床,却赫然看到身旁,竟躺着一名男子。 一时惊惶,她险些惊叫出声,手已经摸到枕头下的匕首。 待她再一细看,才又气又怒的斥道:「殿下,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是要吓死人吗?我险些要出手!」 羽枫瑾支起脑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你我是夫妻,我睡在你身旁不正常吗?何须大惊小怪的!」 鹿宁忽然反应过来:这段日子,她一直和沐芊芊住在一起! 她连忙探出身子,四下看看,惊呼道:「芊芊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羽枫瑾将她拉紧怀中,蹭了蹭她的额头,喃喃道:「不知道,我半夜过来时,让殷总管将她抗走了。」 鹿宁挣了挣,却挣脱不开,便没好气的看着他,咬牙道:「殿下,私闯女子闺房,那是采花贼的行为!这和你的身份不符吧!」 羽枫瑾挑了挑眉,轻笑道:「谁让你不肯回去睡,才把我逼成采花贼的!你一日不回去,我就当一日的采花贼!」 「你!」鹿宁恨得牙痒痒,便赌气的说道:「你休想!以后我将房门上八道锁!」 羽枫瑾笑看着她,挑衅的说道:「呵,那我就把门拆了!」 「无耻!」鹿宁咬着唇,在他怀中挣来挣去。 羽枫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凑到鹿宁耳旁,魅惑的声音响起:「你是在勾引我吗?」 鹿宁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立刻绷直了身子,再也不敢动一下。 看到羽枫瑾眼中渐渐燃起的火焰,鹿宁转而绽出笑脸,软语央求着:「我今天搬回绣楼去住。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羽枫瑾默默不语,用手脚缠住她纤细的身子,闭着眼休息。 然而,他唇角勾起的笑纹,却将他暴露无遗。 鹿宁叫不醒他,又不敢随意乱动,只能无助的任他缠着自己。 恰在此时,如同救星般的敲门声响起。 鹿宁大喜过望,连忙推了推假寐的男子,急道:「殿下,有人找你!」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立刻起床去开门,鹿宁趁机跳下床赶紧穿戴整齐。 殷正茂走进门来,兴奋的说道:「王爷,石麟的弟弟带着五十万两银子来了!」 羽枫瑾却没有惊喜,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他可有说什么?」 殷正茂哈哈笑道:「他替石麟来传话,表示愿意从此归顺朝廷!」 羽枫瑾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似乎在忖度,却没有急于说话。 殷正茂却自顾自的笑道:「难怪殿下上次那么大方,给了他五十万两,原来您早知道这钱转个手,早晚都会回来!」 羽枫瑾淡淡的笑道:「无论石麟多么强悍,他早晚有一天,会失去谈判的筹码,届时,他就会乖乖认输的。不过,现在他认输还太早了!」 殷正茂一怔,忙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吩咐下去,好吃好喝招待着,别委屈他了。就说我现在很忙,过几天自然会见他!」 殷正茂搔了搔头皮,讪讪道:「殿下的手段,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羽枫瑾眼波儿一转,幽幽笑道:「他越是着急要归顺,我越是晾着他。让他好好享受来自王爷的盛情款待!他吃进去的这些饭菜,和那五十万两一样,早晚有一天要还的!那时,他便再也无法拒绝我的要求!」 殷正茂细细一想,敬佩的说道:「殿下的意思我名表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他便兴致冲冲的转身离开。 他前脚一走,鹿宁才挑帘款款走出,幽怨的嗔道:「田不恕那么厉害,都归顺朝廷了,石麟却总是出尔反尔!也不知剿匪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羽枫瑾瞥她一眼,冷哼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田不恕老女干巨猾,从未真心想要投降,谈判这么久,他一步都未曾退让过。」 鹿宁皱起了眉,不解道:「他不是向我们,提供了土匪的情报吗?」 羽枫瑾脸色微变,冷笑道:「他向外人宣布投诚,只是想拿我当枪使。他屡次提供土匪的情报,无非是想借我的手,为他铲除对手!」 鹿宁一惊,懊恼道:「那我们不是被他耍了?」 羽枫瑾眸光一闪,不甚在意的说道:「我早就看穿他的把戏,怎能被他耍!我拿着他假意投诚的事,去骗其他的土匪投降。而且,有了他提供的情报,剿匪的工作顺利了很多,损失也少了很多。」 鹿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石麟呢?他会乖乖投降吗?上次明明就为困住他了,为何要放了他?」. 羽枫瑾眯起眼,沉声道:「我们不能和亡命之徒拼命,要和他斗智!抓了一个石麟,会逼着王城和钱福会立刻有所行动!想要彻底剿灭这个团伙,得先压一压石麟的气焰,让他帮咱们对付那两个人!」 顿了顿,他说了句:「我得去见一见将军,你再休息一下吧!」 随即,他穿好狐裘,往门外走去。 听到这话,鹿宁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殷勤的将他送到门外,心想着:终于走了,今晚一定不能让他再进来! 不料,羽枫瑾刚刚迈出门,便转过身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今晚你若不回去,我还会来!什么锁都拦不住!」 说着,便得意的扬长而去。 鹿宁恨得咬牙切齿,她看了看木门,暗道:你要拆门?我偏不让你如愿!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章 公卿虽贵不曾酬(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底牌—— 深秋将逝,蝉的叫声悲凉呜咽。窗前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垂死挣扎的叶子,也被寒风卷落到地上。 眨眼间,石洪在马帮已住了五日,大家好吃好喝的款待,他却更加忐忑。 因为他心如明镜:一个人质不该受到这样的礼遇! 大家这样招待他,羽枫瑾又躲着不肯见他,只能说明——他离死不远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羽枫瑾! 就在石洪惶惶不可终日的第六日,羽枫瑾终于满面春风的前来见他了。 第一次见到羽枫瑾,石洪始终躬着身,不敢抬头直视,这位把石麟气得冒烟儿的人物。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石洪叩见王爷,翊王殿下吉祥!」 羽枫瑾打量着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些畏畏缩缩的年轻人,语气平和地问道:「你就是石麟的弟弟石洪?」 「回殿下,草民正是石洪!」石洪像是被一股莫名的气势所压倒,始终不敢直起腰,态度毕恭毕敬。 羽枫瑾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撩袍坐下:「这几日本王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来见你,手底下的人可有好好招待你?」 他温和的口气,让石洪更加惶恐:「多谢翊王殿下关心!马帮兄弟十分热情,草民甚是惶恐!」 羽枫瑾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问道:「本王听说石麟命你带了许多财宝而来,不知他有何用意?」 石洪立刻跪下身去,拱手说道:「兄长让草民前来,是向您表示,他要归顺的诚意!那些财宝是为了答谢殿下,手下留情的谢礼,还望殿下不要嫌少!」 羽枫瑾眸光一转,别有深意的笑起来:「石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不过,以他以往屡次的出尔反尔,本王怎知他是否甘心归顺!亦或者,他只是被打怕了,所以暂时示弱,求得一时喘息罢了!」 石洪蓦地一惊,忙拱手道:「殿下明鉴!兄长真是万分诚心的,想要归顺朝廷,绝不是在敷衍!还请王爷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羽枫瑾叹了口气,为难的说道:「本王曾给过他归顺的机会,可他却嗤之以鼻。事到如今,他再想归顺朝廷,可不这么容易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幽深的看向石洪。 石洪一慌,忙不迭地磕头拜道:「只要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您说什么,我们一定照做!」 羽枫瑾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你回去带句话,如果石麟真心实意想要投诚,唯有献出他的同伙王城和钱福二人方可!」 石洪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羽枫瑾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心中一沉,立刻垂下眼眸,拱手道:「是,草民一定如实转告给兄长!」 羽枫瑾掸了掸衣襟,款款站起身来,淡淡道:「念在他及时知错就改,本王向你承诺,只要石麟肯交出同伙、主动投诚。过往之事一概既往不咎,还能让他封妻荫子、安享荣华富贵!」 「是!草民一定一字不差的带到!」 此时此刻,石洪对羽枫瑾提出的条件,已无法拒绝,对羽枫瑾的许诺,也不该奢望。 ——鸿门宴—— 月照中天,星子稀疏,竹叶上凝聚的露水,不时滴滴答答的滚落下来。 石麟的山头上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今晚,他要大肆宴请钱福。 前段日子因为分赃不均,以及羽枫瑾的挑拨离间,三个山头已经许久不相往来王城和钱福都在生石麟的气。 然而,二人却心如明镜:三方是有抱团取火,才能抵抗朝廷,继续作威作福 ! 即便他们想得明白,可三人谁也没有主动向对方示好。 今晚,钱福听到石麟要请自己喝酒,自然是欣然前往。 钱福带着一众兄弟,气势磅礴、威风凛凛的出现在石麟的营寨前,石麟已摆下千人大阵,在门口热情相迎。 双方的人马在营寨门口汇合,二人也不计前嫌的相互寒暄。 看上去既不像是赴宴,倒更像是在向对方展现自己的实力。 石麟向钱福拱手笑道:「大哥,你来了!咱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钱福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还以为你现在意气风发,把我这个老哥哥给忘了呢!」 石麟一边引他入席,一边笑道:「怎么可能,哥哥多心了!」 说着,二人说说话笑笑的,并肩往里走去。 钱福带来的小弟,也被石麟的部下招待着去喝酒。 二人落座,石麟殷勤的为他斟酒,举杯敬道:「今日多谢大哥肯赏脸前来,要没有哥哥当年的提携,就没有弟弟我今日!」 钱福听他这么说,只呵呵一笑,别有深意的问道:「诶,你我之间莫说客套话!今日你设下这顿宴席,你是有事相求,还是只为了叙旧?」 钱福在土匪窝里滚大的,自然是不好糊弄,他明白有个词叫鸿门宴。 石麟却哈哈一笑,面不改色的说道:「大哥多心了!我知道前段时间,我手下的人起了私心,私吞了抢来的财宝,大哥有些不满!小弟今日是向你赔罪的!」 听到这话,钱福顿时松了口气,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无非就是想用一顿酒席,以化干戈为玉帛! 钱福面露不悦之色,轻哼道:「咱们谁也不是三岁小孩!你那些手下,若没有你的授意,谁敢轻易扣下财物!我知道,你现在在江湖上有些虚名,无论是朝廷还是绿林中,都对你高看一眼,所以,你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老兄弟了!」 石麟连忙起身为他斟酒,陪笑道:「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这么多年来,腥风血雨中抢下多少财富,弟弟什么时候藏私过。这次真是失误!还请哥哥勿怪!」 说完,他向身旁的罗文龙使了个眼色。罗文龙会意,立刻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罗文龙便带着兄弟们,抬着几个大箱子缓缓走进门来。 石麟一抬手,罗文龙便将这些箱子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 钱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珠宝,狐疑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麟自斟了一碗酒,举杯敬道:「小弟知道手下那些杂碎做的事,便立刻处罚了他们,并且将这些财富重新分配。这些就是哥哥的,弟弟向你保证,只多不少,还望哥哥笑纳,并原谅小弟的疏忽!」 常言道,抬手难打笑脸人! 更何况还有这几箱子的诚意。钱福多日来积攒下来的满腔怒气,竟顿时烟消云散。 钱福换上一副笑脸,连忙自斟了一碗,回敬他:「看到贤弟如此诚意,看来是我多心了!哎,想必定是手下小弟故意添油加醋,冤枉了你!这件事我回去之后一定严查,将那些乱传闲话的人狠狠教训一下!也请贤弟莫怪哥哥!」 石麟面露大喜之色,立刻举碗回敬道:「好!过往之事,咱们就此不提了!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虽然中间波折颇多,可毕竟是这么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加上石麟今日这番作为,处处都表露着自己的真心实意。 此时此刻,钱福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恩怨和戒心。 这一夜,二人又像以往那样追忆往昔、畅谈未来。 石 麟举碗频频敬酒,二人交谈甚欢,喝得十分尽兴。 不过一会儿,地上就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个空荡荡的酒坛。 而钱福不知何时已趴在桌子上,似乎是醉得不省人事。 石麟满面通红,也有些意识不清。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推了推趴在桌上的人,大声叫了几句:「大哥!大哥!快起来,咱们继续喝啊!」 可钱福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只用巨大的鼾声回应他。 石麟立刻恢复了神志,看向身旁的罗文龙一摆手,冷道:「绑了吧!」 罗文龙领命,立刻掏出绳子走上前来,干脆利落的将钱福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到了此时,钱福还是没有清醒。 罗文龙擦了擦额头的汗,向石麟问道:「老大,接下来该怎么办?」 石麟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面无表情的说道:「按照约定,给他们送过去吧!」 罗文龙迟疑了一下,又道:「可翊王要的是两个人,如今我们只交出一个人,怕是……不好交差啊!」 石麟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森冷的说道:「王城手中有军队,处理起来比较棘手!我还得想个妥善的办法!钱福比较好对付,你先将他送过去吧!」 罗文龙沉吟片刻,又问道:「可他带来的手下,又当如何处置?他们看到钱福被绑,怕是要大闹一场了!」 石麟冷冷一笑,说道:「他们喝了掺着***的酒,现在都被绑了。等他们醒了之后,若肯归顺我便放了,如果不肯便杀了!」 罗文龙终于展颜,笑道:「好!老大你休息吧,我现在就亲自将人带过去!」 说完,便连同几个小喽啰,抬着昏睡不醒的钱福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一章 公卿虽贵不曾酬(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反间计—— 几只寒鸦倚着秋树缄默无言,淡淡霞光斜映着西窗。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钱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这屋子灯火昏暗,却十分温暖,装饰的典雅气派。 脑袋中昏昏沉沉的,他依稀只记得自己似乎在和石麟喝酒,根本记不起如何到这里来了,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突然,一个温润又淡漠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钱福,你醒了?」 钱福一怔,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竟被绳索绑着。 再定睛观瞧着面前风度翩翩、儒雅富贵的男子,正一边喝着茶,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他不认识面前的人,可此人周身的气质,却让钱福立刻警惕起来,愤怒的质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这里是幽州府衙,我是翊王羽枫瑾!」 听到对方响当当的名号,钱福大惊失色,立时酒醒了一半,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像头愤怒的雄狮般,挣扎着嘶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石麟呢?我不是在和他喝酒吗?」 羽枫瑾幽幽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聪明如你,此时应该能想明白。石麟今天特地摆下鸿门宴邀你前去,故意将你灌醉,就是要将你绑来送给本王!」 已隐隐察觉到真相的钱福,怒目瞪着他,失声嘶吼道:「这不可能!你撒谎!石麟是不会背叛我们的联盟的!」 他不敢承认,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中了石麟的圈套!他更不敢相信,石麟果真会对自己下手! 羽枫瑾往椅背上一靠,面露讥讽之色:「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更何况,你与石麟合伙打劫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他为了保命,都能舍弃亲弟弟的命,自然也舍得用你和王城的命,换他自己的平安无虞!」 钱福双目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他知道羽枫瑾说的,都是真相——石麟的确是这样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 呆了片刻,他冷眸瞪着羽枫瑾,咬牙切齿的说道:「妈的,老子遭到暗算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便!」 羽枫瑾却笑了笑,向身旁的衙役一摆手,吩咐道:「去,将他松绑!」 左右官兵得令,立刻走过去,将钱福身上的绳索松开。 钱福目瞪口呆的看着羽枫瑾,彻底晕头转向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被绑来,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羽枫瑾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羽枫瑾却忽然沉下脸,用慑人的眼神望着他,身上一派王者之风:「钱福,本王要的一直都是石麟!只要你肯与本王合作,本王就放了你!你若不肯合作,本王就派兵灭了你的山头!要怎么做,自己好好想清楚!」 钱福警惕的瞪着他,冷声问道:「你想要我怎么配合?」 羽枫瑾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缓缓说道:「不难,本王要你给王城写封信!」 钱福顿生疑惑,反问道:「给王城写信?你要我写什么?」 羽枫瑾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冷道:「将这封信一字不差的誊抄下来即可,其余的话不必多问!」 钱福狐疑的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眼,登时傻眼了: 这封信是以钱福的口吻写给王城的,信中字里行间都满是愤怒。 信上写着其实王、钱二人很早之前,就对石麟心生怨恨。所以,他们二人决定要联手除掉石麟,时间就定在几日后。 甚至连如何行动,都写得十分周密,看上去绝不像假的。 钱福扔下信件,转头怒瞪着羽枫瑾,咬牙道:「你 让我写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面前人的狠毒用心。 羽枫瑾忽然勾起唇角,脸色却阴沉得吓人:「听着,你要想活着,只能乖乖配合!问多了,小心脑袋不保!」 说着,他立刻给身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那士兵捧着早已准备好笔和纸走到钱福面前。 钱福瞪着双眼,愤恨的盯着面前的纸笔,心里却是挣扎了起来: 放在眼下的情况,似乎自己只有配合这一条路。不过,一想到石麟对自己的手段,他似乎也没那么犹豫了。 微微抬头,看到随时会一怒而起的羽枫瑾,他才不得不接过纸笔,将那封信誊抄了一遍。 羽枫瑾拿着信仔细检查了一番,便一语不发,起身离开。 罗文龙将钱福送来之后,就一定等在外面。 见到羽枫瑾走出门,他立刻拱手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将钱福的信件递给他,吩咐道:「去将这封信给石麟送过去!」 罗文龙一怔,忙问道:「这不是钱福写给王城的吗?怎么给石麟送去?」 羽枫瑾冷冷一笑:「信是写给王城的,不过是要给石麟看的!你可别说漏嘴!」 罗文龙看了看手中的信,也不敢多问,便揣着信连忙返回。 羽枫瑾抬头看了看满天星子,叹道:「看来,石麟今晚要有所行动了,本王真是拭目以待呢!」 ——撕破脸—— 山野茫茫,林中的寒气渐渐侵入屋内,月光洒满山寨中的每个角落。 罗文龙从幽州衙门策马归来,在山寨前翻身下马,踩着碎玉般的月光,满腹心事的往石麟的房内走去。 抬手敲了敲门,房门一打开,罗文龙却愣在了原地,因为前来开门的人,不是石麟,而是一名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女子。 见到罗文龙,女子并不意外,只淡淡的说了句:「石麟喝多了,在床上休息!」 罗文龙连忙低垂着眼眸,拱手道:「那我明天再来吧!」 女子却拦下他,说道:「不,石麟方才吩咐了,你若回来,他急着要见你!」 说着,女子便闪开身子,抬手比了个请。 罗文龙略一沉吟,抬步走进屋去。 只一眼,他心中已确认——这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子,便是那个石麟背后的枪手,也是石麟最在意的人! 屋内的烛火摇晃,红泥小火炉烧得很旺。 石麟靠在床上,微微阖着眼,脸上通红一片。他身旁的桌案上放了一碗,喝掉一半的醒酒汤。 听到罗文龙靠近的脚步声,石麟轻轻睁开眼,喃喃问道:「事情办得怎样?」 罗文龙斟酌的说道:「已经顺利将钱福交给羽枫瑾,羽枫瑾已将他关入大牢。」.z.br> 此时,他心中心心念念的是怀中那封信,他该如何交给石麟。 想不到一个更缜密的借口,罗文龙决定先打探一番。 他迟疑的开口问道:「大哥,殿下问了,王城什么时候能交上去?」 没想到,石麟竟坐直了身子,一双醉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沉声道:「方才我想了想,我与王城合伙这么多年,交情深厚,虽然说我们常有纷争,却从未真正红过脸!我如果此时将他交上去,羽枫瑾一翻脸,我就孤掌难鸣了!所以,我不能把王城交上去!」 这一番话让罗文龙大吃一惊,他忙问道:「那羽枫瑾那边该如何回复啊?」 石麟冷哼一声,毫不在意的说道:「拖着他!咱们只要和他说,王城这人不好对付,然后一直拖着。 他既不能对咱们动手,又无可奈何。这样我们不但保存了实力,又让朝廷那边放松了戒备。岂不是两全其美!」 罗文龙到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在事情看似尘埃落地时,羽枫瑾还要命他将这封伪造的密信,交到石麟手上。 因为石麟阴晴不定、左右摇摆,说出去的话,可以随时反悔! 同时,罗文龙察觉到——时机到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面色阴沉的说道:「大哥,这是我手下的小喽啰,从钱福手中截获的一封信,你先看看再说吧!」 石麟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为何要截下他的信?」 罗文龙毫不迟疑的答道:「这是他放在身上,还未送出去的密信!」 听到此话,石麟立刻拿过信件,快速展开读了起来。 「妈的!」石麟拍案而起,将手中的信撕个粉碎。 女子闻声走了过来,看到石麟坐在床边铁青着脸,气得全身发抖。便莲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石麟看了她一眼,口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没想到王城和钱福早有勾结,他们看我一人独大十分不满。便一直想找个机会除掉我,怎奈我手中兵强马壮,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得知最近我屡屡受挫,便想设下圈套欲将我除掉!」 罗文龙听到这话,故作愤怒的骂道:「这两个混蛋!他们也不看看咱们这山寨能有今天,是谁打下来的!若不是大哥坐镇,王城早被债主打死了,钱福早被以前的手下除掉了!他们竟然还不满足!」 石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女子却走过来,柔声细语的说道:「石麟,你以前跟过很多大哥,哪一个不是被亲近的人杀死。做土匪的本就是亡命之徒,更何况你们几个人积怨已深,他们会有这样的情绪也是正常。」 石麟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二章 生死关头自相谋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栾歌蕊轻抚着他的脸,柔声劝道:「将王城交出去,咱们归顺朝廷吧!」 石麟深深凝着她,依旧不肯松口:「王城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我真和他撕破脸,到时候,羽枫瑾再翻脸不认人,我们可就没有退路了!」 栾歌蕊凄然一笑,说道:「我们本来就没有退路!田不恕已经归顺朝廷,你上次帮助朝廷剿匪,就是在向天下昭示,你和土匪们势不两立了。 如今如果你不归顺朝廷,那么田不恕、其他的土匪,还有朝廷,都会视你为敌。届时,若他们一起攻来,我们是死路一条,就算王城也不会管你的。而且我觉得,一个王爷总比一个土匪,要靠谱得多!」 说着,她靠在石麟的肩上,柔声说道:「等咱们归顺朝廷后,就能过着安稳的日子!你不必整日打打杀杀,我也不必再去青楼卧底。我们能天天在一起,生一大堆儿女,这样不好吗?」 这些动人又真诚的话,终于打动了一直游移不定的石麟。 他仰天长叹一声,终于说道:「好!既然如此,老子和他们拼了!那王城虽然统率军队,可论智谋,他不是我的对手!看我如何生擒王城!」 说罢,他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罗文龙,沉声道:「老罗,你过来,听我计谋!」 罗文龙连忙走过去,石麟便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最后,石麟看着他,眼中多了分决绝和坚定:「你听明白了吗?」 罗文龙笑了笑,说道:「放心,这事儿有我在,准成!」说罢,他便拱一拱手,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石麟怀中的女子,扯了扯嘴角! ——层层圈套—— 深夜寒重,冷雨霏霏,惨淡的月光照着幽州府衙的监牢,钱福裹着一床破被子,坐在草席上孤枕难眠。 看着狭小的气窗外,忽明忽暗的星子,他感慨万千: 前一日,他还是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尽享荣华、挥斥方遒的土匪头子。 不过眨眼间,竟就成了阶下囚。蹲在这四下漏风、暗无天日、骚气熏天的牢房中,吃着发霉的窝头、喝着馊掉的粥。 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那个绑他来的人,那个摆下鸿门宴,用金银珠宝蒙蔽自己,却为了保命献出自己的石麟。 钱福在心中暗暗发誓——如若有一天,他能走出这监牢,定要手刃石麟,以报今日之仇! 沉重的叹了口气! 他心里深知,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怕是此生都出不去了。 可钱福转念一想,希望自己的突然失踪,引起王城的惊觉。 他手中握有重兵,如果此时反水,石麟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甚至,钱福希望羽枫瑾能宰了出尔反尔、不讲义气的石麟,他也觉得解气! 铁栏外路过几个狱卒,他们在高声议论着,今晚要去找个地方喝个痛快,喝到不醉不归! 钱福「呸」了一声,心中暗暗骂道: 狗杂碎的狱卒!小心你们喝多了,也被人捆了去,摘了脑袋! 可是骂人并不能缓解他此时的饥寒交迫,他只能裹紧薄的不能再薄的棉被,缩在墙角里打着瞌睡,时不时的打几个喷嚏,便扯过袖子擦去清鼻涕。 朦朦胧胧之间,钱福似乎听见牢房外有一场的响动,他却不以为意,转过头去接着睡觉。 不过一会儿,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钱福终于开始惊觉,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牢房前,随即便是哗啦啦的铁链声。钱福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冷峻的瞪着外面。 待他看清来者的面目,忽然怔住了,全身竟 激动得止不住的颤抖。 待来者打开牢门,大步向他走来,他才激动的惊呼:「王城,你怎么来了!」 王城面沉似水的走进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让大哥受苦了,趁着狱卒们没回来,咱们赶紧走吧!」 钱福大喜过望,连忙点了点头,和他一边往外走去。 二人带着众位兄弟一边往外走,钱福一边激动的问道:「二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知狱卒今日不在?」 王城面沉似水,沉声道:「是石麟告诉我,说你被那个王爷抓起来了,还告诉我今夜狱卒不在,与我商量了这个劫牢的计划将你救走!」 「什么?」钱福拉住了王城,忽然站住了脚,失声问道:「你说是石麟让你来的?那他人呢?」 王城丝毫没觉得不妥,反而沉着的解释道:「他的兵少,所以让我打先锋,他负责在外面打掩护!」 钱福皱着眉头,冷哼道:「你确定他来了吗?」 王城被问得一怔,忙道:「他让我先来救你,他随后来接应咱们!」 钱福一拍大腿,愤愤的骂道:「兄弟啊,你被他骗了!」 王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福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说道:「石麟已经和朝廷达成交易,只要将咱们两个交出去,朝廷就能既往不咎、放他一马!」 王城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钱福一拍他肩膀,懊悔的叹道:「兄弟,那是因为你手握兵权,他自知斗不过你,所以就瞒着你先拿我开刀!」 听到这里,王城恍然觉悟,凛声问道:「这么说,你是被他送进来的?」 钱福等元素行研,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狗贼人!他设下鸿门宴将我骗过去,又用金银迷惑我,让我放下戒心。等我被他灌醉,就被他就绑了送到这里!」 王城顿觉心惊,不觉喃喃自语道:「那他为何让我来救你?」 钱福眼珠一转,陡然疾呼道:「不好!他怕是设局来个瓮中捉鳖!」 说罢,他扫了一眼王城带来的人,忙道:「你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王城冷声道:「石麟说劫牢要秘密进行,不能来太多的人,以免打草惊蛇!」 钱福一拳砸在墙上,咬牙切齿的说道:「妈的!他这是要斩断咱们后路啊!」 王城心头一凛,立刻提刀拔步往外冲出去。 一行人刚跑到牢门口,门外霎时火光四起,他们被明亮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 过了许久,他们才适应光亮,待看清前方的情况时,一伙人全都傻了眼: 上百名弓弩手将牢房围个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弓都已拉满,箭头均指向门内的几个人。 另有上百名骑兵围在弓弩手身后,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将严冷的夜,映得亮如白昼。 钱福和王城相视一眼,暗道:果然,他们被算计了! 此时,走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神威凛凛的将军。 他目光冷峻的看了二人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前来劫牢者可是王城?」 王城咬一咬牙,往前走了一步,昂首挺胸的说道:「老子就是王城!」 鬼力赤睥睨着他,沉声道:「翊王殿下命我传话,你若愿意就此投降,他就给你一条活路。你若不肯投降,则就地诛杀!」 王城纵目看了看铁通般的包围圈,又回头看了一眼面若死灰的钱福。 他才一咬牙、一跺脚,不甘愿的问道:「王爷他在何处?我要面见他!」 话音刚落, 一顶青色的轿子缓缓抬了过来,停在牢房门前。 鬼力赤走上去掀开轿帘,一位紫袍玉带、雍容华贵的男子,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他冷眼睨着王城,问道:「你找本王?」 王城死死盯着羽枫瑾,冷声质问道:「是你设局要绞杀我?」 羽枫瑾轻嗤一声,寒声道:「石麟愿意用你们二人的性命,换他一生的荣华富贵。所以,今日他设下此局将你擒获,并命人通知本王前来拿你!」 从羽枫瑾的口中,确认自己被出卖。 王城气得浑身一震,他抬眼狠狠瞪着羽枫瑾,又问道:「既然你要拿下我,为何还要给我一条生路?」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俊雅的脸上浮起嘲弄的笑意:「本王不喜欢赶尽杀绝,愿意给任何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肯诚心归顺朝廷,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王城恶狠狠的瞪着他,愤愤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让石麟设计捕获我?」 羽枫瑾双眼微微一眯,慢悠悠的说道:「石麟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你们的合作本就是一盘散沙,为了利益,他随时可以甩开你们。而你们若没有他在,也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所以,前途无望!你们唯有招安这一条路可走!」 王城蓦地心一凉,骤然垂下双手扔下兵刃,抱拳拱手,咬牙道:「你说的有理!王城愿意归顺朝廷,从此做个良民!」 羽枫瑾终于满意的笑了。 他一摆手,一众官兵快速跑过来,将王、钱二人极其党羽全部拿下。 羽枫瑾走到鬼力赤身旁,嘱咐道:「老将军,尽快动手吧!迟则生变!」 鬼力赤一拱手,说道:「殿下放心!老夫这就前去,给那个狡猾的石麟,送去最后一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三章 生死关头自相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反悔—— 就在王城率领几十名小喽啰,去幽州监牢营救钱福时,石麟带着罗文龙及手下的弟兄,却冲进了王城的老巢。 面对上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石麟即刻展开了一番慷慨陈词。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他们:王城已经弃他们而去,投奔到朝廷的怀抱中。 从此,王城便改头换面,做个良民了! 而面前的这些人,有愿意留下的,就跟着他一起干! 不愿意留下干的,可以离开山寨另谋生路。 听完这番蛊惑人心的讲话后,下面的士兵都沉默了: 头领的突然叛变,让每个人都感到被抛弃的颓然,难免心生怨恨。 经过一番思量,许多无家无业的人,仍然选择留下,跟着石麟继续干! 一些有家室的人,怀着对王城的失望,和被朝廷追打的恐惧,选择下山另谋出路! 石麟履行了承诺,他没有为难这些人,而是闪开了一条路,让他们下山去。 不过,就在这些人下山时,就被埋伏在山脚下,那些石麟的手下全部绞杀了。 石麟看着眼前,这些归顺的士兵,终于像个胜利者般满意地笑了。 罗文龙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老徐,你不去找翊王了吗?」 石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老罗,你糊涂啊!以前三个人的团伙,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我非但兵权在握,以后再也不需要和别人分账。以我现在这个实力,翊王想要招安我,自然要重新谈谈条件!」 罗文龙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这个人,暗叹道:看来翊王对石麟的判断真是没错! 他狡猾善变、见利忘义又诡计多端,想要降服他,还需要再费些功夫! ——最后一击—— 深秋露重,山色戚戚,寒风涤荡在山寨中,难掩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石麟搂着栾歌瑞坐在高台上,醉眼朦胧的欣赏着底下的歌舞,二人频频举杯互敬,偶尔凑近耳边低语几句,看上去十分亲密。 密密麻麻的手下分坐在两侧,大家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举杯痛饮,几杯酒下肚,众人皆有了浓浓的醉意。 看着这么多人都臣服在自己的麾下,石麟膨胀到了极点: 从今往后,山寨的事均有他一人说了算! 抢来的财物,再也不用与人分享! 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定会超过田不恕! 想到此处,石麟一时得意,又连饮了几杯。 唯有栾歌瑞始终忧心忡忡,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准备,向朝廷投诚了?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不都白费了吗?」 石麟搂紧她的腰肢,大笑道:「兄弟尚且都靠不住,更何况是朝廷呢!尤其是那个阴险狡诈的王爷,一路上给我设了多少陷阱?如果不是我机智聪明,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他的话,绝对不能信!」 栾歌瑞却面露忧色,轻轻叹息着:「可是,咱们这样打打杀杀、东躲西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石麟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们现在拖着翊王,既不招安,也不招惹他们。让他以为我们是自己人,但实际上这只是缓兵之计。等耗到翊王离开这里,咱们便自由了!」 栾歌瑞的眸子黯淡下来。 她知道石麟野心勃勃,一直想要做个土匪皇帝。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想要的,都是那种相夫教子、平静安稳的生活。 显然,这与与石麟想要的叱咤风云、称霸绿林,是背道而驰的! 如 果一方不能妥协另一方,说不定,他们也会向石麟的两个同盟一样,最后落得个分道扬镳的下场。 想到此处,栾歌瑞的心头就泛起一阵酸意。 酒席正酣,大家玩得尽兴,罗文龙面色凝重的走过来,向石麟一拱手,却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石麟斜眼横睨着他,笑道:「这一晚上你都去哪了?怎么没来一起喝酒?」 罗文龙踟蹰了片刻,看了着下面醉醺醺的土匪们,低沉着嗓子说道:「大哥,出事了……」 石麟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咱们已经是只手遮天了,还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啊?」 罗文龙深深的叹了口气,沉声道:「大哥,咱们怕是完了……」 石麟听到这话十分不悦:「这是什么丧气话!」 罗文龙却撩袍跪下,拱手道:「大哥,羽枫瑾手下的那个将军,已经带兵将咱们山头,围个水泄不通。他命我前来传话,如果我们不投降,就走不出这山寨!」 听到这话,石麟大惊失色,立刻酒醒了一大半。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喊道:「怎么这么突然?那么多人守在山下,为何没人来通禀?」 罗文龙皱起没脱,痛心疾首地说道:「那些兄弟还未来得及过来通禀,就被杀了。」 石麟心中一颤,忙问道:「他带了多少兵马?」 罗文龙沉沉一叹,脸上写满了绝望:「漫山遍野密密麻麻都是士兵,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每一条下山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们现在……是无路可逃了!」 栾歌瑞抹着眼泪,慌不择口的说道:「让你归顺,你偏不听,现在怎么办啊?」 石麟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到此时,他才猛然顿悟: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羽枫瑾看透了! 自己走的每一步,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羽枫瑾真是个可怕的对手,他似乎无所不知! 一边设下一个个圈套,等自己钻进去,一边不停的敲打着自己、提醒自己: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石麟提起酒坛猛灌,酒水浇在他脸上、身上,将他一颗火热的心浇熄。 即便再不甘愿,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咬牙道:「输了!这场斗智斗勇的战争中,咱们彻底输了!所以……投降吧!从今往后,我们就要与这山水为伴、逍遥快活的日子彻底告别了!」 ——请降—— 对于石麟来说,这个晚上,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也是他最痛苦的一天! 一天,只有一天的时间! 他先后出卖了两个同盟者,兼并了所有部下,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土匪头子,甚至自恃可以与田不恕并肩。 然而,这份喜悦还没有持续到第二天,便被羽枫瑾的重重部署打回原形。 当天晚上,他并没有让鬼力赤久等,就送来了投降信。 当然,这次鬼力赤并没给他再次反悔的机会,他将官兵退后了一段距离,却并没有撤走。 直到第二天,闯荡江湖、纵横四海数十年的石麟,终于公告天下: 决定无条件投降!从此归顺朝廷! 顿时,天下绿林中人皆哗然! 石麟带着手下的人,到幽州城来请降的这一天。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幽州城外一片绿草连到天边,远处的青山苍翠欲滴更显浓郁。 张维城站在城楼上引颈张望,见到茫茫草原上,竟然奔过来千军万马,如一片黑色的海洋。 那是石麟带齐了所有人马,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疾奔而来。他 们看上去不像是投降者,更像是一个进犯者。 张维城心里一慌,立刻向城下的守将喊话:「快!快!做好防御,不许打开城门!」 守城的将士们,看到来者气势汹汹,也被吓傻了眼。一个个变得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生怕这又是一场假投降! 张维城提着衣袍,一边跑下城楼,一边向身旁的士兵喊道:「快点备马!本官要去见翊王殿下!大事不妙了!」 他飞身上马,刚走没多久,就看到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人,簇拥着羽枫瑾的锦轿,昂首阔步的往这边走来。 见到张维城的慌张模样,鬼力赤一抬手,叫停了队伍。 他翻身下马,拱手道:「张大人,何事如此惊惶?」 张维城脸色苍白,火急火燎的问道:「殿下呢,我有急事找殿下!」 门帘被掀开,露出羽枫瑾一张沉静的脸,他盯着张维城,道:「出什么事了?」 张维城见到羽枫瑾,如见到救星一般,立刻扑过去,拱手道:「殿下,那石麟哪是来请降的,明明就是来攻城的!」 羽枫瑾双眉一竖,问道:「为何这么说?」 张维城擦了擦汗,颤声道:「他带着全部手下,浩浩荡荡的冲杀过来了。」 羽枫瑾沉稳的问道:「他们可有带着兵器?」 张维城一怔,讷讷道:「不曾注意到!」 羽枫瑾放下轿帘,冷静的吩咐道:「继续往前走,咱们去看看!」 当羽枫瑾背着手,昂首阔步登上城楼时,石麟正带着数百名随从,在门外喊话:「王爷,我是石麟,前来请降,速开城门!」 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昂、神色中颇为不削,口气中还有一丝挑衅。 羽枫瑾平静的看着下面叫嚣的人,向张维城吩咐道:「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张维城大惊,立刻阻拦道:「殿下不可啊!如果他们趁机入城作乱,该如何是好?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羽枫瑾转过头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在这呢,你怕什么!开门!」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四章 生死关头自相谋(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说完,羽枫瑾便带着鬼力赤和叶青峰,款步走下城楼去。 话说至此,张维城也不敢再阻拦,只好命守城将士打开了城门。 城门终于打开,吊桥被放了下来。 石麟看到三个人,阔步走上吊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羽枫瑾,只一面,却足以让他心服口服。 羽枫瑾仅带着两个人,就出城来面对他上百名荷枪实弹、身负甲胄的部下,英挺清瘦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双方人马纷纷踏上吊桥,在桥上正式会面。 城楼上上千只眼睛,都紧紧盯着这历史性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张维城更是做好,随时营救羽枫瑾的准备。 羽枫瑾负手阔步走到他们面前,用沉着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就是翊王,你们谁是石麟?」 石麟迟疑了一下才站出来,走到羽枫瑾的面前,缓缓弯下了膝盖,终于低下了他一向高傲的头颅。 「叩见翊王殿下,草民就是石麟!」 话音刚落,他身后乌泱泱的部下,也紧随其后屈膝跪下,臣服于羽枫瑾。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高声说道:「石麟,你带领众多匪寇躲进山中自立为王多年。今日既然肯归顺朝廷,日后应该安分守己,做个良民,切莫再犯!」 无论是石麟的手下,还是城楼上的士兵,看到吊桥上的这一幕都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一直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的石麟,此时此刻,竟然温顺得如同羔羊一般,任由羽枫瑾摸着他的头,谆谆善诱着。 石麟微微抬起眼皮,只见漫天霞光,披洒在羽枫瑾高大的身躯上,镀上一层灿灿的金色,显得他更加圣洁。 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却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仪。 看到一直和自己斗智斗勇的对手,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输的一败涂地。 此时的他,是心甘情愿的臣服,是战场上的成王败寇,是荒野中的弱肉强食。 他知道自己这次彻底输了,再也没有耍诈的可能! ——复仇者—— 白日里的晴空万里,到了夜里竟开始细雨绵绵,冷风袭来,吹得院中的树木瑟瑟作响。 幽州城外的沈庄,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投降仪式过后,羽枫瑾将石麟和他的部下,都暂时安顿在这里。 这里和曾经的山头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沈庄一到夜里万籁俱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那是晚归的村民,在匆匆赶往家中。 沈庄的最大的院子里,忽明忽暗的烛火,透过窗纸照着墙角下的昙花。 屋内红烛绰绰,暖意融融。 栾歌瑞站在窗前剪着烛花,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石麟斜倚在榻上,一杯一杯喝着小酒,脸上也是一副满足。 他抬起醉眼,看向窗边的女子,笑道:「婉儿,你过来陪陪我!」 栾歌蕊向他投去一个温柔的笑意,便莲步依依走去,坐在他身畔:「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石麟轻抚着她的芙面,轻声道:「认识你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你有这样的表情!你在笑什么?」 栾歌蕊温顺的靠在他怀中,柔声道:「因为我们终于不用,再过以前那种东躲西藏、喊打喊杀、血光四溅的生活了!终于可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了!」 石麟伸手搂着她的纤腰,问道:「婉儿,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栾歌蕊眼神中充满希冀,愉悦得像个少女:「我想找个美丽安静 的地方,要有山有水,一开门便是漫山遍野的鲜花。」 石麟痴痴的看着她,满眼宠溺:「好,以后就都听你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该做的事也要做了。」 栾歌蕊抬起头凝着他,奇道:「什么事?」 石麟捏着她的下巴,柔声道:「我说过要将你明媒正娶,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现在不正是时候吗?」 栾歌蕊双颊一红,娇声道:「好!以后我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夫教子,与你长相厮守!」 石麟哈哈一笑,立刻做起身来,将栾歌蕊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离开了土匪的行当,所有人都放松了以往的警觉性。 这一夜,这个偌大的院子里,每个人都睡得很熟。 大家都在做着封妻荫子的美梦,等待着羽枫瑾给他们,安排一个崭新的人生。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那是黑暗中,一队人马拿着兵刃,渐渐逼近这个院子。 石麟和栾歌蕊在睡梦中,似乎又听到往日里常常听到的喊杀。 刚开始,二人还以为是在做们,便翻个身继续睡觉。 然而,喊杀声仍在耳边回荡,石麟越听越不对劲,便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侧耳一听:这喊杀声果然是来自于门外。 他立刻推了推身旁的女子,沉声道:「快起来,外面打起来了!」 说着,便迅速穿好衣衫,从枕头下摸出兵刃,拔步奔向门口。 栾歌蕊迅速穿好衣衫,紧紧跟在他身后,颤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石麟皱着眉头,冷声道:「现在还不知道,听上去来的人数不少!」 栾歌蕊快速一想,惊呼道:「莫非是翊王出尔反尔,派人来杀人灭口?」 石麟脸色骤变,咬牙切齿说道:「那个人狡猾的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说着,他将门打开一道缝,凝眸瞧着门外的情况。 忽然之间,他的目光一凛,低声骂了句:「妈的,竟是他!」 栾歌蕊一惊,紧抓着他的衣衫,问道:「是谁?」 石麟没有回答她,而是横刀身前,推门阔步走了出去。 门外厮杀的人,看到他出来都停下来。 存活下来的弟兄们,立刻聚集到他身边,而那些不速之客,也迅速退到了对面。 对面缓步走出一个人,正咬牙切齿的瞪着石麟,冷喝道:「石麟,别来无恙啊!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石麟眯起眼睛瞪着他,冷声道:「王城?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城怒目瞪着他,咬牙冷笑道:「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出卖我和钱福,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石麟顿时警觉起来,挡住身后的女子,冷喝道:「少废话,你到底要怎样?」 王城提刀直指他,喊道:「今日,我定要你命!」 话音方落,他身边的部下立刻冲杀过来,与石麟的部下厮打在一处。 然而,石麟的手下没有准备,手边又缺少像样的兵器,所以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很快,石麟的手下就死伤过半,地上已经尸横遍野,满院弥漫着血腥之气。 石麟暗叫不好,立刻抓紧利刃,一边抵抗王城的部下,一边拉着栾歌蕊往外冲杀出去。 石麟不仅懂兵法,还十分勇猛。 他带着栾歌蕊一边打、一边逃,在部下拼死的护卫下,终于离开了王城的包围圈。 二人骑着马往外跑去。王城立刻召集所有的人马紧追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冷风 在耳边呼啸而过,石麟带着栾歌蕊骑在马上,奔向往不可知的未来。 栾歌蕊紧紧抱着石麟的身子,牙齿不由自主的在打颤:她很害怕,害怕他们再也看不到日出,害怕他们方才说的话,都是一场白日梦罢了! 也不知跑了过久,二人才停了下来。 栾歌蕊捂着猛烈跳动的心,被扶下了马,她只觉得脚下软软的,再侧耳细听,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栾歌蕊紧捂着胸口,颤声问道:「石麟,我们怎么到了海边?」 然而,身边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猛的转过身看去,只见石麟颓然瘫坐在沙滩上,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栾歌蕊一脚深一角浅的跑过去,扑在他身上,问道:「石麟,你怎么了?」qs 石麟抬头凝着她,凄然笑道:「婉儿,我们怕是走不掉了!后面有王城的人马,面前是无边不急的大海,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栾歌蕊站起身来,眺望着黑暗。 她隐隐能看到黑暗中,正在奔驰的人马,耳边还能听到,王城誓要捕杀石麟的豪言壮语。 她稳了稳心神,俯身扶起石麟,动情的说道:「不,我们并非走投无路,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石麟一怔,讶异的看着她,喃喃道:「你是说……」 栾歌蕊笑着点点头,深情的凝注他,坚定的说道:「别怕,石麟!有我陪着你呢!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石麟微微沉吟,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喧马嘶,便拉起她的手,坚定的说道:「好,咱们一起走!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说罢,便与栾歌蕊相携着,踩着黄沙,一步一步往波涛汹涌的大海走去。 皎洁的月色,映照在两个人平静的脸上,此时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幸福而满足的样子,对冰冷刺骨的海水毫无察觉…… 等到王城带着千军万马将正片沙滩围住时,只剩下一片平静的大海,和眷恋在海平面上的半轮残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五章 青山无伴生死俦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个女人—— 秋夜漫漫,让心事重重的人更加烦闷。 羽枫瑾身披着狐裘,凭窗眺望皓月当空。他脸上的神色严肃,还隐隐透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鬼力赤见他似有心事,忙问道:「殿下,如今石麟一党已灭,您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羽枫瑾叹了口气,转身坐在火炉旁,烤着冰凉的双手,无奈的说道:「老将军,实不相瞒,我烦恼的事正与贵帮有关!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双方都满意。」 鬼力赤听到这话,脸色沉寂下来,沉声问道:「殿下莫慌。如果是帮内的事,由老夫帮您处理,出了事,他们也只会怪在老夫头上,不会迁怒到王爷。」 羽枫瑾目光一闪,幽幽启唇道:「昨天晚上王城带着手下,将石麟的部下全部绞杀,石麟走投无路投海而死……」 鬼力赤附和道:「这事儿我知道,他与一个女子一起赴死的……」 羽枫瑾摇了摇头,轻叹道:「不,那女子没死!最后一刻,石麟用尽全力将她推到岸边。那女子先被王城的人捡起,后又被前去抓人的官兵救起。哎,如果她死了还好。她没死,才惹来了这后面的麻烦……」 鬼力赤一挑眉,问道:「她究竟惹了什么麻烦,让殿下如此为难?」 羽枫瑾面现难色,沉声说道:「得知那女子没死,便有两个人离开找到我,索要此女子……」 鬼力赤一皱眉头,问道:「是谁?」 羽枫瑾迟疑片刻,说道:「殷总管和罗文龙!」 听到这话,鬼力赤脸色一变,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懂,却始终沉默不语。 羽枫瑾轻轻一叹,娓娓说道:「且不说殷总管对栾歌蕊一直倾心。这一路走来,从颍州赈灾,到幽州剿匪,他都是付出最多的人!而此次能攻克石麟,罗文龙首功一件!二人同样是功臣,可索要同一件上次,我真是左右为难啊!」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栾歌蕊勾结土匪,也算是朝廷重犯。难道不该把她交给朝廷处置吗?」 羽枫瑾微微勾了勾唇角,淡淡的说道:「她虽然勾结土匪,却没有参与过任何行动,而且她还主动劝降石麟,也算是将功补过。就算是朝廷来审理,她也是罪不至死,大概会被充军妓。本来我也有心放她一马,借着她与石麟投海,让她假死逃生。可如今,我却着实为难了……」 「有什么为难的!」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倏地被推开,鹿宁面沉似水的踏进门来。 她怒瞪着羽枫瑾,冷声道:「栾姑娘是个人,不是物品,殿下怎能将她转赠?」 「宁儿?」羽枫瑾与鬼力赤惊诧齐齐惊呼,均被她的突然现身吓了一跳。 鹿宁走到羽枫瑾面前,皱眉瞪着他,冷道:「栾歌蕊与石麟情深意重,无论你把她给谁,都无疑于杀了她!既然殿下有心放她一马,为何不直接还她自由?」 羽枫瑾面色凝重的看着她,沉吟道:「本王有心让放她一马,是准备将她赏给有功之臣,是绝不可能放她自由的!」 鹿宁蓦地火起,愤懑的喊道:「石麟的确做了很多恶事,可栾歌蕊从来没有参与过,更何况,最后她帮着说服了石麟,这难道不能将功补过吗?」 羽枫瑾的表情突然冷下来,沉声道:「她勾结土匪,帮助土匪做眼线,扰乱了朝廷的剿匪行动,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也是她所犯的罪!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无罪释放的权利!现在,本王要么将她作为奖励赏给别人,要么交给朝廷定罪!」 鹿宁深深盯着他,恳切的问道:「殿下,栾歌蕊当时轻信了您的承诺,以为只要石麟投降,便能从此过上安稳的生活,她才会前去说 服石麟。可您在他投降之后,故意放出王城去追杀石麟,您已经利用了她,就不能因此放过她吗?」 羽枫瑾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的说道:「石麟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的死是罪有应得!若让他重头再来,怎对得起被他残害的百姓!」 鹿宁目光一闪,声音软了下来:「殿下,您也说了栾歌蕊罪不至死,可你将她随手赏赐给别的男人,无异于杀了她啊!」 羽枫瑾皱了起眉,口气中起了一丝怒意:「她对石麟的神情本王佩服,可王法无情!本王也只能如此!决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让立了大功的兄弟们寒心!等本王想出个结果,明日一早就会处置栾歌蕊!」 鹿宁抬起眼睛,深深凝着他,眸底有一丝,深深的失落。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冲出门外。 看着她愤怒离去,鬼力赤走过来,叹道:「殿下既然想放那女子一马,为何不好好和宁儿说,偏要让她误会你啊?」 羽枫瑾神色黯然的说道:「哎,为了不让罗文龙和殷总管因此事产生分歧,唯有让鹿宁强行插手才行!只不过,她只有一个晚上,究竟要怎么做,就看她了……」. ——偷跑—— 更残烛尽,栾歌蕊抱着双臂独对灯火,脸上旧的泪痕未干,新的泪痕已经交错。她静静听着窗外的夜雨,一滴一滴打湿残花的声音,心中一片怆然。 忽然,房门被推开,栾歌蕊嚯的站起身来,将石麟贴身的匕首放在胸前,战战兢兢的盯着门口。 一个娇小的人影走进来,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大大的风帽拉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孔。 栾歌蕊连连往后退去,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关好门,转过身来放下风帽,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脸来。 栾歌蕊一怔,惊呼道:「怎么是你?」 鹿宁大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沉声道:「和我走,我带你离开。」 栾歌蕊又是一怔,忙问道:「为什么?」 鹿宁诧异的看着她,奇道:「什么为什么?」 栾歌蕊冷冷一笑,讥讽道:「翊王骗我说服石麟投降,再将我们的藏身处告诉王城,借他的手来杀我们!你此时放走我,怕不是又在设计骗我吧!」 鹿宁眉头轻轻一皱,心怀歉意的说道:「栾姑娘,我真的是来放你走的!」 栾歌蕊一把甩开她的手,凄然道:「少惺惺作态了!你和那王爷是一丘之貉!如果当初不是你们欺骗了我,石麟也不会死!」 鹿宁虽然觉得抱歉,可听她批评羽枫瑾,还是忍不住训斥道:「你当初和一个土匪好时,就该做好,他随时会死的准备!石麟手中沾满了无数百姓的鲜血,害得许多家庭家破人亡,所以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栾歌蕊愤怒的瞪着她,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勾结土匪也是罪大恶极,你又何必假好心来放了我?」 鹿宁神色凛然的说道:「石麟是土匪,你不是!我丈夫是朝廷中人,我只是个江湖女子,你我并不是对立面!更何况,我的两个兄弟,都争着要你!我可不想因为你,让我的兄弟不合!你若不想被当做赏赐,送给别的男人,就和我走!」 栾歌蕊一怔,冷嘲起来:「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沉声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同为女人,所以同情你罢了!我将你送出门去,未来的路你要怎么走,都随你意!」 栾歌蕊此时万念俱灰,对她来说,爱人已死,自己早就剩下一副躯壳而已。 不过,她还有个心缘未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同情 我,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石麟,此后,不管王爷如何处置我,我也无憾了!」 她的话让鹿宁心中动容,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好!我现在带你去见他,不过你要乔装一下,而且一切听我的安排,不要乱说话!」 栾歌蕊感激的看着她,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鹿宁将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又给她带上风帽遮住容颜,才和她走出门去。 二人飞身上马,鹿宁一打马臀,骏马立时放开四蹄,往府衙奔去。 ——告别—— 冷风习习,月色朦胧。被寒霜打过的秋草中,小虫在窃窃私语。 茫茫夜色中,鹿宁带着栾歌蕊策马纵奔,一路顶着寒风到府衙门口。 守门的侍卫将二人拦下,鹿宁从腰间掏出羽枫瑾的腰牌,侍卫才放行。 鹿宁拉着栾歌蕊一路急奔,才跑到停放石麟尸体的房内。 这是一个冰冷、昏暗又有些阴森的屋子。 栾歌蕊开门的一刹那,一眼便看到了,就停放在屋子中央,石麟盖着白布的尸体。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丈夫,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鹿宁为她点燃火折子,栾歌蕊颤抖的手抬起,又沉沉的放下,犹豫了许久,才慢慢掀开尸体上的白布。 只一瞬间,所有理智霎时崩塌,无法抑制的悲凉,突然涌上心头。 她拼命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断了线的泪水夺眶而出,洒在全身肿胀的尸体上。 他死了! 他竟然真的死了?! 那个说要护着自己一辈子的男人,竟面目全非、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六章 青山无伴生死俦(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栾歌蕊伸出颤抖的手,动情的轻抚着石麟,口中喃喃道:「石麟,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拿出帕子,小心的为石麟清理身体上的血迹,又拜托鹿宁寻来一件干净的衣衫为他换上。 她伤心欲绝,却强忍住眼泪在眼圈儿中打转儿,生怕眼泪滴落下来,会弄脏了遗体,惊扰了亡魂。 她呆坐在尸体旁,微笑着看向心爱之人: 这个让天下人恨入骨髓的男子,却给了自己全部的真心和深爱! 他会辜负整个天下,却绝不会辜负自己! 他太好了! 他做了一辈子土匪,却从不让她沾染半分,生怕会连累到自己。 是她自己甘愿留在风尘,替他留意朝廷的一举一动。 这是她能做到的,对他最大的保护! 可他坏透了! 坏到从第一眼看到自己,便一往情深、矢志不渝,让自己奋不顾身的投入到爱情中。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百般呵护、宠爱有加。 即便他没有读过书,即便他手中染满鲜血,可他仍然最尊重自己、最懂自己的那个人! 然而,他这个坏人,就这么走了! 她被他掏空了七魂六魄,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来面对将来? 栾歌蕊恋恋不舍的为他盖好白布,失魂落魄的走出大门。 她抬头看着清冷皎洁的月,向身后的鹿宁轻轻说了句:「谢谢你,让我再见他一面。我心愿已了,走吧,送我离开。」 鹿宁悲切的看着她,喃喃问道:「你要去哪里?」 栾歌蕊毫不迟疑的说道:「去海边,那里是我们分别的地方……」 鹿宁全身一震,怔怔的看着她,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要去海边吗?」 栾歌蕊凄楚着看向她,沉痛的说道:「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 鹿宁咬着唇沉吟片刻,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便拉着她往外走去。 二人一路策马扬鞭,急奔到海边,才勒马停下。 栾歌蕊翻身下马,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喃喃道:「我们本该一起走的,可他最后竟然后悔了,他丢下了我,自己走了……」 鹿宁目光闪闪,动情的叹道:「因为他爱你,舍不得你陪他一起死……」 二人面朝大海,站在凛冽的海风中,狂风吹乱了她们的衣衫和头发。 栾歌蕊突然笑了,转过头来看向鹿宁,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好,时候该道别了!」 鹿宁一怔,看着她视死如归的脸,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栾歌蕊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眼中放出幸福的光彩:「我要做什么,你都是拦不住的,不是吗?不如就此拜别吧!」 鹿宁怔怔的望着她,心中一片凄凉。 她拱手郑重一拜,沉声道:「栾姑娘,鹿宁就此拜别了,你……一路保重!」 说罢,她转身跃上马背,再次看了一眼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子: 清冷的月光下,她虽然双眼红肿,却神色泰然,全身都笼罩着圣洁的光圈,仿若月宫中走下来的仙子。 她迟疑了一下,终是一咬牙,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回到马帮时,四下里万籁俱静,可远远望去,看到门前竟有一个人影,提着灯笼在引颈张望。 鹿宁心头一紧:是他吗?他在等自己! 他心中还是深爱自己的! 她加快了脚步,急奔到门前停下。 脸上满怀 期待的笑容,却在看到提灯的少年时,骤然凝固。 叶青峰一步踏过来,急切的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鹿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她飘身下马,落寞的跟着叶青峰走进门。 叶青峰一直在她耳旁絮叨着自己的担忧。 这让她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哀伤。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很想流泪。 「青峰。」鹿宁扶着门框,忽然站住脚,低着头轻轻的说道:「栾歌蕊死了。」 叶青峰微微一怔,轻叹道:「或许这是她最好的结局。毕竟他们那么相爱!」 「是呀,他们是那么相爱!」鹿宁无力的坐到地上,眼中泛起深切的悲伤: 她忽然想起马慧兰的因爱疯狂、叶孤鸣的爱而不得、玉儿的爱不能言,还有花芳仪的为爱牺牲…… 究竟多少人,被情网紧紧缠绕着,拼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挣脱…… 叶青峰看到她眼里的痛楚,不由得心头一痛。 他默默的坐下来,就在她身旁一尺的地方,陪着她一起难过。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院中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他一直在等着鹿宁回来。 可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只好默默的转身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急报—— 地处北方的盛京,一入了秋气温就迅速降下来。 就算是旭日高升,木叶上依旧凝着昨晚的秋霜。一日冷过一日,好像随时都会下雪。 一人一马急停在满邸的门前,被下人引着单独面前满庭芳,并将一封密信交到满庭芳的手中,便匆匆离去。 看着枚青送来的急报,满庭芳背着手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一时陷入了深思: 自从皇上同意王肃的军屯后,他就表现得十分积极,并催促各地,尽快展开此项工作! 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整理军屯不但没达到王肃预期的结果,反而在各地相继发生了不同规模的叛乱。 枚青将这封战报给自己,显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呈给皇上,以此来打击王肃。 然而,满庭芳看着这封急报,却有着不同的打算! 很快,他整理好思路,便走到书案旁,拿过一个新的信封,将这封战报放进去,并将信封重新封好,上面写着「王尚书亲启」! 这个王尚书当然是吏部尚书——王肃! 随即,满庭芳叫来心腹之人,除了嘱咐他:务必将此信亲自交到王肃手中! 并派了几个眼线,严密监视王肃收信后,宅邸上所有人的举动。 这封战报由枚青转交给满庭芳。此时,又交到了王肃的手上! 王肃拿到信封时,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是出自满庭芳之手。 他漫不经心的打开信封,可看到战报的一刻,他霎时脸色大变,拍着桌子大叫道:「混蛋!」 这一声龙吟虎啸,惊得身旁之人,打翻了手中的茶水。 顾之礼在他府上做客,见他如此愤怒,忙问道:「尚书大人,信是谁送来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肃脸色铁青的在屋内转来转去,一向阴鸷的双眸,竟意外透着一抹慌张。 久久,他蓦地站住脚,沉声道:「这是满庭芳送来的军报!上面说,整理军屯的计划,进展得有些不顺。一些不满新政的士兵,开始发起***!」 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之礼心头一惊,却故作镇定的安抚道:「尚书大人莫慌!各地匪患丛生,想必***也并非都是军屯所致。再说,这种小规模的***常有,只要派地 方衙门去镇压,很快就能平息,也不足为惧!」 虽然他说得轻松,可王肃的神色,却丝毫未松懈。 他背着手在屋内踱步,神色有些凝重:「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叛乱的士兵,都被招入同一个人的麾下,如果被皇上得知,那老夫……怕是性命堪忧……」 「那人是谁?」顾之礼随意的问着。 他现在还没想到,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 王肃走到窗前凝目远眺,幽幽叹道:「当然是那位,与皇上并驾齐驱,却被赶到曹州,困了二十年的男人!」 顾之礼皱眉细细一想,顿时脸色一变,低声惊呼道:「那人若开始蠢蠢欲动,那颗真是大事不妙了!」 王肃微微眯起眼,沉声道:「这件事,必须在皇上知道前彻底解决!你现在立刻去找刘炳文,让他派刘容速去曹州,警告一下那个人!」 顾之礼有些迟疑的说道:「刘炳文?以咱们现在与他的关系……他会听咱们的话吗?我怕将此事告诉他,他会趁机落井下石!」ap. 王肃眼中闪过一抹嘲弄,冷笑道:「哼!朝中的大小官员,谁敢说没收过那个人的贿赂?尤其是刘炳文那个蠢货,如果那人犯了事儿,他一样跑不掉!你放心,刘炳文非但不会落井下石,会比咱们还慌张!」 顾之礼微微颔首,又问道:「有件事我想不通,满庭芳一向和夏云卿走得近,既然他拿到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何不直接交给皇上,反而要交给您?」 王肃冷冷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满庭芳虽然圆滑世故,却也是个怯懦软弱的人。他在政治上一向没有自己的主张,善于四处攀附。当时,夏云卿为首辅时,他虽与夏云卿走得近,却也未敢与咱们划清界限!如今夏云卿已死,他除了依附咱们,还有其他出路吗?」 顾之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我总觉得,不可小觑满庭芳此人。他将战报交给你,就是想让咱们有所行动,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七章 帝王之心最难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王肃冷哼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他的确有些心机,却没有夏云卿的胆量!老夫从未将他放在眼中,因为他根本不足为惧!」 顾之礼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尚书大人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想来也是,夏云卿过世已久,近日来,推荐您当首辅的奏章,已经堆满龙书案了!但凡识时务者,都会知道下一届首辅非您莫属,自然要讨好一番!怎敢与您作对!」 王肃得意地昂起头颅,傲慢地问道:「提及此事,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老夫可要等不及了!」 顾之礼向他抱拳拱手,陪笑道:「尚书大人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今日过后,您就是内阁首辅了!」 王肃正了正衣襟,昂然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老夫是今日的重要人物,可不能让皇上等太久!」 顾之礼跑到前面去,殷勤的为他打开房门,躬身目送他先出门,才提步紧跟了上去。 二人先后坐上轿子,一起往紫微宫走去。 ——新首辅—— 今日,宣德门前格外的喧嚣。 每一位从轿中走出的官员,都约定好似的相互使了个眼色,便心照不宣的往紫宸殿走去。 当王肃的轿子停下,所有官员立刻正襟端立着,恭敬相迎。 王肃缓缓迈出轿子,在众人卑微的施礼下,昂首阔步的迈入皇城。 此时的他威风凛凛、目空一切,仿若将万物都踩在脚下。 即使不穿龙袍,气魄也不输天子! 众人斗志昂扬的迈进紫宸殿中,端正的列立在两侧。 就连渝帝踏进门时,也被今日高涨的士气一时惊住。 他走到御座上坐下,抬眸打眼一瞧,今日朝堂上竟难得的齐全。 锐利的目一扫众人,最后落在满面得色的王肃身上。他微微勾起唇角,已心如明镜。 他刚刚坐定,顾之礼手持笏板走出来,朗声道:「启禀皇上,前任首辅夏云卿过世已久,朝中政务耽误不得,是时候该……」 「满爱卿。」渝帝忽然插口打断他,目光越过他,满庭芳身上,懒懒的问道:「翊王那边的情况如何?」 满庭芳突然被点到,有一时的恍神,他讷讷的看了看身旁人,脸上复杂的情绪,眼角又传来王肃诧异的目光,竟忘了做出回应。 满堂文武也均被眼下的情况,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纷纷看向王肃。 王肃却强自镇定,一脸的波澜不惊。 「满爱卿?」渝帝扬了扬眉,稍稍提高了音量。 满庭芳立刻一步走向上前去,与退回来的顾之礼擦肩而过。 他拱手深施一礼,朗声道:「回皇上,翊王殿下呈上奏报,幽州剿匪进展十分顺利。令朝廷头疼多年的二号人物——石麟极其团伙,全部被歼灭!而头号人物田不恕也有了归顺之意。相信用不了多久,岭南地区的匪患,会和水患一样,得到很好的解决!」 渝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幽幽说道:「没想到,羽枫瑾这么多年远离朝政,这一出手竟连续解决了,北渝历年来的心腹大患!看来,他这么多年没得到重用,倒是朕屈才了!」 满庭芳眼珠一转,连忙补充道:「皇上有所不知,其实水患和匪患多年来没有得到解决,是因为各地官员担心影响政绩,便官官相护、刻意隐瞒,才导致失态愈加严重。而羽枫瑾奉皇上命令去剿匪,地方官员不敢再有小动作,只能全力配合,才让剿匪之事顺利解决。」 渝帝的眸光一凛,冷声道:「朕听闻,一些地方官员不仅是瞒报了事实,怕是和土匪还有所勾结,这些年拿了不少好处吧?」 听到这话,殿中一些官员的脸上,微微变了颜色,连忙低下头去,有些心虚。 满庭芳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个……羽枫瑾殿下在奏折中没说,所以臣也不得而知。不过,详细情况等羽枫瑾回来,便能水落石出了。」 渝帝微微颔首,又淡淡问道:「剿匪之事做得不错!等羽枫瑾回来,朕自然会该赏的赏、该罚的罚。羽枫瑾那边可还有别的事禀奏?」 满庭芳略一沉吟,迟疑的说道:「倒是还有件事……只事……」 「什么事,说!」渝帝见他吞吞吐吐的,不由得来了兴致。 满庭芳拱手一揖,恭敬的说道:「羽枫瑾未来得及向皇上请示,便在幽州与一名女子成亲了。」 「竟有此事?」渝帝微微蹙眉,狐疑的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羽枫瑾如此痴迷,如此匆忙就拜堂成亲了?」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如实禀报道:「回皇上,那女子是马帮的少帮主,听闻二人在颍州赈灾时,相互扶持、日久生情,所以才走在了一起。」 听到这话,一旁的顾之礼忽然神色一震。 没想到,自己曾费尽心机撮合二人,却屡屡遭到挫败。 而如今,他刚刚放弃羽枫瑾这步棋,竟得到了这样的喜讯! 鹿宁和羽枫瑾成亲!那自己不就是皇亲国戚了?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挺直了腰板儿,偷偷瞥了一眼王肃,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而此时,渝帝并不知道鹿宁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羽枫瑾离开盛京之后,似乎变化很大。 他不但在治水和剿匪上屡立功勋,颇得百姓的好评,甚至还顺带着解决了婚姻大事。 这让他对这个王妃,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羽枫瑾放着花芳仪这样完美的女人不要,而将她匆匆娶进门? 他沉默了许久,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虽说一个经商的女子,身为太过卑微。不过,既然羽枫瑾喜欢的话,那朕就准了这门婚事,给这女子一个封号!」 「是!」满庭芳躬身拱手,暗暗松了口气。 「另外。」渝帝换过话题,继而说道:「那个田不恕一向嚣张跋扈,还自称是什么「土皇帝」!北渝只有一个帝王,这样的跳梁小丑,必须要尽快剿灭!」 说这话时,渝帝的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怒意。 虽然百姓都痛恨无恶不作的石麟,可对他来说,真正的眼中钉,却是挑战他威严的田不恕! 这样的人,他欲除之而后快,根本不想给他招安的机会。 然而,满庭芳却面现难色。 正当他斟酌措辞时,枚青一步走上前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此举不妥!田不恕的实力庞大,所有军队加起来有五万人之多。如果武力解决此人,地方的兵力远远不足。而蓝钰叛逃后,边疆一直不安静,若此时调兵遣将去攻打田不恕,怕是会引来内忧外患!臣以为不如先暂时安抚,日后合适的时机,再做打算!」 渝帝却一脸的满不在乎,有些不悦的说道:「什么五万人?那不过是田不恕在虚张声势罢了!他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必需要与咱们和谈?所以,想必他现在是走投无路,才会采取怀柔政策。咱们就更不该放过这次,将他击杀的机会!」 他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可身上逼人的气魄和不容争辩的口吻,让枚青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满庭芳连忙深深一揖:「是,臣遵旨。」 说罢,也缓缓退了回去。 殿中一时陷入了沉静,因为所有人都为了王肃而来,可准备好的言辞,却被皇上莫名的打断。 此时,大家都快忘了来的初衷。 然而,身为主角的王肃,可全程都紧绷着神经,始终没有忘了这次的使命。 当渝帝缓缓说出:「无事退朝!」时,他立刻向顾之礼使了个眼色。 此时,想着自己的皇亲国戚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向最积极的他,竟有刹那的犹豫。 因为,首辅这个位置太诱人了,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想要! 可王肃紧绷的脸,填满怒火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一步走向前去,重复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启禀皇上,前任首辅夏云卿过世已久,朝中政务耽误不得,是时候该选择一个新首辅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方想起自己的使命。 吏部侍郎也跟着走出来,附和道:「臣附议!内阁首辅之位空缺已久,内阁群龙无首,朝政的抉择大多受到影响,臣以为,应该立刻任命新首辅!」 几个中书侍郎也随之走出来,纷纷高声附和。 虽然附和声一潮高过一潮,可御座上的人,却始终面沉似水、一语不发,脸上挂着莫名的神色。 许久,渝帝才启唇问道:「既然如此,那众位爱卿可有推荐的人选?」 决定的时刻到了! 满朝文武都偷偷瞄向王肃,王肃也立刻回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说话! 此时,本该顾之礼说话,他却装作咳嗽,急忙遮掩过去。 反而是工部侍郎率先开口:「皇上,王大人是内阁次辅,论资历,也该是他继任首辅之位!」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八章 帝王之心最难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理寺卿也走上前来,补充道:「王大人自先帝起,就颇受先帝重视。皇上登基后,更是鞠躬尽瘁、尽心辅佐、任劳任怨!甚至为了朝事,而呆在都堂中几日不归家,实乃满朝文武学习的典范!让他做首辅,也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都察院都御史也走出来,拱手说道:「皇上,王尚书平时礼贤下士、才智出众!蓝钰之灾,若不是王尚书事先洞察先机,怕会惹来更大祸患!臣也推举王尚书为内阁首辅!」 渝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 到了此刻,六部九卿都差不多出来了,他们推举的还是同一人,这不得不让人才想:王肃究竟真的是人心所向? 还是说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六部? 这让渝帝难免心生芥蒂,便冷冷问道:「还有其他的推荐人选吗?」 本来要出来附和的几个人,顿时慌了神。 大家现在都揣测不到天子的心意,究竟是需要众人来附议,还是真的需要另有提议! 可尽管是后者,满朝文武也不敢当着王肃的面,提别人的名字。 几名大臣壮着胆子走出来,拱手道:「臣附议,王尚书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大臣走出来,其他大臣也纷纷走出来,都希望能在未来的首辅大人面前多做表现,日后好能多多提拔。 然而,渝帝的脸色却愈加凝重,始终没有表态。 这让王肃和顾之礼,也开始心慌了——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心中已有了其他人选? 正在众人满腹狐疑之际,枚青手持笏板走出来,恭敬一揖:「皇上,以臣拙见,兵部尚书满庭芳为人谦和、清廉公正、为政干练,更适合首辅之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吸口气。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未料到,明明早早安排好的一出戏,竟半路杀出个满庭芳来! 顾之礼将王肃脸色难堪,刚要上前辩驳,却见王肃立刻向他摇了摇头,阴鸷的眼中却写满了不甘和愤怒。 顾之礼顿时反应过来:满庭芳正掌握着王肃军屯失败的证据,如果此时和他闹翻脸,他将***之事抖落出来,那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好将迈出去的一只脚,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其他党羽见状,虽然不明白王肃的用意,却也没有人出面提出异议。 这一场景倒让渝帝有些意外,他知道王肃一直觊觎首辅之位,为此筹谋已久。 甚至龙书案上堆得奏章,除了在推举王肃为首辅,就再无其他。 他没想到,今日有人提及满庭芳,王氏一党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不知王肃打着什么算盘,可他心中却早已有了算计。 渝帝沉吟了一下,沉着开口说道:「满爱卿和王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之才,朕也为此思虑了许久。满爱卿和煦容物、洞察世事,王爱卿才思敏捷、颇得人心,都是首辅的最佳人选。可朕左思右想,因王璟的贪腐之罪,在朝中引来许多非议和不满。所以,朕决定将任兵部尚书满庭芳,为新一任内阁首辅!众人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样的结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不由得偷偷看向王肃,只见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副明明不甘心,却不得不接受的憋屈。 可细细一想,大家也随即认识道:渝帝其实早已做了选择,大家忙前忙后准备好的一出戏,反被渝帝利用,从而成全了捡漏的满庭芳! 以渝帝羽枫瑾对王氏父子的纵容,区区几十万辆银子,根本不足以让他对父子二人下手。 可如今他先是发配了王璟,又以此阻断了王肃的首辅之路。 其原因只有一个——他根本不想让王肃做首辅! 想通这一点的官员,心下都怯了。 谁也不敢再提及王肃,更不敢对皇上的决定有任何意义。 毕竟,和得罪王肃想比,得罪皇上的后果更加严重! 让众人更加惊讶的是,平日里谦虚谨慎的满庭芳,连入阁都要奋力推辞。 如今有人推举他当首辅,他却稳如泰山的站着,既没有推辞之外,脸上也没有意外之喜!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并早已做好欣然接受的准备! 恰在此时,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走出来,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满庭芳的确比臣,更适合内阁首辅之位!」 看到王肃亲自推举满庭芳,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随后,立刻有人走出来,附和王肃的提议。 看着越来愈多的人,改口推举满庭芳。 渝帝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没有人提出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众爱卿无事便退朝吧!」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阔步走向离开朝堂。 殿中的官员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唯有王肃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动未动。 看到王肃此时的神色,一众官员更是忙不迭的逃走:原本准备好庆贺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此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有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 等所有人都走光,顾之礼走过去,拱手道:「尚书大人,满庭芳比夏云卿好对付,您还是有机会的!」 王肃忽然目露凶光,咬牙恨恨道:「你说得对!看来满庭芳给我送信,果然目的不简单!我们……都被他耍了!」 与王肃相比,满庭芳那边却是另外一番场景:满朝文武都立刻变了脸,纷纷前来向他道喜,以讨好新的首辅大人,仿佛都忘了方才推举王肃之事。 满庭芳神色如常的回应众人的贺喜,从天而降的幸运,并没有让他得意起来。 一瞥之间,忽然看到枚青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四目相对时,枚青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一语不发的离开。 满庭芳有些错愕,他连忙推开众人,几步跟上去,询问道:「枚大人何故生老夫的气?」 枚青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如今您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卑职可高攀不起,怎敢生您的气!」 满庭芳一怔,继而笑道:「这件事老夫还要多谢枚大人!」 「卑职愧不敢当!」枚青向他一拱手,冷冷打断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十分敬重的前辈曾教导,做人做事要公私分明、为国为民。我推荐满大人也是秉承着这个想法!只是,现在看来,竟是我错判了!」 满庭芳一脸疑惑的问道:「老夫究竟做了什么,竟让枚大人如此说?」 枚青终于站住脚,冷眸横睨着他,问道:「我有件事想不通,还请满大人指教!满朝文武都知道,王肃对首辅之职觊觎已久,并为此筹谋多时。那为何今日,我推荐满大人为首辅时,他非但没有据理力争,竟然就那么接受了!」 满庭芳蓦地一怔,被问得一脸莫名,不由得苦笑道:「枚大人这个问题可难住我了!王大人会如何做,老夫怎么会知道?枚大人应该去问王大人才对!」 「哼!」枚青不屑的冷哼一声,又问道:「好,王大人的事您不知道!那我问你,昨日我给你的战报,为何你没有交给皇上,这件事只有 你我二人知晓,你还要怎么推脱?」 满庭芳略一沉吟,笑着解释道:「老夫何时推脱过,那封战报老夫没有交给皇上,是另有打算啊!」 枚青一脸讥诮的冷笑道:「满大人说的另有打算,可是用它来讨好王肃,换取一个大好功名啊?也难怪王肃会一句都不敢反驳了,原来是被你抓住把柄了!」 满庭芳眉头微微一颤,他四下看了看,便一把拉起枚青,沉声道:「你跟我来!」说着便拉着他坐上马车,直奔自己的宅邸。 ——试探—— 一抹斜阳的余光,在窗棂处停歇,宛如在玩弄着暮色。 满庭芳领着枚青走到书房,二人凭窗左面而坐,下人随即奉上茶点。满庭芳殷勤的为枚青斟茶。 枚青冷眼看着他殷勤的对自己,若换做平日,会感念他的平易近人,可今日却觉得他不过在左右逢源,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 他将茶杯挪到一旁,没好气的说道:「满大人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喝茶什么的就不必了。」. 他的口吻冷漠疏远,还有些嫌弃,满庭芳却没有恼火。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原来枚大人是为了那封战报,而生老夫的气!这件事,老夫的确应该事先告知你,可早上时间太过紧迫,我只好先斩后奏了,还望枚大人谅解!」 枚青冷冷的看着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倒要听听满庭芳究竟如何遮掩。 见他沉声不语,满庭芳继续说道:「王肃只想做功绩,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占据土地的人,是手上有兵有枪的武将,前去收地的人,不过是地方府衙上的小衙役,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去逼那些武将交出土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五十九章 帝王之心最难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继续娓娓说道:「可朝廷委派的任务放在哪儿,交不上应收的粮食,他们就会受到责罚。所以他们只能往下压榨,去欺负那些没钱没权,甚至食不果腹的小兵。 小兵们本来就常常食不果腹,现在又多出许多强加在身上的公粮,他们定是心生怨恨、十分不满。他们必然会聚在一起奋而反抗。能发生这种情况,不是早就在你我的预料之中吗?」 枚青阴沉着脸,冷冷笑道:「满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知道此事的严重,为何没有禀告给皇上?」 在他强烈不满的攻势下,满庭芳依旧呵呵一笑,说话不紧不慢:「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只是小规模的***,而各地政府的武力镇压也早已开始了! 而且,这些底层的小兵没钱没权,他们只反贪官不反朝廷,是极容易被平叛和被收买的。只要王肃稍稍动用手中的关系,很快平息此事。到时候,皇上也就不予计较了!」 枚青双眼一瞪,怒道:「所以,你就将战报送给王肃,换一个首辅之职吗?」 满庭芳摇了摇头,解释道:「此事牵涉甚广,我们不能急于出手,要把背后更多的人挖出来才行。等到时机一到,咱们出手,才能彻底将王肃一党击垮!」 枚青皱眉瞪着他,语气更加不耐:「满大人以为,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到了?」 满庭芳捻须略一沉吟,幽幽笑道:「当这件事触碰了皇上的底线,便是时机到了!」 枚青眼珠一转,冷笑着摇摇头:「恕枚青愚钝,不能理解满大人的意思!我只知道,如果满大人将奏折给皇上,我们是有机会扳倒王肃的!而如今,王肃手眼通天,将事情压下来,我们就彻底失去报仇的机会了! 我想,或许是首辅大人忘了夏云卿的死,已被眼下的利益熏心了!亦或许,满大人本就如旁人说的那般,懦弱无能,善于趋炎附势吧!」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满庭芳一拱手:「恕枚青不能与首辅大人为伍,告辞!」 说着,他便转身走向门口。 「枚大人留步!」满庭芳出声叫住他,沉吟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你听老夫和你慢慢解释!」 枚青想了想,还是站住了脚,去接始终背对着他,不愿面对他。 满庭芳长叹一声,娓娓说道:「其实在你给我这封战报时,我已经得到了各地叛乱的消息。不仅如此,我还得知被叛乱的士兵,是有一些被敌方衙门镇压,可还有一些人却都被同一个人招募!所以,我怀疑这件事的背后还有阴谋!」 枚青脸色微变,不由得转过身来,问道:「那些叛乱的士兵被谁招募?」 满庭芳微笑着一字字说道:「自然是逍遥岛上的土皇帝——田不恕。」 枚青双眉一竖,冷声质问道:「那个人一直与朝廷为敌,他会招募一些,对朝廷有敌意的人也正常。不过,这与王肃有什么关系!」. 满庭芳眯起眼,唇角一勾:「根据羽枫瑾的奏折,田不恕一直希望和朝廷和谈,来保住自己的财富和地位。所以,这时候他偷偷招募***者,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又想到,这么多年来田不恕已经渗透了朝中各级官员,他能做到今日,朝廷却始终动不了他,想必他背后一定有个,更厉害的角色在扶持他,而他招募的这些***者,也是为了这个幕后之人!」 枚青听出了些眉目,态度也缓和下来,又问道:「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满庭芳的眸光忽明忽暗,沉声道:「本来我对此事也毫无头绪,可今日我得知刘容偷偷跑去曹州,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曹州?」枚青猛地一惊,忙问道:「田不恕在幽州,刘容如果想压下***之事,为何要去曹州?莫 非有什么大人物在曹州?」 满庭芳目光幽深的盯着远处,沉沉叹道:「曹州可有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无论是谁和那人扯上关系,都是触碰到了皇上的死线!即便是王肃,也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枚青脸色一变,又追问道:「那我们还要等多久?如果那个人被王肃压下来了,我们又当如何?」 满庭芳冷冷一笑,慢悠悠的说道:「那个人筹谋那么多年,他想要搞事情,区区一个王肃哪有那个本事能管他?咱们再耐心等一等,用不了多久,王肃就会自掘坟墓! 所以,今日给他的情报,看似是在卖给他一个人情,事迹上,是让他自乱阵脚,他越是急于出手,就会犯下更多的错!正如当时他提议军屯一样!」 枚青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他立刻向满庭芳拱手深深一揖,满脸的懊悔之色:「满大人深谋远虑、忍辱负重,是枚青愚钝草率,差点坏了大事!还请满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满庭芳连忙俯身扶起他,欣慰地笑了笑:「是老夫没有提前与枚大人商量,才造成今日的误会,这件事是老夫思虑不周,怎敢怪枚大人!不过还好,如今误会解开了,枚大人也不必再担心了!夏大人的仇,老夫一日都不敢忘!不过,只有将王肃连根拔起,才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啊!我们还需耐心等待啊!」 枚青抱拳拱手,语气又恭敬起来:「大人说的是,以后我一切听从首辅大人安排!」 ——试探—— 昨晚,渝帝又留宿在花芳仪的绫绮殿。 自从花芳仪入宫后,渝帝几乎日日都留宿在这里,从未例外。 哪怕是花芳仪不能侍寝的几天,他也会来这里陪着她,也绝不会找别的妃嫔侍寝。 她身上的清高冷艳和若即若离,正是渝帝对她着迷的地方。 她很懂得男人,却不削于去讨好男人。 她深知自己的魅力所在,当男子对她赞美有加时,她仍是冷着脸,仿佛这天地间,已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心。 这让一向自负的渝帝,激起了强烈的征服欲! 东方既白,风卷着大雨,抽在窗棂上劈啪作响,忽见一个萤火虫坠下墙阴。 绫绮殿内,渝帝搂着花芳仪躺在熏香的帐子里,一脸的满足,睡得很熟。 花芳仪却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终于等到渝帝起床,花芳仪便体贴的服侍他洗漱、更衣。 今天的渝帝,自打起床后,面皮上就一直含着笑意,似乎心情十分愉悦。 花芳仪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好奇的问道:「陛下,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 渝帝勾起嘴角,目光微微一转,落在花芳仪的脸上,漫不经心的说道:「自然是有喜事!翊王在幽州传来捷报,剿匪之事进行得很顺利!」 这是自打花芳仪入宫后,头一次听到翊王的消息。 花芳仪的心跳一顿,却即刻恢复如常,淡淡的说道:「那还真是好消息!」 渝帝捕捉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喜悦,又说道:「朕还真没想到,一向闲云野鹤、远离朝堂的翊王,非但擅长治水,连剿匪都如此驾轻就熟。朝廷屡剿不禁的匪患,一经他手这么快就解决掉了!」 花芳仪拿过玉带,伸手环住他的腰,为他仔细穿好,柔声道:「依臣妾看啊,这还不是皇上教导的好!王爷自小就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自然也不差。您可是王爷心中,最敬仰的人呢!」 渝帝垂眸睨着她,笑着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花芳仪嫣然一笑,柔声道:「王爷动不动就提起,自幼受到您 教导的事,还一脸的崇敬之情。自然看得出,他对您的崇拜和尊敬!」 渝帝弯了弯唇角,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朕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只是在女人这方面不开窍。朕还以为他要孤独终老,没想到,这治水还能成就他的一段姻缘。虽然有些仓促,不过翊王已经完婚,朕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听到这话,花芳仪全身一颤,呼吸都停滞了:什么?翊王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新娘又是谁? 她觉得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冰凉的泪已润湿了眼眶,她死死咬着牙,不准泪从眼中滑落。 她知道,渝帝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只要泪一落下,就会给翊王带去灭顶之灾! 哪怕是此时此刻,她自己已是千疮百孔,却还是想保全那个男人! 「那很好啊!」花芳仪转起脸来,目光盈盈的望着渝帝,俏脸如鲜花般绽放,竟看不出一丝悲伤:「剿匪成功是喜事,王爷成亲也是喜事,如今双喜临门,难怪皇上如此开心。臣妾也替您高兴呢!」 渝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幽幽问道:「是羽枫瑾成亲,你该为他高兴!」 花芳仪目光如水般望着他,柔声说道:「陛下,自打入宫后,臣妾就将入宫前的日子都忘了。臣妾只知道,皇上对臣妾好,臣妾也会一心一意的爱皇上,对皇上好!所以,只要皇上高兴,臣妾就高兴。」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章 一场风月梦难旧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不知花芳仪是不是将渝帝当成了翊王。 此时,她专注的目光中,满是柔情和深爱。 渝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眸光渐渐深了。 他抬起花芳仪的下巴,轻轻压了压她的唇,在她耳畔低低的说道:「朕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真是动人!朕都要醉了。」 花芳仪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浅浅一笑:「皇上就要上朝了,若是醉了可是臣妾的错了。」 渝帝伸手搂住她的纤腰,轻笑道:「好,那等朕下朝后,再好好品一品,你这坛美酒!」 「今天可不行。」花芳仪蹙了蹙眉,一脸歉意的说道:「今日,臣妾要去山上祈福,怕是得明日才能回来了。」 皇上一挑眉头,狐疑的问道:「你现在已是朕最宠爱的妃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需要向菩萨求取?」 花芳仪微微垂眸,娇羞的说道:「皇上对臣妾如此好,臣妾怎敢奢望更多,只希望能够诞下一儿半女,以报答皇上的恩情,才会每个月都去庙里祈福。」 渝帝脸上的神色略有缓和,笑道:「难得你有此心,那为何不试试许道长的丹药?何必要跑到山上?」 花芳仪皱了皱眉,幽怨的说道:「臣妾一直都在吃,可肚子还是不见动静,所以,臣妾才想去拜拜观音。」 渝帝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淡淡笑道:「好,既然如此朕多排些人保护你,你早去早回,一路小心,别让朕等太久!」 花芳仪翩翩福身,娇声道:「多谢皇上,臣妾遵旨!」 说罢,便将渝帝送出门去。 看着渝帝坐上步辇,她立刻转身回到寝宫。 才刚一关上门,就双腿一软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有人听到,会去报告给皇上。 他成亲了!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终于成亲了,可新娘却不是自己! 不用问也知道,他想娶的女子只有一个,那个幸运的女人! 自己见那女人第一面起,心头就泛起莫名的敌意。 自他见过那女人第一面起,就隐隐感到,一切在悄悄改变! 果然,她还是输了!输的一败涂地、甚至输掉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为什么,她想恨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恨他当初救了自己? 恨他给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 恨他将自己保护的那么好? 如果要恨,就恨他太美好了! 让自己情不自禁的爱上他,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花芳仪缓缓抬起脸,抹去脸上的泪:既然走到今日这一步,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那就不要抱怨! 离开绫绮殿,渝帝面色深沉的坐在步辇上,细细回味着,花芳仪方才每一个表情。 虽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可渝帝仍能感受到,她周身笼罩的哀伤。 「阮浪。」渝帝淡淡开口。 随行的阮浪立刻走过来,拱手道:「臣在。」 渝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妍贵人今日要去山上祈福,你带着御守司的人贴身保护她。」 「是!」阮浪拱手朗声应答。 「记住。」渝帝一字字嘱咐道:「你要密切注意妍妃的一举一动,她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要一字不差的回来禀报!」 阮浪猛地一怔,心中细想了一番,却始终猜不透渝帝的用意。 可他不敢问, 只能恭敬的答道:「是,卑职遵旨!」 ——入局—— 青翠的凤凰山,山峦拥抱着盛京,湛蓝的空中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点风,所有树木都无精打采的站在路旁。 一乘银顶小轿,停在道观的门前。婢女前来掀开轿帘,搀扶花芳仪迈出轿子。 花芳仪抬头看了看庄严宏丽的道观,向一旁的阮浪吩咐道:「我要进去求祈福,你们在门外守着。」 阮浪迟疑了一下,说道:「娘娘,皇上让卑职贴身保护,否则卑职难以复命!」 花芳仪看着他,冷冷一笑:「原来皇上让你来监视我的!」 阮浪垂首说道:「娘娘多心了,皇上是担心您的安危,才让卑职贴身保护!」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进去吧,不过只能你一人!」花芳仪皱了皱眉头,眼中难掩失望之色,便提起裙摆迈进大门。 观音殿中萦绕着浓郁的檀香,花芳仪轻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相貌端庄慈祥的菩萨默默祝祷。 阮浪笔挺的站在她背后,看着她苗条有致的背影,忍不住在猜测:她究竟在为什么事而祈福? 她现在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了,还会有什么觉得不满足? 细细一想,阮浪苦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他吧! 他如今人在远方,她一定在为他祈福,让他能平安回来! 「阮大人。」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将阮浪拉忽神智,他立刻缓过神来,拱手道:「卑职在!」 花芳仪缓缓起身,轻声说道:「我要偏殿更衣休息,请阮大人在这里稍后。或者,阮大人也可以「贴身保护」啊!」 阮浪连忙低下头去,拱手道:「卑职不敢!」 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便转身离开大雄宝殿。 穿过牌楼和园林,远远便能瞧见,一个光头的缁衣道士正笑吟吟的,站在灵宫殿前相迎。 花芳仪姗姗就近,向他微微颔首,二人便心照不宣的迈进偏殿中。 自从花芳仪侍奉皇上后,便找到许道澄想要索要避子药。 这一次,药吃完了,许道澄却非要她到若寺才肯给。 肃穆端庄的偏殿中空无一人,香炉中的檀香腾起云雾,洁白无瑕的墙壁上,只挂着「清静无为」、「离境坐忘」两幅苍劲有力的字。 二人盘膝对坐,许道澄为花芳仪斟上一壶上好的龙井,笑着说道:「贵人看上去似乎忧心忡忡,可有什么事困扰着你?」 花芳仪捧着茶盏,垂眸轻叹着:「没什么,听皇上说,王爷那边进展得很顺利,皇上很高兴,我也替他高兴。」 许道澄打量着花芳仪的神色,忽然轻笑道:「原来贵人是为了王爷成亲之事而烦恼啊。」 花芳仪浅抿了一口茶水,叹道:「看来道长还真是算尽天下事!其实我也只是一时感到失落罢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罢了,不提这事了,我的药呢?道长可有备好?」 许道长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花芳仪打开盒子扫了一眼,忽然怔住。 她拿出一颗药丸,看着许道澄问道:「道长,这药为何和以前的不同?」 许道澄摸了摸光头,哈哈笑道:「以前给贵人的是避子药,这个……是让你能快点怀上子嗣的药。自然是大有不同!」 花芳仪脸色一沉,一把推开药盒,冷声道:「我不想给皇上生孩子!劳烦道长给我以前的药!」 许道长捻须沉吟了一下,委婉的说道:「贵人,贫道知道你是为了王爷,才会选择入宫服侍皇上的。如果,贵人 想帮着王爷尽快得偿所愿,您必须得在皇上面前站稳脚跟,唯有怀有龙嗣,才能站稳脚跟!」 花芳仪愤怒的看着他,冷冷开口:「放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不怕我把你这些话告诉皇上吗?」 许道澄微微一笑,说道:「那贵人也得向皇上解释,您为何会在此处见我!」 「你敢威胁我?」花芳仪怒瞪着他,气得全身发抖。 「贫道怎敢!」许道澄为她斟了一杯茶,耐心的说道:「贵人一直都知道王爷要做什么!别看他现在有了左膀右臂,可想要对付皇上,仍然是九死一生!」 花芳仪抬眸望定道士,皱眉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女人罢了,没那个本事对付皇上!」 「你有!」许道澄紧紧盯着她,坚定的说道:「只要你愿意,你绝对有这个本事对付皇上!只要皇上一倒,王爷的机会就来了!」 花芳仪咬了咬唇,款款起身,冷声道:「许道长,为了他我已经付出了全部,我已经没什么再给他的了!他现在已经有了别人,我想我该退出了……」 说着,她便转过身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了,你就忍心让他前功尽弃吗?」 许道澄忽然提高音量喊道:「你以为王爷现在身处险境,为何会选择匆匆成亲?难道你不知他一直想要朵颜三卫的帮助吗?」 花芳仪陡然停住脚,背对着他冷冷问道:「原来道长也会骗人啊!他娶她……是因为他爱她,即便没有她身后的朵颜三卫,他还是会和她在一起。以前我也会这样骗自己,不过,我现在清醒了……」 许道澄摸了摸光头,讪讪道:「贫道是出家之人,看不懂这些事,只是贫道想问问贵人,羽枫瑾的大难就要来了,你真的就此袖手旁观了吗?」 花芳仪缓缓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问道:「王爷的大难?那是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一场风月梦难旧(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许道澄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说道:「王爷这次出尽了风头,让皇上看到他隐藏了那么多本事,你觉得皇上会更信心他,还是会更忌惮他?」 花芳仪目光一闪,不解的问道:「可是,是皇上派王爷去赈灾、剿匪的啊?王爷解决了这些难题,不是立功了吗?莫非皇上不赏他,还要为难他吗?」 许道澄勾起嘴角,冷笑道:「这是他的劫难!他是逃不掉的,无论他是否立功,迎接他的都是暴风骤雨!」 花芳仪蹙起眉头,担忧的问道:「那……他会怎么样?」 许道澄目光幽深,言之凿凿道:「都说了……九死一生,到底是死是生,就要看贵人的抉择了!」 花芳仪咬了咬唇,走到桌前拿起药盒,低低的问道:「道长,我该怎么做?」 许道澄笑了笑,说道:「贵人放心,接下来该怎么走,贫道会细细说给你听!」 ——醉情—— 阮浪在门口转来转去,可花芳仪一直躲在偏殿,许久也不出来。 阮浪看了看天色,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担心花芳仪出事,便走到门前,准备进去看个究竟。 他的手刚刚放在门上,殿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正撞上花芳仪失神的眼眸。 阮浪微微一怔,连忙后退一步,垂下眼眸拱手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花芳仪一语不发,缓缓迈出门来,站在肃静的院中骋目远眺。 阴云开始在山腰凝聚,脚边到处飞舞着破败的落叶,苍苔上已生出点点白露。 「我今晚不会回去的……」 「什么?」阮浪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皱眉看到花芳仪,沉声道:「娘娘,这怕是不合适吧!皇上会担心的!」 花芳仪凝着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等我回宫后,你可以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我不在乎。可是今晚,我死也不会回去的。」 阮浪瞳孔骤然收紧,脸上泛起重忧。 可他也知道花芳仪的脾气,害怕自己若违背她的意思,会让她做出更极端的事。 沉吟了片刻,阮浪还是妥协:「但不知道娘娘准备要去哪里? 花芳仪失神的看着山下,喃喃道:「我想回家看看……」 阮浪一怔,无奈的叹了口气:「卑职遵命!」 花芳仪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阮浪,在宫外你能不能还叫我芳仪?你知道,我不喜欢贵人这个称呼。」 阮浪低垂下眼眸,恭敬的说道:「卑职不敢!」 花芳仪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便一脸失望的转身离开。 马车从凤凰山离开,缓缓往城内驶去。 花芳仪始终趴在车窗,贪婪的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她现在才发现,以前觉得习以为常、毫不起眼的东西,现在竟成了自己日思夜念的奢侈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连外面的空气,都比红墙内的要香甜许多。 那一条条阡陌纵深的小巷,以前总觉得恶臭和危机四伏,可现在却觉得充满烟火气。 马车缓缓停在潇湘别馆的门口。 阮浪前来打开车门,搀扶着花芳仪缓缓迈下马车。她伫立在门前,呆呆的看着金光闪闪的牌匾许久、许久。 心突然间跳得很快,眸底有水雾腾起。 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却在门口站定。 还不是营业的时间,大家应该都在为晚上忙碌着。 花芳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大门。 在里面忙碌的贝小贝,以为又是哪个等不及的客人,连忙喊 道:「还没到……」 他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顿时呆住了。 他连忙拼命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脑袋,再定睛看过去,看到花芳仪仪态万方的迈进门来,看着他淡淡一笑。 贝小贝眼眶一红,颤抖着声音喊道:「老……老板娘?」 话一出口,觉得不对,立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改口道:「呸,是娘娘、娘娘来了!」 馆内的小厮听到这话,纷纷围了上来,呆呆的看着花芳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花芳仪如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那颗已经冷掉的心,也开始苏醒过来。 以前她以为,这里不过是羽枫瑾送给她,用来打发时间和谋生的一个玩意儿。 现在她才发现,这里才是她的家,这里有她喜欢的一切,有关心她的人! 眼泪淹湿了眼眶,花芳仪强忍难过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家还像以前称呼我就可以了。」 贝小贝擦了擦眼角,一边引着她上楼,一边说道:「老板娘,您离开之后,小的天天都有帮您打扫紫华斋。一切都和您走的时候一样。」 说着,他缓缓打开了紫华斋的大门。 熟悉的场景一丝都没有改变,甚至还能隐隐嗅到,空气中弥留的香味。 花芳仪站在门口,紧紧扣着门框,心跳的很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呆立了许久,她才一步一步迈进门去。 阮浪一直默默无言的跟在她身后。 自从花芳仪入宫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直到此刻又回到这里,往日熟悉的场景,霎时又浮现在脑海。 他迟疑了一下,拱手问道:「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如果皇上知道您来了这里,他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花芳仪一一抚摸着熟悉的一切,不以为意的说道:「为什么,就因为这里是羽枫瑾送给我的地方,所以,我就不能再回来了,是吗?」 阮浪低垂着眼眸,为难的说道:「娘娘也知道,王爷的处境一切都很艰难,你再这么做,会让皇上更加记恨他……」 花芳仪呆呆的站在那里,脑中又想起了许道澄方才的话,她拿出那几颗药丸,心中暗暗想着:既然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没有退路可选。 但她也要选择自己舒服的方式去活着。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坛酒,转身看向阮浪,笑道:「阮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你若肯赔我喝几杯,我就和你早些回去。」 阮浪看着她久违的笑容,不由得一怔,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识的模样。 他迟疑了许久,才缓缓走进门去。 花芳仪打开酒坛的泥封,闻了闻酒气,沉醉的叹道:「好香啊,不亏是珍藏了这么多年!」 说着,便倒了两杯酒,随手将一杯酒递给阮浪。 阮浪不敢接酒,迟疑的说道:「卑职现在在当值,不能喝酒……」 「哎,我也真是的。」 花芳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放下酒杯,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光喝酒怎么行,都没有下酒小菜!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弄一些!」 说着,便转身推门而去。 阮浪刚要开口阻止,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忍不住打量着这里。 看着花芳仪临摹的画,平日里写的字帖,还有她最爱的琵琶和古琴。 他忽然想起,上次自己为她挡下大皇子的酒坛,然后第一次走进这里,被她上药的场景。 阮浪一向冷冰冰的脸开始动容,双眸中带着莫名的光,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阮大人在想什么,竟想 得那么出神?」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花芳仪拿着两盘小菜走进来,轻叹道:「哎,好久不下厨房,手艺都有些生疏了!」 说着,她布好菜,便款款坐下,向阮浪招了招手:「阮大人,再发呆的话菜就凉了!今天你可得陪我不醉不归才行!」 阮浪抬眸悄悄看她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花芳仪支着头,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瞧着低眉顺眼的阮浪,软洋洋的笑道:「怎么,阮大人现在看到我都退避三舍,莫非你是怕我吃了你吗?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恭敬?」 阮浪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只是拱手说道:「娘娘,您现在贵为皇上的妃子,是卑职的主子,自然不能与往昔同日而语!」 花芳仪娇声一笑,喃喃自语道:「主子?这个词既让人喜欢,又让人讨厌!以前我身份卑微,无论是你还是羽枫瑾,都是我的主子。现在我居然一夜翻身,成了你们的主子!」 说着,她仰头喝干一杯,向阮浪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的主子让你坐下来喝酒,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阮浪沉沉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坐在对面,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花芳仪看着他弯了弯唇角,夹起一块肉放在他碗里,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阮浪诚惶诚恐的忙推辞道:「娘娘使不得!」 花芳仪看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笑了笑,柔声道:「其实我想谢谢你,一直都在默默保护我,要不是你,燕荣的孩子和我……或许都活不下去……」 阮浪皱了皱眉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咬牙道:「我能做什么!还不是你屈身服侍皇上,才换来的平安!我……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自己无法阻止花芳仪入宫,还要眼睁睁看着花芳仪走进皇上的寝宫,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心痛不已,觉得自己很窝囊。忍不住又猛灌了自己一杯。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一场风月梦难旧(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着阮浪生闷气的样子,花芳仪却嫣然一笑。 她自斟自饮了一杯,幽幽地说道:「其实你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现在看来,这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能和过去彻底断干净,也省得给别人惹来麻烦……」 阮浪皱着眉端详着她,迟疑的问道:「你……果真要和翊王切断关系了吗?」 花芳仪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凄然叹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对我有歉疚、有同情,却独独没有爱,一切不过是我自相情愿罢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而我……也找到了新的保护者,是该和过去告别了……」 「保护者!呵!」阮浪翻了个白眼,猛灌了一口酒,冷声道:「你真以为皇上会保护你吗?别傻了!」 话一出口,阮浪立刻意识到说错话。 看着花芳仪苍白的脸色,他立刻斟了杯酒敬向她,有恢复了下属的姿态:「请娘娘息怒,是卑职口不择言,卑职甘愿受罚!」 花芳仪托着下巴看向他,轻声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罚你,更不会去和皇上告状。」 她自斟自饮了一杯,冷冷笑道:「而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会蠢到以为皇上对我是真心的……」 阮浪听到这话,不禁微微皱眉,问道:「那你所说的保护者……又是谁?」 花芳仪猛灌了一杯,想着方才,自己迟疑了许久,还是吞下了那颗丹药。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阮浪放在桌上的手,低低的说道:「这么久在我身边保护的人,不只有你吗?」 触碰到花芳仪滑腻冰凉的手,阮浪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慌忙站起身来,惊恐的说道:「卑职不敢!」 他起身太急,碰倒了酒杯,酒水洒了他一裤子,他却只顾拱手赔罪,不敢伸手擦干衣服。 「瞧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花芳仪连忙掏出派帕子,为他擦拭裤子。 阮浪全身一震,一边按住她的手,恐慌的说道:「卑职自己来就可以,娘娘这样做怕是不妥!」 花芳仪一怔,定定的往着被他握住的手。 阮浪也回过神来,连忙松开了手,跪在地上拱手道:「卑职该死!」 花芳仪蹙着眉头凝视他,冷冷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怎么现在如此怕我?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亲近吗,为何现在这般冷漠?」 阮浪攥紧拳头,咬牙道:「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卑职不敢痴心妄想!以前卑职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花芳仪忽然狞笑道:「皇上的女人,多么高贵的身份!可是我一点都不稀罕!谁要被困在这座金丝牢笼里,夜夜陪着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 说着,她走回到桌边提起酒壶斟了杯酒,轻声说道:「喝下这杯酒,过往的事我一概不咎!」 阮浪大步走过去,拿过酒杯仰头一口喝干。 花芳仪终于展颜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坐下,陪我喝酒!这是你今天的任务,也是你我的约定!」 阮浪低垂着眼眸,脸上阵青阵白,心中忐忑不安。 他不知花芳仪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可是他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花芳仪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头。.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阮浪的思绪:「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阮浪皱着眉头,温言劝道:「娘娘,卑职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您这样做……真的不合适。卑职还是在外面等您吧!」 说罢,他拱一拱手,便忙不迭的转身离开。 「站住!」 花芳仪突然变了脸,冷声喝止道:「所有人都看到你进我的房间了,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你若坐下陪我喝酒,喝到我满意为止,我就放你一马,要不然,你知道皇上有多在乎我的……」 阮浪猛的转身凝着她,一字字沉声问道:「娘娘,您究竟要做什么?」 他可以提醒了对方的身份。 花芳仪咬了咬唇,款款起身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阮浪想要逃开,双腿却不停使唤。 他知道不该直视皇上的妃子,可花芳仪此时如此妩媚温柔、楚楚动人,他的眼睛也变得不受控。 花芳仪幽怨的望着他,目光中尽是伤痛:「阮浪,你明知道我不快乐,明知道我多么痛苦。此时此刻,我只想找个对我好的人,喝喝酒、谈谈心,难道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残忍吗?」 阮浪心中一动,轻叹道:「现在不必过去,你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皇上的关注,你……还是小心为妙!」 花芳仪满眼失望的看着他,冷笑道:「小心什么?死吗?我不怕死?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随时会被皇上赐死的准备!我现在只想尽可能让自己开心一些,你若还在乎我,就留下陪我喝酒,你若不愿意,我也不留你!」 说着,她转身走回到桌边,一杯又一杯的灌着自己。 阮浪迟疑了一下,转身要离开,可他刚刚走出门去,背后却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心下不忍,担心花芳仪会做出傻事,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他呆呆的凝着灯下的美人:今日的她薄施胭脂、淡扫蛾眉,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未带任何钗環首饰。 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裙,紧紧的包着她婀娜有致的身体。 一双红唇娇艳欲滴。雪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泛着红晕,妩媚深情的眸中有些血丝。 阮浪踟蹰了一番,便大步走过去,撩袍坐在她对面。 这一次,不用花芳仪让,阮浪拿起桌上的酒,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连饮了几杯。 二人默默不语的对饮,酒坛很快就见了底。 花芳仪竟又拿起一坛,打开泥封,刚要倒酒,却被阮浪拦住:「你别喝了!你让我喝,我就喝!」 说罢,便抱着酒坛就着唇,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放下酒坛。 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到他的喉结。 花芳仪掏出帕子,轻轻为他擦拭。 阮浪一把抓住帕子,也顺带抓住了她的手,痛声道:「我恨我自己,当时不能阻止你入宫,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迈入皇上的寝宫,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你在宫中一天天消沉,我的心比你还要痛!」 花芳仪看着他指责的样子,不由得心绪如麻: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自己看翊王的眼神是一样的。莫非……他是真心喜欢自己? 花芳仪定定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阮浪,你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夫人吗?」 阮浪身子一僵,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开始我也这样一位,可后来,我发现在心中,你就是你,她还是她。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我对你好……是因为……因为……」 他紧紧凝着眉头,说了半天还是说不下去。 花芳仪莞尔一笑,捧着他的脸,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眸,轻声道:「因为你喜欢我对吗?」 阮浪痴痴的看着她,心中怦怦而跳,身不由已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勾起唇角,轻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我真傻,到现在才明白,珍惜眼前人这个道理……」 阮浪俯视她鲜花般的俏脸,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你说得……可是真话?」 花芳仪淡淡一笑,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下他的唇,低低的说道:「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我不想一个人睡……」 阮浪全身一怔,望着她的眼神渐渐深了。 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信我?你就不怕龙颜大怒?」 花芳仪深深凝着他,眼波流转,盈盈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死也甘愿了!」 阮浪攒动一下喉头,站起身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随即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 见她没有拒绝,又将吻落在她的樱唇上。 花芳仪不自主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抗拒。 虽然只有一瞬,却还是被阮浪捕捉到,他立即松开她的身子,声音低哑的问道:「要我停下吗?」 花芳仪深深凝着他,缓缓摇头,轻声细语的说道:「虽然我的身子,早已给了皇上,可我格外珍视咱们的第一次,所以有些紧张……」 说着,她伸出雪白的藕臂,勾住他的脖子,迟疑的送上红唇。虽然,这样的吻,如蜻蜓点水,却依旧勾起他深藏心中的火苗。 阮浪望着她的眸光,如他的动作一样温柔,生怕会伤害她。 花芳仪温顺的躺在他身下,再没有一丝的推拒。 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翊王她必须要怀上一个孩子。 虽然她无法决定自己嫁给谁,却至少可以选择,让谁来做孩子的父亲。 选择一个自己不讨厌,深爱着自己的人,想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三章 春风一度惹尘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一夜蚀骨的销魂后,空气里流淌的,都是蘼蘼之味。 所有意识逐一恢复,阮浪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就着晨曦的微光,凝着身旁的女子。 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折射出晶莹又虚幻的光泽,让他有片刻的恍神,沉醉得挪不开目光。 眼前的春光在提醒他一个事实,一个他无法逃避的事实——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真的拥有了她。 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又陷入无尽的懊恼之中。 他竟开始希望,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梦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忘记。 可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走入了不可逆的死局! 因为,他身为皇上的心腹,却触碰了皇上的女人! 这是个死局! ——躲避—— 从潇湘别馆出来,到紫微宫的一路上,阮浪一直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他心理的变化,都映射在脸上,被花芳仪看在眼里,心中也不言自明: 昨晚自己趁着酒意,打破了他所有的心防,才有了一夜的欢好。 酒醒之后,阮浪这样正义感强烈的人,一定会十分自责、懊恼。更有甚的,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芳仪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唇边露出柔和的笑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此时此刻,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她都不会再放在眼里。 二人进入宫门后,花芳仪先回到寝殿去休息了。 阮浪则必须去御书房面圣。 二人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过一个字,仿佛都在刻意遗忘昨晚的事。 刚一进门,渝帝便阴沉着脸睨着阮浪,冷声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不知为何,昨晚的一幕幕一直伏在脑海,挥之不去。 阮浪只能强自镇定,向皇上撒了个谎:「回皇上,娘娘她……在庙中受了风寒,所以……娘娘只好在山上休息了一夜,早上有所好转,才强撑着回来……」 渝帝神色未动,只淡淡说道:「山上的气温本就低,会得风寒也是常有之事。双喜,让太医给妍嫔去看看。」 双喜公公立刻拱手道:「是,奴才遵旨。」 渝帝又看向阮浪,语气中依旧存疑:「妍嫔她这一天一夜,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一说来!」 看来无论如何宠爱一个人,渝帝狐疑的本性已然不减半分。 幸好阮浪早有准备,他立刻双手呈上一张纸。 渝帝接过纸来扫了一眼,便淡淡道:「就这些?」 阮浪垂眸拱手,语气十分诚恳:「娘娘一直呆在山上,不是拜佛就是自己呆在厢房中。卑职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见到任何人接近娘娘……」 他特地强调了自己的位置。 渝帝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阮浪抬眼偷偷瞧了一眼渝帝的脸色,便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他满腹心事的离开紫微宫,径自走回御守司衙门。 坐在都堂中,他不停的叹着气。 看到墙角堆放的酒坛,他拿过来刚要打开来喝,可昨晚的事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他又立刻放下了这罪恶之源。 他懊恼的抓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不知此时自己究竟是后悔、自责、亦或是害怕。 事情被拆穿后,他和花芳仪的后果可想而知。 在昨晚,他发现花芳仪有意勾引自己时,便已经想的很清 楚。 然而,他更怕的,是自己的真情被利用! 昨晚的酒,不足以让他迷了心智。 他对她的一切,都是真情流露,是他这么多年来对她的爱。 可他知道,即便在花芳仪在亲吻自己时,都并没有半点用心。 沉沉的叹了口气,阮浪-叫来了几个手下,将御守司的事安排了一下。 他决定要躲开一阵子,不去宫中护驾,就没有机会看到她。 这样,自己的心才能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错判—— 不知不觉,幽州城送走了秋季最后一天,迎来了初冬。ap. 瑟瑟寒风,围绕着幽州的城池,不肯走,旌旗飒飒,飘扬在高高的烽火台上。 幽州城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被深深的战云笼罩。 将守城士兵的脸吹得通红,双目警惕的望着不远处。 虽然,幽州最恶劣的土匪,已经惨死海中。可常年被压迫的精神,让幽州的士兵们,始终保持着紧绷。 不远处,碧清的海面,发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惊。 寒风止,漫天乌云堆积,平静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随着小黑点慢慢变大,城楼上的哨兵才发现,那些小黑点是一艘艘船。 哨兵又看了一会儿,发现如海浪一般,铺在海面上的船队,正向着幽州驶来,不由得神情大震,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哨兵立刻敲响警钟,高声喊道:「注意,有船队靠近!有船队靠近!」 随着钟声大作,士兵纷纷涌上墙头,神情紧张的看着,逼近岸边的船队。 粗略的数一数,竟有上百条船!最小的船上,都站了十多人。 这样一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军队,任何人看到都会心惊。 谁也没有感受到来者的善意,反而更像是来宣战的! 幽州知府张维城闻讯匆匆而来。 他登上墙头后,看到乌泱泱的船队,立刻变了脸色,严寒的天气,却惊出一身冷汗! 「快!紧闭城门,命弓弩手就位!绝对不许他们登陆!」张维城果断下令,将城门锁死,并摆出阵仗恐吓来者。 幽州本来散漫的士兵,经过鬼力赤的一番调教,现已脱胎换骨! 随着张维城一声令下,弓弩手很快便爬上城头。 他们躲在城垛之间,立刻拉紧手中的弓弦,将闪着寒光的箭头,纷纷瞄准船队。 行驶在最前的船头上,负手站着一位满面春风的男子,正是田不恕的养子——曾瑞。 看着幽州的马头近在咫尺,他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少主,快看城头!」一位随扈忽然指着远处高呼着。 曾瑞眯起眼,顺着手指望去,只见城头寒光闪闪,晃了他的眼,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头。 「快!命令所有船队抛锚停船!」曾瑞立刻发出指令,所有船只应声停下。 此时,他们距离岸边不出百丈之远。 神情紧张的张维城个,看到船队停了下来,他暗暗松了口气,却仍然没有撤下弓弩手,战事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田不恕从船舱中走出来,沉声问道:「瑞儿,船队为何停下?」 曾瑞大步走过来,拱手禀道:「父亲大人,城头埋伏着弓弩手,孩儿怕再往前走,恐会遭到攻击!」 田不恕走上二层夹板,骋目远眺,忽然脸色一沉,怒道:「哼!好个翊王!田某诚心前来和你谈判,你竟将我视作贼寇攻打!也罢!你不将田某放在眼中,田某 也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父亲息怒!」 曾瑞眼珠一转,忽然劝道:「依孩儿几次与翊王接触,他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您想想,连石麟那样的人他都能放过,怎么会和您过不去!如果孩儿没猜错,应该是张知府下的令!」 田不恕捻须沉吟一番,才冷哼道:「瑞儿说的没错!那个张维城虽然清廉,却是个鲁莽之人,他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 曾瑞端详着他的神色,试探道:「那……要不要孩儿派人去,向他表明来意?」 「不!」 田不恕立时出声喝止,神色冷峻的说道:「咱们可不是上赶着来归顺的!这样前去投诚,岂不是太失面子了!必须得给他们点教训!也让张维城长点记性!他现在摆出阵仗,不让咱们上岸,日后定会求着咱们上岸!」 曾瑞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忙拱手道:「孩儿但凭父亲吩咐!」 田不恕想了想,才吩咐道:「你单人单骑前去送信!记住,将信件亲手交给张维城后,什么都不必说,立刻返回来!」 曾瑞迟疑的问道:「他见我靠近,会不会出手啊?」 田不恕冷笑道:「放心,他这个人迂腐得很,明白不杀使者的道理,是不会动你的!你放心,为父的船就停在这里,他若敢动你,今日我定踏平幽州城!」 「是!孩儿这就去!」 曾瑞看着田不恕刷刷点点写好信,便揣着信急匆匆登上了案,骑上岸边备好的马,直奔幽州城门,不过一会儿,便奔到城下。 张维城还站在墙头,眺望着海面上的船,猜测他们的来意。 一个哨兵奔上来,禀报道:「报!田不恕的养子曾瑞前来送信!」 果然是田不恕! 张维城暗自得意自己的判断,很好阻止了一场灾难。 一想到曾瑞只是一人前来,便毫不犹豫的说道:「人不能进,信拿进来!」 哨兵应声离开,很快便带着一封信返回。 张维城打开信件看起来,脸上的得意之色顿时消失。 「曾瑞人呢?」放下信,他慌忙问道。 一个士兵指着城下,说道:「他已经离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四章 身不由己惹烦忧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张维城忙俯身看下去,只见曾瑞骑着马渐行渐远,很快便回到了岸边。 他一拍墙头,皱眉道:「糟了,这事怕是办得有些莽撞,恐要搅了王爷的剿匪行动!」 他背着手在墙头上转来转去。 过了许久,他才将信收好,交给哨兵,吩咐道:「速去云岫庄,将事情如实通禀王爷!」 ——抉择—— 天气愈加寒冷,连下了几日的大雪,院中的积雪已有三尺多深。 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冰凉清新的空气窜进屋内,让人顿感神清气爽。 羽枫瑾却无心去欣赏雪后的美景。 他呆在屋内,一瞬不瞬的看着墙上的地图,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 鬼力赤负手站在一旁,担忧地问道:「殿下在烦恼什么?」 羽枫瑾轻轻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疲惫:「虽然石麟死了,可是咱们剿匪的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啊!皇上已下旨,命我全力剿灭田不恕,及其所有党羽!」 鬼力赤蓦地一惊,若有所思的叹道:「如今石麟不在,田不恕就一家独大了,他此时应该是最开心,却也最显眼!皇上会如此急于剿灭他,也是情理之中。」 羽枫瑾却眸光骤然冷下来,沉声道:「可田不恕的实力不容小觑!除了他的嫡系部队之外,他能控制的土匪,竟达到五万人之多!我手中没有调兵的权利,仅凭幽州府衙的官兵,想用武力解决问题,根本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话,鬼力赤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石麟虽然能征善战,和田不恕相比,也不过是个小喽啰而已!一刀杀了石麟,没有影响,也没有什么坏处!可田不恕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兼并了许多势力,已经一家独大、只手遮天。若草率的将他除掉,他手下的那些头目会失去控制,我们会更加麻烦!」 羽枫瑾蹙起了眉,沉吟着说道:「而且,我总感觉他能做到今日,暗地里一定结交了许多大人物,我只怕盲目除掉田不恕,有些人因为利益关系会蠢蠢欲动。那些人在暗,咱们在明,怕是弊大于利!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田不恕此人只能拉拢!」 鬼力赤细想了一下,迟疑的说道:「可皇上已下了旨,殿下如果抗旨不尊的话,怕是会引起皇上猜忌!」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盯着窗外,冷冷道:「我已派人加急给皇上送信,告诉他田不恕此人不能杀!一旦引起了骚乱,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皇上一样不会饶了我,定会把所有罪责都放在我身上。」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可眼下虽然曾瑞表示田不恕有意归顺朝廷,田不恕却始终对咱们避而不见,这件事情就不能落地!」 羽枫瑾双眼微微眯起,肃然说道:「的确!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将他诱骗上岸加以控制,大事则必成!」 鬼力赤皱起眉头,咬牙说道:「以这几个月,咱们和田不恕的较量来看,此人比石麟要狡猾得多,想要诱骗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连连叹息,陷入了沉默中。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婀娜的身影款款走进门来。 她看到满腹心事的羽枫瑾,和神色凝重的鬼力赤,便一语不发,径自走到桌前,将食盒中的点心和鲜果,一一放在桌上,始终没有打扰到二人。 羽枫瑾看到鹿宁落寞的神色,便轻声开口:「宁儿,你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鹿宁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漠的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尴尬的看着她,知道她还在为栾歌蕊事,而在生自己的气。 听说,她因此狠狠斥责了罗文龙和殷正茂 ,且好几日,都不曾和他们说过话。 鬼力赤看到二人在闹别扭,连忙打着圆场:「宁儿,王爷已将你们的婚事,禀奏给皇上,是皇上下旨给了你封号。王爷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鹿宁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头衔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可开心的。」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脸色有些难看。 鬼力赤插口薄斥道:「宁儿,这是皇室对你的认可,虽然只是一个头衔却是一份荣誉,你这是什么态度?」. 鹿宁看向鬼力赤,淡漠的说道:「难道皇上不认可,我和王爷拜的堂就不算数了?同理,就算是得到皇上的认可,我心里若不认可这个头衔,也不会接受的。」 说这话时,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羽枫瑾一眼,意在提醒他: 自己还不认可他们之间的婚姻,别妄想想用一个圣旨,就将所有矛盾,都一笔勾销! 鬼力赤脸色一沉,还欲开口斥责,房门猛的被推开。 叶青峰沉着脸大步走进来,向羽枫瑾一拱手,气愤愤的说道:「殿下,张大人那边出事了!」 羽枫瑾沉着的问道:「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叶青峰缓了口气,沉声道:「今早,田不恕率领数千军队停在幽州港口。张知府误以为他要进犯幽州,便当即实施了戒严,并做好开战的准备!田不恕当即,带着手下离开,并派人送来一封信。张知府看后觉得大事不妙,便命人给您送来,望您定夺!」 羽枫瑾连忙拿过信件,打开来一看,脸色随即一沉。 因为信上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田不恕的愤怒:他此次前来,是想要和羽枫瑾当面详谈招安之事。 没想到,张维城竟调集大军要打他。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羽枫瑾的欺骗和侮辱,并让他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 这让他怒不可遏!他出言不逊的斥责了羽枫瑾,并扬言招安之事从此免谈! 最后,他扬言——要让幽州城为今日之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混账、糊涂东西!」 一向沉着冷静的羽枫瑾,看到这封信后,被气得脸色铁青、全身发抖,不由得拍案而起,愤愤骂道:「这个张维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正发愁,如何让田不恕上岸来谈招安之事!如今他不请自来,这个混账竟把人吓跑了!他难道不知,如果田不恕要报复,幽州将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鬼力赤拿过信来迅速看了一眼,忙看向叶青峰问道:「峰儿,送信人是谁?那人此时在何处?」 叶青峰紧皱眉头,沉声说道:「是曾瑞来送信的,不过他丢下信就走了,看样子也十分生气!」 羽枫瑾气得双目赤红,咬牙道:「连曾瑞都对我们不屑一顾了!咱们曾经做的那些工作,眼下全都功亏一篑了!现在,想将这只老狐狸骗上岸,更是难上加难!更糟糕的是,咱们现在还不知,田不恕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如果他们双方人马联起手来,我担心不止是幽州,甚至整个北渝都将陷入战争!」 听到这话,鹿宁忽然想起在逍遥岛上的见闻,便插口说道:「王爷担心的没错。在我们的谈话中,我隐隐觉得,田不恕的背后,还有一个很强大的势力在支撑他,而且这个背后之人,似乎和皇室有关,所以他不惧怕殿下,也不惧怕朝廷!」 听她这么说,羽枫瑾和鬼力赤的脸色骤变。 二人相望一眼,心惊的喃喃道:「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这件事情就严重了,可不仅仅是剿匪这么简单了!」 羽枫瑾忽然眸光一黯,喃喃自语道:「莫非背后之人是他?」 三人看向他,齐声问 道:「殿下想到了谁?」 羽枫瑾的脸色蓦然冷下来,眼中闪着慑人的寒光,一字字道:「没什么,但愿我想错了。」 随即,他看向鹿宁,正色道:「宁儿,你与田不恕相处最久,你以为他是否真心想要归顺朝廷?」 鹿宁微一沉吟,缓缓说道:「田不恕富可敌国、兵强马壮,北渝如果想拿下他会很麻烦,却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最后大家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好结果。他那么聪明,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我觉得,他最关心的,还是如何保住手中的财富,所以他想要归顺朝廷,应该不是假话!」 羽枫瑾脸色稍霁,沉声道:「如果他真有心要招安,这件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眼下,必须要与田不恕再次上岸,才是重中之重!」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我像上次那样,先去请曾瑞上岸,再由他出面劝说田不恕?」 羽枫瑾缓缓摇头,叹息道:「曾瑞能不能上岸,归根究底,还得经过田不恕的同意。以今日曾瑞的表现,说明此举暂时是行不通的!」 鹿宁想了想,迟疑的说道:「我依稀还记得逍遥岛的位置,要不……咱们派个使者,前去和田不恕谈一谈?」 羽枫瑾想也没想,依旧摇头道:「贸然登岛去谈判,会加重眼下本就紧绷的关系,无异于是去送死。说不定,会加剧战争的爆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五章 身不由己惹烦忧(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三个人听到,连一向胸有妙计的羽枫瑾,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都陷入了低迷的情绪中。 而且大家立刻意识到:剿匪之事急转直下,已走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恰在此时,殷正茂匆匆走进门来,拱手禀道:「王爷,张知府在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禀奏!」 听到这个名字,羽枫瑾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他干得好事,还有脸过来!」 殷正茂讪讪的笑了笑,连忙看向鬼力赤。 见鬼力赤微微颔首,他才转身离开去通报。 就在他刚离开不久,张维城就一脸兴冲冲的走进门来,向羽枫瑾躬身一揖到地,似乎并没因为自己的指挥失误,而有任何愧疚之情。 羽枫瑾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冷声斥道:「未经通报,就擅自做出错误的指挥,导致剿匪行动停滞。张大人竟还表现得如此轻松!」 张维城脸上笑容一僵,立刻讪讪的说道:「卑职自知早上的行为有些鲁莽,便立刻采取了补救措施。请殿下放心,相信用不了多久,田不恕就会乖乖回头,详谈招安之事了!」 听他这样说,羽枫瑾不喜反怒,冷声问道:「什么?剿匪之事由本王全权负责,你为何又没经过本王的同意,就擅自做决断?」 张维城立刻躬身一揖,正色道:「殿下息怒,卑职打听到,田不恕有一个私生在颍州被关押在监牢。卑职已经派人给田不恕送去一封信,用此威胁他上岸来谈判!」 鬼力赤闻言顿时色变,也顾不得彼此的身份,冷声斥道:「知府大人,田不恕刚刚吃了个闭门羹,如今您又写信威胁,岂不是激化了矛盾?」 张维城一怔,继而不悦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本官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幽州百姓着想!那田不恕如果真有心来谈判,何须如此招摇撞市?如果擅自将他放进来,他若真起了歹心,本官岂不是引狼入室?」 叶青峰也忍不住薄斥道:「知府大人,剿匪之事皇上命殿下全权负责,您也应该先问过殿下才是啊!更何况,你拦下他便好,为何又要作势进攻?」 张维城怒瞪了他一眼,冷冷喝道:「本官即便有不对,也轮不到你这个小孩子插嘴!」 「够了!」 羽枫瑾阴沉着脸,目光锐利的看着他,冷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维城你的过错先记着,时候本王再和你清算!本王问你,田不恕不是离开了吗,你是如何将信送到他手上的?」 张维城即刻拱手道:「回王爷,虽然田不恕走了,可他的船还停在港口,曾瑞一直守在那里。」 「哼!」羽枫瑾忽然勾起唇角,幽幽叹道:「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田不恕也不例外。他把船停在优美不肯走,就说明他很想谈判,但是碍于面子,加上对咱们的不信任,所以进退两难!」 鬼力赤忙问道:「那殿下可有良策,诱他上岸谈判?」 羽枫瑾皱了起眉,沉吟道:「既然信已经送去,咱们也只能先等待结果。威胁不成咱们再示好,在软硬兼施之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信—— 四更天时,北风又带来了一场大雪。院墙上结着厚厚的冰,万里长空凝聚着惨淡愁云。 天还未亮,窗户已被白雪泛出的光照得雪亮,晃得屋里的人,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干脆都披衣起床。 五天过去了,还没有等到田不恕的回信,羽枫瑾等得有些急躁,加上近日来,气温骤变,他受了寒气,有些咳嗽。 起床后,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晚温热的药汤。 虽然没有留下字条,羽枫瑾也知道,这是鹿宁送来的。 他皱着眉头,将浓黑色的药汁 喝干,忍不住抱怨:「好苦!」 药,是苦的。 心,却是甜的。 因为,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鬼力赤走进门来,向他禀报:「田不恕回信了,他说,自己在外面,朝廷才会让他儿子吃好喝好,如果田不恕要是来了,那他们全家就死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忽然扬起嘴角,诡异的笑起来:「这个田不恕果然要比石麟聪明得多!看来我们的计谋失败了,不过游戏却越来越有意思了!」 叶青峰不明所以的问道:「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我们的计谋!接下来该怎么办,王爷有何打算?」. 鬼力赤略一思忖,沉吟道:「说来说去,田不恕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他此次上岸,肯定急于和咱们谈通商入贡之事,不知能否从此事下手,诱他上岸?」 羽枫瑾点点头,向叶青峰吩咐道:「青峰,本王会亲手写一封信,由你送去,说本王邀请曾瑞上岸一聚!」 「曾瑞?」叶青峰有些困惑的问道:「为何不直接邀请田不恕?」 羽枫瑾微微一笑,解释道:「田不恕精明得很,他是不肯轻易露面的。所以,这种试探的工作,他全部交给曾瑞来做。想要请动田不恕,还得从此人身上下手!」 叶青峰还有些没想通,继续问道:「殿下,张知府前脚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后脚又写了一封信威胁,现在再去请他过来,他还会来吗?」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个游戏就是这样,要软硬兼施、斗智斗勇,还要不停的试探,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叶青峰讷讷的看向鬼力赤,鬼力赤也鼓励道:「峰儿,你快去吧!既然他们受到威胁信,却还没有离开幽州,就说明他们有意和谈!」 叶青峰细细一想,立刻点了点头,也不再有所怀疑。 ——盗书—— 幽州一入冬,便是连绵不断的下雪。 晶莹的雪花从空中直直坠下,摇摇摆摆的挂在树枝上、屋檐下,形成了一片玲珑剔透、粉雕玉琢的雪帘。 尽管是漫天的飞雪,却仍旧抵挡不住,云岫庄中的喧嚣。 今天傍晚,院内彩绸处处、红灯高挂、兄弟们觥筹交错、鼓乐齐鸣、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之所以会有今晚的宴席,是因为曾瑞出人意料的,竟欣然接受了羽枫瑾的邀请,兴致勃勃的前来赴宴。 当曾瑞收到羽枫瑾的密信时,就第一时间去找田不恕商议。 虽然信上说的是赴宴,可谁都明白,这是翊王在主动示好,要打破僵局。 田不恕看完信件,就毫不犹疑的让曾瑞前来赴宴。当然,他也不单单是为了赴宴,而是来探听虚实的。 因此,曾瑞一见到羽枫瑾,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殿下,您此次叫我前来,定是想打破目前与我父亲的僵局吧,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对于曾瑞的直奔主题,羽枫瑾并不买账。 他岔开话题,笑道:「走,接风宴席已经备好,咱们先去喝个痛快,这些事儿先别提!」 说着,也不给曾瑞开口的机会,便拉着他登上马车,直奔云岫庄。 园内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除了鹿宁之外,所有马帮兄弟都来赴宴。 宴席伊始,所有人都手捧酒碗,一一前来给曾瑞敬酒。 对于马帮兄弟的热情和好酒量,曾瑞已十分熟悉,很快便和大家打成一片。 羽枫瑾则坐在一旁,一边慢慢的喝着酒,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大家嬉笑打闹,似乎并不关心,曾瑞此行来的目的。 酒席宴间,羽枫瑾与曾瑞举杯频频敬酒,一边和他说着盛京的趣闻,一边向他询问逍遥岛上的景致。 曾瑞始终没有忘记,此次前来的使命。 他几次想要开口,谈谈目前的僵局,却均被羽枫瑾有意无意的打断,将话题继续转到风土人情之上。 天色渐晚、雪意更浓。 所有人已酒足饭饱、醉意阑珊,大家相互搀扶着回房去睡觉。 羽枫瑾也已满面通红、醉意朦胧。 他拉着曾瑞的手,含混不清的说道:「贤弟,我还没有尽兴,你与我再小酌几杯,若困了,咱俩睡在一处!」 虽然,曾瑞喝的酒不少,却还是十分清醒,他搀扶着醉醺醺的羽枫瑾,迟疑道:「殿下有兴致,草民定当奉陪,只是,尊夫人她……」 羽枫瑾一摆手,说道:「她在绣楼里睡,你我二人在我的房间睡!」 见他如此坚持,曾瑞也不好推辞,便搀扶着他往厢房走去。 这是曾瑞第一次,进入羽枫瑾的「房间」——当然,这也是羽枫瑾特地,为今天晚上准备的: 里外两间房,外面是羽枫瑾的书房。 房间简单朴素,可一张堆满公文的书案,却格外引人注目。 里屋是睡房,正中的一张床榻,可以睡下三至四人。 曾瑞没想到,羽枫瑾还未迈进屋内,就已经昏昏欲睡、意识不清。 曾瑞只好将他扶到床上去休息,满身酒气的羽枫瑾,一沾到枕头便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不省人事,很快便打起酒鼾。 曾瑞喘了喘气,轻轻推了推昏睡的羽枫瑾,呼唤道:「殿下,殿下!你不说要小酌几杯吗?」 可羽枫瑾酣睡如泥,没有丝毫的回应,屋内只有摇曳的灯火,和平稳的呼吸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六章 身不由己惹烦忧(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曾瑞见他已不省人事,便蹑手蹑脚走到书案前,仔细翻阅着桌上的公文。 当然,真的公文,是不可能让他看的。 所以,这些公文也是羽枫瑾提前准备的。 过了许久,曾瑞终于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文件中,找到了两封奏折: 一封是来自幽州知府张维城,他极力主张剿灭匪寇、不留祸患! 另一封是来自羽枫瑾,上面极力在为田不恕说好话。 并恳切的表示,要以和为贵,还提议朝廷给田不恕加官进爵,以保证,他归顺之后生活无忧。 看到这里,曾瑞终于满意的笑了。 他立刻拿出一张纸,将奏折上的内容,仔细的誊抄下来。然后,才安心的躺在羽枫瑾的身畔,渐入梦乡。 曾瑞的鼾声刚起,已然熟睡的羽枫瑾,却缓缓睁开了眼,唇角露出了笑意。 ——道别—— 冬日的暖阳起得很晚,温暖的阳光撕开云雾,铺洒进屋内,床榻上的人才幽幽转醒。 羽枫瑾缓缓坐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胃中如火烧般灼热。 他不喜欢酒,更不喜欢酒醉后的感受,这让人生不如死。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旁站着一个人,耳边还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眼眸,看向那个模糊的人影,双瞳再次聚焦时,才看清床前站的,正是曾瑞。 他朝着自己深施一礼,笑道:「殿下,您醒了!昨日喝了不少酒吧,尊夫人命人将醒酒茶给您送来了!」 说罢,便端过桌案上的一碗茶递给他。 「谢谢贤弟!」羽枫瑾笑了笑,便接过茶碗喝个精光,才觉得酒劲稍稍缓解。 他看向曾瑞,沙哑着嗓子说道:「贤弟怎么起的这么早?昨晚睡好了吗?」 曾瑞看上去精神焕发,忙拱手道:「多谢王爷,草民昨晚十分尽兴!您的盛情款待,真是让草民受宠若惊!不知王爷是否赏脸,去逍遥岛上一游,草民和家父一定倾力款待王爷!」 羽枫瑾揉了揉太阳穴,轻声笑道:「公务太繁忙了,皇上还催着我赶快回去呢!」 曾瑞自然知道,他不会轻易上岛,也不再劝,便顺势说道:「那真是可惜!看来也只能有缘在聚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问道:「听贤弟的话,莫非你要离开了?」 曾瑞苦笑着说道:「草民此次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告知家父。草民得赶回去和家父说一声,若岛上事情不忙,草民定会下岛来,与殿下再痛饮几天!」 羽枫瑾点了点头,惋惜的叹道:「好吧,既然贤弟如此说,本王就不强留你了,那我现在就安排人手,亲自给你送行!」 说罢,他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来,却因为头晕眼花,晃了几下又跌坐下去。 曾瑞连忙扶住他,急忙劝道:「草民怎能劳烦殿下亲自送行!更何况殿下宿醉,应该多休息!您放心,咱们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的!」 这句话听上去,只是一般的客套,不过羽枫瑾知道,这是曾瑞话中有话。 羽枫瑾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叹道:「也罢,本王很想送你一程,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哎,贤弟若是忙完了岛上的事情,一定要再来啊!」 曾瑞深深一揖,陪笑道:「一定一定,那王爷好好休息,草民这就告辞了!」 说罢,便再次一揖,才转身离去。 话虽如此,可羽枫瑾还是嘱咐殷正茂,带领马帮的兄弟,亲自将曾瑞送到码头。 他则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有些难看,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感觉头似乎要炸开了。 忽然,一双冰凉滑腻的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做做样子就好,殿下何必要喝这么多酒呢!」 羽枫瑾撑开眼皮,看到鹿宁担忧的眼神。 他心中一暖,拿下鹿宁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声道:「曾瑞精明得很!如果我不真喝醉,他怎么敢去翻看我的书案!」 鹿宁抽回了自己的手,从身旁拿过一碗粥,舀起一勺放在唇下吹了吹,说道:「我熬了粥,你喝点吧,胃里还能舒服点。」 羽枫瑾一边喝粥,一边定定的望着她,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 鹿宁诧异的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羽枫瑾放下粥碗,幽幽笑道:「以前的你,总是想什么便说什么,现在的你,常常口不对心。看你现在担心的样子,说明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鹿宁微微一怔,连忙移开目光,嗔道:「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如今曾瑞走了,殿下真觉得,田不恕会上岸来何谈吗?」 羽枫瑾侧身支着头,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一场博弈罢了,没到结果的时候,谁也无法预料输赢。现在,我们只能静等着结果了……」 说话间,看到鹿宁若有所思的坐着,他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拉到床上,一翻身将她圈在怀中。 「你要做什么?」鹿宁一声惊呼,在他怀中挣扎着,喊道:「你放开我!」 羽枫瑾却不肯松手,轻声笑道:「你躲我那么久了,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你,我可不会轻易放手!」 鹿宁挣脱无果,只能在他的怀中轻喘。他虽然微微阖着眼,可嘴角却含着笑,一看便知在装睡! 鹿宁没好气的说道:「堂堂翊王殿下,还这样欺负人,不觉得卑鄙吗?」 羽枫瑾轻轻说道:「不觉得。我只是抱着自己老婆睡觉,怎么就卑鄙了?」 鹿宁见他打定了主意,便放弃挣扎,只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每次喝多酒,都喜欢乱抱人。你可得仔细确认一下,是不是抱到了你想抱的人!」 羽枫瑾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宁儿,那晚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只是梦到了芳仪,一时内疚,才会叫出她的名字。我一直知道,怀中抱着的人是你。」 「哦,是吗?」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困惑。王爷对芳仪入宫之事,感觉如此内疚,是因为,她入宫也是你的一步棋吗?」 羽枫瑾神色一黯,缓缓松开手,放平身子躺在一旁,冷声问道:「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吗?芳仪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爱她,却也不会害她!」.z.br> 怕鹿宁觉得内疚,更怕她会因此退出。 所以,羽枫瑾始终没把花芳仪入宫的真实原因告诉她。 可他知道,这是鹿宁的一个心结,不知用多久,才能让她放下! 鹿宁转头看了羽枫瑾一眼,张了张嘴,很想问他:如果有一天,要在江山和自己之间做选择,他会不会也把自己推出去。 可踟蹰了许久,她始终没有问出口。 她害怕听到实话,更怕听到谎话!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后,鹿宁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离去…… ——终极会面—— 半个月后,在一个风平浪静、无雪也无雨的日子里,田不恕的船队浩浩荡荡、招摇过市般从逍遥岛出发,直奔幽州港口。 羽枫瑾带着幽州全体官员,列队整齐的在岸边等候。 海风吹得旌旗猎猎,吹散了每个官员因忐忑不安,而褶皱起来的脸。 唯有羽枫瑾紫袍玉带、意气 风发的站在最前面,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 很快,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黑压压的船队,桅杆上红色的旗帜十分张扬。 看到如此阵仗,幽州的官员有些惊惶。 他们窃窃私语着,担忧田不恕怕是来者不善。可当他们看到羽枫瑾脸上的淡然,谁也不敢退去,只能壮着胆子站在一旁。 船队逐一靠岸,羽枫瑾带着众人,大步走到最大的那艘船前。 然而,在众目期待中,走出船舱的人,不是众人翘首期盼的田不恕,而是他的养子曾瑞。 曾瑞匆匆走下船,向羽枫瑾深施一礼:「劳烦殿下亲来迎接!草民受宠若惊!」 羽枫瑾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客气的问道:「贤弟,老船主此次可有一起来?」 曾瑞扫了一眼岸上的官员,面色讪讪的说道:「上次的事件,让家父心有余悸,所以临下船前,他命草民带句话:只要殿下派一人上船,家父就上岸请降!」 此话一出,幽州所有官员都怒了——身为朝廷重臣,竟被一个土匪头子戏弄! 大家的脸上,纷纷露出不满的情绪,甚至有人小声嘟囔着: 「既然人在船上,还和他们客气什么,直接上去抓人就行了!」 可羽枫瑾并不恼。 他知道这是田不恕最后的条件,也是对他们最后的考验。 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派谁上船去,才比较合适。 正在他迟疑之际,张维城一步迈出来,拱手道:「殿下,上次是因为卑职的误判,才导致事情出了这么多波折。这次不如就由我上船去吧。」 看到是张维城挺身而出,羽枫瑾反而有些犹豫了。 他走到张维城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田不恕明白着,是要一个人上船做人质。你是这幽州的知府,若真有个闪失,幽州可就群龙无首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七章 身陷困境数更漏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张维城却昂首挺胸,十分坚持地说道:「殿下,现在没时间犹豫了!田不恕只是来谈判的,他们必然不会拿卑职怎么样!而且,卑职已经犯了错!总是良心难安,希望殿下给卑职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见他说得言辞恳切,而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羽枫瑾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张大人了。你放心去吧,本王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张维城朝羽枫瑾一拱手,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卑职这就走了,请殿下不必为卑职担心!卑职知道,将幽州就交给殿下,百姓们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你放心。」羽枫瑾郑重地向他一拱手。 张维城微微一笑,随后萧然转身向曾瑞高声说道:「走!我和你上船!」 曾瑞笑着为他引路,恭敬的说道:「辛苦大人了,张大人这边请!」 张维城昂首走到船前,忽然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身向众官员拱一拱手,朗声道:「各位达人,张某先离开一步了,你们一定要全力辅佐殿下!」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得心头一惊:这话怎么听着,像是生离死别前的诀别之言!听上去未免有些晦气。 可此时也没时间多想,众位大臣向他郑重的一拱手,深深一揖,算是拜别。 张维城跟着曾瑞登上了船,这艘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驶离了岸边。 这下子众官员可傻了:田不恕没等来,还把知府大人弄丢了,这还得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向愤怒的喊道:「这些土匪果然不可信!他们出尔反尔就是家常便饭!殿下,咱们赶紧派船去追,没准儿还能赶上,救出张大人。」 刚看到船开走的一刻,羽枫瑾也有些意外和心慌。 不过很快,他仔细斟酌了一番,便迅速稳住心神,沉声道:「不,咱们再等等。田不恕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听他这么说,所有官员都不敢再说话,却明显能看出,他们的脸上,已露出对羽枫瑾的不信任和不满。 羽枫瑾负手站在海边,双目炯炯的眺望着海平线,虽然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可心中却已掀起狂风巨浪! 他在赌,赌自己对田不恕的了解! 赌自己的运气! 赌这最后一个,可以招安田不恕的机会! 就在曾瑞带着张维城,刚刚消失在海平面时,羽枫瑾身旁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上,忽然走下来十多名随扈。 紧接着,一位身材矮小、满脸精明的中年男子,才大摇大摆的走下船来。 羽枫瑾只无意间瞥了一眼,就立刻意识到,此人便是田不恕! 他立刻神情一震,紧紧盯着那男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想必您就是翊王殿下吧!老夫便是您一直想见的田不恕!」 来者向羽枫瑾拱一拱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殿下和田某想的一样风度翩翩、器宇轩昂!让殿下久等了,田某罪过啊!」 羽枫瑾立刻微微一笑,也向他一拱手:「久闻老船主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实属难得!」 这两位斗了几个月的老对手,终于见面了。 二人的目光,一直钉在彼此身上,在相互打量、相互忖度着。 随即,羽枫瑾抬手引路,微笑道:「老船主肯赏脸上岸一聚,本王深感欣慰。宴席已经备好了,老船主请吧!」 田不恕笑了笑,也抬手道:「多谢王爷邀请,那田某就不客气了!殿下请!」 说罢,二人便并肩登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簇拥和保护下,缓缓往城镇驶去。 与招待曾瑞不同,这一次会晤的双方都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宴请,不是为了吃吃喝喝。 大家都抱着各自的目的而来,彼此需要藏好自己的底牌,再逼对方亮出底牌。 所以酒席的地点,从云岫庄宽敞的院子里,换成幽州最大的酒楼。 陪坐的人也从豪迈热情的马帮兄弟,换成了古板无趣的幽州官员。 酒席宴间,大家都吃的索然寡味,唯有羽枫瑾和田不恕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看上去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亲切而热络。 可实际上,二人从见面那一刻起,就开始默默的交锋! 不过,酒席刚开始,双方并没有急于谈判。 羽枫瑾先为田不恕斟了杯酒,笑问道:「为了招待老船主,本王已将幽州最好的美酒佳肴都找来了。比不上逍遥岛上的食材,还要请老船主多担待!」 田不恕笑眯眯的说道:「哪里哪里,殿下这样可就是折煞田某了!虽然逍遥岛上物产丰富、搜集了全天下最好的佳酿,却也比不上殿下这一番心意不是?」 说罢,他举杯先敬羽枫瑾一杯,二人一饮而尽。 听到田不恕的话,羽枫瑾笑了笑。 他知道,这是田不恕想要吹嘘自己,便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以此满足他的虚荣心。 羽枫瑾客套的假笑道:「本王与阁下是第一次见面,与令郎却是至交,每次都会听他谈及岛上的生活,也难免会心向往之,只可惜没机会能一饱眼福……」 田不恕哈哈笑道:「殿下下次有时间,一定要去岛上看看。田某会带您亲自游览岛上每一寸地方,看看那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农田,绝对不输盛京的街市!尝一尝在北渝尝不到的美食、美酒!保证让您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听到田不恕的描述,陪酒的官员的脸上或鄙夷、或羡慕,每个人都听得很入迷,这让田不恕感到十分骄傲。 羽枫瑾也不住的点头赞道:「难怪阁下起名叫逍遥岛!如果能生活在这样一座岛屿上,换做是本王,也是不愿意轻易下岛的……」 他知道此时此刻,需要给足了田不恕的面子,让他慢慢放松下来。 田不恕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哎,那里毕竟是海外孤岛,不是自己的家乡,虽然不愁吃穿、生活富贵,可田某年纪大了,还是希望能回归故土。可惜朝中没一位像殿下这般的人物啊!他们都想摘下田某这颗头颅,以此加官进爵。害得田某妄担了多年的虚名,却始终未能重登家乡的故土啊……」 说到最后,田不恕猛灌了一口酒,不住的摇头叹气。 这话听上去好像在抱怨,实则在明褒暗贬幽州的官员,这让在座的官员们面现怒色,却敢怒不敢言。 羽枫瑾为他斟酒一杯,执杯敬道:「好事多磨!如今老船主终于荣归故里,本王敬你一杯!」 田不恕面现喜色,也执杯回敬,二人同饮一杯。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田不恕借着酒劲,将自己大肆夸奖了一番,又津津乐道的将自己的经历渲染一番。 羽枫瑾只是面带微笑的听他讲着,不曾打断,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田不恕想要面子,他就会给足面子! 因为他明白,田不恕之所以说这一番话,其一,无非是想要让在座的官员难堪,其二,是为了和朝廷谈条件做好铺垫。 而且,从他对田不恕的身家调查来看,田不恕说得并不夸张。 所以,他有骄傲的资本。北渝打不过他,便只能在此洗耳恭听。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都觉得闲话说得差不多,也该提一提正事儿了! 羽枫瑾率先开口 ,正色问道:「本王得知老船主要归顺朝廷,心中十分感动,不知阁下上岸后,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田不恕却呵呵一笑,慢悠悠的说道:「想必,殿下对老夫的底细,也摸查得差不多了。毫不夸张的说,剿匪这件事,对朝廷来说,是件耗时耗力,又难于登天!可对老夫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老夫也想看看,朝廷的诚意!」 羽枫瑾只是微微颔首,却没有急于表态,因为他明白:田不恕不提归顺,却一再强调协助剿匪的事情。 目的就是告诉自己——他可不是石麟,没有那么好骗!条件不满意,他是不会轻易归顺的! 仔细斟酌了一番,羽枫瑾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的抉择权,还是在皇上手中!不如阁下将您的条件,一一列举出来,本王会向圣上禀奏,并极力促成此事!」 说着,他便拿出了一封奏折,递给田不恕。 田不恕立刻接过疏奏看了一眼:这封疏奏正是曾瑞誊抄下来,给自己看的那一封。 羽枫瑾在里面,极力为田不恕开脱,并提出了加官进爵的建议。 田不恕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他呵呵一笑,向羽枫瑾拱手道:「真是有劳殿下费心了!殿下的诚意,老夫一直看在眼里,老夫也绝不会让殿下失望的!来,我敬殿下一杯!」 羽枫瑾举杯回敬,笑道:「既然老船主还算满意,不如多住些日子,一边想想您要的条件,一边四处游览一番!」 田不恕却捻着胡须,忽而怅然叹了口气:「听您这么说,老夫还真是有个地方,一直都想要去看看……」 羽枫瑾一挑眉头,微微一笑:「哦,不知阁下想去哪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八章 身陷困境数更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田不恕眸光一闪,语意幽幽的说道:「田某虽然富可敌国,却子嗣稀薄!膝下只有年轻时一段风流,而留下的一个独子。老夫十分想念犬子,可犬子被被软禁在颍州,老夫想见他一面,也着实是不易啊……」 说完,他灌了自己一杯酒,神色看上去竟有些低迷。 羽枫瑾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这样的条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 上次也是在羽枫瑾放了田不恕母亲后,田不恕才让鹿宁平安归来。: 这一次,又是田不恕为了试探其诚意,而提出的要求! 羽枫瑾明白,要拉拢田不恕,自然要答应他的条件! 只不过,他上岸谈判之事,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像他这样一位大人物,任何官员都会想抓住她,以此换得加官进爵。 如果田不恕的儿子,被关押在其他地方还好说,偏偏在范子敬的手中,这就不好办了! 目前,还没有得到皇上宽赦的回复。 所以,田不恕还是死罪。范子敬又和自己的过节,他一定会为难田不恕。 仔细斟酌了一番,羽枫瑾只好先安抚道:「这样吧,不如阁下在幽州暂住几日,本王想办法将令郎,从颍州送到幽州来,让你们父子二人见面。」 田不恕呵呵一笑,反问道:「何必这么麻烦?田某亲自去一趟颍州便是。」 「这怕是不妥!」羽枫瑾为他斟了杯酒,耐心的解释道:「毕竟老船主身份特殊,若是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本王就难向皇上交代了!您在幽州,是本王的管辖之内,是绝对安全和自由的。若离开这里,本王也不敢保证了!还望老船主谅解。」 不能提及「土匪」二字,更不能提及皇上命他除掉田不恕的事,是为了不激怒田不恕,让他能安心住下来,促成招安之事。 田不恕摸了摸胡子,眼珠一转,便举杯敬他:「既然如此,田某听从王爷安排,那就劳烦王爷安排了!」 羽枫瑾与他举杯相碰,意味深长的说道:「阁下放心,能达成最后目的,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本王一定会满足你的!」 田不恕知道,这是羽枫瑾在提醒自己——他所有的退让,都是为了招安! 他捻须哈哈一笑,立刻抱拳拱手,说道:「那田某就谢过殿下了!您放心,等田某见到犬子,就着手帮您铲除匪患!」 到了此刻,田不恕仍然只字未提归顺之事。 不过,也算是给羽枫瑾一个承诺!随即,二人相视一笑。 此时,虽然二人对彼此仍不信任,却都愿意各让一步,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前往颍州—— 田不恕可不是年轻热血的曾瑞,他不会被羽枫瑾的热情给冲昏头脑。 酒席散去,他并没有听从安排,住在驿站或者云岫庄,而是坚持回到停在海边自己的船上。 羽枫瑾自然看得出,他的警惕和小心,也不敢强求,只是要求他不要离开幽州,耐心等待自己的消息。 回到府衙,他立刻命人给颍州知府范子敬,送去自己的亲笔信——命他立刻将田不恕的儿子送往幽州。 信已被送走了五日,可送信的人至今未归。 或许是这几日雪雨交加,道路不好走,才耽搁了吧! 羽枫瑾常常站在窗前这样想着,鹿宁端着茶点过来,看到他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敢轻易打扰。 终于在第六日,殷正茂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也带回了让人最失望的消息——范子敬以皇上下令斩杀田不恕为由,拒绝移交其子! 「可恶!」羽枫瑾得到回复后,气得将回信撕个粉碎, 便坐下来揉着脑袋深思。 鹿宁终于开口说道:「范子敬和您有过节,他一定是想趁机报复您。」 「范子敬这个混蛋!」羽枫瑾支着头,咬牙说道:「总是在公事上找本王麻烦!」 鹿宁为他斟了杯,温言劝道:「范子敬拒绝的理由充分,殿下如果强行逼迫,他一定会趁机,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的!」 「那又如何!」羽枫瑾往后靠在椅子上,怅然叹道:「田不恕此人关系重大,如果本王没有处理好此事,皇上一样不会放过本王,结果还不是一样……」 鹿宁款款坐下,沉吟着说道:「既然范子敬这边行不通,那要不要去试试田不恕,如果殿下和他讲明厉害,或许他会放弃呢?」 羽枫瑾凝眉沉思了许久,才压抑的说道:「如果他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鹿宁前去开门,看到叶青峰和曾瑞正站在门外。 自逍遥岛一别之后,这是曾瑞再一次和鹿宁见面,往事涌上心头,鹿宁不由得沉下来脸来,一语不发的让二人进门。 看到曾瑞,羽枫瑾却一扫愁云,连忙迎上来,笑道:「贤弟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曾瑞瞥了一眼面沉似水的鹿宁,向羽枫瑾一拱手,讪讪笑道:「请王爷勿怪,是家父派草民来,想询问一下,何时才能见到家人?」 想必他们得知了,范子敬已回信,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过来询问。 羽枫瑾不能将实情说出,一番思忖后,只好安抚道:「老船主要见的人,虽然不是囚犯,毕竟是奉皇命将他管束起来,想要调来幽州并非易事,本王还在争取!」 曾瑞客气的笑了一下,建议道:「那不如就让父亲,亲自去颍州探监,这样总不会违背规定了吧?」 羽枫瑾面现难色,委婉的说道:「现在招安之事并未定下来,以老船主目前的身份随意乱走,怕是艰难重重啊!」 曾瑞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咱们多次打交道,彼此也有些信任。家父此次上岸,主要是想寻回家人。如果朝廷愿意展现诚意,家父一定不会失言!」 羽枫瑾和鹿宁相望一眼,他们自然明白曾瑞说的是实话,可他们也不能把目前的困境,直接告诉眼前人。 瞧见羽枫瑾还在迟疑,曾瑞又建议道:「草民明白殿下的担心,请您念在家父年事已高,又爱子心切,就让他见上一面吧!如果您实在不放心,不如由您随行,相信就不会有人为难了吧!」 这句话让羽枫瑾一怔,继而陷入了深思——眼下看来,范子敬和田不恕这两头都走不通。而且,他也不敢确定,皇上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建议。 思来想去,他也只好同意了曾瑞的建议:「好吧,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和你们走一趟,只不过,为了不引起麻烦,本王会以提审的名义前去,他扮做护卫随行!绝对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单独见面!这是本王能做的最大让步!」 曾瑞大喜,连忙深深一揖,感激的说道:「多谢殿下通融,家父一定配合!」 羽枫瑾将他扶起,叹道:「本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招安,希望老船主不要让本王失望!」 曾瑞拱手说道:「殿下放心,家父一向以信誉行走江湖,他绝不会让您失望!」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好,待本王安排一下,即日便启程!」 曾瑞再次一揖,笑道:「好,那草民先行告退!」 说罢,便跟着叶青峰转身离开。 鹿宁走过来,担忧的说道:「殿下,您这样过去会不会太冒险?范子敬手里握着圣旨,怎会把你放在眼中?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你身上?」 羽枫瑾拉起她的手,轻轻笑道:「你这么担心我的安危?」 鹿宁蹙起眉,甩开他的手,幽怨的说道:「你我是夫妻,我自然担心你。那范子敬心胸狭隘,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别担心!」羽枫瑾一拉她的手臂,将她轻拥入怀,轻声叹道:「这是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只要能让田不恕心甘情愿的归顺,冒一些险也是值得的!」 鹿宁这次没有躲开他的怀抱,而是忧心的说道:「那就让义父和青峰扮做护卫随行,我信不过范子敬,更信不过田不恕!」 「好!」羽枫瑾斧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希望回来的时候,这一切都能结束了!」 ——急转直下—— 从幽州到颍州的一路,到处都是积雪。曾经那座残破而清冷的城市,随着石麟的毁灭,而渐渐在恢复中。 殷正茂赶着马车,在崎岖的路上艰难前行。 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的旧部,紧跟马车一路护送。马车中的火炉烧得很暖,羽枫瑾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尽管道路很滑,可殷正茂连夜赶车,还是很快就抵达了颍州。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一行人到幽州城外时,都已疲惫不堪。 没想到,范子敬似乎早得知羽枫瑾前来的消息,便已带着一众官兵,守候在城门外翘首期盼,脸上洋溢着莫名的笑意。 殷正茂暗觉不妙,便远远停下马车,前去禀报门外的情况。 范子敬的异常举动,让羽枫瑾陷入了沉思: 他目前还摸不清范子敬的用意,只知道来者不善。 逮捕田不恕的巨大诱惑,以及二人曾经的过节,想必范子敬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六十九章 身陷困境数更漏(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可他也坚信,不管范子敬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有自己在,他还不敢乱来! 于是,羽枫瑾让殷正茂将马车行驶到城门前。 马车刚刚停下,还未等殷正茂下车禀报,范子敬便一声令下,门外所有官兵眨眼间围上去,将羽枫瑾的马车,以及随行的护卫队均团团围住。 鬼力赤立刻挺身挡在马车前,怒目瞪着众人,冷声大喝道:「大胆!连王爷的马车,你们也敢拦下?是不想活了吗?」 却在此时,车门被打开,羽枫瑾面沉似水地走了出来。 他站在最前面,用锐利的眼神凝着众人,冷声道:「你们让开!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虽然他已表明了身份,可那些手持兵刃的士兵,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仍旧虎视眈眈的逼近他们。 恰在此时,一阵笑声陡然响起。 随即,范子敬推开人群,慢悠悠的走出来。 看到满身怒气的羽枫瑾,他丝毫不惊惶,而向他拱一拱手,笑道:「殿下,许久不见,您别来无恙啊?」 几个月后,范子敬与羽枫瑾这对老对手再次见面,羽枫瑾甚至能从周遭的气息中,感到对方深深的敌意。 羽枫瑾双眼微微一眯,冷斥道:「大胆范子敬,连本王的马车也敢拦,还真是不怕死啊!」 范子敬向他一拱手,淡淡笑道:「卑职自然不敢拦殿下的马车,可卑职听闻,天下第一的土匪头子也来颍州了,那卑职就不能不管了!还请殿下让卑职带走田不恕,您的马车便可在颍州城随意进出!」 羽枫瑾瞪着他,声音甚是低沉:「什么田不恕?!大胆范子敬,休要给本王乱扣帽子。本王此次是前来提审犯人的,你最好赶快让开!」 范子敬依旧立而不退,捻须冷笑道:「殿下别再装了,田不恕上岸与您和谈,现在已是天下皆知之事!不难猜到,您突然提审田不恕的儿子,必然也和他有关。」 羽枫瑾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是又如何?!本王奉旨剿匪,难道做什么还需要和你商量吗?你快点让开,耽误了本王的工作,你这颗头颅可保不住了!」 范子敬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无畏地看向他,口气很嚣张:「这就奇怪了!卑职收到密信,说皇上已下了指令,要卑职立即除掉田不恕!您说,我是该听您的,还是该听皇上的呢?」 羽枫瑾微微眯起眼,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范子敬果然狡猾! 一句话就将反叛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看来,自己还是轻看他了。和范子敬交锋必须得慎之又慎,若稍有不慎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见羽枫瑾不说话,范子敬晃了晃手中的密函,开始得寸进尺:「殿下,您还是让卑职将他带走吧。不然,您可就是通匪了!为了这样一个土匪头子惹怒皇上,您多不值得啊!」 这话说得不真不实,还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可羽枫瑾却不能全然不听。 他依旧好言相劝着:「本王已经修书一封回京,让皇上放过田不恕。想必诏书不日就会抵达,如果皇上坚持要田不恕的性命,本王一定把人交给你处置。但如果再圣旨下达前,你就擅自处置,怕是会惹来众怒!」 不过,范子敬显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立刻变了脸,口气也不再客气:「既然殿下如此固执,那就休怪卑职奉皇命行事了!」 说罢,他向周围的官兵一挥手,高声喝道:「来啊!翊王通匪,证据确凿!速速将他带来的人全部抓起来,关入牢房中待本官日后审讯!」中文網 话音一落,所有官兵都红了眼,如饿狼般向羽枫瑾他们扑了上去。 可鬼力赤和朵颜三卫怎 会让他们轻易靠近?不等羽枫瑾下令,不过三两下就将近身的士兵全部打趴下。 「大胆范子敬!」 羽枫瑾怒不可遏地指着范子敬,怒斥道:「你竟敢对本王动手!你是不想活了吗?来人,将他拿下!」 一声令下,鬼力赤和叶青峰一步抢上前去,准备缉拿范子敬。 不料,范子敬后退一步,又一批官兵一拥而上,手持长枪将众人围在当中。 随后,墙头上冒出无数个弓弩手,纷纷拉弓撘箭,瞄准羽枫瑾及朵颜三卫。、 羽枫瑾看了看范子敬的阵仗,就知道他早有准备:看来幽州有他的眼线在! 「范子敬,你敢杀我吗?」羽枫瑾挺身走到他面前,眼神慑人的逼迫着他,一字一字问着。 范子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卑职不敢伤害殿下,卑职只是在奉旨将朝廷通缉的要犯!可殿下却百般阻挠,卑职不得不怀疑,殿下是有意要放他们一马!」 羽枫瑾紧皱眉头,厉声道:「本王已向皇上请旨,放过田不恕!相信圣旨很快就会下来,你若擅自抓人,到时候免不了受到责罚!」 范子敬似乎早有准备,不疾不徐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殿下在颍州暂呆几日了。如果圣旨下来,皇上同意放过田不恕,卑职愿意受罚!」 说罢,他一挥手,高声道:「将马车带走!」 鬼力赤还欲抵抗,羽枫瑾却拉住他,低声道:「罢了,不要轻举妄动,给他机会对咱们下手!」 鬼力赤狠狠的叹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将马车牵走。 而羽枫瑾也带着大家,跟着范子敬一同入城去。 ——身陷困境—— 赶了几日的路,虽然羽枫瑾此时疲惫不堪,却没有去驿站休息,而是直接冲到府衙去,准备和范子敬说个明白。 羽枫瑾方才突然放弃,并不是在退让! 相反,他是在尽量保全所有人的同时,拖延处置田不恕的时间。 他知道,皇上的回复很快就会抵达。 他赌渝帝会站在自己一边,因为自己所说所做,完全是为了北渝江山和百姓在考虑! 同时,他需要私下召见范子敬,将事情利害关系和他讲明,以此来拖住他! 因为,从范子敬急于处置田不恕的态度来看,应该和田不恕没什么利益关系。 他立刻让守卫,前去找范子敬,说自己要见他。 不过片刻,范子敬便如约而至。 此时,范子敬面对被抓住把柄的羽枫瑾,更是一脸的得意之色。 羽枫瑾看到他,直接开门见山的下了结论:「听着,我知道你想立功!不过,田不恕此人牵涉甚广,绝对不能杀!」 范子敬冷眼睨着他,义正言辞的质问道:「殿下这话可奇怪了!田不恕是最大的土匪头子,他祸害了多少百姓?贩售了多少违禁品?甚至还招兵买马、自立王国!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杀头的罪?更何况,这是皇上下的旨,莫非王爷要违抗圣旨不成?」 羽枫瑾忍住满腔怒火,解释道:「田不恕可以调动的军队,多达五万人,他一句话就能让天下的土匪,对颍州、幽州群起而攻之,而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更何况,他的水-很深,我们根本没有摸透。现在就贸然除掉他,则后患无穷!所以,田不恕只能拉拢,绝不能绞杀!」 范子敬冷冷一笑,轻嘲道:「殿下说这样的话,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堂堂北渝,莫非还要惧怕,一个小毛贼不成?」 羽枫瑾脸色一沉,语气生硬起来:「的确,我们不怕他!甚至可以聚集所有兵力,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可你有没 有想过,这场战争要死多少人!即便最后我们胜利了,也是两败俱伤!现在田不恕有心归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平息数十年来的匪患,这样不是一劳永逸吗?」 范子敬却双手一背,冷喝道:「田不恕是个土匪,他的要求会不断增加,到最后欲壑难填!难道朝廷为了拉拢他,就一直隐忍下去吗?这些用来讨好他的钱财,不是一样从百姓的身上而来?卑职并不觉得,这比战争好到哪里去!」 羽枫瑾的唇角浮起冷笑,讥讽道:「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剥削民脂民膏、***的贪官嘴里说出来的!莫非范大人忘了,自己曾做的那些事吗!」 这些话让范子敬脸上阵青阵白,他随即讥笑道:「是呀,卑职如今洗心革面!却没想到,被颍州百姓视为英雄的羽枫瑾殿下,如今竟会替一个土匪说话!难道您忘了,有多少无辜百姓,遭到他们的迫害了吗?」 羽枫瑾凝眉瞪着他,怒斥道:「范子敬!本王正是考虑了所有情况,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正阳说,是在怀疑本王的头脑吗?还是在怀疑田不恕的实力?」 范子敬哈哈一笑,嘲弄的说道:「卑职不敢怀疑殿下的头脑,更相信田不恕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卑职身为一任地方父母官,抓住了骚扰百姓多年的土匪头子,绝对不能放过他!」 羽枫瑾气得脸色苍白,冷声讥讽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你揪着田不恕不放,并非是什么为了百姓着想,而是要拿他的人头去邀功请赏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章 风雨飘摇黄昏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范子敬一怔,继而反唇相讥道:「一向清高的殿下如此偏袒田不恕,莫不是也收受了许多好处,还是说……您正是他背后的那股势力?」 羽枫瑾怒瞪着他,沉声怒斥道:「放肆!你敢如此和本王说话!别忘了,杀不杀田不恕,你可说了不算!」 范子敬捻须哈哈一笑,说道:「殿下说的不错!田不恕死不死,就看皇上最后的处置了!那这段期间,就委屈殿下屈居在此处了!」 明白了他的意图,羽枫瑾微微眯起眼,森然问道:「范子敬,你果真敢囚禁着本王吗?」 范子敬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卑职劝殿下,还是不要替田不恕开脱,若让圣上怀疑您与土匪勾结,可就大祸临头了!到时候,被押上法场的人,可不止田不恕一人了!」 他挑衅的语气,令羽枫瑾皱起眉,他狠狠瞪了范子敬一眼,方重重摔门离去。 ——重逢—— 鬼力赤和叶青峰等人,正焦急的等在门口,看到羽枫瑾面色阴沉的走出府衙,便焦急的围了上去。 未等他们开口询问,只见羽枫瑾微微摇了摇头,转身一言不发的登上马车。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均明白了这次交谈的不顺利。大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心照不宣的驾着马车赶往驿站。 一路上,羽枫瑾瘫软的倚在车厢上,紧紧闭着双眼。 经过一番激烈的交锋,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周身,被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席卷,心里更是升起浓浓的不安。 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下,羽枫瑾缓缓走下马车。 故地重游,他抬头看着驿站的牌匾,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鬼力赤走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得不说出口:「殿下,田不恕被关押在大牢了!范子敬还派重兵把守。」 「我知道了。」羽枫瑾表情淡淡的,什么都没说,只提步迈进驿站的大门。 他刚刚走到院中,一个娇嫩的声音飞进了耳朵里:「殿下,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还是如此风姿绰约啊!」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羽枫瑾缓缓站住了脚,慢慢转过身循声望去。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后,只见一位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 她看到羽枫瑾,翩翩一福身,娇声道:「韵怡给殿下请安!许久不见,殿下还是如此风姿绰约。」 羽枫瑾皱眉打量着来者,一时没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只好迟疑地问道:「你是……哪位?」 少女扯了扯嘴角,有些幽怨的说道:「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您忘了「恍疑仙子朝天罢,醉面匀霞韵更宜」吗?」 羽枫瑾细细回想了一下,才恍然惊觉:「莫非,你是……范子敬的女儿?」 见他还记得自己,少女忽然展颜一笑,开心的说道:「殿下果然还记得我!」 羽枫瑾却板起脸来,淡漠地问道:「你来找本王何事?」 范韵宜盈盈一笑,柔声道:「韵宜听闻,殿下与父亲闹得不愉快,所以想来为殿下解忧!」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冷拒绝道:「朝政之事,岂是你能插手的?」 范韵宜微微一笑,柔声道:「殿下息怒,父亲只是有些立功心切罢了!只要韵宜一句话,父亲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羽枫瑾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要帮本王?」 范韵宜满脸晕红,咬着唇娇羞的说道:「只要殿下肯成全韵怡的一片痴心,你我就是一家人了,那父亲自然不会为难他的女婿啊!」中文網 ——记恨—— 空中的阴云聚而不散,远山沐浴 着夕阳,天空连接着江水。 两人两骑,英姿飒飒的冲入颍州城,直奔驿站而去。二人刚到门口,恰巧碰到鬼力赤等人还未离去。 「义父!青峰!」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响起。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看到一位俏丽明艳的女子,骑着白马奔来,不由得展颜一笑,招手呼唤道:「是小宁儿来了!」 鹿宁在人群中未看到羽枫瑾,不由得心头一惊。 马儿还未停稳,她就飘身下马,急奔到鬼力赤身旁,急促的问道:「殿下呢?他还好吗?」 鬼力赤拍了拍她肩膀,温言道:「他没事,进去去休息了。」 鹿宁看着众人悻悻的神态,问道:「看样子,田不恕被抓走了?」 鬼力赤点点头,叹道:「我们刚到这里,就被范子敬拦下。田不恕被关入大牢,王爷正因为此事烦心呢。」 「我去看看他。」鹿宁顾不得和他们寒暄,便和沐芊芊一起跑进门去。 二人一迈入花园,正碰上范韵怡和羽枫瑾谈话。 他们说话的内容,被二人全数听了进去。 鹿宁站住脚,不想此时就出现,或许她更想听一听,羽枫瑾会如何应对。 没想到,沐芊芊却挽起袖子,怒气冲冲的走到范韵怡面前,颐指气使的骂道:「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上次都告诉你,王爷已经有心上人了,你怎么还往上贴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你父亲坏事做尽,你更胜一筹,竟然用婚姻来威胁王爷!回头王爷定要参你们一本,让皇上将你们抓入大牢!」 范韵怡被突如其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气得脸色阵青阵白。 她身子颤了颤,不由得后退几步,怒瞪着沐芊芊问道:「你……你是哪里来的泼妇?」 「你说我泼妇?」沐芊芊更是怒不可遏。 她转身走到羽枫瑾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说道:「王爷可是我姐夫!你敢骂我,我要你好看!」 说罢,便向鹿宁招了招手,笑道:「姐,你怎么不说句话?」 范韵怡心头一颤,立刻转过头,一瞬不瞬的盯着鹿宁,一步一步走到羽枫瑾身旁。 羽枫瑾看到她又惊又喜,一把拉住她的手,理了理她被吹乱的头发,柔声道:「你不是不想来吗?怎么又来了?」 鹿宁回眸看了范韵怡一眼,莞尔道:「我说了,不放心范子敬,更不放心田不恕。而且,你现在还病着,我就和芊芊跟来了。」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举止亲密,范韵怡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更难看: 一时间,她心里又气、又恼、又妒、又羞,最后这些五味杂陈的感受,统统混作一团,变成了浓浓的恨意。 她憎恨羽枫瑾对自己冷漠,却转头对别人温柔; 她憎恨面前的女子,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更恨沐芊芊,竟敢羞辱自己! 一时间大脑被恨意侵占,她恶狠狠的看着重聚的三个人。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了墙角的石头。她悄悄挪过去,俯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石头。 随后,她朝着三人悄无声息的走过去。 她一边走,一边在思考,究竟要谁来为自己的伤害赔罪: 是冷漠无情的羽枫瑾?羞辱自己的沐芊芊?还是夺人所爱的鹿宁? 还未等她选择好,便已快接近几个人,她的手已经高高举起,朝着鹿宁的脑袋狠狠砸过去。 「喂,你在干什么?」沐芊芊发现她的异常,立刻大吼一声。 鹿宁却还没意识到背后发生的事,就被羽枫瑾紧紧抱在怀中,用他笔挺的后背,挡下了这致命 一击。 随着一声痛吟,几滴冷汗时低落在鹿宁的颈中。 她蓦地抬眼,看到羽枫瑾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可抱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鹿宁看着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羽枫瑾,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转过头怒视着,目瞪口呆的范韵怡,冷声道:「芊芊,扶着殿下!」 沐芊芊应声走过来,搀扶着羽枫瑾,却见鹿宁转身一个飞脚,踢飞了范韵怡手中的石块。 范韵怡的手也被踢中,她一声痛呼,捂着手腕还未来得及叫出声。 鹿宁一步逼到她面前,一把提起她,随着右手猛地一扬,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 范韵怡的脸上顿时一片红肿,她捂着脸惊怒的瞪向鹿宁,颤声道:「你……你敢打我?」 「打你又怎样?」鹿宁怒上心头,左右手开弓,连打了她几个耳光,直到他双颊高高隆起,鼻子里流出鲜血才罢手。 娇生惯养的范韵怡,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她被打得晕头转向,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还未等缓过神来,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横在脖子前。 范韵怡全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一下。 冷汗顺着鬓边落下,她抬眸迎上鹿宁森然的目光,瑟唇乱颤道:「你……你要干嘛?」 鹿宁冷冷的逼视她,一字字寒声问道:「你胆敢伤殿下,就是在找死!说罢,是要被划破喉咙,还是要被划破脸?」 看着鹿宁眼中腾起的杀意,范韵怡突然意识到,她没有在开玩笑,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虽然不甘心,却只能咬着唇,瑟瑟道:「我……我是一时生气才下手的,我知道错了,求你别杀我!」 可鹿宁眼中的杀意,并没有削减半分,似乎一直在杀与不杀的边缘徘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一章 风雨飘摇黄昏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范韵怡心头一惊,连忙望向羽枫瑾,乞求道:「王爷,我知错了,求你饶我一命吧!我下次不敢了!」 羽枫瑾忍着痛缓步走过来,想要拉起鹿宁却弯不下腰,只能轻声道:「宁儿,罢了。你现在伤了她,她父亲一怒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呢!」 鹿宁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收刀起身。 沐芊芊走过来,冷斥道:「我警告你,她可是你惹不起的人!若不想死,少来招惹我们!」 范韵怡咬着唇,幽怨而愤怒的看着三个人,心中没有一丝悔恨,反而痛恨眼前的女子,再一次羞辱了自己。 可她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处在下风!便踉跄的爬起来,慌忙的逃走了。 鹿宁转身扶住羽枫瑾,忧心的问道:「怎么样了?」 羽枫瑾强忍着背痛,咬着牙笑道:「没事,小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鹿宁白了他一眼,便搀扶着他回了房间。 进门后,她不由分说为羽枫瑾宽衣解带。 看着背后紫黑的一片,心疼的皱起了眉头,担忧道:「伤了这么大一片,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和脾脏。」 羽枫瑾故作轻松的说道:「我哪有那么脆弱!而且,她的力气也不大。」 鹿宁扶着他坐下,忍不住嗔道:「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轻易受伤!我自小习武,她怎会伤得了我?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羽枫瑾看到她如此着急,不由得满心欢喜:「保护老婆不是应该的吗!而且这石头砸在背上又无大碍,若砸在头上可不得了。」 鹿宁叹了口气,便拿来创伤药,轻轻为他涂抹起来。手刚碰到患处,羽枫瑾就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痛吟了几声。 鹿宁立刻抬起手,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我是不是下手很重?很痛吗?」 羽枫瑾咬着牙,扯出一丝笑容,安抚道:「不重,你继续吧!」 鹿宁长长的出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他背上的患处。 想着一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王爷,竟不顾安危,舍身护着自己,她既心疼,又感动,这比她自己受伤,还要痛上百倍。 羽枫瑾见她一直沉声不语,便轻声道:「别担心,过段时间就能好了。」 鹿宁皱着眉头,抱怨道:「也不知那娇小姐发什么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竟能做出这样大差离格的事来!」 羽枫瑾轻轻一叹,淡淡道:「范子敬那样的父亲,能养育出怎样的女儿,也是可想而知。而且,经过你方才那一吓,她定是不敢再胡闹了。」 「我没有吓她。」鹿宁毫不迟疑的说道:「我方才是想杀了她!」 羽枫瑾微微一怔,他缓缓转过身去,抬起鹿宁的下巴,深深凝着她,问道:「就因为她伤了我,所以你要杀了她?」 鹿宁迎着他的目光,反问道:「这还不够吗?」 羽枫瑾弯起唇角,目光柔和似水:「不怕因此得罪官府?不怕范子敬报复?」 鹿宁定定的看着他,坚定的说道:「不怕!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羽枫瑾眼中的笑意更浓:「没想到,我在心中那么重要。」 说着,他的唇慢慢贴近鹿宁,鹿宁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想起他方才的挺身而出,也缓缓闭上了眼。 「喂,你们还没好啊!」 恰在此时,房门被倏地推开,等在门外的沐芊芊,不耐烦的跑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况一时间怔住。 鹿宁连忙推开羽枫瑾,慌忙站起身来,转身装作整理药箱,掩饰此时的慌乱。 好不容易酝酿的暧昧气氛,被突然打 断,羽枫瑾没好气的,看着眼前的冒失者。 沐芊芊嘻嘻一笑,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羽枫瑾瞪着她,冷声道:「明知故问!」 沐芊芊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屁股坐下来,哂笑道:「你们这是什么疗伤方式啊?还挺特别的嘛,伤在背后却治疗嘴巴!」 鹿宁此时双颊发烫,她再也听不下去了,便一把拎起沐芊芊,推到门外,又猛地关上了房门。 被赶出门的沐芊芊,生气的在门外吵闹。 鹿宁却不予理会,她转过身走到床边,一边为他拉上衣服,一边问道:「殿下准备在这里呆多久?范子敬抓了田不恕,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羽枫瑾敛起笑意,轻叹道:「再等一等吧,皇上的回信,应该很快就到了。」 鹿宁坐在他对面,迟疑的说道:「殿下,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Z.br> 羽枫瑾握住她的手,轻笑道:「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当讲的。」 鹿宁沉吟了一下,忧心的说道:「我追来的一路上,见到百姓都在为抓住田不恕而欢呼。所以,我在想,处死田不恕,在百姓和朝廷的眼中,是件合理合法的事。殿下极力阻止这件事,大家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您何必这么坚持呢?」 羽枫瑾蹙起眉头,轻叹道:「我自然知道大家的想法,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不能远瞻不能怪他们,可我却不能不考虑所有后果。」 鹿宁想了一下,又说道:「殿下的担心我明白,可您现在无凭无据,根本没法证明你的猜想,如何让皇上信服呢?如果皇上下旨,坚持处死田不恕,您又当如何啊?」 这句话让羽枫瑾陷入了深思:是呀,渝帝一向刚愎自用,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信自己的。 更何况,朝廷与田不恕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他,即便是要付出代价,怕是渝帝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淅淅萧萧的风声,拍打着窗棂,屋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见他面色深沉,鹿宁小心的说道:「我担心,范子敬这个卑鄙小人,如果此时给皇上禀奏,说您勾结田不恕,那您不是惹火上身?您曾经多次招待曾瑞,还带着幽州所有官员,前去迎接田不恕,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 羽枫瑾的脸色更沉重,无奈的说道:「是呀,自打进了颍州,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怕是救不了田不恕!」 鹿宁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殿下,放弃吧!不如您再写封奏折,请求皇上赐死田不恕。这样,至少可以保住自己。」 羽枫瑾沉重的叹了口气,怅然道:「我自己想要洗清嫌疑,并不是难事!只是如此一来,就免不了一场浴血奋战!」 说到此时,鹿宁也缄默了。 她心中明白,如果真开战,将是怎样的一场浩劫! 她只能温言劝道:「殿下,这场战争是避免不了,就算您牺牲自己,还是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您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去对付他们啊!」 羽枫瑾沉吟了许久,才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临死预言—— 寒冷的冬日,十分难捱,更难捱的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让这个满天飞雪的冬季,更加寒冷。 羽枫瑾和鬼力赤猜得不错:范子敬并没有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他将羽枫瑾极力为田不恕开脱的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了渝帝的书案上。 奏折上将田不恕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置万民于水火、人见人杀的恶魔,而给羽枫瑾扣上公然放纵罪犯、勾结土匪等滔天大罪的帽子。 虽然渝帝收到奏折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却反复派人前来质问羽枫瑾,顺便核实奏折上的内容,是否属实。 羽枫瑾被逼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写了封奏折,修正自己的意见,做出让步,表示同意处死田不恕! 收到羽枫瑾的意见,渝帝似乎很满意,所以处置田不恕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立即处斩田不恕! 田不恕父子被处斩的那天,依旧是一个漫天飘雪的阴天。 虽然,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却抵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积极。 太阳刚刚升起,颍州城的百姓,就将刑场围个水泄不通。 大家前来观看,并不是因为愤怒,大多是因为好奇:谁都想看看,这个名噪一时的「土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五更时分,应州府的牢门打开,官兵押着身负重枷的田不恕父子缓缓走出。 官兵们各个昂首挺胸、气势磅礴。 骑着高头大马的范子敬,穿着一身大红的斗篷,走在最前面,更是满脸得色、昂首挺胸,傲视着两旁的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曾经威风凛凛、目空一切的田不恕,此时,身穿单薄的白色囚服,乱七八糟的头发上面,沾满了稻草。 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穿着破草鞋脚踩大雪前行。 二人被压到十字街口,面对百姓跪了下来。 百姓们看到田不恕的模样,似乎都有些失望:大名鼎鼎、富甲天下的土皇帝,竟然是五短身材、长着一张放在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脸。 从五更时分到午时三刻,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范子敬洋洋自得的坐在席棚下,听到报时官报时之后,便站起身来,展开圣旨,将圣上对田不恕的处决,朗声读给百姓听。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二章 风雨飘摇黄昏后(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待到午时三刻,范子敬转身回到彩棚下,拿起朱砂笔在田不恕父子的姓名上一勾,随即将朱笔丢在地上,便有百姓蜂拥过去,将其捡起。 随即,刽子手含了一口酒,喷到大刀上,便站在了父子的身后。 范子敬坐在彩棚下,得意洋洋的看着田氏父子,傲然问道:「田不恕,临死之前,可还有话要说?」 田不恕容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围观的百姓,冷冷一笑,高声叫道:「杀我一人无碍,只是苦了这岭南的百姓后,必将迎接一场战乱!」 随着一声「恶杀都来」!田氏父子的人头落地。 熙熙攘攘的叫好声,在百姓间响起。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的死活,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只是简单的认为,这是范知府在为民除害,除掉了一个祸害百姓、自立为王的土匪头子。 然而,围观百姓中,只有两个人看到这场行刑,心中充满了激愤。 行刑结束,他们拉低头上的斗笠,面色铁青的随着百姓们转身离开了。 二人离开刑场,直奔馆驿。 刚刚迈进门去,就看到大夫提着药箱缓步迈出门。 二人相视一怔,立刻推门而入。 屋内被烧得十分暖和,可羽枫瑾正披着貂裘,斜倚在床上,不住的咳嗽。 鹿宁坐在旁边,吹凉碗中的汤药。 二人走过去,关切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鹿宁回头见到义父和殷总管前来,便叹道:「处死田不恕的圣旨一下来,王爷急火攻心,加上劳累过度,一下子就病倒了。」 羽枫瑾咳嗽的几声,摆摆手道:「无碍,我这身子虽然不如习武之人,却也不是纸做的,修养几天就好了。」 鹿宁端起汤碗,送到他嘴边,轻声劝道:「殿下,药不烫了,赶紧喝了吧。」 羽枫瑾接过汤碗,皱着眉头,憋了一口气,才将碗中的汤药喝个干净。 立刻又咳嗽起来,鹿宁连忙放下汤碗,为他轻轻顺着后背。 羽枫瑾抬头看向鬼力赤和殷正茂,忙道:「刑场那边怎么样?」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砍了,午时三刻,一点都没迟!」 殷正茂愤愤的说道:「您都没看到范子敬,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好像他现在是救黎民与水火的英雄一样!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羽枫瑾愁云紧锁,沉声问道:「田不恕临死前……可有说些什么?」 鬼力赤与殷正茂相望一眼,缓缓说道:「他说……他死之后,岭南地区必将迎来一场战争!」 羽枫瑾紧锁眉头,无奈的叹口气:「这个田不恕啊,太精明了。他已将整个时局看得很清楚,所以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虽然我也不想,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一丝虚假……」 说完,他便靠在床架上,微微阖上了眼,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和无奈。 殷正茂焦急的问道:「殿下,事到如今,该怎么办?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羽枫瑾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叹道:「事已至此,说什么已无用。如果土匪们愤然出击,我们唯有一战了!」 鬼力赤拱手一揖,沉声道:「王爷莫急!如果真有那日,有卑职和朵颜三卫在,一定会与那些土匪奋战到底!」 殷正茂也打起精神,振奋道:「是呀,既然不能和谈,咱们就和他们拼了!」 「殿下!」 恰在此时,叶青峰抱着一个盒子奔进门来,沉声道:「方才门外忽然跑来一个人,丢下一个盒子便匆匆跑了!」 羽枫瑾凝目看着盒子,心中隐 隐不安起来。「快,拿过来!」 他向叶青峰招招手,口气有些急促。 叶青峰连忙将盒子呈上去,羽枫瑾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子,一颗面目狰狞、被削去五官、血淋淋的头颅,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一双被剜去双眼的黑洞,正盯着羽枫瑾。 他手一抖,盒子跌落在地,头颅骨碌碌滚落出来,吓得屋内人均大惊失色。 「曾瑞狗贼!」羽枫瑾一时气急,心血猛地上涌,从口中喷出。 随即,他脑袋一阵晕眩,身子便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殿下!」鹿宁一声惊呼,一把扶住羽枫瑾的身子,却见他昏死在怀中,无论怎么呼唤,也没有睁开眼。 鹿宁霎时泪目,连忙转头疾呼道:「快,快去请大夫!」 殷正茂傻站了片刻,便忙不迭的奔出门去。 ——病来如山倒—— 月光倾泻在水面,像丝滑的绸缎一样。 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羽枫瑾拨开一片黑暗,找回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 可意识昏昏沉沉的,还不清晰,耳边充斥着喧嚣的声响:「殿下,你醒一醒!睁开眼睛看看我!」 「大夫,你一定要救他!他绝对不能有事!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殷总管,药呢?怎么还不拿来?」 「宁儿,你冷静一点……」 「殿下病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是鹿宁的声音!她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哭?她怎么了? 羽枫瑾心中着急,想要睁开眼看看她。 可眼皮发沉,无论他多么用力,却始终睁不开。他只觉得整个人疲惫极了,从来没有过的疲惫。 整个人像是棉花做的,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的意识,被困在身体中,不停的呐喊着,想要安抚哭泣的人,可身子不停使唤,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耳边又传来急切的声音: 「夫人,您别急。王爷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昏厥过去了,很快就能醒了!」 「这句话昨天你也说过,可他躺了一天一夜,一口水都喝不下,一点意识都没有!你是不是在骗我!」 「少帮主,您急也没用,王爷本来就病着,需要时间恢复!」 「我不管!你们再去找大夫,颍州没有,去幽州、曹州,总之把岭南地区所有的名医都找来!」 「宁儿,你一天一夜没睡!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去,我不睡!我要一直陪着他!」 宁儿?!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吗?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羽枫瑾的意识在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听不见。她一向那么坚强,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听得羽枫瑾心碎!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殿下?!你听见我说话了?」 终于,这一丝微弱的回应,被鹿宁捕捉到。 她激动的握住他的手,急切的叫道:「殿下,你若能听到我说话,就给我一点回应好不好?」 等了许久,羽枫瑾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太好了!」鹿宁喜极而泣,将羽枫瑾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一遍遍喃喃着:「太好了!你要吓死我了!」 「少帮主!药来了!」殷正茂端着碗,迈着小碎步跑进门来。 鹿宁拿过药碗,舀起一勺药,轻轻的吹凉,然后慢慢送入羽枫瑾的口中。 一股温热苦 涩的液体流入喉中,温暖了四肢百骸,却苦得他皱起了眉头。 忽然,一直冰凉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头。 一个温柔颤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良药苦口,你要多喝一些,才能快点好起来!」 听到她哀婉的乞求,羽枫瑾的眉头渐渐舒展,听话的喝下了一碗药。 「太好了。谢谢你。」鹿宁坐在他身旁,一瞬不瞬的凝着她,感激的喃喃着。 鬼力赤走过来,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宁儿,看来王爷的意识恢复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不然,他醒来,你又该病了!」 「我不。」鹿宁盯着羽枫瑾的脸,倔强的说道:「你们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别人照顾他,我不放心!」 听到这话,众人相望一眼,自知劝不动,也只好无奈的离开,不再打扰二人。 门外的落日里,几只寒鸦归巢,留下一片伤心之色。轩窗内,烛火荧荧,映着床上人毫无生气的脸。 鹿宁用温水打湿帕子,为羽枫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身子,又为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便坐回床边,呆呆的看着他。 看着曾经雍容华贵、风度翩翩、高高在上的王爷。 此时,却一身是伤的躺在这里,鹿宁的心被狠狠揪起。 她抓起羽枫瑾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呢喃着:「相公,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你……你叫我……什么?」一直沉睡的人,忽然撑开眼皮,费力的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殿下?你醒了?」鹿宁又惊又喜,激动得有些胡言乱语:「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你醒了就太好了!我去叫他们来!还有,你得喝药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开心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别……别走。」羽枫瑾虚弱的说道:「我好累,陪我再睡一会儿。」 看着他黯然无色的双眸,鹿宁点了点头,立刻脱下鞋子,小心翼翼的躺在他身旁,轻轻的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可不要太贪睡!」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三章 薄暮途遥分头走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结束—— 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寒霜。 清晨起来,日头还不够明亮,天边隐约可见月亮的侧影。 一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明晃晃的积雪。 面对寥落的初冬之景,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叹气。. 天气太冷,马匹不适合再长途奔袭,马帮已进入了休整期,顺便准备过个好年。 帮内许多兄弟已经返回家乡。 云岫庄的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显得空荡荡的有些孤寂。 自从得知曾瑞投奔曹州后,羽枫瑾便带着众人,急匆匆的返回幽州。 张维城枉死后,新的知府还未上任。偌大的幽州城没人做镇,恐怕那些土匪的余党会趁机作乱,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回来。 刚入了城,羽枫瑾就和鬼力赤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储备粮草、修筑工事。 看着二人神色紧张的样子,大家立刻明白了——幽州即将迎来一场大战! 可羽枫瑾始终没有透露,他们的敌人是谁?以及敌人何时会打过来? 大家只能在胡思乱想和精神紧绷中,准备应对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战争。 这段日子里,看着羽枫瑾心事重重的样子,鹿宁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 她能隐隐感到,这个幕后之人让羽枫瑾十分不安,不安中还掺杂着恨和惧怕。 就好像,他面对渝帝的感受一般。 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让他惧怕的人吗? 只是羽枫瑾没说,她也没敢深问。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淡淡的说了句:「进来。」 房门缓缓被推开,鹿宁端着茶点走进来,看到羽枫瑾坐在窗边沉思,她张了张嘴,却还是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羽枫瑾呆呆的看着雪景出神,似乎并没有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敲门声再次响起,鬼力赤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和叶青峰面色沉重的走进门来。 他看了看羽枫瑾,又看向鹿宁。 鹿宁走到羽枫瑾身旁,轻声道:「殿下,义父和青峰他们来了!」 羽枫瑾收回思绪,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触及到他手中的盒子,立刻冷了下去。 「又是曾瑞送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 鬼力赤垂眸沉声道:「是,曾瑞听闻您回来了,说是送来一份贺礼。」 羽枫瑾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冷道:「拿来吧。」 鬼力赤却站在原地不懂,迟疑道:「殿下,以防里面有诈,还是……」 「别担心。」 羽枫瑾插口打断他,淡淡道:「以他的实力,他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前来报仇,拿来吧!」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才缓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盒子呈到羽枫瑾面前。 羽枫瑾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打开盒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气血上涌,而是十分平静的将盒子又放到一边。 鹿宁忍不住探头瞧了一眼,便霎时变色:里面放着被砍断的手脚,和一堆被剁碎后,又煮熟的肉。 她立刻跑到窗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才稍稍缓解胃中的不适。 羽枫瑾目光森然,冷声道:「这是曾瑞在向本王宣战!正式与咱们决裂!」 鬼力赤脸色铁青,咬牙道:「这个混账曾瑞!竟将张知府千刀万剐了!果然是土匪出身,手段残忍毒辣。王爷担忧的是,田不恕这一死,一场战事是不可避免了!只是,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带着五万人马投奔了谁!」 叶青峰神色凝重的叹了气:「想起当日张大人登船前说的话,或许他早有预感,此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虽然,他是文官,却也是胆识过人,令人钦佩!」 羽枫瑾重新盖上盒盖,不忍的说道:「通知张大人的亲眷,给他举办一个隆重的葬礼吧!这件事情,我会写成奏章禀明圣上,为张大人讨个身后名的……」 顿了顿,他又问道:「将军,防御工事的工作,准备得如何了?」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叹道:「如果是五万人马攻来,能抵御一阵子。可幽州的兵力不足,咱们只能守不能攻!」 羽枫瑾微微颔首,轻叹道:「能守住这座城池,已实属不易!想要找到击退他们的办法,还得知己知彼!目前的重中之重,是尽快查出,曾瑞到底投奔了谁!」 叶青峰抱拳拱手,朗声道:「王爷放心,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并通知了各地分号,全力追查曾瑞的下落!」 羽枫瑾扯起嘴角,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好,希望在他们攻来之前,咱们能掌握敌方的信息!」 随后,屋内又陷入了安静,气氛有些压抑,鬼力赤和叶青峰便退出门去。 院中的残雪在黑夜里闪着光,屋内只有一豆微弱的灯光,羽枫瑾倒了一杯茶,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鹿宁见他脸色阴沉,实在忧心不已,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心中担忧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愿意和我说说吗?我也能与你一起想办法。」 羽枫瑾负手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白皑皑的天地,叹了口气:「在二十年前,朝中都盛传着一句话:沛王善武,睿王善谋!睿王就是当今圣上,而沛王是父皇第五个儿子。他从小就能征善战、勇猛异常,常年跟随先帝东征西讨,立下过赫赫战功,其风头更胜当年还是睿王的渝帝。」 鹿宁小心翼翼地插口问道:「二十年前的事我知之甚少。可这样一位人物,为何现在会销声匿迹?至少,无论是朝中还是江湖上,我都没听过沛王的大名。」 羽枫瑾扯起唇角,幽幽冷笑:「一山难容二虎。朝中自然也容不下,两位实力相当的人物!在我出生之前,父皇没有嫡子,他们两位是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当然,武官都支持屡立战功的沛王。而文官自然都支持颇有政治主张的睿王。」 鹿宁想了一下,轻声笑道:「原来,党争在先皇时就如此严重了,那要这么说,我义父也是支持沛王的了?」 羽枫瑾缓缓摇头,叹道:「朝中有很多忠臣良将,和老将军一样傲骨清风,自然看不惯这种党争。他们一心只忠于父皇,对二位也常有微词。当时,两党的竞争十分激烈,甚至导致文官和武将,一度成了水火不容的局势。 不过,相对于嚣张跋扈,有匹夫之勇的沛王来说,才智甚高的渝帝,其手腕则更加老辣和阴险。他善于揣摩父皇的心思,极会讨好父皇,让父皇对渝帝放下戒心,反而对气焰甚高的沛王心生不满。」 「然后呢?王爷出生后,他们岂不是都失去资格了?」鹿宁追问着。 羽枫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我出生后,父皇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这个嫡子,他们二人自然意识到,再无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仅是他们,就连曾经势不两立文武双方,也都放下了成见,不再针锋相对。」 鹿宁蹙起眉头,不安的问道:「那……后来呢?」 她从鬼力赤那里多少听闻过,二十年前惨烈的夺宫,也知道这是羽枫瑾一生的痛。所以,羽枫瑾不说,她从未主动问过。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声说道:「渝帝的狡猾之处,就在于他极其聪明,并且善于摆弄人心。相对于气急败坏、心灰意冷的沛王,渝帝的表现可谓是冷静而聪明。他竟主 动找到沛王,非但表明了自己退出皇位之争,竟还要辅佐沛王登基。 虽说沛王脑子不如渝帝灵光,却也能想到,这是渝帝的阴谋诡计。然而,当原本支持渝帝的文官,开始反过头来支持沛王时,他终于放下戒备,认为渝帝是真心要辅佐自己,便开始对他掏心掏肺、无比信任。」 鹿宁略一沉吟,笑问道:「渝帝这是缓兵之计?」 「当然。」羽枫瑾关上窗子,撩袍坐在火盆边烤着手,淡淡道:「渝帝一边撺掇沛王,继续明目张胆的争夺皇位,一边暗中拉拢支持沛王的部队。几年下来,沛王成了父皇的眼中刺,而渝帝一点点架空了沛王。可这一切,沛王竟毫无发觉!」 鹿宁眼中升起熊熊怒火,咬牙道:「渝帝果然是个狠角色!我也终于明白,王爷为何会隐忍蛰伏二十年了,面对这样的对手,的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心!」 话音刚落,她一抬眸,看到羽枫瑾脸上意味不明的神色,心中一慌,连忙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羽枫瑾的目光沉下去,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意:「渝帝掩饰得很好,父皇驾崩之前,他一直安分守己,谁也没有看出他的真面目,直到那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头动了动,眼中神色复杂,有痛苦、有愤怒、有惊恐。 鹿宁知道他不愿意回忆,那个血腥而痛苦的夜晚,她走到他身旁轻轻坐下,柔声道:「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 说着,便到了一杯酒递给他:「我知道你不喜欢酒,可这个时候喝一口,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四章 薄暮途遥分头走(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用略有沙哑的声音说道:「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沛王带兵包围了紫微城,而同时,渝帝则入宫来故意向母后放出风,说沛王要杀我!紫微城的兵力,自然抵不住沛王的人马,母后权衡利弊之后,和渝帝做了个交易——只要他能护着我,便写下禅让诏书,将皇位送给他。渝帝答应了这个请求,他拿到诏书后,表面上说要保护我们,实则,却引着沛王找到我们……」 鹿宁皱起眉头,恨恨道:「好一招借刀杀人!那……殿下是如何逃过的?」 羽枫瑾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声道:「令渝帝没想到的是,母后不信任渝帝,她将我交给了莲太妃。渝帝虽然毒辣,却十分尊重莲太妃,在莲太妃的保护下,我躲过一劫,可母后却被沛王逼死……」 说到这里,羽枫瑾又停了下来。 他痛苦的捂着头,全身开始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他是因为极度恐惧,还是极度伤心。 「殿下,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和义父都是你的家人,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鹿宁心中动容,心疼的环住他发抖的身子,希望能给予他一些安慰。 虽然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抚平,他内心的那些伤痛。 羽枫瑾在她温软的怀中,慢慢停止颤抖。 鹿宁身上栀子花的香味,让他满是瘢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鹿宁心痛而温柔的双眸,眼中的寒意终于退去。 他拉起鹿宁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继续说道:「我没事,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现在的我,已经很少再因噩梦而惊醒了……」 鹿宁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如你所说,这场夺宫大戏,全数掌握在渝帝的手中,那他是如何击败沛王的?又为何会让沛王活到现在?」 羽枫瑾沉重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满朝文武都是渝帝的人,他手中又有禅让诏书,自然不必和沛王客气。以他的脾气,自然是不肯放过沛王。可他低估了沛王在军队的影响力!就在他要对沛王下手时,曾经效忠沛王的将士们,拼死将沛王救走,连夜逃离了盛京。 等渝帝登基后,对沛王开始穷追猛打,在沛王的负隅顽抗下,双方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处。这样的争斗,让北渝一直陷入动荡之中,这引来了百姓和朝臣的不满。就在渝帝为难之际,沛王却送来了请降书,表示自己永远称臣。渝帝也因此放他一马,可条件是,沛王只能呆在曹州不能离去,而且要遣散府中卫兵!: 多年来不停的打压和排挤,让曾经豪情万丈的沛王,从此只能沉溺于酒色,不再过问政治。而渝帝,也渐渐不再关注,曾经的手下败将!」 「所以……」鹿宁试探的问道:「殿下所说的背后之人……是沛王?」 羽枫瑾喝了一口酒,闷声道:「我知道是他,可我不希望是他。我才想,沛王和我一样,所有的表现都是假象,是为了蒙蔽渝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场战争的性质,就已完全改变了!」 鹿宁恍然惊觉,低呼道:「沛王筹谋多年要复仇,而曾瑞正式和朝廷决裂。若他们二人合作一处,莫非……是要造反?」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声道:「虽然我不希望如此,可我们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想必这么多年来,沛王一直偷偷扶持着田不恕,为的就是让田不恕替自己招兵买马。而田不恕也因此,不把朝廷放在心上。」 鹿宁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田不恕又为何要招安?」 羽枫瑾冷冷一笑,愤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以田不恕这样精明的商人,他自然知道沛王要做什么,也知道造反的待代价,更明白兔 死走狗烹!所以,他想用手中的兵马,和朝廷做笔交易,以此来换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保全自己!」 鹿宁木然的坐下,心惊胆战的喃喃道:「看来……一切都被王爷猜中了,如果不是杀了田不恕,曾瑞不会叛逃,沛王就永远没有造反的机会……」 羽枫瑾沉沉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有我看到这一步有什么用!从皇上到百姓,都希望田不恕去死,我一个人又怎能拦得住!」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鹿宁连忙去开门,鬼力赤拿着一封信大步走进来,沉声道:「殿下,有人送来一封信,说要您亲自过目……」 鹿宁诧异的问道:「送信的人是谁?」 鬼力赤摇了摇头,叹道:「没人见到,信是被人放在府衙的大堂,衙役看信封上写着「羽枫瑾亲启」,便赶紧送来了。」 「拿来我看看!」羽枫瑾立刻站起身,拿过信打开来看,不由得脸色骤变,一字字咬牙道:「果然是他!」 鹿宁闻言一惊,冷声道:「沛王来的信?」 羽枫瑾放下信,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他得知我在幽州,便邀请我去曹州与他见面!」 鬼力赤稍加思索,立刻反应过来:「曾瑞带兵跑去曹州,老夫想起来,沛王就在曹州,莫非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鹿宁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一开始就怀疑到沛王头上了。」 鬼力赤脸色一沉,又道:「沛王的这个邀请不早不晚,偏偏是在曾瑞投奔他之后。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沛王是有意在拉拢王爷!」 羽枫瑾叹口气,说道:「将军猜的不错,他找我的目的,怕是只有这个了……」 鬼力赤目光迥然,低沉着声音说道:「说来也是凑巧,他们二人还真有相似之处:都是被渝帝排挤而忌惮的人!一个被困在曹州,装作沉迷酒色;一个被困在盛京,装作闲云野鹤!所以,他才会以为,王爷和他能成为盟友!」 听到这话,鹿宁冷冷一笑,愤愤的骂道:「呵,当年就是他逼死了王爷的母后,还得王爷失去皇位,现在竟有脸要见他一面!莫非,他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一切仇恨,都能一笔勾销了!」 羽枫瑾放下信件,淡淡的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去一趟。幽州的防御,就交给将军了!」 「不行!」鹿宁抓住他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知道了沛王的目的,你更不该去!且不说被渝帝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就是下一个蓝钰!再说,沛王自知与你有血海深仇,又怎会真心拉拢你!说不定,还会就此将你除掉!」 羽枫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放心,我有分寸。沛王的邀约,我必须去!只有和他见了面,了解他真实的目的,摸清他的实力,才能想到应对之法!」 「我不明白!」鹿宁依旧坚持道:「既然这场战争无可避免,为何还要将自己身处陷阱?他若敢造反,王爷直接上奏给皇上,派兵攻打他不就行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沉声解释道:「宁儿,此事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现在一切都是猜测,王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沛王要造反,渝帝未必会信他。尤其在当下,安南和南诏与北渝关系紧张,若渝帝轻易派兵攻打沛王,说不定他们会趁虚而入,让北渝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是呀。」羽枫瑾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沛王邀请我见面,这是个好事。因为一旦他突然起兵,我们根本来不及调兵来抵抗,他会很快那些岭南地区。而且,我手中没有兵符,没有调兵的权利,为今之计,只能去见他,一方面探探虚实,一方面尽量拖延这场战争!」 鹿宁咬了咬唇,冷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陪着你一起去!他们想 要动武,我们就奉陪到底!」 「这次不行!」羽枫瑾立刻拒绝道:「将军必须留守在幽州!不然,这里就是一座任人肆意践踏、毫无防守的城池!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鹿宁大惊失色,急得直跳脚:「你一个人前去深入虎穴,和送死有何区别?」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沛王要拉拢我,不是要对付我。而且,我对他来说并无威胁。所以,他不会杀我的!」 鹿宁想了想,又退让一步,说道:「那好,义父留下,我陪你一起去!」 羽枫瑾皱起眉头,硬声道:「不行,你不能去!你只有和将军呆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曹州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不能带你贸然前去!这不但会让你深陷危险,还会分散我的精力!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鹿宁咬着唇,看向鬼力赤。 鬼力赤叹了口气,拱手道:「殿下,您不能只身前往!这样吧,让宁儿和青峰与你一起同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您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 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五章 薄暮途遥分头走(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皱眉想了想,才点头应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们就随我一起去吧!」 鹿宁终于展颜一笑,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她不知未来的路是怎样的,但是她不想再和羽枫瑾分开。 鬼力赤担忧的说道:「殿下,前路凶险,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轻声叹道:「放心,二十多年前,我没有死。现在,我也不会轻易死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没想到却是眼下!」 鬼力赤无奈的叹了口气,拱手正色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说什么了。殿下准备何时上路?」 羽枫瑾毫不迟疑的说道:「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日出发!」 ——曹州—— 第二天一早,愁云惨淡、阳光清浅,北风呼啸着刮着行人的脸。 马帮一众人将羽枫瑾送到码头。 「大家就不必再送了!」羽枫瑾站住脚,向众人一拱手:「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会再见的!」.z.br> 鬼力赤一拱手,郑重说道:「殿下,幽州城交给我,您就放心吧!老夫保证,连只苍蝇都进不来!」 羽枫瑾微微一笑,拱手道:「幽州这边就辛苦将军了!」 众人神色凝重,纷纷双手抱拳,齐声道:「殿下、少帮主,你们一路平安!」 几个人向羽枫瑾拱手拜别,便纷纷登船。 看到早坐在船舱中的沐芊芊,三个人不由得一怔,忙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沐芊芊嘻嘻一笑,说道:「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闷死了,所以想和你们一起去。」 鹿宁皱着眉头,斥责道:「我们又不是去游玩,你凑什么热闹?」 沐芊芊立刻讨好的说道:「你们放心,我保证不会添乱,也不会到处乱跑,一切都听殿下的。而且,你们想想,我是小偷!你们若要打探消息,谁比我厉害?」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眼,觉得她虽然顽皮,有时的确能帮上大忙,都心照不宣的赞同她留下。 不过,鹿宁却冷着脸说道:「你要跟着去可以,不过,你要保证听话!不然,我们就把你丢在那里,再也不管你了!」 沐芊芊立刻举起手来,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保证听话,绝不捣乱!」 三个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将她留下。 船夫撑篙将船儿推离岸边,岸上的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船儿缓缓飘走,船上的人,依依不舍的向他们挥手拜别。 直到船儿随着碧波渐行渐远,一直到尽头消失不见,岸上的人才转身离去。 船儿一路西行,凛冽的风拍打着船身,让船儿晃动不已。 船上的人心事重重的坐在一起,完全没有了上次,从颍州到幽州时那般轻松。 唯有沐芊芊一个人,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没心没肺的笑着:「上次从颍州到幽州,咱们也是坐船!这次从幽州到颍州,咱们还是坐船!若殷总管跟着一起来,就和上次一模一样了!」 说着,她便跑出船舱,和划船的船夫闲聊起来。 「是呀。」叶青峰低垂着脑袋,幽怨的叹道:「从颍州到幽州,从幽州到曹州,先是治水、又去剿匪!我们好像一路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知下一站,我们会去哪里,又去做什么……」 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抚道:「放心吧,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是吧?」她心虚的看向羽枫瑾,想寻求一个答案。 可羽枫瑾始终沉默不语,因为他也没有答案,他也不知,还会 面对什么未知。 鹿宁希冀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她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咱们到了曹州之后,您有什么打算?您准备直接去见沛王吗?」 「当然不。」羽枫瑾沉吟着说道:「到了曹州之后,你们先去驿站休息,我要去会一会这里的知府大人,从他口中打探一下曹州的情况!」 「可是。」鹿宁担忧的说道:「沛王的势力,既然能浸透到土匪窝里,想必许多朝中官员,也与他有所瓜葛。知府的话……能信吗?」 羽枫瑾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就算是谎言也好,我也得听一听。总能从中听出一些名堂来。」 恰在此时,沐芊芊返身回到船舱,神秘兮兮的说道:「喂,我方才和船夫闲聊,打探到一些消息来!这个曹州果然十分诡异!」 三个人相望一眼,好奇的问道:「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沐芊芊清了清喉咙,煞有介事的说道:「据船夫说啊,这个曹州啊,对于许多朝中官员来说,是个死亡之地。无论是谁接到任命,都不会开心起来。」 羽枫瑾一怔,蹙眉道:「此话何意?」 沐芊芊急速说道:「几年前,曹州知府王大人上任,可没过多久,他竟突然离奇暴毙了。朝廷立刻派董大人接替他的位置,可仅过了八个月,董大人也死了,而且和王大人一样,也是死得很突然且死因离奇。再后来的两任知府,均没干到一年,就主动请辞回家。后来,朝廷再次请过这两位仁兄,可他们都很坚定的表示:宁可不做官,也不愿来曹州!你们说,奇不奇怪!」 鹿宁和羽枫瑾想看一眼,心中顿时疑云纵生。 叶青峰忙问道:「为何会如此?」 沐芊芊一摊手,无奈的说道:「这些船夫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鹿宁拉着羽枫瑾的手,心里惶恐不安:「殿下,待会儿让青峰陪你一起去吧,这件事情太诡异了,我不放心你。」 羽枫瑾拍了拍她手,温言道:「好,那青峰和我一起去。你和芊芊回驿站休息。」 鹿宁轻轻一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耳边听着海浪的咆哮声,心绪如潮。 ——孙燧—— 从幽州出发到曹州,紧赶慢赶,也用了三天的时间。 一到曹州,鹿宁和沐芊芊前往驿站休息。叶青峰则陪着羽枫瑾,直接奔往曹州府的府衙。 二人向守门的官兵,告知身份后,就被引到府衙后堂等候。 看着萧条的曹州,和更加冷落的曹州府衙,羽枫瑾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叶青峰也察觉出异样,便时刻保持着警醒,寸步不离的羽枫瑾身旁。 一盏茶的功夫,一位身着官袍、头戴乌纱的男子,急匆匆的迈进门来。 他见到羽枫瑾,立刻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卑职孙燧,不知羽枫瑾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羽枫瑾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先打量他一番:孙燧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消瘦,双颊凹陷,一撮山羊胡,看上去有些憔悴,也有些严肃。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可羽枫瑾的心底,已对他生出好感。 他立刻断定——此人绝非沛王的同党! 当然,光是初见的断定,自然不可信,这一切还需验证! 他抬手比了个请,说道:「本王突然来访,并未提前通知。不知者不怪!孙大人还是坐下说话吧。」 「谢殿下!」孙燧再施一礼,才撩袍坐在羽枫瑾下手的位置。 很快,衙役们前来奉茶。 ,孙燧起身为羽枫瑾斟茶,客气的说道:「不知羽枫瑾前 来,所以没有特地准备,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这茶寒酸。」 「无妨。」羽枫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本王也没有那么挑剔,孙大人不必客气,咱们随意聊聊。」 孙燧当然知道,一个王爷是不会和自己闲聊的,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拱手一揖,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殿下突然到访,是否有事指使?」 搁下茶杯,羽枫瑾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本王来的路上,听闻了一些曹州的事。其中有一件事,本王有些在意,所以想来问一问。」 孙燧拱手一揖,朗声道:「殿下有话但讲无妨,卑职一定知无不言!」 羽枫瑾端详着他的神色,淡淡道:「本王听闻,许多官员不愿意到曹州任知府,之后因为曹州的知府,都遭遇了不测,此事可是真的?」 孙燧扯了扯嘴角,沉沉叹道:「读书人寒窗数十载,无非就是为了入朝为官!如果没有生命的威胁,谁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 羽枫瑾目光一凛,冷声问道:「究竟是谁在威胁他们?」 孙燧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羽枫瑾的问题。 羽枫瑾知道他也在忌惮自己,于是叹了口气,说道:「本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幽州剿匪的,想必孙大人也知道此事。」 孙燧点点头,说道:「此事如此声势浩大,卑职怎么会不知!殿下此行先是治水,后又剿匪,早已成了岭南百姓心中的英雄人物!」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说道:「实不相瞒,田不恕在颍州被斩首后,本王听闻,其养子曾瑞带着五万兵马,潜逃到曹州。所以,本王才一路追来。」 孙燧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件事卑职也听说了,那殿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抓捕曾瑞?」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六章 黑云压城泪千轴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田不恕不在,曾瑞能成什么气候!」羽枫瑾轻哼了一声,沉声道:「本王要抓住曾瑞投靠的那个人!此人才是万恶之源!」 孙燧试探的问道:「既然如此,殿下可知曾瑞投奔了何人?」 羽枫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听说曾瑞逃到曹州,本王就猜到了。只是想从孙大人这里得到证实罢了。」 孙燧又斟酌了一番,还是有所顾忌的问道:「就算得到了证实,殿下又当如何?莫非您真敢与此人为敌吗?」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反问道:「那本王也想知道,孙大人明知道,前面的几人知府,都惨遭毒手,你为何还要来这里?难道你就不怕步了后尘吗?」 孙燧昂首挺胸,坦然道:「国家有难,理应挺身而出,以死报国!怎能贪生怕死而推辞!虽然曹州凶险,却不能没有人来,所以卑职毫不迟疑的就来了!而且来之前,卑职已和家人做了诀别,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好!」羽枫瑾终于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孙大人的气魄本王佩服!看来,有孙大人相伴,本王不虚此行,定能将曾瑞极其幕后党羽,一并铲除!」 孙燧却皱起眉头,狐疑道:「殿下果真要对付这幕后之人?」 羽枫瑾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田不恕极其党羽是国贼,如果有人胆敢拉拢这样的人,就是与北渝为敌!那不管这人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本王也必除之!决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这不但会让百姓现如今水深火热之中,也让北渝的江山岌岌可危!」 孙燧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好!有殿下这句话,卑职奉陪到底!实不相瞒,这幕后之人正是沛王!他每年花大量的金钱,贿赂朝中官员。那些被杀的知府,都是因为不肯与他同流合污,而被他害死!」 「果然如此!」羽枫瑾目光森然,冷声道:「看来沛王沉迷酒色的传闻果然是假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筹谋着,就等着今日!不过,本王倒有个疑问,既然沛王的动静这么大,为何朝中一点的风声都没听到?难不成,他能买通所有官员,为他隐瞒真相吗?」 孙燧叹了口气,气愤的说道:「何须买通所有官员!据卑职所知好,朝中的一些位居高位的大臣,常年收授沛王的贿赂,因此会压下沛王所有消息。所以,旁人当然无从得知,沛王的真实情况!」 「位居高位的大臣……」羽枫瑾微微眯起眼,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沉声道:「孙大人可知道,都有哪些***和沛王有所勾结?」 孙燧摇了摇头,幽幽叹道:「卑职和沛王从无联系,所以对他的底细知之甚少,不过,卑职道听途说,沛王担心有些人收受贿赂后,不肯帮他办事,所以他将每一笔贿赂,都记了下来,并用此来威胁收受贿赂的官员!」 「呵,有意思!」羽枫瑾冷冷一笑,喃喃道:「与皇上斗了一回,倒是张了些脑子!不是以前那个无知莽夫了!」 「王爷!」孙燧抱拳拱手,正色道:「沛王是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您既然已经猜到他了,那应该已想到良策了吧?」 羽枫瑾摇头叹息道:「正如你所说,沛王此人急难对付,本王得先摸清他的底细才行。实不相瞒,他给本王送来一封请柬,想要和本王见一面。本王觉得,这或许是个摸底的机会!」 「殿下要慎重!」孙燧沉声道:「自从卑职踏上曹州以来,沛王不但送钱送礼物,还经常上门探访。不过卑职拒绝了所有礼物,谢绝了探访,因此惹怒了沛王。从那时起,卑职就发现身边人都在监视我,沛王还会时不时的威胁卑职。所以,如果您此番前去,却不接受沛王的拉拢,怕是他会对你不利啊!」 羽枫瑾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打倒 沛王,本王必须要亲自去探一探才行!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他找到机会下手的!」 孙燧脸上一喜,立刻拱手道:「太好了,既然如此,请让卑职与您并肩作战!」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有孙大人的加入,本王就多了一分胜算!」 二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孙燧前去开门,只见府衙的衙役,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孙燧皱眉问道:「什么事?」 衙役高举起托盘,恭声道:「是沛王命人送来的,说是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听到这话,羽枫瑾也围了过来,二人相视一怔,立刻掀开托盘上的红绸。只见托盘上放着四样东西:红枣、梨、生姜和芥菜。 羽枫瑾心领神会的看了孙燧一眼,叹道:「沛王让你早离疆界!」 孙燧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一把抓起托盘上的东西,一口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随即,他一抹嘴,昂起头颅,傲然道:「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这点威胁还吓不跑我!该离开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夜无眠—— 黄昏时分,城门上哀婉的号角声,久久不歇。 夜幕降临,新月升起,照亮了半个庭院。 鹿宁在驿站的门口翘首期盼,终于看到羽枫瑾和叶青峰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刚一停下,她便欣喜的奔过去,低声问道:「殿下,事情进展的如何?」 「咱们进去说。」王爷拉起她的手,三个人大步往屋内走去。 经过了一路奔波,几个人又累又饿,沐芊芊早已等不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鹿宁则命驿呈布置了一桌饭菜,让三个人填饱了肚子。 夜晚的寒风在窗外呼呼作响,红泥小火炉将屋内烘烤得十分暖和。 酒足饭饱之后,羽枫瑾连忙铺陈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鹿宁端着热茶过来,看到他神色凝重的写写停停,不由得问道:「殿下,你在写什么?」 羽枫瑾停下笔,轻轻叹道:「我要给满庭芳写封信,要他快马加鞭的,把可以调兵遣将的旗牌送来!」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颤,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看来……是真要打仗了。」 叶青峰在一旁插口问道:「王爷,曹州的兵有多少,难道不够抵御沛王吗?再说,就算沛王的手中,有了曾瑞的五万人马,也不过是一群土匪,又有何惧?」 羽枫瑾冷冷一笑,叹道:「沛王底下的人,虽说是一群鱼龙混杂的杂牌军,可胜在人数不少。以目前曹州的官兵,平日里维持秩序,抓个小偷小摸还行,要想真刀真枪的和沛王硬拼,就是以卵击石。」 鹿宁想了想,又道:「可旗牌在兵部尚书的手中,想要调动,还需要上奏给皇上,由皇上裁决之后,才能将旗牌拿到手。这整个过程,也许要花费很久。眼下的战事,却是一触即发、不容多等!」 羽枫瑾装好信,放在她手中,温言道:「所以,这封信要劳烦马帮兄弟送一趟,府衙上的人,本王都信不过。至于沛王那边,我只能尽量拖住他。」 鹿宁看了看羽枫瑾,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沉重的点了点头:「殿下,你真的决定,要和沛王打吗?」 羽枫瑾扯了扯嘴角,无奈的苦笑道:「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帮着渝帝打沛王,要么帮着沛王造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后者的。所以,我与沛王之间,注定要开战!」 「是呀。」鹿宁黯然垂眸道:「且不说造反能不能成功,这一场战争,会给百姓带来多少灾难!而且,即便成功后,沛王也不是个说话算话的角色,王爷只不过是他 的垫脚石罢了……」 夜深了,屋内烛影晃动。 羽枫瑾与鹿宁一壶清酒、几碟小菜,对桌而坐。 两个人一杯又一杯,喝得很慢,交谈甚少,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鹿宁微微抬眸,望着羽枫瑾被烛火映红的双眸,伸出手来,握住他在桌上的手。 羽枫瑾抬眸迎上她如水的目光,看到她唇边浅浅的笑意,也微微扯起嘴角。 她知道,他明天就要去面对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更是一位有着弑母之恨的仇人! 换作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冷静面对! 当初羽枫瑾是那么弱小,他用了二十年,才成长到能与沛王并肩。 可他现在必须要强迫自己,放下一切仇恨,从大局出发,重新来看待那个人! 更可悲的是,羽枫瑾非但不能手刃仇人,他更得面对两难的抉择: 目前,他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沛王企图造反,就不能贸然上奏给皇上。 如果被沛王反咬一口,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被翻出来,羽枫瑾会为自己惹来麻烦; 而且,皇上身边的那些朝中大臣,说不定早被沛王买通了。 所以,就算他将此事报上去,那些人也会将消息拦下来,并给沛王通风报信,让他提前行动!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七章 黑云压城泪千轴(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努力扯了扯嘴角,缓缓攀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生怕她就会跑掉。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暖意,周身坠入一阵香甜的气息中。 羽枫瑾撑开迷蒙的双眼,看到鹿宁蜷缩着身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双手攀上自己的腰肢,似乎睡得很熟。 他心中微微一动,也环住她的纤腰,又往她身边蹭了蹭,闭上眼睛,很快又坠入梦乡…… ——幕后黑手—— 皑皑的白雪,静静的堆积在院子中,风吹过后,雪花在空中飘动飞舞。 孤单的白云漂在惨淡的空中,日头只吝啬的投下一道疏影。 羽枫瑾一病便是十日,鹿宁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 看着她忙里忙外、事必躬亲的样子。 羽枫瑾倚在床上,心疼的说道:「别忙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鹿宁端着药碗过来,一边帮他吹凉汤药,一边嗔道:「我又不累,你别担心我!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身子这么虚弱,还敢说自己好了。」 说着,便将汤匙送到他的唇边。 羽枫瑾垂眸看了一眼浓黑色的汤汁,忍不住抱怨道:「这药真的太难喝了!我实在喝不下。」 鹿宁微微一笑,柔声打趣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吃个药还怕苦啊!按时吃药,才能快点好起来啊!」 羽枫瑾笑吟吟的睨着她,轻声道:「我还想听你叫我相公,好不好?」 鹿宁双颊一红,垂下眼眸,心虚的说道:「我……我哪有那样说过,你……你肯定听岔了!」 羽枫瑾故意拂开药碗,冷冷说道:「我不想喝,你拿走吧。」 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鹿宁咬了咬唇,只好低低的说道:「喝药吧,相……相公……」 羽枫瑾微微扬起唇角,一把拿来药碗,将药喝个干净。 看着鹿宁满面红晕的样子,他心中怦然一动。 鹿宁收拾了一下药碗,准备转身离去,羽枫瑾却拉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翻身压了上去。 「殿下,你……你干什么?」鹿宁一声娇呼,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宁儿。」羽枫瑾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眼中欲念渐深,俯身慢慢凑上她的唇。 「不要!」鹿宁抬手挡住唇,身子像泥鳅一样,从他身下滑走。 羽枫瑾暗叫不好,想要拉住她,可鹿宁已经利落的跳下床,后退到他够不着的位置。 羽枫瑾皱着眉头看向她,诧异的问道:「你总逃什么?」 鹿宁红着脸,咬着唇,羞愤的说道:「殿下还在生病,你想要干嘛?」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难道我生病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鹿宁又羞又气,干脆一跺脚,嗔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要是再乱来,我就不来看你了!」 说罢,便气呼呼的转身推门离去。 羽枫瑾开想要叫住她,却发现她早已不见了踪迹。他颓然坐在床上,无奈的叹着气。 本来以为,这一场病,会让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没想到,一到亲密的时候,她还是像见了鬼似的,头也不回的跑掉! 忽然之间,头顶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哎呀,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谁?」羽枫瑾冷喝一声,抬起眼眸,警惕的看着头顶。 话音刚落,一个蹁跹的黑影,从房梁上翩翩落下。 她拿起盘子里一把瓜子,转身坐在椅子上,嘲弄而得意的看向羽枫瑾。 「沐芊芊?」羽枫瑾皱了皱眉,冷声道:「你不是专头别人财物吗?什么时候成了,听别人夫妻私话的梁上君子了?」 沐芊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得意的说道:「诶,你这话错了!我可不是梁上君子,我是梁上美人!我是小偷,我想躲在一个屋子里,不让人发现,就算是无意高强的鹿宁,也发现不了!」 羽枫瑾靠在床上,淡淡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沐芊芊怒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喂,你到底要装病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病早就好了。可你却一直装病,让鹿宁忙前忙后的贴身照顾!」 羽枫瑾神色未动,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病人需要休息,请你现在出去!」 「你不要太过分了!」 沐芊芊气冲冲走到他跟前,怒斥道:「鹿宁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都瘦了一圈儿!你就一点儿都不心疼吗?你还是人吗?」 「谁不是人?」二人正争执间,房门再次被推开,鹿宁端着食盒去而复返。 瞧见沐芊芊,她微微一怔。 一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一边问道:「芊芊,你怎么来了?」 未等沐芊芊回答,羽枫瑾插口淡淡道:「她一直在房梁上偷听。」 鹿宁脸色一沉,白了她一眼,薄斥道:「你怎么总是怎么胡闹?你这样会打扰到王爷休息!」 「我哪有!」沐芊芊急得直跺脚。 她回头看到羽枫瑾得意的神色,立刻说道:「好!姑奶奶今天和你拼了!鹿宁我告诉你,实际上……」 「实际上!」羽枫瑾再次插口,不紧不慢的说道:「她是有心事想和我说,所以才等你离开才出现。」 听到这话,沐芊芊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鹿宁轻声一笑,打趣道:「呦,芊芊有什么心事,连我都不能说了,还要亲自找王爷啊?」. 羽枫瑾轻轻瞥了眼沐芊芊,幽幽笑道:「她看到咱们成亲后如此相爱,便也羡慕的想要成亲。怎奈燕荣那个呆子,却迟迟没有来提亲,她正和我抱怨呢!」 鹿宁也走过来,拉着沐芊芊的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这年头儿,女人向男人提亲也不丢人!赶明儿我让义父给燕荣写一封信,实在不行,让王爷给燕荣写信,让他速速将你娶过门!看他敢不答应!」 羽枫瑾一拍手,立刻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我这就给他写信!」 看着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自己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 沐芊芊一把甩开鹿宁的手,气鼓鼓的走到门开,一把推开门。 她一只脚刚迈出门,便转过身来,指着二人愤愤道:「你们俩还真是王八看绿豆!」 说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便怒气冲冲的甩门而去。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笑,都觉得被沐芊芊这么一闹,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鹿宁走过去关门,却见鬼力赤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 她心头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和羽枫瑾笑道:「殿下,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关上门,快步迎上去,将鬼力赤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了?」 鬼力赤沉声道:「有紧急的事情要和王爷商量!」 「不行!」鹿宁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再让他受刺激。如果他再病倒,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沉吟道:「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无人能帮他做决定啊!」 「我没事!」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鹿宁和鬼力赤猛 地回头看去,羽枫瑾正披着衣服站在门口。 鹿宁大吃一惊,连忙奔过去,将他拉进屋内,薄斥道:「王爷,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这么不注意爱惜身体?」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羽枫瑾心中一动。 他抚摸着鹿宁的脸庞,轻声道:「抱歉,其实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贪恋你的温柔和照顾,才一直装病。」 鹿宁倍感吃惊,她定定的看着羽枫瑾,狐疑道:「你真的病好了?」 羽枫瑾笑了笑,安抚道:「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好了。」 鹿宁咬了咬唇,心中既松了口气,也憋了口气。 可她不忍对他生气,只好喃喃道:「好,那你要答应我,不许再骗我了,你会吓死我的!」 「好。」羽枫瑾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我答应你,再也不骗你!」 随即,他看向鬼力赤,问道:「将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鬼力赤大步走过来,拱手道:「殿下,自田不恕被斩首后,我一直派人关注着逍遥岛的动静。探子来报,说几日前,曾瑞带着所有精兵良将,前往曹州了!」 「曹州?」听到这个消息,羽枫瑾脸色骤变,皱着眉头冷声道:「看来我猜的不错!田不恕的背后势力,果然是我最不希望的那个人!看来,我们要迎来一场恶战了!」 而一旦沛王开始造反,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眼下,羽枫瑾举目无援:没有兵、没有将、没有支援、也没有权! 可让鹿宁最担心的事,是无论羽枫瑾如何做,前面都会是一条死路! 「殿下……」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之后,鹿宁缓缓启唇,迟疑的问道:「如果你真的打败沛王了,渝帝岂不是对你更加忌惮?难道你就不担心,他会对你下手吗?」 羽枫瑾面若寒冰,拧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当然考虑道了这个结果,可我和沛王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战争,我不想放弃这个等了二十年的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八章 黑云压城泪千轴(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咬着唇,迟疑地说道:「其实,我觉得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羽枫瑾微微挑眉,凝目看着她,满眼的疑问。 鹿宁长叹一声,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殿下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等沛王和渝帝之间分出胜负,你再趁机出手一击,这样便能大仇得报!」 羽枫瑾淡淡一笑,反握住鹿宁的手,轻轻叹道:「这个方法……我自然也想过。可如今北渝内忧外患,沛王和渝帝之间的争斗,是一个时间长、伤亡大的战争。如果此时,南诏和安南再趁虚而入。 最后的胜利者,不知道会是谁!我不能让北渝的江山冒这个风险!而且……我不想做一个造反者,我要名正言顺的拿回一切,只有这样,才不愧对先皇……」 鹿宁拉住他的手,深深望着他朦胧的眼,一字字坚定的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突如其来的承诺,如同一颗春雷,在羽枫瑾的心中炸开。 被迷雾笼罩的双眸,渐渐化开,透出一丝明亮的光彩。 他的眉头微微颤动,唇角似笑非笑,虽然一语未出,却将鹿宁的手,握得更紧了。 赶了几天的路,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可这一夜,注定无眠。 二人对这烛火相依相偎,叶青峰神情警惕的守在门外,唯有沐芊芊没心没肺的和周公约会…… ——赴宴—— 晨鸡的啼鸣之声,唤醒了曹州城内熟睡的人们。 羽枫瑾和鹿宁和衣而卧,两个人都心事重重,一夜睡不踏实。 早上昏昏沉沉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羽枫瑾猛地睁开眼,便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忙跑去开门。 叶青峰神色紧迫的站在门外,捧着一张大红的请柬,沉声道:「王爷,沛王派人给您送来请柬!邀请您到府一聚!」 羽枫瑾接过请柬,冷冷一笑,讥讽道:「沛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昨天晚上刚到曹州,他今日就迫不及待的要与我见面了。」 收好请柬,他转身就要回屋,叶青峰却出声拦下他:「王爷,沛王的人还等在外面,说是等您的回复!」 说罢,他瞥了一眼,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几个人。 羽枫瑾看了那几人一眼,冷声道:「和他们回话,本王会按时赴约!」 叶青峰猛地瞪大眼,低声道:「殿下,您不再想一想吗?这应该鸿门宴啊!」 羽枫瑾冷冷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去赴宴,怎么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叶青峰想了想,才无奈的点点头,方转身前去回复。 羽枫瑾刚刚转身,便撞上鹿宁不安的目光。 他轻轻抚摸着鹿宁的脸,柔声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里等我。」 鹿宁咬了咬唇,拉住他的手,轻声嘱咐道:「无论如何,带着青峰一起去,我也能放心些。我会和芊芊在这里,等你回来吃饭。」 「好。」羽枫瑾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辗转到她耳畔,轻声道:「那以后……就不要再分床睡了,好吗?」 鹿宁的脸微微一烫,羞怒的推开他,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还不快去快回!」 「遵命,夫人!」羽枫瑾看着她,宠溺的笑了笑,便转身推门离去。 鹿宁扶着门廊,呆呆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甜蜜过后却更加忐忑。 直到羽枫瑾坐上马车,与叶青峰一起离去,她才黯然收回目光。 缓缓转身,看到沐芊芊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正斜倚着门 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唇边挂着一抹讥诮。 鹿宁瞥了她一眼,慵懒地说道:「你醒了?那我让驿呈送来饭菜。」 沐芊芊却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们不是一直都闹别扭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是不是昨晚,你们之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鹿宁皱了皱眉,翻了一个白眼:「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见不得人的?」 沐芊芊拧起细细的眉毛,用力戳了一下她的脸:「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好哄!人家三言两语就将你收入囊中了!要换做是我,一定要好好折腾他一番才行!」 「芊芊……」鹿宁扶住沐芊芊的双肩,忽然正色说道:「你知道马上就要打仗了,我怕是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更不敢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趁着打仗前,赶快去南疆找燕荣吧。待在他的身边,总比在这里安全!」 沐芊芊猛地怔住,继而插着腰,叫嚣道:「喂,我堂堂天下第一的侠女黑玫瑰,是贪生怕死的人吗?你竟敢把我半路丢下,也太不够意思了!」 鹿宁叹了口气,摇头道:「芊芊,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啊!」沐芊芊挽着她的手臂,得意的说道:「可是,我轻功这么好,谁能抓得住我,你轻功那么差,我怎么舍得将你一个人丢下啊!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你放心,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听着这些话,鹿宁终于勾起唇角,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倍感温暖! ——鸿门宴—— 日暮渐渐漫起,天气也愈加严寒,天地之间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叶青峰驾着马车,缓缓停在沛王府邸的门前。 没想到,孙燧竟早早就等在这里,他看到羽枫瑾的马车,立刻急匆匆的迎上来。 「孙大人,你怎么也来了?」看到孙燧,羽枫瑾颇感意外。 「王爷。」孙燧向他躬身一揖,低声说道:「卑职不放心您一人过来,所以,便一块儿跟来了!」 看着孙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面风尘的样子,羽枫瑾有些于心不忍:「孙大人,本王也不敢保证,踏进这个门之后,是否还能活着出来。沛王与你积怨已深,你还是不要跟去得好!」 「殿下。」孙燧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卑职来的时候,已经向沛王禀报过了,现在想走已是来不及了。所以,这鸿门宴就让卑职与您共赴吧!」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便与他并肩走到府邸门口。 门口的侍卫,问过名讳后,便将二人引入宴客厅。身为随扈的叶青峰,只能守在门外。 厅内烛火通明、十分温暖。 羽枫瑾和孙燧刚进门,便有下人过来,为二人除去身上的大氅。 二人纵目四顾,一眼便看到主位上,大剌剌坐着的一位男子。 羽枫瑾微眯起眼细细观瞧,那男子长着一张长方脸蛋,浓眉大眼、鼻若悬胆,眉眼之间颇有威严。 满脸的络腮胡子,平添了许多风霜,正是二十年不见的沛王。 他就在那里! 仇人就在那里!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杀了自己的母亲! 羽枫瑾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神色莫测的,看着依旧张扬的沛王。 他的眼神深邃而幽暗,心情忐忑而愤怒。 二十载的岁月,倏忽而过,如白驹过隙。 带走了许多,也留下了许多! 当年意气风发、张扬跋扈的年轻人,如今成了落魄、沧桑的中年人。 而当年较弱无助、任人宰割的孩童,已长成 了老谋深算、历经风雨的年轻人。 可二十年的艰难岁月,却没有驱散沛王对皇位的痴恋,也没有化解羽枫瑾对沛王的仇恨。 二人再见时,被凝滞的时间,仿佛一下子解封,所有的爱恨情仇,都瞬间涌上心头。 原本此时,该上演一场复仇的大戏,可彼此,却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沛王站起身,大步迎过来,上下打量着羽枫瑾,大笑道:「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再见面时,你已是而立之年!」 羽枫瑾面色沉着的拱手道:「二十年未见,兄长别来无恙!」 「二十年?」沛王脸上的神色难测,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喃喃自语道:「竟是二十年了!果然是弹指一挥间!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他背着手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又抬手示意道:「十弟快坐吧,咱们吃点肉喝点酒,好暖暖身子!」 羽枫瑾和孙燧拱一拱手,纷纷落座在沛王的两侧。 原本就没什么交集的二人,时隔多年再见,连寒暄都说不出口。 还好,下人很快便送来一桌的珍馐美味,还有十坛美酒。 有些话,有了酒才能说出口。 下人前来为二人斟酒,沛王忙举起酒杯,向羽枫瑾敬道:「十弟不远万里来到曹州,为兄在这里敬你一杯!」 羽枫瑾端起酒杯回敬:「多谢兄长盛情款待,该是贤弟敬兄长才是!」 孙燧也举起酒杯,敬向二人,寒暄道:「卑职能与二位王爷同席,是卑职的荣幸!这一杯,该卑职敬二位王爷!」 沛王瞥了孙燧一眼,冷笑道:「我说孙大人啊,您任曹州知府也有些日子了,怎么本王屡次请你来,你每次都是严词拒绝,今日竟愿意前来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主人奉觞客难留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孙燧一拱手,说道:「殿下恕罪!平日里府衙中事务繁忙,今日才得空过来,也想对您当面致谢,您多次派人前来宴请的好意!」 说罢,三个人共饮一杯。 放下酒杯,沛王意味深长的说道:「哎,要说你我二人还真像,一个被困在盛京,一个被困在曹州。所以,当听闻十弟前去颍州治水时,为兄颇感意外!朝中大臣那么多,皇上怎会派你去?」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不愿意参与朝政之事,生性又有些淡薄罢了。皇上并没有将我困在盛京。不然,也不会将治水和剿匪的重任交给我。」 沛王对他的话甚是不屑,又问道:「既然颍州的洪灾已经止住,石麟和田不恕也已被正法,十弟怎么没有回京复命,反而一直滞留在颍州?」 羽枫瑾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气温转冷,所以我在颍州病了些时日。」 「哦?病了?」沛王夸张的问道:「你现在可以好转?这是为兄的不是,竟不知你生病了,还催你过来赴宴!正好,我前几日猎了一只罕有的红狐,将它的皮毛剥下来做了一件大氅,你现在比我需要,就将它送给你了!」 说着,他向周围的侍卫一摆手,侍卫快速捧来一件色泽均匀、红艳似火、没有杂毛的大氅,放在羽枫瑾的面前。 寒暄的话过后,一上来就送礼,看来沛王果然有意拉拢自己! 羽枫瑾淡漠的扫过大氅,向他抱拳拱手,笑道:「多谢兄长关心,我的病已经好多了!这件大氅还是留给兄长吧!」 「诶!」沛王笑着坚持道:「咱们兄弟多年未见,这点见面礼不算什么!贤弟可莫嫌寒酸啊!」 「兄长多虑了……」羽枫瑾连忙推辞。 「对了。」沛王却适时打断他,继续说道:「我听闻你带着弟妹来了,今日怎么没带来?为兄还特地为弟妹备了些薄礼,看来只能由你转交了!」 说着,他又一摆手,下人立刻抬来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放在羽枫瑾面前。 沛王得意的走过去,炫耀似的将箱子一一打开。 看着里面堆积如山、熠熠发光的金银珠宝,羽枫瑾却始终神色如常。 本来孙燧还有些担心,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 可见到他目光中的淡定后,便知是自己错判了,对羽枫瑾的钦佩和信任,又多了几分。 因为孙燧和羽枫瑾都明白,沛王的任何东西都拿不得! 一旦接受任何一样东西,那就有可能,被扣上反贼的帽子,成为渝帝除掉自己的把柄! 羽枫瑾端起酒杯来,浅抿一口,淡定的说道:「兄长的好意,贤弟心领了。我此次来赈灾和剿匪的原因,便是朝中有许多大臣收受贿赂,皇上信任我,才会让我担下这个重任!所以,这些东西贤弟绝不能收下,还望兄长勿怪!」 不给任何借口,就直接拒绝。 让沛王倍感震惊,同时也有些生气,他冷冷问道:「怎么?兄长给你的见面礼,也算作是贿赂?」 羽枫瑾拱手一揖,淡淡说道:「你我是兄弟,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说着,他斟了一杯酒,走到沛王面前,恭敬的敬了他一杯。 沛王阴沉着脸,缓缓喝下羽枫瑾敬来的酒。 对他不肯收授自己的财物,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现在还不能翻脸。 看到羽枫瑾闯过了第一关,孙燧缓缓松了一口气,连忙也斟酒敬沛王一杯。 然而,沛王却看向孙燧,毫不客气的说道:「孙大人,本王有一些私密的话,要和羽枫瑾单独谈一谈,你可否回避一下?」 孙燧一怔,立马不安的看向羽枫瑾。 羽枫瑾却淡定的向他说道:「我们兄弟多年未见,想要叙叙旧!」 孙燧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站起身来,向二人一拱手,才转身离开。 然而,离开沛王的府邸后,他在门口,看着身旁虎视眈眈的侍卫,心中忐忑不安。 王府内,沛王又清退了随扈和侍卫,偌大的宴客厅内,只剩下他与羽枫瑾二人。 随即,沛王又举杯敬向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哎,没想到你我兄弟一别就是二十年,我都忘了,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十弟可还记得?」 这是沛王在试探,试探他对二十年前,那起夺宫事件的态度! 羽枫瑾咬了咬牙,心中暗恨道:那一幕让他做了二十年的噩梦,他当然不会忘。就连沛王的每一个表情,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没忘! 他脸上却始终风淡云轻,轻声笑道:「兄长都不记得,我当时还是个孩童,又怎会记得!我只依稀记得,当天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就在莲太妃的寝宫中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才知道父皇驾崩,母后伤心欲绝,追随他而去了。」 沛王微眯着眼,紧紧盯着羽枫瑾脸上的表情,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即,他转念一想:想必是羽枫瑾当年到了刺激,才会忘记了许多事。 而渝帝作为当年的参与者,非但不会告诉他真相,还会一直欺骗他,让他任凭自己摆布! 可沛王还是不放心,仍旧试探的问道:「十弟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吗?你可是父皇临终前,唯一叫到床前的皇子。难道连父皇最后说的话,你也不记得了?」 羽枫瑾略作迟疑,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我只能记得,周围的人都在哭,我也在哭,直到父亲离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慢慢减弱。 羽枫瑾凭借着卓越的表演,终于让沛王放下心。 他故意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惋惜的说道:「你当初年幼,又同时经历了双亲亡故,难怪会什么都不记得。可作为你的兄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啊!有些话,不得不和你说!」 羽枫瑾故作迷惑的问道:「兄长但说无妨,我一定洗耳恭听!」 沛王自斟自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沉痛的说道:「身为臣子和兄弟,我本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渝帝做的太绝了!他夺取你的皇位,已经是逆天行事,竟还逼死你母亲,就不怕死后无颜面见父皇吗!」 听到这话,羽枫瑾眸光一紧,心头一抹杀意涌起: 沛王终于开始露出此次设宴的目的了!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要看看这个杀人凶手,究竟如何要编造谎言! 深吸口气,羽枫瑾故作吃惊和不解的问道:「兄长何出此言啊?」 沛王一杯又一杯的灌醉自己。此时的他满面通红,双目发直,显然有些酣醉。 他双目直勾勾的看着羽枫瑾,咬牙道:「有些事,你可以忘记!我却日日夜夜被这些记忆,灼烧着内心!想我一生战功无数,在朝中的支持,不比渝帝少!我放手和他一搏,他并非是我的对手。 可你是嫡子,父皇按照祖制,将皇位传给你,我毫无怨言!可渝帝却不顾手足之情,更不顾父皇的遗诏,他逼死了小玉皇后,抢走了属于你的皇位。不仅如此,他还将你幽闭在京城,用谎言操控着你。 正是因为,我当时反对他篡位。他想要除掉我,却忌惮我手中的兵力,便将我困在这里,一点点除掉我手的势力!我一直心怀不甘,想要见到你,只要咱们兄弟联手,便能弥补二十年前的错误!」 说着,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羽枫瑾身旁。. 一拍他的肩膀,痛吟道:「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你为了自保,不得不在京城里装疯卖傻。而我……也不得不在这里,假装沉迷于酒色!」 看着沛王的用力表演,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被其感动。 羽枫瑾却困惑的看着他,频频摇头道:「王兄喝多了!贤弟不会将酒话当真,王兄可莫要再说了!若被有心人听了去,王兄可就麻烦了!」 沛王不羁的笑了笑,扬声说道:「要说醉,那我是醉了二十年,才能强忍住内心复仇的欲望!可如今,看到十弟依旧被蒙在鼓里,像个傀儡一样被那个仇人摆布,我终于清醒了,决定不再装醉了!实不相瞒,以现在我手中的力量,绝对能和渝帝拼一拼,帮你重夺皇位!」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盯着他,一字字冷冷问道:「兄长,你可知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情,叫做什么?」 沛王更加肆意的大笑道:「对渝帝来说,这叫谋反!可对于咱们来说,只不过是拿回失去的东西,这也是为了完成,父皇的遗愿!」 羽枫瑾脸色一沉,淡淡说道:「兄长这些醉话,还是就此打住吧。我一向闲散惯了,没什么政治头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安稳度日。」 「哈哈哈!」听到这话,沛王忍不住仰天大笑,不由得摇头讥讽道:「你没有野心?你远离朝政?常年困扰北渝的匪患,你能在短时间内铲除,就说明你的才智不输渝帝,只是没有就会大展身手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章 主人奉觞客难留(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依旧不为所动,平静的说道:「皇上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是他教导有方,我只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沛王将手搭在他肩上,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本来就应该坐在他的位置上,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要取而代之吗?」 看着沛王眼中的诡诈,羽枫瑾沉着的反驳道:「如若我们这样做了。在北渝的史册上,会被钉在反贼的耻辱柱上,绝对不是你口中的,所谓完成先皇的遗愿!」 沛王眼中充斥着不屑,愤怒的冷笑着:「什么反贼!什么耻辱柱!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只要我们重夺天下,我们甚至可以抹去,这错误的二十年!」 羽枫瑾猛喝了一杯酒,幽幽冷笑道:「兄长,你能改变史官一个人的笔,能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吗?以古鉴今,这样的谋反行动,向来都是失败的!」 沛王为他这了一杯酒,不以为意的炫耀道:「历史上,大多是贫民百姓造反,自然不会成功。可我现在手中既有人才、又有军队,是绝不会输的!」 羽枫瑾见他越说越兴奋,便继续试探道:「兄长何以如此自信?且不说京城有训练有素的金甲卫,就是你从曹州打到盛京这一路,就会被北渝的军队拦下!」 「哈哈哈!」沛王仿若听到一个笑话般,脱口说道:「谁说我一定要打入京城,我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自立为王!」 羽枫瑾眉头紧锁,心头一惊:没想到,沛王已经算计得如此仔细! 看来谋反这件事情,他是势在必得,拦也拦不住了! 既然如此,自己再继续劝说也是无意,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容易激怒他。 羽枫瑾故意打了一个酒嗝,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平日里酒量很浅,今日多喝了几杯,现在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他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没想到,沛王也随即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四处去转转!」 羽枫瑾知道,沛王既然和自己说了那么多,就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 他冥思苦想刚要拒绝,却见沛王走到门口,向门外的侍卫吩咐道:「准备马车,本王和羽枫瑾要去军营转转!」 听到「军营」二字,羽枫瑾立刻双眼发亮。 他没想到,沛王非但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竟还迫不及待的,向自己展示他的实力。 ——故人重逢—— 本来急于摆脱沛王的领地。 可一想到,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了解沛王真实实力的机会,羽枫瑾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Z.br> 很快,沛王拉着羽枫瑾一起登上马车,在上百名侍卫的护送下往军营驶去。 一路上,沛王借着酒意,还在向羽枫瑾得意的吹嘘着。 可羽枫瑾却没有心思听这些话,他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从而想到抵抗的办法。 他打开车窗,秋夜的寒风迎面扑来,将马车中浓郁的酒气一吹而散。 漫天的白雪,像鹅毛一样纷纷而落,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时隐时现。 马车一路向北,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半个时辰后,羽枫瑾被带到了一座军营门前。 还未下马车,羽枫瑾就听到军营中,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呼叱声。 他心头一颤,便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军营外迎接二人的人,竟是他苦苦寻找许久的旧友。 那人大步走到他面前,拱手深深一揖,笑道:「翊王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随行的叶青峰立刻横刀身前,将来者挡在羽枫 瑾身外。 羽枫瑾微微眯起眼,冷声道:「本王找你许久,竟在这里看到了你,曾瑞!」 说罢,他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让他退到了一旁。 曾瑞对他的到来和指责,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他呵呵一笑,抬手为他引路:「殿下既然来了,不如就由草民带您进去转一转吧!」 说罢,他向羽枫瑾身后的沛王,使了一个眼色。 沛王走过来,拍了拍羽枫瑾的肩膀,大笑道:「没想到,十弟竟然和曾瑞认识!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带着你四处转转,顺便叙叙旧,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你了!」 说着,便在侍卫的簇拥下,暂时离开,留下了二人。 曾瑞再次抬手为他指路,笑着说道:「殿下这边请!」 沛王一离开,羽枫瑾的脸立刻一沉。 他看了曾瑞一眼,便背着手随他步入军营。叶青峰也紧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参观了步兵和骑兵,甚至还去海边参观了水军和战船。 曾瑞一边得意的介绍着,一边在观察羽枫瑾的神色。 虽然军营的叫喊声整齐,又有看似正规的训练。 自小上过战场的羽枫瑾,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支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可一看便是刚刚招募的新手。 而且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流氓和土匪,虽然长相凶恶,却决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庆幸过后,便是深深的无助:可自己现在手中无兵,根本不能对付这支流氓军团。 若放任他们不管,这支五万人的流氓军团,就能很快拿下岭南地区! 参观过后,羽枫瑾借口酒醉头晕,便与曾瑞单独待客室休息。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曾瑞带来的,如果能说服他归顺,沛王就成不了气候! 刚一坐下来,还未等羽枫瑾开口,曾瑞便阴阳怪气的说道:「自从义父被斩首后,我一直十分愤怒。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再心平气和说话的这一天!」 羽枫瑾叹了口气,轻声道:「本王已经竭尽全力,却我能救下他!所以,田不恕的死,本王的难过不比你少!只是,田不恕的死,并不能成为你堕落的理由!」 「堕落?」曾瑞斜眸睨着他,冷笑着问道:「殿下的话,草民怎么听不懂?」 「曾瑞。」羽枫瑾凝目看着他,郑重的说道:「你知道沛王要做什么,你也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曾瑞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当然知道,准确的来说,我和义父是最早知道沛王想法的人。而且,这么多年来,被削去侍卫的沛王,一直靠我们在招纳人才。而他,需要利用朝廷的各层关系,保证我们的安全和财富!」 「哼。」羽枫瑾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反唇相讥道:「你们为他招兵买马,可他最后,并没有保住田不恕的命!曾瑞,本王想不通,你为何不信任本王,信任朝廷,反而要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人! 和田不恕不一样,你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朝廷根本就不会为难你。如果你现在弃暗投明,非但不会受到牵连,皇上念在你能及时举报沛王,还能给你封官。难道这比不造反的结果要好吗?」 「哈哈哈!」曾瑞仰天大笑,看着羽枫瑾的眼神,渐渐疯狂起来:「殿下,您忘了吗?我们曾经信任过您,信任过朝廷!我义父如此精明的人,怎会不知造反的风险,甚至早已预料到,沛王在夺得天下后,会很快除掉我们以灭口! 所以,我们才会决定弃暗投明,接受朝廷的招安!谁曾想,最后是你辜负了我们,是朝廷辜负了我们!我也是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的一番话,让羽枫瑾哑口无言。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此事的利弊,你早已想到,为何还要帮助沛王?你觉得他现在就不会背叛你、除掉你吗?」 「我不在乎!」曾瑞挑了挑眉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现在只想复仇,向渝帝复仇,向整个朝廷复仇!即便是不成功,我也要让他们尝到,背叛的滋味!」 羽枫瑾皱起眉头,冷冷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呵斥道:「为了报复朝廷,你就要让百姓跟着一起遭殃?一旦战争爆发,你以为那些官员会受到惩罚?死伤最多的,永远是百姓!」 「我不在乎!」曾瑞斜勾起嘴角,不以为意的说道:「哪怕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实不相瞒,正是草民向沛王推荐的殿下,他才会写信邀请你见面!」 羽枫瑾浑身一震,抬眼死死瞪着他,愤怒的质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曾瑞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字字嘲弄道:「因为,我也要让殿下尝尝,被迫做出选择的滋味!让你也体验一把,倾尽全力最后却束手无策的感受!」 「你疯了!」羽枫瑾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寒声道:「你和沛王真是一丘之貉!」 曾瑞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阴冷的笑着:「没错,我是疯了!所以我劝殿下,还是不要和两个疯子为敌!不过,即便你打算加入,也怕是没有退路了!」 羽枫瑾心头一沉,立刻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瑞虎视眈眈的瞪着羽枫瑾,狞笑着说道:「我知道,方才殿下分文未取!不过,一封举报殿下勾结沛王造反的信,已经送往盛京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主人奉觞客难留(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翻脸—— 温暖的火炉,映着酒醉而疯狂的脸庞。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使然,曾瑞当着羽枫瑾的面,将自己疯狂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此坦白的举动,倒是让羽枫瑾一时错愕,甚至不知该破口大骂,还是该耐心劝阻。 可当他听到曾瑞和沛王,合起伙来陷害自己时,震惊和愤怒霎时腾起。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唇角微微抽搐着。 他死死瞪了曾瑞许久,压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本王不曾亏待过你。若不是本王出面,田不恕的老母,仍在监狱里等死!」 曾瑞笑着向他一拱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抱歉了,殿下!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一旦我们成功了,如果沛王要翻脸不认人,那我就指望您了!」 「呵。」羽枫瑾皱起眉头,冷哼道:「原来你背着沛王,还留有一手。只不过,你就不怕,本王日后也会对付你吗?」 「你不会!」曾瑞喝了一口酒,笑道:「殿下与沛王不同,你太爱惜身上的羽毛了,你不愿意让自己背负,任何不好的名声。所以,你不会对付我!」 虎父无犬子! 看来曾瑞已经摸透了羽枫瑾。 眼下的情况,让羽枫瑾意识到:曾瑞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会走出这一步棋,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对于这样的人,安抚或者痛骂,都已经毫无意义! 而一旦沛王行动起来,自己只会有两个结果——或者沛王会把自己软禁起来,以自己的名义举兵造反; 或者沛王干脆会把自己杀掉,以绝后患! 而他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争取更多的时间,召集更多的人马,才能与之抗衡!. 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恶战!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和他们费唇舌。 他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便往外走去。 曾瑞连忙跟在他身后,默默无语的走到军营门口。 没想到,沛王一直等在门口,看到羽枫瑾阴沉着脸出来,他便猜到了结果。 所以,他立刻看向后面的曾瑞,曾瑞的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沛王虽然心中着急,却也不好多问,便迎上去,笑着问道:「这么快就参观完了?十弟要不要再去府上坐坐?」 羽枫瑾径自走到马车前,叶青峰跑过来为他打开车门。 关上车门的时候,羽枫瑾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吩咐道:「青峰,我累了,回驿站!」 「是!」叶青峰一拱手,便跳上马车,赶着车返回驿站。 看着匆忙离开的马车,沛王立刻叫了几个人暗暗尾随。 他眸光阴冷,沉声问道:「他知道一切,就这样让他离开,可以吗?」 曾瑞却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他是因为知道没有退路,才会如此生气!总得给他点时间,接受这个现实!反正,他现在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 ——演戏—— 一场大雪过后,天地间都挂着一层绵白的雪。 就连光秃秃的树木,也变得琼枝玉叶、粉装玉琢。 雪后的曹州城,冷峻的沉默着,不动声色的看着,曾经的喧嚣在逐一褪去。 羽枫瑾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慢慢倒退的景色。 驾车的叶青峰一直保持警觉,他忽然感觉得异样,便缓缓抽出刀来。 「不必理他们,装作不知道。」羽枫瑾的声音传来,阻止了他的行动。 沛王的眼线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跟他们回到了驿站。 鹿宁一直站在门口张望, 远远瞧见羽枫瑾的马车,她立刻开心的奔了过去。 可刚到跟前,她就发现不远处跟着马车的「小尾巴」,便立刻警觉起来。 打开车门,羽枫瑾一步踏下马车,未等鹿宁说一句话,便拉着她的手,急匆匆走进门去。 随后,他关紧房门,让叶青峰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当然,沛王的人也只敢远远的监视,谁也不敢闯进门去。 「怎么样?」一进门,鹿宁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很糟糕,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羽枫瑾脱下大氅,三言两语就给这场会面,宣判了死刑。 其实,看到羽枫瑾的脸色,鹿宁已经猜到了结果。 可当她听羽枫瑾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连一向自信的殿下,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沮丧!」 沐芊芊凑过来,好似没事儿人一样,问道:「快说说!你们都谈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笃定啊?」 鹿宁为羽枫瑾斟了一杯茶,他润了润喉咙,才简要的说道:「曾瑞和田不恕背后的人果然是沛王。这么多年来,沛王为他们提供保护,他们帮沛王招募人马。」 鹿宁不解的问道:「既然他与沛王合作多年,为何还要佯装归顺?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上岸,更不会死!」 羽枫瑾冷哼一声,怒斥道:「田不恕这个老狐狸!他明白造反的风险,更怕沛王的不认账,所以就用这五万人马为筹码,在两边游走,谁能给他跟多的好处,他就会去哪边!不过,显然,他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押错了宝,搭上了性命!」 沐芊芊一边嗑瓜子,一边讥讽道:「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鹿宁看向羽枫瑾,忙问道:「沛王邀请你,是要你一起造反吗?」 羽枫瑾眸光一凛,沉声道:「曾瑞为了报复我,才让沛王拉我入伙,而且……」话说一半又止住,他不想让鹿宁为自己的状况担心。 鹿宁心头一惊,忙问道:「而且什么?他们有威胁你吗?」 羽枫瑾拉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什么,别担心。他们威胁不了我的。」 鹿宁看着他晦暗不明的双眸,摇摇头道:「你肯定有事瞒我,沛王既然让你知道了他的目的,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他既让你回来,却又派人盯梢,说明他们不会让你离开曹州!」 羽枫瑾微微蹙起了眉头,轻声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只要你们能平安离开这里就行。待会儿,我会让青峰去找艘船……」 「不行!」鹿宁嚯的站起身来,坚决的说道:「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宁儿,你听我说!」羽枫瑾按住鹿宁的双肩,正色道:「一旦他们发现我离开,或许就会立刻行动!所以,我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拖延这场战争!等到兵符过来,我和孙燧就能开始行动!」 鹿宁皱眉看着他,急道:「你活在沛王的眼皮底下,你能怎么行动!他是不会让你调兵遣将、寻来救兵的!你在这里要么就是任他摆布,要么就是等死啊!」 鹿宁的话让羽枫瑾无法反驳。 他只好板起脸来,薄斥道:「宁儿,你不要任性!当初你和我一起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一切都要听我安排!你们只有安全离开这里,我才能安心对付他们,否则,我会分心的!」 鹿宁也微微挺起胸膛,气势上毫不退让:「其他事我都听你的,可涉及到你安全的事,绝对不行!」 「好了!」一直旁听的沐芊芊,忽然拍案而起,迅速将二人拉开。 然后像个大爷一样拍拍胸脯,说道:「你们让来让去的,可腻歪死了!这件 事情交给本女侠,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齐齐问道:「你有办法脱身?」 沐芊芊插着腰,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本领可大着呢!这有什么难的!」 ——翻脸—— 深浓的愁云,围着驿站的厢房,屋子里的人,又是一夜无眠。 叶青峰在门外守了一夜,沛王的人始终未曾离去,一直探头探脑,关注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清早起来,厢房的门被打开一条缝儿,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瞧了一番,随后,又将房门关紧。 「怎么还没来!这个孙大人可真慢!」 沐芊芊急得在屋内团团转,口里不停的嘟囔着。 鹿宁和羽枫瑾却平静的坐在一旁,温言劝道:「你昨晚半夜潜入他房内送信,估计他还没看到,就算看到了,怕是也要准备一番的。」 沐芊芊一屁股坐下来,抓起茶壶就着唇喝了一大口。 不满的抱怨道:「你看看那些沛王的走狗,一个个盯得那么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机会转瞬即逝,他懂不懂啊!」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三个人相视一怔,羽枫瑾立刻起身前去开门。 孙燧带着一名随扈,正神情严肃的站在门外,那名随扈带着一顶帽子,将帽檐拉得很低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 孙燧向他一拱手,沉声道:「殿下,卑职有事来拜访!」 羽枫瑾抬眼瞥向不远处的探子,一边拉他进门来,说道:「进来说话!」 三人迈进屋内,便再次紧紧关上房门。 那些探子只是负责不让羽枫瑾离开,至于谁前去探望,他们并不在乎。 「孙大人,你怎么才来啊!」孙燧才刚一进门,沐芊芊就立刻跑过来抱怨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孙燧却不以为忤,反而赧然道:「抱歉,早上看到短笺吓了一跳。然后,花了些时间准备。其实府衙中也都是沛王的眼线,办起事来多有不便!」 鹿宁走过来,向他抱拳拱手,歉然道:「抱歉,孙大人,这件事麻烦你了。」 孙燧笑了笑,说道:「其实昨天离开后,我就开始找船,准备偷偷送殿下离开,我们不谋而合了!」 沐芊芊打量着他身旁的随扈,点点头道:「嗯,身高差不多,应该能蒙混过关!不过,信得过吗?」 孙燧捻须笑道:「放心,我用的人都是自己人,不但能信得过,每个人都有舍身成仁的决心,不会背叛咱们的!」 「好!」沐芊芊拍手叫道:「既然如此,就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开始吧!」 孙燧进屋去呆了一个时辰,就在外面的探子狐疑时,房门再次打开。 孙燧带着那名随扈再次走出门来,只见孙燧向屋内的人拱手拜别,便带着随扈匆匆离开。 这一次,探子只看到羽枫瑾的身影,并没看清容颜,却也没有起疑。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又一次被打开。 这次是鹿宁提着一个篮子出来。 她特地转过身,用较大的声音说道:「殿下,您好好休息吧,我去镇上转转,待会儿就回来。」 随即,她向守在门外的叶青峰吩咐道:「青峰,王爷有些不舒服,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你陪我去转一转,给王爷开些药回来!」 「是!」叶青峰一拱手,便跟着鹿宁离开驿站。 几个探子相望一眼,有些迟疑要不要跟上去。 看到门外无人看守,几个人便凑到窗前,捅破了窗子往里张望。 屋内烛火昏暗,只能看到帷幔笼罩的床上,躺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虽然看不清容貌,不过,几个人却认定了,此人便是羽枫瑾。 看到羽枫瑾并未离开,几个探子也心满意足的,回到岗位上继续监视,并没有去追踪鹿宁。 因为他们觉得,王爷还在此,王妃是不会离开太久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孙燧和鹿宁前脚离开驿站,便立刻打马赶往江边。 初冬的长空,万里无云,江面显得更为辽阔无边。 稀薄的日光,从天上照射下来,让清冷的碧波,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孙燧的马车卷土而来,急停在江边,马车上二人跳下车来,那随扈摘下斗笠,露出羽枫瑾俊雅的面庞。 江边停着一艘船,船头上站着十多名随扈。 他们见到二人,便立刻挥舞着手中的灯笼,示意他赶紧上船。 然而,羽枫瑾却并没有急于上船,而是站在江边翘首期盼。 不过一会儿,二人二骑打马而来,也停在了江边。 「宁儿!青峰!」看到马上二人,羽枫瑾松了口气,立刻走了过去。 「殿下!」飞身下马,一步扑到他怀中,开心的笑道:「太好了!咱们终于出来了,他们并没有跟来!」 孙燧走过来,拱手道:「殿下,赶紧上船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羽枫瑾转过身来,向孙燧一拱手,郑重的说道:「多谢孙大人帮忙!咱们赶紧上路吧!」 说着,便拉着鹿宁和叶青峰一起,转身登上船。 然而,等大家上了船,再回头一看,却发现孙燧并没有跟上来。 羽枫瑾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问道:「孙大人不打算走吗?」 孙燧向他抱拳拱手,正色道:「殿下,卑职不能走!一旦沛王发现卑职离开这里,一定会提前 发动战争!只有卑职留下,才能拖延住沛王,为您对付他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啊!」 羽枫瑾神色一凛,沉声道:「孙大人,你可明白留下来的后果吗?」 孙燧却笑了笑,平静的说道:「殿下,卑职前来曹州任职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卑职是曹州的知府,留守在这里是卑职的职责!」 看着面前其貌不扬,身材干瘦的男人,船上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羽枫瑾目光幽深的盯着他,紧握着双拳,心中悲凉: 孙燧这样做,是为了拖延住沛王,为自己的逃离,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有自己离开了这里,才能去调兵遣将、向朝廷求助。 而孙燧面对的,或许只有死亡! 他和孙燧只认识短短几日,可孙燧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虽然羽枫瑾于心不忍,可面对即将发生的战争,谁也无能为力! 也许下一个因此倒下的人,就会是自己!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量阻止战争,减少百姓的伤亡! 羽枫瑾整了整衣冠,郑重的向他一拱手,正色道:「孙大人,虽然我们只相识几日,但是本王对你心生敬佩!你放心,只要有本王在,沛王的大旗,就永远竖不起来!」 孙燧郑重的作揖行礼,粲然一笑,说道:「孙某不才,不能带兵上战场,这平叛的重任,就交给殿下了!」 随着他一挥手,船儿缓缓驶离岸边,不停的往江中划去。 羽枫瑾眼眶湿润、心中动容,他向孙燧拱一拱手,无语凝噎。 忽然之间,他手中一空,余光中红光一闪。 等他再回头看去,一直站在身旁的鹿宁,却纵身一跃,返回到岸上。 「宁儿!」羽枫瑾一急之下,一脚踏上船舷,伸手便去抓,却只抓住几缕发丝,从手中飘落。 「殿下不可!」叶青峰一把拉住羽枫瑾的手臂,沉声道:「船已经离岸了,危险!」 羽枫瑾瞪着岸上的女子,高声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鹿宁俏立岸边,被吹起的衣襟猎猎生风,细软的发丝,抚着她俏丽的面庞,如水的眸中,徒增了几分忧伤。 她咬了咬唇,向船上的人高声喊道:「抱歉,我不能一路相随了,我也有我的使命要去做!你要一路保重,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青峰,照顾好王爷……」 「你要去哪儿?」羽枫瑾急吼吼的喊着。 叶青峰去死死拦着他,沉声道:「殿下,少帮主是要亲自去要兵符!她说这件事事关重大、时间紧急,她唯有自己去才能放心!」 羽枫瑾大惊,立刻回头看向叶青峰,冷道:「你早就知道此事?」 叶青峰垂下眼眸,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叹道:「昨晚您入睡后,她找来我和芊芊,给我们部署了新的任务!芊芊负责拖住沛王,我负责护送您离开,而她……则前往盛京,亲自索要兵符!」 「胡闹!」羽枫瑾抓着叶青峰的双肩,重责道:「如果沛王发现她的行踪,一定会派人追杀的!而且,她以为她是谁,兵符就那么容易就要来的吗?」 「殿下!」叶青峰定定的看着他,急切的说道:「你应该相信少帮主!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羽枫瑾的双手垂了下来,久久不语。 他转过头去,负手立在船头,紧紧盯着岸边的人,侧耳听着凄凉的流水声,心中满是激愤,情绪一时不能自已: 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他的肩上,不知还要背负多少人的生死! 他看不清前路,也没有了退路! 却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船儿沿江顺流缓缓而下,鹿宁在岸边并肩前行。 一人一舟走了许久,前面已无路,鹿宁只能停在岸边,望着船儿,渐渐消失在光影浮动的碧波中…… 孙燧叹了口气,缓步走过来,向她拱手道:「卑职没想到,王妃竟有如此好的身手!只是,您为何不与王爷一同离开?」 鹿宁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正色道:「现在,到处都是沛王的眼线,我谁也信不过!而王爷急需兵符,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孙燧肃然起敬,立刻向她拱手一揖,朗声道:「王妃乃女中豪杰!卑职佩服!」 鹿宁却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却没有孙大人舍生取义的精神!」 孙燧却淡淡一笑,说道:「王妃就不必再客套了,眼下这种时局,咱们都别无选择!只能各司其职,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鹿宁沉重的点了点头,向他郑重一拱手,正色道:「时间紧迫,我必须马上启程了!孙大人保重!」 孙燧向她一拱手,道:「王妃一路珍重!」 说罢,便看着鹿宁飞身跃上马背,双腿一挟马肚子,一人一马飘然远去。 ——行动—— 这样一个充斥着离别、伤感、生离死别的夜晚,沛王的府邸却是歌舞喧嚣、披红挂彩、红灯高悬,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沛王一双醉醺醺的眸子,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心中的膨胀已达到极点: 这将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重新主宰北渝! 忽然,府内的兵丁前来禀报——羽枫瑾昨晚染了寒疾,今日一整天都卧病在床,没有离开半步。 「病了?」沛王眯起眼,狐疑的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怕不是,他在装病躲我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与沛王同席的曾瑞,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羽枫瑾此时骑虎难下,想要躲着您也很正常。不过,王爷也不必担心。羽枫瑾没了退路,又有人监视。他除了躲着,什事都做不了、不足为虑!」 沛王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你说的有理!他现在是砧板上的肉,逃是逃不掉的!」 说罢,二人便继续欣赏歌舞。 恰在此时,一个身形高大、身负甲胄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迈进门来。 他的到来,打断了歌舞,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曾瑞眯起眼,看着这位长着一张黑漆漆锅底脸、虬髯满腮的男子,一步步走过来,不由得满腹狐疑。 却不料,沛王看到来者,却嚯的站起身来,大步迎上去:「许泰,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知道我这里今日设宴,所以地来喝两杯?」 没想到许泰却满面怒气,粗声粗气的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设宴的时候,出大事了!」 沛王一怔,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许泰横眉怒目的说道:「礼部尚书派他儿子前来通报,说京城已察觉到咱们的举动,怕是皇上很快就要对付咱们了!」 「什么?」沛王和曾瑞齐声惊呼。 许泰这才注意到曾瑞的存在,他脸色一凛,沉声问道:「他是谁?」 曾瑞走过来,抱拳拱手,昂然道:「大名鼎鼎的田不恕,是我的养父!」 许泰却冷哼一声,傲慢的说道:「区区一个土匪,也敢如此张狂!」 曾瑞却冷冷一笑,也不与他辩解。 沛王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介绍道:「曾瑞可是咱们的功臣,若没有他的五万人,咱们还要等上许久!曾瑞,这位是曹州指挥使许泰,各地叛逃的士兵,都被他纳麾下了!咱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不能起内讧啊!」 他虽然说得客气,可锐利的双眸中,却满是警告之色。 二人也不再敌对,向对方拱一拱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沛王立刻追问道:「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既然刘容来了,为何不直接来找本王?他现在人在哪里?」 曾瑞轻哼一声,插口说道:「显而易见!这些人现在都怕和王爷扯上关系,所以都忙着自保去了!」 沛王皱起眉头,愤愤道:「妈的!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这些人竟然拿钱不办事,非但将老子告到皇上那里,还要急于划清界限!哼,他们想得美!老子成了,第一个就拿他们开刀!若是不成……他们谁也别想好!」 许泰看着他,忙问道:「殿下,既然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动手吧!」 曾瑞却连忙制止道:「殿下不要轻举妄动!想必全国各地的兵变,已经传入盛京。王肃那只老狐狸,第一个就想到您的头上了!他这些兵变,本来就和他的军屯政策有关,若出了事,他必定惹祸上身,才会急着来警告!如果皇上真有所察觉,曹州不可能一点异动都没有!」 「哼!」许泰气势汹汹的说道:「王肃那个狗杂碎,若不是他提议的军屯,老子也不会被还得如此惨!殿下,事态刻不容缓,咱们应该动手了!等到北渝的军队打过来,将咱们一网打尽,一切都来不及了!」 许泰之说以如此气愤,是因为他便是受到军屯迫害的人! 他的顶头上司,不但不肯交出土地,还逼着他们这些手下,按时按量交纳国家规定的粮食。 不仅如此,他的上司还打骂士兵,甚至打骂士兵的老婆。 许泰是个孔武有力、脾气暴躁的人。 他受不了这样的羞辱,立刻带着其他受迫害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准备造反。 沛王听闻了风声,主动找到许泰。 二人几番深谈之后,只觉得惺惺相惜,便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干一票大的! 「王爷不可!」曾瑞坚持反对着:「如果我们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提前暴露自己!不如先派人去探一探,再做打算!」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各抒己见。 沛王背着手,在屋内转来转去,心中甚是不安,却一时难以做决定。 曾瑞继续劝道:「殿下,咱们想立刻动手,便能马上占有曹州,更何况,咱们手中还有个羽枫瑾,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咱们还是先打探清楚再说!」 沛王站住脚,叫来了手下,吩咐道:「去,到驿站将羽枫瑾请来!如果他以生病为借口,就将他抬来!」 「是!」手下的兵丁得令,便立刻离开。 ——孤注一掷—— 寒风阴冷,天气昏暗,守在驿站的两个探子,冻得瑟瑟发抖。 二人在得到沛王命令后,便连忙跑去敲羽枫瑾的房门。 然而,二人敲了许久,大门却依旧紧闭。 二人贴在房门上,竖起耳朵细细听着,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二人相视一惊,顿觉不妙,吊梢眉看向豁牙,比了一个撞门的手势。 豁牙点了点头,吊梢眉便挽起袖子,作势便要撞门。 恰在此时,房门却毫无征兆的被打开,吊梢眉扑了个空,摔进屋内跌了个狗吃屎。 他刚要爬起来,却听见一阵咳嗽声在头顶响起。 随即,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你们在干什么?咳咳……」头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和羽枫瑾平日的声音大不一样,显然是生病所致。 「小的们听闻殿下病了,便想过来瞧一瞧,看您……有什么需求!」二人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仰视羽枫瑾。 「我没事……咳咳……滚!」头顶的声音异常愤怒。 随即,一个茶杯被摔在地上,吓得二人全身一哆嗦。 「是!小的这就退去!」二人猫着腰,战战兢兢的退出房内,关上房门前。 二人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放眼瞧去,却正撞上羽枫瑾怒不可遏的眼神。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二人被轰出门去,房门被紧紧关上。 虽然,二人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至少确认了,羽枫瑾是真的病了,而且还在屋内! 虽然没有看到其他人,不过二人还是放心的,回到岗位上,继续监视屋子。 过了一会儿,吊梢眉忽然问道:「我记得王妃早上出的门,怎么还没回来?」 豁牙也警觉起来:「不会是逃走去通风报信了吧?」 吊梢眉迟疑的问道:「要不要……在去探探口风?」 豁牙却撇撇嘴,有点后怕的说道:「方才羽枫瑾已经发怒了,如果咱们再去,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还是算了吧!反正,沛王只让咱们监视羽枫瑾,别人怎么样,与咱们无关!」 吊梢眉却放心不下,又道:「可如果王妃真的离开,去通风报信了,沛王不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这话,豁牙也有些犹豫了。 恰在此时,鹿宁提着篮子去而复返,她从二人身边走过,冷冷的白了二人一眼,便推门走进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叶青峰也怒气冲冲的走进驿站。 他看到二人时,同样翻了一个白眼,便大步流星的走进屋内,狠狠关上了房门。 吊梢眉挠了挠头皮,莫名的问道:「这两人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分别回来的?而且,为什么每个人都瞪咱俩一眼 ?」 豁牙却满不在乎的笑道:「管那么多干嘛!只要人都在就行!」 二人正说话间,一对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进门来。 领头的男子,长着一双络腮胡,正是沛王的心腹之人。 豁牙和吊梢眉看到此人,立刻迎上去,拱手陪笑道:「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王爷有什么新的指使?」 络腮胡插着腰问道:「翊王人呢?」 豁牙指着紧闭的房门,抢先说道:「他一直在房内,一天都没踏出过门一步!」 络腮胡也不多言,只一摆手,便带着大队人马,直逼羽枫瑾的房门。 此时,屋内刚刚坐下的叶青峰,一把撕掉人皮-面具,拿过桌子上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 「真是累死了!一会儿要扮王爷,一会儿扮王妃,一会儿还要扮随从!我一定得好好讹鹿宁一笔才行!」 恰在此时,响起了三下敲门声。 随即,一个凶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羽枫瑾殿下,沛王殿下有事找您,劳驾您跟卑职走一趟!」中文網 讨厌!怎么这么快又找上来了!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再说,三个人进屋,现在就我一人,怎么装啊! 沐芊芊气得在屋内直跳脚! 不行,他们进来,自己就死定了! 想到此处,沐芊芊从后窗破窗而出。 随即,双足轻轻一点飞身跃上房顶。 她在房顶上匍匐而行,来到屋子前面。 看到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凶狠,不由得后怕: 来者不善!幸好自己先离开了,不然,不管是乔装成谁,都逃脱不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机敏! 果然,那个络腮胡连喊了三遍,可始终没有人来应门。 他眼珠一转,顿觉不妙,便一脚踢开了房门。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万顷白云独自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窗子大敞四开,一股股冷风吹进来,熄灭了桌上的蜡烛。 络腮胡带人里里外外搜了遍,除了桌子上放着半个苹果,屋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妈的!被骗了!」 络腮胡大怒,一把揪来吊梢眉,怒喝道:「人呢?你不是说,人病了一天都没出门吗?」 吊梢眉讷讷的四下环顾着,不解的说道:「这……这不可能啊!我俩刚刚来看过,翊王当时就在屋内啊。然后我俩就一直守在门外监视,看到王妃和那个随从也跟着回来了。他们刚进门,您就到了!怎么人没了!」 「废物!」络腮胡一脚踹翻了吊梢眉,啐了一口,骂道:「看个人都看不住!留你何用!」 说着,他一把抽出刀来,一个手起刀落,吊梢眉的求救之声还未出口,就被斩断了头颅。 一个手下拿着一张人皮匆匆过来,禀道:「大人,看来翊王早走了,他们看到的,应该是别人假扮的!」 络腮胡抢过人皮-面具一看,立刻双眉一竖,骂道:「妈的!这下子可糟了!」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沛王府,此时却针落可闻。 曾瑞淡定的坐着喝酒,许泰却在屋内焦躁的走来走去。 沛王心如煮沸,却只能强自镇定,因为他明白:等了二十年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既不能浪费,也不能轻易放弃! 三个人正焦灼将,络腮胡拿着人皮-面具匆匆赶回。 他直奔到沛王身旁,双手呈上人皮-面具,沉声道:「殿下,不好了!翊王让别人假扮他,迷惑了看守的人!他本人怕是早跑了!」 「什么!」许泰一步抢过去,拿来人皮-面具一看,便狠狠摔在地上。 他是个勇猛异常,却头脑简单的人。在军屯中受到的委屈,加上这段日子的隐忍,几乎让他快要爆发了。 此时,他听到这话,已彻底失去理智。 便向沛王急吼吼的说道:「殿下,咱们被人耍了!翊王一跑,怕是皇上很快就知道了!咱们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二十年前的教训,你难道忘了吗?要不是你迟了一步,会让渝帝抢占先机、登基为帝吗?那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你!难道你等了二十年,还要犯一样的错误吗?你这次再犯错,渝帝可不会放过你了!」 这一番慷慨陈词,彻底激起了沛王的斗志。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让他顿时怒发冲冠。他一拍桌子,冷声道:「好!捡日不如撞日,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就举兵反了!」 许泰一拍大腿,叫道:「好!咱们现在就把府衙包围起来,我看谁敢反我们!」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局势,曾瑞也没有理由再阻拦。 他一步走过来,拱手道:「殿下放心,咱们有五万人马,很快就能攻占整个岭南地区!」 沛王此时意气风发,不由得大笑道:「渝帝啊,渝帝!等了二十年,我可终于等到今天了!你可要洗干净脖子,在皇位上等着老子啊!」 ——留守—— 天宇广阔、白云高浮。傍晚的太阳在寒冷的空气中,蒙上一层轻晕,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聒噪。 府衙后堂屋内,孙燧独坐灯下翻着书。 忽然,一阵敲击声陡然响起,他猛地一惊,随即,起身去门口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然而,敲击声并未停止。 正在他困惑之际,后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孙大人,这里!我在窗外!」 孙燧备觉诧异,连忙跑过去打开后窗,才开了半扇窗子,一个娇小的黑色影子,就灵敏的翻入窗内。 孙燧警觉的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人关好窗子,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冲着自己嫣然一笑,才惊呼出声:「沐姑娘,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沐芊芊摆了摆手,忙道:「我有急事来找孙大人!」 孙燧皱起眉头,诧异地问道:「姑娘为何不走门?」 沐芊芊一拍脑门儿,惊叫道:「哎,老-毛病又犯了!让大人见笑了!」 孙燧一怔,不由得问道:「老-毛病?莫非沐姑娘以前常常走窗?」 沐芊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过话题说道:「哎呀,没时间说这个了!我是来带孙大人一起走的!我给你乔装一下,你现在就和我走,我送您出城!」ap. 说着,便将身后的包袱放下来,拿出里面的衣帽,塞进他怀中。 孙燧看着怀中的衣帽,不解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本官为何要乔装离开?」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沐芊芊不耐烦的嘟囔着:「你以为我为什么离开驿站啊!沛王的人带兵去搜捕翊王,已经发现他走了。他如果知道被骗了,一定会来这里找你的,所以我才来通知你,带你离开这里的。」 听到这话,孙燧没有着急,反而向她一拱手,淡淡笑道:「多谢沐姑娘担心!不过,我现在不能走,我必须得留下!」 沐芊芊大惊,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不走?那沛王要来了,你就完蛋了!你不怕啊?要在这里等死啊?」 对于她的口不择言,孙燧并没有气恼,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正因为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我才必须留下来!」 沐芊芊更是吃惊,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真的是要等死?可……这是为什么啊?明明可以逃生的,好端端的死什么啊?」 孙燧平静的解释道:「沛王善武、为人凶狠,再加上这么多年,他拉拢了许多,在朝中郁郁不得志的人才,他着实不好斗。这一场战役,必定艰苦卓绝!」 沐芊芊木然的问道:「这我知道啊!可是翊王不是去调兵遣将,鹿宁去取兵符了吗?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孙燧叹了口气,淡定的说道:「虽说沛王有谋逆之心,可他毕竟是藩王。如果他率先不动手,我们就算拿到兵符,又能耐他如何啊?」 他的话让沐芊芊猛地一怔,继而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手中的兵符,只有在沛王开始行动后,杀掉你时……才能用?」 孙燧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平静,好像面对生死的人,并不是自己。 沐芊芊定定的看着他,张口结舌道:「你……你确定吗?你……你不怕吗?」 孙燧为她打开大门,向她抱拳拱手,说道:「沐姑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本官也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去追王妃也好、翊王也好!相信你一定可以帮主他们,本官这里……已经没什么帮的必要了……」 做了一辈子小偷的沐芊芊,以前的人生,一直想的只有交易、利益和自己。 就算偶尔的挺身而出,也只是为了意气相投的朋友。 在她的心中,当官的都是坏人,有钱的都是女干人! 她不明白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舍生取义、什么是正道沧桑! 可此时此刻,她听完孙燧的话,心中十分动容。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觉得高大了许多,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 她不懂是为什么,也不敢再劝,只怕显得自己卑劣。 她默默的走到门口,抬眸又看了一眼,浑身正气的孙燧,才黯然转身离去。 孙燧目送着沐芊芊离开府衙,虽然这个少女机灵又冒失,说出来的话,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孙燧看得出她的良善和正值,这让他心生好感。 沐芊芊刚刚离开,一个衙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沛王带兵包围了府衙,还说要见您!」 孙燧收起脸上慈善的笑容,整了整官服和头顶的乌沙,淡淡道:「急什么!本官这就去会会他!」 说罢,便跟着衙役昂首阔步,往府衙大堂走去。 他刚走到大堂,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将这里围住。 幽州所有的官员,如犯人般被围在大堂中,被士兵们手中的刀枪指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孙燧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他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看来,自己是躲不过今晚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深深叹了口气,昂首阔步的迈进门,扬声质问着。 话音刚落,一身铠甲的沛王,终于迈着方步,威风凛凛的走了出来。 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堆满怒气,一双阴鸷的双眸中,迸发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孙燧却毫无畏惧的迎上去,冷声质问道:「沛王殿下,这些可是你的兵?」 沛王瞪着他,沉声道:「是本王的兵又如何?」 孙燧抱拳拱手,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有令,王爷的府上不准许有卫兵,您这样做是违抗圣旨!」 「哈哈哈!」 沛王仰天大笑,一挥斗篷,坐在椅子上,脱口而道:「圣旨在本王眼中算个屁!他能管得了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却管不了本王!」 孙燧紧皱眉头,厉声斥道:「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子民!虽然您是王爷,也是他的臣子!王爷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卑职奏报给皇上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五章 寒云衰草渐成秋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的话让沐芊芊猛地一怔,继而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手中的兵符,只有在沛王开始行动后,杀掉你时……才能用?」 孙燧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平静,好像面对生死的人,并不是自己。 沐芊芊定定的看着他,张口结舌道:「你……你确定吗?你……你不怕吗?」 孙燧为她打开大门,向她抱拳拱手,说道:「沐姑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本官也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去追王妃也好、羽枫瑾也好!相信你一定可以帮主他们,本官这里……已经没什么帮的必要了……」 做了一辈子小偷的沐芊芊,以前的人生,一直想的只有交易、利益和自己。 就算偶尔的挺身而出,也只是为了意气相投的朋友。 在她的心中,当官的都是坏人,有钱的都是女干人! 她不明白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舍生取义、什么是正道沧桑! 可此时此刻,她听完孙燧的话,心中十分动容。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觉得高大了许多,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 她不懂是为什么,也不敢再劝,只怕显得自己卑劣。 她默默的走到门口,抬眸又看了一眼,浑身正气的孙燧,才黯然转身离去。 孙燧目送着沐芊芊离开府衙,虽然这个少女机灵又冒失,说出来的话,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孙燧看得出她的良善和正值,这让他心生好感。 沐芊芊刚刚离开,一个衙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沛王带兵包围了府衙,还说要见您!」.. 孙燧收起脸上慈善的笑容,整了整官服和头顶的乌沙,淡淡道:「急什么!本官这就去会会他!」 说罢,便跟着衙役昂首阔步,往府衙大堂走去。 他刚走到大堂,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将这里围住。 幽州所有的官员,如犯人般被围在大堂中。被士兵们手中的刀枪指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孙燧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他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看来,自己是躲不过今晚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深深叹了口气,便昂首阔步的迈进门,扬声质问着。 话音刚落,一身铠甲的沛王,终于迈着方步,威风凛凛的走了出来。 他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堆满怒气,一双阴鸷的双眸中,迸发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孙燧却毫无畏惧的迎上去,冷声质问道:「王爷,这些可是你的兵?」 沛王瞪着他,沉声道:「是本王的兵又如何?」 孙燧抱拳拱手,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有令,王爷的府上不准许有卫兵,您这样做是违抗圣旨!」 「哈哈哈!」沛王仰天大笑,一挥斗篷,坐在椅子上,脱口而道:「圣旨在本王眼中算个屁!他能管得了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却管不了本王!」 孙燧紧皱眉头,厉声斥道:「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子民!虽然您是王爷,也是他的臣子!王爷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卑职奏报给皇上吗?」 沛王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想告本王的状?只怕你今日走不出这扇门!」 孙燧眸光一凛,冷声道:「王爷此话何意?你在威胁我吗?」 沛王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傲慢的说道:「孙燧,本王虽然重武轻文,却一向敬重像你这样有才能,又忠心的人!只是你不要那么迂腐,要懂得识时务!」 孙燧拱一拱手,淡淡的说道:「承蒙王爷赏识!卑职不明您意如何!」 「哼。」沛王鼻子里发出不啻的声音,一字字咬牙道:「有个秘密,埋藏在本王心中,让本王日日蚀骨钻心、夜不能寐。所以,本王左思右想,觉得是时候该把它揭露出来。否则,就愧对先皇的临终嘱托!」 孙燧瞪着他,问道:「王爷要说什么秘密?」 沛王深深的叹口气,面有重忧的娓娓道来:「其实,当年先皇在临终前,已留下遗诏,让本王继承大统。可当年的睿王却篡改了遗诏,夺得属于本王的皇位。不仅如此,他还派兵追杀本王,让本王不得不臣服于他。 本以为睿王夺走江山后,能够做一任好皇帝,也算对得起先皇,所以才在这个鬼地方一直隐忍。可如今这北渝的大好河山,却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所以,本王决定,要夺回这江山,完成先皇的遗愿,重振北渝山河!」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沛王自己热泪盈眶、胸中激荡。 仿佛这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他才是那个,隐忍蛰伏二十载的受害者。 可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底下的官员却并不买账。大家忍不住低下头去,面带不屑的窃窃私语。 孙燧早知他要胡言乱语,便哈哈大笑道:「先皇临终前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也轮不到王爷的头上!」 沛王眯起眼瞪着他,冷声道:「先皇在世时,最器重本王!而且,本王战功最多,手中还握有兵权,他将皇位传给我,这有什么值得怀疑!」 孙燧却不买他的账,直截了当的说道:「既然殿下如此说,那您可有先皇遗诏?可有人能为您证明?」 令他没想到的是,沛王死死瞪了他一眼,立刻双掌一拍。 随即,身旁的士兵,便呈上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随即,沛王将卷轴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神色自若的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先皇遗诏,本王一直偷偷藏到今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纠正二十年前的错误,让那个篡位者付出代价!」 没想到沛王竟然准备如此充分! 孙燧想了想,继而哈哈笑道:「殿下,先帝驾崩已有二十年,当年在先帝床边的四位顾命大臣,和小玉皇后均已不再。您如何能证明,手中的这份遗诏是真,而当年双喜公公宣读的遗诏是假啊?除非,您能叫来双喜公公证明,否则,但凭这一个遗诏,怕是难堵上,天下悠悠众口啊!」 沛王的双眸愈加森冷,口吻也有些不耐烦:「渝帝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自然是收买了双喜公公,又屠杀了在场所有知情者。你让本王去哪儿找人证!」 孙燧冷冷一笑,不依不饶的说道:「并非全然如此吧!卑职听闻,当时在先帝床前的还有一人,他应该听到了先帝的遗言,并且还活到现在。王爷如果所言非虚,为何不将这唯一人证找来?」 「你说的是翊王?他突然从驿站失踪了,想必这件事……大人应该清楚。」 沛王的声音,阴沉得有些可怕。 因为此时,他已经隐隐猜到羽枫瑾的突然失踪,一定和孙燧有关,他应该知道羽枫瑾的下落。 「失踪?」孙燧逼视着他,冷笑道:「笑话!殿下的人马日日守候在驿站,翊王能去哪儿?怕不是殿下担心他戳穿您的谎言,所以将他软禁起来了吧?」 沛王目露凶光的瞪着他,寒声道:「哼,你说来说去,到底要说什么!」 孙燧眸光如刀,扬声道:「殿下,如果您不能证明,您手中诏书的真假,那矫诏可是死罪啊!您此时要做的事,可就是造反!」 「少废话!」沛王气立时得拍案而起,干脆将心一横,彻底撕下所有伪装,指着他怒道:「甭管这诏书是真是假!总之,你们识相的就跟 我一起干!谁要是敢违抗本王,今日就走不出这府衙!」 「哈哈哈!」孙燧终于怒了,他指着沛王的鼻子,大骂道:「你的狼子野心,终于不装了!我们都是皇上封的忠臣,誓死都会效忠皇上!想让我们和你一起造反?你白日做梦!」 「呵呵。」沛王睥睨着他,骄傲的冷笑着:「现在可由不得你想不想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羽枫瑾,投奔本王!要么,本王就成全你精忠报国、以死明志的决心!」 说着,他又看向大堂上所有官员,冷声喝道:「你们所有人也一样!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他的双眸闪耀着瘆人的寒光,全身散发着好不逼人的杀气,吓得所有人全身一颤,纷纷低下了头去,不敢逼视。 此时,这些官员还没有放弃心中的正义,却也不敢如孙燧那般,与恶势力直面对抗。 孙燧看到大家的迟疑,不由得大声斥道:「思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寒窗数十载,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信仰!当初咱们坚持留守在曹州时,不是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吗!既然如此,如今咱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你们还怕什么!」 显然,孙燧比沛王更适合鼓舞人心,方才还胆战心惊的官员们,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动摇了。 有三个人纷纷走到他身边,拱手道:「孙大人说的对!我们宁死也不能背叛朝廷!我们是天子的臣子,理当为他守住天下!」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六章 寒云衰草渐成秋(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沛王恶狠狠的瞪着孙燧。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不除,他的大业就无法展开,还会碰到更多阻挠! 「来人!」沛王想身旁人厉声喝道:「将这个蛊惑人心的孙燧,给本王推出去!」 「是!」话音刚落,两名士兵走上前来,紧抓着孙燧的胳膊,推搡着将他押出门去。 面对暴力,孙燧没有摇尾乞怜,反而破口大骂:「大胆沛王,你敢斩杀朝廷命官、举兵造反,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你如此残害官员、迫害百姓、践踏老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就不怕死后,无颜面对先帝吗?就不怕死后,你的亡灵不能安息吗?」 沛王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双拳被握得青筋暴露,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瞪着宁死不屈的孙燧,愤怒的咆哮着:「来人!将他五马分尸!」 「哈哈哈哈!」孙燧任士兵将自己的四肢和脑袋,分别拴在五匹马上,脸上却毫无惧色,依旧张狂的大笑着:「如今你杀了我!我就是北渝的英雄,会名垂千史、流芳百世!而你,则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北渝的叛徒!」 「行刑!」沛王迫不及待的下了命令。 他再也不想听孙燧再说一个字,更不想再和他谈任何条件,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要孙燧死! 随着一声令下,五名兵丁开始用力抽打着马屁股。受惊的马儿,不停地嘶吼着,奋力往相反的方向奔跑。 五匹马一齐往前奔,瞬间将孙燧拉紧,脖子被麻绳狠狠扯住,让他脸色发紫,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撕裂的疼痛让他瞪大了双眼,大张着嘴,一双眼死死瞪着不远处的叛徒。 他不怕死,他知道,只有自己死了,沛王就留下了造反的证据,翊王就能光明正大的与他战斗! 只是,他再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了,虽然惋惜,却无悔! 官兵手中的抽打更加用力,随着马儿凄凉的悲鸣声响起,一片鲜血喷溅了士兵满脸,孙燧被扯断了头颅和四肢。 马儿托着残肢和脑袋,继续往前奔跑着,拖出五条常常的血痕,徒留一个空荡荡的躯干,狼狈的躺在血泊之中,五个创口处血流如注…… 沛王命士兵,押着大堂内的官员出门,强迫他们看着孙燧行刑。 看到这一幕,文弱的官员们一边号啕痛哭,一边扶着墙狂呕起来。 方才还要誓死报国的决心,只一刹那便全部浇熄。 「很好!」解气后的沛王,看到此时大家魂飞天外的样子,觉得十分满意:看来,此一举杀鸡儆猴,效果很明显! 他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凛声问道:「你们还有谁,想步他的后尘,执意为国捐躯?」 话音刚落,周围的士兵也纷纷抽刀出鞘,亮出明晃晃的刀刃。 在这样充满杀气和威胁的氛围中,面如土色、抖似筛糠的官员们,都沉默的低下头颅,不敢再有任何反抗的言语和神色。希望能用苟延残喘,换来一线生机。 可沛王不满足于这样的沉默,他继续逼问着:「既然所有人都怕死,那你们现在就和本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从今日起,你们要完全服从本王的命令,如果谁敢违抗,立斩不赦!」 在死亡的威胁下,这些并不想追随沛王的官员,也不得不跪下高傲的膝盖,向他臣服,战战兢兢的喊道:「臣等愿意追随沛王!」 沛王插着腰,肆意的笑了起来。 大业未成,他却已经体会到,权利和暴力带给他的尊荣和威严。 此时,头顶的太阳立刻躲进云彩里,整片天空霎时变得惨淡无光,空中开始飘下冰 凉而纯洁的雪花。 随后,沛王大摇大摆的走进府衙大堂,命士兵将府衙上所有人,都一一登记后,带上大堂来。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一群人,傲然道:「现在,摆在大家眼前的,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们可以追随本王,事成之后,本王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大家!不愿意追随本王的,只能将你们送去牢房暂时关押,待事后再定夺!」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沉吟片刻,便开始纷纷站队: 一些人迟疑的走到沛王身旁,这些人也许是贪生怕死,也许是对现状不满,也许是暂时的委曲求全。 总之,此时此刻,他们已被贴上了反贼的标签。 而大多数人,则默默无言的站在另一侧,等待被关入大牢。 这些人,也许有些人是孙燧一辈,心中有着坚定的信仰。 但有一些人,只是觉得,跟着沛王造反这件事极不靠谱,所以他们不想冒险! 这样的结果,让沛王有些气愤。 他坐在知府大人的上座,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些不肯服从他的人。 恰在此时,许泰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拱手道:「王爷,我派人将曹州城翻了个遍,没有人见过翊王的踪迹!想必,他早已离开曹州!」 沛王皱起眉头,思忖片刻,沉声道:「他应该还没走远,现在马上派人,从水上陆上分头去追!无论谁追上他,则格杀勿论!」 「是!」许泰一拱手,便立刻转过身,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在那些反叛者被带入监牢后,沛王在其他官员的帮助下,占领了曹州的府衙,接管了城内所有防务。 从这一刻起,曹州正式沦为沛王的根据地! 府衙的房顶上,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轻轻落在地上,呆呆的站了许久许久,却一直一动未动。 随即,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 沐芊芊抱着双膝躲在树下,将头埋在膝盖中,小声的哭泣着,生怕引来别人的注意。 与鹿宁不同,她虽然胆子很大,却从未杀过人,更未看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其实,她方才离开府衙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折返回来,躲在房顶上偷看。 在看到孙燧被推出门时,她很想去救他。 可事情的最后,她还是退缩了。 因为她知道,有这么多官兵在此,平自己的三角猫功夫,自己勉强能脱身,根本带不走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孙燧。 她知道,如果鹿宁在此,一定会拼命阻止此事的发生。 可是她害怕,她没有面对死亡威胁的勇气。 此时,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配一个「侠」字,而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qδ 她耳边忽然想起孙燧最后的话,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阻止沛王这个叛徒谋反!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才不辜负孙燧的牺牲。 她从怀从掏出一枚铜板,随手向上一抛,然后一把接住,心中默念着: 如果是字,就去追翊王和叶青峰。如果是花,就去追鹿宁! 摊开掌心一看,她便立刻翻身下马,拨转马头,往盛京的方向追去。 ——穷途末路—— 一叶扁舟乘风破浪而下,两岸的青山不断向后移行。一阵巨浪拍打船舷,船里的人趔趄踉跄。 沛王说的不错,羽枫瑾确实没有跑远! 呼啸的寒风中,羽枫瑾面色凝重的坐在船头,呆望着滚滚巨浪,久久不发一言。 叶青峰拿着酒壶和一个馒头走出船 舱,看着羽枫瑾落寞的身影,不免心神愧疚。 他吸了口气,走到羽枫瑾身旁,将手中东西递给他,轻声道:「殿下,喝点酒暖暖身子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些吧!」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胃口,你不必管我。」 叶青峰叹了口气,坐在羽枫瑾身旁,赧然说道:「殿下,您在生我气吗?因为我没有帮您拦着少帮主?」 羽枫瑾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叶青峰稚嫩而诚恳的脸。 他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傻孩子,你们是好心,我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为什么要怪你!」 叶青峰听到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却又担心的问道:「那您为何一路上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的?难道不是为了少帮主的事吗?」 羽枫瑾叹了口气,沉声道:「兵符不是轻易就能要来的,连我自己出面,都没有信心能拿到,更何况是她!说不担心她的安危,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更担心的是,沛王即便再蠢,我消失了几天,他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沐芊芊的把戏拖延不了多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沛王现在就该有所行动了。只是咱们一直在船上,我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所以有些坐立难安罢了……」 叶青峰咧嘴一笑,说道:「殿下,您别担心。我方才听他们说,马上就要上岸休息了。到时候,咱们打听一下不就成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道:「等船靠岸,咱们就下船,然后换艘船继续前行!不过,没到下船时,你不要走路风声!」 叶青峰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换船?这不是耽误行程吗?还是说,您不信任这些人?他们可都是孙大人的心腹之人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七章 寒云衰草渐成秋(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幽幽叹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谁也不能轻信。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这样也是为他们好,这样不会牵连他们!」 叶青峰缓缓点了点,算是应允了,可脸上的神色仍未见明朗。 猜到了他的心事,羽枫瑾轻轻拍着他肩膀,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青峰,说实话,我有时很羡慕你的纯真和善良。因为这两样可贵的品质,我早已没有了。有时,我也很想信任身边的人。可生长在皇室,我亲眼看过因说错一句话的悲惨后果,这让我不得不随时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也许日后你会懂,可我倒希望你永远不必懂!」 「我明白。」叶青峰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返回船舱,背影却透着落寞。 羽枫瑾知道,叶青峰虽然有一身的好功夫,可毕竟未经历过岁月,他没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长大了。用战争来作为他的成年礼,虽然有些残酷,却是必须经历的。 ------------------------------------- 大雪粉白光华,好似满天飞舞的梨花。 船驶到平洲,便停在了岸边。船上的人纷纷下船,准备休息一晚再继续前行。 叶青峰扶着羽枫瑾跳下船,二人踩在土地上,好像踩着棉花一般软弱无力。 船夫带着几个仆人走过来,向羽枫瑾拱手一揖:「殿下,这次出发太匆忙,我们好多东西都没有准备。所以,今晚就劳烦您在镇上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做些补给,再继续赶路。反正,我们已经离开曹州,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吧!」 羽枫瑾拿出几个银锭子放在他手中,说话十分客气:「辛苦大家一路的照顾了!本王出来匆忙,所带银两也不多,这些就给兄弟们买些酒喝吧!」 船夫捧着钱,和身旁的面面相觑,不由得奇道:「殿下这是何意?」 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行程有变,接下来可能要雇马车前行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船夫拿着这么多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岭南所有城镇都通水路,殿下准备去哪儿,我们可以送您去啊!」 羽枫瑾笑了笑,婉转地拒绝到:「是我现在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也许今晚就离开这里,也许会呆上几日再离开。所以,大家就不必在原地等待了。」 听他这样说,船夫也不好再坚持,便匆匆向二人拱手拜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还请王爷一路珍重!」 看着他们走远,叶青峰才开口问道:「殿下,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他心里十分好奇,这个人人称赞厉害的男人,究竟有什么金蝉脱壳的本事。 羽枫瑾低头看了看,一身格格不入的华贵装扮,说道:「咱们先换身行头,再上路吧。」 说罢,二人离开江边往村庄走去。 恰是日暮时刻,家家户户的烟囱中,都冒着烟。 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光是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赶了几天的船,船上只能凑合吃些干粮,此时闻到饭菜的香气,二人都觉得饥肠辘辘。 好在平州的百姓淳朴又好客,没费多少唇舌,便有一户农家,愿意让二人进门来吃些东西,又送了他们两身粗布衣服。 本来二人想连夜继续赶路,却被乡民热情的留下来,在床上舒服的睡了一夜。 这一夜,二人睡得很香,自从离开颍州,进入曹州后,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不过二人也明白,或许这是他们能睡的最后一个踏实觉了。 第二天一早 ,因为入冬后不必再耕地,所以一家人并没有早起。 可叶青峰和羽枫瑾天还未亮,便留下了一锭银子悄悄离开,继续往前赶路了。 因为这里的乡村,信息相对城镇来说有些闭塞。所以村里的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二人什么消息都问不到,便赶到江边,混在赶路的百姓中,上了一条用来运客的小船。他们准备在这些逃命的人中,打探曹州那边的消息。 这条小船不大,船上坐着七八位风尘仆仆的行客。待船上坐满了人,船才缓缓驶离了岸边。 刚上船的时候,大家还不怎么熟悉,羽枫瑾向叶青峰使了个眼色。 叶青峰会意地拿出酒壶,给几个同行者,分食随身带着的佳酿和牛肉干。 有酒有肉的相伴下,几个人也渐渐热络起来。 一个白发老伯问道:「小弟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叶青峰指了指羽枫瑾,笑道:「家里收成不好,我和我叔叔从外乡来,准备去别的地方打点零工,好挣些钱娶媳妇儿。」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露出羞涩的微笑。 看着这个讨人喜欢,又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船上的人都放下了戒心。 白发老伯和蔼地笑道:「没什么丢人的!不过如果是往年的话,你们二人攒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够了。可今年不行了!听老伯句劝,还是赶快逃走吧!」 叶青峰和羽枫瑾相视一怔,忙问道:「岭南这里水患也解决了,连多年来的匪患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危险吗?为何让我们离开?」 船上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摇头叹气。 船夫在此时插口说道:「看你们外乡人,又是我的船客,就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条船刚刚从曹州来,那里不太平。用不了多久,整个岭南地区都要打仗了!」 二人相视一惊,叶青峰笑了笑,说道:「老伯,您可别吓我!土匪都解决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战争啊!」 船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白发老伯将叶青峰年轻,有些于心不忍,便好心劝道:「年轻人,船家说的可没错!土匪可没有这个人可怕啊!实话告诉你吧,就在昨日,沛王杀了曹州知府孙燧,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曹州。相信用不了,就会开始攻陷其他城市了!」 「什么?」羽枫瑾与叶青峰惊呼一声,忙问道:「此事可不能乱说!您是怎么知道,孙知府被杀害了?」 提及此事,众人立刻叹了口气,船上霎时陷入了悲伤的气氛。 白发老伯说道:「孙大人是个好官!沛王要造反,他不肯屈服。沛王便将他五马分尸,还将零碎的尸体,悬挂在府衙的匾额下示众。告诉众人,谁若不随他一起造反,便是这个下场……」 听到这话,二人不再说话,只是神色骇然的呆坐着,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北风萧萧,路途漫漫,夜色沉沉。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江面,唯有船上一灯如豆。 江面上升起一团团雾气,惨淡的月光铺洒神州。羽枫瑾负手伫立在船头,凝眉直视着这一片阴森的黑暗。 沛王这么快就举兵造反,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迅速往外扩张。 好在渝帝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的抢占自己的地盘。 相信用不了多久,周围的城镇都会相继沦陷…… 虽然,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临时,他还是觉得有些突然,胸口堵的难受。 满腔悲愤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却无处宣泄! 他手中没兵、没将、没钱, 没有朝廷的支援,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空有一个王爷的头衔之外,他没有任何资格,能和沛王的草台班子抵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面临着绝境! 孙燧的死,让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不由得悲从中来! 二十年前,看着母后和四位顾命大臣,在自己面前惨死,看到渝帝发动兵变,夺走了江山,他只能无助的躲起来,苟且偷生至今。 可如今,他不会再躲了! 分别前,孙燧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鹿宁千里奔袭去取兵符,又有叶青峰和沐芊芊的一路相护,自己有什么资格选择退缩! 更何况,临行前,鬼力赤向自己保证,一定会誓死守护幽州,那他就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一定会有更多的同伴,在前路上等着自己,一起击退沛王! 正在他沉思间,江上忽然亮起一个星星之火,迎面而来。 划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艘官船。 一位官兵模样的人,站在船头向他们招手,高声喊道:「停船,例行检查!」 羽枫瑾暗叫不好:看来是沛王的人,在四处搜查自己。 他立刻翻身回到船舱,叫醒了正在休息的叶青峰。 得知眼下的情况后,叶青峰立刻惊醒过来。 船太小,船舱里躲不下。 叶青峰急中生智,抹了一把锅底灰,涂在羽枫瑾脸上,二人便和那些船客堆坐在一起假寐。 官船上的人,跳到这艘船上来,拿着画像提着灯笼,挨个观瞧。 幸好当时天黑,大家又睡得迷迷糊糊,官兵们没有看出乔装的羽枫瑾,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经过这一次,羽枫瑾和叶青峰自知,二人的前途愈加渺茫和凶险。 还不知,下了船后,同伴和敌人,究竟谁会先出现!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八章 纵身千里无眠休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奔袭—— 地上的积雪,如白梅一般纯洁、白皙,而枝头的寒梅,又如雪片一样晶莹、绝美。北风萧萧,吹红了鹿宁白皙柔嫩的脸。 她勒马停在一个酒肆门前,将马儿在马棚拴好,才走进酒肆中。 店小二满面堆欢的迎上来,鹿宁点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又让小二喂马儿一些草料,才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很快,小二就将酒菜送上来。 她连忙喝了一杯酒,暖了暖胃,也缓解了一下身上的疲惫,可眼睛却时不时的瞥向,斜对角的两名男子。 自从在江边和羽枫瑾拜别,她便骑着一匹快马,一路上她风餐露宿、千里奔袭盛京,只为了能早日取得兵符。 可临行前,孙燧告诉她,曾瑞派人往盛京送了封密信,用来诬陷翊王和沛王勾结,企图斩断羽枫瑾的后路。 所以,鹿宁不得不改道而行,一边命马帮的探子,寻找信使的踪迹,一边追来堵截。 幸好,沛王的两个信使并不靠谱。 一路上走走停停,毫不掩饰其行踪和目的地,马帮的探子很快就找到了二人,并通报给鹿宁。 鹿宁紧紧盯着二人。 见二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可神色举止之间,便透露出习武之人的刀剑之气。 她在路上不能耽搁太多时间,必须要尽快拿回信件,还不能引起别人注意。 所以,她必须得找个何时的机会下手! 正思忖间,左边一桌的说话内容,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个大胡子男人低声说道:「喂,你听说没有,沛王昨天发动叛乱,曹州已经沦陷了……」 他对面一名黑脸壮汉说道:「我也听说了,听说是沛王杀了曹州知府,直接兵不血刃的攻占了曹州,许多百姓都来不及逃走,都被困在那里了,哎!看来用不了多久,就得开打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颤:天啊!孙知府为国捐躯了? 虽然她已做好了准备,可真听到这个噩耗,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她还来不及悲伤和愤怒,那两个信使在听到二人的对话后,连酒也没喝完,就放下银两起身离开了酒馆。 鹿宁也不敢耽搁,放下了几个碎银子,也起身跟了出去。 和之前的散漫悠闲不同。 再次上路后,信使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开始加快速度连夜赶路,鹿宁紧紧尾随二人,却始终未找到动手的机会。 好在天公作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马儿寸步难行。 被困在野外的二人,不得不找间荒庙,暂时栖身一夜。 门外雪越下越大,大雪压断了枯树的枝杈。 空寂的苍穹里,传来一声马儿的低鸣。庙内烤火的二人,立刻绷紧了神经,相互看了一眼。 一下、两下、三下敲门声响起,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和心惊。 高个子男人抽刀出鞘,一步奔到门前,警惕的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大雪封了山,我无路可去,想在这里暂住一夜。」 一个女人?还是年轻的女人! 高个男人立刻转过头,和矮个男人交换了眼神,才缓缓打开了庙门。 一个苗条娇小的女子,款款迈进门来。 高个男子立刻关上门,将风雪挡在门外。 二人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来者。 那女子慢慢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明艳动人、俏丽绝伦的面庞,看得二人心头一阵狂喜。 鹿宁抬眼看见了男子手中的刀,忙道 :「二位大哥,大雪封了路,我与家人失散了。可否容我在此等雪停?」 未等高个男子开口,小个子立刻跑过去,谄媚的笑道:「当然、当然!大家出门在外,自然要互相帮忙!」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鹿宁引到火旁,殷勤的说道:「小娘子,快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鹿宁也不推辞,便姗姗开镜火旁,除去了身上的大氅,抱膝坐在火堆旁烘烤着身子。 小个子和高个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立刻围过来,分坐在鹿宁的左、右两侧,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通红的火焰,将鹿宁的脸庞映得白里透红,看得两个人心花怒放。 鹿宁从怀中拿出一个酒壶,递给矮个子,柔声道:「多谢二位大哥的收留,我这里有家中自酿的美酒。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二人看到有酒,又看到美人含羞带臊的神色,便不疑有他的接过酒壶来,一人一口的喝了起来。 一壶酒见底,二人均有些微醺。 借着酒意,小个子忙笑着问道:「小娘子,你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啊?」 鹿宁淡淡一笑,柔声道:「我去哪里不重要!二位大哥可是从曹州来,要往盛京去?」 二人相视一怔,不由得奇道:「娘子怎会如此清楚?」 确认了二人的确前往盛京,鹿宁心中稍定。 她随即垂下眼眸、但笑不语,娇羞的模样,令二人神魂颠倒。 大个子又问道:「小娘子,这狂风大雪的夜里,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荒郊野外?」 鹿宁目光盈盈,不答反问道:「是呀,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天气,出现在荒郊野岭,的确十分可疑。既然如此,二位大哥为何要容我在此?就不怕我是坏人?」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道:「小娘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别说是坏人,就是女鬼我们都不怕!」 鹿宁托着腮,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说道:「二位大哥看上去胆大心细,又似有一身功夫。可是有句话,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二人凑到她身旁,满面堆笑的问道:「什么话啊?」 鹿宁掩嘴一笑,一字字娇声说道:「有句话叫,最毒妇人心!有时候,女人可比鬼神和杀手还要可怕!尤其,越美的女人,越是毒药!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都折在美女的手中,二位大哥就不怕吗?」 小个子摩拳擦掌,Yin笑道:「嘿嘿,我不怕!娘子忘了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娘子这么美的毒药,我尝一尝也无妨啊!」 说着,便伸手要去摸鹿宁的脸,鹿宁却一把挡下他。 美眸斜睨着他,柔声问道:「大哥可是喜欢我?」 小个子连连点头,一脸的Yin笑,两只眼的瞳孔放大了许多。. 鹿宁又转头看向高个子,柔声问道:「这位大哥可是也喜欢我?」 看着鹿宁美目流波、双颊晕红,一副楚楚动人之姿。 大个子忍不住擦了擦口水,眼神直直的,口齿不清的笑道:「喜欢,喜欢死了!求娘子让我亲近亲近吧!」 看到二人神志不清的模样,鹿宁忽然仰天冷冷一笑。 随即她立刻沉下脸来,一字字咬牙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我,又都这么想为我而死,那不如就成全你们!」 二人相视一怔,大惑不解的问道:「小娘子这话是何意啊?」 对于二人的困惑,鹿宁只是盯着熊熊的烈火,一句话也么有说,唯有唇边留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恰在此时,小个子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拼命的挠着喉咙,双眼 睁得死大死大,喉咙中发出含糊不清的痛吟声,便轰然倒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 「你怎么了?」大 个子站起身来,一步抢过去,可焦急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也开始难受的干呕起来。 高个子痛苦之下,忽然反应过来,他死死瞪着泰然自若的鹿宁,用最后的力气喃喃道:「你……你……那酒……」 话还未说出口,高个子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头一歪就没了生气,二人的嘴角均流出黑红的鲜血。 良久良久,鹿宁才站起身来。 她走到二人身边,很快便搜到了那封密信。 打开信奉看着信上的内容,鹿宁的脸色愈加阴沉: 这是一封借由孙燧的名义,发出的举报信,上面写着羽枫瑾多年来,一直和沛王暗中勾结。 而且,还诬陷一切都是是翊王设计,让皇上派他来赈灾、剿匪。目的是为了取得皇上的信任,放松对他的警惕。等他到曹州与沛王会和后,就开始举兵造反。 如果这封信果真到了皇上手里,孙燧的为国捐躯,就成了被人灭口,翊王为国为民的壮举,就成了阴谋诡计! 「可恶!让他们被毒死,真是便宜他们了!」鹿宁将信丢进火中,看着它被焚烧殆尽,心中的一团怒火却愈演愈烈。 突然之间,又传来敲门声,鹿宁心头一颤,立刻捧来一捆稻草,将二人的尸身盖住,才走到门前。 「是谁?」她没有开门,而是警惕的低声问着。 外面传来一个掐着嗓子,听上去怪异的声音:「开——门,我——是——女——鬼,我——来——索——命——了!」 鹿宁蹙起眉头,总觉得这声音怪怪的,却有些熟悉。 忽然将,她眉头舒展开来,冲着门外喊道:「既然你都承认是鬼了,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进来!不过,你是女鬼,应该不怕冷的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八十九章 纵身千里无眠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门外的人一听,彻底傻了眼。 便立刻扑倒门前狂拍着,并大声求饶:「好鹿宁,我错了!你开开门,我是你的妹妹芊芊啊!」 大门依旧纹丝未动。 少倾,里面传出不屑的声音:「少骗我了!真正的芊芊应该在曹州,怎么会在这里?我看八成是女鬼扮做我熟识的人,来骗我开门罢了!我可不会上当!」 后半夜的寒风,将沐芊芊吹个透心凉。 她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拍门喊道:「我错了!我不是女鬼,我真的是芊芊!曹州沦陷了,我是逃跑出来,特地来追你的!你快开门啊,我快冻死了!」.z.br> 庙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鹿宁伸手将她一把拉进门来,又立刻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雪。 沐芊芊看到有火堆,便立刻跑过去,哆哆嗦嗦的坐在火旁烤着身子。 鹿宁看到她脸色发紫、全身颤抖的模样,没好气的斥道:「知道冷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嘴上虽然说着,却还是随手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沐芊芊的身上。 沐芊芊搂了搂身上的大氅,噘着嘴嗔道:「哼!我好心好意来找你!你明知道门外是我,还故意不开门,还真是坏心眼!」 鹿宁抱膝坐在她身旁,蹙眉问道:「曹州的事我听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这个话题,沐芊芊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 她咬了咬唇,将他们离开后,曹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到孙燧被五马分尸时,她忍不住将头埋进双膝中,难过的啜泣起来。 鹿宁叹了口气,坐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这事儿不怨你!如果你当时现身,非但不能救走孙大人,自己怕是也难逃魔爪。而且,孙大人选择留下时,就已经做了舍生取义的准备。」 见她没有怪自己,反而还给予安危。 沐芊芊再也忍不住了,便一头扎入鹿宁的怀中,懊恼的哭诉道:「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多难过!我想要出手去救人,却又不敢出现!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在该多好!如果换做是你,一定会有办法,将孙大人救走的!而我,天天将侠字挂在嘴边,可真到了生死之际,我就胆怯了……」 鹿宁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软语安抚道:「换做是我……我怕也没有办法,从千军万马之中,将决定以身殉国的孙大人救走。这件事,真的不怪你,你别再自责了!你看,你不是帮羽枫瑾脱身了,还耍了沛王那么久吗?如果没有你,我们怕是离不开曹州的!」 沐芊芊擦了擦眼泪,定定的看着她,问道:「这么说,我还是有用的!我还算是女侠,对吗?」 鹿宁微微一笑,说道:「不是算是,你就是女侠!你看,你不适合因为担心我,所以追了过来吗?我正好需要你,你就出现了!」 听到这话,沐芊芊心中好受多了,却忍不住嗔道:「还说呢!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这一路不眠不休才追上你!而且,放着大路不走,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鹿宁眸光一凛,沉声道:「有一封我必须要拦截的信,所以我马不停蹄的追了上来。幸好拦截得及时,若这封信到了盛京,王爷怕是难逃一死!」 「信?」沐芊芊诧异的问道:「信呢?」 鹿宁看着火堆,淡淡道:「烧了。」 沐芊芊又四下看看,问道:「那送信人呢?」 鹿宁不由瞥了一眼一旁的稻草堆,默然道:「两个送信的色鬼,已成了死鬼!」 沐芊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稻草堆下,露出的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不由 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立刻站起身改坐在鹿宁的另一侧,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鹿宁捅了捅火堆,平静的说道:「今晚暂时休息,明日继续赶路,直奔盛京!」 「哎。」沐芊芊生了个懒腰,紧贴着鹿宁躺下,疲惫的说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还要继续赶路!一想到就全身乏力!我要睡了……」 话说完才没一会儿,就传来沐芊芊均匀的呼吸声。 鹿宁看着她熟睡的脸,想着她一路追来,心中倍感动容,不由得会心一笑。 可是今夜,她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虽然拦截下了污蔑的信,可兵符还没有拿到手,她不知到盛京后,还会碰到什么阻碍! 只是,她隐隐有些不安。 觉得这场战役无论是输还是赢,处于漩涡中心的羽枫瑾,怕是都没那么容易脱身…… ——胁迫—— 次日一早,写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歇。 顾不得全身的疲惫,鹿宁拉着沐芊芊继续上路。 二人经过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十日之后,赶到了盛京城的城外。 看着城楼上挂着,落满积雪的牌子,二人感慨万分: 自从上次离开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年。 一路上二人历经苦难,感受良多。再回到这里时,二人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女。 沐芊芊向鹿宁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直接去找兵部尚书要兵符?你可知兵部尚书住在哪里?」 鹿宁盯着墙头上威风凛凛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不过,芊芊,你要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在沐芊芊耳边低语一番,沐芊芊立刻飞身下马,率先走进城门。 随即,她飞身下马,径自走向门口的守城士兵,向其中一人拱手说道:「劳烦小兄弟,帮我叫一下你们的统领大人!」 那个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眼,警惕的问道:「你是谁,找我们统领做什么?」 鹿宁微微一笑,得意的说道:「我……是他的表妹,我有急事要找他!」 那士兵有些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耽搁,只好转身跑上城楼。 不过一会儿,金盔金甲的顾纪昀,昂首阔步的走下城墙。 许久不见,如今被提拔为金甲卫指挥使的顾纪昀,和以前那个满面病容的贵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顾纪昀看到鹿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心情十分复杂: 二人积怨已深,早已撕破了脸,那点血脉相连已荡然无存。 如今,他贵为金甲卫统领,看到昔日仇人,本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鹿宁突然荣升为翊王妃,他得罪不起羽枫瑾,便只能强忍怒气、以礼相待。 「你怎么来了?」顾纪昀向她一拱手,口气客气而淡漠。 鹿宁淡淡一笑,抬手示意道:「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顾纪昀见她孤身前来,态度又十分平和,便不疑有他的跟她离开。 一直到无人的偏僻之处,二人才站住脚。 「不知王妃有什么事来找卑职?」顾纪昀再也不如方才那般客气。 鹿宁的脸一沉,也毫不客气的说道:「看来消息传得真快!难怪统领那么恨我,却不敢对我动手。原来是忌惮我王妃的身份啊!」 顾纪昀戒备的盯着她,冷声讥讽道:「听到你嫁给翊王时,我和父亲也着实震惊了许久。没想到,曾经死活不愿嫁入皇室的人,如今刚刚离开盛京,就迫不及 待的和翊王私定终身了!果然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鹿宁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我要不要嫁人,要嫁给谁,是我的事,与你们复制无关!别以为,我如今嫁给翊王,你们就能从中得到庇佑!我们之间,没有半分联系!」 顾纪昀瞪着她,冷笑道:「既然这么急于想与我撇清关系,今日为何又以表妹的身份来找我?」 鹿宁笑看着他,幽幽问道:「如果我不这样说,你肯来见我吗?」 「少绕弯子!」顾纪昀终于撕下伪装的面具,不耐烦的问道:「你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人突然落在他身后,朝他后心狠狠拍了一掌。 顾纪昀一个吃痛,张开了嘴,鹿宁趁机掰开他的嘴,往里面赛了一个药丸,随即合上他的嘴,紧紧捏住他的鼻子。 他一口气没上来,药丸被吞进胃中。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直到药丸滑入喉咙,顾纪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 他后退了一步,惊恐的看着她,寒声道:「你……你给我吞了什么?」 沐芊芊背着手走到前面来,开心的笑道:「能有什么,自然是毒药喽!如果三个时辰不给解药,你可就七窍流血、气绝而亡喽!」 看清面前的女子,顾纪昀眉头一皱,惊怒道:「又是你这个女贼?」 沐芊芊插着腰,得意的笑道:「是我又怎样!你现在的小命儿,可是捏在我的手中!你若敢惹我,我就要你好瞧!」 顾纪昀连忙跑到一旁,用手指扣着喉咙,试图吐出药丸,可干呕了半天却无果,他也只好作罢。 「说罢,你到底刚干什么?」他愤怒的瞪着鹿宁,失声质问着。 鹿宁开门见山的说道:「带我去见兵部尚书、马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章 纵身千里无眠休(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纪昀紧皱着眉头,狐疑的问道:「满庭芳?你为何不直接去找他?为何要挟持我?」 「少废话!」鹿宁一边粗暴的,将他推向停在一旁的马车,一边呵斥道:「你越是耽误时间,死得就越快!」 随后,沐芊芊和鹿宁也上了马车,将顾纪昀紧紧夹在中间,让他逃脱不掉。 不过,服了毒药的他,此时也不敢逃脱。 马车一路飞驰,就算路过了庄楼的门前,也没有半分停留,径自奔向满庭芳的宅邸,急停在门前。 恰好赶上满庭芳正出门,准备入宫去。 「满大人!」顾纪昀越过鹿宁,从窗子透出半张脸,向满庭芳疾呼了几声:「我有事找您,劳烦您借一步说话!」 满庭芳看到顾纪昀突然到访,着实有些意外。 他沉吟了一下,独自一人走到跟前,这才发现马车中,竟然还坐着两名女子。 他看到鹿宁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他向顾纪昀一拱手,沉着地问道:「顾统领突然到访,可是有事找老夫?」 未等顾纪昀说话,鹿宁打开马车门,一步跳下来,向他拱手道:「首辅大人,实不相瞒,是我让顾纪昀带我来找您的!」 满庭芳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迟疑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鹿宁向他一拱手,说道:「马帮少帮主——鹿宁!」 满庭芳恍然惊觉,立刻向她拱手,道:「原来是翊王妃,恕老夫眼拙,未能及时认出您来,失敬、失敬!」 鹿宁不以为意的说道:「满大人,没时间和您寒暄了,我是来向您要兵符的!」 「兵符?」听到这话,满庭芳和顾纪昀均感大惊。 满庭芳立刻正色的问道:「王妃,索要兵符可不是小事啊!可否和老夫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沛王在曹州举旗造反了,难道京城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 「什么?沛王举旗造反?」 满庭芳登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说道:「王妃,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可不能乱说话啊!」 鹿宁叹了口气,也不予争辩,直接拿出翊王的亲笔信递给他。 满庭芳看到信封上翊王的私印,才放心的打开信封。 迅速读完了信,满庭芳顿时脸色大变,又立刻读了一遍。 放下信时,他的脸色已经极为难堪。 「满大人。」鹿宁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自己,忙催促道:「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来的半路上,曹州就已经沦陷了。不肯服从沛王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关入大牢。如果要平叛,翊王需要可以调兵的兵符!」 满庭芳斟酌再三,向她拱手道:「王妃莫急!叛乱之事非同小可,老夫现在就入宫去禀报皇上。一旦皇上下旨平叛,老夫立刻将兵符给您。」 提及渝帝,鹿宁有些担忧的说道:「满大人,非如此不可吗?此一役是背水一战,翊王越早拿到兵符,打败沛王的几率就越大。如果等皇上下令,再做安排,怕是沛王早就那些岭南,自立为王了!」 满庭芳叹了口气,温言道:「王妃的担忧,老夫明白。其实老夫这样做,也是为了殿下好!这一场战役,偏偏将三个人再次绑在一起,就会让皇上想起那些不愿提及的陈年往事。如果王爷没有得到皇上的指示,就贸然行事,难免会让皇上对他起疑。只怕这场战役,非但不会让他立功,反而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啊!」 鹿宁沉默了许久,满庭芳说的话她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事:皇上明知事情的结果,却故意不给兵符,以便 假借沛王之手除掉翊王,来个一石二鸟! 「那……如果皇上不肯给兵符,又当如何?」鹿宁盯着满庭芳的连,把自己的担忧问出口。 满庭芳略一沉吟,轻声安抚道:「王妃莫急,沛王叛乱这事既然发生了,皇上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即便他不让翊王出手,也会让别人出手!你放心吧,打仗固然重要,保证翊王的安全也很重要,老夫一定会想办法的!」 「好,那这件事就拜托满大人了!」鹿宁无奈之下,只能妥协:「那我送大人一起去紫微城,在门外等到您的消息!」 说罢,二人拱手道别,便各自返回各自的马车,并一前一后的奔向紫微城。 马车纷纷停在宣德门前,满庭芳刚刚买下马车,碰巧看到顾之礼迎面而来。 他立刻走过去,与其相互寒暄了几句。 看到自己父亲的身影,马车中的顾纪昀心中一急,刚要出声,却被鹿宁一拳砸在胸口。. 他痛吟了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血,咬牙道:「我已经带你见到兵部尚书了,你改把解药给我,放我离开了吧!」 鹿宁冷眼斜睨着他,凛声道:「我还没有拿到兵符,就不能放你走!你想要活命,就要你父亲乖乖配合,让皇上快点将兵符交给我!」 顾纪昀捂着胸口,怒不可遏的说道:「鹿宁,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以为打不打仗,是我父亲说了算吗?你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鹿宁勾起唇角,冷笑道:「反正,如果我拿不到兵符,时间一到,你即刻暴毙身亡。到时候,我就用你的尸身,去威胁你父亲就范。或者,你现在可以把你父亲叫过来,让他帮着满大人一起说服皇上!」 「你!」顾纪昀眯起眼死死瞪着她,愤怒的喘着粗气。 可他现在受制于人,又身中剧毒,也只能向鹿宁妥协。 他深吸口气,然后再次探出窗外,向顾之礼喊道:「父亲大人!孩儿在此!」 听到喊声,顾之礼身子微微一震,忙转过头来,看到顾纪昀脸色煞白的坐在马车中,心有隐约觉得不安,便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刚刚就近,一眼看到鹿宁,心中顿感大震:「鹿宁?你怎么在这儿?」 跟随而来的满庭芳,狐疑的问道:「顾大人和王妃早就认识?」 鹿宁凝眸看向顾之礼,幽幽笑道:「怎么,顾大人不打算将咱们的渊源,告诉首辅大人吗?」 顾之礼脸色顿时一沉,冷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鹿宁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要你帮着满大人,一起说服皇上轿夫兵符!」 「什么?」顾之礼听到这话,立刻勃然变色。 满庭芳连忙压低声音,向他解释道:「沛王在曹州造反,翊王准备前去平叛。我正要入宫去向皇上禀明此事,顾大人可随我一起去!」 顾之礼毫不犹豫的说道:「首辅大人,如果沛王真的造反了,那此事非同小可!不但牵涉江山社稷,还会牵出那段陈年往事!但凡和那件事沾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劝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说着,他看向鹿宁,也言辞激烈的说道:「沛王若真造反了,皇上只会派兵攻打。你若真的担心翊王,还是劝他及早脱身为妙,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鹿宁冷眸睨着他,声色厉苒的斥道:「区区一个曹州知府,都能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慷慨赴死!沛王一旦举起造反,必将迅速攻占其他城镇,会连累多少无辜百姓? 等皇上调兵遣将去讨伐,怕是他早已攻下半壁江山、自立为王!翊王为了百姓,为了江山,都能够放下往日仇恨、与其决一死战!没想到,你身为北渝的子民,食着朝廷的俸禄,遇事第一个想到 的,竟是保全自己!你还真是无耻!」 顾之礼却昂扬着脑袋,毫不在意的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夫的确没有翊王那么伟大!这件事,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也全首辅大人不要插手,免得走夏云卿的老路!」 「你不要脸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我今日还真是大开眼界!」 沐芊芊再也坐不住了,她挽起袖子,指着顾之礼的鼻子骂道:「今日姑奶奶不代替教训你,还真对不起,百姓交的那些税收!」 顾之礼看也不看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冷哼。 「芊芊,坐下!」 鹿宁按住沐芊芊,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一边抽出刀鞘,一边慢悠悠的说道:「顾大人,我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却一向讲究先礼后兵!如今客套的话说完了,我也没什么耐心了!」 话音刚落,她一刀猛地落下,狠狠刺入顾纪昀的大腿。 顾纪昀一声嚎叫,却被沐芊芊紧紧捂住嘴。 他只能惊恐的瞪大双眼,泪水和汗水一起狂飙。双手颤抖的捂住鲜血直流的大腿,发出悲惨的呜咽声。 「纪昀!」顾之礼扑到马车上,看着全身发抖的顾纪昀,痛得心如刀绞一般。 他恶狠狠的瞪着鹿宁,失声骂道:「你这个疯女人,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鹿宁却冷冷看着他,挑衅的说道:「实话告诉你!你儿子早已被我喂了一颗毒药,没有解药的话,他活不过今日!你若肯让皇上交出兵符,我今日就放了他,如若不然,你就等着收尸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同寝泥下故人酒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顾之礼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不是疯了!皇上岂是我能左右的?」 鹿宁淡淡一笑,也不予辩驳,只是又用力转了转刀柄,将顾纪昀腿上的伤口,生生扩大了一圈。 顾纪昀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布满血丝的双眼,哀伤的看向顾之礼祈求着。 「别、别伤害他!」顾之礼看不得儿子受苦,终于向鹿宁妥协:「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入宫去!」 鹿宁冷冷一笑,说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顾之礼狠狠瞪了她一眼,便转身怒气冲冲的迈进宣德门去。 眼前的一幕,同样也吓坏了满庭芳。他瞠目结舌的在一旁看了许久,到此时才缓过神来。 他再次打量了鹿宁一眼,忽然明白了,翊王为何会突然决定,与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成亲。 她身上有一股狠劲,是翊王身上所没有的。这样的女人,虽然并非出身名门,可她的确能帮到翊王! 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向鹿宁拱一拱手,就紧随其后走进宣德门。 等二人走远,鹿宁才松开手中的匕首。 却发现,顾纪昀早已紧闭双目,栽到一旁。她伸手探了探鼻息,发现顾纪昀只是晕过去,也没放在心上。 她拔出匕首,撕下顾纪昀的袍子,将伤口简单绑起来止血,以防止他死去。 而沐芊芊则趴在窗边,垂涎欲滴的打量着金碧辉煌的紫微城,好像在看一个硕大的百宝箱一般,看得她怦然心动、口水直流。 见顾纪昀已经昏死过去,她眼珠一转,立刻说道:「小鹿,他现在受了伤,即便醒来也跑不了。应该就不需要两人看着他了!」 鹿宁一双眼一直盯着宫门口,淡漠的问道:「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坐不住了?」 沐芊芊噘着嘴,撒娇道:「哎呀,人家不远千里和你回来,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都没有抱怨!现在好不容易回到盛京,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去祭拜一下我的五脏庙总可以了吧!」 鹿宁转过脸来,看着她一脸憧憬的样子,只好说道:「好吧,那你快去快回!一路上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闯祸!」 「是,遵命!」沐芊芊顽皮的向她一拱手,便连忙转身跳下马车。 「哦,对了!」鹿宁探出身子,又嘱咐道:「如果你回来,我的马车不在这里,那你直接去城门口找我吧。」 「好嘞!」沐芊芊头也不回的向她招了招手,便迫不及待的大步离去。 ——新仇—— 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公,带着几个小宫女,端着膳食,目不斜视的走向绫绮殿。 唯有最后面的一位小宫女,不似其他人那般谨慎小心,而是左看看、右瞧瞧,对整座皇宫都充满了莫大的好奇。 当然,她身旁的人再细心一些,就会发现,这个小宫女虽然穿着同样的衣裙,却长着一张很面生的脸。 因为她根本不是宫女,而是天下第一女贼——沐芊芊。 虽然她号称,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可这却是她第一次潜入皇宫。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新奇和富贵,她恨不得找一个最大的麻袋,将整座皇宫都偷走。 正在她东张西望间,一行人已迈入绫绮殿的寝殿。 所有人都比方才还要更小心,唯有沐芊芊还在兴奋的四下观望。 身旁的小宫女,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提醒道:「不许东张西望!」 「哦。」沐芊芊闻言立刻听话的低下头去。 忽然,一阵香气飘来,耳边响起环佩叮当之声。 余光中,能瞧见一位身 着绮罗的女子翩然走来,款款坐在桌边。 小太监带着宫女们纷纷走过去,将食盒中的饭食放在桌上。 放好后,女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都退下吧!」 听到这个声音,沐芊芊一惊:这声音真的好熟悉! 是她曾害怕又厌恶的声音! 她蓦地抬头,放眼一看,竟看到一身华服的花芳仪,正坐在桌边用膳,不由得神情一震: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潇湘别馆吗? 一大堆问题围绕着沐芊芊,让她一时出神,竟忘了随着其他人离开。 她就呆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花芳仪,直到花芳仪觉得不对劲,便侧目瞧过来。 看到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宫女,她不悦的斥责道:「你是怎么学得规矩,本宫叫你离开,你听不见吗?」中文網 沐芊芊猛然回过神来,她左右瞧了瞧,发现殿内就剩自己一人。 她提着裙子,一步步走进花芳仪,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老板娘,你不认得我啦?」 「老板娘」这三个字,让花芳仪手一颤。 菜落在桌上,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她凝目打量着眼前的小宫女,忽然低呼道:「你……你是沐芊芊?」 「你还记得我啊!」沐芊芊被认出来,似乎十分开心。 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此时彼此的身份悬殊,只一屁股坐在桌边,拿起放在嘴里。 好在花芳仪深知她的个性,并没放在心上,而是急着追问道:「这里是皇宫大内,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不会是偷东西偷到这里来吧?」 沐芊芊一边胡吃海塞,一边说道:「哎呀,我是陪鹿宁来的,她正和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我就进来转一转。如果能顺手牵羊当然好,如果牵不走的话,就是看看也是好的!」 「鹿姑娘?」花芳仪一怔,又细细一想,不由得欣喜的问道:「鹿姑娘来了,那王爷呢,莫非他也回盛京了?」 沐芊芊摆摆手,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他没回来,岭南要打仗了,他在那里备战呢,鹿宁是回来替他要兵符的!」 「打仗!」 花芳仪惊得霍然起身,一把拉起专心吃喝的沐芊芊,质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怎么会打仗呢?北渝那么多将军,为何要王爷去打仗?」 沐芊芊擦了擦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 她捶了捶脑袋,懊恼道:「该死!一见到熟人又得意忘形了!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自从翊王离开盛京后,发生了许多事,我一时也和你说不清。反正就是快打仗了,翊王决定亲自只会战斗!不过你放心,他身旁有很多人帮着,他不会有事的。」 花芳仪木然的坐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幽幽启唇,问道:「王爷……他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沐芊芊专注于吃喝,兴奋的回答着:「他呀,自从离开盛京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点也不像以前那般毫无生气、谨小慎微。你都没看到,他废寝忘食的为百姓治理洪水、招募粮食,又和那些土匪斗智斗勇,简直像个挥斥方遒的大英雄!」 听到这话,花芳仪双颊顿染红晕,眼中熠熠发光,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真好!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只可惜,我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真羡慕你们……」 说到最后,她的神色黯淡下去,便拿起酒壶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沐芊芊没心没肺的问道:「老板娘,你既然这么喜欢王爷,为什么又要进宫来啊?莫非……你是看上这宫里的富贵了?」 「砰」的一声,花芳仪重重放下酒壶,冷冷说道:「谁稀罕这里的富贵!谁稀罕这贵人的头衔!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他……」 「为了他?」沐芊芊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花芳仪看了她一眼,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转过话头问道:「不关你的事,你不必问了。说说吧,鹿姑娘对王爷好吗?他们……在一起感情好吗?」 「这还用问啊!」沐芊芊得意的笑道:「他们俩本来就相互喜欢,如今历尽千辛走在一起,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你都不知道……呵……」 她忍不住偷笑一下,继续说道:「他俩呀,在颍州重逢时,就忍不住私定终身了,成亲后更是形影不离、情比金坚呢!」 沐芊芊兴奋而夸张的描述着,翊王和鹿宁之间的感情生活。却没有发现,花芳仪的脸色却愈加难堪。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掌心,刺得她一阵钻心的痛,她却浑然不觉。耳边沐芊芊的话语,渐渐成了天外之音。 她呆坐在自己的天地中,静得可以听见胸膛中,曾经火热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又一片片碎裂开来。 所有外壳一层又一层的褪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卑微丑陋、满身斑驳、苟且残存的心。 是吗?他那么爱她! 爱到迫不及待的想要占有她! 爱到一刻也不愿与其分离! 自己呆在他身旁的这些岁月中,每每望向他毫无热度的眸中,都捕捉不到一丝情欲和心动。 如今沐芊芊口中的他,竟让自己如此陌生! 悄悄偏过头去,死死咬着唇,泪珠却还是止不住的滑落。 抬眸看到铜镜中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卑微的可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二章 同寝泥下故人酒(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从未承诺过什么,也从未对自己示好! 凭什么要奢望他为自己守身如玉? 凭什么要求他对自己也一往情深? 他的宠爱和纵容,无非是来自于愧疚。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把他的赎罪误认为是深情! 一滴泪落在掌心,被刺破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恨自己如此无能,明知道自己的爱,或许会害了他,会将他推得更远。 可是,情难断,心难锁。 她害怕如果真的收回全部的爱,她整个人也会随之枯萎、腐烂…… 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昂起头深吸口气,转眼间,她又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 「够了,不必再说了!」 她淡淡启唇,打断了沐芊芊的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为何而来,现在你也该走了!若被人发现了,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的!」 沐芊芊猛地一怔,瞧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由得撇撇嘴:「既然那么喜欢王爷,为何不为他守身如玉,偏要跑到这里来!说不定,你再等几年,还能做个侧室!你这样一来,怕是和王爷就再没机会了!」 「出去!」花芳仪嚯的站起身,指着大门的方向,冷声呵斥着。 沐芊芊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自从她决定入宫起,她对自己的未来就心如明镜: 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会骂她爱慕虚荣、贪婪下作。 可她不愿去解释,或者说是懒得解释!只要翊王不这样想,旁人的想法,她全然不在乎! 沐芊芊被她吓了一跳,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嘟囔了一句:「走就走,凶什么凶!」 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吓了沐芊芊一跳,她站在门前进退不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花芳仪疾步走过来,将她推到一旁,低低的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不要乱说话。」 说罢,便朝着门外淡淡说了句:「进。」 房门被推开,一位奶妈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儿走进来。 她并没有注意到门旁的沐芊芊,而是径自将婴孩抱到花芳仪面前,笑着说道:「娘娘,卿儿喝完奶,却一直在哭闹。奴婢哄了他许久,他也不肯睡,奴婢想着,或许他想娘娘了,就抱他来看看您。」 「把孩子给我!」花芳仪向她招招手,小心的从她怀中接过婴孩,放在怀中轻轻拍着。 果然,孩子一到她怀中就突然止住了哭声,不过一会儿,孩子就睡着了。 奶娘拍了拍胸口,欣慰的笑了笑。 花芳仪又将孩子轻轻还给她,向她摆摆手,奶娘便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抱走了。 关上房门,沐芊芊惊讶的看着花芳仪,问道:「你入宫还不到一年,怎么就有孩子了?」 花芳仪冷眼看着她,想起她方才的话,忽然淡淡一笑,说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是燕荣和玉儿的儿子。皇上很喜欢这孩子,便抱来宫中交给我亲自抚养。怎么,你和燕荣关系那么好,你竟不知此事?」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将沐芊芊击得呆若木鸡,她木然的喃喃自语道:「什么?是……是他们的孩子?」 花芳仪款款坐下,漫不经心的说道:「玉儿姑娘生下这孩子就死了,燕荣很难过,才会去驻守边疆。」 「原来如此……她……竟然死了……」沐芊芊失魂落魄的坐下,心中酸酸苦苦的,十分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为了玉儿之死而难过,还是为了燕荣和玉儿之间的情感而吃醋。 看出沐芊芊的失落,花芳仪心中觉得畅快,不免继续说 道:「哦,对了。以前你不是和燕荣私定终身了吗?现在他是单身一个人,可曾向你求亲啊?」 发呆的沐芊芊没有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却突然惊醒过来。 她咬唇瞪着花芳仪,愤愤说道:「这是我俩的事,不用你管!」 说罢,她便轰然起身,在花芳仪轻蔑的注视下,气愤的转身离去。 走出绫绮殿,她一眼看到了满院怒放的腊梅。 这些清高却夺目的花,让她忍不住想起花芳仪,想起她方才的话,和傲慢的态度,便一股怒火冲上头顶。 沐芊芊跑过去,扯下一段枝条,一边抽打着枝头的梅花,一边怒骂道:「哼,臭燕荣、坏燕荣!竟然和这样的坏女人交朋友,还让她这么欺负我!」 打得累了,她丢下枝条,插着腰大口喘着气。 回过头望着绫绮殿金光灿灿的牌匾,沐芊芊愤愤道:「哼,你敢惹我!我今日就把你的屋子搬空!」 ——旧恨—— 顾之礼和满庭芳步履匆匆的迈进御书房,渝帝正慵懒的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 瞧见二人进门,他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两位爱卿何事如此匆忙啊?」 顾之礼心系受伤的儿子。 情急之下,便撩袍直直跪下,拱手道:「皇上,大事不妙了!沛王在曹州造反了!」 「你说什么?」渝帝手一抖,一滴墨顺着笔尖落在纸上,润染了一片。 顾之礼疾言厉色的说道:「就在几日前,沛王-兵不血刃的攻占了曹州。相信,用不了几日,就会攻下岭南地区!」 渝帝心头一震,放下笔抬眸凝着他,沉声道:「沛王造反,为何京城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有事如何得知的?」 顾之礼立刻看向满庭芳,满庭芳将翊王的信双手奉上。. 渝帝拿过信来,眯起眼细细读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 放下信,渝帝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着步,看上去心事重重,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良久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二人等了一会儿,实在难以捉摸渝帝的想法。 满庭芳便走上一步,拱手道:「皇上,沛王在岭南闹得如此大,却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想必他一定是筹谋多年,且收买了朝中的各级官员,才能一出手就拿下曹州!事态如此紧急,如果不尽快做出反应,等沛王的势力愈加强大,就能难将其击退了!」 渝帝抬手打断他,沉着的说道:「沛王即便计划再缜密,如今行踪一暴露,他就出狱被动挨打的地位。从曹州到盛京路上,派各地府衙派兵镇压,并调燕荣从南疆回来,从中途拦截,并且命令金甲卫从京城迎头痛击,沛王就无路可逃了!」 顾之礼眸光一转,担忧的说道:「皇上,如果沛王不来攻打盛京,而是直接攻下岭南地区并自立为王,那……岂不是更麻烦?」 满庭芳也继续劝道:「皇上,臣以为,燕荣动不得!想那蓝钰叛逃前,在北渝定留下很多眼线。如今他刚刚投奔安南,定然是立功心切。如果他得知北渝内乱,边防守卫薄弱,一定会趁虚而入。到那时,北渝前后失守,必将大乱!」 渝帝停下脚来看向他,沉声问道:「所以,爱卿同意让翊王信上所说,由他来调兵平叛?」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委婉的说道:「目前,翊王离沛王最近,他又有此决心,的确由他来平叛较为合适。而且,翊王既然提前知道了沛王的额计划,沛王定不会放过他的,二人之间的战役一触即发,不如就由他平叛!」 渝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深沉的看着二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 气氛死一般的沉静,顾之礼和满 庭芳相互看了一眼,开口又欲再劝。 渝帝却突然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容朕三思。」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异常平静,让人猜不透他此时的意图。 二人不敢违背,便只好退出门去。 二人离开后,渝帝又缓缓坐下,他从一个落灰的锦盒中,拿出一个陈旧的奏折。 这便是当年,他命双喜公公伪造的遗诏。 缓缓展开奏折,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思绪万千: 当年,自己是先帝所有子嗣中,最先封王的。 自己从小就被先皇带在身旁,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先帝一向是以身作则、亲自教导。 当时,所有人都能看出,先帝对自己的喜爱和器重。 在翊王还没有出生前,所有人,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毫无疑问是皇位的继承者。 更何况,先帝还多次表示过,有意将皇位传给自己。 虽然,当时也有些赳赳武夫,支持头脑简单、勇猛跋扈的沛王,可自己却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自己的母妃,是贵族出身的名门闺秀,深受先帝的宠爱和尊敬。 而沛王的母妃,不过是个品级很低的宫女,先皇离世前,他不过是个贵人的位份。 自己的背后,是北渝最睿智尊贵的士大夫阶级。可沛王的身后,不过是一些寒门家族出身的武夫! 无论是身份还是才智,自己无意都是最优秀的皇子! 皇位在他的眼中,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直到翊王的出现!彻底搅乱了他的前半生,毁了自己的全部希望! 因为翊王的到来,让先帝将所有的关注和喜爱,都从自己身上,转移到翊王的身上。甚至在翊王出生时,先帝竟激动的喊着:这是朕的第一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同寝泥下故人酒(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当时的他不明白,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奶娃娃,竟然仅凭一个嫡子的身份,就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而所有人竟还坦然接受。 甚至许多拥戴过自己的士大夫,也转而开始拥立羽枫瑾! 渝帝在先皇面前,渐渐没有了存在感。 于是,他决心要纠正这一切! 他首先哄骗了头脑简单、脾气暴躁的沛王,从其手中骗走军队的支持,并怂恿其谋朝篡位。 二十年前的夺宫,是渝帝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 因为他不但打败了羽枫瑾这个嫡子、打败了手握兵权的沛王、甚至打败了自己的父皇,和满朝文武! 渝帝要向世人证明,能做皇帝的人,不是手握兵权的人,更不是毫无建树的嫡子。 只有强者,才能主宰天下! 这么多年,他纵容羽枫瑾和沛王活在世上。 是因为他觉得,他们都不够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谁也没有能力打败自己! 可没想到,那个愚蠢的沛王,自己让他苟延残喘了二十年,他却如此不知好歹,竟痴心妄想企图造反! 他不会成功的! 对此,渝帝十分有自信! 沛王再善战,他那些草台班子,也抵不过北渝的精兵良将! 然而,满庭芳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 虽然,他不喜欢蓝钰,却不得不承认,蓝钰的叛逃,给北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一旦他趁着沛王叛乱时,带兵进犯北渝,那或许会是灭顶之灾! 所以,自己必须慎之又慎。要悄无声息的迅速解决沛王之乱! 羽枫瑾离得最近,又与沛王有深仇大恨,让他带兵去平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渝帝不放心,将兵权交给他。 因为他心如明镜——羽枫瑾对自己的恨,并不比沛王少! 谁知道他拿到兵权之后,是会攻打沛王,还是会攻打自己! 如果沛王和羽枫瑾联起手来对付自己,那岂不是大为不妙! 自己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威胁—— 紫薇城门外,鹿宁坐在马车中,一瞬不瞬的盯着宣德门口,眼睛都酸涩了,才看到满庭芳和顾之礼匆匆出门。 她本来心中一喜,可看到二人的神色,便立刻意识到:事情进展得不顺利,看来他们并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兵符! 她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顾纪昀,便打开马车跳下去,大步迎向二人。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虽然她已有了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盘问。 满庭芳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哎,皇上不同意让翊王出兵平叛……」 鹿宁紧蹙着眉头,冷声问道:「难道他要看着沛王夺下江山却毫不作为吗?」 顾之礼连忙补充道:「皇上自然不会让沛王为所欲为,只是他不肯将兵符交给羽枫瑾罢了!他也许会派别人去平叛!」 「为什么?」鹿宁看着二人,焦急而不解的追问着。 满庭芳沉默着没有回答,顾之礼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这还用问吗?翊王这么多年被困在盛京,就是不让他有任何势力。一旦他手中有了兵,谁知他会不会来打皇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上一定会调兵平叛的,只不过早晚的问题!」 鹿宁脸色一沉,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不行,沛王已经盯上翊王了,他一定会对翊王下手,如果翊王手中没有兵,他性命堪忧!还有,翊王坚持要亲自平叛的理由,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顾之礼捻须叹道:「老夫自然知道,他要亲自和沛王打一仗,就是 要为了先皇后报仇!可皇上不肯下旨,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鹿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在说话,而是理了理衣衫,大步往宣德门走去。 意识到她的意图,顾之礼一把拦下她,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鹿宁目视前方,昂然道:「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就亲自去见皇上!无论如何,也要逼着他交出兵符!」 「你疯了吗?」顾之礼瞪着鹿宁,不可思议的说道:「你这张脸怎么见皇上?而且,你敢威胁皇上,你不要命了?」 鹿宁斜眸睨着他,冷冷笑道:「如今我丈夫腹背受敌、命在旦夕,我怎能贪生怕死!我既然决定去面圣,就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如果皇上问起我的身世,我就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顾之礼眉头紧锁,沉声斥道:「你到底要救王爷,还是要害他?你这样暴露了身份,皇上还会饶了他吗?」 鹿宁扬起唇角冷冷一笑,说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会和皇上说……是你顾大人找到我,并将我主动送给王爷的。反正这件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皇上一定不会怀疑的!」 「你!」顾之礼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害老夫?是皇上不肯给兵符,老夫又能如何?」 鹿宁凑近他,冷眸睨着他,一字字提醒道:「顾大人,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不过我们之间的确是拴在一起的!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们父子好过的!我和王爷要是平安无事,你们父子二人也会永葆富贵!我今日定要拿到兵符!不然,你儿子很快就变成一具尸体。你也别想逍遥度日!」 顾之礼眯起眼凝着她,咬牙道:「以前老夫没发现,你还真是个心狠手毒的女人!」 鹿宁笑了笑,向他一拱手,说道:「小女子能有今日,那也是承蒙顾大人亲身教导!」 顾之礼深吸口气,看了看马车中生死未明的儿子,捻须沉吟道:「好,你等着!看老夫今日,如何将那兵符讨来!」 说罢,他狠狠瞪了鹿宁一眼,便转身大步迈进门去。 他与满庭芳擦身而过,却既没有停下脚来,也没有说一句话。 满庭芳见他走远,连忙走到鹿宁身旁,低声问道:「王妃,你们都说了什么?他怎么气冲冲的又回去了?脸色还那么难看?」 鹿宁向他拱一拱手,客气的说道:「满大人,我不习惯别人叫我王妃,您可以叫我鹿姑娘或者鹿帮主都行。我刚才逼着顾之礼,再去向皇上讨要兵符。我相信,这一次他肯定能要来。」 满庭芳皱了皱眉,迟疑的问道:「皇上态度很坚决,这有涉及到皇上最敏感的往事,顾之礼能有什么办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 鹿宁勾了勾唇角,冷冷笑道:「他不敢带着您一起去,想必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要说。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能拿到兵符,王爷就有救了!」 满庭芳端详着她的神色,幽幽叹道:「我相信,不管接过如何,有王妃在,王爷一定会相安无事的!」 ——阴谋—— 香炉中的龙涎香,渐渐冷凝,渝帝却仍旧坐在御座上沉思。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看到顾之礼去而复返,渝帝皱了皱眉头,慵懒的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之礼走到殿中,深施一礼,正色道:「皇上,臣以为可以将兵符给翊王,如此一来,便可以一石二鸟,牵制住两位王爷!」 渝帝正了正身子,眯起眼看着他,淡淡道:「哦?你说说看,如何一石二鸟?」 顾之礼想了一下,沉声道:「皇上下旨昭告天下,说您派翊王前去平叛,这样便能阻断二王的联手。同时,皇上拖延发放兵符的时间, 这样翊王能招募的人手有限,其势力便不足以为惧。」 「然后呢。」渝帝挑了挑眉头,声音和表情都异常平静,全然看不出喜怒:「如果翊王成了该如何,败了又该如何?」 顾之礼捻须冷笑道:「皇上不必担心,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如果沛王杀了翊王,皇上就立刻调兵灭了沛王。」 「那……如果翊王赢了呢?」渝帝低沉着声音,缓缓问道。 顾之礼沉吟了一下,冷声道:「皇上只要下令,带沛王回京受降,只要找人在半路除掉沛王,就可以以违抗皇命治翊王的罪!这样,一场战争解决掉两个心头大患,岂不是一石二鸟?」 渝帝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 半晌,他才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此法的确可以趁机除掉二人,可朕对翊王……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一路上,他做了太多的事,都超乎了朕的想象,朕不得不防啊……」 顾之礼脑子快速的转着,随即说道:「皇上,翊王就算是召集了一些人马,这些临时组建的军队,也绝对成不了气候,难以抵抗北渝的正规军!您只要控制住燕荣,让他们二人无法兵合一处,就不以为惧。翊王不是沛王,没有把握的事,他绝对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如果他真有反义,和田不恕联手,总比和沛王联手,成功的几率要大!」 渝帝又深思熟虑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朕这就下旨,不过,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去做,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臣遵旨!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嘱托!」顾之礼松了口气,立刻向皇上深深一揖到底。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四章 此身豪情仍未收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宠信打量起顾之礼。 在他的身上,忽然看到了王肃的影子,却比王肃多了一份谨慎和谦逊,想必是这么多年的打压,让他学会了敛起锋芒。 他微微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说道:「顾爱卿甚明朕意,又思虑周全。若此事成功,你可是首功一件,朕必有重赏。」 「谢皇上!臣不敢居功!」顾之礼再次一揖,诚惶诚恐的脸上,顿现惊喜。 离开御书房,他脚下生风的走到宣德门外。 看到顾之礼脸上得意的神色,鹿宁和满庭芳对看一眼,立刻心领神会: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二人走过去,直接问道:「看顾大人的样子,该是皇上应允了吧!」 「不错!」顾之礼捻着胡须,得意的说道:「只要我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qδ 「满大人!」鹿宁根本不给他吹嘘的机会,直接看向一旁的满庭芳,拱手道:「事不宜迟,还请满大人将兵符交给我,我即刻便启程!」 「好!」满庭芳也不啰嗦,立刻拱手道:「请王妃稍等片刻,老夫这便去取来!」 说罢,他立刻转身走回都堂。 顾之礼瞪着鹿宁,冷声道:「你委托老夫的事,老夫已经办成了,你该放了纪昀吧!」 鹿宁笑了笑,带他走到马车边,指着马车中渐渐苏醒的男人,淡漠的说道:「我给他的压根儿就不是毒药,不过那一刀却是真的,你把他带走吧!」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刚刚恢复意识的顾纪昀,听到这句话,立刻双目喷火的瞪着鹿宁,想要扑过去杀了她。 可钻心的腿痛,让他根本使不出力气,最后跌落在地上。 「纪昀!」顾之礼扑过去,一把扶起儿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鲜血斑驳的衣衫和涔涔而下的冷汗,着急的说道:「你哪儿疼啊?」 顾纪昀住着他的衣襟,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父亲,不能放过……这个女人!不能……放过……」 顾之礼凑到他耳旁,低低的说道:「放心,这个仇为父一定帮你报!」 说罢,他叫来自家的车夫,几个人合力将顾纪昀扶上马车,将他送回宅邸去医治。 而顾之礼却没有上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他转过头来,看向一脸淡定的鹿宁,沉声道:「鹿宁,这一次是你欠老夫的,你打算如何偿还?」 「我欠你?」 鹿宁挑了挑眉,冷笑道:「这话还真是可笑!以你们父子对我迫害的次数,都杀了你们,也不能抵偿其万一。你想如此轻松的一笔勾销?别做梦了!还是那句话,你想利用我,从翊王那里拿到好处,门儿都没有!如果你还想继续害我,我一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顾之礼微微眯起眼,深深凝着眼前的女子。 她虽然长着和表妹一样的容貌,可她完全没有表妹的柔顺和软弱。 她坚韧的如蒲草,刚强的如磐石,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替她娘亲,过另一种人生的! 她是来复仇的! 对! 顾之礼此时十分相信,表妹生下自己的影子,就是为了自己来复仇的。 以前,他以为鹿宁会成为南烟的替代品,继续为他所用,成为争夺名利的一颗棋子。 可现在,他发现鹿宁非但不能成为棋子,还是个随时埋在身边,将自己毁得一败涂地的隐患! 好!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也决不能让她迫害自己,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顾之礼弯起唇角 ,一字一字冷冷道:「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之前恩怨两清,希望你可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说罢,他冷哼了一声,便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鹿宁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转身间,满庭芳已经急匆匆走出门来。 她连忙迎上去,与满庭芳走到一个无人处。 满庭芳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小心谨慎的放在她手上,千叮咛万嘱咐着:「王妃,您知道这个兵符事关重大,稍微有个闪失,因他而死的人将不计其数,请您一定要慎重!」 鹿宁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条缝瞧了一眼,郑重说道:「首辅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拼死保护这个盒子,绝不会让它有任何闪失!」 「好!」满庭芳叹了口气,向她拱一拱手,说道:「那平叛的重任,就交给殿下了!有需要老夫的地方,老夫义不容辞!」 鹿宁向他抱拳拱手,微微笑道:「大人保重!我这便上路了!」 说着,她返身登上马车。 满庭芳迟疑了一下,走到马车旁,低声说道:「还有句话,老夫不知当不当讲!」 鹿宁微微一笑,客气地说道:「咱们是自己人,大人没什么不能讲的!」 满庭芳微微皱了皱眉,沉吟道:「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除非有重大的好处,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不知顾之礼和皇上说了什么,可我觉得他一定包藏祸心。所以,还请王妃一路倍加小心!」 鹿宁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您放心,我压根儿就不信任他,不过,他想要害我,也没那么容易!」 满庭芳后退一步,向她拱手一揖,便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分头走—— 夜幕降临,潇湘别馆内罗袖翻飞,歌舞升平,频频发出动听的笑声,惹得路过的人不由得驻足眺望,却暗恨囊中羞涩。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不肯进也不肯走,似乎是在等人。 在门口迎宾的贝小贝,看到马车,还以为是前来喝酒的客人,便小跑着迎上来。 然而,他刚刚跑到跟前,车夫便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离。 窗帘被挑起,鹿宁向外张望着庄楼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不舍和留恋。 她很想慕容军师,很想盛京的兄弟们,可眼下她没时间进去,和大家一一见面寒暄。 她更不想,让大家为即将来临的战争而担心。 马车一路不停歇的直奔城门口,出了城门,鹿宁才让车夫停下。 没想到,她的马车刚出城,方才还通行自由的城门,转眼间,就开始戒备森严:每一位出城的百姓,都会经过严密的排查和询问,方可通行。 而且,看上去,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得到放行。 鹿宁看着城墙上神色紧张的金甲卫,冷冷笑着: 果然,顾之礼准备对自己下手了! 不管是他的主意,还是皇上的主意,看样子,他们是不希望翊王能顺利得到兵符了! 她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着,心中万分焦急:眼下必须要马上离开,否则很容易被发现行踪,可沐芊芊还没有出现! 「该死的沐芊芊!每次都拖后腿!」鹿宁忍不住骂了一句。 「是谁在骂我?」一个人影倏地从天而降,气愤的质问着。 鹿宁心中一喜,立刻抬眸看去,看到她背着一个包袱,不禁张口结舌道:「你、你又去哪儿偷东西了?」 沐芊芊将包袱放在马车上,噘着嘴说道:「干嘛说的那么难听!我好不容易进一次皇宫,不顺手拿些东西作纪念,岂不是白 去啦!」 鹿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暗恨道:「你竟敢偷宫中的东西,还真是不知死活!」 「少啰嗦!」沐芊芊不高兴的说的哦啊:「你不是着急赶路吗?还不赶紧走?」 鹿宁想了一下,将身上的盒子拿出来,交到她的手上,正色道:「芊芊,你听我说,我不知道顾之礼和皇上有什么阴谋。 不过看样子,一定会有人半路来拦截。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你带着兵符连夜赶路,速速前去与翊王会和,我负责引开追兵,为你争取时间!」 沐芊芊看着手中的盒子,担忧的说道:「啊?那你一个人,会不会很危险啊?而且……我有些害怕,我担心来不及,更怕那些追兵!」 「别怕!」 鹿宁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温言道:「那些追兵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不会注意到你。而且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他们追上你。再说了,你不是轻功天下第一吗?只有你出手,才能按时将兵符送到!」 得到认可的沐芊芊,立刻信心百倍的拍拍胸脯,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达成使命!」 说着,她将盒子放在包袱中,向鹿宁一拱手,煞有介事的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此拜别吧!等到了岭南,咱们再见!」 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放心的嘱咐道:「路上别贪玩儿,一定要万事小心!千万别把兵符丢了!」 沐芊芊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吧,我在兵符必在!」 说罢,便背着包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等沐芊芊走远,鹿宁才从马车中走出来,故意站在城楼上的金甲卫,可以看到的范围内。 不过,金甲卫不认识鹿宁,可站在城楼上的顾之礼,却一眼就认出了一身红衣如火的女人。 他看到鹿宁向他挑衅的笑了笑,登时火冒三丈。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五章 此身豪情仍未收(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来人!」 顾之礼叫来身旁的随扈,指着下面的女子,冷声说道:「派人跟着那个女人,找个合适的时机解决她!」 「是!」随扈紧紧盯着鹿宁,沉声答道。 顾之礼想了想,又嘱咐道:「多派一些功夫好、下手狠的人,这女的功夫了得,不那么好对付!」 「大人放心!」随扈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顾之礼睥睨着城墙下的女子,捻须冷笑着:「鹿宁啊、鹿宁!你当初若与老夫合作,今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你要和老夫作对,那就休怪老夫对你下手了!」 ——黄泉路—— 盛京的整个冬季,都笼罩在大雪中。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很难掩盖行踪。 为了快点甩开追兵,鹿宁只好撇下马车,换了一匹神驹扬鞭急奔 。可一路上的马蹄印,还是让顾之礼派出的杀手,很快就追上了她。 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个红色的人影,骑着白马在前面狂奔,后面紧紧尾随着十名黑衣黑袍的杀手。 他们好像一片黑云,眼瞧着就要吞噬掉前面的红点,却始终追不上。 看着身后紧追不放的十个人,鹿宁暗暗冷笑道:顾之礼还真看得起自己! 竟然派出这么多杀手来解决自己! 看来,他对自己真是恨之入骨! 不过,眼下光是逃跑是没用,必须要尽快摆脱这些人。否则,会误了大事的! 眼看着,日头将落,鹿宁跑得离盛京越来越远,前方的路也越来越荒凉。 骋目望去,一片郁郁葱葱、高大挺拔的松树林,静谧的伫立在漫天雪色之中,好像一片绿色的海浪。 鹿宁忽然记起来,再往前走一段,便是一条分岔路! 如果利用得当的话,说不定她能将这些人分散开来! 只要不是十个人一起出现,她就有信心将他们逐一歼灭! 毕竟,这些杀手不过是顾之礼豢养起来的宠物,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只会对百姓耍狠斗勇。 其本领和她这个江湖人相比,可是相差甚远呢! 她要趁机给他们,也给顾之礼一个教训——少来招惹自己!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刮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阵厚重的风暴,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鹿宁却在心中狂喜:真是老天爷在帮忙! 她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趁着风暴未停自己,迅速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杀手骑的马看似精良,却比不过马帮饲养的神驹。 漫天的风暴,让马匹寸步难行,马上的杀手也不得不停下来,闭着眼遮住面庞躲避。 不过一会儿,风暴渐渐停息下来。 杀手们拨开浓雾,却发现鹿宁早已不见踪影。而原本留在雪地上的马蹄印,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变得无影无踪。 十个人相视一惊,连忙打马往前急追过去。 一直奔到松林前面一条岔路口,几个人才猛地勒马停下。 一条路上能看到清晰的马蹄印,另一条路上有一串脚印。 一看便知,这是鹿宁故意设下的诡计! 几个人稍微一商量,便兵分两路追上去。 追着马蹄印而去的五个人,在追到了道路的尽头,才发现跑累的马儿,正站在路边休息。 可马背上却空荡荡的,不见鹿宁的身影。 五个人连忙下马在附近搜索,却一无所获。 不过,他们看上去并不担心。 因为没有马的鹿宁,再遇上五 名杀手,怕是再也生存的可能! 而追着脚印一路而来的五个人,直到脚印消失的地方,却既没有发现马,也没有看到人。 五个人不得不勒马停下,仔细的环顾着四周。 老五沉声问道:「大哥,看来那女的应该是去另一条路了,咱们被耍了!」 老大年纪稍张,个性也沉稳,他却道:「不可能,人的脚印是无法伪装的,她一定是和马分开,自己走的这条路!」 老三却皱眉道:「可如果一个女人没了马,根本跑不快!咱们追得这么紧,她怎么脱身?」 老大飞身下马,仔细的四下环顾着,沉声道:「别忘了顾大人的嘱咐,咱们这次面对的,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是个混迹江湖多年的高手。所以,咱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老二也飞身下马,应和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分头去找!兄弟们将家伙都带好了,我就不信,一个女人能抵抗咱们五个人!」 五个人达成了一致,便立卡分散开来,紧握着兵刃仔细搜查着,附近的每一寸树林。 和一望无际的雪地不同,松林中大多的地面,并没有被白雪覆盖,还长着一些里顽强生存的苔藓。 而且,松树茂密而高大,光线有些幽暗。 所以,在偌大的森林中找人,简直是难上加难。五个人找了许久,始终一无所获,便有些泄气。 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呼,老二离得最近,立刻奔了过去。 只见老三双脚被绳子紧紧绑住,被倒挂在一棵高高的树上。 他的人像一条鱼一样,在半空中扭来扭去,不停的挣扎着。 「三弟,怎么回事?」老二急忙奔过去,慌忙询问着。 被倒挂着的人脸上开始充血,艰难的骂道:「妈的!那个死女人竟然在草丛中设下陷阱,我刚一走到这里,就踩中了隐藏的绳圈,被倒挂了起来!」 「你等等,我来救你!」老二焦急的想要去解,老三脚上的绳子。 可老三被吊得太高,他根本就够不到绳子,只好放下刀,挽起袖子准备爬树。 恰在此时,一抹寒光突现,等待被救援的老三,看到站在面前的老二,突然整个人僵住。 紧接着,他全身不停的抽搐,口中发生痛苦的呻吟声,双眼瞪得死大死大,整张脸呈现一片死灰色。 老三悚然一惊,连忙疾呼道:「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老二的脖子上突然血光崩现,他整个人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后颈上深深插了一把匕首。.五 「二哥、二哥!」 老三惊恐而焦急的惊叫着,眼角的余光中,却看到一抹红色的倩影,款款从粗壮的树后走出来,唇边带着一抹冷笑。 「你!你杀了二哥!」老三立刻意识到,这便是他们一直在追击的猎物。 却没想到,自己会反过来,变成被她的猎物。 鹿宁一语不发,一步走过去,用衣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将老三的嘴巴、眼睛和鼻子都缠个严严实实。 老三痛苦的挣扎着,可因为身子被倒吊,大脑眼中充血,所以根本无力招架。 看着老三像临死的鱼一样,在不停的蠕动,鹿宁冷冷一笑,便托着老二的尸体离开了现场。 很快,老三的惨呼声,又召唤来了老四和老五。 二人提着刀疾奔而来,看到快要被闷死的老二,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手忙脚乱的,将缠住他五官的布条松开。 得到解脱,老三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边咳嗽一边狂飙着眼泪。 老四皱眉忙问道:「三哥,你 这是怎么了?」 老五看了看他脚上的绳子,骂道:「妈的,老三被算计了!咱们快给他松绑!」 老三却惊恐的盯着二人,慌乱的摇着头,断断续续的喊着:「小心、小心、小心……」 两个人相视一怔,不知道老三要他们小心什么,谁也没有发现,像猴子一样抱着树干俯视二人的女人。 就在二人不明所以之际,鹿宁忽然倒挂金钩在树上,双手一把钳住老四的脖子,用力的往后一拧。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骨裂声,老四便一声不响的到底身亡。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老五看到老四倒地身亡,才意识到中了埋伏。 他拔腿就要逃跑,鹿宁立刻从树上翻身飞下,正好骑在老五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桎梏着他的脑袋。 随后,胳膊用力一掰,老五的脖子也被扭断而气绝。 在尸身倒地的一颗,鹿宁却轻盈的落在地上,她掸了掸身上的衣襟,揉了揉太过用力的双手,冷笑着凝着老三。 「你……你这个贱-女人!」 老三血灌瞳仁,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别以为你能逃得过!我大哥会为我们报仇的!任你再大的本事,也打不过他!」 「哦,是吗?」鹿宁屈膝蹲在他面前,缓缓抽出匕首用力一划,便割破了老三的脖子。 老三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所以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任凭脖颈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视线。 鹿宁却冷冷的看着他断气,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打不过你大哥,自有能打得过他的。你安心去吧,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你见面了!」 说罢,她翩翩起身,在老三死不瞑目的注视下,飘然远去。 天色有些阴暗,太阳虽然还半死不活的挂在天边,却早已失去应有的活力和色彩。 寒松林中阴气逼人,除了松子偶尔掉落的声音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五人中的老大,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他找了一圈儿,没有发现鹿宁的踪迹,林中又听不到其他的响动,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连忙转身往来的地方跑。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六章 此身豪情仍未收(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顺着一路留下的记号安全返回,远远的便能看到五匹马,还在原地等候,可其他四个兄弟,却无一人返回。 「不好!」老大心头一沉,立刻横刀身前,警惕的环顾四周。 此时,他已不敢再贸然返回松林,因为这里太大了,天又要黑了,气温降得很低很低。 若他真的在松林中迷了路,怕是就再也不能活着出来了。 突然之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听上去像男子的声音。 老大神情一震,暗忖道:莫非是他的兄弟? 他没有立刻走上去,而是向发声处高喊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是你们吗?给我回个话!」 粗犷焦急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扩散,惊起了一群寒鸦离巢。 令他欣慰的是,听到他的声音后,那个呜咽之声变得更加急促。 看来果然是自己的弟兄! 老大这一次不疑有他,立刻提着刀急奔过去。 拨开浓重的寒雾,一个被倒吊在树上的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老大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的狂奔过去。 看到脖子被割破的老三,老大惊惶的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害得你?」 老三此时已经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他用眼神示意着树后,嘴里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老大看懂了他的意思,立刻奔到树后,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连连后退,一身冷汗打透了贴身的衣衫。 只见树后堆叠着三具尸体,其死状极惨,三人无一例外都被弄断了脖子。 血腥味引来了附近的野狼,正围在一起,撕咬着三具尸体。 老大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进食,十多头野狼呲着满是鲜血的獠牙,向老大发出警告的声音。 老大慢慢的往后退去,他自知孤身一人,绝对斗不过饥饿的狼群。 恰在此时,老三又发出急促的呜呜声,他连忙返回树前,看到老三正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脸上堆满了愤怒和惊恐。 老大倏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正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驹,神情傲然的站起不远处,唇角挂着一抹讥诮。 「是她!」 老大此时看到鹿宁,恨得咬牙切齿。 他转过身对奄奄一息的老三说:「兄弟,你等着,我为你报仇!」 说着,便立刻飞身上马,扬鞭猛追了上去。 却没有注意到,老三急促晃动的眼珠,似乎是警告他,不要接近那个女子。 鹿宁瞧见他追来,只不慌不忙的拨转马头,往树林外的方向跑去。 见到她如此嚣张的模样,老大更是气急败坏,手中连连抽打着马屁股,加快了马儿的速度。 在气头儿上的老大,并没有注意到,鹿宁引着他跑在一条笔直的路上,两旁的树木高大而笔直,更没有发现,陷阱就在眼前。 他双目死死盯着鹿宁苗条的背影,恰逢夕阳发出最后一道光彩。 他突然注意到,不远处,路两旁的树上,似乎缠着一根绷紧的细线。 「不好!」老大吓得一声惊呼,想要立刻勒停胯下的马儿,却已经来不及了。 马儿载着他急奔过去,两棵树只见那根细细的线,宛如一把利刃,一下子削掉了他的脑袋。 惊恐愤怒的脑袋,掉落在地上,马儿载着喷溅鲜血的身子,依旧浑然不觉的往前跑去。 倒吊在树上的老三,无助又愤怒的看到了整个过程,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巧脱身—— 五个人被团灭,鹿宁毫发无伤的从密林中出来 ,见天色已晚,天气又太过寒冷,便决定改道从附近的城镇穿行。 一路走入还算热闹的城镇,她飘身下马,牵马缓行,决定找个地方让马儿休息一下。 然而,她忽然察觉到,十人中另外五个人,似乎已经跟了上来,而且发现了她的行踪。 「可恶!」鹿宁有些心烦:「这些人怎么和狗皮膏药一般,缠着自己不放!」 不过,和方才的情况不同,她此时在城镇中,不好随意出手杀人,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注意。 走了两步,她突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一阵俗气的脂粉香,看到不远处一个披红挂彩的青楼,她立刻展露了笑容: 谁说拜托他们就一定要杀人! 今日,她定要让他们寸步难行! 想到此处,她立刻牵着马,大步往青楼的方向走去。 背后的尾随者,看到她此举,觉得十分怪异。 想着此处热闹非凡,他们不能随意动手杀人,便勒马停在门外,准备等她一出来,就强行将她带走。 鹿宁跟着一大堆男人迈进青楼,站在门口迎客的妈妈,看到突如其来的女子,不由得一惊。 随即,她脸上浮现一抹轻嘲:看来,这又是来找丈夫的怨妇! 于是,她扭着腰肢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口中却是嘲讽:「呦,这么漂亮的小媳妇,丈夫也不见啦?」 鹿宁看到浓妆艳抹,却人老珠黄的妈妈,便二话不说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 妈妈瞪大了双眼,像他们这种小镇,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客人。 她一把揣起银子,脸上突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小娘子,你和我说说,你丈夫长得什么样儿,我来帮你找!」 鹿宁指着门外几个杀手,轻声笑道:「妈妈,您看门外的几个人,是我的朋友。他们是从盛京来的,每个人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今晚,你要是能让他们乐呵了,他们每人给你一锭金子!」 「一锭金子?天啊!」 老鸨惊喜的大张着嘴,脸上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没问题,我们在这里虽然比不上盛京,可姑娘绝对不比那里的差,妈妈我今日定让他们流连忘返!」 「好!」鹿宁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给她,笑道:「这几位客人都喜欢身穿红色的姑娘,你让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前去招呼他们!记住,想尽办法留下他们,才能拿到五锭金子!若是让他们中跑了一个,你可就损失大了!」 听到这里,老鸨再也等不了了。 她转过身向着胭脂群一挥手中的丝帕,高声喊道:「姑娘们,来贵客了,都给我换上红色的衣服,随老娘出门迎贵客!但凡留住贵客的姑娘,今晚每人重重有赏!」 正忙于招呼别人的姑娘们,听到这话,立刻沸腾起来。 她们等不及回去换衣服,只是扯过一条红纱披在肩上,便争先恐后的跑出门去迎客。 鹿宁趁乱在青楼的厢房门外转悠,一间一间的查看。 终于发现了一个熟睡并独处的男人,看样子,服侍他的姑娘应该也出去迎贵客了,才会把到手的旧相好丢在这里。 鹿宁四下观望了一番,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抓起了男子的衣衫,立刻转身离去。 门外等在寒风中的五名杀手,神色凝重的盯着人来人往的青楼。 因为鹿宁身着红衣,在人群中很好认。 所以他们自信,只要守在门口,鹿宁便插翅难逃! 果然,很快,门口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抬脚刚要围上去。却赫然发现,那女子身后竟又走出来两名 红衣女子。 几个转过头去,发现竟有越来越多的红衣女子涌出门来,而且统统向他们这边聚拢。 不知来者是何意,杀手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要干什么?」 杀手老六惊慌之下,刚要拔刀,却被一旁的老七一把按住。 他向老六使了个警告的眼色,示意在不远处,有喝酒的官兵,不能引起骚动,老六才只好作罢。 随着一阵放-浪的笑声,青楼的老-鸨终于粉墨登场。 她摆出迎客时招牌式的笑容,摇曳着迎上来,一边打量着几个杀手,一边笑道:「哎呦,几位爷是新来的吧!我这里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保您满意,!你们今天可得玩儿得尽兴,不醉不归啊!」 未等杀手们说话,老-鸨即刻向姑娘们一挥手,高声喊道:「姑娘们,可要伺候好这些爷!」 话音还未落,每个杀手身边就扑过来五六个女子,拽着他们的两条胳膊,就往门内领。 几个杀手惊呼道:「你们干什么!快放手,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可怎奈他们不能动手,对方人数又多,加上前来围观的百姓,让他们更难以脱身。 愤怒的高呼声很快淹没在姑娘们,尖细的调笑声中,几个黑衣服的杀手,也快速被一片红色淹没。 在他们被拖进门时,却没有发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位少年,他唇红齿白、眼含秋水,正摇着纸扇阔步出门,丝毫不在意这边的喧闹。 如果他们看得仔细,便能发现,这位少年正是他们寻找的猎物! 可惜,鹿宁离开青楼,翻身上了马背,便趁着夜色绝尘而去。 等到几个人从青楼脱身后再出门,却早已不见鹿宁的踪影,他们也只好悻悻的湖区复命。 不过,他们应该庆幸! 因为他们的伙伴,此时,已经被野狼啃食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七章 风翻落叶更飕飗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黑吃黑—— 摆脱了追兵的鹿宁,立刻前往前往与沐芊芊的会合地点。 相比自己的麻烦,她更担心身负重任的沐芊芊。 因为这个丫头爱惹事儿,功夫还微末,一旦遇到危险,那点儿轻功根本不管用! 当然,沐芊芊不辜负鹿宁对她的了解,她果然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中! 就在昨晚,赶了一路的沐芊芊,已经到了岭南的地界,精神上也松弛了一些。 顿时将鹿宁的那些嘱咐抛诸脑后,想要找个地方大吃大喝一顿,好好休息一晚再上路。 可她正好走到荒郊野外,找了许久,才看到一个简陋又破旧的小酒馆。 虽然,她也觉得有些诡异,可嗷嗷待哺的五脏庙,和疲惫不已的四肢百骸,让她再也走不动半步! 她翻身下马,还是牵着马走进了酒馆的门。 门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败的味道,桌子板凳比酒馆还要破旧,上面还落了一层的灰。 三四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本来坐在一起喝酒。看到突如其来的客人,几个人不觉一怔。 又看到来者是美貌的少女,更觉一阵狂喜。再看到她背的大包袱,几个人顿时动了心思!. 一个黑脸大汉向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拿着搭布连忙跑过去,殷勤的说道:「客官,欢迎光临小店,您想要吃点什么啊!」 沐芊芊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大汉了。 不过,这种小酒馆出现这样的男子,也不足为奇。 只有这样的壮汉,才敢在这种地方开酒馆,因为他们不怕强人打劫。 她将包袱放在一旁的长凳上,轻叹道:「想必你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好酒好肉吧!你就随便给我安排些吃的、喝的,我酒足饭饱后好继续赶路!」 「得嘞!」小厮和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瞄着身旁的包袱。 从一个缝隙里,他看到了金色的东西,便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向一旁的同伙点了点头。 几个大汉相互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看来,这个冬季够活了! 他们这种危险性极高的行当,讲究的就是,要么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更何况,今天送上门的,还是连人带财! 别说半年,估计一年都够了!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那包袱里的东西来自宫中,估计睡着都能笑醒! 很快,小厮送来了一壶烧刀子,一盘酱牛肉,一碟卤豆干和两个馒头。 虽然菜色简单,不过色相还算不错。 对于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沐芊芊来说,这就是饕餮盛宴! 当然,她也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自然明白江湖上的招数!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在菜里和酒里都试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不妥。 她又叫来了小厮,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道:「小兄弟,这大晚上的,还劳烦你为我忙活,真是不好意思!我请你喝一碗酒吧!」 小厮一怔,斜眸看了看一旁的人,几个人垂眸不语,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过,他们并不慌乱,似乎早有打算! 小厮婉拒了一下,说道:「我们这种小店,难得有客人来,怎么能说是麻烦呢!这是您花钱买的酒,我怎么能喝?」 沐芊芊却一拍桌子,不高兴的说道:「今天你要是不喝这酒,别说我不给你酒钱,这小店我都给你砸了!」 小厮又一怔,只好接过酒碗来,咕嘟咕嘟喝干。 沐芊芊瞧了他一会 儿,见他神色如常,便又将几盘菜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几口。 小厮不敢多言,只好用手拿起一片牛肉、一片豆干放入口中,又掰了一小块馒头一起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咽下肚里。 随即,他一抹嘴,笑道:「客官,这样您该满意了吧!」 沐芊芊终于放下心来,便莞尔道:「好了,你去忙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说着,便拿起筷子,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起来。 等她酒足饭饱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响嗝,一抬眼,却发现,方才坐在角落中的几个大汉,竟忽然不知所踪。 就连店小二,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 她本来想喊来店小二,但转念一想,既然没有人来收钱,那她还不趁机就溜走,岂不是白担了女贼的名号。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包袱,转身就推门离去。 然而,原本拴在门口吃草的马儿,也不见了踪影。 这下子,可急坏了沐芊芊! 这荒山野岭的,没有马儿简直寸步难行,她顾不得许多,立刻围着小酒馆前前后后找起来。 忽然间,她后颈一个吃痛,便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而自己的面前,正坐着几个满面Yin笑的壮汉。 「你……你们要干什么?」 沐芊芊惊惶的等瞪着几人,厉声骂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个络腮胡狞笑道:「弱女子?呵,老子可没见过,要吃霸王餐的弱女子!看你背的包袱,就知道你是个惯犯,没想到今日竟被黑吃黑了吧!」 「包袱!」沐芊芊蓦地瞪大眼,慌忙问道:「我的包袱在哪儿?那是我的东西!」 一个黑胖子走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讥讽道:「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想着财宝,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沐芊芊力道不够,无法挣开他的手,只能死死瞪着他,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想要包袱拿去就好了,干嘛要我性命?」 一个跛脚的大笑道:「你这么俊的小娘子,俺们哥几个怎么舍得杀呢!自然是先痛快痛快,再将你卖到妓院去。凭你的姿色,一定能买个好价钱!」 说罢,几个人相视Yin笑,一脸坏水的样子,让沐芊芊既反胃又害怕。 完了!完了! 沐芊芊心中默念着:自己英明一世,竟载入这几个恶贼的手中,看来此命休矣! 哎!她唉声叹气道:真该厅鹿宁的嘱托,一路上要时刻保持警惕! 要记得不能露富,更不能轻信任何人! 如今,为了口腹之欲,还得自己被困在此!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找人救自己,就算被杀了埋在这里,骨头风干了都不会被人发现! 想到此,她眼眶一红,心中难过极了,不由得想起了燕荣! 几个男人见状,变得兴奋异常,立刻欢呼道:「呦,女贼哭了?她方才还想吃白食,现在竟然怕了!」 络腮胡笑道:「你们别说,这小娘子一哭,还真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 黑胖子连忙拱手道:「既然大哥这么喜欢,不如就由大哥先享用!」 络腮胡一听,来了兴致,立刻站起身来,开始宽衣解带。 其他二人连忙识趣的转身离开,还帮他关上了房门。 看着络腮胡一件件脱去衣衫,露出一身恶心油腻的肥肉,沐芊芊连忙闭上双眼,别过头去,在心中默念道: 燕荣啊、燕荣, 你在哪里? 若能听见我的呼救,求你马上出现! 你心爱的女人,要被人欺负了! 络腮胡Yin笑着走过来,贪婪的看着一脸惊恐的沐芊芊,他刚要伸手扯去衣衫,却听见门外一阵巨响。 络腮胡一怔,也顾不得享用美人,便立刻起身一脚踢开房门。 却将门外一片漆黑,不知谁熄灭了烛火,让他一时间目不能视。 忽然间,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把尖刀携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直插入他的胸口。 络腮胡一口鲜血喷出,便倚着门跌坐在地上。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让屋内的沐芊芊看得呼吸顿住,一时间没了任何反应。 只见一个苗条的人影,从黑暗中大步踏进光明中,随手拔出络腮胡胸口的尖刀。沐芊芊只觉得眼前血光四溅。 再抬眼看去,那络腮胡已经气绝身亡,胸口被捅出一个大窟窿。 看着那人毕竟自己,沐芊芊吓得魂飞天外,失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那人却丢下尖刀,蹲下身来,温柔的说道:「芊芊,你别怕,是我啊!」 沐芊芊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到一脸关切的鹿宁,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你真是我的大救星!你再晚来一步,我就死了!」 「没事,我来了,谁也别想欺负你!」说着,鹿宁立刻给沐芊芊松绑,拉着她走出门去。 看到门外两具被一刀毙命的尸体,沐芊芊忍不住跑过去,冲着尸身啐了两口,骂道:「哼,活该!让你们欺负我!」 鹿宁却冷冷的看着她,薄斥道:「还不是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才会出事的!你若按照我的预估,早该和王爷会和了!」 沐芊芊忽然撅起嘴,委屈的说道:「一路上这么辛苦,又冷又饿的,我只是想填饱肚子罢了,谁知道这里是黑店啊!」 鹿宁没好气的说道:「亏你还是闯荡江湖的人,这种荒郊野外,能有什么正经的店铺!你如果要休息,为何不去镇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八章 疮痍满目尽江州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自知理亏,却依旧嘴硬道:「还不是你给盘缠不够,我才来这里的!你还敢怪我!哼!就是在欺负我!」 听到这番得理不饶人的话,鹿宁摇了摇头,气极反笑道:「你这个女贼,出门一向不带银两,向来白吃白喝白住惯了,何时开始讲规矩了!再说,你那一大袋子的财物,都足够买下一座客栈了!」 提及包袱,沐芊芊一拍脑袋,恍然惊呼道:「哎呀,糟了,我的包袱呢!」 说着,她立刻点燃了屋内的蜡烛,像个没头苍蝇般到处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已经是满身大汗。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要走的意思,鹿宁有些耐不住了,忙不迭地催促道:「你还不走啊?就不怕他们同伙追来?」 沐芊芊却充耳不闻,只顾低头翻找财物。几乎翻遍了整个破屋子,才终于找到她用来包裹财物的布,可里面的财物全都不翼而飞了。ap. 「可恶的贼人!」 沐芊芊泄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顿足骂道:「可恶的贼人!竟敢将姑奶奶的财物洗劫一空!那可是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出来,又背了一路的财物,就这么一眨眼不见了!真是太可恶了!」 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将鹿宁一路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忍不住打趣几句:「没想到,你在这个天天偷别人东西的小贼,有一天还会被人偷走东西!」 她走过去拉起沐芊芊,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行了,财物没了就没了吧,咱们赶紧上路!再不走,怕是脸小命儿都没了!」 沐芊芊却叉着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哼,对我们来说,小命儿没了算什么!俗话说贼不走空!我好不容易去了一趟皇宫,如今财物被偷,这才是奇耻大辱!」 鹿宁翻了个白眼,又恢复了以往的口吻:「你这么喜欢皇宫,赶明儿将你送入宫去做宫女!实在不行,做个妃子也行!这样,你一辈子都不用走了!」 这一番话说得沐芊芊扁着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却还不上嘴,只能别别扭扭地任她拉着自己。 二人刚走出门,沐芊芊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糟了,那些人偷走了所有财物,岂不是连兵符也……」 说这话时,她看着鹿宁的眼神终于怯了,身子也往后缩了缩,好像怕下一刻鹿宁就会打她一样。 出乎意料的事,鹿宁只是剜了她一眼,从怀中拿出兵符,冷声道:「还好意思说,就让你做这么点事儿,你都做不好!幸亏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儿,将盒子和兵符分着放。不然,我看你怎么向王爷交差!」 看到兵符,沐芊芊心头一片乌云散去,却恶人先告状:「好你个鹿宁!你竟如此不信任我,对我还藏着掖着!若不是为了给你护送兵符,我才不会遭遇这些呢!没想到,你竟骗我!」 鹿宁作势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你还敢狡辩!今日若你真丢了兵符,皇上定看了你的脑袋!看你还敢再胡闹!」 沐芊芊扯了扯嘴角,也不敢再辩,鹿宁连忙一挟马肚子,马儿带着二人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穷途末路—— 岁末时节,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还未到日暮时,天已经阴沉沉的压下来。 叶青峰和羽枫瑾一路奔波,中途换了几次船,又故意饶了两次路,才终于抵达夔州。 船还未靠岸,就能看到岸边站了许多官兵,在仔细检查每一位上岸的人。 一个官兵看着羽枫瑾他们的船,连忙向他们招手,让他们停在岸边。 叶青峰看向羽枫瑾,低声问道:「看来沛王的势力,已经蔓延到夔州了,咱们该怎么办?」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们已经看到船了,咱们也 只能上岸,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可是……」叶青峰不安的说道:「他们那么多人,如果您真的被发现了,怕是咱们很难逃掉了!」 羽枫瑾低头看向江中自己的倒影,是一位蓬头垢面,身着粗布旧衫的男子。 他不觉淡淡一笑:「我现在这样子,就算是自爆身份,怕是他们都不会信!」 说着,他扛起了船上的一个麻袋,排队站在那些农民的身后,等待下船。 叶青峰也只好扛起一个麻袋,更在他身后,时刻警觉着周围的异动。 船缓缓靠岸,船上的人一个个跳上岸去,守在关卡的士兵,拿着一张羽枫瑾的画像,一个又一个的比对着。 不得不说,这张画像画得极好,将羽枫瑾的眉眼描绘得惟妙惟肖。 连羽枫瑾本人也有些担心,怕自己再乔装改扮,却无法改变五官的特征。 眼瞧着就要检查到自己,羽枫瑾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叶青峰趁人不备,站到他前面去,时刻准备着硬闯关卡。 恰在此时,一个小头领走了过来,看到行动缓慢的队伍,催促道:「怎么还没弄完?天气太冷了,赶紧弄完去喝酒!」 负责检查的小兵说道:「殿下不是说要详细检查吗?自然要慢一些啊!」 小头领抬眼瞧了瞧,一群衣衫破旧、满面尘垢的庄稼汉,不耐烦的说道:「哎呀,咱们找的是王爷,又不是这些脏兮兮的庄稼汉,没什么可查的!」 说着,便打开关卡,向后面的人一摆手。 羽枫瑾和叶青峰跟着人潮,快速走了进来,便扛着麻袋匆匆离开了。 临走时,还听见那二人的对话:「就这样放他们走合适吗?就不怕羽枫瑾乔装改扮?」 「呵,从小锦衣玉食的王爷,哪怕是为了逃命,也不愿意弄成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话,叶青峰和羽枫瑾相视冷笑,便放下麻袋,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人花重金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内走去。 马车刚刚入城,便被一股汹涌的人潮逼停。羽枫瑾挑起窗帘,眺望窗外。 只见江州的大路上人潮涌动,江州城中的百姓,正携家带口的往城外逃离: 满头大汗的男人,推着平板车走在前面,上面坐着行动不便的老人,老人怀中紧紧抱着包袱,脸上满是惊恐。 双眼通红的妇人牵着半大的孩子,紧紧跟在男人身后,每个人看上去都行色匆匆。 有走散的孩子,蹲在路边无助的哭喊着。 有从肩头落下的包袱,还未来得及转身去捡,已被后来居上的行人,踢得无影无踪。 有人牵着牲口赶路,可牲口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不肯继续前行,只好被丢弃在一旁。 整座城市里破败异常、混乱不堪,地上到处都是被踩掉的鞋子、被丢弃的包袱,城市中痛苦声、哀嚎声、悲鸣声交织成一片,听上去让人心惊。 叶青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有些沉重,不由得唏嘘道:「百姓们知道要打仗了,就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乡。这难道就是沛王想要的?他让百姓们流离失所,百姓们会支持他吗?」 羽枫瑾定定的看着一脸绝望的百姓们,深沉又缓慢的说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沛王不懂得这个道理,就注定他不会成功!」 叶青峰转过头来看向羽枫瑾,不解的问道:「夔州都已经沦陷了,咱们还去府衙,不是自投罗网吗?」 羽枫瑾却淡定的说道:「谁说我们要去夔州府衙,我们要从陆上直奔江州。」 叶青峰皱了皱眉,忐忑的说道:「可如果江州也沦陷了该怎么办?」 羽枫瑾怅然叹道:「青峰,我们这样沿江而走,不是为了躲开沛王,而是争取更多的时间拿到兵符。一味的逃避是行不通的,是时候该积蓄自己的力量了!」 叶青峰琢磨了一番他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没有再辩驳。 从夔州离开一路抵达江州,这里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很快,马车抵达了府衙门口。 这里也是一片混乱,许多身穿公服的衙役,正抱着大包小包往外逃窜,脸上一片惊惶,连包里的东西掉了,也来不及回头去捡。 大家都忙着去逃命,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前站着的两个衣着朴素、满身风尘的人。 衙役们从二人的身旁匆匆而过,叶青峰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一个衙役。 那个衙役猛然一惊,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拦下我?」 叶青峰沉着脸,忙问道:「你们的知府大人呢?」 衙役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道:「大家都忙着逃命去了,你找大人干什么?」 叶青峰指着身旁的羽枫瑾,沉声道:「这位是翊王殿下,他要找你们知府!」 那个衙役先是一惊,将信将疑的打量了羽枫瑾一眼,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个王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叶青峰抓着他的领子,不耐烦冷喝道:「见到王爷不回话,是想要掉脑袋吗?」 衙役回过神来,虽然心中存疑,也只好说道:「知府大人在内堂,和夫人正收拾东西呢,应该还没有离开。」 听到这话,叶青峰松开那名衙役,跟在王爷身后,连忙大步往里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五百九十九章 疮痍满目尽江州(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准备逃命—— 此时,府衙的后堂里,江州知府戴德孺正和夫人,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江州逃命去。 时间紧迫,屋内所有的东西均被翻了出来,现场像被打劫过般狼藉。 戴夫人面前放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已被装得满满登登,她却还赌气似的继续往里塞着东西,脸气得铁青,却始终一言不发。 戴知府在一旁等得抓耳挠腮,背着手围着夫人转来转去,还不时地看向门外。 见夫人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戴知府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地催促着:「我说夫人啊,逃命要紧!你那包裹里都装满了,差不多得了!再不走的话,就走不掉了!」 戴夫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但保养的十分得体。她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可是双眼通红,正扑簌簌的往下落泪。 她不断抓着桌上的东西,使劲往包裹里塞。直到再也塞不进去了,便发泄般将珠宝扔在桌上。 「逃命、逃命!本来以为当官是最稳定的行当,没想到也有逃命的时候!这些珠宝都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它们,我还不如就留在这里等死呢!」戴夫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手中还抓着一把珠宝不放。 戴知府平时就有些惧妻,自然不敢呵斥,只能好言哄劝:「我说夫人啊,我向你保证,这些身外之物,日后一定会再回来的。沛王如今造反了,你知道曹州府衙被他杀了多少人?咱们再不走,等那些叛军围过来,咱们准没有好下场!」 戴夫人伸开双臂,将桌上包袱揽在怀中,带着哭腔控诉着:「不逃了,不逃了!咱们离开江州能去哪儿啊?皇上知道你逃走,这官就做不成了。父母老家早就不在人世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天天去耕地,做个农妇吗?」 戴知府急得一脑门儿的汗,却依旧耐着性子劝解:「夫人,我也不想一走了之啊!但若留下来,咱们就是死路一条啊!你想想,咱们逃走这事儿,就算皇上降罪,也不会要咱们的命!到时候,我托人说说话,没准儿还能重入仕途呢! 戴夫人泪眼横睨着他,撒泼似的不依不饶起来:「我就不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逃什么?!沛王的人来了,咱们大不了就投奔他!这样既能保住性命,还能***得做,有什么不好啊?」 戴知府一听这话,气得一拍掌,低声斥道:「夫人,你疯了吗?说出这话就不怕掉脑袋?跟着沛王做官,那可是造反啊?是要被诛九族的!到时候,别说这些金银珠宝,咱们的子孙后代都跟着没了!」 听到这话,戴夫人也有些心虚了,却仍不甘心的说道:「我……我也没想让你当反贼啊!可……可是,就这么走了,我实在是不甘心!我舍不得走!要不,你就和他们打一仗,这样既能把他们赶走,咱们也不用逃命了。而且,皇上还能对你大加封赏!」 这话让戴知府气得一拍大腿,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我说夫人呐,你男人只是个知府,没有调兵的权利!就咱们府衙上那点兵,怕还没出了大门,就被沛王的兵给灭了!你是为了珠宝,真把我给豁出去了啊!」 戴夫人听到这话,彻底崩溃了。 她抽出手帕擦着眼角,痛声哀嚎起来:「投降也不行,打仗也不行!我不想走,你非要我走!你想要逼死我是不是?信不信我趁着叛军进来前,就抹脖子死在你面前?」 戴知府自然知道夫人不会轻易抹脖子,可眼下如果不安抚好她的情绪,怕是就很难出得了这个门儿。 他们夫妻情深,自己也不可能将夫人丢在此处不管。 想到此,戴知府只好蹲在夫人身旁,用哄孩子的口吻继续劝导:「夫人啊!咱们权且当一回好汉,先离开这里。就你包袱里的 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咱们离开这里,就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日后有机会做官更好,不能做官了,咱们就安度晚年,不行吗?」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戴夫人终于有些动摇了。 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丈夫口中的那副光景,眼睛也顿时有了神采,便连忙抹掉了眼泪,嘴里还不忘咒骂几句:「这个该死的沛王!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搞什么反叛!害得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四处逃亡!」 戴知府了解夫人的脾气,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他心下松了口气,连忙拉过夫人的手,温言道:「放心吧,我相信皇上的兵很快就会来的。到时候你想回来,我们还能回来的!」 这下子,戴夫人终于站起身来,看着门外四处逃亡的人们,目光坚定了起来:「行!那咱们就先离开吧……」 戴知府大喜,一把拿起沉甸甸的包裹,主动扛在肩上,大笑道:「夫人真是贤良淑德、善解人意啊!从今往后,家里的事儿我都听你的!」 二人推开内堂的门,毫不迟疑的往门外走去。 方才那些,还在犹豫要不要逃走的兵丁,此时见到知府大人都卷包逃跑了,也纷纷背起包裹准备逃走。 平时严肃整洁的公堂之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恰在此时,一个衙役突然推门冲进来,气喘吁吁的喊道:「大人,大人!羽枫瑾殿下来了!翊王殿下来了!」 戴知府因为精神紧张,一时间听错了,还以为是沛王带队杀过来了。 他全身一个哆嗦,步履踉跄的走退了几步,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沛王……沛王怎么这么快就杀过来了?」 戴夫人听到这话,也掏出帕子一边掩着嘴,一边痛声哀嚎道:「这下子可彻底没命了,咱们怕是都要死在这里喽!」 通禀的衙役,见到二人这般模样,搔了搔头皮,尴尬的更正道:「大人,来的是羽枫瑾,就是那个在颍州治水、幽州剿匪的翊王!」 戴知府和戴夫人终于平静下来,二人面面相觑,讷讷问道:「这要人命的时候,他一个皇室子孙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他想明白,羽枫瑾已背着手,阔步迈进门来,向众人高声喊道:「大家都不要走了,留在这里,随我一起平叛!」 看到眼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男子,大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瞪大着双眼,将羽枫瑾里里外外瞧了个遍,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堂堂王爷。 戴德孺在朝中混迹多年,自然不敢冒失,便走向前去,拱手道:「请问您是……翊王殿下?」 羽枫瑾知道,此时的自己不像个王爷,反而像个骗子。他无奈从贴身的兜里,将金色的腰牌拿出来,立在戴德孺面前。 戴德孺凝目看到上面刻着「北渝翊王之令」几个硕大的金字,立刻神情一震,忙撩袍跪下,拱手道:「翊王殿下在上,恕臣戴德孺眼拙,未能认出殿下,实在是失礼!」 堂上的人一听,也纷纷跪倒便拜:「殿下恕罪!」 戴夫人被眼前的场景彻底吓傻了。 她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却也想得到,逃跑被王爷抓个正着,甚是不妙! 想到此,便虚弱的跌坐在地上,彻底没了话。 看着众人草木皆兵、惶惶不安的样子,羽枫瑾俯身将他扶起,温言道:「不知者不怪!为了躲避沛王的眼线,本王才不得已乔装打扮的。大家都起来吧!」 众人跟着戴德孺缓缓起身,战战兢兢的看着羽枫瑾,不知道他因何突然而来。 戴德孺深施一礼,试探的问道:「殿下,您方才说……您要 平叛?您的意思是……要打沛王吗?」 他必须第一时间确定,对方究竟是敌还是友! 羽枫瑾微微颔首,淡定的说道:「你没听错!本王从曹州一路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招募人马,击退沛王的兵马!」 「太好了!」戴德孺听到这话,立刻喜上眉梢,连忙拱手道:「既然有殿下在此做主,我等愿意一同为朝廷效力,平定叛乱!」 府衙内其他官员,也连忙跑过来,拱手齐声道:「我等愿意一同为朝廷效力,平定叛乱!」 很好!羽枫瑾暗叹道:看来愿意投奔沛王的人并不多,自己已有了首批同盟者!. 一旁的戴夫人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 她立刻拍了拍胸口,喜极而泣道:「太好了,这下子终于不用逃走了!」 戴德孺看着狼狈的王爷,连忙寒暄道:「殿下,您要不要洗漱一下,顺便休息休息,想必一路奔波,您定是累了!」 羽枫瑾却摆了摆手,开门见山的问道:「没时间休息了!还是先和本王说说,江州的具体情况吧!」 戴德孺对他顿生好感,忙抬手比了个请,说道:「殿下,具体情况,咱们到议事厅去慢慢说吧!那里有江州的攻防布略图!」 「好!知府大人请!」说罢,二人并肩大步往内堂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章 疮痍满目尽江州(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全员撤退—— 羽枫瑾带着一众人等,快速回到府衙的议事厅。幸好,因为大家都关注于自己的私人物品,所以这里的东西无人动。 羽枫瑾一眼便看到了,挂在正中墙上的,江州城防布略图前。他连忙疾步走近,仔细看着布略图,不由得渐渐皱起了眉头。 其他官员都耐心的等在一旁,等待他看完布略图后再发话。 看了许久,羽枫瑾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羽枫瑾因何如此。 戴德孺走向前去,拱手的问道:「不知布略图可有不妥,殿下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羽枫瑾皱着眉头,沉声道:「江州的街道狭窄、环境复杂。如果沛王的兵打到这里,我们只能进行巷战。可如此一来,就必须快速疏散百姓,我怕时间来不及,而且会波及无辜百姓……」 「哎,殿下说的不错。」戴德孺捻须叹道:「以江州的地形来看,能守不能攻。战斗的难度很大,想要速战速决,是难于登天的。的确不是最合适的场所。不过……不知殿下这次带了多少人马?如果人数多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羽枫瑾淡定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本王是从曹州仅带着随扈逃出来,手中无一兵一卒!」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彻底傻了眼,刚刚燃起来的希望,顿时被浇灭: 大家本以为是救兵来了! 没想到,竟来了一个逃命的光杆司令。 而且,这位光杆司令,却敢口出狂言,誓要平叛反贼! 所有人相视一怔,不由得摇摇头,脸上均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此时此刻,希望泯灭的戴德孺,也顾不得彼此的身份,更顾不得官场的礼数。 他看向羽枫瑾,冷笑着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话:「殿下,您看看我们这府衙里,就这么几个人,想拦截逃走的百姓,尚且都不能,又该如何去平叛啊?那沛王带来的,可是千军万马啊!」 听到这话,羽枫瑾平静的扫了众人一眼。 他从每个人的眼中,都读到了深深的不满,和强烈的怀疑! 大家想的也不错!对方是以武力见长的藩王,手底下有许多反叛的士兵。 而自己,虽然也是王爷,却是天壤之别! 背后既没有朝廷的支持,手中又没有调兵的权利,凭什么就有如此的自信!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将会决定他们的去留! 羽枫瑾环视四周,镇定而高亢的说道:「大家不必惊惶,因为我在这里,会和大家同生共死!就算是孤军,我们也要奋战到底!」 虽然,这样的话,听上去慷慨激昂、满腔热血。 是每一个有志之士,面对挑衅的时候,都会说出来的话。 可是,谁也不是圣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尚有良知的人,没有选择向叛军投降,却也不想贸然牺牲。 看到一些人在摇头叹气,羽枫瑾平和的说道:「当然,前路凶险万分!即便是我们手中有兵、背后有支援,只不敢保证绝对的胜利!所以,我不勉强大家都加入平叛!愿意留下来的,与本王并肩作战,不愿留下的,本王绝不强求!」: 如果说,方才的豪言壮语,并没有打动任何人,他现在这番温暖的肺腑之言,却让许多人迟疑了起来。 即便如此,一些人还是收拾好行囊,前来向羽枫瑾和戴德孺拜别,然后踏上了逃亡之路。 羽枫瑾和戴德孺并没有 责备,反而向他们拱手拜别、互道珍重。 戴德孺说服了一些人,不顾家人的劝阻,选择留了下来,与羽枫瑾一起平肩作战。 哪怕他们知道,前方的希望渺茫,却也不愿做逃兵! 因为他们从羽枫瑾身上的自信和坚定,得到了的力量。 这力量强大到,足以让他们愿意将满腔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 看着义无反顾的文官们,羽枫瑾向众人抱拳拱手,郑重的说道:「很感谢大家愿意相信本王!本王已向朝廷请求支援,相信支援很快就回到!请大家放心,本王一定与大家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众人向他拱手一揖,齐齐朗声道:「吾等愿意誓死追随王爷,绝不妥协!」 戴德孺走出来,向羽枫瑾拱手说道:「王爷,既然我们都留下来。那咱们还是赶紧召集军队,在城内一边布防、一边驱散百姓。这样,只要沛王的铁骑敢来,咱们就和他巷战到底!」 「不!」羽枫瑾插口打断他的话,发布了一条出人意料的指令:「不必在这里布防了!立刻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准备撤退!」 府衙门外是一片亡命的凌乱,府衙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当所有人听清羽枫瑾的命令时,都吃惊的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望向他。 一些人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王爷一定是疯了! 戴德孺的脸上再次显现出,那抹嘲讽的笑容,拱手问道:「殿下,恕卑职直言。如果卑职没记错的话,就在方才,您还鼓舞大家,留下来与沛王抗争到底。怎么现在,您又吩咐大家迅速撤离?」 面对众人的惊诧,和戴德孺的质问,羽枫瑾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解释道:「目前,我们兵力不足,而且这里并不适合平叛,所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戴德孺向他一拱手,立刻追问道:「那不知在殿下眼中,哪里才是适合平叛的地方?」 他略带挑衅的话,并没有激怒羽枫瑾。 他转过身,指着墙上的地图,沉声道:「渝州!本王方才看了看,那里易守难攻,最适合作为平叛的战场!而且,那里还没有被沛王攻陷,我们还会有新的力量加入!」 戴德孺走向前去,仔细看了一眼地图,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渝州的确是最好的选择!那里交通便利、易守难攻,适合我们与沛王进行最后的决战!」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围上去,看着地图交头接耳,心中的疑云,顿时一扫而空。 同时,羽枫瑾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咱们全员前往渝州!」 「是!」众人拱手齐呼,显然比方才有了斗志。 拟定好作战计划,众人终于心满意足的散去。 这一次,大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撤退的准备。 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一群狼狈逃窜的窝囊废,而是一群要浴血奋战的有志之士! 大家没有了之前的惊惶,换来的是意气风发。 大家都期待着,那个信心满满的王爷,能够带着他们铲***贼,立下这绝世的功勋! ——重逢—— 死寂的夜,乌云遮月,天边大雁惊飞,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满了窗台。 羽枫瑾披衣站在窗前,望着皎皎月色黯然出神,连叶青峰在一旁和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儿,吃了顿饱饭,又用温热的水,洗去一身风尘,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容姿。 他身心俱疲,本应该好好休息,却满腹心事、无意入眠。 尽管安抚住了众人,可在撤退前的夜晚,他显然比旁 人还要焦虑。 「殿下?殿下?」也不知叶青峰唤了多少次,他才回过神来,应道:「嗯,怎么了?」 叶青峰微微迟疑,叹道:「殿下可是在担心什么吗?」 羽枫瑾眺望着慢慢夜色,叹息道:「虽然,我给了众人一个希望,可我们要面对的还是未可知。尽管渝州易守难攻,但我们手中没有兵,一切都是空话!」 叶青峰想了一下,轻声劝道:「王爷不必担心,掐算时间来看,少帮主差不多快回来了。想必战争也不差这几日,等兵符到了,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羽枫瑾眼中寒芒一闪,幽幽轻叹道:「我的确很着急拿到兵符,却也担心鹿宁的安危,这一路的艰苦和凶险可想而知,我更担忧她为了拿到兵符,会做出冲动的事来……」 叶青峰一怔之后,笑着说道:「少帮主不是莽撞的人,再说,王爷要平叛是为国为民,皇上怎会不给兵符?」 羽枫瑾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叶青峰明白:对渝帝来说,与沛王造反相比,他更担心自己手中有兵。 从二十年前,沛王因为杀害顾命大臣和先皇后,就被扣上反贼的帽子。他失了民心,也遭到士大夫阶级的鄙夷,没有人支持他,一切都是徒劳的。 可自己不一样,身为先皇唯一的嫡子,又在成功治水和剿匪后,颇得百姓以及士大夫阶级的青睐。如果自己手中有兵,对渝帝来说,便是巨大的威胁…… 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一路出尽了风头,此时应该避避风头,选择明哲保身。 可当他看到沛王如二十年前一般,盲目自大、野心勃勃,不惜杀了朝臣也要造反时,胸中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便瞬间腾起。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一章 尔虞我诈生死斗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如果能击败沛王,那击败渝帝的那日,还远吗? 当时的羽枫瑾,无力反抗这一切。 可如今的他,必须放手一搏,决不能让先祖的江山,再一次重蹈覆辙二十年前的错误! 而且,他急迫的想要知道,蛰伏了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有能力,打倒曾经挡在自己面前的两座大山。 所以,无论如何,此一役,为了天下、为了枉死的人、为了自己,他都要亲手解决掉沛王这个狂徒!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敲门声忽然响起,叶青峰转身去开门。 「谁」字刚要说出口,一看到门外的人,他却愣在原地,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羽枫瑾心生狐疑,连忙走过来查看,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少帮主!你终于回来了?」 鹿宁! 羽枫瑾心头一颤,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门口。 一眼看到门外风尘仆仆、满面尘霜的女子,他又惊又喜,清冷的眸中,终于带上了笑意。 鹿宁捧着锦盒,凝视着他,莞尔笑道:「殿下,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还不算晚吧?」 羽枫瑾一步冲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动情的喃喃着:「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鹿宁微微一怔,继而张开双臂回抱着他,心中霎时被幸福充满,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 这一路波折、身心的疲惫,在见到他的那一刹,瞬间化为乌有。 无论多么艰难的处境、多么糟糕的心情,能拥着这个男人,再苦也如饮甘。 「殿下,我……很想你……」她咬了咬唇,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羽枫瑾捧起她的脸,细细看着她的眉目,动容道:「我也是,很想很想你。」 话音甫落,一双唇就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冰凉的唇。 久违的亲密,让鹿宁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虽然有些突然,却令人期待。 她的身子忽然变得软绵绵,脑袋也便得一片空白。 她温柔的回应着他,感受着他的气和温暖,心中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 想了想,如果这一路的奔波,能换来这样的「报答」,虽然有些羞涩却值得。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煞风景的身影。 沐芊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着:「喂,干嘛跑得那么快啊!我这个天下第一的轻功都追不上你……」..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满脸通红的叶青峰推出门。 沐芊芊不明所以地轻嗤:「喂,你干嘛轰我走啊!我可是大功臣啊,还得向翊王要功行赏呢!」 叶青峰转身关好了门,抱着双臂横身在门前,冷声道:「不管你要干什么,明日再说!现在殿下和少帮主要休息了,你不许进去打扰他们!」 「你!」沐芊芊叉腰瞪着她,噘着嘴怒斥道:「要是没有我,能这么准时送回兵符吗?你还真是狼心狗肺!」 叶青峰勾起唇角,笑着挑衅道:「那又能怎样?你打得过我吗?」 沐芊芊一怔,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一跺脚愤然离去。 屋内红烛熠熠,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 羽枫瑾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缠绵的吻,从柔软的樱唇,缓缓挪到修长的脖颈,一只手已迫不及待的攀上她的腰带。 「等等……」鹿宁轻喘着推开他的身子,抬眸迎上他温柔的目光,轻声道:「我一路上没怎么梳洗……身上都臭了……我想去洗个澡……」 羽枫瑾弯起唇角,轻轻嗅了嗅,柔声道:「还好,依旧香甜……」 说着,便又俯身吻上去。 鹿宁却一个躲闪,灵活的躲开他的怀抱,连忙跑到浴房,她回眸看着羽枫瑾微微一笑,连忙关上了房门。 羽枫瑾摸了摸沾有她气息的双唇,笑着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你要快点,我在床上等你!」 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住此时鹿宁的慌乱和娇羞,也掩饰了她此时慌乱的心跳。 羽枫瑾走回到卧房,在铜香炉中,燃起了一支木兰香。 随即,他换下常服,放下柔软的纱幔,将戴夫人特地熏好的锦被铺好,便坐在桌边,打开了鹿宁带回来的锦盒。 看着里面虎虎生威的兵符,他心中思绪万千: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件,便能让手持之人,号令千军万马! 凡是掌握千军的人,就拥有了撼动江山的能力! 难怪他如此有人,引得许多人都想据为已有。 他轻轻抚摸着兵符,脸色慢慢变得深沉。 如果说他一点没有叛乱的心思,那是骗人的。 如果十年前,他有今日的机会,早就和燕荣举起造反了。 只是现在过了而立之年的自己,隐藏了那么多年,筹谋了这么多年,已不再是青涩冲动的少年,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 有时,他觉得自己和渝帝,都好像是猎人。 大多的时候不是在出击,而是在等待,等待自己瞄准的猎物放松警惕,一点点露出破绽。 这时出手,才能一击毙命,让对方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轻轻盖上了锦盒,却发现鹿宁还未出来。 他起身走到浴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宁儿,你好了吗?」 看而里面却安静无声,甚至连水声都没有。 他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许多,便一脚踢开门冲进屋内。 拨开氤氲的水汽,看到鹿宁闭着双目,靠在木桶中好似睡了过去。 羽枫瑾眉头一皱,一步奔过去,伸手探了探她鼻息。 发现她呼吸均匀,才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一路究竟是多辛苦,精神刚一松懈下来,就沉睡得不省人事。 他从架子上拿来一块软布,小心的将鹿宁抱出水盆,转身走到卧房,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又替她盖上了被子。 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柔软,鹿宁的唇角竟浮出一抹惬意的微笑,便翻了身,睡得更沉了。 羽枫瑾看着她光洁如玉的美背,心头泛起一丝绮念。 很快,他将绮念压下去,吹熄了床前的烛火,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圈住她柔软的身子,慢慢闭上了眼…… ——征途—— 撤退前的一夜,虽然屋外狂风呼啸,吹得窗子呼呼作响。 可屋内的人儿,却睡得很香甜。 因为就在大家以为穷途末路之际,鹿宁带着兵符的到来,让大家有了信心,重燃了久违的斗志。 兵符在手上,爱人在身旁。 本以为会一夜无眠的羽枫瑾,也做了个温馨的梦。 次日,天刚一蒙蒙亮,江州府衙便格外的喧嚣、热闹。 大家一大早就起床,开始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羽枫瑾一睁开眼,就看到鹿宁正在收拾,本就为数不多的行礼。 冬日里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身上,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她格外的柔美。 他淡淡一笑,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从她背后环住她的腰肢,在她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轻 声呢喃道:「早!」 「早。」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鹿宁身子微微一颤,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红云。 羽枫瑾搂着她的腰肢,依偎在她的耳畔,轻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鹿宁偏过头来看着他,轻轻道:「快马加鞭就做到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羽枫瑾转过她的身子,凝着她如水的眸子,温和的问道:「你是如何这么快就拿到兵符的?」 鹿宁眸光一闪,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只是将王爷的信,交给了兵部尚书满大人,便拿到了兵符。这件事,您还得多谢满大人的鼎力相助!」 「真的?」羽枫瑾将信将疑,端详着她的神色。 鹿宁抬眸凝着他,莞尔道:「我为何要骗殿下?」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轻轻搂她入怀,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他担心鹿宁为了自己,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以前,他没有牵绊,从未有什么顾虑。 可如今,他有了一个甜蜜的负担,做起事来常常有颇多顾虑。 倏地传来一阵暴躁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听到沐芊芊的声音,二人相视苦笑,鹿宁连忙走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沐芊芊横冲直撞进来。 一打眼看到鹿宁脸上的红晕,便没好气的说道:「一大早的别腻歪了!大家都收拾妥当,等在门外呢!领头人却躲起来了!」 鹿宁挑眉看着她,怪异的问道:「一大早你发什么脾气!谁又招惹你了!」 沐芊芊哼了哼,不高兴的说道:「你们倒是小别胜新婚了!我这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一会儿扮成王爷,一会儿扮成侍卫,明明立了大功,却无人问津,连句谢谢都没有,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听到这话,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鹿宁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给沐芊芊,笑道:「好好好!我们的大功臣,是我们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 羽枫瑾也笑了笑,说道:「咱们的芊芊女侠,怎么会是小气的人呢!她做了这么多为国为民的举动,等事情过后,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奖励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二章 尔虞我诈生死斗(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沐芊芊被二人一顿夸赞,脸上难掩喜悦和得意之色。 她翘起二郎腿,接过茶杯来,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嗔道:「好啦、好啦!你们夫妻这一唱一和的,听着真让人受不了!」 几个人说笑间,叶青峰背着包袱走进门来,拱手道:「王爷,少帮主,大家都准备好了,该启程去渝州了!」 羽枫瑾也敛起笑意,点了点头,道:「嗯,咱们出发吧!」 说罢,便带着江洲府衙里的一帮人,浩浩荡荡的从江州出发,乘船前往渝州。 北风萧瑟、晴空万里,江上依旧是一片寒冷。 羽枫瑾负手立在船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和渝州城的方向。 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兵符拿到手,手中有了兵。 他从此就有了和沛王对抗的实力。 不管世人将沛王传得有多么神乎其神,他早就有心,要与之一决高下。 鹿宁拿着大氅从船舱里走出来,将大氅轻轻披在他肩上,柔声道:「外面风大,别着了风寒!」 羽枫瑾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叹道:「你不必照顾我了,你一路如此辛苦,该是我照顾你才对,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鹿宁会心一笑,轻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的话。」 羽枫瑾勾起唇角、但笑不语,他迎风负手而立,眼中一片辉煌。 鹿宁并肩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欣慰的说道:「看王爷信心百倍的样子,我也放心了。」. 羽枫瑾凝目瞧着远方,怅然叹道:「今日之前,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到了今日,我的身上已寄予了太多的期盼和支持,我已没有输的资格。所以,无论敌人有多么强悍,我也一定要打赢这场仗!」 鹿宁忽然想起在盛京的遭遇,不免对渝帝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殿下,您……拿到兵符之后,就真的只是想要平叛吗?」 羽枫瑾看着她,淡淡一笑:「你想问什么?」 鹿宁蹙了蹙眉,喟叹道:「如今北渝内忧外患,内有沛王举兵造反,外有南诏和安南的虎视眈眈。王爷又不是三头六臂,又能抗得了几时?更何况,皇上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你做的越多,在他眼中错的就越多!」 羽枫瑾听见她的话,转过脸看了她一眼,身形似乎一顿,却没有说话。 鹿宁知道这句话,触到了他的心事,也只能继续说道:「渝帝早已失去人心,而王爷却深得人心,只怕您为了他守住江山,他到最后却不领情,反而将你侍卫眼中钉,您难道不怕吗?」 羽枫瑾默默的看了她许久,才淡淡开口:「那你觉得此时动手,我必能成事?」 鹿宁沉吟了一下想着顾氏父子的阴险,想着渝帝的戒备,还是直言道:「王爷如今军权在手,有朵颜三卫的加持,和燕荣的燕家军,在武力上渝帝未必是您的对手。更何况,凭借着殿下当下的声望,支持您的人定不在少数。依我看来,殿下比沛王更容易成功!」 羽枫瑾静静的眺望着远方,幽幽叹道:「即便是成功了,在北渝的史册中,我和沛王一样,也会是一个反贼。这样的方式,百年之后,我无颜面对父皇……」 鹿宁握住他冰凉的手,忧心道:「我知道殿下爱惜羽毛,一直隐忍蛰伏,等着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出现!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呢!」 羽枫瑾垂下眼眸,喟叹道:「我就像渝帝手中的风筝,无论飞的多高、飞到哪里,线和轴都在他手上。」 鹿宁蹙起眉,语气有些着急:「殿下,如果您不在此时剪断他手中,操控你的这条线。那么等你回京之后,岂不 是任他宰割吗?」 听到这话,羽枫瑾蓦地脸色一沉,紧抿着双唇,却没有出声。 鹿宁看着他,心疼的说道:「此次我回去,看到盛京里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丝毫没有战前的紧张感,而渝帝对沛王之乱,也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担心,他让你对付完沛王,转过头就会对付你啊!」 羽枫瑾低垂着眼眸,轻声叹道:「是呀。我做的不好,他就有理由给我定罪。但他更不希望看到我做得好,那样他会更忌惮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我!」 鹿宁紧迫的凝着他,不解的问道:「既然殿下知道这结果,为何不趁机举兵造反,或者你只是暂时躲起来,看着沛王和皇上斗,这样不好吗?」 羽枫瑾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觉得皇上没有防备这一手吗?他早就想到,我会有造反的那一天,所以一直在防备着。不过,他现在春秋正盛,无论我手中有多少筹码,最后都必败无疑!」 鹿宁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却十分担心他:「那殿下究竟还要等多久?」 羽枫瑾拉起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说道:「放心吧,这一盘棋,我已经布局数十年,很快要分出胜负了!」 「好,一切都听你的。」 鹿宁紧紧的抱住他,感受到他的身子,似乎在发抖。 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心中默默叹道:殿下,我明白你的脆弱、你的寂寞! 所以,不要怕! 我会在这里,一直一直陪着你,陪你走到最后…… ——霍宗胥—— 经过了一天一夜,船终于行驶到渝州。 一行人刚下了船,就立刻火急火燎的赶往渝州府衙。 令人欣慰的是,渝州这里风平浪静、百姓们生活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沛王的影响。 众人见到此状,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也更加佩服羽枫瑾的判定: 果然,相比江州来说,渝州这里更适合作战。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行,引来无数百姓的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大家走到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下。 戴德孺走向前去,向守城头领拱手道:「本官乃是江州知府戴德孺,想要入城去见渝州知府,劳烦头领给予放行!」 头领看了他一眼,又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大部队,沉声问道:「听说翊王和你们在一起?」 所有人都相视一怔,忍不住看向队伍中的翊王,每个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他们竟然知道翊王在此,莫非沛王的探子,已经渗入渝州了? 叶青峰手缓缓摸向刀柄,一步走到羽枫瑾的身旁,警惕的环顾着面前的官兵。 戴德孺却不动声色,拱手问道:「本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本官现在要见渝州知府,劳烦头领放行!」 头领是个火眼金睛的人物,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气度不凡的羽枫瑾。 他也不多说话,只向身后的人一摆手,一众手持兵刃的官兵,立刻跑过来,气势汹汹的将羽枫瑾等人团团围住。 戴德孺等人紧张的缩在一起,惊恐的看着这些突然从天而降的官兵,甚是手足无措。 鹿宁右手一挥,宝剑在手。 她一步走到羽枫瑾身前,与叶青峰将羽枫瑾死死护住,不让官兵靠近一步。 此时,戴德孺也不再客气,他脸一沉,高声质问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拦住本官的去路?」 然而,那些士兵只是神色严肃的看着他们,却无人应答。 这下子气氛更紧张了,戴德孺带来的兵,也纷纷抽刀出鞘,摆 开阵仗与对方形成了抵抗之态。 戴德孺也摆出知府的姿态,扬声呵斥道:「你们究竟是渝州府衙的人,还是沛王的人?让你们的头儿出来说话。否则,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可那些士兵既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对他们动手,似乎只是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让他们随意离开而已。 戴德孺等人面面相觑,不知眼下的情景是战是合,还是该立马离去。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随着一声高亢的「闪开!」 面前的士兵立刻闪开身,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凝目远眺,看到一位身躯九尺、目炯双瞳、眉分八字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看着他穿着一身与戴德孺一样的官服,便知他就是渝州知府。 还未等戴德孺开口质问,那人便飞身下马,走到众人面前,粗声粗气的说道:「请翊王殿下出来说话!」 众人均屏息凝神,谁也没有出声。 鹿宁则一步当先,剑指来者,凛声问道:「什么翊王?你找错人了吧?」 男子打量她一眼,冷笑道:「这一大帮男人,怎么派一个小女子出头?你们不是翊王从江州府衙带过来的人吗?翊王他人呢?」 众人心中一凉:完了!这些人将自己的身份底细,都摸个清楚。 如果对方真的是沛王的人,他们可就完蛋了! 鹿宁手中的宝剑越攥越紧,心中在不停的盘算着:如 果自己和叶青峰拼死相护,保着羽枫瑾出去应该没有问题,可其他人……只能看天命了! 正待她沉思之际,羽枫瑾却绕过她,大大方方的走出来,淡定的说道:「我就是翊王,来者何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三章 尔虞我诈生死斗(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立刻撩袍跪在他面前,抱拳拱手道:「殿下,卑职是江州知府霍宗胥!得知殿下带人来到渝州,特来相迎!」 羽枫瑾负手而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随即轻哼一声,发出一声冷笑:「霍大人有心了!如此特别的迎接方式,让本王还误以为,是叛军来缉拿本王的呢!」 他特地咬着「叛军」二字,显然对面前的男子并不信任,反而有一些反感。 不过,这也不怪他如此武断。一般来说,做知府的人,都是自幼读书的文人。 可眼前这男子,生得面目可憎、虎背熊腰、十分彪悍,像个武官,却一点儿书生的模样都没有! 霍宗胥左右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气焰,顿时大悟,忙哈哈大笑起来:「方才让殿下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其实卑职只是让他们想办法留住殿下爷,并加以保护!想必他们是听错了指令,才会如此莽撞!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紧抿双唇,脸色未见改变。 戴德孺却一步冲向前来,指着霍宗胥的鼻子痛骂起来:「浩哥霍宗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试问你摆出这种阵仗,是迎接王爷的方式吗?我看你就是沛王的同伙,要抓住翊王去邀功的!」 霍宗胥并没讲此话放在心上,反而插着腰大笑起来:「哈哈!您就是戴知府把,真是失敬、失敬!霍某自幼习武,少年时才开始读书。所以,平日里做事难免有些粗犷,还望戴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而且……霍某也想看看,翊王殿下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睿智多谋、胆大心细!」 说罢,他将锐利的目光重新投在羽枫瑾身上,毫无避嫌之意。 这话并不让羽枫瑾觉得意外,始终淡定地看着他,平静地问道:「习武之人不拘小节,本王可以理解。却不知霍大人因何要试探本王?」 霍宗胥目光灼灼,忽然笑着的问道:敢问殿下前来渝州,可是为了平叛?」 羽枫瑾微眯着眼看着他,脑中快速忖度着他的用意。 很快,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口气十分坚定:「不错,这些江州府衙内的官员,追随本王而来,正是为了反叛之事!」 他的这句话,让跟来的人倒吸口凉气。因为众人都觉得,这个霍宗胥是不怀好意。 可羽枫瑾知道,如果是沛王的人,方才就将自己拿下了,根本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所以,这个霍宗胥依旧是在试探! 只不过,方才试探的是胆量,这次试探的是——诚意! 果然,霍宗胥抱拳拱手,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卑职可要恭喜殿下了!」 这句话让羽枫瑾一怔,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霍知府此话何意?」 霍宗胥哈哈大笑道:「沛王那贼人,在岭南地区一向名声不好,所以支持他的人不多!而殿下您此次到岭南来治水、剿匪,此番举动甚得民心!由您来平叛更是众望所归。如今您既然有了兵权在手,想要建功立业,必定在此一举!」 这一番话,却让羽枫瑾大吃一惊。 他双眉一竖,凛声问道:「霍知府如何得知,本王已兵权在手?」 然而,霍宗胥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随即,他走到羽枫瑾身边,拱手低声道:「殿下放心,有卑职加入您的阵营,此战必胜!」 这个霍宗胥虽然胆大鲁莽,却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 羽枫瑾默默的看着他,心中竟忽然生出一些好感。 他沉吟了一下,轻声笑道:「好,那本王拭目以待!赶快召集所有人,并临时成立了一个平叛指挥部,咱们要立刻召开作战会议!」 霍宗胥 躬身一揖,笑道:「王爷一路奔波,难道不稍事休息吗?卑职可是备好了接风喜宴呢!」 羽枫瑾挑眉看着他,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霍知府,以后咱们是同一阵营的人了,客套的话不必说,这样的试探,本王也不希望再有了!」 这是个聪明又有胆识的王爷! 到此时,霍宗胥已对他彻底臣服! 他相信那些传闻非虚! 看来,世人对他的评价不假,此次战役,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霍宗胥大喜,连忙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抬手示意道:「是卑职鲁莽了!王爷这边请!您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说罢,渝州的官兵一改方才的模样,均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护送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进城去。 看着平叛的队伍又增加了人手,大家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大家更觉得,留下来跟着羽枫瑾,是个正确的抉择! ——作战会议—— 大地苍穹,星月无光。就连议事厅中通明的灯光,也都冲不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气温变得更冷,寒风透过窗隙吹入室内,将一层寒霜铺在地上。 在羽枫瑾的号召下,江州及渝州府衙内的官员,迅速聚到议事厅内,召开了平叛前第一次作战会议。 羽枫瑾自然而然的,成了平叛总都督。 见众人已经到齐,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做此次敌情汇报:「目前,沛王手中的兵力共计八万人。其精锐主力为各地叛乱的士兵,以及招募的土匪、流氓、小偷等社会流窜分子。不过,沛王一直和朝廷中的各级官员有所勾结。所以,他究竟会招来多少同盟军,目前还不得而知……」 霍宗胥大笑着说道:「什么狗屁叛军,虽然人数众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咱们的胜算很大!」 羽枫瑾微微扯了扯嘴角,暗道:尽管对方是杂牌军,却有八万人!可自己空有一个兵符,手中却连八千人都没有。 戴德孺看向羽枫瑾,迟疑着问道:「殿下,咱们手中有多少人?」 羽枫瑾思忖再三,他婉转的说道:「我们目前的兵力,与他对抗有些风险,自然还需要召集一些人马。」 霍宗胥却抢过话头,愤愤说道:「王爷,召集人马需要时间。沛王出兵在即,我们必须要准确的判断出,他的下一步行动。」 羽枫瑾凝眸看着墙上的地图,沉声道:「曹州肯定不是久留之地,沛王的举动无非是,不远万里的攻入盛京,杀掉皇上取而代之。亦或者,他会顺流而下,占领洪都并自立为王! 眼下,各地没有接到平叛的指令,每座城池都防备不足、难以应对。 一旦沛王率大军趁机发动进攻,一举攻克洪都,北渝的半壁江山,必然会落入他的手中!」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后纷纷点头赞许。 戴德孺听得热血沸腾,立刻激动的说道:「殿下,既然形势如此严峻,那您就下令吧!咱们立刻向洪都发兵,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是呀、是呀!得赶紧发兵,不然就来不及了!」众人立刻义愤填膺的应和。. 羽枫瑾平静的看着众人的神色。 在群臣激愤、悚然动容之际,他却一抬手,淡淡的将他们打断:「不急!今日咱们只是第一次开作战会议,军队并未整顿好,就立刻出征,未免有些操之过急!这样吧,等本王和二位知府整顿完人马,会商议出一个行动方针的,今日就先到这里,大家散了去休息吧!」 众人听到这话,如同当头浇了盆凉水,大家面面相觑。 戴德孺忍不住问道:「殿下,作战讲究时 效,我们既然已经个预估到沛王的作战计划,何不尽快行动,恐迟则生变啊!」 羽枫瑾却不紧不慢的说道:「作战的确讲究时效,可我们现在配合不足,而对方却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如果真上了战场,怕是还未等敌军打过来,我们就自乱阵脚了!这件事急不得,必须要计划缜密方可!」 这一次,霍宗胥站在了羽枫瑾这边:「我同意王爷所说!没有计划的行动,无非就是去送死,还不如不去!」 听到这里,大家也不敢再坚持,便向羽枫瑾拱了拱手,就纷纷散去了。 ——诡计—— 等众人散去,羽枫瑾立刻返回驿站。看到他回来,鹿宁和叶青峰忙迎过去,关切的询问着:「王爷,会议进展得如何?咱们何时出兵?」 羽枫瑾拉起鹿宁的手,拍了拍叶青峰的肩膀,沉声道:「咱们进去说吧!」 说罢,二人便并肩返回屋内,叶青峰则警惕的守在门外。 进屋后,二人并肩而坐。 鹿宁为羽枫瑾斟了杯茶,放在他手中,轻声道:「喝杯茶,润润喉咙再说吧。」 羽枫瑾捧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皱眉道:「宁儿,我需要马帮做件事!」 「你说。」鹿宁爽快的答着,丝毫不做迟疑。 羽枫瑾放下茶杯,平静的说道:「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和沛王去拼,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我需要马上调兵遣将。可调兵需要时间,我们必须拖住沛王!」 鹿宁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需要多久的时间?」 羽枫瑾看着她,淡定的说道:「十日!我需要沛王按兵不动,在曹州呆上十日!」 鹿宁倒吸口凉气,迟疑道:「殿下,迟则生变!沛王筹谋这么多年,怎么会乖乖等上十日呢?再者,怕是这十日内,这北渝的半壁江山早已沦陷。」 羽枫瑾却温柔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让他等上十天!不过,这件事只能马帮去做,而且要严格保密,就算是咱们的同盟,也不能透露半分!」 鹿宁微微一怔,狐疑的问道:「殿下是对二位知府大人……不信任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四章 杀气茫茫夜如昼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神色一暗,神色颇为无奈,唯有轻轻一叹,道:「本王一向不愿意怀疑身边所用之人。可如今沛王的势力,已渗透到各级官员。而此一役为背水之战,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所以,本王也只能如此!」 鹿宁抬眸望着他,又狐疑地问道:「殿下方才不是开了作战会议吗?如果这里面真有女干细,我想他们一定会将你的话转述给沛王的。拿他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放心吧。」 羽枫瑾看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会议上,我根本没说任何作战计划,也并没有说咱们的真实实力。而且以后,我也会在行动前夕,再宣布行动计划。这样,就确保探子没机会去通风报信了!」 鹿宁抱着双臂,心中颇为不解:「既如此,那何殿下不干脆取消作战会议,那岂不是更万无一失?」 「那不行。」羽枫瑾轻轻扬了扬眉,解释道:「现在的队伍都是临时组建的,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所以,决不能让他们感觉到被怀疑,否则即便我们占了天时和地利,也会失了人和!」 这一番话不难理解,鹿宁看着他瘦了一圈儿的侧脸,有些心疼地轻叹道:「真是辛苦殿下了!想必整日这版左右逢源,一定很辛苦吧。」 羽枫瑾淡淡笑了笑,一伸手将她轻揽入怀,声音中多了分柔情:「还好。有你陪在身边,似乎也没觉得那么累了!」 鹿宁双颊微微一红,染上一抹娇羞,她轻靠在爱人的胸膛,心也跟着坚定下来。 在二人的相依相偎中,窗外的暮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与渝州一片岁月静好相比,此时的曹州,却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在孙燧被斩首之后,沛王迅速占领了曹州。 曹州的百姓,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滞留在城中成了困兽。 谁也不知道,等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对进出的百姓详加盘查、搜身,有可疑的人都会被扣下,拉到府衙中去严加审讯。 沛王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对全城百姓的言行,都加以监视和控制。 但凡有妄自议论沛王的人,都会被推门而入的官兵带走,关入大牢强加教育。 沛王甚至还找来说书人,在全城各个公共场所,轮番去讲他自己编纂的悲情故事,内容和他曾经与孙燧说的差不多: 当初先皇将皇位给了自己,而渝帝是如何耍手段,害得他不但失去皇位,还被困在曹州。 他用这个故事,反复给百姓们强行灌输,企图让大家尽快认可自己的新身份! 曹州的百姓叫苦不迭,却叫天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仿佛被皇上抛弃在曹州,任他们自生自灭。 大家自然知道沛王的鬼心思,也明白当下的处境。 可无人敢反抗,只能不得不认可沛王的身份,对他发布的政策都言听计从! 而百姓这样的顺从,自然是沛王喜闻乐见的! 平复了百姓,接下来便是屯兵、驻防,如羽枫瑾所预料的那般,沛王他正在召集人马,准备攻取洪都,自立为王。 忙活了一整天,沛王巡视完军营,便坐着马车,招摇过市般的返回王府。 马车行驶在大街上,发现街头巷尾都贴着大红的告示。 许多百姓围在告示前观看,时不时的交头接耳,脸上表情有些兴奋。 「停车!」沛王满腹狐疑,立刻叫停了马车,命随扈前去查看情况。 见到沛王的马车过来,告示前围观的百姓,立时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扈随手抓了一个百姓,厉声询问了一番,便撕下 一张告示转身返回,禀报道:「昨天一夜之间,曹州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很多朝廷颁布的告示!」 「拿来!」沛王一把拿过告示,展开来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这告示上写的大致内容是说:: 皇上得知了曹州沦陷之事,已调派岭南周边地方军十六万人、另命两位都督各领兵四万人,分进合击、平定叛军。 沿途所经的府衙,务必妥善接应。 沦陷地区的百姓切勿慌张,更不要投靠叛军,在原地等待朝廷救援! 沛王一时没有分辨出,这张告示的真假。 只不过,他十分清楚,这张告示在警告他——将有数十万大军,提着大刀向他走来,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然而,沛王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攥着这张告示,冷声道:「可有查清,是何人张贴的此告示?」 随扈摇了摇头,说道:「没人看到是何人张贴,也不知是何时张贴,一大早起来,这些告示就出现在城中各处!张贴者能躲过巡逻的士兵,想必绝不简单!」 沛王反复看着告示,满腹狐疑:如果真是朝廷派人来张贴,为何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如果不是朝廷张贴的,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敢和自己作对? 当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翊王!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觉得,此时的羽枫瑾只能顾着逃命,根本没有这个胆量和机会,来对抗自己。 原因十分简单——渝帝不会给翊王调兵遣将的权利! 然而,他绝对猜不到的是:曹州城内,藏有许多马帮的兄弟,他们半夜扮做巡逻兵的模样,将这些翊王伪造的文书,贴满了大街小巷。 沛王将告示撕个粉碎,冷声道:「派人迅速将这个告示全部清空,另外,多派些人手明察暗访!一定要救出那个张贴的人!」 「是,卑职遵命!」随扈一拱手,便立刻转身离去。 沛王沉吟了一下,刚要让车夫驾车离开,却见不远处,有几个官兵正推推搡搡的押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沛王皱了皱眉,暗骂道:今天怎么这么多状况! 随即,他又叫来一个随扈,命他将那一队官兵带过来。 随扈连忙前去通传,那队官兵中的头领,见到沛王坐在马车中,连忙小跑着过来,向他拱手一揖,神色甚是恭敬。 沛王指着那两个人,沉声道:「那两人是怎么回事儿?」 头领向他一拱手,正色道:「殿下,今天守城的侍卫,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入城,就对他们搜身,从他们身上搜出几个特殊的蜡丸。」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几个特殊的蜡丸,双手递给他。 沛王仔细看了看蜡丸,凭借着多年收集情报的工作,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专门用来传递机密信件的方式。 这样的蜡丸看上去普通,实际上保密性非常好,而且雨水不容,遇到有人搜查,可以吞进胃中,事后再排除体外。 他脸色一沉,连忙将蜡丸打开,见里面果然夹杂着机密信件。 看完信件的内容,他着实吓了一跳,脸色更加难看。 他一把攥住信件,咬牙道:「将那两个人好好审讯一番,一定要让他们吐出所有实话来!」 「是,遵命!」头领恭敬的目送沛王的马车离开。 沛王本来要回府休整,可现在却调转马头,再次返回到军营中。 他一脚踹开大门,正和准备离开的许泰,撞了个满怀。 看到一脸怒色的沛王,许泰将本要冲口而出的脏话吞了回去。 他忍住怒气,连忙拱手问道:「殿下,您如此生气,是怎么了?可是行动出了什么意外?」 看到许泰,沛王立刻拿出药丸中的密信,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在城门截下了这封信,是翊王写给曾瑞的。嘱咐他按照以前二人的约定好,极力劝说咱们尽快离开曹州,进攻洪都。到时,就会有朝廷的人马,在中途进行前后夹击,将咱们一举拿下。事成之后,他会按照承诺给曾瑞一个爵位!而且,皇上已同意封赏之事!」 「妈的!难怪当初皇上只杀田不恕,却绕过了曾瑞!」 听到这话,许泰顿时怒不可遏,插着腰大骂道:「殿下,曾瑞这狗贼人竟敢背叛我们!咱们怎么办?要不要马上下手?」 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沛王眼珠一转,却抬手打断了他。 他背着手转来转去,忽然奇道:「这件事太过蹊跷了!朝廷的告示刚刚出现,这几个蜡丸就被搜出来了。怎么说,都觉得太过凑巧了!」 同样是武人出身,许泰却没有沛王沉得住气,他现在依然暴跳如雷: 「王爷,您可不能耳根子软啊!卑职可听闻,曾瑞以前就和翊王走得很近,不但帮着他剿灭土匪,献出石麟的战略部署图,还劝说田不恕上岸谈判,结果害得田不恕满门抄斩!当时就有人传闻,曾瑞使用田不恕的人头,买了自己一个平安富贵,如今看来此话不假啊!」 这话听着有道理,沛王还是有些迟疑:「如果曾瑞真的和翊王早有勾结,他为何当初要投奔本王,而不是选择翊王?既然加入了叛军,他就没有回头路了,又为何要出卖咱们?」 许泰急得直跺脚,振振有词的说道:「哎呀,殿下,您糊涂啊!那曾瑞连自己老子都能出卖,更何况是咱们啊!再说,他也许就是用投奔为借口,潜入到我们身边,为了探听我们的作战计划,好报告给翊王啊!」 沛王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若果真如此,那些朝廷的告示,又如何解释?」 「这还不简单吗?」许泰急切的解释道:「这正是朝廷用来威胁咱们,让咱们自乱阵脚的招数!您想想,曹州易守难攻,只要将咱们赶出曹州,他们就能前后夹击,将咱们一举歼灭了啊!」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五章 杀气茫茫夜如昼(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和许泰的义愤填膺相比,沛王似乎比方才冷静了许多。 他眺望着操场上,整齐有序的士兵们,沉声说道:「还是等本王先问过他后,再做打算吧!眼下是关键时刻,咱们可不能中了敌人的离间计,被人从内部瓦解掉啊!你忘了,石麟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许泰本就对曾瑞看不惯,有了机会除掉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好!那我现在就将他抓来,您好好问个仔细!若他真是羽枫瑾的探子,我当场宰了他!」 说罢,他拱一拱手,便转身愤然离去。 ——按兵不动—— 看着许泰离去,沛王负手而立,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眼下十分关键,即便曾瑞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也决不能当场与其撕破脸! 因为兵都是曾瑞带来的,若是惹怒了他,自己的大业未成,便有可能胎死腹中。 而如今皇上得到风声,自己显然已没有退路了,唯有背水一战,放有可能大获全胜! 正在他深思间,许泰带着曾瑞已疾步走了回来。 看到沛王面带异样,一丝不安掠过心头,曾瑞连忙拱手一揖,神色十分恭敬:「殿下,您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沛王上下打量他一眼,眼色有些复杂。 不过是一个时辰未见,再见到自己的盟友时,自己的心境竟全然改变了! 深思了一下,沛王没有直接质问,装作无事般问道:「你可听说了,今日城中忽然被贴了许多告示。本王半途返回,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说着,他将街上的告示拿给曾瑞。 曾瑞接过告示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毫无保留地说道:「殿下不必多虑,这告示很大可能是假的!咱们的计划十分周详,即便是朝廷的兵马真的来了也无用!」 沛王盯着他神色如常的脸,继续试探:「以你所见,如果这是真的,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曾瑞对眼下的情况毫无察觉,如往常那样直抒胸臆:「殿下,我认为,趁着现在朝廷兵马未到,各地府衙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及早出兵直奔洪都。如此一来,不假时日,则大业必成!」 听到这话,沛王和许泰心照不宣地相看一眼,在交汇的目光中似乎确认了什么。 随即,许泰的脸上浮现不屑之色。 老女干巨猾的沛王,却依旧不动声色:「曾瑞,现在我们就出兵,会不会有些仓促?本王怎么觉得这告示,是朝廷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如咱们再等一等,看看朝廷的风声再行商议,如何?」 曾瑞却十分坚持自己的意见:「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咱们应立刻直奔洪都才是上上策啊!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犹豫!」 听到这番诚恳的话,许泰却有些忍不住满腔怒火了。 他脑袋一热,未等沛王说话,便猛地推了曾瑞一把:「曾瑞,你的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翊王是一伙儿的。你让我们前往洪都,不就是想将我们骗出曹州,让翊王将我们前后夹攻,你好前去领赏吗!还装什么装,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曾瑞听得云里雾里,连忙看向沛王,不解地问道:「殿下,他这话是何意啊?」 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沛王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他将蜡丸中的短笺丢给他,声音比方才冷了许多:「今日在两个入城的人身上,搜出一个蜡丸。蜡丸中有这个字条,不如你先看看,再向本王好好解释一下吧!」 曾瑞连忙拿过短笺匆匆看了一眼,血色霎时间从脸上退去。 「殿下,这是翊王的诡计,您绝对不能信啊!翊王 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当初若不是我轻信了他,就不会妄送义父的性命!」 他恨不得多长条舌头来解释,急得鬓角已被汗水打湿。 「笑话!」许泰睁着眼怒瞪他,咬牙切齿地喝道:「我怎么听传闻说,是你为了保命和荣华,才将田不恕出卖给翊王的!要不然,朝廷为何只杀田不恕,却不杀你?」 旧事重提,让曾瑞脸色一沉,顿时火冒三丈。 他是个土匪不是文人,对许泰一直容忍,也不过是碍于沛王的面子。 可当他听到自己被如此污蔑时,便忍不住怒斥道:「许泰!你看我不顺眼,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不想搭理你,你可别得意忘形!我手中有五万兵马,如果我和翊王是一伙儿的,何必都交给沛王?你说对沛王忠诚,怎么不见你给他招来五万人马?」 许泰逼近他,也不甘示弱是的吼道:「别以为你有兵就得意忘形!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若不是沛王这么多年罩着你,你和田不恕能逍遥得了?」 曾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躬身向沛王一揖,正色道:「王爷,外人说什么我不在乎!请王爷相信我,我与那翊王有不共戴天之仇,是绝不可能投奔他的!您想想,我亲手杀了幽州知府张维城,这事儿天下皆知,朝廷怎么会再接受我的招安?」 许泰也连忙走过来,拱手道:「王爷!这小子心中歹毒,那张嘴可会说得很,您可千万不能轻信啊!您想想,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翊王诬陷谁不好,偏要去诬陷他,然后曾瑞就恰好提出,让咱们离开曹州!」 「你少在哪儿血口喷人!」曾瑞双眼喷火,冷声怒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要王爷攻入洪都,自立为王的人可是你!我只不过劝他早日行动而已,是不是你也和羽枫瑾有勾结啊!」 「够了!」沛王一声怒吼,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他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便背负着双手,慢慢的踱着步,心里暗暗忖度着: 朝廷公告在前,蜡丸密信在后,此时曾瑞说的内容和蜡丸上一样,就让他更加确信——曾瑞和翊王一定有所勾结! 不过,现在还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沛王自信,即便曾瑞是叛徒,他也能对付! 片刻之后,他站住脚,看向二人,发布了最终的指令:「本王想了想,不管布告是真是假,都暂时留在曹州,哪里也不去!」 「王爷!」曾瑞大惊,连忙拱手还要再劝。 沛王却抬手打断他,沉声道:「你不必再劝!本王心意已决!你若再劝下去,本王就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了!」 曾瑞眉头皱了皱,只好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说罢,便狠狠瞪了许泰一眼,在他得意的注视下愤然离去。 ——按机行事—— 天色将晚,突然又下起了大雪。再过几天便是元旦,可渝州的府衙内,却没有半分过节的喜悦。 征兵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还不到十天,羽枫瑾就成功召集了八万人。 虽然这也是一支,连沛王都自叹不如的杂牌军,可是在人数上,确实能与之相抗衡了! 这样显著的效果,惹得众位官员们,一个个热血沸腾、头脑发热,还未打胜仗,却更似打了胜仗!. 一大早,所有人都聚集在议事大厅内。 烧得正旺的炉火,映着每个人因兴奋微微发红的脸。 羽枫瑾披着大氅,坐在军方布略图前,似乎在等着谁。 忽然间,大门被打开,一股股冷风被灌进来,冻得所有人猛地打了个寒战,立刻往门口瞧去,只见叶青峰面带喜色的走进门来。 羽枫瑾立刻站起身迎过去,问道:「青峰,事情有何进展?」 叶青峰一步走到跟前,激动的说道:「殿下,好消息!沛王果然对密函信以为真,因此和曾瑞产生了分歧,暂时不打算出兵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而屋内其他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发出雀跃的欢呼声。 喜悦过后,叶青峰连忙问道:「殿下,咱们的兵力,聚集得如何了?」 羽枫瑾微笑着说道:「前段日子,我已草拟了紧急文书,向全国各地发出去了。到目前为止,咱们的兵力已达到八万!」 「太好了!」叶青峰笑着松了口气,似乎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霍宗胥却有些担忧的说道:「哎,只可惜正规军的数量不够。所以,只好征用了民兵。不过,好在百姓们响应积极,无论是老弱病残都过来报名了!」 听到这话,叶青峰不觉一怔,不安的问道:「老弱病残?这些人能打仗吗?」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会心笑道:「这不重要,就算不能打仗,能来壮壮声势、摇旗呐喊也行。毕竟,我们在人数上,绝对不能输给他们!」 听到这话,戴德孺代表大家,向羽枫瑾催促道:「殿下,既然咱们已经聚齐人马,不如就尽快出兵,和他们决一死战吧!」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羽枫瑾的沉默。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背着手在屋里,一声不响的走了几圈。 久久,他才停下脚来,不紧不慢的说道:「不,我们暂时按兵不动!」 听到这话,屋内的几位大人可炸开了锅。每个人对羽枫瑾的决定无法理解,不由得议论纷纷、颇有微词。 霍宗胥脾气急躁,他率先站起身来,高声质问道:「殿下,没有军队的时候,您一直着急集结军队。如今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我们为何要呆在这里动也不动?卑职实在是看不明白!」 羽枫瑾看向气急败坏的霍知府,淡淡问道:「依霍大人之见,眼下该如何行动?」 霍宗胥立刻眉飞色舞的说道:「如今咱们坐拥数万军队,士气正盛,正是出兵最好的时机。应该趁着敌军尚未行动之际,立刻发起进攻,一举大破敌军!」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六章 杀气茫茫夜如昼(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羽枫瑾扫了一圈众人。 见大家都纷纷点头赞同,他却始终神色平静:「霍知府因何做出如此判断?」 自幼习武的霍宗胥,轻轻扬了扬眉,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殿下,兵法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眼下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羽枫瑾再次看了众人一眼,用严肃认真的口吻说道:「霍知府说得固然不错!想必在座各位大人,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这样的打法,并非兵家的上乘之策。」 「但不知在殿下眼中,何为上乘之策?」遭到质疑,霍宗胥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所为兵法的奥秘,依本王看来,只有八字而已!」 霍宗胥向他投去挑衅的目光,拱手大声问道:「卑职请教殿下,敢问是哪八个字?」 显然他有些不服气,质疑眼前的王爷是在虚张声势。 感受到了他的不悦,羽枫瑾不慌不忙地说道:「此心不动,伺机而动!」 此言一出,众人听忍不住低声议论着,谁也说不清,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 这句话也让霍宗胥有些意外,他拧紧了眉头,一脸的困惑不解。 羽枫瑾继而向众人解释自己的观点:「如兵法所言,打仗确实该速战速决。但也要根据不同情况而有所调整。起初,敌强我弱,需要拖延敌军,为我方争取时间。而此时,我军实力大增,敌军必不敢轻举妄动,反而会加强防守。沛王在曹州筹谋多年,已是根深蒂固。如果我军贸然攻城,必将久攻不下,而造成巨大的损失!所以,此举必不可行!但如果我军一直龟缩不出,沛王摸不准我们的情况,定会有所行动。到那时,我军看准时机一举围歼,必获全胜!」 这一番精妙绝伦的兵法解说,将敌我双方的实力、心理、行动,都分析得十分透彻。 在座的官员们相互交换了下眼神,这下子彻底心服口服了。谁也没有再发出质疑,包括一贯好勇斗狠的霍宗胥,此时也默不作声了。 他心怀敬畏的看着眼前这个,儒雅温柔却用兵狡诈的男子,脸上激荡的神色无以复加。 从颍州到渝州这一路,从朵颜三卫的旧部、到狡诈的土匪,再到人比猴精的文官们。 羽枫瑾终于用他的学识、和头脑,一次次让大家心悦诚服! ——敌方先动—— 适逢上元之夜,万家灯火照耀着盛京城。御街上凤灯飞舞、鸾灯腾翔、气势恢弘绝妙。 然而,岭南地区的百姓却没有丝毫过节的喜悦,每个身处其中的人,似乎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中。 谁也不知道,死亡和新春哪一个会先到。 在曹州苦苦等待数日的沛王,看着院中错落的灯花,和散漫的士兵,心中越来越不安: 告示上的日子早已过了,可知道如今为止,别说十六万大军,就连十六只苍蝇,都没有看到过! 看来那告示果然是假的!就是为了煽动城内的百姓,不再支持自己! 被戏耍的愤怒,让失去理智的沛王,只想到这是渝帝的诡计。 他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羽枫瑾的杰作! 恰在此时,曾瑞大步推门而入。 也不顾沛王难堪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王爷,不好了!听闻翊王拿到了兵符,正在渝州招兵买马,准备前来平叛!」 「什么?」沛王双眉一竖,死死瞪着曾瑞。 一怒之下,将屋内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随即暴跳如雷的骂道:「羽枫瑾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要扶持他,他非但不感激,竟然还帮着仇人来对付老子!真是可恶!」 他口里痛骂着羽枫瑾,心中却万分震撼! 他没有想到,渝帝竟会给羽枫瑾调兵遣将的权利! 这太不符合渝帝的性子了! 沛王气得在屋内暴躁的发着脾气,就算许泰来了,也不敢靠近一步,只能任其发泄着满心愤懑。 直到屋内仅剩一张椅子还算完好,沛王终于颓然坐了下来。 他仰望着天花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在一瞬间,灵光乍现在脑海! 「老子终于想明白了!」 沛王嚯的站起身来,激动的喃喃自语道:「妈的,这个皇帝还是如此狡猾诡诈!他给羽枫瑾兵符,就是想借刀杀人!让老子和羽枫瑾相互残杀,他好能坐山观虎斗!」 这句话虽然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可曾瑞和许泰还是一下子明白了个中的含义。 「妈的!王爷这样一说,我也明白了!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招!那现在咱们怎么办?现在根本没有十六万官兵打来,咱们被羽枫瑾耍了,这要不报复回去,岂不是白白吃了大亏!」许泰插着腰,愤然斥责道。 曾瑞听到这话,虽然没有出声,脸上却满是鄙夷之色。 沛王双眼一眯,寒声道:「是呀!这不过是翊王的缓兵之计,就是为了拖延咱们出兵,好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用来招兵买马!」 许泰眼珠一转,忙问道:「这么说的话,翊王已招齐兵马了?」 曾瑞难掩脸上的鄙夷之色,在一旁不紧不慢的说道:「从他使诈道到在,已过半个月有余,想必定是招齐了人马!不过,如果半个月前,咱们就进攻洪都的话,纵使翊王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许泰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虽然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他也同样感到气愤和羞耻,自己竟然会上当! 提到这个话题,沛王走过来,一只手抓着曾瑞的肩膀,沉声叹道:「本王的确不该怀疑你!如今看来,是我们中了羽枫瑾的离间计!」 曾瑞即便有气,哪敢对沛王抱怨,只好躬身拱手道:「王爷,咱们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说这样的话了。要怪只能怪羽枫瑾太狡猾,他善于利用每个人的弱点!」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瞥了许泰一眼,唇边挂着一抹冷笑。 许泰胸膛气得鼓鼓的,他一步走过来,粗声粗气的说道:「王爷,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要您一句话,我们立刻行动!」 沛王也默不作声,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 曾瑞却细想一下,拱手说道:「王爷,翊王频频使诈,明明聚齐兵马却没有出兵平叛!说明他的兵力不足,人数仅够自保,不足以攻城拔寨!说不定卑职得到的消息,也是他命人放出来的!」 听到这话,沛王忽然茅塞顿开,哈哈大笑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传令三军,明日一早,咱们举兵攻向洪都!」 「是!」曾瑞和许泰齐齐躬身,高声应和着,他们苦等了这么久,这一日终于要来了,每个人眼中,都是莫名的激动! 沛王转头看向窗外,冷笑道:「渝帝啊、渝帝!任你多聪明也没用,等我收拾完羽枫瑾,就是你我之间的生死决战!有些旧账该好好算算了!」 三个人相视冷笑着,随即走到了地图前。 许泰指着洪都的位置,傲然道:「只要经过颍州、幽州这两个大关,洪都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那里将会是王爷新的开始!」 曾瑞指着颍州,咬牙切齿的说道:「颍州的张子敬,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沛王看向一脸悲愤的曾瑞,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 那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本王也不喜欢这个贪婪的张子敬,既然他喜欢钱,咱们就用钱拿下颍州!」 曾瑞指了指下方的幽州,继续说道:「我宰了他们的张知府,无人敢前去接任,所以幽州群龙无首,是不攻自破!」 沛王看着战略图,得意的大笑道:「看来咱们这一路畅通无阻啊!这一仗咱们必胜!等羽枫瑾和皇上的兵到了,本王已经是新君了!」 曾瑞转过身来,向他躬身拱手,恭敬的说道:「臣提前恭喜陛下!」 沛王垂眸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吧,本王登基后,许给你的东西,只多不少!你不必担心!」 ——抵达幽州——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整座渝州城的百姓,都陷入香甜的梦中。唯有驿站的一扇窗,还闪着昏黄的烛火。 窗纸上,映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直在屋内缓步走来走去,看样子似乎心事重重。一阵敲门声在黑夜中陡然响起,房门很快被打开。 叶青峰大步奔进门来,拱手道:「殿下!沛王果然意识到被骗,已经亲率六万主力军亲征了!」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羽枫瑾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详细的询问着。 叶青峰沉声道:「沛王带兵仅用一天的时间,就攻陷了颍州。」 羽枫瑾虽然已有准备,却还是有些意外:「看来,这杂牌军可真不是白给的!」 叶青峰沉吟了一下,鄙夷的说道:「不是沛王的兵厉害,是范子敬看到沛王-兵临城下,就携家带口的连夜逃跑了!颍州群龙无首,其他人也没了斗志,立刻投降了!」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范子敬的好日子,是过到头儿了!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说罢,羽枫瑾走到桌边,仔细看着桌上平铺的地图。 许久,他才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虽然沛王不算是个聪明人,却极动兵法,他这一个闪电战,打得咱们措手不及!已然失了先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七章 晓箭东来射翠楼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皱着眉头,焦急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咱们现在出发,怕等咱们追到哪儿,沛王早就在洪都登基了!」 「那倒不至于。」羽枫瑾指着地图,淡定的说道:「走不了多远,他的军队就会在幽州,被老将军拦下!」 叶青峰还是不放心的说道:「我知道父亲英勇异常,他可手中都是一些守城的地方军,恐怕无法抵挡,沛王的六万大军啊!我害怕……幽州被攻下是早晚的事,而且……父亲会受到伤害……」 「别担心!」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抚道:「你要相信你父亲!他的那些传说,可不是人们杜撰出来的,而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且,我们自然不能让沛王攻下幽州,继续前往洪都!我会有办法,让沛王不得不调头回来的!」 见羽枫瑾说的如此坚定,叶青峰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走过来,从最开始的排斥、怀疑,到现在他对眼前的男人越来越信任了。 而且,在羽枫瑾身边这段日子里,他也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 幽州,位于洪都的上游,若取洪都,必先拿下幽州。 羽枫瑾预言得不错! 很快,沛王就带着主力部队,抵达了幽州的门外。 沛王没把他放在眼中,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站在城外,将幽州围个水泄不通。 身负甲胄的沛王,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队伍最前面。 他向身后的人一挥手,许泰走出来,朝着城头上的守城士兵,高声喊道:「城楼上的人,听着!我们沛王的大军,有十万余人!识相的,赶紧快门投降!王爷会重重有赏!有不投降者,待我们破城之日,就是你们头落之时!」 连哄带吓的豪言壮语说完了,城墙上的人,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动也未动一下。 这让沛王和许泰有些意外:沛王一路势不可挡的事迹,想必早已传到这里。 这伙群龙无首的守城军,不是应该开门投降吗? 怎么会如此平静? 难不成,他们还想搏一搏吗? 沛王和许泰相视冷笑:他们这样的抵抗,无效而可笑! 许泰继续朝着城头上的人,大声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反而会连累城中百姓,跟着一块儿遭殃!当今皇上昏庸无能、毫无作为!沛王,才是名副其实的皇位继承人!你们若投入沛王的麾下,前途必不可限量啊!」 话音一落,城头上突然之间出现了许多士兵,密密麻麻的一片。 放眼望去,竟数的有些头晕! 不过,这样众多的人数,的确超出了沛王的想象。 他眯起眼,沉声道:「幽州的守军,怎么人数如此之多?这不合常规!」 许泰却不啻的冷哼道:「人数多有个屁用!他们的大将和知府,都被土匪杀了!这群散兵流勇也成不了气候!」 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魁伟、相貌威严的老将军,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墙头。 他睥睨着城下的部队,大笑着喊道:「城下的贼子们!趁老夫还没发威之前,赶快滚回去吧!幽州可不欢迎给你们,你们也休想通过这扇城门!」 这一番话,让城头上的士兵,跟着一切欢呼应援。 沛王和许泰狐疑的相望一眼,他们对于这个人一无所知,也没听到过一点风声,只当他是临时被提拔起来的老头儿。 却决然想不到,这一位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鬼神将军——鬼力赤! 当然,为了保护鬼力赤,羽枫瑾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老将军的身份。 幽州的守军们,也只当此人 是羽枫瑾的随扈,并不知晓他姓甚名谁! 许泰刀指老将,不客气的喊道:「老头儿!你敢报上名来吗?」 鬼力赤俯视着他,冷声喝道:「许泰,你这种宵小之辈,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字!还是滚回去,让你的主子和老夫对话吧!」 此话让许泰又惊又怒。 惊的是,对方竟然认识自己! 怒的是,一个糟老头儿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打马跑到跟前,指着老将破口大骂道:「老头儿!你休要口出狂言!你要么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我可以饶你不死!你若负隅顽抗,我就将你五马分尸!」 「哈哈哈!」鬼力赤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愤怒和嘲讽:「许泰,你孔武有力却暴躁愚蠢!老夫知道,你在军中受到了屈辱,是贪官污吏对不起你,北渝却不曾亏待你!你不该投奔叛军、为虎作伥!你就不怕,你那一身正气、为国捐躯的先祖,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吗?」 许泰彻底傻了眼! 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儿的老头儿,竟然对自己的事情了若指掌! 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面对兵临城下,却如此淡定? 他有些慌了,朝着鬼力赤失声吼道:「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你要是个汉子,就下来和老子真刀真枪的干一仗!」 「哼!」鬼力赤鄙夷的睥睨着他,毫不客气的骂道:「就凭你,也配和老夫斗一斗?别说是你,就算是你那满嘴胡言乱语、痴心妄想的主子,都不配老夫出手!你们还是趁早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老夫杀你们,都觉得脏了手!」 说着,还朝着城墙下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身旁的守城军,也跟着一起大声嘲笑着。 城楼下的许泰,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脸色由白转绿,由绿转黑,由黑转紫。 他怒不可遏的骂道:「好你个老头儿!你个无名鼠辈,竟敢口出狂言!看老子今日不端了你这城池,将你拖到这墙头上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鬼力赤突然脸色一凛。 随即,他手一抬,随着一阵鼓声大振,城头上突然出现了繁星般,密密麻麻的箭头,正对着城楼下的六万大军。 鬼力赤看向沛王的方向,冷声呵斥道:「沛王,幽州城里全民皆兵,别说你带着六万大军,就算带着六十万大军,也踏不进这城池一步!」 他的豪言壮语十分振奋人心,身旁的守城军纷纷高声应和着,其气势一时大增,而沛王的军队,气势上反而有些萎靡。 看到眼下的这番情景,沛王自然十分愤怒。 然而,熟读兵法的他自然知道,此时对方气势正盛,而自己的兵却心气不高,若是强行攻城,结果可想而知。 他立刻命人叫回了许泰,并下令:撤军!并在五十里外扎营! ——久攻不下—— 刚到幽州的出战不利,让沛王的人马有些低迷。 令沛王没想到的是,城头上那位威风凛凛、一身正气、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竟然对自己的军中,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一些士兵对他十分畏惧、一些人对他竟产生了敬佩之情! 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鬼力赤的这招杀人诛心,可谓手法毒辣! 中军大帐中,身负甲胄的沛王,正看着幽州的城防战略图,凝眉深思。 曾瑞挑帘匆匆而入,拱手道:「王爷,您找我?」 沛王转过身来看向他,沉声问道:「你对幽州的官员十分熟悉,可知道,今日城头上的老将是何人?」 许泰叹了口气,奇道:「这个……我也没有打听 到!幽州的府衙一向混乱,曾经的大将被石麟杀死,并未听到朝廷有派新人过来。不过,看此人今日的下马威,他应该是个老手,还是个高手!」 这一番话让沛王心中疑云更甚,对那个神秘的将军也更加好奇。 可正所谓知自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对方十分了解自己,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无疑让自己这一方落了下风! 正沉事间,许泰也挑帘闯入,一进门就骂骂咧咧的说道:「王爷,你给我五千人马,我今日就给你撞破城门!」 听到这话,曾瑞忍不住冷笑道:「五千人就想撞破城门?我看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们连对方头领是谁、手下有多少精兵良将都不知道,如果贸然出击,五万人都是打水漂!」 「哼!笑话!」许泰冷冷的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懂个屁!想你这种只会打家劫舍的小毛贼,怕是上了战场就尿裤子了吧!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说着,他向沛王一拱手,说道:「王爷,天气越来越冷,咱们此次出行,所带的粮食并不多啊,拖得时间越长,对咱们就越不利!不如咱们现在就出手,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呢?」 曾瑞却拱手反驳道:「王爷,卑职不这样认为。我们应该先探探底,再制定详细的计划,争取一举拿下。若是莽撞行事,怕是会造成重大的损失,还会搓了士气,这对咱们接下来的大业,可是大大的威胁啊!」 「够了!」沛王一抬手,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他背着手沉思了一会儿,才下达了指令:「你们二人说的都有理!这样吧,许泰,今晚你率领五千精兵,前去探探底!记住,必须等夜深人静在出发,并且要潜行靠近,来一个突然袭击!」 「是!卑职遵命!」得到重用的许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挑衅的看了曾瑞一眼,便转身离去。 曾瑞没心情和他斗气,只是面带忧思的站在原地。 沛王看着他脸色难堪,淡淡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担忧?」 曾瑞还是忍不住脱口说道:「王爷,经验老到的将军,一定能猜得出,咱们今晚会突袭,怕是早有防备啊!怕是今晚的突袭,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沛王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的有理!咱们眼下的确急需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 曾瑞仔细想了想,说道:「我身边有一亲信叫潘鹏,是幽州本地人士。不如让他入城去劝降,您意如何?」 沛王皱起眉头,泛起了嘀咕:「劝降?那位老将军可不像是,会被劝降的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八章 晓箭东来射翠楼(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曾瑞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此人去劝降是假,打探其身份和幽州情况才是真!这个潘鹏以前是幽州的地方军,所以在军队里,他有不少的旧相识。这些守城军又不是铁板一块,一定能大探出什么东西来!!」 听到这里,沛王点点头赞同,道:「好!既然如此,就让他去试试吧!」 曾瑞大喜,立刻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夜袭—— 在许泰的摩拳擦掌、焦急等待中,夜色终于暗了下来。可刚一入夜,气温就骤降,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之下。 士兵身上的盔甲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身上的衣衫,已经不能全然抵御寒冷。 五千人的先行部队,迎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营门外,呼出来的白气,在黑夜中凝成一片云雾。 树枝上结了许多晶莹的冰溜,在月色下散发着微弱的光华,脚下本来松软的土地,在寒霜下变得坚硬光滑,让马匹和人都步履维艰。 这样的气温,在岭南地区是很罕见的。 即便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沛王,也没有提前做足准备,只能硬着头皮,按原计划进行。 为了不打草惊蛇,五千人冒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艰难前行。 他们带着云梯走到城墙下,便立刻停了下来。 许泰在城墙下观察了许久,见城楼上守卫人数不多,而且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 他得意的笑了笑,便挥了挥手中的旗子。 五千精兵得令,立刻默默无闻的开始搭设登墙用的云梯。 大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人群中忽然有人「咦」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在安静的黑暗中,还是格外的响亮。 许泰皱着眉头,满心怒火的看向声源之处,可身旁却响起越来越多的声响。 许泰这才发现,高大的城墙竟全被浇上水,水冻成了大冰坨子,攻城的云梯,根本搭不上去,更别提让人攀爬上去了、 恰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响动,还未等他们抬头去看,无数个巨石从城头滚落,狠狠的砸在士兵的身上。 霎时间,脑浆和鲜血喷溅了满墙,惊恐的哀嚎声响彻天际,惊醒了五十里外,营帐中做着美梦的将士。 「不好!快撤!」 许泰意识到中了埋伏,立刻下达了撤退的指令,便带着剩下的人,连滚带爬的往回赶。 然而,马儿在冰天雪地中,根本跑不快,一众人逃跑的背影甚是滑稽、狼狈。 徐天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去,发现已经脱离了巨石的伤害范围,才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口松的太早了。 方才还平静的墙头上,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火龙。 糟了! 许泰心中一惊,却见墙头上,突然又冒出许多弓弩手。 正在他惊惶之际,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利刃闪着瘆人的寒光,撕破黑夜向他们射过来。 此时的许泰,已顾不得许多,他从身旁拉来一个小兵,挡在自己的面前,掩护自己往后退去。 小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漫天的弩箭,活活扎成了筛子,很快便断了气。 等许泰逃到了安全之处,看着死状极惨的小兵,不由得一阵后怕。 漫天飞舞的弓箭终于停下来,许泰放眼一看,自己带来的人全军覆没! 该死!竟中了诡计! 许泰一边惊恐的喘着气,一边恨得咬牙切齿。 恰在此时,城头上又出现鬼力赤伟岸的身影。 他看着狼狈逃窜的许泰, 大声嘲笑着:「许泰,你这样贪生怕死的鼠辈,不是老夫的对手!还是那句话,幽州城你们进不来的,还是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吧!」 「妈的!」许泰恨恨啐了一口:「老家伙!咱们走着瞧!」 ——劝降—— 看到许泰带着五千精锐,意气风发的出门去。 不过一会儿,却只身一人满身是血的狼狈而归。 夜袭失败了!印证了曾瑞的寓言! 他只是冷笑的看着失败者一眼,便转身去筹备自己的阴谋。 而这样的大败,让善战的沛王着实一惊,对那位神秘的老将更加好奇,心里也隐隐产生了一丝畏惧! 畏惧鬼力赤的人,可不知有沛王。 许泰每每一想到,今晚差点命赴黄泉,就吓得一身冷汗。再一想到他对自己了如指掌,就更加不敢冒进。 而六万大军,亲眼看到了初战的惨烈,军中一时士气大跌,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迷。 沛王急得团团转,催促着曾瑞尽快实施他的方案! 寒风凛冽、明月如钩,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城头上来回巡逻。 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一个小队,端来一桶一桶的水,浇在城墙上,让上面的冰更厚、更实! 幽州军营内,鬼力赤正坐在中军大帐内,一件一件擦拭着满屋的兵器。 殷正茂突然挑帘而入,拱手禀道:「帮主,城外有一名潘姓男子,声称自己是沛王的说客,想要与您见上一面!」 鬼力赤手中的活儿不曾停下,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殷正茂便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返回,这一次他身旁,带着一名三角眼的男子。 殷正茂抱拳拱手,说道:「将军,人来了!」 在外人面前,他们不能叫鬼力赤为老帮主,只能称他为将军,这是鬼力赤定的规矩! 潘鹏满面堆欢的,向鬼力赤深深一揖。 可鬼力赤眼睛都没抬一下,他赤裸着上身,专注于手中的兵器,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 殷正茂淡定的站在一旁。 潘鹏却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开口道:「将军在上,小的潘鹏,是曾瑞的属下……」 鬼力赤终于出声打断他,毫不留情的说道:「曾瑞算什么东西!他个狗腿子也配和本将军说话!」 潘鹏一怔,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态度比刚才更加谦卑:「将军息怒,小的是沛王殿下派来,有事想与将军面谈!」 鬼力赤还是看也不看他,不耐烦的说道:「有屁快放!」 虽然他态度不好、语言粗鲁,却还是让潘鹏心中一喜。 他立刻满脸陪笑的说道:「将军,沛王说如果您肯开门投降,他会封您平安侯,并将幽州交由您来管!至于金银珠宝,您想要多少,沛王都会满足您!」 鬼力赤放下兵器,拿过一块干布,沾着雪水擦拭着身子,一句话也没说。 潘鹏见他态度不明,继续讪讪的说道:「当然,沛王还特地嘱咐了!如果老将军有别的需求,也不是不能商量的!您可以提出您的要求,小的替您转达!」 鬼力赤冷哼一声,讥讽道:「沛王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只要投奔他,就***得做、尽享荣华,是吗?」 潘鹏知道自己打动了他,便立刻挺直腰板,陪笑道:「没错,沛王正是此意!」 鬼力赤突然脸色一沉,双目喷火的瞪着他,低沉着嗓子问道:「那如果……老夫不肯招降呢?沛王又当如何?」 鬼力赤慑人的目光,让潘鹏不由得全身一颤。 他呆立了许久,才讷讷笑道: 「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您再厉害,可沛王带兵已将幽州围个水泄不通,你们是撑不了多久的。所以,攻下这幽州城是早晚的事。到那时,沛王承诺的荣华富贵非但没有了,怕是您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啊!」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鬼力赤看向殷正茂,指着潘鹏大笑道:「你听听,这人还没喝酒,就开始说疯话了!你觉得我们抵挡不住沛王?」 殷正茂面带不屑,冷冷笑道:「潘鹏,是你们首战大败,锐气大搓,而我们去士气大震,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啊!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来是替沛王求和的。没想到,事到如今,沛王竟还死鸭子嘴硬,敢来威胁将军!真是不知死活!」 潘鹏眼珠一转儿,觉得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便阴阳怪气的说道:「小的以前当过兵,幽州城内的士兵有多少人,小的最清楚。沛王的实力,小的也很清楚!小的劝将军还是趁早投降为好!就算您不在乎生死,难道让跟着你的那些弟兄,也枉送了性命不成?」 鬼力赤忽然提起偃月刀,直指得意的潘鹏,冷声呵斥道:「住口!你和那个沛王,都一样是个蠢材吗?」 看着明晃晃的刀剑,潘鹏吓得一个激灵,一滴冷汗顺着鼻尖低落,双眼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鬼力赤双眉一竖,义正言辞的骂道:「你们把军队堵到城门口,企图攻城掠寨、烧杀抢掠,还指望我能开门,放你们进来祸害百姓!沛王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企图谋朝篡位,竟还想拉着我们入伙,也做个反贼? 你们这些无耻鼠辈,不懂得礼义廉耻、忠义仁孝,不但毫无骨气、为虎作伥,竟敢污蔑老夫手下的兵!我告诉你!老夫手下的兵,都长着钢筋铁骨、一颗熊胆,有我们在,你们休想踏进幽州一步!」 这一番言辞,将潘鹏骂得狗血淋头。他吓得张口结舌、面如土色,脸上冷汗涔涔,却不敢扯袖子去擦。 终于,潘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鬼力赤冷眼看着他,沉声道:「看样子,你是说完了?还是无话可说了?」 潘鹏讷讷的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不再言语。 因为他明白了,这个将军是说服不了的。 鬼力赤收起偃月刀,看向殷正茂,冷喝道:「拿下他!」 「是!」殷正茂带着几个兄弟上来,在潘鹏一脸茫然时,便七手八脚的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并退出-中军大帐。 随后,殷正茂返回打仗,拱手问道:「将军,这人该怎么处置?要不要除掉?」 「不!」鬼力赤抬手阻止他,说道:「咱们当然要处置他,不过,这样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岂不是可惜了!先审审他,明日咱们来个杀鸡儆猴!」 「得咧!」殷正茂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色彩。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零九章 晓箭东来射翠楼(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喋血城墙—— 日升月落,幽州城的百姓,生活如往常一样平静。 不知他们是相信鬼力赤,能抵御沛王的功攻击,还是已然接受,城池早晚被攻占的命运。 他们对城外的事,似乎一点都不关心。 与城内悠闲的百姓不同,自打将潘鹏送进城后,沛王和许泰就带着大军,等在城门外数里处,一直在徘徊观望。 城内越安静,他们就越不安 沛王背着手,在队伍前走来走去,神色遇见焦急:「潘鹏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Z.br> 许泰心中也甚是着急,却也只能忍住急迫,出声安慰:「殿下别担心。相信他很快就会出来了。这守城的将军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斩杀殿下派去的使者!」 然而,这一番话并没有让沛王觉得些许宽慰,心头反而隐隐觉得不安。 正在二人焦急间,通讯兵忽然指着墙头,惊恐地大声叫道:「殿下,指挥使!你们快看,墙头上好像站着个人!」 二人一惊,连忙走近点,抬头往墙头上看去。 不出所料,城墙上果然站着两个人:一人正是他们派出去的说客潘鹏,另一人一身赤色铠甲,九尺虎躯、威风凛凛,正是他们驱之不散的梦魇——鬼力赤! 沛王眯起眼仔细一看,见潘鹏被五花大绑,推至城楼边缘。 他满脸泪水,全身止不住的在发抖,裤子上湿了一片,口中不停地喃喃道:「救命、救救我!我无罪啊!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啊!」 不知这话是冲着沛王说的,还是在向鬼力赤求饶。 眼前的场景,让沛王不禁心头一颤,沉声道:「那老将把潘鹏抓到墙头,是要做什么?向咱们耀武扬威?还是说要杀鸡儆猴?」 此时,许泰也没了主意。 他不敢再妄自猜测,只能一言不发,不错眼珠地盯着上面,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鬼力赤睥睨着沛王,大笑着高声喊道:「沛王殿下不远千里而来,老夫虽不能开城迎接您,但见面礼可不能少啊。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 这一番,话说得许泰和沛王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待二人再看向城墙上时,却被城墙上的情景,吓得一身冷汗、心惊肉跳: 只见鬼力赤一柄偃月刀一挥,潘鹏的头颅立时脱离了身躯,飞到空中翻了几个圈,狼狈的跌落到地上。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鬼力赤又极有耐心地将潘鹏的手足,一一砍了下来,又一只一只丢到城下,最后才将残缺不全的躯干,一把推下城墙。 鲜血喷溅在结冰的城墙上,弄得一片狼藉。 虽然,城下的人也是打过仗杀过人的汉子,可看到这样的情景,还是有人脸色大变、全身发抖,忍不住呕吐起来。 可整个过程,鬼力赤脸上颜色未变,显得很有耐心,又十分享受。 沛王脸色煞白地指着城楼上,声音和指尖一起发颤:「他……他在干什么?」 许泰也被吓得魂飞天外,只瞪着眼讷讷道:「他……他好像把潘鹏切碎了!」 沛王双目喷火的瞪着城头,又见一种官兵带着另一行人缓缓登上了城墙。 那些人中或着粗布衣衫,或着一身盔甲,或着小吏的官服,身份各有不同。 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全身不住地颤抖,每个人的眼中都堆满绝望的眼泪。 沛王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眯起眼看着那些人,沉声问道:「你可知,那些被推向城头的人是谁?」 许泰瞪大 了眼,挨个仔细地瞧了个遍,最后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一个都不认识啊!」 不等他们开口问,头顶已传来鬼力赤中气十足的声音:「沛王殿下,时间久了估计您都忘了吧!这些人,是您之前在幽州城中安置的眼线。老夫不才,将他们全部找出来了。既然今日您光临大驾,不如老夫就将他们还给您吧!也好让你们好能主仆相见,省得您寂寞难耐啊!」 沛王和徐泰听闻此话,脸色顿时铁青,只觉得耳后的血管一阵刺痛。 「糟了!」 沛王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脱口惊呼:「这些人要完蛋!」 果然,鬼力赤又发出一阵狂啸:「不过,毕竟这些人毕竟都是细作,恕老夫不能全须全尾的还给您了!毕竟,老夫不知道,他们手中有多少城中机密。所以,老夫就多多得罪了!」 沛王心头一凉,凛然高声喊道:「老头儿,你要干什么!」 鬼力赤大笑着不语,只摆了摆手,便走过来一排肩扛利刃的士兵,面色阴森地站在那些细作的身后。 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城头上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哭喊声。 可这些并没有引来鬼力赤的同情。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充当刽子手的官兵立刻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当着城下人的面一阵银花飞舞、手起刀落。 他们学着鬼力赤的手法,将这些细作先削去头颅,又剁下四肢来,分成一块一块的丢下城去。 待整个行刑过程结束,幽州城前,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就连城墙上都喷溅着醒目的鲜血,整个场景宛若修罗地狱。 沛王麾下的那些将士,即便曾经事无恶不作的恶人,即便见惯了生死,却还是被眼前凶狠残忍的场景吓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整个军营的士气顿时削减了一半! 他们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似乎在担心下一个被推到城墙上的人,就是自己! 而幽州城内的士兵,在看到自己的将领如此神威凛凛、气势昂然之姿,心中又是敬佩、又是畏惧,一时间士气大振! 沛王看到这样的场景,突然一口心血涌了出来。 他指着鬼力赤地方向,咬牙切齿地大骂道:「这个老贼军,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攻破城池,亲手活剐了你!」 沛王的壮志豪言,没有威慑住敌人,换来的却是幽州守城兵的大声嘲笑,和此起彼伏的嘘声。 如果换成是往常,以沛王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会要他们好看! 毕竟狠话谁都会说,可行动上屡屡受挫,让他此时也短了些气焰。 他怒目瞪着城头的鬼力赤,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老头儿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看来这一仗不好打啊! 一旁的许泰也气得脸上青筋暴露、双目血灌瞳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一时怒从心头起,急忙怂恿沛王行动:「殿下,咱们必须得拿下幽州!将那老头儿吊起来剥皮抽筋!否则,难消我们的心头之恨啊!」 在看到了鬼力赤的排兵布阵和心狠手辣后,沛王的心中竟有些怯了。 这一次他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而是皱起了眉头:「有这位门神在,怕是这一仗会异常艰辛啊!依我看……」 许泰立刻打断他,两鬓绷得青筋暴露:「殿下,如果要攻入洪都,我们必须要拿下幽州,无法绕路而行啊!您不能被这些虚招子吓倒了啊!」 这些话戳到了爱面子沛王的痛处,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沉声道:「本王只是说这一仗不好打,可没说要放弃!」 许泰双目一亮,连忙问道:「王殿下可有想到好办法?」 沛王深深看了幽州城一眼 ,忽然嘴角一扬,冷声道:「既然这老头儿宁死不屈,就让他尝一尝弹尽粮绝,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他既然这么喜欢在里面躲着,那他就和这座城池一起覆灭好了!」 许泰眼珠一转,脸上又露出雀跃的色彩,连忙拍掌叫道:「王爷真是高明啊!等那些百姓食不果腹时。这老头儿若还不肯开门,怕是就要被城中百姓生吞活剥了!到时候,看他还会不会这么嚣张!」 沛王弯了弯唇角,冷笑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每日派出小分队,日夜围攻这座城市,别让这城头上的士兵闲下来。多消耗一些他们的精力和耐心,他们内部慢慢就会崩溃了!还有,在城外设下暗哨和布防,他不让咱们进去,那城里的人一个都别想出来!但凡有出城者,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一律不留活口!」 「似乎!卑职遵命!」许泰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又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而沛王却向城头上的将军挑衅的笑了笑,便潇洒的转身离去。 城墙上的鬼力赤,仿佛也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眼色渐渐幽暗起来。 殷正茂在一旁,脸色有些担忧:「不亏是善武的沛王,面对这番挑衅和残忍血腥的场面,竟然如此沉着冷静!看样子,他已经找到了对策!」 鬼力赤的语气却依旧平静沉稳,似乎早有预料:「咱们不让他们进来,他们便要与咱们做困兽之斗,将幽州变成一座死城!不得不说,沛王颇懂兵法之道!」 殷正茂沉吟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将军,如果他真要一直围困下去,怕是城中的百姓,最后会逼着咱们开门投降啊!」 鬼力赤转头看向他,沉声问道:「城内的存粮可以撑多久?」 殷正茂仔细想了想,谨慎的答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个月绰绰有余!」 「好。」鬼力赤勾起唇角,低沉着嗓音说道:「两个月足矣!只要咱们坚守住幽州,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会迎来转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章 首战告捷勇斗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后防失守—— 窗外弦月如钩,几许繁星伴着冷月。阵阵冷风拂过,卷起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叨扰了寂静的夜。 沛王攻打幽州的事,很快便已经传入渝州! 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官员都顿时手足无措,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连滚带爬地奔向驿站,不顾此时夜色已深,硬是敲开了羽枫瑾的房门。 战事胶着,羽枫瑾并没有睡下,他很快披着大氅走出门来。 一看众人的紧张神色,便猜到了他们前来的目的:「诸位大人可是为了沛王而来?」 戴德孺一脸焦急之色,率先开口:「殿下,沛王已经打到幽州了,咱们赶紧集结军队,奔向幽州支援吧!再晚的话,怕是就来不及了!」 羽枫瑾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其他人,沉静地问道:「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 性格急躁地霍宗胥立刻附和:「殿下,现在沛王对幽州久攻不下,不但伤亡惨重,而且军心涣散。听闻幽州的守军,是个野路子很多的人!他们也不出城迎战,只是派数千名弓弩手躲在城墙上,只要敌军靠近,就是漫天箭雨伺候着!此时,若我们能尽快追到幽州,和幽州守军来个前后夹击,便能将沛王一举歼灭!」 羽枫瑾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带着众人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待众人坐定,他点燃了屋中的烛火,径自走到地图前。 「当今的局势,我们的行军路线有两个,其一,我们前去救援幽州,与守军前后夹击,一举剿灭叛军;其二,我们前去攻打沛王的老巢曹州,逼着他转头回来自保!大家觉得,我们该选哪一条路线进攻?」 羽枫瑾指着地图,将问题抛回给大家。 对于羽枫瑾的这个问题,大家毫无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商议地直接选了支援幽州、前后夹击这一路线。 因为这看上去更加稳妥,且是唯一能制敌致胜的出路。 听到这里,羽枫瑾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继续徐徐善诱般问道:「诸位大人可说得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这次不等霍宗胥开口,戴德孺已然等不及了:「殿下,卑职虽不像霍知府那般,自幼饱读兵法,却也能说得出这其中的道理:沛王谋划多年,想必一定将曹州的守备,做得十分严密。如果咱们贸然攻城,则会久攻不下、损耗巨大!但如果我们去幽州抄他后路,城内守军再开门出来迎击,必能将叛军一举击溃。到时候,曹州便不攻自破!」 听完这话,众人也点头赞许。看来,这个抉择合情合理,也附和民意。 羽枫瑾却摇了摇头,出言反驳道:「戴大人说得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看似是唯一的答案。然而,本王却觉得,我们此时此刻只能进攻曹州!」 这个猝不及防的否认,让早已习惯了他思维迥异、出其不意的众人,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大家皆紧盯着羽枫瑾,等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不负众望地继续说道:「曹州在幽州的上游,如果我军越过曹州直接攻打幽州,那么曹州的守军,必然会偷袭我军的后部。立时,后军断我粮草,沛王又带人转头夹击。我们则是腹背受敌,必然大败。而且,幽州城内的守军仅够自保,根本不可能出城来相救,更不可能与我们前后夹击。所以,各位大人的想法,绝不可行!」 尽管羽枫瑾将战局分析得很清楚,道理也讲得很明白,却依旧不能说服众人。 霍宗胥立刻就提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殿下,您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众人分析的也不错!想必曹州此时,定然是城池坚固,一时之间,我们该如何攻下?」 羽枫瑾看着他淡淡一笑,提 醒的问道:「诸位大人莫非忘了吗?此次沛王是率领全部主力直奔洪都,企图登基为帝。所以,曹州兵力必然十分空虚。如果我们此时进攻,自然是十拿九稳。只要曹州城一破,沛王定然班师回朝,前来营救老巢。彼时,他首尾不能相顾,无须时日,叛军必败无疑!」 这样一番睿智的分析,再次堵住了悠悠众口,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再提出任何疑问。 「很好!」看到众人的意见,重新达成一致,羽枫瑾微微一笑,立刻下达指令:「传令下去,整顿兵马,明日一早正式起兵,直逼沛王的老巢——曹州。并在那里和他决一死战!」.br> 「是!」所有人听令后顿时神色一震,齐齐拱手应和。 看着大家激动的模样,羽枫瑾只淡淡一笑,转身回房。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天边,漫天星子闪烁。 上元过后,神州大地已有了春天的气息。万物都在土地下蠢蠢欲动,正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羽枫瑾披衣站在窗前,脸上神色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 鹿宁拿着一杯热茶,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殿下,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却轻叹一声,淡淡道:「今天晚上,我想喝点酒。」 鹿宁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便转身取来温酒一盏,为他斟酒一杯。 羽枫瑾接过酒盏,就着唇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仰望着苍穹,目光渐渐幽深。 鹿宁看向他,柔声问道:「明日就要出征了,殿下似乎还有心事未了?」 羽枫瑾语意幽幽,轻轻唏嘘道:「每一场战争,在决出胜负之前,都存在着许多变数,说白了,每一场战争都是一场赌注罢了,堵得都是我们的运气……」 鹿宁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如此说,可是行动计划存有漏洞?」 羽枫瑾微微颔首,叹息道:「咱们有两条路可选,其实,沛王也有三条计策可行:或带兵直取盛京,取渝帝而待之,此乃是上策。当然,这个上策风险极高、耗时很长、且双手损失惨重。沛王-兵马有限,又急于登基,应该不会选择这个。」 鹿宁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取而代之,自然是最有效的方式。可如果我是沛王,自知自己不得人心,又师出无名,一路上会遇到很多抵抗,是断然不会选这条计策。但不知,他的中策又是什么?」 羽枫瑾顿了顿,继续说道:「不顾曹州,拼命夺下幽州,直取洪都另立旗帜,此乃是中策!」 听到,鹿宁一下子就明白了,羽枫瑾的担心之处,便抬眼看他:「这的确是沛王最好的选择!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个方式!毕竟幽州只守不攻,一眼就能瞧得出,他是兵力不足,被攻破是早晚的事。而一旦他占领洪都,北渝的半壁江山都纳入囊中,到时候,他只要守住这些城池,渝帝一时半会儿也无可奈何!这么说来,调转回头,营救曹州乃是下策了?」 羽枫瑾缓缓点了点头,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鹿宁咬了咬唇,说出心中的疑问:「沛王善战,他想必也知道这些抉择的利弊,殿下为何觉得,他抛却上中二策不用,反而会选择最不可能的下策呢?如果咱们出兵攻占了曹州,但沛王并没回兵救援,而是全力攻下幽州,直取洪都,登基为帝,那一切……不是都结束了?」 羽枫瑾望着黑洞洞,没有一颗星子的苍幕,幽幽叹道:「打仗固然讲究兵法,但大多的时候,却是在堵人心!在下令之前,我一直在试图揣摩沛王的心思,想着若自己是他,该如何选择。在纵观他的行事作风之后,我发现,他是个患得患失、贪得无厌之人。他一定不甘心丢掉曹州,所以,一定会转过头来营救。因为,一 旦曹州失守,他将失去大本营!」 鹿宁沉吟片刻,才温言安抚道:「殿下不要担心!义父曾说过:有时候,打仗需要的不仅是智谋和勇气,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运气!沛王逆天行事、草菅人命、不得人心,是不会得到上天的眷顾,好运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羽枫瑾转头看着她,拉过她的手,喃喃道:「但愿如此。」 ——关键决策—— 此时,幽州城内外的局势,也不甚明朗。 幽州守军始终闭门不出,而是整齐往城墙上浇水,城楼上躲着数千名弓弩手。 只要沛王的人靠近,就是漫天箭雨伺候着! 十多天过去了,沛王的军队,只能站在城外,眺望着紧闭的大门,一边啃着墙上的冰坨子,一边干着急。 军营中受伤的人数不断,却连只苍蝇都没有飞进去过。 虽然沛王做好了打困兽战的准备,可多日来的攻城不利,他的队伍已显现出疲态,士气变得十分低迷。 这让沛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对使用野路子的鬼力赤,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他现在对鬼力赤还是一无所知。 可他隐隐觉得,这样的手法,似乎曾经出现过,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 门帘被掀开,曾瑞缓步走进来,向他一拱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迟疑起来。 沛王抬眼看向他,不悦的问道:「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曾瑞想了想,还是开口禀道:殿下,运粮的队伍在途中遇袭,粮草……全部被劫!」 「什么?」沛王圆撑双目,惊怒的看着他,破口大骂道:「运粮的队伍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事也干不好!」 曾瑞低下头,不敢有半分辩驳。他明白,眼下的战事焦灼,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 因为他们早先评估,很快就能拿下幽州,为了抓紧时间,并没有准备许多粮草便开始攻城。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致命和愚蠢的! 久攻不下的挫败感,影响了军中士气。现在如果大家知道,还要面对饿肚子的情况,那怕是要兵变了! 恰在此时,许泰却挑帘而入,急火火的喊道:「殿下,不好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一章 首战告捷勇斗牛(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此时此刻,沛王最不想听的就是「不好」二字。 他倏地瞪向许泰,像头狮子般吼道:「妈的!咱们什么时候好过,现在还能有更不好的吗?」 许泰神色慌张地禀道:「殿下,据探子来报,翊王已带着大队人马离开渝州,直奔曹州去了!不日便能抵达城外!」 「你说什么?」 沛王一步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 他现在的情绪已经糟透了,脸上青筋暴露,显然已是怒不可遏。 许泰也血灌瞳仁,气得顿足骂道:「殿下,如果翊王果真占领了曹州,攻下我们的老巢,我们就没有退路了!您得赶快想出个对策啊!」 沛王气得脸红脖子粗,不假思索地发出指令:「快!传令三军,立刻收拾好行囊,全军撤退!我们绝对不能失去曹州!」 「是!」许泰一拱手,调转脚跟儿就要离开。 「不可!」曾瑞一步拦下许泰,急忙看向沛王:「殿下,此举万万不可行!」 沛王转头看向他,沉声吼道:「有何不可?」 时间紧迫,曾瑞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殿下,此时此刻,我们不能再顾全曹州。眼下我们应当攻下幽州,直取洪都,才是上策啊!」 许泰再也控制不住,他一把抓住曾瑞的领子,怒喝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曹州可是我们的大本营,能试说不要就不要了的东西吗?」 曾瑞不顾许泰的无礼,始终盯着沛王,继续劝道:「殿下,如今我们攻城不利,士气正低迷,如果此时我们贸然回去援助曹州,根本无法和对方的精兵相抵抗。到时候我们不但失去了曹州,其他地方的军队也会趁机攻过来,我们就再无退路了!」 许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急吼吼地叫道:「你说什么疯话!我们在这里啃了一个月的砖头,可有攻进去一寸?如果我们攻不下这里,曹州又失守,那才是再无退路呢!」 曾瑞想拉开他的手,却根本挣脱不掉,只能冷眼瞪着他,愤愤道:「此言差矣!他们到现在闭城不出,就是因为他们兵力不足!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墙上的冰会越来越少。相信不过多久,云梯就能架上墙去。到时候,城内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咱们!」 许泰转头看向沛王,急忙劝道:「殿下,就算我们现在攻下了幽州,直取洪都。可那翊王一路追来,定会将我们拿下的城池一一夺回去。那个时候,我们这番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曾瑞也连忙拱手道:「殿下,请三思啊!且不可逞强啊!」 二人的话都被沛王听了进去,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只是略一沉吟,他便一摆手,发出了最终的指令:「二位不必再劝了,本王已经下定决心!传令三军,立刻班师回去,定要竭力守住曹州!」 听到这话,许泰大喜过望,立刻挑帘走出门去传达军令。 而曾瑞则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幽州,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沛王眼中,只是个土匪! 始终不如许泰这个莽夫,值得让他信任! ——远得喜讯—— 和沛王的焦头烂额相比,幽州城的情况,却轻松了许多。一众人看着从沛王手中截获的粮草,笑得合不拢嘴。 鬼力赤威风凛凛地走过来,所有人立刻向他抱拳拱手,齐声问好。 殷正茂走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将军真是明智啊!您在沛王还未起兵前,竟然就想到了,从城内挖一条,通往城外树林的密道!」 吉达叉着腰,哈哈大笑道:「那当然!那沛王虽然名气大,可若论交战,可远远比不上咱们的将军!」 阿日善看着丰厚的货物,得意的笑道:「沛王本来要饿死咱们!这下子,他该为下一顿饭发愁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得灰溜溜的离开了!」 正说话间,塔拉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连忙叫道:「将军,喜讯!大喜讯啊!」 众人立刻向他看过去,问道:「快说,什么喜讯?」 塔拉奔到鬼力赤面前,拱手笑道:「方才守城士兵来报,沛王已下令退兵了!他带着兵调转方向,往曹州敢去了!」 「太好了!」众人相视大笑,齐声欢呼着:「没想到,他行动这么快!」 鬼力赤捻须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看来,羽枫瑾有勇有谋,行动迅速,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他立刻召集了朵颜三卫的旧部,下达了命令:「既然幽州之围得以解决,咱们现在需要比沛王更早抵达曹州,在那里与翊王会和!在曹州与沛王决一死战!」 阿尔木立刻应道:「是!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说罢,便转身离开。 殷正茂却有些担忧的问道:「将军,沛王已经出发了,咱们怎么能做到,比他们还要更快抵达曹州啊?」 鬼力赤却不疾不徐的说道:「沛王的大军人数众多,必定行动缓慢。而老夫带着朵颜三卫轻装上路,抄近路走,必能提前抵达曹州!而你,则带着其他兄弟们,照常赶路就行!」 殷正茂哈哈一笑,拱手道:「将军放心吧!马帮有我在,出不了岔子的!」 拉克申等人听到这话,摩拳擦掌的说道:「太好了,离开战场这么多年,手都生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再上战场一展身手了!」 鬼力赤幽深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高喝一声:「走,带上咱们的人,立刻动身去曹州,和殿下会和!」 众人轻声呼哧道:「是!」 过不多时,就在沛王带领全军离开幽州不久,鬼力赤就带着朵颜三卫,打马从幽州出发。 三十多个人轻装上路,一路饶从小道而行,昼夜不歇,争夺着先机! 三路人马很快就要聚齐,自渝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战役,正蓄势待发! ——抵达曹州—— 羽枫瑾带着大军正式起兵的这一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寒气退尽,满目都是早春的气息。 他向岭南全境发布勤王军令,并率领直属部队,马不停蹄的逼近曹州。 不过十日有余,大部队就抵达了曹州城外。 一身戎装、英姿飒飒的羽枫瑾,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骋目眺望着面前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 一个月前,自己在这里和孙燧告别,带着沉重的寄托,孤身奔命。 一个月后,他再次回到这里。 而此时,他已是兵强马壮、锐气逼人、蓄势待发! 他决定要在这里,与那个逆天行事的沛王绝一死战! 身负甲胄的霍宗胥打马走过来,拱手问道:「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经历了这段日子,他此时已经完全服从羽枫瑾的指挥了。 羽枫瑾却一抬手,淡定的说道:「不要急于进攻,先退到五十里外安营扎寨。然后,让大家到中军大帐来议事!」 霍宗胥迟疑了一下,问道:「咱们在城外驻扎,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的,如果他们前来偷袭,沛王又及时赶回来,我们就会被围困在此处了!」 羽枫瑾看向他,自信的说道:「我们要强攻的话,必然会有死伤。在与沛王决战之前,我们要减少损耗、保存实力!」 「是!卑职遵命!」霍宗胥不敢有异议,便拱一拱手,转身打马离去。 随即,羽枫瑾带着大军, 退到曹州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 一切刚刚安顿好,鹿宁和沐芊芊便带着几个人,匆匆从军营离开,偷偷潜入曹州城中。 因为,他们此次肩负重任,羽枫瑾的大军能不能顺利入城,就要看他们今晚的行动了! 刚一入夜,本来早该入睡的城中百姓,窗口却依旧点着烛火。 对于这些被困许久的人来说,他们的生活水深火热、度日如年。 他们到了晚上不敢睡觉,担心一觉睡过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城内突然出现了许多鬼鬼祟祟的人,他们挨家挨户的敲下门,然后在门上迅速贴上一张纸,便眨眼间就离开。 一些百姓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士兵前来,并不敢开门。 不过,还是有一些百姓,战战兢兢的前去开门。 看到门外没有士兵,他们松了口气,却又不觉疑惑起来。 当他们看到门上的告示,脸上顿现一片喜色,不觉惊呼起来。 惊呼声唤来越多越多的人,百姓们纷纷走出门,看着大街小巷贴的告示,忍不住激动的热泪盈眶,甚至有人跪下来拜谢苍天。 这是羽枫瑾写下的告示,告诉百姓:他带着数十万精锐部队,已经浩浩荡荡的奔向曹州,准备在这里和沛王决一死战! 同时,羽枫瑾还派出许多细作,趁着城中风声鹤唳、守备松懈的时候,潜入城中,在四处张贴朝廷告示。 告示上劝诫曹州城内的百姓,要躲在家中,关好自家房门。 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都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肆意在街上走动! 当然,这些所为的朝廷告示,也是羽枫瑾草拟伪造的,只是想让曹州城内的守军,更加惊慌失措、摸不清头脑。 他们之所以惊惶,是因为沛王将能征善战的主力部队,全部带走了。 此时曹州城中留下的,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和不能上战场的士兵。 别说是对付数十万的精锐部队,就是三万人,他们也没有信心能够抵挡得住。 不过几日,城中的守备军开始军心涣散、怨声载道,他们觉得自己被沛王抛弃了。 本来他们就是被迫投奔沛王,如今要面对生死的选择,许多人在战争开始前,便已经离开军队了! 兵行诡诈、杀人诛心!羽枫瑾的原则——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二章 首战告捷勇斗牛(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入夜,天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来。 放眼过去,军营中灯光朦胧,羽枫瑾站在众将面前,仰望天空,只见零星点点,没有一丝风。 他面前,是一个月来,想尽办法招募来的八万精兵。 每个人都身负甲胄、手持利刃,一个个气势磅礴、锐气逼人。 羽枫瑾忽然敛起了脸上的颜色,板着脸呵斥:「此次攻城,由本王亲自督战,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杀兵!四鼓令下未登城,杀将!如无人有异议,那咱们就向着曹州城出发!」 此时,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面色凝重。 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众人都有了一个共识:这个脾气温顺、温文尔雅的王爷,绝对不是个善类! ——一座空城—— 夜深了,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座曹州城似乎都沉睡过去。 城外只能隐隐听到风吹着野草的龙吟之声,再无一点动静。 刚入夜,霍宗胥为先锋带着一队人马,带着攻城用的云梯,身披稻草埋伏在城墙根下。 戴德孺为中军,带着一队人马,躲在冲车两侧,盖着稻草隐藏在城门附近。 准备佯装攻城来吸引守军的注意,配合先锋部队登城。 身为主帅的羽枫瑾正襟危坐,一直等到夜袭时刻的来临。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羽枫瑾抬头看了看夜色。 随即,他站起身来,面色凝重,沉声高呼道:「进攻!」 随着一声鼓响起,潜伏在城墙下和城门口的士兵们,掀开用来伪装的稻草,迅速将攻城云梯搭好。 斗志昂扬的霍宗胥一马当先,立刻带着一小队人马,迅速攀着云梯往上爬。.z.br> 与此同时,门口附近的士兵,也掀开用来伪装的稻草。 在戴德孺的带领下,迅速聚拢在门前,开始不停的叫喊着,佯装攻城吸引守城军的注意力,从而掩护先锋队伍。 第二声鼓响起时,霍宗胥已经带着第一小队,跨过墙头,越到墙上。 此时,他心存疑窦,因为攻城之时,并没有遇到守城军的抵抗和攻击。 可熟读兵法的霍宗胥,不敢掉以轻心,他唯恐城头上有埋伏,立刻示意身边的人,放缓步子、不弄出声响。 继而,他带着众人贴着墙垛两侧,手持利刃,弓着身子,蹑足前行。 走到城楼前,霍宗胥停了下来,然后他一摆手,身后的士兵分成几个小队,向不同的方向悄悄挺进,前去打探。 此时此刻,霍宗胥就守在墙头,听着城门口传来的呼喝声,心中顿感疑惑: 这墙头为何如此安静,是守城军睡得沉了,没有发现?还是另有埋伏? 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霍宗胥只能待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以防误入圈套。 恰在这时,负责打探的人回来了,向他低声禀报道:「大人,这里确实没有人。连守城军的军营都是空的。看上去应该是都跑了!」 听到这话,霍宗胥更是惊诧不已:他们要攻来的消息,早已在城中四下散布。 按道理来说,守卫军应该提前做好布防才是,哪有还未开仗,就狼狈逃窜的道理? 即便探子说得言之凿凿,可老练的霍宗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留下一队士兵留在此处,自己则带着一小队士兵,走下城楼,小心翼翼的摸索到城门前,却赫然发现:原来城门并没有锁! 霍宗胥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他走过去打开城门,朝着外面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家别忙了!大门没 有锁,你们都直接进来吧!」 听到这话,门外佯攻的戴德孺,有些不敢置信,立刻确认了一遍:「霍大人,你确定城里没有埋伏吗?会不会那些人等咱们全部进城之后,将城门关上,对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呢?」 霍宗胥阔步走到门外,无奈的苦笑道:「放心吧,他们的军营早已人去楼空,城中应该是没有埋伏的!」 听到这话,戴德孺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朝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众人便跟着他一起走进城内。 一场战争开始,带着后备军等在城外的羽枫瑾,正屏息凝神的观看战局,准备随时前去支援。 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等了许久,头一批士兵已经翻入城内,却并没有听到打杀之声,只有门前佯攻的叫嚷声,这让他一时间也摸不到头脑。 刚要派探子去打探,却见先前部队已派人打马回来,向他禀报:「殿下,城内没有任何守军,霍大人和戴大人已带着先锋和中军,全部进城了!」 羽枫瑾又惊又喜,却又是一头雾水。 他一直都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兵不血刃的占领曹州。 稳了稳心神,他还是谨慎地确认了一遍:「城内可还有其他埋伏?」 探子也挠了挠头,忍俊不禁道:「霍大人已派人四处查看,城内一切正常,并无任何埋伏!而且,戴知府已经安排好守城军,接管了曹州城防!」 羽枫瑾终于放下心来,立刻带着后备军入城。 霍宗胥入城之后,迅速带领军队,重新接管了曹州的衙门。 那些被胁迫投降的官员,高兴还来不及呢,无人提出任何异议! 监狱中那些负隅顽抗的官员,看到羽枫瑾的大军前来时,都激动的号啕痛哭,几乎晕厥过去。 霍宗胥和戴德孺看着饱受煎熬的同僚们,心中百感交集。 在他们的帮助下,大家一边安抚着当地的百姓,一边着手备战! 当羽枫瑾再次站在曹州府衙的匾额下,抬头望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顿感悲从中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面色凝重的缓缓走进知府衙门。 看着自己和孙燧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已到处都沾有沛王的气息,便心头生气一口恶气,却无处发泄。 二人正说话间,霍宗胥押着几个身着兵服的人,大踏步跨进门来。 他向羽枫瑾一拱手,沉声说道:「殿下,我们四处搜索的时候,抓到了两个藏起来的官兵,特地将他们带了过来,等您问话!」 羽枫瑾看了一眼两个战战兢兢、脸色煞白的小兵,问道:「不必害怕,只要你们实话实说、有问必答,本王是不会难为你们的!」 两个小兵听到这话,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叩拜:「殿下饶命啊!小的们对您不敢说假话!」 羽枫瑾款款坐在主位上,又问道:「为何城中守城军一个都不见了?」 两个小兵相互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的说道:「启禀殿下!我们这些曹州的守城军,本来就是被逼无奈,才投奔了沛王。后来城内有人大肆宣扬,说殿下要带着数十万大军来攻城,大家吓得全都跑了。我们俩家中有行动不便的人,不得不留下来了。」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羽枫瑾沉吟了一下,继续问着:「那这城中,可还有其他留下来的士兵?」 两个人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答道:「启禀殿下,小的们决定弃城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哄而散、各自逃命的。究竟有谁留下来了……我们也不清楚!」 羽枫瑾微微颔首,立刻吩咐道:「好,既然你们坚称是被逼无 奈的,那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将留下的士兵都召集起来,追随本王共同平叛。过往的一切,本王一概既往不咎。」 两个小兵顿觉大喜过望,立刻磕头拜谢:「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霍宗胥刚刚带着二人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嘹亮的「报!」 「进!」羽枫瑾知道定是有军情来报,便立刻打起精神。 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进来,拱手禀报道:「启禀殿下,据探子回报,沛王已率领所有主力撤回,不日便抵达曹州!」 听到这话,羽枫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最后一个心头大患也彻底解决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田中浮动的白云,心中的激动无以复加: 二十年了! 自己等了足足二十年,终于要面对自己的第一个敌人了! 这一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认输! ——曹州相会—— 随后,羽枫瑾立刻召集所有人,到议事厅开作战会议。 与他不同的是,霍宗胥、戴德孺等人得知沛王即将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欣慰,反而是面有重忧。 羽枫瑾看着愁眉苦脸的一群人,明知故问的笑道:「各位大人这满面忧思的,是所谓何事啊?」 众人相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仍是豪放的霍宗胥第一个出头,直言不讳道:「翊王殿下!卑职们心有顾忌,是因为虽然咱们占领了曹州,但根基不稳,现在就与沛王的主力部队交战,怕是胜负很难预料!」 羽枫瑾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问道:「其他大人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戴德孺迟疑了一下,也拱手道:「殿下,霍知府担心的不无道理啊!今日咱能兵不血刃的占领曹州,是意外之喜!可沛王毕竟在这里呆了二十年,很难保证现在投奔咱们的人中,是否有沛王的人。到时候,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咱们可就是困兽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三章 战骨碎尽志不休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对二人的直言直语,羽枫瑾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只淡淡笑了笑:「诸位大人担心的不无道理!本王却以为,沛王冒险回来,便已是输了一半!咱们攻城的消息,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他一定是急急忙忙往回赶。 回到这里后,他又会急于攻城,所以他必定是阵脚大乱、士气低迷。到时,我们反而已是养精蓄锐、士气正盛,如此双方对决,胜负已分! 反之,如果他们没有回来支援,而是选择强攻幽州,直奔洪都登基。那么就是我们手忙脚乱的去平叛,兵力不足、长途跋涉。 碰上他们志得意满、士气高涨,我们则必败!所以,他越早回来,对咱们来说就越有利!」 听到这一番言之凿凿的话,所有心存疑虑的人,终于被说服。 经过大家一阵窃窃私语后,便对眼下的局势变得信心十足起来。 一个士兵忽然小跑进门,向羽枫瑾禀道:「殿下,城门外有一支队伍要求进城!守城将士不敢擅断,特来请示!」 羽枫瑾一扬眉,问道:「哦?来者可有禀明身份?」 小兵想了一下,才答道:「带头的人好像叫鬼力赤!」 「太好了!」羽枫瑾双眼一亮,嚯的站起身来,扬声笑道:「最后一个人也到齐了,如今咱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役必胜!」 说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召集将士们在门口相迎,一定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和最大的热情,去迎接咱们的大英雄!」 所有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来了什么大人物,竟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羽枫瑾,表现得如此兴奋和激动! 大家揣着巨大的好奇心,跟着羽枫瑾走出门去。 ——群英汇聚—— 残阳如血、西风烈烈。 城门一打开,羽枫瑾带着千军万马,精神抖擞的站在门口,引颈眺望着几十位神威凛凛的将军,骑着骏马、踩着万丈霞辉,向他们走来。 鹿宁和羽枫瑾并肩站在最前面,她紧张的搓着手,胸中激荡不已。 羽枫瑾看到她有些无措,便轻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紧张。」 鹿宁抬头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心中立刻安定了许多。 十多人策马急奔至二人面前,立刻勒马停下。 众人跟着鬼力赤跨下马背,大步走向前来,齐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的拱手道:「殿下,我们日夜不停的赶路,总算赶上了!」 羽枫瑾大笑一声,一个大步走过去,扶起鬼力赤,激动的说道:「将军快快请起!你们能及时赶到,想必这一路定是无比艰辛啊!本王已经命人备好了厢房,大家快进去休息吧!」 鬼力赤却一抬手,大笑道:「不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点路途不算什么!相信沛王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曹州,战事要紧,咱们还是先商量战情吧!」 羽枫瑾看着会心一笑,朗声说道:「本王知道将军的心情,不过兄弟们一路奔波,还是坐下来吃些东西、喝点酒,就算不能休息,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鬼力赤回头看了看,满脸风霜的兄弟们,点头应允:「好,既然王爷如此说了,那老夫就不推辞了!等我们酒足饭饱之后,再好好商议战事!」 「好!」羽枫瑾抬手比了个请,大笑道:「将军快请!」 说罢,二人说笑着,并肩往府衙走去。 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只一眼,便对这个相貌威严、高大魁伟的老将,莫名的心生好感。 可大家低声询问了半天,谁也不知,这个天降猛将,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是隐隐觉得,有这样神魔兼是的人坐镇,这场战争又多了几分希望 ! 虽然战事吃紧,可羽枫瑾还是命人,备了一桌丰盛的接风宴。 为了表示对朵颜三卫的欢迎,曹州所有官员,都前来赴宴。 不过,为了保护鬼力赤,羽枫瑾并没有向大家,说明其真实身份。 然而,他越是藏着掖着,这些官员就对鬼力赤越加好奇。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鬼力赤和羽枫瑾,不能随心所欲的闲话家常,只能冠冕堂皇的,对彼此对抗沛王时,所做的英勇事迹吹捧一番。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齐聚在作战指挥部,召开第一次军事会议。 大家焦头烂额的筹备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决战之际,难免有些紧张、甚至有些激动。 他们紧张,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真正实力: 八万临时凑起来的人,用来糊弄别人还行,真刀真枪的硬拼,他们心里没底! 一番寒暄过后,羽枫瑾一扫众人的脸,幽幽问道:「沛王不日则抵达这里,决战之际即将来临,诸位大人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各抒己见!」 话音一落,霍宗胥就坐不住了。 他生怕这个奇思妙想的羽枫瑾,又想出什么奇招、险招,便立刻起身发言:「殿下,卑职建议,咱们应该抓紧时间,挑土垒石、加固城防……」 羽枫瑾却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淡定的问道:「我们要加固城池干什么?」 霍宗胥一怔,莫名其妙的反问道:「我们当然要防止他们攻进城内,抢夺城池啊!难道殿下还要打开城门,迎接他们不成?」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防守啊!」 此言一出,几位官员立刻大惊失色。 却听到羽枫瑾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将沛王拦在城外,沛王当初从这里开始,我要让他在这里结束!」 说话时,他双目死死盯着门外,那片洒满孙燧热血的土地上,黑瞳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芒。 鬼力赤一拱手,低沉着嗓音说道:「殿下说的不错!沛王在幽州一役失了利,又长途跋涉班师回来,想必一定是筋疲力尽、士气低迷!等他们到曹州时,便是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只是……」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担忧。 羽枫瑾一抬手,温言道:「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商量!」 鬼力赤走到地图前,指着河流说道:「王爷请看,曹州毗邻江河,咱们与沛王之间,难免会有水战。老夫听闻,原来曹州的将士,早已死走逃亡。所以,现在我们缺少一个懂得水战的将领……」 羽枫瑾微微颔首,赞许的说道:「这个问题,本王也早已想到,所以特命人去寻了一番。可惜,并未寻到曹州的水军将领。不过,霍知府倒是向本王推荐了一个人。」说罢,他向霍宗胥一挥手,霍宗胥连忙起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霍宗胥带着一名男子赶了回来,恭敬的站在二人面前。 鬼力赤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名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憨厚、满面笑意。 他看向羽枫瑾,拱手问道:「敢问殿下,这位是?」 那男子立刻拱手笑道:「在下罗永德,是霍大人麾下的水军副将。」 「副将?」鬼力赤一挑眉头,奇道:「你懂水战?」 罗永德搔了搔头皮,嘿嘿笑道:「若论带兵打仗,卑职自然和将军比不了。不过,卑职能一路混到副将的位置,也是因为有过人之处!」 鬼力赤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忙看向羽枫瑾,等待他给个答案。 羽枫瑾走过去,拍了拍罗永德的肩膀,大笑道:「这位副将不 但精通船只、懂得水战,而且还是出了名的福将!有他在的战役,有时明明看上去不可能赢,最后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赢了。」 听到这里,鬼力赤也哈哈大笑道:「一个福将!那他比老夫可要厉害!打仗虽然更看重兵法、战术,但有的时候,运气更重要。有时,一个福将带来的好运,往往是想象不到的!」 得到鬼力赤的认可,羽枫瑾终于放下心来,和霍宗胥相视一笑,倒是罗永德听到了这番夸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该严肃的战略会议,因为罗永德到来,而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众人从这样的氛围中,似乎感受到了胜利的先兆,也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很快,在众人的商议下,羽枫瑾迅速做出了行动方针。 会议结束后,大家迅速散开,开始各司其职,准备着最后的决战! 夜色深深,星辰幽幽,眼看就要三更天了,城墙上的号角声不断,好似在催着天明。 清清的露水如同洗尘,让曹州城内外的地面上,没有一丝纤尘。 羽枫瑾负手站在城楼上,神色肃然的盯着远方,心情激荡。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走近,羽枫瑾没有转过身,也知道是谁。 果然,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缓缓传来:「殿下,天气这么凉,怎么还不去睡?」说着,她将一个暖融融的手炉,放在羽枫瑾的手中。 羽枫瑾转过头,脉脉看向她,柔声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来了?」 鹿宁弯了弯唇角,莞尔道:「我听义父说,沛王的军队已抵达黄家渡,并且在岸边扎营了。决战在即,我有些紧张,所以睡不着……」 羽枫瑾拉过她的手,放在唇下合着气,轻叹道:「的确,决战在即,大家都难免有些紧张和激动。这距离我上一次站在战场上,差不多已有十多年了。每次战争前,我也会像这样,站在城墙上远眺,想好好看看这片战场。因为,战争过后,这里注定是尸骨遍野、一片焦土……」 听到这话,鹿宁的眼神渐渐深了。 她撑在墙头上,看着黑乎乎的土地,忽然轻声问道:「殿下,你怕吗?」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轻声笑道:「说一点儿都不怕,那是假话。可害怕过后,更多的就是期待了。毕竟,我等这场对决,可等了二十年。他欠我的,我必须要亲手拿回来!一想到此,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鹿宁侧过头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的颜色有些复杂:她很想告诉他,她怕极了! 她害怕这一场战役,会让她失去亲人。更害怕……自己会失去他! 似乎是看穿了鹿宁的心事,羽枫瑾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别怕,还是那句话!二十年前我死不了。现在,有你们在我身旁,我更不会轻易死!」 鹿宁抬眸深深凝着他,轻声叮咛道:「殿下,你答应我,永远不要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好吗?」 羽枫瑾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的笑道:「好,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战骨碎尽志不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夜袭—— 就在鬼力赤抵挡曹州的次日,沛王也抵达了这里。 他们在黄家渡的岸边安营扎寨,羽枫瑾也恰在此时,带着主力部队赶到这里,在对岸安营扎寨。 双方隔着讲和遥望对方,都摩拳擦掌,准备着最后的战斗。 整顿好一切,羽枫瑾与沛王会时不时的隔江相望。 同为皇亲宗室,同为渝帝手下的败将。 如今,他们一个为了权势地位,要推翻渝帝的朝廷,并取而代之;一个为了黎民百姓,要击退这个复仇者,顺便报当年的血海深仇。 他们如今手中的兵马数相当,士兵的质量也是良莠不齐,还都是仓促上阵。 除了羽枫瑾手下,有朵颜三卫的旧部之外,双方的军队里,几乎没有一个名将。 就这样,兄弟二人,将驾驭这帮特殊的军队,将在这里进行一场殊死决战! 双方在黄家渡两岸对峙许久,却始终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其实这也不奇怪,二人一个老谋深算,一个能征善战,他们都在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和下一步的行动,也都明白伺机而动的重要性。 一入夜,四周静得像一滩水,黑色笼罩了营地里的一切,似乎所有生灵都已经熟睡,一切显得静谧而诡异。 羽枫瑾作为主帅正襟危坐在中军,负责指挥战斗。 待到夜色全部暗下来,他一声令下。 一身赤色铠甲的鬼力赤担任先锋,带着数千名精兵,披着夜色摸向沛王的军营。 夜色深深,进攻的部队,没有发出任何喊杀声,唯有马蹄踩踏这草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行人行至半路,鬼力赤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排火光,密密麻麻的一片,看上去人数是我方的数倍。 鬼力赤暗叫不好,立刻大喝一声:「停止进攻!」 先锋部队听到喊声,立刻勒马停下。 鬼力赤控马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不远处正是打着火把、列队整齐的敌军。 人群中打马走出来一个人,一边狂笑,一边叫道:「哈哈哈!果然,本王预料的不错,羽枫瑾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女干诈狡猾,一定会将进攻的时间定在深夜!本王在此等候多时,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说完,他挑衅的看了鬼力赤一眼。 面对黑压压的敌人,和自信满满的沛王,鬼力赤却显得十分镇定。 他果断的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全员立刻撤退!」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名先锋部队,立刻兜转马头,往回急奔而去。 沛王看着落荒而逃的先锋部队,发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被欺负了这么久,如今一块肥肉送到嘴边,他怎么可能不要。 想到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在幽州城外啃砖头,就是被人占据老巢,脸上不觉露出了凶狠的笑意。 他抽出刀来,向众人大喊一声:「听我命令,全员进攻!」 话音刚落,他一挟马肚子,一马当先,策马猛扑过去。 他身后数万名的主力部队,也一边高声欢呼着,一边打马急奔。 霎时间,叛军如同洪水一般,沿着湖岸向羽枫瑾军猛扑过去。 一场夜袭,刚刚开始。 羽枫瑾的部队就乱作一团,开始狼狈逃窜,连基本的阵型都没有,只顾没命急奔。 身后的叛军见到这个状态,更是信心倍增,立刻紧打马鞭,很快就追了上去。 鬼力赤见摆脱不掉身后猛烈的追击,只好拨转马头迎面抵抗。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 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早春的大地一片漆黑,周围有一片浓雾笼罩。 压抑的黑暗中,只见闪闪寒光,高亢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然而,此时羽枫瑾的先锋部队阵脚全乱,人数又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 所以鬼力赤他们疲于应付、节节败退、十分狼狈,根本无法抵挡气势正盛的叛军。 沛王见自己已将鬼力赤打得无力招架,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立刻信心倍增、得意洋洋起来。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忽然发现,自己队伍的后方,竟陷入了混乱。 随即,便有不同的喊杀声,从沛王的身后传来。 而方才还疲于应付的先锋军,此时也立刻换上一副面孔,变得精神饱满、杀气腾腾。 沛王霎时意识到:糟了!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中了羽枫瑾的圈套! 的确,这是羽枫瑾和鬼力赤根据敌强我弱、不可力敌的局势,设下的一个圈套: 由鬼力赤率先遣部队夜袭沛王军营,再佯装逃跑,为的就是将沛王全军,调离开本军的营帐。 在叛军追击的必经之路上,霍宗胥和戴德孺,各率领一千伏兵,埋伏在道路两旁的草丛里。 待鬼力赤路过这里时,他们并不接应。 只等到叛军全部通过这里,霍宗胥一声令下,两千伏兵立刻冲杀出去,围剿叛军的后面,斩断他们的退路。 这群从黑暗中,拿着家伙突然现身的人,让杀得尽兴的沛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有些乱了阵脚。 鬼力赤抡起偃月刀连劈带砍,把昔日里战场上的威风,渐渐展露出来。 在这样猛烈的前后夹击下,沛王见自己的队伍变得人心惶惶、艰难抵抗,便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命全军分兵抵抗,企图将这些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队伍,分成小股,逐一歼灭。 与方才的嚣张气焰不同,现在的沛王面对气势汹汹的鬼力赤,和他手中杀气腾腾的大刀,心中竟有些慌了。 然而,他还未看到,羽枫瑾脸上气定神闲,却十分诡异的笑容。就在他奋力抵抗的时候,两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军队的两翼又响起! ——首战告捷—— 早春的深夜,还是有些寒冷,西北风如刀一般,呼呼刮着光秃秃的树稍,和每个士兵的脸。 当阿日善和阿木尔各带着一千名士兵,从叛军两翼冲杀出来的时候,叛军吓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此时,他们已然手忙脚乱、茫然无措,除了拼死抵抗、妄图冲杀出去这一个念头,这场战役的胜负,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沛王看到自己的军队,被对方围着水泄不通,立刻破口大骂道:「妈的,同为手足,他竟设下这十面埋伏,真是怕我不死啊!」 说这话时,他想起手足之情了,却忘了当初他也设下十面埋伏,将羽枫瑾困在曹州之事了! 沛王四下看去,见自己的手下疲于抵抗,都在各自死走逃亡。 有些冲不破包围圈的叛军,就将心一横,往湖里一跳。 会游泳的就趁机跑了,不会水的就淹死在湖里,似乎这样也比死在乱刀之下,要舒坦得多! 沛王看到这样一片惨景,终于意识到,与羽枫瑾的第一交锋,自己彻底输了! 他顾不得感慨或伤心,立刻向众人高喊一声:「撤退!」 说罢,他拨转马头,一遍奋力抵抗这气势汹汹的攻击,一边带着剩下的士兵,冲破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没命的逃向大本营。 当这支疲惫之师,狼狈不堪的退守到东岸时,徐泰和曾瑞连忙去清点所剩的兵力。 战后统计:此一役,战死者超过两千人,伤者不计其数,而那些跳水失踪的人员,还没有统计。 浓重的夜色慢慢褪去,天边探出一抹猩红。 沛王面无表情的坐在篝火前,一边烤着身子,一边愣愣的发呆: 想当年,自己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时,羽枫瑾不过是个小孩儿。 如今,他竟然被当年那个不爱说话、呆呆笨笨的小孩,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难道是这么多年自己退步了吗? 不!这么多年,自己日日夜夜都未曾放下过仇恨,为了这一天,从未懈怠过。 那么只能说,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儿,这么多年成长了!qδ 现在这个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阴险狡诈的羽枫瑾,他身上竟处处都有渝帝身上的影子。 沛王忍不住呵呵的冷笑:渝帝啊,渝帝!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了打压自己,将自己放逐在此,才有机会招兵买马,颠覆他的江山。 为了禁锢羽枫瑾,从小将他带在身边看着他,却不小心培养出来,另一个自己。 如今,他倒是有些好奇,当这两个同样善使诡计的人,决斗的时候,该有多么精彩! 他真盼着有那么一天,渝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法设法夺下来的江山,却被他自己无心培养出来的敌人,给亲自夺走! 那时,渝帝会有怎样的表情! 正在他满腹心事的时候,一脸颓废的许泰和曾瑞,竟难得的一同走来。 许泰也不顾沛王难堪的脸色,抢先说道:「殿下。今日咱们输得这么惨,我看还是先撤退吧!」 沛王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怎么,你怕那个翊王了?」 许泰沉吟了一下,低下了一向绷直的头颅,心中却颇有微词怨: 他头脑中以为的羽枫瑾,是被沛王矮化许久的小孩儿! 可如今,只一次的交手,他就被羽枫瑾打得满地找牙,险些全军覆灭,也终于尝到了羽枫瑾的厉害! 曾瑞想了想,也随即附和道:「殿下,许指挥使的意思是,咱们也不是认输,而是暂且撤退回去,大家重新商议一番,再从长计议!」 沛王凝目盯着二人,一字一字坚定的说道:「本王的身体里,流着的是皇族的尊严,它不允许我逃走!」 许泰也顾不得礼数,只急吼吼的说道:「可是殿下,现在大家都身负有伤,萎靡不振,此时不退兵,我们将被一击即溃!」 曾瑞也继续规劝道:「王爷,咱们在曹州时,已经受到了挫败。咱们的中途折返,又让许多人颇有微词。现在军中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不如先等众人平息一下情绪,再攻打曹州,岂不是更好?」 沛王双眉一竖,冷哼问道:「你是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曾瑞大惊,连忙拱手道:「卑职不敢!」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战骨碎尽志不休(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沛王昂起头颅,口气和眼神一样决绝:「咱们起兵之时,就已无退路!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战死则已,绝不后退!」 听到这番慷慨陈词,许泰也低下了头,终于沉默了。 其实,身为战士的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还没有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罢了。 另一边,曾瑞却怅然地叹了口气:「卑职和翊王打过交道,他善用兵法、诡计多端。而且他心如止水、意志坚定,无法被收买,也决不妥协,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这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啊,怕是这一仗……不好打!」 听到这话,沛王满心的不服气,立刻昂起头颅来,扬声说道:「去把所有人都叫来!本王有办法对付那个羽枫瑾!」 许泰一怔,愕然抬头看着他,脸上既惊又喜:「殿下,您有何妙计?」 沛王冷冷一笑,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本王有一样羽枫瑾没有的东西,这能彻底击垮他!」 ——誓师大会——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隐隐挂着几颗残星。神州大地一片朦胧,如同笼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黑压压的一片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围着沛王而坐。细细看去,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上都负了伤。 沛王环视着一群毫无斗志、气氛萎靡的士兵,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若指着这样一群人去打仗,这场战争则必败无疑! 身体里属于王者的骄傲血种,让他无法容许这样的失败。 他虽然瞧不起这些没有血性的小兵,甚至视他们为杂碎,却也深深明白,自己若想成就大业,眼下必须暂时依靠这些不起眼的小兵! 这样想一想,他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沛王深深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强自压抑着内心怒火,平静的说道:「众将士不要气馁!今天的夜袭不利,并不是咱们失败了!翊王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绝对不能就此止步! 我们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这次败下阵来,就是被扣上反叛者的帽子,会任人宰割!如果我们勇往直前,待本王登基,定不会亏待你们!在座每一位,都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永享奢华!」 话音落处,换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每个人都无意外地低垂着脑袋,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脸上始终挂着油盐不进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消极! 沛王满腔怒火,恨不得想杀了他们,可他却忘了! 这些人先前都跟着田不恕和曾瑞,过着土匪一样的生活。 他们自然也有了土匪的思想——土匪的心中只有利益,哪有信仰和希望! 这些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在,沛王深深了解这些人的心里,转身向许泰吩咐道:「把东西抬上来吧!」 许泰抬眼看着他,眼神中颇有迟疑。 沛王双眉一竖,冷声催促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要顾全大局!还墨迹什么,快拿上来吧!」 听到这话,许泰才一拱手,转身退去。 不过半晌,上百人呼哧着将数十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抬到营帐正中,并排摆在众人面前。 在众位士兵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沛王豪迈地一摆手,那些箱子被齐齐打开。 看到箱子里满满的金银,在座所有的人被刺得睁不开眼,可方才的满脸丧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面对着眼前这些贪婪的目光,垂涎欲滴的笑容,沛王轻勾唇角,心中有了底气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鄙夷。 他和许泰交换了颜色,立刻高声说道:「明日决战,诸位要全力杀敌!绞杀敌军者,赏千 金!生擒敌军者,赏百金!带头冲锋者,赏千银!负伤者,赏百银!」 这样的明码标价,终于打动了这群土匪的心。 他们纷纷站起身来,高声呼和道:「吾愿意追随殿下,拼死作战!」 看着这群方才还萎靡不振的士兵,顿时斗志昂扬起来,沛王又有了信心: 羽枫瑾、渝帝! 你们等着吧! 我将全部家业都拿出来,明日就和你拼了! 而另一阵营中,羽枫瑾与鬼力赤巡视完军营,又对筋疲力尽、满身负伤的将士们,进行了一番安抚和鼓励,方才各自离去。 天色渐渐破晓,神州大地宛如罩在一层银纱之中,放眼看去朦朦胧胧的。 军营中万籁俱静,连枝头的鸟儿都还未醒。 本来要回营休息的羽枫瑾,却转身走回驿站,敲响了鹿宁的房门。 没想到,他才敲了一下,房门就倏地被打开了。 这让羽枫瑾反而有些惊讶。 但当他看到,鹿宁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虽然满脸的疲惫之色,可眼中却十分焦急,便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不打扰羽枫瑾指挥战事,鹿宁没有跟去军营。 可在驿站的日日夜夜,她都如坐针毡。 她害怕敲门声响起,害怕从战场上传来噩耗。 在这样的惊恐中,不过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 他轻轻摸了摸鹿宁苍白憔悴的脸,心疼的问道:「又是一夜未睡?」 鹿宁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似乎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快进来吧!」 羽枫瑾走进门来,鹿宁帮他除去身上的大氅,又转身去厨房,为他端来了一碗鸡汤:「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一笑,便接过汤碗,几口就将汤喝完。 看着羽枫瑾饥肠辘辘的样子,鹿宁会心一笑,竟觉得有些甜蜜。 然而,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鹿宁的笑容慢慢凝滞,难以启齿般问道:「下一场……什么时候开始?」 羽枫瑾将汤碗放在一旁,故作轻松地说道:「很快,快到我也猜不到。所以,我待会儿就要离开了……」 鹿宁凝着他,心疼的说道:「既然时间那么短促,为什么不去睡一会儿,还要过来看我?」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坐在一旁。 随后,他拿出一个锦盒,放在鹿宁的手中,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鹿宁狐疑的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整齐的码放了,厚厚一沓的银票和房契、地契。 她抬头看着他,面露不解之色:「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这辈子除了钱,似乎也没剩下什么能留给你。除去死后要还给朝廷的那些财产,这是都是我自己的。你要收好,这些东西足够你丰衣足食的,过好这一辈子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紧,她匆忙将锦盒丢给羽枫瑾,生气地说道:「我不要这些东西!更不要听到这样的话!」 说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羽枫瑾,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羽枫瑾轻轻转过她的身子,深深凝着她,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说道:「宁儿,乖!我怕有些话,今日若不说清楚,日后就没机会了!」 鹿宁低垂着眼眸,语气里满是幽怨:「你说过的,二十年前你没事,现在你更不会有事!难道,你又在骗我吗?」 「我怎么舍得骗你!」羽枫瑾轻轻皱起眉头,心疼的说道:「可 你也明白,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每个人生存的几率只有一半,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倒下的人不是自己呢!」 鹿宁拼命的摇着头,吵闹道:「别说这样的话,有我父亲在,有叔叔在……」 「宁儿!」羽枫瑾打断了她的话,稍稍加重了语气:「就算是老将军,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场都是胜仗,明白吗?」 鹿宁死死的凝着他,紧紧咬着唇,可两串泪珠还是毫无征兆的落下。 这么多次与失望擦肩而过,她从未畏惧过。 可这一次,当她听到心爱之人的这番「告别」,却突然害怕极了! 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霎时间被翻了出来。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薄情,不过是自己的患得患失。 面前的男人,在面对生死之时,想到的只有自己,这样的感情,不是深爱又会是什么! 是自己的固执,才与他别扭了那么久,才偏执的否认他对自己的感情! 一想到此,鹿宁心中更加难过。 她扑到羽枫瑾怀中,靠着他结识的胸膛,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无声无息的滚下,止也止不住。 羽枫瑾扯过袖子,一边小心的为她擦拭着泪花,一边叮咛道:「宁儿,你听好。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管,立刻和老将军离开这里,最好能离开北渝,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千万、千万别让皇上找到你!」.br> 鹿宁咬着唇点了点头,抬起头迎向他温柔的目光,乞求似的说道:「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无论多久。」 「傻姑娘……」羽枫瑾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的说道:「我会努力的。不过,如果我回不来了……」 「不许说!」鹿宁伸手捂上他的嘴,恳求的说道:「你一定要回来,这是你对我的承诺,我不许你失言!」 羽枫瑾将她的手攥在手中,微微一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任何承诺对他而言,都太过沉重,他给不起便不敢轻易许诺。只怕自己一时言语有失,便伤了她。 鹿宁紧紧的拥着他,好想时间就停在这里。 她无法想象,这个爱入骨髓的男子,若有一天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每一日! 不要,她不要这样苟活着! 如果他不在了,她便生死相随,绝不让他一个人,踏上寂寞的黄泉之路……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六章 豪情万丈觅封侯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决一死战—— 日头刚刚撕开夜幕,探出头来。天地之间,便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沛王的军队,犹如黑云翻卷一般,气势汹汹的向翊王的阵地滚滚而来。 战士们的铠甲,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烁,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意,翊王一方却并没有显出一丝慌乱。 羽枫瑾着一身雪白的貂裘,负手站在箭楼上,气定神闲地观战。 其实,沛王今日竟主动出击,他已早有预料:沛王已无退路可选,只能与自己决一死战! 而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 他们二人之间的战争,这拉扯了二十年的仇恨,必将以一人的死亡落幕!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羽枫瑾深吸一口气,才下达了开战的指令。 随即,军营中响起高亢的喊杀声。营帐大门大开,一身大红铠甲的鬼力赤,率领这数千名的前锋部队,打马急奔出门、奋力迎向敌人的冲击! 随后,成千上万的战士身披红色战甲,高喊着激昂的口号,挥舞着锋利的兵器,如一股猩红的怒浪般,汹涌而出。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一黑一红两拨人马,很快便在战场上相遇。霎时间,天地间一片刀光剑影四起,喊杀声直冲天日。 战斗持续了许久,从天明一直厮杀到天色又暗了下来。 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的战斗,却打得格外激烈,战场上已杀得昏天黑地、双方都死伤无数。 无论是沛王的杂牌军,还是翊王的临时兵,都着赴死的气势与对方苦苦缠斗,哪怕浑身浴血,也绝不退缩! 羽枫瑾的眉头渐渐紧锁,眼中有了焦灼的神色: 今日的敌军竟勇猛异常,一个个浑似刀枪不入,双眼还放着疯狂的光芒! 这群流氓军团在天寒地冻中,手提刀剑赤膊上阵,他们奋不顾身的冲向沙场,竟然毫不躲闪! 翊王这边奋战的士兵们,一边奋力抵抗,一边纳罕:「今天这帮人怎么好像疯了?一刀坎过去,他们还往前冲?」 「我看这帮人,好像就是奔着死来的!怎么一个个都刀枪不入,不知道疼啊!」 「咱们赶紧撤吧!这帮人就是要来个你死我活,我可不敢和他们拼命!」 终于,在一次次冲击又被一次次击退后,翊王这边的士气逐渐萎靡。 许多士兵见对方气势如虹,自己不能力敌,便开始慢慢往后退去。 杀气腾腾,战云密布,雪亮的战刀上染满了斑斑血迹。 羽枫瑾的先锋部队,尽管是顽强苦战,却还是被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很快,羽枫瑾的先前部队全线崩溃、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就连霍宗胥带领的中军,也因此不能力敌而开始混乱起来。 很快,翊王一方的的士兵,终于被敌方气势汹汹、不畏生死的状态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有人丢盔弃甲,已经转身去保命了。 眼看着者就要战败,羽枫瑾心急如焚地扫了战场一眼,当即大呼道:「将军何在?」 话音方落,他就看到,在节节败退的人流中,一个高大威猛的人,提起手中的偃月刀,迎着狼狈后退的士兵,大步走到交战的最前线。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只见他大刀一挥,立在地上,突然大喝一声:「以此地为界,越过此界者,立斩不赦!」 然而,这样一个激情豪迈、力拔山兮的声音,却很快就淹没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中。 对于这些素质堪忧的士兵来说,羽枫瑾没有许下金银富贵。 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保命最重要。 他们不知鬼力赤的厉害,自然是不顾命令,仍然毫不迟疑的往后退去。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要越过自己划定的界限,鬼力赤眸中寒光一闪,立刻高举起大刀,随手抓来一名抱头鼠窜的士兵。 他一个手起刀落,那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人头落地,鲜血喷溅了旁边士兵的满脸。 随即,他丢下那具躯体,又挥起大刀,朝着两名越界逃窜的士兵兜头砍去,二人只留下一声闷响,便倒地而亡。 后退的士兵,被凶狠的鬼力赤彻底吓傻了。 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厉害! 士兵们看着他,目露凶光的将越界的敌军和自己人,都砍了个稀巴烂,霎时间胆怯了。 许多士兵站在界线旁,抬头望着乌泱泱而来的叛军,又回头看了看杀气腾腾、宛若阎王的鬼力赤,心中犹豫不决。 一个士兵战战兢兢的说道:「怎么办?咱们前有狼后有虎,是进还是退啊?」 另一个士兵说道:「叛军再厉害,咱们也不一定会丧命!可那将军手中一柄偃月刀,却是会要了命!」 另一人啐了一口,骂道:「妈的,战死沙场还能有点抚恤金,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一场仗就白打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便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立刻抖擞起精神来。 众人提起刀枪,大喝一声壮了壮胆,便义无反顾的向叛军冲杀过去。 越来越多后退的士兵,选择重新投入战场。 此时此刻,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总感到背后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正贪婪的瞄准自己的脖颈,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局势在这种极度的紧张中,终于稳定下来! 而且,羽枫瑾的军队由于受到鬼力赤的威胁,竟迸发出超常的战斗力。 很快,他们扭转了战局,逐渐占了上风,甚至开始发动反攻! 箭楼上观战的羽枫瑾,嘴角松弛了一些,稍稍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叛军陷入颓势之际,青灰色的天际,忽然被一片密集的箭雨遮蔽。 这些锐利的羽箭,划破长空,从天而降,直直的***士兵们的身上。 羽枫瑾的军队没有防备,躲闪不及,顿时哀嚎声响成一片,地上血流成河。 许多前线奋勇杀敌的士兵,纷纷倒地,一时间前线损失惨重! 羽枫瑾霎时脸色一沉,厉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身旁的叶青峰指着江上,大声喊道:「殿下,您看!江上不知何时开过来几艘大船,这些箭雨正是出自船上!」 羽枫瑾连忙抬眸看去,一眼就认出,那些是曾瑞的水军! 原来是沛王见局势不利,便立刻命令曾瑞带着水军前来支援。 铺天盖地的箭雨,夹杂着是不是掉落的铁球、石块,让羽枫瑾这一方,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又瞬间崩塌。 羽枫瑾军中的士兵,此时已经顾不得打仗,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一时间整个先锋和中军的士兵,顿时丧失斗志、人心惶惶,不停后退。 叶青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惊恐的瞪着双眼,脸色煞白的喃喃道:「完了……完了,看来胜负已分!」 「不!还没有!」 身旁的羽枫瑾始终高昂着头颅,用剑指着远处,高声说道:「老将军和他的兄弟们,还没有退却!这场战争胜负还未定!」 叶青峰闻言打起精神,连忙顺 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箭石横飞的前线,无论是敌军还是自己人,都吓得屁滚尿流,手忙脚乱的在地上爬来爬去,寻找遮蔽之物。 唯有鬼力赤和十几位朵颜旧部,在这样天昏地暗、十面埋伏的恶劣环境中,却人人手握宝刀,站在交战前线,一个个岿然不动、丝毫不退,稳如泰山! 几只凛冽的羽箭向他们飞过来,几名汉子大刀一挥,那些羽箭便被击落在地。 几颗石子飞溅起来,划破了鬼力赤的脸,他却不以为意,仍然神色自若的,继续指挥着战斗。 几十位朵颜三位的旧部,在鬼力赤的沉稳指挥下,提起大刀就往敌军冲杀过去,趁乱将同样慌不择路的叛军们,斩杀在利刃之下! 眨眼间,叛军在朵颜三卫的奋力反击之下,渐渐溃不成军、士气回落。 这些岿然如山的硬汉,大大的鼓舞了羽枫瑾军中的斗志。 那些四处躲避的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便万众一心的重新拿起兵刃,冒着漫天箭雨奋勇前进、斩杀敌军。 受到鼓励的士兵,很快挡住了敌人的进攻,异常混乱的局势,再次稳定下来! 羽枫瑾站在箭楼上,神色冷峻的看着下面这场血肉横飞、奋不顾身的厮杀: 一方,有名将压阵指挥,所以他们士气高涨、锐不可当。 另一方,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在背后撑腰,所以他们奋不顾身、以命相搏。 这样的两只军队,在黄家渡的岸边竭力厮杀、谁也不肯退让,都死伤严重! 黄昏时,广袤的夕阳尚未下落,军营中鼓角声更显得悲壮凄凉。 霞光倒映江面,在湍急的江流中摇曳不定。 富饶的江水,已被浓浓的战云笼罩,混着鲜血争先向东流去。 双方到了此时,都已经精疲力竭,谁都在撑着最后一口气,胜负仿佛就在一线之间,就看谁能撑到最后的那一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七章 豪情万丈觅封侯(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起死回生—— 这场战役,从破晓时分,到日暮降临。天已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夜是柔软的,月光朦胧、星光迷离。 双方的人马显然已陷入疲态,众人喊杀声减弱,行动有些迟缓。 羽枫瑾却依旧迎风负手,身姿挺拔地伫立在箭楼上。他虽然看上去神色淡定,可眼中闪过的一抹光亮,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殿下,眼下这局势……我们该怎么办?」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冷风,叶青峰的嘴角有些颤抖。 可换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才传来羽枫瑾低沉又淡定的声音:「眼下这局势,双方都已无能为力。就看谁能将对方打到毫无反击之力,坚持到最后,方才能获得胜利!」 叶青峰低头看着浑身浴血的父亲,紧张地握住拳头,嘴唇也被咬破了,却一声都没吭。 未相认之前,他一直把鬼力赤当成英雄来看待。如今才明白,原来【英雄】这二字是用鲜血来铸就的。 羽枫瑾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放心吧,老将军到现在还是意气风发、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减缓,他一定不会输的!」 叶青峰讷讷的点点头,只能暗暗祈祷他会平安无事! 另一方,一直在后军观望的沛王,看着眼前的战局,忍不住打开了酒坛,猛灌几口,才将胸口的恶气压了下去。 曾瑞走过来,向他沉重的一拱手,绝望的说道:「殿下,咱们现在已经用尽全力,如果我们还不能取得最终胜利,那我们将一无所有……」 沛王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以为意,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谁说我们没看到胜利的曙光?你没看到吗,羽枫瑾那边也快坚守不住了。更何况,我们的兵更多,实力更雄厚。只要能够挺到最后,我们必将大获全胜!」 见沛王如此坚持,曾瑞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了战场。 忽然间,他目光一紧,厉声惊呼道:「殿下,事情有些不对头!」 沛王还在自顾自地喝着酒,不耐烦地皱起眉,问道:「你又看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曹州毗邻江边是一直配备水军的!可为何这次战争,翊王那边没有派出船只应战?」曾瑞言辞之间满是紧迫和不解。 听到这话,沛王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得对!即便是他手下没有水军将领,却仍然可以出动水军,来个水陆配合,好震慑我们!」 曾瑞眼珠一转,立刻惊呼一声:「不好,殿下!怕是翊王还留有后手!」 沛王皱起眉头细细琢磨此事,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湖面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随即,一阵箭雨夹杂着石子和火团倏地从天而降,准确无误的砸向敌军。 燃烧的火球,点燃了敌军身上的棉衣,星星点点的火光,映亮了夜空。 惨绝人寰的号角声,直冲云霄,在战场上回荡。 身上着火的士兵,全部急匆匆的冲进江内,企图熄灭火焰。 可冰凉的江水,打湿了他们的棉衣,让铁质的盔甲更加沉重。 许多人,自跳进江中那一刻起,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场持续了一天的战役,终于在最后一刻,抉出了胜负! 喧嚣了一整天的战场上,此时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一片醒目的红色,向那片黑色的人海,席卷而去,将他们的阵型冲散,许多人或死在屠刀下,或跳水自尽,只有少部分的人,才成功的逃脱此劫。 沛王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的士兵节节败退、一哄而散,此时已全无半点斗志 ,成了一盘散沙。 他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显出了丧家犬的灰败:「办法都用完了、钱也花完了!事已至此,我已无能为力……」 与之相比,在对面的箭楼上,羽枫瑾却依旧气定神闲地睥睨着战场。 叶青峰眨着眼睛,看向羽枫瑾,情绪有些激动:「殿下,都结束了吗?是我们胜利了吗?」 羽枫瑾扬起了下巴,微微一笑:「如果沛王就此放手的话,战斗就此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能睡个安稳觉了。不过,想必他并不是个容易放手的人,毕竟此次造反,他已经毫无退路可言。他放手一搏,或许还能赚来一线生机!」 叶青峰别过头去,皱了皱鼻子:「真不知道,明天我们将迎来什么样的战局?」 羽枫瑾拍了下他的手臂,轻声道:「走吧,将军得胜归来,咱们去迎接他们!今晚,需要好好犒赏一下大家。毕竟,这一场战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叶青峰护卫着羽枫瑾,缓缓走下箭楼。正巧,鬼力赤也带领着筋疲力尽的队伍归来。 双方急不可耐地疾步走到一起,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 「殿下,老夫终于不负殿下重托,勉强赢了这场战役!」鬼力赤带领众人向羽枫瑾深深一揖,身上的铁甲发出疲惫的响声。 羽枫瑾连忙趋身扶起他,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将军辛苦了!各位辛苦了!本王已经命人备好了酒肉,各位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重整旗鼓—— 霜天晓角,草木似乎都为之震惊悲哀。无数的寒鸦,在风扫落叶中纷纷飞来。 羽枫瑾的阵营中篝火荧荧,众将士围坐在一起畅快地喝酒吃肉,然后回到营帐中倒头就睡,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反之,沛王的营帐此时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不,沛王此时已经没有营帐了,因为羽枫瑾的军队已将陆地全部占据。 沛王只能带着残余部队,躲在曾瑞的船上,开到远处,在船上进行了最后一场战争会议。 沛王看着面前这群志气全无、萎靡不振、垂头丧气的士兵们,忍不住回想着,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还是一支锐不可当、士气高涨的队伍。 如今,经历过幽州一役、曹州一役,眼下这些残兵已是强弩之末、末日之师。 许泰像条疯狗一样,背着手转来转去,口中不停地埋怨着:「殿下,如今胜负已定,还有什么要说的?」 沛王满腔怒火地瞪了他一眼,赌咒发誓般喊道:「本王是不会就这样束手就缚的!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最后一刻!」 曾瑞好像后悔了似的皱起了眉头:「岸上都被翊王给占了,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沛王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坚定的说道:「既然陆上没有我们的地方,我们就将他们引到水中来打!」 徐泰脸上露出了一丝掺杂着讽刺意味的冷笑:「今日咱们也看到了,他们也有水军,您确定水战咱们就能胜利吗?只怕到最后还是空欢喜一场!」 曾瑞的声音里笼罩着沮丧的情绪:「我倒是觉得殿下所言不虚!今天我仔细琢磨了,他们既然有船队,为何迟迟不肯出兵!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兵力不足,又缺少将领!陆战是他们的强项,所以他们逼不得已,一定不会展示自己的弱项!」 徐泰一怔,终于将焦点又落在曾瑞的脸上:「这么说,你有信心,咱们水战能胜他们?」 曾瑞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言辞间流露出了一丝讥讽:「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水上打仗,放眼整个北渝,都比不过我!而且我有一计,不必开仗,就能击退他们!」 听到这话,沛王顿时拍案而起:「好!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再给他们最后一击!」 犹豫对曾瑞始终不放心,许泰却提出了自己的顾虑:「殿下,可是如今士气低迷!就算曾瑞还有妙计,怕也奈何不了,这支烂泥扶不上墙的队伍!」 此话正戳沛王心头,他脸色一沉,指着下面的人,怒吼道:「你们一群废物!本王掏出棺材本儿奖赏你们,你们却拿钱不办事?区区一些石子、火苗就将你们吓退了?当初老子被砍了十多刀,却还在奋力迎敌!」 顿了顿,他看向许泰,冷声问道:「今天那些逃跑的人,可有抓回来?」 许泰深吸了一口气,才叹道:「抓回来一些!」 沛王双眉一竖,立时吼道:「好!将那些吃里扒外的胆小鼠辈,统统拉到甲板上斩首!一个都不许留着!」 许泰却咬着嘴唇,歪着头嘟囔着:「殿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您要慎重啊!」 沛王却狠狠踢了一下身旁的桌椅,冷喝道:「这些贪生怕死的叛徒信不过!再让他们上战场,怕是他们还会倒打一耙!去,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是!」许泰也不再坚持,立刻押着数十名惊慌失措的士兵,走到船板上。 不过一会儿,甲板上便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和求救声。 然而,这些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待许泰再次回到船舱里时,众人只见他全身浴血,手中宝剑上,鲜血顺着宝剑尖滴落下来,染红了船舱内的地板。 士兵们看到这样的场景,吓得浑身哆嗦。中文網 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齐声道:「我等愿意追随殿下,与他们奋战到底!」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八章 豪情万丈觅封侯(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胜负已分—— 霜风凌厉、夜色深沉。 双方人马,都托着疲惫又受伤的身躯,无精打采的回到军营中。 众人刚走回营帐,便惊得站住了脚,只见军营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每个箱子里面,都是白花花,闪着光的银子。 而鹿宁和殷正茂,则微笑着站在一旁。 羽枫瑾大步迎上去,一把将她的手攥在手心儿里,眼中满是关切:「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直站在外面?」 鹿宁深深凝着他,嫣然一笑:「殿下,您不是嘱咐我,要好好犒劳众将士,我已经替您准备好了!」 说着,她向一旁的箱子堆瞥了一眼,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羽枫瑾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转身面向身后的士兵,高声说道:「众将士今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本王深感欣慰!待大家酒足饭饱之后,本王会对大家论功行赏!」 这句话,终于让疲惫不堪的士兵,唤发出了兴奋异常的喊叫声。 方才还相互搀扶的人们,此时,已经兴高采烈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羽枫瑾感激的看向鬼力赤,拱手道:「将军不但帮着本王击退叛军,还如此倾囊相助,本王心中不胜感激!却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他觉得任何感谢的话,都显得十分苍白。 鬼力赤却哈哈大笑,拱手说道:「殿下,这些财物,老夫确实不知!看到这些,老夫和您一样吃惊!」 羽枫瑾深深凝着鹿宁,轻声问道:「这是你准备的?」 鹿宁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听说,沛王拿出棺材本儿的钱,大肆奖赏了手下的兵,他们今日才豁出命去打仗。我便想到,义父曾经和每次打仗前都是大手一挥,对手下的人大加封赏,所以也想过来犒劳一下士兵!」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视一笑,感慨道:「难怪呢,今日他们一个个突然那么亢奋,原来是为了钱财才如此!看来,沛王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凭着那些流氓军团,是成不了气候的!」 鬼力赤低沉着嗓音说道:「以沛王的个性,不到最后的绝路,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接下来,他就会拼死相搏!」 鹿宁在一旁焦急的问道:「拼死相搏?沛王会做什么?」 羽枫瑾和鬼力赤异口同声的说道:「夜袭!」说完之后,二人相视大笑。 「夜袭?」和二人不一样,听到这个词,鹿宁有些惊慌失措。 羽枫瑾看出她的不安,连忙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她的身上,软语道:「放心吧,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等过了明天,一切都结束了。你赶快回去睡,我们还要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事。」 鹿宁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好与羽枫瑾依依惜别,转身回到驿站去。 送走了鹿宁,叶青峰连忙问道:「王爷,既然知道沛王会夜袭,为何不点兵布阵,以防他们来偷袭?我们这样,岂不是为他们敞开大门吗?」 羽枫瑾却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不必准备!我猜他今晚定会从水上来!因为陆上,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鬼力赤哈哈一笑,赞许道:「殿下和我想的一样!」 叶青峰却大惊失色,惊呼道:「水上?那怎么办?我们的水军只能摆摆样子,根本无法和曾瑞的部队相抗!」 羽枫瑾点了点头,沉声道:「该部署的已经部署好了,结果如何,就要看我们的福将,究竟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运气了!」 几人正说话间,门帘被挑起,霍宗胥急匆匆冲进门来,叫道:「殿下,不好了!沛王的船队,往咱们这里驶过来了!」 众人相视大惊,立刻奔出营帐,往江边跑去。 夜色苍茫,江上一片波光粼粼,数十只燃烧的小船,顺着风从江对岸,缓缓向这边驶来。 数不清的火船,密密麻麻的排满了江面,抬眼望去好似一片火海。连黑洞洞的天幕,也被大火烧红了。 岸上的人,看到这些着火的小船,一颗心猛地被提了起来。 大家之所以这么震惊,是以为会和沛王在水上拼搏一场。 没想到,他直接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要置羽枫瑾为死地! 因为一旦小船接近他们的船,大火就会立刻蔓延至整个水军,甚至连后面的营帐,都不能幸免于难! 看着渐渐逼近的火船,又看了看身后无路可退。 叶青峰心头一凉,喃喃道:「天啊,这下子彻底完了!看样子,真的要以身殉国了……」 羽枫瑾的鬓边,悄悄垂落了一滴冷汗。 他眸光一凛,冷声道:「这一定是曾瑞的计谋!只有他,能想出如此阴险的计谋,以报杀父之仇!」 此时,苏军将领罗永德带着数名船员,正站在甲板上坚守岗位,他们看着这些火球奔向自己,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有些人开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奇迹的出现。 还有一些人,忍不住开始小声的哭泣,他们后悔还没有和家人道别,也没时间留下只言片语。 虽然,较远的军营在匆忙撤退,可注定有一些人是走不掉的。 这些人,也认命的站在岸边,此时此刻,千军万马或枪林弹雨都已无用了…… 「王爷!」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叫声。 羽枫瑾蓦地转过头,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骏,冲破密密麻麻的人群,朝自己奔过来。 羽枫瑾猛地一惊,连忙大步走过去。 二人冲破重重阻碍,终于在岸边相遇。鹿宁一把拉起羽枫瑾的手,急迫的说道:「殿下,快随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羽枫瑾却岿然不动,松开了鹿宁的手。鹿宁惊诧的凝着他,不明所以。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宁儿,你快离开这里!这些将士没有走,我是他们的都督,又怎能独自逃生!」 「可是!」鹿宁眼眶一红,急切的说道:「有些人已经退到安全地带了,只要您还活着,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啊!」 羽枫瑾却面现难色,苦笑道:「此一役若大败,你觉得皇上还会放过我吗?我终是逃不掉的!」 「不行!」鹿宁住着他的手,坚持的喊道:「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回去,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不能失言!」 身旁的士兵听到这话,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家中的亲人,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许多士兵向羽枫瑾一拱手,恳切的说道:「王爷!您赶快逃命吧!我们逃不掉了,您没必要和我们一起等死!」 羽枫瑾环视了一周,眼中泛着光,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的兵在这里,我怎能苟且逃生!我要与大家作战到最后!」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还未等鹿宁反应过来,便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便往外走去。 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叶青峰,鹿宁睁着着叫道:「青峰!你快放我下去!」 叶青峰擦了擦眼角的泪,故作平静的说道:「对不起,少帮主!这里是军营,我只听从军令!」 说着,他将鹿宁放在马背上,随即一跃飞上马背,载着她打马离去。 鹿宁越过他的身子,痴痴的望着越来越小的羽枫瑾,绝望的欢呼着他的名字,一 遍又一遍,越来越凄厉,却越来越遥远…… 「王爷!您看!」恰在此时,罗永德指着江面大呼着。 羽枫瑾一惊,连忙跑上船头,纵目远眺。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向无风的江面上,突然狂风四起。 大风刮得士兵们睁不开眼,却将所有的火船都调了一个个儿,原本奔向羽枫瑾大营的火船们,却直接掉头,他们从哪儿来的,又回到哪里去了。 叛军见自己亲手放出去的火船,竟又转头奔向自己,众人吓得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反应过来之后,便立刻跳湖的跳湖,逃跑的逃跑。 岸边顿时乱作一团。 而罗永德和手下的士兵,就茫然的站在甲板上,他们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本以为要以身殉国,却看到对方忙活了一通,把自己的船给点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结局,让士兵们面面相觑。 随后,便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水军的人立刻围住罗永德,高呼着他「福将」的称号,让他都不好意思了。 惊魂甫定的羽枫瑾,和鬼力赤也大步走过来。 他们纷纷拍了拍罗永德,惊叹道:「果然是福将啊!你救了全军的性命!」 罗永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赧然道:「末将、末将其实什么都没做,不过是一点虚名帮了忙而已!」 「好!好一个虚名啊!」羽枫瑾双目放光,高声说道:「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随即,他转过身来看向众人,高声说道:「众位将士放心,本王一定会将诸位的姓名和功勋,如实禀报给皇上。到时候,大家都能得到封赏!」 众人听到这话,立刻激动的拱手齐呼道:「谢王爷!」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一十八章 烛影摇红珠帘绣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结束—— 天渐渐亮了,初升的旭日如血,人们才发现湖上、岸上的死尸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片猩红。 沛王双目失神的坐在营帐中,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宝箱,和营帐外所剩无几的残兵,才意识到: 事已至此,船烧光了,钱花光了,兵逃走了!他彻底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此时已是满盘皆输…… 他抱着半坛残酒,就着唇猛灌入口,他一抹嘴,忽然仰头发出凄厉的大笑。 输了!等了二十年,竟还是输了!真丢人! 他苦笑的摇着头,脸上一片湿润,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他认输了,不想再斗了! 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呢,这么多年的不敢和仇恨,终于在火光四溅的那一刻,顿时烟消云散了! 是因为兵败了吗?或许不是! 是因为输给了羽枫瑾吗?或许是的! 在沛王的眼中,羽枫瑾是另一个渝帝。 他总是隐隐觉得,若能打败羽枫瑾,自己便有能力击败渝帝! 可没想到,连这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影子」,他都打不过。 至此,他便没了再与渝帝搏斗的心! 心气儿没了,人就无所谓了! 当曹州府衙的兵,闯进营帐要逮捕他时,他只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上的土,又整了整头上的发冠。便昂首挺胸的随他们走出营帐。 他最后的要求,是要了一匹高头大马! 即便他现在是囚犯,他骨子里毕竟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便不能如其他人那般狼狈! 羽枫瑾自然没有驳回这个要求,即便是面对杀母仇人,羽枫瑾也会念在血缘上,给他最后一丝尊严! 很快,欲逃走的曾瑞和许泰,统统被抓个正着。 虽然他们也要求了高人一等的待遇,却统统被羽枫瑾驳回——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同情和尊重! 羽枫瑾负手站在岸边。 当沛王骑着马,大摇大摆的走过羽枫瑾的身旁时,他忽然勒马停住,高傲的睥睨着羽枫瑾,昂然道:「着这场战争我输了,可我不认为是输给了你!」 羽枫瑾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或许你是输给自己了吧!天时地利人和,你似乎哪一样都没占!」 沛王目光一凛,突然沉声问道:「别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为了渝帝!同为天涯沦落人,这样的鬼话,我可不信!」 羽枫瑾看向他的眸中,划过一丝凛冽。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皇上。还有许多的债,你必须要还!比如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比如被五马分尸的孙燧,还比如……二十年前,惨死在你刀下的冤魂!」 沛王原本得意的神色,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霎时僵住。 随即,他眯起眼冷冷瞪着羽枫瑾,寒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却故意装作不知!可真会演戏!」 羽枫瑾的表情蓦然冷下来,咬着牙一字字道:「你能骗得了天下人,难道能骗得了自己吗?二十年前的一幕,我未曾有一刻忘却,只等着有朝一日,能为他们沉冤昭雪,让他们死得瞑目!」 沛王恶狠狠的瞪着我,咬牙道:「一个人那刀杀了人,是刀有错,还是人有错?你或许是恨错了人!」 羽枫瑾眸光一转,别有深意的笑起来:「处理完这把杀人的刀,我自然会去找拿刀的人!不急,一个一个来!」 沛王蓦地一惊,冷声道:「莫非你要……」 「嘘。」羽枫瑾伸出手指示意他噤声。 随即,他向周围的士兵一摆手,淡淡道: 「将他绑起来,押送回王府,派重兵把守!别让他死了,也别活得太舒服!」 「是!」一群官兵走过来,一把将沛王拉下马,七手八脚的将他捆绑起来,便推搡着押往王府。 沛王的一双眼,始终死死的盯着羽枫瑾的脸,眼中迸发着愤怒,还有一丝惊恐。 稍有不慎,他竟将羽枫瑾的面貌,和渝帝重合在了一起。 他连忙慌了航脑袋,赫然发现,羽枫瑾比渝帝更可怕! 因为,他更善于伪装! 很快,所有残留的叛军都被抓了起来,而那些叛军的尸体,则被整齐地悬挂在幽州、曹州、颍州的城门楼上。 羽枫瑾看着饱受战争摧残,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的城镇,心中百感交集。 随后,他飞身骑上马背,焦急的打马赶回驿站。他知道,她一直在等自己。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他发现自己比以前,要更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鹿宁,想把自己的心意,亲口告诉她! ——洞房—— 北风呼啸、寒冷刺骨,大风刺疼了鹿宁满是泪痕的脸。 叶青峰载着她策马疾驰到驿站门前,才勒马缓缓停下。 叶青峰先翻身下了马,然后将鹿宁也扶下马背。 看到鹿宁满脸的泪痕,和通红的双眼,他内疚的低下了头,抱拳拱手道:「对不……」 一语未成,鹿宁抬手便给了他一个巴掌。 叶青峰从未挨过打,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甚至比如刀的寒风,还让他觉得疼。 他知道鹿宁在生自己的气,所以只能低着头,不敢伸手去揉,更不敢再说一个字。 鹿宁幽怨的看着叶青峰,咬了咬唇,沉声说道:「如果今日他们都回不来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罢,她一把推开叶青峰,掩面冲回自己的屋中,紧紧关上大门。 看到空荡荡的屋内,她双膝一软,身子贴着门缓缓蹲了下来。 屋内的炭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整个屋子变得冰冷起来。 鹿宁抱着双膝,呆呆的坐在地上,却浑然不觉得凉。 只是觉得心,寒冷并抽痛着。 她紧紧抱着双臂,将头埋得低低的,双肩上下颤动着,屋内传来一阵哀婉的啜泣声…… 忽然间,传来一阵敲门声。 鹿宁还以为是叶青峰,便冷冷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门外沉默了一下,随即,那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宁儿,是我,我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鹿宁心中大喜,她猛的站起身来,转身刚要开门,可怎奈心中一时悲喜交加,眼泪竟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连忙扯过袖子,慌促的擦拭着眼泪,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无助。 羽枫瑾站在门外许久,见房门没有打开,屋内却隐隐传来哭声。 他心头一紧,慢慢皱起了眉头。 叹了口气,他又抬手敲了敲门,自责的说道:「宁儿,我知道你就在门的另一边。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更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开门好不好?」 鹿宁擦干了眼泪,刚要拉开门,可听到这话却又垂下了手。 她倚着门,看着羽枫瑾映在门上,隐约的影子,低低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羽枫瑾一怔,既然细细想了一会儿,轻叹道:「我一路狂奔回来,是因为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你打开门,让我看着你,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不好了。」鹿宁斩钉 截铁的说道:「我现在还不想见你。」 羽枫瑾深吸了一口气,凝着门上她的影子,轻轻呢喃着:「我知道,以前的我很自大,也很被动。心中只有复仇和算计,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和情感。我一直以为,情感与我来说,只是个累赘。所以,我才总是在无意间,伤害了你。你恨我、躲开我,我理解,所以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太晚发现,自己那么在乎你,那么爱你!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了许多的事,可让我遗憾的,不是大仇未报,不是没有夺回自己的东西,而是没能好好爱你。那一刻,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讨厌、多么冷漠,也明白你为何会寒心。 宁儿,我知道自己做的事,让你有千百个理由离开我,可你始终没有走。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还在乎我,心中还有我。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一定会好好爱你……」 话音未落,房门倏地被打开,羽枫瑾一抬眸,便迎上鹿宁一双哭红的眸子。 他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心疼而内疚的喃喃着:「宁儿,对不起……」 一语未毕,鹿宁一步扑过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毫不迟疑的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她的樱唇冰凉而柔软,香甜而微微发抖。 羽枫瑾心中既惊又喜,他环住鹿宁纤弱的腰肢,深情而激动的回应着她。 害怕只一瞬的迟疑,就会失去这期待已久的心意。 许久许久,羽枫瑾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在她耳边轻语着:「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鹿宁搂着她的腰,脸上一片潋滟,咬着唇说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原谅你……」 羽枫瑾淡淡一笑,继而抬起她的下巴,痴痴的看着她,一字字郑重的说道:「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比现在更爱你。」 鹿宁终于弯起唇角,笑着问道:「真的?」 羽枫瑾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动情道:「真的。」 鹿宁咬了咬唇,想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娇声道:「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如果你愿意补给我。那我就大人有大量,再不追就过往一切……」 听着耳边的吐气幽兰,羽枫瑾心头一颤,脸上更加惊喜:「真的?」 鹿宁迎上他的眼,双颊红了起来:「真的……」 未等她说完,羽枫瑾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大步走进屋内,关紧了房门。 屋外寒风依旧凛冽,叶青峰站在门外,痴痴的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摸了摸依旧红肿的脸,呆立了许久,才落寞的转身离去。 重新点燃炭盆,屋内也变得暖和起来。 羽枫瑾不知从哪里,找出两根龙凤烛点在床头。 随后,他又斟了两杯酒,拿过一杯递给鹿宁。 鹿宁看了他一眼,会意的接过酒杯,绕过他拿着酒杯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便就着唇仰头一饮而尽。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章 烛影摇红珠帘绣(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放下酒杯,鹿宁看着他浅笑道:「我们早已拜过堂,何须再拘泥于形势?」 羽枫瑾淡淡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溢满温柔:「虽然我们早已拜堂,但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完美而难忘的夜晚。」 看着他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深情,鹿宁心中怦怦而跳: 她的丈夫,看似薄凉却深情。对待任何人都温暖和煦,却是个始终寂寞入骨的男子。 这辈子,为了爱他,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可哪怕一路再艰辛,能与他在一起,仍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 「瑾。」鹿宁慢慢靠在他肩头,轻轻的呢喃着。 羽枫瑾全身一震,垂眸凝着她,声音中难掩惊喜:「你、你叫我什么?」 鹿宁抬眸望着他,再次郑重而神情地唤了句「瑾」。 随即,便仰起头,凑近他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羽枫瑾的喉结上下一抖,立刻拥着她双双倒在床上。 「紧张吗?」他望着她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声音低沉而克制。 鹿宁咬着唇望向他,先是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身子却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染上一片酡红,映在他的眸底,迷人得摄人心魄。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一直都不忍伤害她,怕她不愿,更怕自己要不起。 而这一刻,不是为了情欲,更不是为了占有,只想和她做真正的夫妻。 夜,很长很静。窗外的月色宜人,床头的龙凤炷温暖又明亮。 红绡暖帐中,鹿宁躺在羽枫瑾的臂弯中,幸福而疲惫的闭上了眼,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羽枫瑾是她对爱情最初,也是最后的幻想。 他让她哭过、笑过、心痛过、感动过。 可从今往后,过往的一切伤害,她会全部忘掉。前路会遇到什么,她也不愿去想。 她愿斩断那些与山水为伴的日子,只为陪在他身边,与他携手度过往后的每一天,直到二人化作红尘中,两缕缥缈的青烟,也要纠缠在一起…… ——探监—— 冰凉的夜,从月色宜人到日升月落,外面的光线逐渐清晰,人语声渐渐响起。 羽枫瑾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怀中酣睡的女人,他满足的淡淡一笑: 一场胜仗之后,能得到这样的礼物,实在太过惊喜和贵重!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的睡脸,双颊还印着昨晚欢愉时的潮红,是如此迷人又性感。 他的手,顺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轻缓的游走着,脑中贪婪的想着: 现在的她,从身到心,终于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可初为人妇的她,是否还能承住再一次的欢愉呢? 正遐想间,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怀中的女子似乎被吵醒,不由得嘤咛了一声。 羽枫瑾皱了皱眉,只能轻手轻脚的走下床,迅速穿好衣衫,前去开门。 看到叶青峰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外,他的火气也就减了一半。 「出了什么事?」他将门在身后关上,刻意压低了声音。 却还是有一缕靡靡的味道,从门缝中窜出游进叶青峰的鼻孔中。 他心头里有了一丝朦胧的悲哀,便低垂着眼眸,沉声道:「许泰和曾瑞都嚷着要见您,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羽枫瑾顿时脸色一沉,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正好,本王也有事要问他们!」 为了不吵醒鹿宁,他便直接和叶青峰赶往府衙。 曹州 的新知府还未到任,衙役们正忙着重整衙门的工作。 劫后余生的人们,似乎比以前更卖力的工作,脸上都挂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不得不说,这一场战役,让他们更懂得珍惜眼下的和平! 所有人看到羽枫瑾,如同看到英雄一样,向他恭敬的行礼。 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羽枫瑾径自走向关押重刑犯的牢房。 一迈进牢房,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世上每间牢房都是一样的:暗无天日、浑浊骚臭,里面充满了戾气和绝望。 曾瑞和许泰被关进一个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两个人抱着双膝,靠墙坐在草垛上,均是垂头丧气、脸色煞白。 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许泰立刻跑过去,抓着铁栏往外张望。 不过一会儿,就看到一袭白色貂裘、宝蓝色锦袍的羽枫瑾,正阔步走向这边。.五 羽枫瑾在铁栏外止步,牢头掏出钥匙,刚要打开铁栏,却被他抬手打断。 他只冷冷睨着铁栏内的二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开门了。本王说句话,马上就走!」 许泰扑过去,抬手伸出铁栏,抓住他的衣摆,哀声求饶道:「殿下,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是被沛王胁迫的!我无意要造反啊!」 羽枫瑾抽回衣摆,甩开许泰的手,厌恶的冷笑道:「许泰,你做的事桩桩件件,本王都已调查清楚!任你再巧言令色,国法也绝不容你!当初你与沛王狼狈为女干、作威作福时,怎没想到会有摇尾乞怜之日!」 早知会被拒绝,许泰却仍不甘心,继续求饶道:「殿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信!可我真的是受到朝中大臣的胁迫,才不得不追随沛王。别说是我,沛王手下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跟着他一起造反啊!请殿下明鉴啊!再给我次机会吧!」 羽枫瑾听到此话,微微眯起眼,即刻反问道:「朝中大臣?你是说,沛王和朝中的大臣有所勾结?」 许泰双唇一钩,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殿下,如果您肯放过我,我愿将所有与沛王勾结的人,统统告诉您!」 羽枫瑾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更觉可笑:「许泰!你做的事情是谋反,这是诛九族的死罪,无论是谁,都无法给你开脱!你觉得,现在还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吗?」 听到这话,许泰耷拉下脑袋,他紧紧抓着生锈的铁栏,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然而,此时的恐惧,是因为他贪生怕死,和悔恨毫无关系。 「不过……」羽枫瑾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肯招出那些朝廷官员的名字,你的家人或许能逃过此劫!」 许泰猛地抬头,讶然道:「殿下此话当真?」 此时,墙角传来一阵讥讽而刺耳的笑声:「哈哈哈!我劝指挥使不要相信他的话!我当初就是信了他的话,才会害死了我的父亲!」 许泰回头看了他一眼,深深皱起眉头,想起田不恕的死,他又有些迟疑。 羽枫瑾没有理会曾瑞,只盯着许泰,沉声道:「许泰!今日是你找本王来的,如今本王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最好考虑清楚!过了今日,就没有机会了!」 说罢,便转身作势要离开监牢。 「等等!」许泰慌张的伸出手,再次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殿下,我信你!我愿意告诉你一切秘密,哪怕你能放过我一个家人也好!」 羽枫瑾站住脚,缓缓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幽幽说道:「好,你说吧!这是最后的机会!」 许泰稳了稳心神,低声说道:「沛王这个人十分有心计,他从来到曹州之后,就开始贿赂朝中官员,每一笔贿赂的金额、日期和贿 赂对象的名字,他都会记录在册。就是为了以防日后,这些人翻脸不认人!」 这与羽枫瑾得到的消息吻合,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个册子在哪?」 许泰仔细想了想,小声说道:「这个册子他一般都随身带着,我最后一次看见,是在打仗前,他将册子放在中军大帐的枕头下。」 羽枫瑾沉思了一下,方道:「好!本王会派人去找!如果你所言不虚,本王会酌情放过你的一些家人。」 「哈哈哈!」墙角又传来狂悖的笑声。 曾瑞狰狞的瞪着羽枫瑾,咬牙道:「果然,最终还是你赢了!凶狠狡诈的石麟,精明谨慎的田不恕,甚至堪称一代枭雄的沛王,竟都败在你手上,呵!这一趟岭南之行,王爷还真是声名远扬,怕是要名垂青史啦!」 羽枫瑾皱眉看着他,沉声道:「曾瑞,本王一直想要和平解决问题,最不希望处死的人就是田不恕,可本王也有自己的无能为力。本想等着事后,向你解释清楚。可你却因为一时怒火攻心,便投靠了沛王,让他敢起兵造反!本来你只要弃暗投明,本可以不死,还能保有曾有的财富。可事到如今,怕是你难逃一死,本王也救不了你……」 「收起你的巧言令色吧!」 曾瑞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狞笑道:「有人说翊王善谋,一转眼珠儿便是一个计谋。有人说你善武,上到骑马打仗、下到治理河道,你都无一不精!我却觉得王爷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怕是天下最出名的戏子,都不及王爷的半分!」 听他将自己比作戏子,羽枫瑾脸色微微一变,却忍耐着没有发作。 曾瑞却不知收敛,继续大放厥词:「在你的软硬兼施下,石麟信了你的鬼话,结果反手被你出卖,将他送到仇人的刀下,整个团伙被覆灭!我和我义父,轻信了你的承诺,踏上了幽州,便亲自走向了鬼门关。事后,你却将所有罪责推给范子敬,自己倒是无罪一身轻!这戏演得好啊!真好!」 他一边狂笑着,一把拍掌喝彩,看上去神志有些癫狂和狼狈。 羽枫瑾看着他冷冷一笑,淡漠的说道:「本王不需要向你们解释。只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你们当初踏入这一行,便是一条不归之路。如今,你们这样的下场,只能叫自作自受,又怎能怪别人!没错,本王是用了些手段,可若你们不贪名逐利,就不会上当了,不是吗?」 说罢,他轻蔑的白了他一眼,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悔恨。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一章 烈火焚身一梦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走出监牢,叶青峰立刻迎了过来,拱手道:「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羽枫瑾点了点头,说道:「还算顺利。青峰,你现在立刻去军营,在中军大帐的枕头下,找出一个账本!」 叶青峰一挑眉头,诧异地问道:「什么账本?」 羽枫瑾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谨慎地嘱咐道:「它应该放在沛王的枕头下面,这个账本上面记录了很重要的内容,你一定要找到!」 叶青峰一拱手,沉声道:「是!我现在就过去。」 说罢,他便扶着羽枫瑾登上马车,然后才转身离去。 马车缓缓往馆驿驶去,羽枫瑾轻靠着车厢,微微阖上双眼,心中却难以平静: 到现在为止,一切该结束了吧!从颍州治水、赈灾,到幽州剿匪。 沛王准备了二十年的造反,如今历经三十五日,终被自己剿灭。 一个月前,自己手中无兵无权,没有后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盟者,留在这里等死,自己却不得不孤身夜奔、狼狈逃命!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他希望这一切就此打住,不要再生事端! 马车缓缓停在馆驿门前,随扈前来打开车门。 羽枫瑾一下马车,见到鬼力赤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殿下,沛王府出事了!」 羽枫瑾一怔,一抹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出了什么事?」 鬼力赤紧锁着眉头,用低沉的声音宣布道:「方才沛王府的守卫来报,沛王携带家眷……***了……」 ——内鬼—— 阴云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沛王府。 不过一夜之间,曾经的繁华与富贵,已成黄粱一梦,都随着战场上的硝烟,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被重兵把守的王府内,在幽暗冷寂的夜里,时不时传出凄厉的哭声,这声音中夹杂着悔恨或愤懑,更多的是不甘及恐惧。 哭声一阵又一阵的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上去令人心惊,可守卫的官兵却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沛王的寝室内,紫檀的拔步床、熏香的芙蓉帐、上好的金丝碳、馥郁的奇楠香……富贵的生活如旧,这是翊王给他最后的体面。 面对生死,府内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可沛王却与众不同,他叫来了一桌酒席,大吃大喝了一顿,然后倒头便睡。 或许是抱着愿赌服输的心里,他睡得很沉、鼾声如雷。连两个士兵潜入屋内,都浑然不觉。 两个贼兵蹑手蹑脚的走到沛王床前,见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打呼噜,身上的衣服未脱,满屋子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一看便是酩酊大醉! 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便拿出一根粗大的绳子,以迅雷之势将沛王五花大绑起来。 感觉到身体被束缚,沛王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中,模糊的看到两个人影,他立刻惊呼起来:「大胆贼人!你们要干甚?」 一个人立刻塞住他的嘴,阴阴的冷笑着:「沛王殿下,对不起啦!有人想要你的命,我们只能奉命行事!如果要报仇,可别来找我们!」 沛王身高膀阔,一般的绳索怎么能困得住他。 他不停的扭动,却发现身上的绳结越来越紧,看对方手脚如此利索,连绳索都捆绑得这么专业,想必一定来头不简单! 他瞪大了双眼,愤怒的盯着对方,口中发出急躁的呜呜声,似乎在询问他们的身份,和背后的指使者! 二人嘿嘿的冷笑着:「沛王殿下,你活着碍着谁的路,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们也不方便多说了!我们都是专业 的,不会让你太痛苦的!放心吧!」 说罢,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便一个手起刀落,划破了沛王的脖子。 霎时间,鲜血如柱般从腔子里喷溅出来,血花漫天飞舞,洒得到处都是。 沛王惊恐而愤怒的扭动着、呜咽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喷溅。 两个贼人见状,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们趁着沛王未断气时,便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床帏。 眼看着星星之火,瞬间扩张至整张床,二人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 沛王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可失血过多和满屋的浓烟,让他神志不清、全身无力。 眼看着火舌就要将自己吞噬,他却只能认命的闭上了眼…… 大火很快引来了官兵的注意,虽然他们看管的是犯人,可这个犯人是堂堂王爷,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谁也逃脱不了。 众人一边去通知羽枫瑾,一边开始积极的救火。 听闻沛王***的消息,羽枫瑾带着鹿宁立刻前往沛王府,马车刚刚转到王府的路口,就停了下来。 二人跳下马车,抬头望去,只见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遮蔽了青天红日。 前面的路,已经被前来救火的官兵和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 羽枫瑾心头一颤,立刻拉住一个从王府奔出的侍卫,凛声问道:「王府现在的情况如何?」 那个侍卫看到他一惊,继而拱手道:「殿下,只有沛王的寝室着火,火势刚起来就被扑灭,可王爷却葬身火海!」 「糟了!」羽枫瑾脸色一沉,立刻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鹿宁也跟了上去。 二人看到两个官兵,正抬着一具盖白布的尸体往外走,便立时将其拦下。 羽枫瑾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一把掀开了尸身上的白布。 看到一具焦黑的尸体,二人顿觉触目惊心。 可当二人看到尸体被捆绑的痕迹,立刻相视一惊。 「看来是有人动了手脚。」鹿宁拿起一段被烧焦的绳索,沉声说道。 羽枫瑾黑着脸吩咐道:「原地搭个棚子,去将仵作叫来,立刻给沛王验尸!没有结果之前,谁也不准靠近尸身!」Z.br> 「是!」官兵重新盖好沛王身上的白布,立刻转身去请仵作。 又来了几个官兵,开始七手八脚的搭设棚子,棚子四周盖着厚实的白布,将里面的尸身遮挡得严实。 羽枫瑾则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就坐在棚子外的不远处等候,以防有不轨之人,在沛王的尸身上动手脚。 鹿宁命人送来一壶茶,她为翊王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低声道:「殿下,沛王的死看来不简单!只是不知,是有人趁机寻仇,还是替别人下手!」 羽枫瑾捧着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此人的目的不是沛王,而是我……」 说着,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汤。 「殿下,何出此言?」鹿宁眉头一蹙,有些惊讶。 放下茶杯,羽枫瑾脸微微一沉,冷声道:「皇上下旨,必须带沛王活着回京受审,就是怕我中途会伤害他。如今沛王突然惨死,怕是皇上会怪到我头上……」 鹿宁眸华一转,惊声道:「这是皇上给您的密旨,连我都不知,其他人是如何知道的,除非……」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声,惊疑不定的凝着他。 「是呀。」羽枫瑾反倒十分镇定,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一次岭南之行,我的确有些显眼了,怕是皇上容不下我了……」 二人正说话间,士兵带着仵作匆匆前来。 仵作看到羽枫瑾 ,立刻诚惶诚恐的行了个礼:「殿下吉祥!」 羽枫瑾指了指棚子,吩咐道:「你也知道里面躺着什么人,验得仔细点儿,不可有任何疏漏!若有什么差错,本王拿你是问!」 「是!卑职遵命!」仵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的往灵棚里走去。他刚一进去,外面就被一众官兵包围。 羽枫瑾侧过头,看到面色凝重的鹿宁,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接过很快就会出现,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了……」 鹿宁勉强向他勾了勾唇角,可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自打她从盛京取得兵符,就隐隐有些不安。 可当时事情繁杂、战事吃紧,许多事情根本来不及细想。 可如今她仔细回想在盛京发生的一切:当初满庭芳第一次去求兵符时,皇上明明是百般不愿,而这个结果是大家的意料之中。 可为何顾之礼只身返回,不过一会儿,竟说服了皇上交出兵符! 他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才会让皇上让出底线?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就达成了某种交易? 否则,即便顾之礼再恨自己,在明知道自己手中握有兵符,杀了自己,有可能会撼动北渝江山时,还是毫无顾忌的对自己下手! 会不会给自己兵符,让翊王平叛,包括沛王之死,这些都是二人计谋的一环? 那他们的目的岂不就是……除掉二王? 仔细想通了所有的事,鹿宁不觉一身冷汗,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你怎么了?」羽枫瑾握了握她潮湿的手心,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 鹿宁怔怔的看了他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将盛京发生的事吞了回去,以免让他更加担心。 仵作从灵棚中走了出来,他洗了洗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走过来向羽枫瑾躬身行礼,汇报结果: 「启禀殿下,经过卑职的检查,沛王殿下是被人束缚后,遭到割喉后,才被烈火焚身!」 虽然羽枫瑾早有心里准备,可听到这话,还是眉头一皱:知道他不会***而死,只是没想到死时这么凄惨! 他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心中却忍不住在想:如果日后自己不能成功,下场会不会比沛王还要惨烈? 看出羽枫瑾的心事,鹿宁拉起他的手,柔声道:「殿下,一切都结束了,咱们回去吧!」 羽枫瑾却叹了口气,喃喃道:「不,一切都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二章 烈火焚身一梦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还愿—— 命人收敛好沛王的尸身,翊王便带着鹿宁坐上马车。 二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话,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空灵的钟声。 鹿宁一怔,连忙推开车窗,却发现面前的不是驿站,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寺院。 「殿下,这是……」鹿宁诧异的看向羽枫瑾,心中不解。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拉着她走下马车,淡淡道:「无论结果如何,沛王的死也算了结了一段恩怨,是时候来祭拜一下故人了!」 说着,便带着她漫步登上台阶,走进寺院中。 没想到殷总管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二人便立刻迎上来,向羽枫瑾一拱手,笑道:「殿下,少帮主!属下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不会再有别的香客前来。寺院的里里外外,也都是咱们自己人在把守,不会有问题的!」 羽枫瑾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不亏是殷总管,果然会办事!」 殷总管笑了笑,便抬手指路,殷勤的说道:「殿下,您里面请吧!」 说着,便引着他走入大雄宝殿。 随后,殷总管便孤身一人退了出来。 看到始终站在门外的鹿宁,他微微一怔,不由问道:「少帮主,您怎么不跟进去啊?」 看着羽枫瑾虔诚跪拜的模样,想必此时在他眼中,菩萨的面容是另一个女子吧。那个对他来说最亲近、最难忘的女人! 鹿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罢了,这种时候,他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就在这里等吧!」. 殷正茂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少帮主这样干等着多无聊啊,他们这里的送子观音灵得很!少帮主要不要去拜一拜?」 「送子观音?」鹿宁微微一怔,看到殷总管别有深意的笑容,脸上由不得一红,便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个,心不诚还是不要去拜了。你不必管我,我四处走一走便好!」 听到鹿宁这样说,殷正茂识趣的站在大雄宝殿外,安静的等待着羽枫瑾。 而鹿宁则漫无目的的在寺庙内闲逛。 虽然这座寺庙修葺的精美富丽,可她却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找了一个亭子,坐下来歇脚。 远远望去,能看到殷正茂说的观音庙,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腰肢,不由得苦笑:孩子?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和羽枫瑾也从未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不知道,眼下的局势已然让人焦心,将来的路还是一片凄迷。 若这个时候,他们有了孩子,对孩子来说或许是件劫难吧…… 相对于求子来说,她更担心的是羽枫瑾的安危。 眼下的局面,虽然翊王没有明说,可鹿宁有意识到风雨欲来之势。 她能感受到,一旦回到盛京后,迎接他们的绝不是嘉赏而是牢笼。 既然知道是牢笼,她是不会乖乖束手就缚的! 呆呆的坐了许久,一双黑子的靴子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鹿宁回过神来,顺着靴子往上看去,看到一张眉目俊雅、温润如玉的面庞。 一身儒雅之气和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让她刹那间有些晕眩。 「你怎么躲在这里偷懒?」羽枫瑾的唇边浮起柔和的笑意,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拇指上的扳指,散发着同样温润的光泽。 「我哪有偷懒,只是逛得有些累了,所以休息一下罢了。」鹿宁看着他莞尔一笑,便抓着他的手缓缓起身。 二人携手并肩往外走去,觉得景色宜人、风光正好,二人便 决定不急于回去,而是到处散散步。 绿树环绕着村庄,春水溢满池塘,这座安逸平静的城镇,仿若没有经历过战争一般,桃花正红、梨花雪白、燕儿飞舞、蝴蝶匆忙。 夫妇二人手拉着手,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看着田间埋头苦干的菜农,街边是吆喝卖酒的小贩,还有阁楼上偶尔探出的娇面。 鹿宁拉着羽枫瑾的手,不觉唏嘘道:「半个月前,这里还是一派死走逃亡、哀嚎遍野的惨景。这才短短数日,就恢复如常了!」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呀,逃走的人还有回来的日子。可是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鹿宁知道,他又想起孙燧,这似乎成了他的心结,便温言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你平叛了战乱,解救了黎民百姓,已对得起孙大人的临终委托了,他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羽枫瑾抬起头来,眺望着远处,喃喃自语般叹道:「是呀,我终是对得起他的牺牲,也没有辜负百姓的寄托!」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着,可脸上还是闷闷不乐,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说得杀气腾腾。 ——得意忘形——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常嘈杂的喧哗声,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二人循声走过去,只见一间雕梁画栋、奢侈豪华的豪宅前,围了一群身着青衫和红衫的家丁。 两拨人的正中间,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生死不明的人,这个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头上被凿了一个大窟窿,猩红的血液和白花花的脑浆,从洞里汩汩流出,他身旁还有一个带血的砖块。 前来围观的百姓们都皱着眉头,指着地上不知生死的男子,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鹿宁和羽枫瑾躲在围观的人群中,偷听着两拨人的对话。 青衫家丁扑在中间的男人身上嚎哭,指着对面的红衫家丁,高声咆哮着:「你们好不讲理,怎么打死了我家小主人?」 听到这话,众人才明白,原来中间躺着的人,已经离世了。 那些红衫家丁虽然打死了人,却毫无惧色的叉腰骂道:「打死他又怎么样?是他过来比比画画,先挑事儿的!」 青衫家丁们十分愤怒,他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喝道:「我们少爷最近要盖宅子,就是觉得这宅子很好看,想要过来看看,借鉴一下!」 那些红衫家丁却不依不饶,骂道:「你们以为这是谁的宅子,这可是王璟大人的宅子!他盖的宅子,岂是你们这些穷百姓能盖的,也敢仿照他的宅子?」 青衫家丁们挽起袖子,叫嚣道:「我们管你们是什么大人,杀了人就不行!」 红衫家丁也急了,他们纷纷拿起家伙,指着对方,挑衅道:「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再不走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听到这话,羽枫瑾眸光一凛,喃喃低语着:「王璟怎么会在这里?」 鹿宁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听说王璟是曹州本地人,怕是回来探亲了。」 羽枫瑾却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有所不知,他因贪污了修建宫殿的工程款,被贬到雷州流放,他不该在此处的!」 鹿宁闻言也是一惊,忙低呼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王璟,竟敢在发配的路上折返回家,还大肆修建房屋,是不要命了吗?」 羽枫瑾却一挑眉头,冷笑着讥讽道:「王肃这么精明的人,竟有如此愚蠢的儿子!在他父亲焦头烂额之际,竟还不知收敛,四处惹是生非,真是找死!」 鹿宁眉头紧蹙、双眼闪光,满脸厌恶的说道:「夏大人这样伟岸的人,如此短命,像王璟这样的 祸害,却能活得这么长久。这世道还真不公平!」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凑到鹿宁耳畔低语了一番。 鹿宁点点头,嘱咐了他几句,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恰在此时,一顶豪华的小轿,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嚣张的停在众人面前。 随即,红衫家丁跑过去掀开轿帘,一个五短身材、面目猥琐的男子,趾高气昂的迈出轿来。 他打眼看着面前的情况,不耐烦的问道:「出了回事啊?打扰老子休息!」 家丁点头哈腰的赔笑道:「爷,今天来了个挑事儿的,有个兄弟一时生气,失手将他打死了!」 听到出了人命,王璟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一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就打死个人吗!给个几两银子,将他们赶紧打发走!」 家丁立刻拱手笑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说罢,家丁转过身去,从怀中拿出几个碎银子,丢在那些人面前的地上,颐指气使的说道:「这是我们家主人给你们的恩典,赶紧拿着银子滚!」 青衫家丁们怒不可遏,拿起家伙纷纷指向他们,厉声指责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杀了一个人,给点碎银子就想将我们打发了?」 王璟鄙夷的看着他们,冷笑着骂道:「我看你们是故意让本大爷手下,打死你们主子,为的就是讹诈点钱!老子有的是钱,就是不给你们这群无赖!来人,将他们全都轰出去,下手别留情,打死多少人,老子也能摆平!」 得到命令,他手下的那些家丁如获圣旨一般,立刻抄起家伙,向对方气势汹汹的围过去,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将他们逼退。 王璟不去理那边的喧闹,只顾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即将修筑好的宅邸,兴奋的说道:「嗯,沛王送的这个宅子,果然不错!」 旁边的随扈,小声提醒道:「少爷,沛王如今以反贼的名义被抓,您可莫要再提他了!」 王璟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说道:「怕什么!他做反贼与我何干!我父亲是谁!连皇上都要给我送礼,他一个区区王爷,怎就不能给我送礼了?」 随扈不敢顶撞他,只好赔笑着说道:「现在整个曹州,都是翊王的耳目!他那个人这次岭南之行,可是出尽了风头!您还是别去招惹他为好,等他走了,您想怎么样都随您啊!」 王璟却踢了他一脚,破口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育老子!那翊王又算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怕他?该死他躲着我才是!」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正气凛然的吼声:「大胆王璟!你竟敢收授沛王贿赂,莫非你是沛王的同党,意图谋反不成?」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三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此话一出,连王璟的狗腿子,都吓得一个激灵——毕竟,沛王现在是个不能碰的禁忌,他们再仗势欺人,也不愿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王璟不悦的皱起眉头,和众人一齐循声望去。只见一袭宝蓝锦袍的羽枫瑾,推开围观的百姓,阔步走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有下人看到翊王,都连忙跪了下去,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只有王璟推开众人,大摇大摆的走到羽枫瑾面前,一脸挑衅的仰头望着他。 王璟比羽枫瑾矮了正正两头,在羽枫瑾雍容华贵、清逸出尘的气质下,他更显猥琐和丑陋。 可他脸上的傲慢之色,和一身的桀骜不驯,却输人不输阵! 「真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殿下,还真是意外啊!」王璟不行礼,态度极其傲慢和嚣张。 羽枫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道:「的确意外!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雷州服兵役,而不是在这里建豪宅!」 王璟抱着双臂,不以为意的说道:「去雷州的路上,顺便回来看看。没想到碰上沛王造反,我被迫困在此处,就顺便修整了一下房子!怎么,不行啊?」 羽枫瑾的眼神微微一冷,淡淡道:「自然是不行!你现在是有罪在身的阶下囚,以前的生活已和你彻底无关!你应该身负镣铐,过着囚犯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豢养着家丁,住着豪宅,还横行霸道、草菅人命!」 王璟眼睛微微一眯,毫无惧色的问道:「你又不是皇上,管得着我吗?我偏要这样做,你能奈我如何?」 看他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羽枫瑾只觉得愚蠢透顶。 他勾起唇角,冷笑道:「本王不能奈你如何,只能将你绑回去关在狱中,等待皇上发落!」 说着,他一摆手,竟有上百名身负甲胄的官兵一拥而上,将王璟团团围住,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王璟,看到眼前的阵仗,也有些惊住了。 他连忙踢了踢身旁的奴仆,急吼吼的叫道:「你们这些狗杂碎!还不赶快起来保护老子!」 羽枫瑾趁机厉声吼道:「本王是奉旨平叛,抓捕一切沛王的党羽!王璟涉嫌勾结沛王、意图谋反!若有人不怕被株连九族的,大可以起来反抗试试!」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奴仆也不敢起来帮忙。 听到这话之后,更是有理由不气盛,任凭王璟一人在那里叫嚣。 羽枫瑾冷笑着看向王璟,只轻轻摆了摆手,一字一字说道:「将他拿下!」 官兵们冲上去,三两下就将王璟束缚。 王璟怒瞪着翊王,呲牙立目的骂道:「羽枫瑾,你奉旨平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在公报私仇!你如此欺负我,就不怕我父亲找你算账,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吗?」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疾步匆匆走过来,未等王璟看清来者,便被赏了两个大耳刮子。 王璟被打得目瞪口呆,捂着红肿的脸,惊怒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者是谁! 「啪、啪」两声过后,一个女子清脆的怒骂声传来:「你算是什么东西!凭借你父亲作威作福那么多年,现在落得个阶下囚,不过是一条野狗而已,也敢直呼王爷的名号!还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掌叫好。 看到这个欺行霸市的恶棍被教训,曹州的百姓们,顿觉心头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得指着王璟大骂起来。 王璟双眼一眯,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才认出眼前的女子,竟是马帮的少帮主。 他咬牙切齿的冷道:「是你这个臭婆娘 ?你竟敢管老子的事?」 听到这话,方才还风淡云轻的羽枫瑾,眼中寒芒一闪,向左右吩咐道:「给本王教训一下这个狗东西,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话一说完,还未等官兵出手,憋了一肚子气的殷正茂,一步走过去,挽起袖子就对王璟一阵拳打脚踢,口中还骂骂咧咧:「既然你父亲不管你,老子就代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璟虽然脾气臭,却身子骨差,不过三拳两脚下去,他已被打得目毗尽裂,已裂出鲜血! 羽枫瑾拉着鹿宁的手,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血灌瞳仁的双眸,冷声警告道:「王璟,你现在应该叫她一声王妃!你若再敢对她不敬,本王绝不饶你!」 「呸!」王璟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仍旧不知死活的骂道:「什么狗屁王妃!不过是飞上枝头的野鸡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吗?」 羽枫瑾一语不发的看着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却如星子般闪着寒光,嘴角却在微微抽动。 忽然之间,羽枫瑾猝不及防的,一拳砸在王璟的脸上。 他一声痛吟,还来不去揉被打断的鼻梁骨,羽枫瑾便揪住他的发髻,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拎到墙边,按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重重砸去。 刚开始,王璟还大声的呼救,到后来已经被砸到面目全非,失去了意识。 看到一向温润的王爷,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鹿宁和殷正茂竟一时呆住了。 看到鲜血四处喷溅,鹿宁和殷正茂惊呼一声,立刻跑过去拦下他,劝道:「王爷,他的确该死!不过,你若现在这样杀了他,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还便宜他了!把他交给皇上,说不定还能将他父亲拉下马!」 羽枫瑾的脸上终于恢复一贯的平静。 他嚯的松开手,一缕带着血的头发,随风落到地上。 他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随即将帕子厌恶的丢在地上,便拉起鹿宁的手转身离开。 二人复登上马车,羽枫瑾看也不看地上的垂死之人,只冷冷吩咐道:「将他关入大牢!」 说罢,便「砰」的一下关上车门。 殷正茂赶紧跳上马车,驾着马车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后路—— 回去的一路上,羽枫瑾一直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却始终一语不发。 虽然他脸上还是一贯的平静,可鹿宁知道,他在生气,因为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沉默了许久,鹿宁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殿下,王璟那样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何必与他生气,气坏了身体!」 羽枫瑾回过神来,看着她笑容依旧:「我自然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我不喜欢他对你说那样的话。」 鹿宁淡淡一笑,将头轻靠在他肩上,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是身份高贵的王爷,本就该娶名门之女、大家闺秀。我不过是草根,就算在江湖上有些虚名,也等不了大雅之堂。在众人眼中,你我的结合,的确是我在高攀。不服气的人又何止王璟一个,只不过他是第一个说出来的人罢了……」 是呀,如果花芳仪在眼前,想必她说出来的话,不会比王璟要好听。 而她日后,还不知要面对多少难听的话,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哎。」羽枫瑾叹了口气,眸光微微一冷:「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王妃,不该再说这样自轻自贱的话了。什么名门之女、大家闺秀,在我眼中,都不及你的万一。能与你在一起,是我高攀了你……」 说罢,他转过身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鹿宁会心一笑,倚在他怀里,甜腻的说道:「我才不在乎他 们说了什么。你我之间没有亏欠,也没有攀附。他们会气急败坏,不过是眼馋罢了!」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方才的阴云一扫而空。 很快,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下。 羽枫瑾拉着鹿宁的手跳下马车,二人只相望了一眼,便心照不宣的走回屋内,反手插上了房门。 早春的夜晚,晓月渐渐淡去了皎洁的光辉,窗外微凉的晨霜一片晶莹。 屋内炭火温热,芙蓉帐内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羽枫瑾睁开眼,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子,便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 书房中灯火清冷,翊王披衣独坐灯前,听着窗外的鸡鸣。 写了许久,他终于停下笔来,反复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然后将其仔细折好,装入信封。 他拿着信朝门外喊道:「来人!」 话音落处,叶青峰和鬼力赤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 羽枫瑾走向叶青峰,将信件交给他,嘱咐道:「一定要派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亲自送到满大人手上!」 「是!」叶青峰双手接过信件,小心的放好,便立刻转身离去。 羽枫瑾看向双目赤红的鬼力赤,关切的问道:「将军,看您这样子,是一夜未睡,还是刚起?」 鬼力赤向他一拱手,沉声道:「殿下,沛王之死处处透着可疑。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他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羽枫瑾抬手指向椅子,客气的说道:「老将军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说罢,二人纷纷落座。 羽枫瑾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幽幽道:「将军说的不错,这件事十之八九是渝帝的手臂,为的就是将我定罪,好能借机除掉!毕竟,他以前一直以为,我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享受安逸的闲散宗室,今日这一番作为,让他感受到了欺骗和危机,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鬼力赤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忙问道:「既然殿下已料到结果,想必您已想到了对策,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四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端看着他的神情,温言劝道:「我知道将军在想什么,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我们不能冒险!」 鬼力赤却皱起眉头,看样子似乎并不赞同:「殿下自从来了岭南,不是一直都在冒险吗?如果您现在选择乖乖回去,就算皇上不杀你,也会将你囚禁,那时你就失去机会了。不过,如果此时殿下先下手为强,以您如今的威望,加上燕荣的兵力,还有我们朵颜三卫效力,足以和渝帝拼上一拼!」 羽枫瑾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刚刚经历沛王之乱,各地的城防都进入戒备状态,兵力已大大增强。从朝廷到百姓,又是万众一心,坚决反对任何反叛。若选择此时动手,不但坏了本王定下的计划,也是最坏的时机。」 鬼力赤仔细想了一下他的话,再次提议道:「殿下说的不错,那不如您制造一个事故,造成失踪的假象,然后暂时离开。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杀它个回马枪!」 这显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可羽枫瑾却没有露出赞许之色。 斟酌片刻,他才沉着说道:「能近身杀了沛王的人呢,必定就在我们身边。怕是渝帝的人,早就渗透到曹州府衙中了。现在再想脱身离开,怕不是那么容易。上次,我是孤身一人离开,尚且是死里逃生。如今我们要带着这么多兄弟一起消失,根本逃不出渝帝的眼线。一旦被渝帝抓住,我们非但没有生存的希望,还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鬼力赤皱起眉头,沉声道:「说来说去,殿下还是打算回京送死?」 羽枫瑾为他斟了一杯茶,平静地说道:「我回去,不是送死,反而是给自己一线生机。只要我示弱,向渝帝表示诚心,让他觉得我畏惧他,不敢违逆他,他定夺会幽闭我,绝不会杀我。」 鬼力赤微微眯着眼,捻须反问道:「殿下就如此有信心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表情看上去十分坚定:「这二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揣摩渝帝的心思。好不夸张的说,我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更甚。」 见屡劝不听,鬼力赤也只好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您已幽闭了二十年,这一次回京去,您还打算要隐忍多久?」 羽枫瑾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旭日,笑道:「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这一次,我们不会等太久的。」 ——震惊朝野—— 盛京刚一入春,就迎来一场大雨。冰凉的雨水,浇灭了刚刚回暖的天气,却浇不息紫微城内的焦虑和火气。 一大清早,顾之礼便急匆匆的入宫来,在早朝前单独面见渝帝。 刚一迈进后殿,顾之礼就躬身施礼,单刀直入地禀道:「陛下,事儿成了!」 渝帝挑起眼皮瞧他一眼,似乎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神态依旧慵懒,口气不疾不徐:「沛王死了?」 顾之礼微微颔首,一脸的得意之色,似乎在等着渝帝的褒奖。 渝帝却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口气略有不悦:「人是死了,可朕却听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沛王不是死于火灾,而是死于谋害。翊王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有所惊觉。你现在可是打草惊蛇了……」 顾之礼猛地一怔。他着实未料到,渝帝虽然将此事交给自己,却还是安排了别的眼线。 看来,他还是不信任自己。 他脸色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才深深一揖:「是卑职思虑不周,手下人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渝帝用杯盖拨弄着茶水,声音不辩喜怒:「责罚的事过后再说,朕再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做好!」 顾之礼一撩衣袍缓缓跪下,郑重的拱手道:「臣但凭陛下 吩咐,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辜负陛下的嘱托!」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随手放下茶杯,淡淡道:「让顾纪昀带着五百金甲卫,将翊王和相关人员,全部带回盛京受审!」 「是!臣遵旨!」顾之礼不假思索的回答着。 「记着!」渝帝忽然加重了语气,提醒道:「相关人员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朕拿你们爷俩试问!」 顾之礼怔了怔,才缓缓答道:「是,臣一定帮不负陛下所托!」 说罢,便缓缓起身,慢慢退出殿去。 双喜公公走过来,向渝帝一拱手,陪笑道:「殿下,大臣们都已到了紫宸殿,就等着陛下了!」 「好。」渝帝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龙袍,才迈着方步款款走向正殿。 朝臣得到的消息,比渝帝要晚一步。 此时,沛王被捕的事,刚刚传入盛京。 满朝文武一时间惶惶不安,有些人在担心,自己恐被牵涉其中。有些人则担心,朝中怕是要迎来一场暴风雨。 一大早,众人便齐齐聚集在紫宸殿,趁着皇上未来,便赶紧相互交头接耳,套取最新的情报。 顾之礼则淡定的站在一旁,仿佛对周围的嘈杂丝毫不放在心上。 随着双喜公公尖细的宣告声,渝帝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内。大家立刻收声,恭敬地行礼问安。 渝帝缓缓坐到龙椅上,阴沉着脸看向殿中众人,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怒气,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渝帝冷声出口,怒道:「兵部尚书,平叛之事如何了?」 满庭芳一步走上前来,深深一施礼,恭敬的说道:「启禀陛下,历时三十三日,翊王殿下成功平叛,将沛王极其党羽全部抓获,等待回京受审!」 渝帝扫了一眼诚惶诚恐的朝臣,又问道:「满爱卿,沛王叛乱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为何他召集了兵马五万人,你却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渝帝并不打算说出沛王之死,他今日定要看一看,这些人得知沛王落网后,究竟会上演着怎样一出戏! 他要鉴别出身边的叛徒,和真正效忠之人! 满庭芳缓缓跪下,向渝帝郑重一拜,赧然说道:「陛下明鉴,沛王的兵马,并非以他的名义召集,而是全部来自于田不恕和曾瑞。所以,臣一直没有听到风声!是臣的失职,请陛下责罚!」 「哼!」渝帝一拍书案,厉声喝道:「别以为朕呆在盛京,就什么都不知道!沛王能有如此声势浩大的行动,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想必是有些人,刻意帮沛王隐瞒下来了吧!」 说这话时,他目光如鹰一般,挨个瞧过去。 殿上每一位大臣都噤若寒蝉:因为这殿上大多数的人,都收受过沛王的贿赂。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敢说,因为说得越多,可能错的越多。 枚青手持笏板大步走出来,朗声道:「殿下,沛王自从被发配到曹州之后,表面上装疯卖傻、花天酒地。实则在暗地里招兵买马,想必早已蓄谋已久!臣听闻,沛王在曹州起兵前,斩杀了许多不配合的本地官员。想必这么多年,他拉拢了许多朝中官员,不肯收受贿赂的官员均惨遭徒手,所以自然没人上报!」 渝帝凝眸瞪向王肃,质问道:「王肃!你身为吏部尚书,曹州有如此频繁的人事调动,你一定最清楚,为何没有及时上报?」 王肃气定神闲的走出来,拱手道:「启禀殿下!曹州的确是换过几位知府。只不过,这几位大人知府均是因疾暴毙,并非遭人谋害!还望陛下明鉴!」 说罢,他斜眼睨着枚青,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说枚大人,眼见 为实耳听为虚!莫要轻信那些传言,小心害死人啊!」 枚青却不以为意的冷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和沛王之间没有勾结,又何必害怕被牵连!我就不怕皇上调查嘛!」 如今的枚青,不再是以前那个受王肃气的弱者,他眼中的挑衅和嚣张,好似在向王肃宣战。 渝帝看向满庭芳,转过话头问道:「满庭芳,可有查清那五万人,是从何处而来?又是如何被招募的?」 满庭芳只沉吟了一下,刚要开口,却被王肃抢先一步:「陛下,那些小兵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木偶,他们不足为惧!现在真正要注意的,是沛王此人!臣以为,不该将沛王押送回盛京受审,而是应该在曹州进行受降仪式,将沛王处斩!」 渝帝皱眉看着他,沉声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王肃义正言辞的说道:「臣以为,从曹州到盛京路途遥远,恐怕沛王的党羽会在半路将他劫走,那岂不是就前功尽弃了!」 渝帝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心中却有了计较:这王肃对沛王之事如此敏感,又拼命阻止沛王回京受审。看来,他和沛王也交情匪浅! 渝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他可以容忍王肃的贪腐和摆弄权势,甚至是纵容他那个蠢儿子为非作歹,却不能容忍他背叛自己! 因为忠诚,是他检验一个人,是不是能留在自己身旁的唯一标准! 此时的王肃,只心急火燎的,希望掩盖自己的过失,以及和沛王的那些勾结。 却没有感觉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着急,让渝帝捉住了蛛丝马迹,从而将他彻底抛弃,也奠定他接下来的命运! 渝帝看向满庭芳,又问道:「满首辅,你意如何?」 满庭芳知道,这是渝帝在试探,可王肃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启禀皇上!沛王有多少同伙,我们目前尚未可知。如果将他从曹州护送回盛京,的确是有风险!」 「所以……」渝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摸不准满庭芳,便继续试探:「你也觉得,让沛王在曹州受降,才更为妥当?」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五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察言观色,连忙深深一揖,谨慎的说道:「臣以为,沛王在曹州根基很深,就算是在曹州受降,怕是也会有同党前来相救。不如由翊王殿下先秘密审讯,让沛王吐出所有同盟者。这样,朝廷便能控制住这些人,再将沛王从曹州带回京城受降!」 听到这个答案,渝帝的脸色稍缓:看来,满庭芳能如此说,应该和沛王无关! 话音刚落,刘炳文却大步走出来,拱手道:「启禀陛下,此案万万不可由翊王审理啊!」 渝帝眯起眼看向他,疑惑道:「为何翊王不能审理?」 刘炳文深深一揖,火急火燎的说道:「陛下,您细想!翊王在幽州剿匪之后,沛王就立刻举兵造反!臣以为这两件事情,必有关联!」 听到这话,枚青心头一惊:刘炳文竟然将祸事推到翊王身上! 他连忙走出来,拱手说道:「陛下,刘大人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和剿匪有关!是曾瑞的投奔,才会让沛王有机会举旗造反!」 听到枚青这样说,刘炳文捻着胡须,面现得意之色。 却不料,枚青忽然话锋一转,冷声说道:「不过,这件事与翊王无关!当初他已料到,田不恕此人背后还有势力,所以百般阻挠斩杀田不恕!是颍州知府范子敬愚昧无知,不但斩杀了田不恕,还企图诬陷翊王勾结土匪,才导致曾瑞在一怒之下,投奔了沛王!」 听到这话,刘炳文脸上笑容一僵,立刻气急败坏的看向枚青,恨得咬牙切齿。 满庭芳也走出来,拱手说道:「陛下,翊王能在三十三日日内,彻底缴清叛军,正说明了他的清白。臣以为,此时再怀疑有功之臣,那此人心肠何其歹毒!」 他骂人一向不带脏字,却足以让刘炳文脸上阵青阵白,却找不到更强有力的证据,和满、枚二人争辩。 他自然要阻止翊王审理此案,因为一旦翊王接触到这个案子,怕是他和沛王只见的勾结,很快就会被查出。 他一急之下,立刻看向王肃,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王肃仔细斟酌了一番,以他对渝帝的了解,若此时再强行阻碍审讯,怕是会惹祸上身。 他一步走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虽然翊王平叛有功,可他毕竟和沛王是血脉至亲,怕是审讯时也会有所顾忌,不如……」 他脑中已经有了最佳的人选,当然,这些人都是王肃的人,一定会妥帖处理此事! 「王大人说的甚是!」满庭芳抢过话头来说道:「不如由御守司审理此案,才最为妥帖!毕竟,御守司的阮浪根基不深,出身又几位贫寒,想必他和沛王定然无瓜葛,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肃猛地转头,死死瞪着搅局的满庭芳,慑人的眼光让人心颤。 可满庭芳却目不斜视,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慌乱。 听到这里,渝帝的心中已有了些眉目,脸上的神色稍霁。 他深吸口气,淡淡道:「阮指挥使!」 守在门外的阮浪,自然将里面的话都听个一清二楚,听到皇上宣自己,他连忙打起精神,大步迈进殿去,向渝帝躬身一揖:「臣在!」 渝帝凝着他,淡淡问道:「阮浪,你可认识沛王?」 阮浪不疾不徐的说道:「臣有所耳闻,却未曾见过!」 「很好。」渝帝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笑意:「朕命你带御守司的衙役,速去曹州,亲自审讯涉案人员,让他们吐出所有关联者,一个都不许漏!」 「是!臣遵旨!」阮浪拱手一揖,便恭敬的退出殿去。 糟了!王肃心中暗暗着急:一旦是阮浪审讯此事,怕是大事不妙啊! 他们与阮浪的仇恨,想 必他定会借机报仇的! 「还请陛下三思!」怒气攻心的王肃,竟不管不顾的说道:「审讯之事还需慎重,不能光听阮浪一人之词!臣以为,得先调查他是否与沛王有勾结,才能让他去审讯沛王!」 「够了!」渝帝看到王肃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心烦:「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等沛王的案子结束前,任何人无旨不可离开盛京,违者格杀勿论!退朝!」 说罢,他再也不给任何人胡搅蛮缠的机会,便站起身来,在双喜公公的陪同下,快速退到后殿。 渝帝刚一离开紫宸殿,大殿中便传来一阵唉声叹气。 群臣惶惶不安的看了彼此一眼,都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相继结伴离开。 早朝散去,众人离开紫宸殿时,满朝文武满腹心事、惶惶不安的往外走去,心中皆暗暗担忧:沛王造反这件事,到底会牵连多少人! 最着急的人,莫过于王肃和刘炳文: 虽然他们只是收受贿赂,可如今沛王造反,渝帝是不会饶过他们的! 此时身陷绝境的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再次同盟。 刘炳文走到王肃身旁,跺着脚说道:「赶快想些办法啊,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封城了。到时候就算有千条妙计,也是无计可施了!」 王肃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急什么,封城的人还不是顾纪昀!顾之礼是咱们的人,咱们想做什么,皇上都不会知道的!」 说着,他漫不经心的转过身去,可看了一圈儿,却并未发现顾之礼的身影。 王肃皱了皱眉,诧异道:「你有看到顾之礼吗?」 没想到,刘炳文却冷笑着讥讽道:「到这个时候,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个顾之礼一直对你是曲意逢迎,可此时害怕连累到自己,便立刻和你划清界限了!毕竟,他儿子现在是金甲卫指挥使,他可不需要你这个靠山了!」 王肃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旧坚持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背叛我!」 刘炳文却肆意大笑道:「不敢?他一向野心勃勃,有什么不敢的?你可别忘了,方才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帮你说!再说了,皇上信任御守司无可厚非,因为阮浪此人没有背景、没有根基!可这个时候,皇上还能信任身为金甲卫指挥使的顾纪昀,看来杭商是不担心,顾纪昀会对咱们网开一面啊!」 王肃诧异的看着他,觉得这个一向愚蠢的人,今日竟难得的机智了一回。 因为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让王肃对顾之礼的真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王肃黑着脸,沉声说道:「先去我那里,咱们再细细商议吧!」 说罢,二人便匆匆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前,王肃恰好碰到了阮浪。 他沉吟了一下,便阔步走到跟前,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现在阮指挥使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 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王肃,竟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阮浪自然心知肚明。 他冷冷一笑,拱一拱手:「阮某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还要多亏王大人和令郎啊!」 这番明褒暗贬的话,让王肃的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淡笑道:「阮大人与犬子是同乡,相互提拔、扶持是应该的,当初阮大人有了难处,犬子拉了您一把。日后犬子若有难,想必阮大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他一字一句说得颇有深意,意在试探,又是在提醒。 没想到,阮浪哈哈一笑,向他一拱手,说道:「王大人,阮某做事一向公私分明!身为御守司指挥使,绝对不能夹带私心!您放心,阮某绝不会公报私仇!」 听到好似承诺的话,王肃的脸上浮现淡淡 的笑意。 正在他得意之际,却听阮浪忽然脸色一正,一字字沉声道:「既然是皇上交代的事情,阮某一定秉公执法、绝不会徇私舞弊!」 王肃脸上的笑容一僵,他微微眯起眼,死死盯着阮浪,目光中往外蹦着,足以杀人的火星。 只可惜,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以前任人摆布的小跟班,而是渝帝最信任的宠臣。 王肃不再说什么,而是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刘炳文却有些不死心,他走向前去,笑着说道:「阮大人,咱们同朝为官,讲究的就是人情世故!您如此不讲情面,日后怕是在朝中难以立足啊!」 阮浪板着脸看向他,冷声问道:「刘大人是在教我如何做事吗?」 刘炳文昂着头,得意的说道:「忠言逆耳!阮大人可不要不识抬举!小心日后你撞了南墙,可没人肯拉你一把了!」 阮浪却不以为意的冷笑道:「我们御守司只为皇上办事,该如何做事,我们只能皇上的!刘大人的好心好意阮某心领了,可若这话被皇上听到,您可是犯了大忌!到时候,您就大祸临头了!」 「你!」刘炳文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得意的阮浪,跺脚骂道:「好,好你个阮浪!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得意到几时!」.五 说罢,他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便气哄哄的离去。 送走了两位缠人的瘟神,阮浪冷冷一笑,抬步刚要离开,一个小太监却突然撞到自己的怀中。 小太监低着头,连连说着对不起,阮浪却摆摆手,没有为难他。 看到小太监急匆匆的离开,阮浪觉得有些奇怪。 他一瞥之间,赫然发现手中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短笺。 阮浪狐疑的打开短笺,看到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凤凰东山,无字孤坟,那里藏着你的朋友! 这张短笺没有落款,可阮浪一眼就认出,这笔迹出自花芳仪之手! 想必这一定是方才的小太监,故意撞到自己,趁机塞入自己手中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六章 聒碎贪心梦不成(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猛地转身看去,却早已看不到那小太监的身影。 他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短笺,心中不停的在思忖:朋友?自己有什么朋友,被葬在凤凰山了? 忽然间,他双眼蓦地瞪大:莫非所为的朋友,是指消失已久的平四? 因为他只有这一个朋友! 可如果真是如此,平四为何会被葬在那里? 花芳仪又是如何知道的?她为何突然告诉自己这件事? 事关平四,阮浪来不及多想,立刻命人前来一匹马,打马直奔城外的凤凰山。 他刚刚离开城门,顾之礼的轿子就停在了门口。 顾纪昀得知父亲到来,便立刻抛下城楼前来相迎。 「父亲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顾纪昀抱拳拱手,向他深施一礼,态度极其恭敬。 顾之礼笑看着自己的儿子,捻须道:「为父有急事找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顾纪昀抬手笑道:「父亲大人请!」 说罢,他带着顾之礼到自己的营帐去休息。 下人前来奉上茶点,顾纪昀便清退了所有仆人。 他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呈给顾之礼,问道:「父亲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顾之礼端过茶来喝了一口,才道:「沛王死了。」 「什么?」顾纪昀大惊,不可置信的问道:「父亲是如何得知?京城中怎么没有传出半点消息?」 顾之礼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是皇上命为父秘密处置的,又刻意封锁了消息,为父连你都没告诉,其他人怎会得知!皇上没有声张此事,就是要看看,朝中的大臣得知沛王被捕后,都会有怎样的反应!」 顾纪昀点了点头,又道:「既然皇上将此事交给父亲来做,想必对您是十分信任的!那父亲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之礼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你可别掉以轻心,咱们的皇上真正相信过谁!现在沛王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要你速去曹州,将翊王和涉案的相关人员,全部带回来审讯!」 顾纪昀一挑眉头,奇道:「翊王?皇上这么快就要对他下手了?」 顾之礼喝了一口茶,哂笑道:「这一次翊王出尽了风头,毁了二十年来的韬光养晦,也难怪皇上会对付他了!记住,皇上在那边也有眼线,你要谨慎行事!」 顾纪昀想了想,低声问道:「父亲,想必这些人回来后,也是交由御守司审讯,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咱们父子?」 顾之礼眼珠一转,缓缓开口道:「这一点不必担心!为父的眼线打听到,沛王身边有一个账本,上面详细列举了,和他交往过每一个人的每一笔财物往来。听闻那本账簿已经到了翊王的手中,只要你能拿到账簿,那么这件事真相如何,还不是掌握在咱们手中!」 顾纪昀却皱了皱眉头,为难的说道:「父亲,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不好办了!翊王此人一向不愿与咱们为伍,如今鹿宁做了王妃,她和咱们仇深似海,夫妻二人更是连成一条心,不把咱们放在眼中。他们是不会放咱们一马的!」 顾之礼却瞪了他一眼,愤愤的斥道:「哼!跟在老夫身边那么久,你怎么还是什么都没学会!」 顾纪昀立刻站直了身子,恭敬的躬身行礼:「孩儿知错,悉听父亲教诲!」 顾之礼深深叹了口气,口吻也严肃起来:「现在的局面,是皇上想要对付翊王,那你就要趁机在翊王身上做手脚。如果他肯和咱们合作,乖乖交出账本,咱们便放他一马,在皇上替他说说话。」 顾纪昀挑眉看着他,又问道:「那如果翊王不肯交出账本,又待如何?」 「哼!」顾之 礼双眼一眯,狠绝的说道:「就休怪咱们不客气了!那你就把案件坐实,想方设法拿到翊王勾结沛王的证据,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顾纪昀狡黠一笑,拱手道:「孩儿明白该怎么做了!请父亲放心!」 「记住!」顾之礼忽然正色道:「无论如何,鹿宁这个人不能留!一定要找个机会做掉她,还要做得干净利落!」 「可是……」顾纪昀担忧的说道:「如果翊王肯与咱们合作,咱们怕很难对鹿宁下手啊!」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之礼冷哼道:「等鹿宁落单时,多找些人下手,造成被土匪所杀的假象!十人不够,百人,我就不信!这鹿宁还真是不死之身了!」 「是!孩儿这边动身上路!」说罢,顾纪昀便将顾之礼送上马车,目送着他离开后,才开始清点人马,准备动身赶往曹州。 而顾之礼的马车没有返回府邸,而是直接赶往了王肃的宅邸。 ——揭露真相—— 阮浪刚刚抵达凤凰山脚下,天空竟飘起蒙蒙细雨。 阴冷潮湿的气息,笼罩着苍翠的山脉,徘徊在飒飒作响的野草间。 阮浪的心情顿时阴郁起来,他握住绣刀的刀柄,徒步迈向山腰。 一阵阵阴风袭来,灰白的积云缠绕着半山腰,一位秀才打扮的男人,站在一处孤坟前,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刚刚降世的神仙。 阮浪迟疑了一下,还是姗姗走近,看到男子身旁的无字碑,他确认——这里便是短笺上写的地方!那这里……真的埋葬着平四? 他伫立在坟前,凝眸看着无字碑,心情极其复杂,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倒是坟旁站着的男子,看到他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道:「坟里的人等了您许久,您今日终于出现了!」 阮浪转头打量着男子,沉声问道:「你在等我?莫非你认识我?」 男子捻须笑道:「大名鼎鼎的御守司指挥使,盛京谁人不晓?」 阮浪皱起眉头,警惕的问道:「看来你不但认识我,还知道这里埋得是谁!」 男子沉重的叹了口气,痛心道:「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好兄弟!是我亲自帮他敛尸,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让阮大人见他最后一面,我很抱歉!」 阮浪深深凝着他,狐疑道:「说来说去,你又是谁?何须在此故弄玄虚?」 男子向他抱拳拱手,郑重说道:「马帮慕容延钊,见过阮大人!」 「马帮?」阮浪一挑眉头,指着孤坟质问道:「这么说,平四是马帮的人?」 慕容延钊笑着点了点头,唏嘘道:「阮大人终于知道,这里埋葬的人,也终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听到这里,阮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也解开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难怪平四的身上,江湖气如此重! 阮浪俯下身来,扯下一块衣角,仔细擦拭着墓碑,轻声道:「兄弟,我来看你了!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 慕容延钊在一旁喟叹道:「阮大人不必自责,平四是永远不会怪你的!」 说着,他拿出一小坛酒递给阮浪。 阮浪接过酒坛,敲开泥封,先就唇喝了一大口,才将剩下的酒,浇在平四的坟头。 「既然是马帮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御守司?」阮浪盘膝坐在坟前,开始质问慕容延钊,来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平四是为了阮大人,才会出现在御守司!」慕容延钊似乎并不打算隐瞒。 「为了我?」阮浪大惑不解,便追问道:「此话何意?」 慕容延钊叹了口气,娓娓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瞒着阮大人了。 其实,平四是翊王安排进御守司的,为的就是保护阮大人。王爷在第一次见到阮大人,便心生好感。当他看出王氏父子对您的利用,便猜到您会遇到危险。所以,他安排了平四在您身边,在必要的时候保护您!」 阮浪皱了皱眉,轻叹道:「难怪每次我遇到危险,翊王都恰好出现解围!难怪平四会那么信任我,义无反顾的帮着我!原来如此,事情都解释通了……」 「阮大人!」慕容延钊笑了一笑,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您一身正气、不畏强权,是个值得交的好人!平四那您当做兄弟,翊王也是如此!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不是有意欺骗你,而是好心要保护你!因为,一旦平四的身份被揭穿,你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受到牵连!」 阮浪缓缓站起身,叹了口气:「你不必解释,我阮浪不是多疑之人!这么久以来,王爷和平四对我如何,我心知肚明!唯有感激涕零而已,又怎会怪罪!」 慕容延钊笑看着他,欣慰的说道:「看来,他们没有看错人!听你这样说,平四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只不过……」阮浪转头看向他,不解的问道:「既然是秘密,为何会选择,在此时告诉我?莫非是有什么目的吗?」 慕容延钊捻须大笑道:「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老朽今日收到一封密信,说您今日会来祭拜平四,要老朽将来龙去脉说给您听,老朽便如约而至!这写信之人有什么目的,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阮大人应该能猜到。」 短笺是来自花芳仪,阮浪自然知道,她这样做的意思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向慕容延钊告别,便策马疾下山去。也许,是时候该面对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七章 泪雨霖铃无人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重结同盟—— 顾之礼的马车,缓缓停在王肃府邸门口,看到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他便猜到早有人跟着王肃一起回来,想必此刻正在里面商议。 随扈搀扶着他进入府内,他稳了稳心神,便直奔王肃的书房。 书房内,王肃和刘炳文正谈得起劲。 看到顾之礼突然到访,二人都有些不屑一顾,谁也没和他打招呼,对他有些视若无睹。 顾之礼也不恼,他连忙走到王肃跟前,深施一礼:「王尚书,卑职有些事耽搁,所以来晚了,还请您莫要怪罪!」 刘炳文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我看你八成是怕沛王的事,会牵连到自己头上,所以和王大人撇清关系吧!」 顾之礼转头看向他,笑了笑,反问道:「刘大人这话说得奇!沛王造反,和王大人有何牵连?我又为何要撇清关系?我方才不过是去见了纪昀,转告皇上的话罢了!我担心晚了一步,真有什么人离开盛京,怕是会龙颜大怒的!」 王肃冷眼瞧着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十分冷漠:「行了,虚头巴脑的话也不必说了!在座各位,谁敢说和沛王毫无干系!事到如今,还是想想退路比较好,省得到时大祸临头,谁也别想好过!」 这一番话自然是说给刘、顾二人听的,就是要警告他们,自己若受到牵连,他们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儿,也会兜不住的! 顾、刘二人相望了一眼,自然明白他话中有话。 顾之礼向他拱手一揖,说话不疾不徐:「王大人,我听闻沛王一直随身带着一个账本,上面记录了,所有和他往来之人,每一笔收受的贿赂。只要我们能将账本拿到手,在上面稍加改动,即便是沛王的人指证,他们也没有证据,那皇上就不会相信他们的话!」 「哼!说的好听!」刘炳文听到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现在被困在盛京,怎么能拿到账本?一旦他们被押回盛京,就直接投入诏狱。账本到了阮浪手上,可还会任我们摆布!」 王肃眯缝着眼睛,捻须沉吟道:「如果真有这个账本!怕是早已落在翊王手中,我们现在做什么都已是来不及了,反而更难以摘清和沛王的关系!」 顾之礼一拱手,赞许道:「还是王大人睿智,一眼就看出了根本问题!」 刘炳文听到这话,立刻不假思索的说道:「那这事儿好办了!翊王总比那个阮浪要容易收买,若老夫出面,他一定会念在我们皇室宗亲的面上,放咱们一马!」 顾之礼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头,却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一抹嘲讽。 王肃却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真是糊涂!翊王此人,论胆量不输于沛王,论谋断不次于渝帝!他看上去为人和善,实则却是个软硬不吃、不讲情面的人!沛王可不是死在他手中,第一个皇亲国戚,平阳侯与张亨之故,你忘了吗!」 刘炳文一跺脚,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坐在这里等着吧,等到御守司的人,将我们一一抓入诏狱中去!」 顾之礼眼珠一转,忽然幽幽笑道:「我倒觉得,刘大人说的这个办法极好!」 刘炳文圆撑双目怒瞪着他,反问道:「什么?老夫耳朵没出问题吧?顾大人是让我们坐以待毙?」 王肃也诧异的看向他,沉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快别卖官司了!」 顾之礼微微一笑,耐心安抚道:「王大人莫急!您想想,对于皇上来说,他现在最想解决的,究竟是勾结沛王的贪官,还是战功赫赫的翊王?」 王肃略一沉吟,忽然冷笑道:「如今,对皇上来说 ,自然是翊王此人更棘手,一个不小心,翊王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沛王!」 顾之礼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您说的不错!皇上觉得,如果此时不趁机除去翊王,等他举兵造反的时候,未必会有另一个王爷前去平叛!所以,咱们何须着急!那账簿上面那么多人,牵涉朝廷每一级官员。即便皇上再生气,他也不会轻易撤换所有人。当然,他会拿一些人开刀,不过,以二位大人的地位,绝不会在此范围内!」 刘炳文和王肃相看了一眼,纷纷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错!皇上现在最急于对付的是翊王,而且平叛刚刚结束,如果皇上现在就着急算后账,那朝中必将动荡。以皇上的性格,是决然不会这么做!」 「可是……」刘炳文嘬着牙花子,仍旧有些不放心:「只要咱们还在账本上,皇上早晚会处理咱们,到时候,咱们又当如何做?」 王肃此时却完全放下心来,不以为意的笑道:「不必着急!只要咱们在翊王这件事上站好队,等风平浪静之后,皇上是不会责怪咱们的。毕竟只是收受贿赂而已,在皇上眼里,这是无伤大雅的问题!」 刘炳文看到二人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再辩解,只能权且相信。 ——落水—— 微云飘浮,微风细细。一场春雨过后,院中火红的芍药花,更加娇艳。 可坐在湖边喂鱼的女子却人比花娇,只是粉妆玉琢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自打入宫后,花芳仪就变得愈加沉默寡言,眼中也失去了以往的光彩。 她呆呆的看着水中,五彩斑斓的金鱼,忽然悲从中来:「你们这般自由自在,是因为你们没见过,外面广阔的田地,所以才会知足。不过也好,在这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好过在外面穷困潦倒……」. 这话不知是说给鱼儿听得,还是说给自己的安慰。 她从小丫鬟手中,抓起一小撮鱼食,一点一点洒进波光粼粼的湖中。 然后,便又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上去心事重重,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正午的柳荫直直的落下,一阵威风吹过,丝丝柳枝随风摆动。 在绿意盎然的雾霭中,掩映着一身华丽锦绣的飞鱼服。 逃避了许久的阮浪,终于还是来了,可他只敢远远的望着花芳仪,站到双腿发麻也不敢靠近一步。 「哎!我真是个懦夫!」他一圈砸在树干上,懊恼的骂道:「那件事……是我们两厢情愿的,我这般躲起来……算什么男人!可是……我该怎么面对她?我们之间……又算是什么关系!」 正在他悔恨间,湖边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随即,一个丫鬟的呼救声响起:「来人啊!娘娘落水啊!救命啊!」 阮浪猛地抬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在湖边喂鱼的女子,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而她贴身的小丫鬟,正站在湖边焦急的哭喊着。 阮浪来不及多想,立刻大步跑到跟前,急道:「娘娘呢?」 小丫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湖中:「娘娘方才好好的,忽然就落水了!」 阮浪看向水中,见花芳仪的身影在水中起起伏伏,双手挥舞着,口中断断续续的喊着「救命」! 阮浪连忙脱下外衣和靴子,便一个猛子扎入湖里,他三两下就游到花芳仪生病,一把抓住她的身子,便奋力的游回岸边。 下丫鬟见状,连忙扑过来,惊吓的泣不成声、不知所措。 阮浪怒瞪着她,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叫太医啊!」 小丫鬟点了点头,连忙起身离开。 阮浪轻轻拍了拍花芳仪惨白的脸,轻唤 道:「娘娘、娘娘、你快醒一醒!」 呼唤再三,花芳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阮浪的面庞映入眼帘,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花芳仪竟轻声笑了起来:「你这只缩头乌龟!躲我躲了那么久,终于肯来见我了!」 「你别说话!我现在送你回去!太医很快就来了!」阮浪将自己干燥的外衣,披在花芳仪的身上,便将她拦腰抱起,疾步跑向绫绮殿。 花芳仪虚弱无力的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不是不想见我吗?何必在乎我生死?」 阮浪一边跑,一边懊恼的说道:「我不是不想来见你,是没脸来见你!」 花芳仪抬眼凝着他,轻轻的问道:「那晚的事……你在怪我吗?」 阮浪低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盈盈含泪,不由得心头一颤,忙道:「我不怪你!我在怪我自己,一时没有按捺住,反而害了你!」 花芳仪痛苦的闭上眼,喃喃自语道:「那一晚……我从未后悔过。可你久久不来见我,我便猜到,是你后悔了……我将平四的事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来见我一面。可你却躲在树后,只敢远远看着我,却不敢现身……」 听到这里,阮浪恍然一惊,讷讷道:「原来、原来你知道我在!」 花芳仪咬着下唇,幽怨的嗔道:「方才我就在想,如果我落水后,你还不现身,或寻别人来救我,那我便死心了,从今往后,你我便形同陌路!不过现在看来,你还算有些良心……」 阮浪猛地站住脚,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的女人,沉声问道:「所以说,你是故意落水引我来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芳仪缓缓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一字字轻声道:「为了试探你,更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心,不让你继续逃避下去!」 「哎,你真是胡闹!」阮浪皱了皱眉头,抱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怀中虚弱的女人,绝想不出她如此刚强,不由得轻叹道:「你何必这样做?你我之间……算什么。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花芳仪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轻轻的说道:「没走到最后,何谈没有结果?你我之间……不管会是怎样的关系,总之……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吗?」 说这话时,她抬起眼眸,深深的凝着他。 阮浪全身一震,缓缓停下脚来,低头看向她,在她剪水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怯懦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郑重的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的说道:「嗯,不分开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太好了!」花芳仪似乎松了口气,软软的靠在他胸前,又缓缓闭上了眼。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八章 泪雨霖铃无人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珠胎—— 阮浪敢将花芳仪送回绫绮殿,太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为她进行医治。 很快,渝帝也闻讯赶来。 他一踏进门来,便怒气冲冲的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丫鬟儿茶连忙跑过来跪下,却被吓得泣不成声、话不成句。 阮浪走过去,躬身一揖,禀道:「回皇上,臣今日在宫中巡逻,听到呼救声便跑过去。儿茶丫头说,她正陪着娘娘在湖边喂鱼,娘娘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了,便跌入了水中。」 「废物!」渝帝瞪着儿茶怒骂道:「若妍贵人有个闪失,朕绝饶不了你!」 儿茶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不停的打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正说话间,几个太医竟面带喜色的陆续走出,见到皇上立刻躬身参拜。 渝帝连忙问道:「妍贵嫔怎么样了?」 史太医走出来,拱手说道:「回皇上,幸好娘娘获救及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受惊过度,休息几日便可康复。只是,娘娘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她胎位不稳,身子又虚,需要好好调养!」 「什么?」渝帝撑圆双目,又问了一遍:「贵嫔怀孕了?」 刘太医捻须笑道:「是呀,臣等已经挨个看过了,娘娘的确是喜脉!恭喜皇上和娘娘了!」 说罢,几个太医撩袍跪下,向渝帝恭敬的磕了几个头。 绫绮殿的下人也连忙跑过来,跪在渝帝面前磕头道喜。 渝帝的脸上一扫方才的愤怒,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太好了!妍贵嫔才入宫不就,竟然就身怀有孕!朕要册封她为贵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花芳仪才入宫多久,就成了渝帝登基以来,第一位贵妃! 双喜公公连忙躬身笑道:「皇上,娘娘还不知道这个喜讯呢!」 「对,你说得对!朕去看看她!」说着,渝帝便带着双喜公公,兴致冲冲的走进乐寝殿。 只留下阮浪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无措:一个月?一个月! 一个月前,他们二人在潇湘别馆春风一度,这个孩子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不会、不会!阮浪立刻打住,这个可怕的念头,连忙自我安慰着:不可能的,他们只有那一个晚上,怎么会那么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往外走去。 「阮大人,请留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阮浪猝然回头,看到泪眼婆娑的儿茶,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她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一个短笺塞进他手中,低低的说了句:「娘娘给您的!」 说罢,她便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阮浪攥紧短笺,连忙离开绫绮殿,找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才敢打开短笺来看,见上面写着: 今晚三更,道观相会,不见不散。你若不来,我便不走。 阮浪不觉蹙起了眉,反复看着纸上的字,心中又开始纠结起来: 看来,花芳仪的确要和自己,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 自己对她十分着迷,方才她的落水,也着实牵动了自己的心。 可如今花芳仪已经身怀有孕,自己到底该如何和她走下去? 看着短笺最后几个字,阮浪叹了口气:花芳仪虽然与自己接触不多,却已牢牢抓住自己的弱点! 看来,今晚无论如何,他也要赴约! ——善心之人—— 与绫绮殿的柔情蜜意不同,承欢殿里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 园中绿草凄凄,杨柳轻舞依依,月光穿过树荫,洒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皇后独坐院中,仰望苍穹,满怀愁绪,她无心欣赏这满园的景致。 殿外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听上去甚是愉悦。 随即,上百名小太监,双手捧着托盘,整齐的排成两列从殿门前经过。 每个托盘上都盛着珍贵的金银玉器、珍珠玛瑙等物。 皇后好奇的引颈张望着,恰在此时,月秀捧着风袍姗姗而至。 她一边将风袍披在皇后肩上,一边叮咛着:「娘娘,您的病才刚好,还是要注意少受些风!」 皇后望向门外,轻声问道:「这又是哪个妃嫔受到封赏了?」 月秀垂下眼眸,遮住满目慌乱,嗫喏道:「奴婢也不知,待会儿我去问问。」 皇后与月秀相伴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 月秀此时的慌乱,被她一眼看透,她叹了口气:「真是人心不古啊!如今本宫落难,连你也开始欺瞒本宫了……」 月秀一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要瞒着您。您身子刚好,奴婢怕您听完之后,心一窄就又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皇后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冷声道:「月秀,本宫是后宫之主,这一切都瞒不过本宫的。你若真心心疼本宫,就更不敢刻意瞒着!旁人不那本宫当后宫之主,但你不行!」 话一说完,她立刻又咳嗽起来。 月秀连忙跑过去,为她拍着后背,心疼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您就呆在这承欢殿中,不去问那外面的烦心事儿,不好吗?您在宫中呆了一辈子,应该看得最明白啊!这宫中的女子,哪一个入宫时不时如花似玉、荣宠不断,可谁又能长久?哪一个不是还未到人老珠黄,就被皇上抛诸脑后了?」 「咳、咳。」皇后终于止住了咳嗽,凄然说道:「听你这样说,看来又是那妍贵嫔,受到封赏了是不是?说罢,她这次是因何被封赏的?」 「哎。」月秀深深叹了口气,见实在瞒不过了,只好轻描淡写的说道:「其实……那些封赏,是给绫绮殿的妍贵妃送去的。因为妍贵妃她……身怀有孕了!」 皇后猛吃一惊、脸色煞白,一时间嫉妒、愤懑、不甘竟一股脑儿的全部涌上心头。 她拼命的稳住心神,才不至让自己跌倒。 她峨眉微蹙,疑惑道:「贵妃?她竟如此受宠吗?陛下竟然在短短几月内,让她连升三级?」 月秀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抚道:「娘娘,您千万别忘心里去。这个妍贵人虽然此时风头正盛,但等过几日皇上腻了,也不会再搭理她的。那个曾经风光的云嫔,最后不还是尸骨无存吗!」 皇后目光呆滞,讷讷道:「本宫只见过她一面,却能感受到,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本宫听闻,她从不讨好皇帝,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皇上却对她宠爱有加,想必她定有过人的驭夫手段!」 月秀轻嗤一声,不屑道:「即便这样又能如何?这后宫中怀孕的女子不在少数,可谁又能撼动,娘娘的地位呢?她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抬了身份,也改不了她出身卑贱。到时候,她诞下的孩儿,也会交给您抚养的!」. 皇后却垂眸不语,沉吟良久,才开口道:「这个妍贵妃不可小觑!这件事情,本宫必须要从长计议,得好好想个办法!千万不能等到她骑到本宫头上来!」 ——幽会—— 夜色融融,黢黑的夜幕上,却没有星月,紫微城内一片静谧。 阮浪疾步穿梭在黑暗之中,从宣德门到清风观,一路上都神色警惕、万分小心。 清风观门前,有一小簇烛火,好似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阮浪快步走过去,发现门前站着一位持灯的道童。 未等阮浪开口说话,他便施了一礼,引着他往道观里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极乐殿中,门一打开,一阵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 阮浪翘首看去,只见身披玄色大氅的花芳仪,早早就等在殿中,跪坐在蒲团上,似乎在和许道澄低声说着什么。 阮浪迟疑了一下,缓步走过去,站在花芳仪五步之外,躬身行礼:「娘娘,卑职如约而至。」 花芳仪和许道澄突然停止交谈,许道澄心照不宣的,带着小道童离开,并关进了房门。 现在,屋内只剩下阮浪和花芳仪二人。 「你来迟了!」花芳仪脱去头上的帽子,淡淡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正准备拜道长为师,远离世俗呢。」 阮浪低下了头,轻声喃喃道:「对不起,想要避开众人,的确花费了些功夫。不过,我既然答应你不再逃避,我就不会失言的。」 「很好。」花芳仪抬头看着他,莞尔一笑,忽然问道:「我怀孕了,你开心吗?」 阮浪猛地一怔,觉得有些莫名,只好说道:「嗯,娘娘开心,卑职也开心!」 花芳仪轻轻抚摸着小腹,温柔的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这孩子是你的,你是不是更开心?」 阮浪全身一僵,连连后退了几步,脸色吓得煞白,连忙躬身道:「请娘娘慎言!这种事事关生死,可不能用来说笑!」 花芳仪淡淡一笑,柔声道:「你也知道这事关生死,我怎会拿来说笑!我说的……都是真话。这孩子,就是那一晚,你送给我的。」 阮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失魂落魄的盯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如水流般淌下。 他呆立了许久许久,才讷讷开口问道:「这、这怎么可能?你是如何确定,这孩子是我的?我们明明只有一晚……」 话音还未落,花芳仪便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阮浪更加目瞪口呆,只定定的看着花芳仪。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便再也不敢开口。 花芳仪愤怒的瞪着阮浪,咬着唇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花芳仪需要用一个孩子,来拴住你吗?我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二十九章 泪雨霖铃无人拥(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对、对不起!」阮浪捂着脸,低下头去,赧然说道:「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罢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怀着孕,千万别和我生气。」 花芳仪板着脸不去看他,冷冷道:「自打上次回来,我心中一直想着你,便不愿让皇上碰我。所以,我称病不肯侍寝,一直躲了半个月。所以你说,这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不知为何,本该心惊胆颤的阮浪,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心中竟然松了口气,还有了几分窃喜! 虽然,他也知道,若被皇上知道此事,他和花芳仪难逃一死。 可以前,他就一直希望,能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子,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他激动的搓着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发了半天的呆,他一步抢过去,跪在花芳仪面前,拱手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日后我阮浪一定拼死护着你们娘俩儿!」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花芳仪掩嘴一笑,轻声问道:「瞧你的傻样儿!我是皇上的妃子,你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你还能怎么做?」 阮浪沉吟了一下,郑重的说道:「只要你不嫌弃,只要你愿意!我愿带着你离开这里,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若喜欢开店,我就陪你开店。我攒了很多的钱,足够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花芳仪本来以为他在说笑,可看到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和眼中希冀的光芒。 她的心砰的一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中泛起了闪闪的光。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有一瞬的恍神:如果这话是出自羽枫瑾的口,她会毫不迟疑的点头,丢下一切随他离开这里! 只可惜…… 花芳仪看着他,轻轻问道:「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阮浪点头如捣蒜,信誓坦坦的说道:「绝对出自真心!没有半句假话!」 花芳仪勾了勾唇角,又问道:「你不嫌弃……我曾经做过皇上的女人?」 阮浪咧嘴一笑,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不嫌弃,你能嫁给我,是我高攀了你。我自会用尽一切来疼爱你、保护你,怎么会嫌弃你?」 花芳仪咬了咬唇,目光闪闪的问道:「那你……不怕因我惹来杀身之祸?皇上若知道,你拐走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阮浪却无所畏惧的笑了笑:「不怕!我会好好想个办法,平安的带你离开,咱们离开北渝,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花芳仪抬手轻抚着他的脸,目光盈盈的看着他,柔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和你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 阮浪蓦地一怔,皱着眉头问道:「可如果皇上知道,这孩子……」 「放心。」花芳仪淡淡笑道:「皇上永远不会知道,这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 阮浪嚯的站起身来,死死的瞪着她,脸上已有隐隐愠色。 他知道花芳仪接下来要说的话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的孩子,认他人为父吗?」 花芳仪无视他的不悦,继续说道:「阮浪,我与你相好一场,我不后悔!生下这个孩子,我亦无怨!可我不想像萤妃那样悲惨的死去!我要好好活着,将孩子抚养长大。所以,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只能是当今圣上!」 阮浪冷冷的看着她,一字字喊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我的?你是在耍我吗?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践踏我?」 花芳仪也缓缓站起身来,冷眸凝着一脸不忿的阮浪,一字字缓缓道:「阮浪,听着!你若想让孩子 活着,让我们母子平安无虞,你还能在皇上身边继续做他的心腹大臣,就必须要听我的!」 阮浪皱眉瞧着她,咬牙道:「我不在乎这份富贵!」 花芳仪冷冷一笑,傲然道:「怎么,你以为我在乎吗?我花芳仪没入宫前,活得不比现在舒服、自在?你以为我稀罕什么贵妃?」 阮浪抓着她的肩膀,不解的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和我一起走?」 花芳仪昂起头来,疾言厉色的说道:「我们是可以一走了之,做一对亡命鸳鸯,活得痛快、死得其所!可我们的离开,会牵连多少人?燕荣父子、翊王夫妇?甚至还有你的家人、朋友,难道这些人,你都不在乎了吗?」 听到这话,阮浪也有些迟疑了。 他无力的垂下双手,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一拳砸在墙上,懊恼的说道:「都怪我一时没有把持住,才闯下今日的大祸!」 花芳仪鄙夷的看着他,冷笑道:「好呀,你后悔了。那你现在大可以一走了之,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当我花芳仪瞎了眼,当初竟看上了你!」 说罢,她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门,指着门外吼道:「滚!你快滚!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阮浪皱了皱眉头,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沉吟了许久,才一步步往门外挪去。 可是走到门口,他一瞥之间,竟看到花芳仪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泪。 这滴泪酸酸涩涩的,直洒进阮浪的心底,让他浑身一颤,不由得停下脚来。 是呀,自己能拿她怎么办! 真的带她私奔,然后过着被追杀的日子吗? 他可以忍受,可孩子呢,花芳仪呢?他不忍心、不舍得! 心中一阵阵酸痛,却也无可奈何。 他轻轻关上了门,拉住花芳仪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一时气急,又有些不知所措,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负责任,才伤害了你。」 花芳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幽怨的说道:「阮浪,你要想好好过,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要不想好了,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也省得日后被皇上赐死!」 阮浪心疼的替她擦着眼泪,柔声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一切都听你的吧!」 花芳仪见他一脸受伤的样子,心中一软,摸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又何尝不是呢?这孩子是我们俩的,这就够了!我们为人父母,不是应该给他一个更好的生活吗?让他做一个皇室子孙,总比让他失去双亲、流落街头要好吧!」 阮浪沉沉的叹了口气,将她轻揽入怀,喃喃道:「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孩子跟我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今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花芳仪展颜一笑,软软的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呢喃细语着:「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咱们的孩子平安的长大!」 ——一石二鸟—— 月笼轻纱、星光璀璨。前往绫绮殿送礼的人流,直到夜幕低垂才渐渐止歇。 寝殿内热气升腾、水汽氤氲。花芳仪从浴盆中款款起身,丫鬟便捧着棉布步入,为她擦干身子。 尽管她不削于拉拢后宫的妃嫔,可如今她荣登贵妃之位,对前来送礼的人还是要寒暄几句。 一晚上的虚情假意,已让她筋疲力尽,沐浴之后方解一身疲惫。 她披着一袭月色长裙,从浴室莲步依依走入正厅。 极目之处,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都是各宫妃嫔送来的贺礼。 她一个个礼物看过去,纤纤十指轻轻抚摸了一遍,可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看到最后竟轻笑出声。 一旁的小丫鬟,唤作儿茶。 模样不过十四五岁,面庞十分稚嫩,性格甚是单纯。 她看到一向孤高冷傲的娘娘竟然笑了,忙问道:「娘娘,您可有看重的东西?奴婢帮您留下来,其他的收到库房里。」 花芳仪冷冷一笑,淡淡的说道:「都收起来吧,这些礼物一个个写满了巴结、嫉妒和怨恨,我才不稀罕呢!」 儿茶歪着脑袋,不明所以的问道:「娘娘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明白!」 花芳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她入宫后,之所以选择儿茶在身边服侍,就是看中她秉性纯良、不谙世事。 打了个哈欠,花芳仪觉得眼皮有些发沉,便要转身回屋睡觉。 然而,一瞥之间,目光却落在圆桌上,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莲步走过去,打开食盒,里面三层都放着各式精致的点心。 花芳仪拿出一块点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启唇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儿茶毫无心急的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 听到名字,花芳仪冷冷一笑,将手中点心丢回食盒,没好气地说道:「哼,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看就没安好心!赶紧拿走!」 儿茶一怔,却也不敢问,只好走过去捧起食盒,转身往外走去。 花芳仪忽然眼珠一转,出声喝止:「等等,你先拿回来!」 儿茶又是一怔,满腹疑惑的将食盒又捧了回来,放在桌上。.z.br> 花芳仪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点心,唇边挂着一抹讥笑:「我正愁找不到机会,离开这个牢笼呢!既然你们送上门来,那不如就将计就计!」 说罢,她掰了一小块儿糕点,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甘露殿内烛火明亮,渝帝挑灯批阅着奏折。 批阅了一忽儿,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一副疲倦之色。 渝帝难得的勤快,不过是因为花芳仪有孕,不能侍寝,而他现在,对后宫的其他妃嫔,已没有半点兴趣。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渝帝微微闭着眼睛,动也没动一下。侍立在侧的双喜公公,连忙小跑着过去开门。 朱门一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就怒气冲冲的撞进门来,他铁灰色的脸上挂着一片霜寒。 大步走到殿中,他拱手一揖,沉声道:「启禀陛下,绫绮殿那边出事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章 笑看贼火起诸烽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终于撑开眼皮,寒声道:「出了什么事?」 阮浪低垂着脑袋,不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愤怒,只咬牙道:「启禀陛下,皇后送来一个食盒,贵妃娘娘吃了里面的点心,就小腹绞痛,疼得昏死过去了!」 渝帝嚯的站起身来,厉声质问道:「贵妃她现在怎么样了?」 阮浪咬了咬牙,低沉着嗓音说道:「请皇上放心,幸好御医来得及时,贵妃娘娘吃的又少,所以母子平安。只是,娘娘似乎是被吓坏了,一直躺在床上,不停的哭,要卑职来请皇上过去!」 渝帝立刻丢下手中的奏折,一边大步往外走去,一边高声喝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龙嗣下手!阮浪,你迅速派御守司的人,将皇后的承欢殿守住,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 阮浪拱手道:「是,卑职遵旨!」 说罢,阮浪与双喜二人,跟在渝帝身后,迅速赶往绫绮殿。 ——演戏—— 绫绮殿院中的梨花,如飘香的白雪。寂静萧索的夜里,房梁间的燕叫声,惊断了帷幔中美人的梦。 屏风两旁,断断续续的香烟袅袅飞动。弯月斜照进殿中,映在美人苍白憔悴的脸上,显得粉颊上未干的泪痕,更加楚楚动人。 花芳仪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轻声呢喃道:「陛下!我好怕!」 渝帝坐起身来,抱起她柔软无骨的身子,软语安抚道:「别怕,朕在这里陪着你。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花芳仪蜷缩在他怀中,无助的哽咽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渝帝面沉似水,咬牙叹道:「不,你什么都没做错。但在皇后的眼中,你受到朕的宠爱,又怀了朕的孩子,你就是罪大恶极的!」 花芳仪恍然一惊,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就因为臣妾怀了陛下的孩子,他们就要将我置于死地,是吗?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皇上!」 渝帝轻抚着她的脸,温言安危道:「放心吧,朕已将皇后禁足,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了。朕要你平安生下朕的龙子!」 花芳仪咬着唇,凄婉的说道:「这样好吗?她毕竟是一***。臣妾不想让您为难,您还是将她放出来吧力……」 渝帝叹口气,柔声道:「你和孩子差点就没了,你还替她着想,这怎么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冷漠孤傲的你!」 花芳仪幽怨的凝着他,蹙着眉头问道:「陛下觉得臣妾冷漠孤傲?」 渝帝淡淡一笑,轻声道:「难道不是吗?你似乎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有的时候,连朕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讨得你的欢心!」 花芳仪凄然一笑,说道:「陛下不必讨臣妾的欢心,因为臣妾早已没有心了。在江湖上漂泊那么久,什么酸甜苦辣都尝过,再没什么事能打动臣妾了。不过,自从身怀有孕之后,臣妾似乎变了,变得多愁善感了……」 渝帝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女人做了母亲就会不一样,你现在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对朕也不再拒之门外了。」 花芳仪望着他,嫣然问道:「臣妾为何,要将孩子的父亲推开呢?」 渝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喟叹道:「你说得对,朕确实不能将她关得太久了。不过,朕也实在不放心你,朕怕这后宫之中,又会有人来害龙嗣。毕竟,你既无背景,又无家世,这群人会如饿狼一样,紧紧咬住你不放。」 花芳仪咬着唇,迟疑道:「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渝帝一挑眉头,幽幽笑道:「哦?你能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花芳仪沉吟了一下,试探道:「这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不知皇上可否让臣妾,去 行宫中暂住一段时间,等过了这三个月再回来?」 渝帝一怔,又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朕近日来有些繁忙,怕是不能时时顾及到你,你若是去行宫暂住一段日子,等胎像问了再回来。」 「不过。」花芳仪咬了咬唇,继续央求道:「素闻御守司的防御天衣无缝,而且他们都是陛下的心腹之人,在朝中没有人不惧怕他们。不知道陛下舍不舍得派出御守司的人,来守候臣妾?」 渝帝握了握她的手,宠溺道:「守卫朕的爱妃和孩子,有何舍不得的!嗯。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朕要看看,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御守司面前作怪!」 花芳仪迟疑了一下,又轻声说道:「陛下,也许是臣妾有了身孕之后,变得有些多疑。臣妾也不能确认,这御守司的人有没有被买通。陛下可千万得选一位心腹之人才可行啊!」 渝帝微微一笑,温言哄道:「放心吧,朕派来的人一定是最可靠的!」 很快,圣旨便下来了,绫绮殿中开始忙活起来。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宫人,经过了一番筛选,便跟着花芳仪,启程前往凤凰山的行宫。 行宫中暮色苍苍,浓密的柳叶深处,蝉儿正在鸣叫。落日映照下的莲花,颜色更显鲜艳夺目。 一队鹅帽锦衣、腰配绣刀的御守司,迈着整齐的步子,神威凛凛、面无表情的迈入殿内。 一队人进门后,有序的列立两侧,阮浪才从门外,神气威风的迈进来。 他一双冷峻的凤眸一扫殿内,立时沉声喝道:「行宫上下所有太监、宫女,立刻到这里集合,不可拖延!」 他一声令下,便立刻听到,从殿内四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宫殿中或干活或偷懒的内侍,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迅速跑过来,恭敬的并排站好。 毕竟是连朝臣都不敢惹的御守司,他们更不敢怠慢! 阮浪一双威严的凤目,冷冷扫过每个人的脸,大声喊道:「圣上有旨,从即日起,行宫由御守司全权守护。所以,今日我就将这里新的规矩说一下,有不明白的要赶紧问明白!若是以后谁敢违反这规矩,不管你背后撑腰的是什么人,我绝不留情面,一律从重处罚!」 绫绮殿中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相互之间偷偷瞧着,可是谁也不敢交头接耳。 阮浪见无人敢反驳,便继续说道:「第一、从即日起,进入这扇宫门的任何人或物,都要经过我们御守司的搜查,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私相授受。若是被我抓到,哪怕是一针一线,都要被请到诏狱里去,大刑伺候! 第二,贵妃娘娘一应入口的食物,都要经过御守司的检验之后,方能让娘娘食用!任何未经过检验的食物,绝不可送到娘娘面前。 第三,太医院开具的药方、抓的药材,也必须经过我的检验核对,才能给娘娘煎熬,煎药的过程也必须有御守司的人,在旁全程监督。总之,这里的一切衣食住行,都必须由我们监督。但凡有不遵守者,行为异常者,御守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第四, 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齐声应着,才纷纷退去,各司其职。 阮浪握着腰间的佩刀,神色冷峻的盯着殿内每一个太监、宫女的行动。 忽然之间,他身后的窗子,被轻轻推开。 一双素白如玉的手,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肢,随即,一阵香风袭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阮浪脸上微微一红,四下看了看,便转身走进了屋中…… ——求情—— 殿中幔帐低垂、香烟缭绕,帐顶的流苏在轻轻晃动。 过了许久,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倏地伸到账外,有气无力的搭在床边,五个圆润的脚趾上,染着大红的蔻丹,让一双玉足更显莹白。 又过了一会儿,竹月色的幔帐被拉开,挂在金钩上。一对男女一边整理着服,一边从床上走下来。 二人围着圆几对面而坐,女子高鼻雪肤、杏眼桃腮,双颊上隐隐挂着一抹红,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妍贵妃——花芳仪。 男子又高又瘦、脸色铁青,一双入鬓的凤目中,满是浓浓的爱意,是当今圣上的心腹重臣——阮浪。 花芳仪斟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笑道:「你嗓子都哑了,快喝点茶水吧。」 阮浪理了理身上的飞鱼服,笑道:「我不渴,得赶紧回去值守了!在这里呆得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花芳仪一双媚眼睨着他,嗔道:「急什么?坐下来喝口茶,我有话要和你说!」 闻言,阮浪拉过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花芳仪啜了口茶,贝齿轻启,问道:「你我这样偷偷幽会,你一点都不怕吗?」 阮浪淡淡一笑,拉过她的手,说道:「说不怕是假的!我阮浪烂命一条,死不足惜!我只是怕连累你而已!」 这句话让花芳仪有些意外,她怔了怔,掩嘴笑道:「你这话说得奇,当初是我勾引你的,怎么能说是你连累我呢!」 阮浪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眸,遮住目光中的黯然,叹道:「我是个男人,这件事情既然我做了,就该承担起责任,这不是你的错!」 花芳仪轻摇团扇,笑吟吟的说道:「你能这样想便好,就不枉费我千方百计,躲在这行宫之中,能和你幽会!」 听到此话,阮浪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芳仪抿嘴一笑,喝了一口茶,柔声说道:「我看到皇后送来的东西,便灵机一动,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场苦肉计。就是为了能让皇上同意,我到这里来养胎,并且还让你贴身保护!」 阮浪想了一下,皱眉道:「那为何皇上会派我来?我一向是贴身保护他的!」 花芳仪凑近他耳边,幽幽说道:「因为我和皇上说啊,我既没背景又没身家,宫中所有的人都想要我死呢!只有人人畏惧的御守司,才能镇得住他们。而来看守的人,必须得是皇上的心腹之人,我肚子中的孩子,才能得到保护啊。」 阮浪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是呀,现在皇上能信得过的人,怕是只有我了。不过,我来这里守护你,就不能前去曹州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一章 笑看贼火起诸烽(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神色一顿,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皇上让你去曹州做什么?」 阮浪喝了一口茶,叹道:「两件事:第一,亲自审讯那些反贼,第二,将翊王押送回京!」 花芳仪眉头微微一蹙,却沉静的问道:「这么说皇上要对翊王下手了?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阮浪敛了笑容,严肃的说道:「翊王所犯最大的错,就是立下了大功,让渝帝感到威胁,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花芳仪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挑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阮浪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我现在也没想好!这件事错综复杂,朝中每个人谁都盯着这件事,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花芳仪稳了稳心神,抬眸凝着他,娇声道:「阮浪,我花芳仪一辈子没求过别人,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阮浪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道:「你我之间,何谈一个求字!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花芳仪轻抚着他的面庞,柔声道:「殿下对你我有恩,此时他有难,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去你曹州,助他一臂之力,决不能让皇上害他!」 阮浪惊诧的看着她,沉声问道:「我走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花芳仪淡淡一笑,安抚道:「这里是行宫,周围都是御守司的人,你还怕什么?而且,我哪有那么娇气?你放心的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阮浪垂下眼眸,迟疑的说道:「话虽如此,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了解,不知道该怎样帮助翊王!而且,我更担心,一旦连我也被牵扯,那你和孩子谁来保护!」 「阮浪!」花芳仪神色蓦地一冷,语气也生硬起来:「亏你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竟能说出这般没骨气的话来!殿下屡次救你与水火,甚至不惜与王璟交恶!如今他需要你挺身而出,你竟如此贪生怕死,我花芳仪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你!」 看着她气到脸色发白的样子,想着她此时身怀有孕,阮浪叹了口气,软语安抚道:「芳仪,你先别生气。我阮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现在,我有了你和孩子,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命,却不能不顾你们的安危……」 「大可不必!」花芳仪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若真为了我们好,就更应该帮着翊王。若没有他,别说你做不了御守司指挥使,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当初,若不是殿下救了我,我现在早已尸骨无存!这是我们欠他的,必须要还给他!」 阮浪沉吟了一下,叹口气道:「我从未说不帮他,可我现在是御守司指挥使,是皇上的人,不能明目张胆的动手脚,必须想个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花芳仪一挑黛眉,冷嘲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想着皇上?你到底要帮他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要一辈子看着我,天天侍奉他,看着你儿子,叫他父亲吗?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只有你全心全意帮着翊王,我们才能做长久夫妻!」 这句话让阮浪大吃一惊,他嚯的站起身来,沉声道:「芳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话若被人听去了,你可要大祸临头了!」 花芳仪冷冷一笑,不以为意的讥讽道:「听去又如何?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嫉贤妒贤,哪怕是像夏云卿那样的人物,都免不了冤死,你怎知下一个不是你?」 阮浪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沉默不语。 花芳仪抬起头来,注视着窗外,长叹一声道:「沛王祸及江山,翊王帮他守住江山,他却反过来要对付翊王!这样的人,配做一国之君吗!我相信,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支持翊王的人不占少数。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阮浪大惊,一把拉住她,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 花芳仪轻蔑的看着他,冷声问道:「我要做什么,你看得住吗?是不是,阮大人准备再将我抓入诏狱严刑拷问?」 阮浪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紧蹙着眉头,痛心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逼我现在做出选择?难道你与我好,为我怀孕,都是为了翊王?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花芳仪咬了咬唇,凄然笑道:「我曾爱过他,深深的爱过……可我入宫后,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我现在这样做,是为了自己,为了我的孩子。我恨皇上!若不是他,我就不会被困在红墙中,就不会被那么多人欺负! 对,他现在宠爱我,可日后呢?待我人老色衰,是不是也和皇后一样,被丢弃在冷宫中自生自灭?是不是我的孩子,也会像大皇子那般,稍有不慎便终身被禁足?我不想要把命运交给他,我有错吗?只有翊王胜利了,我才有可能走出这红墙,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才有能力保护我的孩子,不是吗?」 「那我呢?」阮浪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对我可有半分真情,还是……只有利用而已?」Z.br> 看着他有些受伤的表情,花芳仪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在翊王面前的自己。 她的心软了下来,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缓缓说道:「阮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我也答应你,只要你肯帮翊王,这辈子,我花芳仪都不离不弃。可你若非要我的一颗心,我的心现在千疮百孔,又如何能给你!」 阮浪自嘲的笑了笑,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却还是不甘心,非要问出口。 可那又如何,他本就不期待,花芳仪会全心全意爱上自己。 如今,她肯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已觉得足矣! 他握住花芳仪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轻声道:「哎,你说的我都懂!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罢,他拿起绣刀,便大步走到门口。 「等等。」花芳仪忽然出声叫住他,阮浪茫然转身,却看到花芳仪猝不及防的扑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柔声道:「要一路小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阮浪笑了笑,便转身推门离去。 花芳仪迈出门,扶着门框,看着阮浪飘然远去的背影,一颗心却慢慢悬紧: 阮浪,对不起! 为了翊王,我不得不利用你! 可我没有骗你,如果翊王安然无恙,待我离开紫微城的那一刻,此生此世,我绝不会离你而去! ——转交战俘—— 虽然阮浪比顾纪昀出发晚了几日。 不过,他孤身一人轻装上路,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比顾纪昀早了几日抵达。 到了曹州之后,他顾不得休息,便径自赶往驿站。 刚从府衙回来的羽枫瑾,在门外看到风尘仆仆的阮浪,颇感意外。 然而,他很快便猜到了,阮浪此行的目的,便走过去,笑道:「阮大人不远万里赶来,想必是盛京出了事!」 阮浪向他拱手一揖,朗声道:「殿下,事情紧迫,可否借一步说话!」 羽枫瑾略一沉吟,抬手说道:「阮大人里面请,这里都是自己人,可放心说话!」 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向他的书房。 二人进入内堂,羽枫瑾屏退所有下人,命叶青峰守在门外。 二人对面而坐,下人前来奉上茶点,二人寒暄了一番,却各怀着心思。 看着阮浪脸色凝重,羽枫瑾便直奔主题:「看阮大人面有难色,想必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冲着本王而来吧?」 阮浪犯下茶杯,为难的说道:「殿下猜 的不错!皇上命卑职前来审讯反贼,并将您带回盛京受审。」 「受审?」羽枫瑾喝了口茶,哂笑道:「本王奉旨平叛,大获全胜后,迎来的不是嘉赏,竟然是审讯,还真是讽刺啊!」 阮浪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沛王造反之事震惊朝野,朝中人人自危,生怕牵连到自己。得知沛王被捕之后,朝中各派人马,均开始有所行动了。实不相瞒,顾纪昀的人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他们都在争夺沛王,生怕他落入旁人之手!殿下也得早做打算啊!」 「打算?」羽枫瑾笑了笑,摇摇头道:「沛王已死,即便落入他人之手,又能如何?莫非死人还能跳起来,指证他的同伙不成?」 「什么?」阮浪大惊失色,不可思议的问道:「沛王死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京城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到阮浪的反应,羽枫瑾也有些疑惑了:「沛王在被捕后的次日,便死于非命!这件事,本王已经禀报给圣上,京城中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除非……有人在刻意隐瞒此事!」 阮浪表情有些莫测,沉吟道:「能接触到奏折的,无非就是满庭芳、王肃和皇上。可王肃看上去十分慌张,不像是知道此事。满大人就算知道了,没有皇上的命令,也不敢刻意隐瞒。除非……是皇上授意的。」 说完,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羽枫瑾轻轻啜了一口茶,淡笑道:「看来,皇上不但想利用沛王的事对付我,还想趁机扫清身边的叛徒。这样看来,对沛王下手的人,必是皇上指使了!」 阮浪审视着他,沉吟了一下,试探道:「殿下既然知道,皇上要对你下手,你可有什么对策?」 羽枫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久久,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除了跟阮大人回京受审,我还能有什么对策。」 阮浪站起身来,一撩袍跪下,拱手道:「殿下,实不相瞒!卑职虽然奉命来查案,同时也是受人之托来帮您!您有什么良策,可以放心告诉卑职,卑职会竭尽全力配合您!」 羽枫瑾戒备的看着他,沉吟道:「阮大人是受何人之托?」 阮浪咬了咬牙,才蹦出几个字:「是……芳仪。」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二章 笑看贼火起诸烽(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阮浪-叫花芳仪不是封号,或者尊称,而是直接唤了小名,他似乎察觉出什么来。 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他才幽幽问道:「芳仪,她还好吗?」 「她……怀孕了……」说这句话时,阮浪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窃喜。 精明如羽枫瑾,他心头猛地一颤,神色愈加凝重了。 放下茶杯,他俯身扶起阮浪,温言道:「阮大人快快请起,既然芳仪信得过你,本王也信得过你。」 说着,他站起身来,取来一个账本,递给阮浪,正色道:「这个账本十分关键,如果我没猜错,顾纪昀来了之后,会四处寻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你是奉旨来查案,这东西放在你那里,既能保存它,也能保存我!」 阮浪看也不看,便仔细收好账本,拱手道:「殿下放心,此物在我这里,谁也别想拿走!」 「还有。」羽枫瑾神色郑重地继续说道:「许泰和曾瑞二人,本王也交给你。以防顾纪昀有备而来,那些审问出来的口供,怕是都白费了!」 阮浪略一迟疑,又道:「殿下,恕卑职直言!这些反贼都是您前后抓的,您为何要让给卑职去请功领赏?」 羽枫瑾眸光一转,若有所思的笑起来:「这些虚名对本王来说,反而是累赘。如果能让阮大人得到些好处,本王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反贼放在你的手中,顾纪昀想要为难我,也找不到借口啊!」 阮浪恍然大悟,忙拱手笑道:「殿下说的是,那就按照您说的办吧!不过,顾纪昀此人极其阴险,他是不会甘心空手而归的。殿下还是莫要与他硬碰硬,能避则避一避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羽枫瑾把玩着杯盖,别有深意地说道:「前几日,本王抓了一个要犯,如今阮大人来的正好,此人便当做一份大礼,送给你了!」 阮浪微微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却见羽枫瑾笑了笑,也没有过多透露,便也不再追问。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阮浪便起身准备前去监狱,交接相关犯人。 羽枫瑾将他送到门口,阮浪却忽然站住脚,转过身来,正色道:「还有句话卑职要告诉您!卑职知道,王爷将来会做一番大事!请您相信,无论您将来做什么,卑职都誓死追随您!卑职永远记得,当初翊王的舍身相救,更记得,若没有殿下,就没有阮浪的今天!如果有朝一日,能让阮浪回报您,便是阮浪的福气了!」 羽枫瑾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阮大人此话……本王记下了。」 说罢,阮浪向他拱一拱手,便和叶青峰一起赶往曹州大牢。 ——上门试探—— 矮矮的竹篱旁,野桃花点头含笑,清清的沙溪边,柳条轻舞多情。 阮浪刚刚离开驿站,竟然又来了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刘容。 他将马车停在门前,便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来。 打眼瞧见叶青峰,也不管他身上穿着什么,便当他是一位下人,颐指气使的说道:「翊王殿下在吗?刘尚书之子刘容前来拜访!」 叶青峰冷眼瞧着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只将他引到大厅内,便让他等在此处。 刘容一边等候,一边忖度着,待会儿如何开口。 因为,他今日前来,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和翊王商谈,那便是沛王的财富! 也不知,刘容是不是继承了刘炳文的愚蠢,明知道自己与沛王交往密切,甚至许多证人,均已指正:刘容在沛王造反前,曾与他偷偷见面! 如今沛王落网,刘容不知避嫌,竟还想上门讨要一些,沛王手中的财物。 因为这几日,他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 这么多年,他和其父给沛王那么多好处,如今沛王既然已成不了事儿,那就应该将曾经的财富,归还给他们。 想到此,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想用翊王和曾瑞的交情,以及千里来赴宴的由头,逼迫翊王交出沛王的财富。 他是不知道,沛王的所有钱财,都已经在战场上花光了! 如果他手中还有钱,这场战争的结果,还未必是翊王获胜!qδ 不过一会儿,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刘容立刻转过头看去。 令他吃惊的是,前来见他的不是翊王,而是一位艳丽绝俗、娇媚可爱的女子。 刘容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便凝眸打量了一下。 或许是许久未见,他搜肠刮肚了半天,才猛然想起——此女子便是庄楼那位,不将他和王璟放在眼中的少帮主! 他冷冷一笑,不由脱口讥讽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这个小娘们儿了!」 一旁的叶青峰双眉一竖,冷声怒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这位是翊王妃,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将你拿下!」 说着,他右手轻轻一弹,腰间的刀已露出一截,闪着瘆人的冷光。 刘容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或许他以为,以他的身份背景,叶青峰这个「下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吧。 他冷眼斜睨着鹿宁,继续讥讽道:「难怪当初,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原来是早就盯上,翊王妃这个位置了!如今,你这只家禽,也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叶青峰怒不可遏,刚要出手教训,却被鹿宁拦下。 鹿宁款步走到跟前,幽幽笑道:「凤凰倒是谈不上,不过如今我嫁给翊王。论资排辈,你对我跪拜礼,我还是受得起的!」 刘容脸色一沉,没好气的说道:「让我对你行跪拜礼,你也配!」 鹿宁翩翩坐在他对面,风轻云淡的说道:「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正如今日,让不让你见到殿下,我说了算!」 刘容冷哼了一声,不忿的说道:「好大的架势啊!别以为翊王打败了沛王,就可以威风得意了!我在沛王造反前,可就抵达了曹州,翊王和沛王见面谈判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若不想被皇上知道,最好还是对我客气点!」 鹿宁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提到这个,我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刘大人可曾听闻,沛王有写账本的习惯,那上面的人名可精彩啦!都是这么多年,和沛王有勾结的人。刘大人要不要看一看,说不定上面……还有你认识的人呢!」 刘容脸色一沉,眸光如刀般瞪着她,冷声道:「账本?那账本在何处?」 鹿宁故意沉吟了一下,煞有介事的说道:「哎呦,你现在想看可是看不到了。御守司的阮大人奉命来审案,王爷早就将一切人证和物证,都交给他了!刘大人若感兴趣,不妨去问问看。」 「什么?阮浪来了?」刘容嚯的站起身来,一时没注意,打翻了茶水。 他却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污渍,只顾背着手,在屋内急得转圈圈。 鹿宁却在一旁悠哉的喝着茶,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刘容站住脚,单刀直入的逼问道:「我听闻沛王生前生活极其铺张,家产自然该有很多!翊王休想独吞这些家产!他若分我些好处,我就不找他麻烦。否则,回京后若皇上为难他,小心我落井下石了!」 「家产?」鹿宁促狭的看着他,忍不住哂道:「沛王将所有财物,都用来打仗了,莫非你不知?但凡他若还有些财产,战争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这下子,刘容有些慌了。 他虽然仍对鹿宁的话将信将疑,可他意识到另一点:就是在翊王和鹿宁这里,他捞不到半分好处! 这下子,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多年投资在沛王身上,却打了个水漂,说不定,还会被牵连! 他不敢再多呆,便没好气的说道:「罢了,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奉陪了!这便告辞!」 说着,他赶紧转身往门外走去。 不过,他心里却盘算着,绝对不能这样放了翊王,一定得在他手中挖出些东西来! 鹿宁也缓缓起身,忽然叫住他:「哦,对了,刘大人!今日你上门讨要沛王财物之事,我不得不如实禀报给阮大人。失礼之处,还望谅解!」 刘容猝然驻足,缓缓回首怒瞪着鹿宁。 却见她面带微笑,向自己翩然一福身,便在叶青峰的陪同下,飘然远去。 刘容怔怔的站在原地,恨得咬牙跺脚。 离开大厅后,鹿宁立刻收敛其脸上的笑容,咬牙骂道:「刘容这个蠢货!现在这个局势人人自危,他竟敢还上门来讨要财物,真是不知死活!」 叶青峰担忧的问道:「少帮主,以他那副小人嘴脸,今日您得罪他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鹿宁想了想,吩咐道:「多拍些人手保护翊王!他这个人藏不住事,要动手会很快就动手的!不过,也不必担心,他那个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叶青峰立刻拱手应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鹿宁转身回屋,却发现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羽枫瑾不在屋内,鹿宁心头一紧,立刻奔出门去,抓住路过的殷正茂,质问道:「殷总管,殿下呢?怎么不在屋内?」 殷正茂一怔,看她焦急的样子,忙安抚道:「少帮主不必担心!方才有人来报,说在曹州城外,看到范子敬的踪迹了。王爷便和阮大人去抓人了!」 「范子敬?」鹿宁松了口气,奇道:「这个人逃命都不会逃,竟逃到这里来了,还真是自投罗网!」 「是呀!」殷正茂嘿嘿一笑,说道:「等这个狗官一落网,可有他好瞧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三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第六百三十三章朝来寒雨晚来风 ——自作自受—— 战后的城市需要喘息和休息,才能恢复元气。可自从阮浪带着御守司前来的那日起,京城的暗潮涌动,便在这里撕开遮羞的面纱,相互对峙起来。 此时,范子敬藏身的府邸里,正闹得鸡飞狗跳、鬼哭神嚎,陷入了一片凌乱。 听到御守司的人来了,范子敬便拉着夫人和女儿,连夜收拾好包袱,准备趁乱便从后门逃跑。 三个人扮做村民的样子,背着大包小包,悄悄打开了后门。 范子敬探出头去,四下环顾了一圈儿,见门外没有半个人影。 他连忙转过身,向二人招手:「快点、快点!外面没人,咱们赶紧赶路!」 说罢,三个人手拉手从门里走出来,看到门外果真没人,便连忙往跑去。 没想到,才跑到路口,阮浪带着一对官兵,迅速从暗处走了出来,挡住了三个人的前路。 范子敬看着面前身材瘦高、脸色铁青的男子,虽然不认识他本人,却认得他身上的飞鱼服。 「不好,快撤!」范子敬落下这句话,也不顾老婆孩子能不能跟上,便背着包袱快速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令他惊喜的是,阮浪始终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追上来。 正在他松口气的时候,翊王忽然带着一队人马,从树后走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范子敬这下可傻了眼,唯一的一条路,前后都被人堵住了,他已经无路可退。 看到威风凛凛、似笑非笑的羽枫瑾,范子敬顿时丢了魂儿,手中的包裹跌落在地,里面的珠宝散了一地。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冷冷笑道:「范子敬啊,范子敬!你逃命被顾不上妻小的安危,倒不忘带着这些金银珠宝!果然,金钱才是你的命-根子!」 范子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张口结舌的说道:「殿……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羽枫瑾深沉地一笑,冷冷喝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装傻!你若没有犯错,为何听到御守司到了曹州,便决定要逃走?」 范子敬目光呆滞,「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殿下,卑职知错了!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羽枫瑾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紧,寒声道:「你要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当初沛王攻城时,你弃城逃走时,可有想过,给颍州百姓一条生路!如今,你有什么资格,乞求生的权利!」 范子敬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高声哀求道:「殿下明鉴啊!不是卑职不想抵抗,而是兵力有限,实在是打不过啊!卑职也是听信了谗言,沛王说只要卑职肯投降,他绝不伤害城中百姓,也会放过卑职一家老小!卑职是为了百姓着想,才会这样做的!求殿下开恩啊,卑职冤枉啊!」 「真是笑话!」羽枫瑾的眸中已有怒色,语气也高亢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懦弱无能,怪到无辜百姓的头上!你身为颍州知府,是百姓的父母官!可你却将百姓,交给一个叛国之人的手中,只顾自己带着金银珠宝逃命去!今日我不杀你,我会将你带回京城,看三司会审时,你如何说服他们放你一马吧!带走!」 「是!」几个官兵走过来,七手八脚的将范子敬,捆了个结结实实。 而此时的范子敬,全身瘫软下来,面如死灰,双唇止不住的颤抖,已不再反抗。 一旁的范韵怡奔过来,跪在羽枫瑾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喊道:「殿下,求求您高抬贵手!韵我父亲知错了!求殿下给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一定改过自新!只要留得我们一命,我父亲愿意脱去乌沙,为一普通百姓。」 羽枫瑾瞥了眼梨花带雨的范韵怡 ,沉声道:「范韵怡,当初本王在颍州治水,你父亲贪污受贿,你出手误伤本王,本王都没和你们计较。本王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不但不知悔改,还公报私仇,杀了田不恕,惹来一场塌天大祸!本王可不信,你们会改过自新!」 说罢,他向身旁的士兵吩咐道:「不必多说了,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是!」士兵掏出铁链子,迅速将范府的人,全数抓了起来,准备押往盛京。 看着垂头丧气、一脸绝望的范子敬,羽枫瑾心中暗恨道: 能有今日之祸,也着实是自作自受! 不过,这也给自己一个教训——面对这样的恶人,就该一棍子打死。 如不然,他们会祸害更多的人! ——沆瀣一气— 而另一边,刘容在鹿宁那里,不但一分钱没要到,还受了一肚子气,只能悻悻而归。 他脸色铁青、一声怒气的下了马车,没想到,竟看到顾纪昀在等着自己。 对这个曾经巴结自己,如今需要自己巴结的人,刘容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还没等他想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顾纪昀。 顾纪昀却一步走过来,拱手道:「刘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见他对自己还算殷勤,刘容立时得意了起来:「你如今是堂堂金甲卫统领了,何须和我这么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顾纪昀笑了笑,客气的说道:「咱们之间的情谊,可是不分身份的!当初我身无官职时,刘兄可是帮了我不少啊!」 听到这话,刘容更加得意了,仿佛忘记了,他和王璟当初是如何欺负顾纪昀的。 他哈哈一笑,问道:「不知顾兄前来见我,是为了办事,还是为了喝酒啊?」 顾纪昀揽过他的肩膀,一边往里面走去,一边说道:「俗话说,进庙先拜神!皇上命我押送犯人回京,我自然得先来看望一下仁兄才是啊!」 刘容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我方才生了一肚子气,咱俩今日,定要喝个不醉不归!好一解我心中的怒气!」 顾纪昀眼睛一亮,忙笑道:「呦,竟有人敢惹你生气!你说来,贤弟帮你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人!」 「哎,别提了!」刘容拉着顾纪昀进屋,立刻吩咐手下去备办酒席,方没好气的说道:「等咱们喝上酒,我再和你好好说说!」 很快,下人便布置好一桌酒席,二人对桌而坐,敞开怀来把酒言欢。 几坛酒下肚,刘容已经醉醺醺的,有些神志不清。 顾纪昀才开口问道:「刘兄,我听闻你今日去见了翊王,可有什么收获?」 「别提了!」刘容喝了一大口,舌头发直的说道:「我根本就没见到翊王!还被那个马帮的小娘们儿,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妈的!」 顾纪昀慢慢的喝着酒,轻声笑道:「如今人家是野鸡落入凤凰窝,自然不会把咱们放在眼中。只是,不知刘兄因何要去见翊王?」 刘容自斟自饮了一杯,毫无顾忌的说道:「你想想啊,咱们这么多年,给沛王多少钱财!如今他败了,肯定剩下不少钱财,若不讨回来点,岂不是亏了!」 顾纪昀心中冷笑,嘴上却应付道:「还是刘兄想的周到!沛王这一败,肯定留下不少家产,想必都进了翊王的口袋!」 「可不是吗!」刘容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我只不过想逃回自己那一份,没想到,那小蹄子一份不给我,还拿一个什么账本威胁我!」 「账本?」顾纪昀双眼放光,连忙追问道:「你可有看到那账本?」 刘容摆了摆手,醉醺醺的说道:「我本来也想看看,她说得是不是真 的。可她告诉我,她已将账本给了阮浪。哼,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给了阮浪……」顾纪昀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这下子可不好办了……」 「妈的!」刘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愤愤不平的骂道:「等哪日我逮到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小蹄子!」 顾纪昀眼珠一转,忽然狡黠一笑:「刘兄不必心急,贤弟有一个好办法,可以整一整翊王和那女的,为你出口气!」 ——刑讯逼供—— 岭南地区的春光越来越好,皱纱般的水波上,船儿慢摇。 岸边条条绿柳,在霞光晨雾中轻摆曼舞,粉红的杏花,已开满枝头,更显春意妖娆。 霍宗胥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停在渝州府衙门口,守门衙役立刻跑过来为他牵马。 霍宗胥飞身跃下马背,昂首阔步的往府衙里走去。 自从他跟着羽枫瑾平叛沛王之乱,就成了渝州百姓心中的英雄。 他从此更加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他刚刚迈进大门口,师爷就小跑过来,满头大汗的说道:「东翁,不好了!听闻朝中有人弹劾您,说您拥兵自重、勾结沛王、意图谋反啊!」 霍宗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嗤鼻道:「这些整日只知纸上谈兵,以弹劾别人来彰显自己的京官们,管他们作何!如今我已陪着翊王平叛了沛王之乱,这事实和结果,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圣上自有明断!」 说罢,也不顾师爷的规劝,便大步往里走去。 「霍宗胥何在?」就在霍宗胥一脚刚迈进门内,门外陡然传来一声呼哧。 霍宗胥立时站住脚,猛地转回头来,高声回应道:「霍宗胥在此,门外何人?」 话音刚落,门外赫然出现十多名身负甲胄的官兵。 带头的两个官兵,大踏步走过来,一人抓着他一条胳膊,冷喝道:「霍大人,我们是金甲卫,特奉皇上执意前来审讯,劳烦您和我们走一趟吧!」 霍宗胥挣了挣,他怒目瞪着这些官兵,质问道:「奉旨?圣旨在何处?」 带头的官兵一皱眉头,摆摆手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带走!」 说罢,一众官兵便不由分说的,将霍宗胥五花大绑起来,连拖带拽的带走了。 霍宗胥哪是老实的人,他一路上骂不绝口,才发现自己竟被绑到渝州大牢里。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刚被推进去,霍宗胥一眼就看到,满是刑具的审讯室里,正闲闲端坐着一位身着锦袍、满脸女干笑、面黄无须的男子。 霍宗胥昂首挺胸的站在他面前,厉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将我绑来?」 男子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霍大人好大的脾气啊!竟连我都不认识!」 霍宗胥毫不客气的骂道:「少放屁,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男子脸色一沉,冷哼道:「我是金甲卫统领——顾纪昀。」 霍宗胥不屑的冷冷一笑:「哼,金甲卫统领?果然好大的派头!你抓***甚?」 顾纪昀冷眼瞧着他,傲慢的说道:「自然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审讯与沛王之乱相关的所有人!」 霍宗胥斜勾起嘴角,毫不客气的问道:「你说是奉皇上之命,可有圣旨?圣旨若在,本官全力配合!若无圣旨,你可就是矫诏!这是死罪!」 顾纪昀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骂道:看来,此人不像是其他文官那般好对付!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顿了顿,他才狠狠道:「你现在可是犯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犯人?」霍宗胥满面肃杀,目光森然:「敢问顾统领,本官所犯何罪?」 顾纪昀冷哼一声,一字字说道:「自然是拥兵自重、勾结反贼、意图谋反!」 「哈哈!」霍宗胥突然仰天大笑。 忽然,他「呸」的一声,咬牙骂道:「老子爹娘老婆孩子都不管了,舍身为国家平叛,有什么罪?你们这帮天天在皇帝面前跟班的人,想要陷害忠良,是要给沛王报仇吗?老子看你们,才像是反贼同党,你们都该杀!」 顾纪昀被他骂的怒不可遏。 他拍案而起,指着霍宗胥大骂道:「大胆!你非但不知悔改,竟还口出狂言,污蔑朝中重臣!看来,今日不给你点教训,松松你这一身傲骨,你是不会松口了!来人,给他上大刑!」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金甲卫走过来,将霍宗胥捆在十字木桩上,一把撕下他的衣衫,露出黝黑结识的胸膛。 霍宗胥一边挣着,一边破口大骂道:「狗-娘贼的!你要严刑逼供吗?」 顾纪昀拔出一把匕首,阔步走到他面前,得意的笑道:「霍大人,你以前也不曾想到,自己也会被绑在此,接受拷问吧!我不知道你逼供的手法如何,不过,你绝对不会想要尝试我的手法。所以,还是招供吧!」 霍宗胥却昂着头,义愤填膺的说道:「呸!我霍宗胥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从未贪过百姓的一针一线,更没有做过任何叛国之事!这些事,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要逼着一个清官认罪,我看你才是反贼的同伙!」 顾纪昀见他死不松口,便一摆手,冷声道:「来人,给他上刑!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话音一落,一个官兵甩开一条皮鞭,在盐水中泡了一会儿,便左右开弓,往霍宗胥的前胸抽去。 每一鞭子下去,便撕裂皮肤,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盐水浸入到皮肤中,疼得霍宗胥目毗尽裂、满身鲜血。 可他仍然不服输,只狠狠笑道:「你想让我服输,你做梦!我霍宗胥宁死不屈!」 说罢,一口带血的唾沫喷在顾纪昀的脸上。 一个金甲卫赶紧拿来手帕,为他仔细擦拭干净。 顾纪昀冷眸瞪着他,决定改变策略,不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他走过去,用匕首扎进一道伤口中,冷声问道:「好一个硬骨头!就算你没有勾结沛王,难道你的主子也是清白的?」 霍宗胥疼得冷汗涔涔,他怒瞪着顾纪昀,咬牙道:「 什么主子?」 顾纪昀勾起唇角,冷笑道:「少装蒜!我可听闻,翊王和沛王曾偷偷见过面,他和曾瑞的关系也匪浅!他们在一起密谋了什么!」 霍宗胥仔细一琢磨,继而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在这里等着呢!你想栽赃我不成,就想要栽赃翊王?既然你怀疑翊王勾结反贼,怎么不直接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顾纪昀自然不敢直接去拷问王爷! 别说他是矫诏而来,就算是奉皇上的旨意,也轮不到他去审讯。 他压住心头的怒气,幽幽笑道:「翊王殿下自然有人去审讯,我只负责审讯你!霍大人,受刑的滋味不好受,我劝你还是招认罢!只要你肯供出翊王和沛王的勾结,你不但能洗清现已,还能加官进爵,这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霍宗胥却昂首挺胸,毫不畏惧的叫道:「哼!想要动手就动手好了!我霍宗胥一向凶猛不羁,才不怕你们这些小人的威胁!翊王这一路为百姓做了多少事,要没有他,就没有岭南的今日!别说我了,你就算把岭南所有百姓都绑来,也不会有一人诬陷他的!」 顾纪昀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瞪着他,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他向左右吩咐道:「既然霍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成全他吧!」 手下的官兵走过来,将霍宗胥从架子上放下来,逼他跪在地上。 另一个官兵,举着一把锋利的大刀走过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顾纪昀刚要下令,一个官兵匆匆走进来,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顾纪昀猛地一怔,脸色骤变,喃喃道:「他怎么突然来了?」 不敢多耽搁,他向行刑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刑,自己则离开牢房。 他步履匆匆的走到门外,一眼便看到阮浪一身醒目的飞鱼服,和那张铁灰色的脸。 他神情严肃的看向顾纪昀,周身的怒气昭然若揭。 和名正言顺来审案的阮浪想比,顾纪昀自然有些心虚。 他大步走过去,拱手笑道:「阮大人怎么突然来渝州了!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阮浪却不吃这套,只拱一拱手,正色道:「顾统领,我们御守司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审讯所有沛王之乱的相关人员,你可知越俎代庖乃是大罪?」 顾纪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打着哈哈:「阮大人误会了,谁都知道您是奉圣命前来,我哪敢越俎代庖?我来找霍大人,是有其他事要询问!」 阮浪冷冷瞥他一眼,毫不客气的问道:「那顾统领问完了吗?我可要请霍大人回去,接受照例审讯了!」 顾纪昀立刻闪身让开,抬手比了个请:「我那点小事早就问完了,阮大人里面请!」 阮浪白了他一眼,向左右说道:「把渝州府衙团团围住,谁也不能靠近!」 说罢,便一挥衣袖,昂首阔步的迈进门去。 几个御守司衙役走过来,只身挡在府衙门前。 顾纪昀刚要走进去,却被拦在门外,一个衙役面无表情的说道:「阮大人已经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擅入!」 顾纪昀皱了皱眉头,愤愤的瞪了二人一眼,却不敢造次,只好脸色铁青的等在门外。 恰在此时,一个心腹急匆匆的跑过来,向他一拱手,低声道:「启禀大人,前去江州审讯的人马已经回来了。」 顾纪昀将他拉到一旁,连忙问道:「审讯结果如何?」 心腹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江州知府戴德孺,死活不肯诬陷翊王,甚至连那些反贼,也无一人反过来诬陷翊王!」 「妈的!」顾纪昀将气得一跺脚,双眼冒着怒火,咬牙 骂道:「你们怎么办事的!那戴德孺有官职,你们对付不了,那些反贼你们也对付不了吗?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或者干脆写好供词,拽着他们画供!」 心腹一脸无奈的说道:「统领,卑职们正要那么做,没想到御守司的人又及时赶到,将那些反贼全部带走了!他们是奉旨行事,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可恶!」顾纪昀怒不可遏,一拳砸到树干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许久,他才稳住了心神,咬牙道:「我就不信,还对付不了你们!」 说罢,他又问道:「刘容可有去邀请翊王?」 心腹摇了摇头,说道:「听闻翊王突然病了,估计是为了躲着不见人,所以刘容就没有上门。」 「哼!」顾纪昀冷声斥道:「他想要装病躲着!我偏不让他如意!去告诉刘容,带着大夫一起去见翊王,不怕他不上钩!」 心腹一拱手,答道:「是!」 「还有。」顾纪昀眼珠一转,又计上心头,便拉过心腹,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自投罗网—— 阮浪带着官兵匆匆走入监牢,就看到正在受刑的霍宗胥,和一旁张扬跋扈的金甲卫。 他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怒骂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知府大人动用私刑!来人,将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官兵们一拥而上,将牢中的金甲卫全部制服。 金甲卫却一边挣扎,一边叫骂道:「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奉旨办事!你就不怕我们告御状吗?」 阮浪微微眯起眼,森然问道:「奉旨?皇上只是命你们押送犯人回京,可没让你们滥用私刑!」 一旁的霍宗胥喘着粗气说道:「他们说,是奉旨来审犯人的!」ap. 「好呀!」阮浪冷冷一笑,怒道:「你们竟敢矫诏!真是不想活了!来人,将他们就地正法!」 话音一落,那些官兵便手起刀落,砍下了几个金甲卫的头颅。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五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命他们将尸身抬出府衙,并清理了监牢,便连忙走过来,递给霍宗胥一件干净的衣衫。 待霍宗胥整理好衣衫,他向阮浪拱手一拜,感激的说道:「感谢阮大人就出手相救!若不是您及时赶来,怕是我早已成刀下亡魂!」 阮浪将他扶起,温言道:「霍大人不必谢我!是翊王殿下预料到,顾纪昀心怀不轨,可能会对你们下手,就命我带人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竟然敢对你下毒手,还真是狗急跳墙了!」 霍宗胥叹口气,骂道:「这群混蛋!上战场的时候不见他们出头,打完仗了却都一个个冒出来,想绞尽脑汁为自己争功!真是该杀!」 随即,他向阮浪说道:「你要转告翊王殿下,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是奔着翊王来的,他千万要小心,莫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阮浪皱了皱眉,轻声叹道:「但愿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能逢凶化吉吧!」 霍宗胥又拱手道:「听闻阮大人前来,是奉旨查案?您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浪笑了笑,向他拱手道:「好!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只要霍大人将您说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便可。我会将一切呈报给皇上。相信,皇上这些贼人自有定夺!」 霍宗胥抬手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请阮大人到我府上去!咱们小酌几杯,我一定有问必答!」 「请!」阮浪也一抬手,二人便并肩往门外走去。 没想到,二人刚走出府衙,顾纪昀却黑着脸迎了上来。 他拦下阮浪,冷声斥道:「阮大人,你我都是为皇上办事!何故要杀了我的手下!」 阮浪早猜到他会质问自己,便毫不迟疑的反问道:「顾统领的手下,不但矫诏审理案件,还对知府动用私刑!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我将他们立地斩首,何错之有?」 顾纪昀脸色铁青,冷声质问道:「阮大人可不要冤枉好人!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 阮浪指了指身旁的霍宗胥,冷笑道:「他便是人证,他身上的伤便是物证,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霍宗胥冷哼一声,挑衅道:「顾统领,你不会那么健忘吧!方才在牢房中的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顾纪昀咬了咬牙,又道:「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管怎样,阮大人都不能随意处置我的手下!你这样做,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阮浪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嘿嘿冷笑道:「顾统领,你若觉得气不过,那咱们就禀报给皇上吧。不过,你的人矫诏已是死罪,你也难逃罪责。」 「你!」顾纪昀以前从未想到,阮浪竟是如此软硬不吃的人。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凑过去低声道:「阮大人,你可别得意的太早!我现在动不了你,可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阮浪冷冷一笑,拱手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罢,顾纪昀便一甩袖子,气愤的登上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再次试探——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曲水流觞、桃红柳绿。 殷正茂见温度宜人、天气晴朗,便在院中支起一个探炉,又搬来许多美酒,邀请大家一边赏花,一边喝酒。 一众人围坐在花园中,一边将牛羊肉放在碳炉上,一边敲开酒坛的泥封,把酒言欢。 很快,炭火上的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浓郁的肉香味在驿站内飘散开来。 叶青峰、鬼力赤和朵颜三卫的人,也闻着味儿跑了过来,加入了他们。 殷正茂和几个马帮兄弟,都在忙着烤肉,几个人虽然光着膀子,却依旧忙得满身大汗,连一 口肉都吃不上,却仍旧不亦乐乎。 大家交谈甚欢,鹿宁看着羽枫瑾极慢的喝着酒,便柔声道:「你不喜欢喝酒,还是不要喝了吧。我给你泡壶茶去!」 说着,便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别忙了。」羽枫瑾却一把拉住她,微笑着说道:「这么久来,大家都精神紧绷。今日好不容易轻松一下,我不想扫兴。」 鹿宁挨着他坐下,望着他说道:「殿下,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太拘谨。大家会不因为你不喝酒,就觉得扫兴的!」 「我知道。」羽枫瑾宠溺的看着她,刮了刮她的鼻子:「可是今天我也想喝点酒。毕竟,这么好吃的肉,得配美酒才更好吃。」 鹿宁夹了一块肉,放在羽枫瑾的盘子里,笑道:「你喜欢吃就多吃点!瞧你,操心操得都瘦了一圈儿。」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鹿宁寻声看去,见沐芊芊酸在一旁看着二人,故意咳嗽。 鹿宁白了她一眼,淡漠的说道:「怎么了,嗓子疼吗?那就不要喝酒了。」 沐芊芊却酸溜溜的说道:「我不是被酒呛得,而是被你们齁的。腻歪来、腻歪去的,也不嫌膈应人!敢成亲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你侬我侬了!」 鹿宁笑了笑,故意调侃道:「怎么,看着嫉妒啊!那就赶快去找燕荣!小心,你离开他太久,有别的女人趁虚而入啊!毕竟,你的男人可是出了名的浪子!」 沐芊芊一噘嘴,倔强的说道:「哼,他爱找谁就找谁!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才不在乎呢!」 鹿宁和羽枫瑾相视一笑,打趣道:「方才还说我们口是心非,原来最会说违心话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沐芊芊站起身来,跺脚说道:「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夫妻二人!你们不就是嫌我碍事儿吗,放心,我缠不了你们多久,过几天,我就走!」 说罢,她便抓了一大把牛羊肉,放在自己的盘子中,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正在大家开心之际,驿呈忽然匆匆走进来,垂眸拱手道:「殿下,刘容派人来,请您去军营中一趟!」 此话一出,花园中的谈笑声立刻停止。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纷纷现出不悦和焦虑之色。 鹿宁看了羽枫瑾一眼,立刻说道:「告诉他,殿下病重卧床,无法前往。」 驿呈低垂着头,迟疑的说道:「刘容说……这是京军训练,请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怕您身体不适,他们还抬来一个木车,还有一个大夫随行!」 叶青峰走过来,气愤愤的说道:「刘容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道殿下重病在身,竟敢勉强他去!看来,不给他点教训,他是不知悔改!」 此话一出,几个马帮兄弟也坐不住了。 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和叶青峰冲出去,和刘容大干一场! 「大家先别冲动!」羽枫瑾思忖再三,立刻叫住大家,安抚道:「先稍安勿躁!刘容三番两次的试探我,一定是有他的目的,我倒是觉得我应该接受邀请!」 鹿宁一惊,坚决反驳道:「殿下,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这样过去,岂不是送入虎口吗?」 羽枫瑾握住她的手,温和的笑道:「就是知道他在试探,我们才要过去。让越多的人看到我重病在身,渝帝才会相信!等回京之后,才能为我保命!」 鬼力赤也附和道:「殿下说的不错!我也觉得王爷装病,是个很好的掩饰!」 鹿宁听到这话,也只好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和殿下一起去!」 练兵场远离喧闹的城郭,在曹州城外五里处 。 操场开阔宽敞,四周也没有村落,放眼过去,一望无边。 数千名身负铠甲的士兵,整齐的排列在操场上。 刘容背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等得甚是心急。 虽然自己极力邀请,可毕竟对方是王爷,他不想来,自己的手下,也不敢勉强。 不过羽枫瑾要是不来,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教训一下这对夫妻! 也不知等了多久,刘容派出去的马车,终于出现在练兵场的门口。 刘容心中大喜,立刻大步迎过去。 他亲自打开车门,就看到有气无力、面色苍白的翊王,正靠在鹿宁的身上,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生气。 鹿宁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讥讽道:「刘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不过是操练京军而已,还一定要殿下来观看!」 刘容立刻抱拳拱手,赔笑道:「夫人勿恼!在下听闻以前殿下在军中呆过,此次又带兵神速,平叛了沛王之乱。所以才希望殿下能够前来,指教一二!再说,军中这些士兵,听闻殿下的事迹之后,心生敬佩,都想一睹殿下风采!」 鹿宁也不理他,只冷冷道:「还不准备好木车?莫非你要抱着殿下走过去?」 刘容立刻向左右一挥手,两个士兵将木车推了过来。 鹿宁和叶青峰便搀扶着羽枫瑾,小心的下了马车,坐在木车上。 羽枫瑾歪在木车上,微微阖着双眼,粗喘着气。 刘容殷勤的要为他推车,鹿宁却一步抢过来,拂开他的手,冷冷拒绝道:「不必劳烦刘大人了1王爷不习惯别人靠近,还是我来吧!」 说罢,便推着羽枫瑾往练兵场上走去。 刘容脸色有些尴尬,只讪讪的跟在后面。 微风细细,细雨蒙蒙。 操场上的士兵正在进行射击训练,见鹿宁推着王爷走过来,都放下弓弩,笔直的站好,抱拳拱手向他作揖。 羽枫瑾在众位官兵诧异的注视下,缓缓被推到练兵场的中央。 刘容走过去,站在士兵的前面,向翊王深施一礼,陪笑道:「翊王殿下肯赏脸大驾光临,整个操场都蓬荜生辉啊!」 面无血色的羽枫瑾费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漠的说道:「既然刘大人强行将殿下请到这里,有什么要招呼的就直说吧!」 刘容笑了笑,再次做小,向二人一拱手:「不敢不敢,卑职绝对没有为难殿下的意思!不过既然殿下都来了,若方便的话,可以随微臣观看一会儿京军训练。这天晴气爽的,对殿下的病情,也是有帮助的。」 鹿宁冷冷一笑,一抬手说道:「好啊,那刘大人请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六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容看了二人一眼,立刻转过身,朝操场上的士兵们一挥手。 士兵们的灵猴重新执起弓弩,继续进行方才的操练。 鹿宁将羽枫瑾推到一旁,静静地观看。 羽枫瑾虽然在佯装生病,却在偷偷挑起眼皮,暗自观瞧刘容的言行神色。 鹿宁凑到他身旁,装作为他盖好身上的样子,小声说道:「殿下,能看得出他要您前来,究竟是有何用意吗?」 羽枫瑾用手掩着嘴,借着咳嗽了两声,低语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他这个人性子急,又和他爹一样愚蠢,所以他装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暴露出目的!」 鹿宁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殿下,我还是觉得不该来的。刘容这个人急功近利,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 羽枫瑾拍了拍她的手背,向她投去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吧,他就算要对我动手,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此行动!据我估计,他是因为上次没有要到钱财,所以想找些麻烦折回一些面子罢了。」 听他这样说,鹿宁只能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依旧忐忑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 ------------------------------------- 士兵们训练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停下来稍作休整。 早春的气候并不算温暖,可每个人的额上都密布着一层汗。 刘容在一旁始终偷偷观瞧着二人,脸上的神色莫测。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随手拿过身边一个士兵的弓弩,几步如风的走向二人。 鹿宁见他带着兵器走过来,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的问道:「刘大人,你有何事?」 刘容立刻抱拳拱手,陪笑道:「早就听闻殿下的老师,正是前朝的燕将军。想必您也是一身好功夫。不如今日,请殿下一展身手,给这帮新兵们看看!」 说罢,他双手捧着弓弩,恭敬的送到羽枫瑾面前。 然而,羽枫瑾只是微微撑开双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弓弩,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鹿宁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便目光森然的凝着他,厉声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殿下现在重疾缠身,还要他舞枪弄棒!你是想让王爷,在士兵们面前出丑吗?」 刘容连忙摆摆手,贼笑道:「夫人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了!王爷的身体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了。只是今日难得一见,若不能堵其风采,怕是众人不甘啊。再说,殿下身体不适,只简单比划即可,不必太过逞强!」 说罢,他就将弓弩,直接放在羽枫瑾腿上,满脸女干诈的看着他。 今日他早有预谋:若是羽枫瑾为了面子拉弓射箭,就说明他在装病,自己便借此大做文章,为渝帝和翊王之间拱火。 反之,若翊王不顾面子,死活不肯出力,自己则借机和众位士兵嘲讽他一番,也算是解了气! 羽枫瑾沉吟片刻,便慢悠悠的抬起手,费力的握紧弓弩,颤抖的拉紧弓弦,却一个手抖,羽箭直接跌落在地上。 军队里忽然爆发出潮水般的嘲笑声,每个人讥讽的目光,都不怀好意的射了过来,让夫妇二人无处躲藏。 刘容大笑着跑到羽箭落地的位置。 他弯腰捡起箭,向身后的军队,大声说道:「大家不要笑!王爷现在重疾缠身,没有力气也是正常的!再者,王爷打仗都是坐镇指挥,躲在城楼上,用不着像各位兄弟一般,奔赴最前线,以命搏命!」 士兵中发出了不满的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是满脸鄙夷。 刘容更是得意洋洋的,看着歪瘫在椅子上的羽枫瑾,心中觉 得甚是解气。 正在他得意之际,忽然一支羽箭急速射过来,正中刘容头上的发髻。 周围的笑声立时止歇,所有人都惊恐的看向那支箭。 刘容顿时脸色煞白,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觉得全身僵住冷,额上立时冒出一片冷汗。 众人回过神来,连忙看向箭飞来的方向。 只见羽枫瑾身旁,红裙翩跹的女子,正手持弓弩,拉满弓弦,面无表情的指向刘容。 「别、别……」刘容从她眼中看到杀意,顿时大惊失色,吓得赶紧求饶。 鹿宁双手紧紧抓着弓弩,很想把剩下的羽箭,都射向刘容的咽喉,心中却有些犹豫不决。 羽枫瑾看出她的愤怒,轻声劝道:「宁儿,不可图一时之快!教训一下即可!」 鹿宁稳了稳心神,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满腔怒火,她立刻将羽箭调转方向,一松手,羽箭便猛地离弦,射了出去。 羽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正中靶上的红心。 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鹿宁淡定的从箭筒里,抽出第二支箭。拉弓,弓满,箭出,依旧是正中红心。 刘容的下巴,被惊得掉了下来,整个练兵场安静的只剩下箭出时,撕裂空气的「嗖嗖」声。 鹿宁神色平静的,重复着手中简单的动作。 她看不到旁人惊艳的目光,也听不到旁人的拍掌声,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而已。 满腔的怒火,让她每一次射出羽箭,都是正中红心,很快便将箭筒中的箭,都被打光了。 随即,鹿宁扔掉手中的弓弩,连看都不看一眼,呆在原地的刘容,便推着羽枫瑾立刻离开了操场,仿佛刚才的一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短暂的沉寂过后,围观的士兵中,迸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全体恭敬的目送着二人离去。 想要羞辱羽枫瑾未果,反而又被教训了一番。 刘容胸中恼怒更甚! 他一把抽出发髻上的那支箭,用力的折成了两半。 离开练兵场,鹿宁推着羽枫瑾走到马车前。向车夫说道:「快开门,送我们回去!」 车夫是刘容的人,他为难的看向练兵场的方向,始终没有动。 鹿宁脸色一沉,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抵在他咽喉处,警告道:「你若不听话,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那车夫一惊,立刻跳下马车,将羽枫瑾小心翼翼的搀扶上马车。 鹿宁再次转过头,冷冷的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容,便轻盈的跃上马车,重重的关上车门,马车随即扬尘而去。 ——归途伏击—— 车夫一扬马鞭,车轮缓缓转动,马车往前驶去。 马车上,鹿宁一把握住羽枫瑾的手,紧张的问道:「殿下,你还好吗?」 羽枫瑾轻轻抚着她的脸,温柔的说道:「我没事!多亏了你的智勇双全,才能破坏刘容的诡计!还让他吃了一个闷亏!」 鹿宁咬了咬唇,愤恨的说道:「刘容这人,真是可恶!故意设下此局来陷害您!若是您方才出手射箭,他便能识破你在装病,若是你执意不出手,他便带着众人嘲讽你,用不了多久,今日之事便会传遍朝野!」 羽枫瑾淡淡一笑,安抚道:「不用担心,经过今日后,他不敢再来惹我了!」 马车飞驶,碾压着湿润的春泥,抽芽的杨柳抽打着车窗,将叶上的露水,喷溅到车内。突然,一声马嘶,撕裂了天地的沉闷。 马车一个急停,马车中的人,险些跌落下来。 鹿宁推开车窗,警惕的问道:「车夫?出了什么事?」 然而回答 她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鹿宁转身看了一眼羽枫瑾,立刻低声道:「殿下等在这里,千万别出来,我出去看看!」 羽枫瑾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担忧的嘱咐道:「要小心,不要逞强!」 鹿宁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的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她一把推开车门,探头望出去,却不见车夫的身影。 她心中疑虑更重,便从腰间摸出九节鞭,绕鞭在腕,才慢慢打开车门,谨慎的迈出马车。 她的一双绣鞋还未踏在地上,一只锋利的宝剑,便当面刺来。 鹿宁心中一惊,下意识闪过身子,那宝剑从她面前贴面而过,斩断几缕发丝。 鹿宁大惊转身,轻叱道:「谁?」 话音还未落,马车后已转出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来。 鹿宁将来者不善,立刻质问道:「你们是土匪还是杀手?要财还是要命?」 可对方却一句话不说,只见闪闪银光,已齐齐到了鹿宁胸口。 鹿宁即刻平地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堪堪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身子将落未落之际,手中银鞭骤然飞出,在每人脸上狠狠抽了一鞭,将其生生逼退了几步。 鹿宁轻盈的落在马车上,挡在车门前,冷笑道:「看来你们是来要命的!不会是刘容派你们来刺杀的吧!你们可知这车里做的是谁?敢动他,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几个黑衣人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鹿宁和羽枫瑾的身份。 随即,他们顿时目露凶光,立刻提剑冲过来。 几个人虽然身手不错,单拿出来都不是鹿宁的对手,可他们合在一处,密集的招数、默契的配合,将鹿宁围个风雨不透,有些应接不暇。 加上鹿宁心中挂念马车中的翊王,几次走神,让他露出了破绽,被黑衣人刺伤中了要害之处,很快便落了下风。 一个黑衣人趁机,立刻冲到车门前,伸手去拉门。 恰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逼近,一个清冽的喊声响起:「大胆狗贼,留下命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刑讯逼供—— 众人一惊,转过头望去。 天地间扬起一阵飞沙,一个俊秀的少年,正骑着一匹白马急速本来。 他手众高高举起的大刀,在艳阳下熠熠发光。 看清来者,鹿宁大喜,忍不住惊呼道:「青峰,怎么是你?」 说着话,她趁几人不备,即刻反手一鞭,将车门前的黑衣人掀翻在地。 黑衣人反应过来,立刻将她包围,毫不留情的向她身上刺去。 鹿宁虽然拼死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身上还是多处被刺伤。 看到鹿宁被围攻,叶青峰顿时火冒三丈,马还未到跟前,他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步跨到马车上,手中大刀横扫。 霎时刀光漫天,一阵鲜红的液体相继喷涌而出。 几个黑衣人纷纷丢下手中的宝剑,捂着大敞四开的咽喉,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嗓子里呜咽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叶青峰看也不看几个黑衣人,便立刻收起刀,一步跨到鹿宁的身旁:「少帮主!你受伤了!」 鹿宁刚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马车门却被一脚踹开,羽枫瑾阴沉着脸大步走出来,一把抱起鹿宁。 看着她全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他颤声道:「宁儿,你怎么受了怎么重的伤!」 鹿宁粗喘着气,挤出一抹微笑,安抚道:「殿下别担心,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羽枫瑾抱着鹿宁坐上马车,大声吩咐道:「快点赶回驿站!给宁儿请大夫!」 叶青峰也不多话,立刻翻身坐上马车,狠狠抽打着马屁股。 车轮从几具尸体上碾过,急急向驿站奔去。 突然天降大雨,雨帘弥漫,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雨水打在叶青峰的脸上,淋湿了他的双目。 他紧紧抓着缰绳,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都怪我!都怪我!」他心中不停的埋怨自己:若是能早些出现,鹿宁就不会出事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满眼的泪,心中茫然无措。只希望马儿能快些跑回家。 马车中,鹿宁瘫软的靠在羽枫瑾的身上,痛苦的闭着双眸,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看样子便是伤势不轻。 羽枫瑾搂着她的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哑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焦灼:「宁儿,你撑着点儿,很快就到驿站了!那里有最好的大夫和创伤药,你一定会没事的!撑着点,好吗?」 鹿宁看了看汩汩流血的伤口,哑声道:「瑾,来不及了,你帮我给伤口止血。否则,我怕是撑不到驿站的……」 听到这话,翊王眸光一紧,立刻关紧的马车的门窗。 二话不说,便撕开了鹿宁的衣衫。 看着她身上、双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羽枫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更是杀意必现。 此时,刘容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可他没时间去想如何报仇,只能将自己的中衣,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紧紧的缠住皮肉外翻的伤口,阻止更多的血流出。 虽然羽枫瑾在极力隐忍,可他的手在不自主的发抖,一向自持的眼中,也慌乱不堪,高挺的鼻子上,也渗出一层薄汗。 鹿宁咬牙忍着剧痛,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嘶哑的安抚道:「瑾,我没事的,你不必害怕。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羽枫瑾处理完伤口,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哑声道:「你别说话了,节省点力气,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鹿宁赤裸的身子,又将大 氅盖在她的身上保暖。 随即,他轻轻拥着鹿宁的身子,颤声道:「你怎么样了?会不会觉得冷?」 鹿宁难得见他如此慌乱,忍不住逗他:「被你抱着,我不觉得冷。就算现在就死去,我也心满意足了。」 羽枫瑾鼻子一皱,眼中微微泛着光。 他将鹿宁抱得更紧,低低的说道:「别说这样的傻话!有我在,是不会让你死的!」 马车外轰隆隆的雷声不绝。 马车一个颠簸,震开了窗子,瓢泼大雨飞进车内,泼在他的脸上、身上,羽枫瑾却无半点知觉。 目光所及处,鹿宁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已是猩红一片…… 羽枫瑾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 他紧紧的搂着鹿宁,只呢喃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马车飞奔到馆驿门前,叶青峰一勒缰绳,马车骤然停下。 他跃下马车,疯了一般奔入院内,奔走疾呼道:「父亲!鹿宁出事了!」 鬼力赤等人闻声立刻冲出门外,鬼力赤眼疾手快,一把揪住狂躁的叶青峰,沉声问道:「宁儿出什么事了?」 叶青峰抓着他两条胳膊,断断续续的道:「鹿宁她……鹿宁她……」 话还没说出口,他身子已经慢慢滑下去,便跪在地上顿足捶胸、痛哭不已。 鬼力赤等人脸色大变,立刻往门外奔去。 众人还未到门口,就看到羽枫瑾抱着昏死过去的鹿宁,神色凝重地走过来。 鹿宁身上披着羽枫瑾的衣衫,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直紧闭着双眸,连和众人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 众人怔怔的止住脚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鬼力赤立刻大喊一声:「速去叫大夫过来,为宁儿医治!」 殷正茂立刻带着其他兄弟四散开来,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拿创伤药。 大夫很快就被带来,进去给鹿宁治疗伤势。 屋外雷声轰隆,大雨倾盆。 马帮和朵颜三卫的人,都呆呆的站在门外,动也不动一下。 每个人脑海中一片混沌,仿佛都失去了灵魂。 房门终于被打开,大夫提着药箱缓缓走出门来。 众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问道:「少帮主怎么样了?」 看着气势汹汹的一众莽汉,大夫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战战兢兢的说道:「你们……你们放心,虽然流血比较多,可没有伤及要害。夫人并无大碍,只要修养一段时间,补一补血便能康复如初!」 「太好了!」众人如释重负的欢呼着,大夫也趁机,赶紧离开这些危险的人。 众人一时兴奋,便迫不及待的往屋里冲去,可一众人刚到了门口,却被站在门外,眺望屋内的鬼力赤拦住。 他看到羽枫瑾正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床上的人,轻声道:「我知道你们很担心。可咱们还是忍耐一下,别去打扰他们了!」 说罢,他轻轻带上了门,和众人一齐离开。 虽然鹿宁的安然无恙,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可欢喜过后,大家却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刘容这个狗东西,还真敢对王爷和少帮主下手!真是不知死活!」 「是呀!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杀人,是有多大的仇恨!」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鬼力赤看向叶青峰,问道:「峰儿,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 叶青峰直到现在,还是未能从震惊和悲痛中缓过神。 他有些浑浑噩噩的说道:「本来,我就和少 帮主约好,要来接应他们!我本来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可听到激烈的打斗声,便赶过去查看。 结果,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将少帮主团团围住,招招致命!少帮主寡不敌众,黑衣人就冲到马车边,要对王爷下手。我及时赶到,才将他们赶走,可是……少帮主还是受伤了……」 说到最后,他紧紧握着双拳,嘴角时不时的在抽动,眼中一片赤红。 「什么?」 这一番话,让大家着实震惊:他们本以为,是刘容明目张胆的动手。 没想到,二人竟是被一群黑衣人偷袭! 看着,这件事情着实不简单! 鬼力赤斟酌了一番,沉声说道:「这么说,刘容是派人在半路截杀二人!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既然想找杀手,就是想要掩盖身份。可二人刚刚离开,就被人伏击了,所有人都会想到,是刘容下的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何必想那么多!」叶青峰义愤填膺的喊道:「这件事,和刘容肯定脱不了干系!找他算账,准没错!要不是他,那些黑衣人,怎么会知道二人的行踪!」 「就是呀!」众人也纷纷附和道:「这事儿和刘容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个狗贼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咱们得为少帮主,出了这口恶气!」 鬼力赤沉吟了一下,说道:「听说刘容曾过来,索要过沛王的财富。这件事咱们不要插手,还是交给朝廷去办吧!」 殷正茂一挑眉头,诧异的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鬼力赤吩咐道:「你去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实告诉给御守司的阮浪,让他出面逮捕刘容。他和沛王走得那么近,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他!」 众人听到这话,也纷纷点头赞同。殷正茂则一拱手,便转身离开驿站。 昏暗无光的屋内,无风也无雨。 雪白的帷幔,有气无力的低垂着,半遮住床上的人儿,空气中的血腥味还很浓重。 羽枫瑾端来一盆温水,用手帕沾了沾温水,轻轻的为鹿宁擦拭着面庞,好缓解她的不适。 「殿下……」鹿宁缓缓睁开了眼,发出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羽枫瑾心头一颤,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柔的问道:「大夫说,你的伤势不重,需要多休息一段日子。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在痛吗?」 鹿宁痴痴的望着他,努力的挤出笑容,虚弱的说道:「我哪有那么矫情!大夫都说我没事了,你就别担心了。用不了几日,我就又生龙活虎了……」 羽枫瑾摸了摸她苍白的面庞,自责的说道:「这件事都怪我,是我错判了刘容,莽撞的与他见面!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这都怪我……」 「说什么傻话。」鹿宁虚弱的笑了笑:「我们是夫妻,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羽枫瑾心疼的看着她,低低的喃喃道:「傻丫头。自从认识我,你受了多少次伤!出了多少的血!我从没让你,享过什么福……」 鹿宁却弯了弯唇角,莞尔道:「能嫁给你,已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不会那么贪心的!」 羽枫瑾心中一动,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逮捕归案—— 想要报复羽枫瑾,却反被反复戏弄。这几日,刘容整日呆在府邸中,纵酒无度、消磨光阴,一时之间,意识有些消沉。 虽然刘容和刘炳文一样,狂妄自大、愚蠢莽撞,却也明白——羽枫瑾是个不能得罪的人。换做平日里,他一定不敢如此针对羽枫瑾。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他发现渝帝准备对羽枫瑾下手时,便认为羽枫瑾此时,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 只是他没有想到,就算是在低谷里的羽枫瑾,他也不是对手。 更何况,羽枫瑾身旁还有个女武神般存在的王妃!让他更是输得一败涂地! 想着自己非但一分钱没拿到,又被人戏耍了一番,刘容就一肚子怨气! 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的歌舞。 忽然,房门被打开,刘容的随扈匆匆走进门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容脸上陡然变色,一把拉过随扈的领子,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翊王遇刺了?」 那随扈皱着眉头,沉声道:「是的,听说王爷和王妃刚刚离开军营,就遭遇了围攻,王妃为了保护王爷受了重伤!王爷大怒,将此事告诉给御守司的人!」ap. 歌舞声还在继续,刘容烦躁的挥手喊道:「别唱了,都滚下去!」 舞姬们陡然停下,立刻战战兢兢的退出屋子。 刘容顿时酒醒了大半,焦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中不停的喃喃道:「糟了、糟了!这下子可闯了大祸!翊王一定以为,这件事是我动的手!」 随扈沉吟了一下,说道:「大人,这件事情是绝密的,连当场的士兵都是当天,才知道翊王和王妃会来的事。那还会有谁,会提前安排刺客?」 刘容忽然站住脚,一丝莫名的愤怒和焦虑,一起袭上心头。 他一脚踹翻了桌子,将桌上的酒坛和碟子统统摔到地上去。 「妈的!妈的!老子别人耍了!」他一边摔着东西,一边气急败坏的骂着。 随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迟疑的问道:「大人,莫非想到了什么人?」 刘容一把抓着他的领子,冲口而出:「这一定是顾纪昀动的手!整件事情都是他出的主意,他一定是想借我的手除掉翊王,来个一石二鸟,这个混蛋!」 随扈悚然一惊,连忙说道:「金甲卫统领顾纪昀?大人既然知道是谁出的手,那不就好办了,您赶紧向翊王说明此事不就行了?」 「不行,这件事情我没有证据!翊王对我怀恨在心,一定不会轻易放了我的!」 刘容神色慌乱,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随即,他一边跑回房间,一边吩咐道:「快、快去!备好马车,我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连夜出城!尽快离开这里!」 随扈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可看到他如此慌张的样子,也只好照办。 很快,府邸的大门打开,一溜无比奢华、满载珠宝的马车,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容坐在马车里,抱着一堆财富,闭目养神,心中窃喜:只要离开曹州城,自己就无忧了! 正想着美事儿,马车忽然一个急停,刘容被弹出座位,撞在车厢上,磕破了鼻子。 好半天他才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疼的鼻子,顿时满腔怒火。 他一脚踹开车门,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骂咧咧的叫道:「哪个不开眼的,赶着投胎的狗***!可摔坏了我喽!」 他一跳下马车,就撞见阮浪的一声飞鱼服,不觉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扭头就要跑。 然而,才跑了没两步,他却被比自己高 了一头半的阮浪,给一把揪住。 阮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刘大人,怎么看到我就跑啊?可是撞到鬼了?」 刘容挣了半天,见跑不掉,立刻换上嬉皮笑脸,道:「哎,原来是阮大人啊!我方才一时头晕,还真以为是见到鬼了呢!」 阮浪勾起唇角,冷冷笑道:「刘大人大半夜的,带着家奴院工、金银细软匆匆忙忙往外走,是准备去哪里啊?」 刘容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哎,我父亲前几日来信,说近日来身子不舒爽,要我赶紧回去看看他!」 阮浪忽然咧开大嘴,大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也正准备回京,那我就送您一路吧!」说罢,他向左右一摆手,又道:「来人,请刘大人上囚车!」 话音方落,几个官兵跑过来,前来将束手就擒的刘容,推进了一辆囚车。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直到囚车的大门被关上,刘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当做囚犯了! 他立刻愤怒的质问道:「阮浪,你什么意思?为何要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阮浪笑起来,声音却寒得像冰:「刘容,你和沛王交往过密,沛王被捕后,你还企图索要他的财物。为了掩盖你和反贼勾结,便下毒手残害翊王。」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刘容抓着栏杆,着急的叫嚷道:「我没有害翊王!这件事有真正的幕后黑手!我和沛王都是皇亲国戚,走得近一些也是正常!可他造反的事和我无关啊!」 阮浪毫不留情的说道:「刘大人是否有罪,那就要看三司会审的结果了!我现在只能把你当做沛王的同伙,押送回京城了!」 刘容在囚车里暴躁的跺脚骂道:「阮浪,我可是皇后的亲弟弟!我父亲可是当朝礼部尚书!你竟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阮浪毫不畏惧的笑道:「惹祸上身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你父亲!既然身为皇亲国戚,你们应该很明白,皇上的底线在哪里!今日你所犯之错,回京之后会迎来怎样的结果,你应该心知肚明!」 听到这话,冷汗从刘容的脊背上滑下来。 他意识到阮浪不是在说笑,态度立刻软下来,陪笑道:「阮大人,咱们都是同朝为官!何必要自相残杀呢!你放我一马,我父亲一定会对您感激不尽的!您想想,有了一个皇亲国戚做靠山,以后谁敢欺负您!」 阮浪一挑眉头,笑着问道:「你们准备怎么感谢我?」 刘容听到这话,立刻双眼放光,以为阮浪回心转意,立刻笑道:「实不相瞒,我父亲一直想与阮大人结交,却苦于没有机会!只要阮大人肯放我一马,我保证,您将得到京城最豪华的宅子。十名美女随后奉上!还有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您想要多少尽管开口!我们绝不还价!」 听完这话,阮浪忽然哈哈大笑道:「刘容啊、刘容!你竟敢贿赂御守司的人,你是想要害死我,还是要自寻死路?」 刘容咬牙切齿的说道:「阮浪,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不要以为,你将我带回去了,皇上就会处罚我!我告诉你,皇上最后会放了我的,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阮浪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刘容,我们御守司的靠山是皇上!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我想要的都能得到!你与其在这里垂死挣扎,还不如想想,回京之后如何保命吧!来人,将他带走!」 说罢,官兵便推着囚车离开,囚车中的刘容,被阮浪一顿戏耍之后,极其败坏的跺脚大骂着,阮浪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押送回京——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 羽枫瑾一夜照顾着鹿宁,直到三更才疲惫 的睡去。 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似乎还在沉睡,便松了一口气。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叶青峰面色沉重的站在门外,他拱一拱手刚要开口,羽枫瑾却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便关上房门,和叶青峰走远了一些,才站住脚。 「出了什么事?」一夜没怎么睡觉,羽枫瑾此时神志有些模糊。 叶青峰低沉着嗓音说道:「殿下,一大早顾纪昀就带着金甲卫,将驿站包围住了。他说,是奉旨押送殿下回京!」 听到这话,羽枫瑾眸光蓦地一凛,立时蹙紧了眉:「怎么这么突然?我们刚刚遇袭,今天他就要带我们离开?」 叶青峰焦虑的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去看看再说!」羽枫瑾沉吟了一下,便背着手往门外走去。 一推开大门,便看到满身金盔金甲的卫兵们,将驿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顾纪昀腰间别着一把宝剑,站在门外傲然四顾,一身金盔金甲好不威风。 见到羽枫瑾黑着脸走出来,顾纪昀大步走过来,抱拳道:「殿下!这么早打扰您休息,也是事出有因,还望您见谅!」 羽枫瑾轻哼了一声,眼眸有些暗沉,冷笑道:「顾统领就不必说客套话了,你摆出这阵仗前来,可不是来喝茶的!」 顾纪昀轻声笑了笑,慵然说道:「殿下勿恼,卑职是奉皇命前来,将要把反贼带回去受审!」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眸光一凛,目光慑人的逼视着他,口气森然问道:「皇上让你押送反贼,你却将馆驿团团围住?莫非你以为本王也是反贼?」 顾纪昀却笑了笑,连忙拱手解释道:「卑职不敢!您自然不是反贼,是皇上让卑职,平安将您和王妃送回盛京,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卑职谨防有反贼对您不利,所以才将这里保护起来!」 羽枫瑾皱了起眉,语气中已有了一丝怒意:「本王不需要你的保护,立刻将他们全部撤走!」 顾纪昀却神色不动,只拱手笑道:「恕卑职不能从命!这是皇上的旨意,卑职不敢违抗!还请王爷配合!」 羽枫瑾冷冷的看着他,沉声问道:「何时启程?」 「如无意外,明日启程回京!」顾纪昀满面堆欢,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 话说至此,羽枫瑾看也不看他一眼,也懒得与他继续争辩,便一甩袖子,在金甲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转身走回了馆驿。 鬼力赤迎上来,看到羽枫瑾的脸色,忙问道:「殿下,您有什么打算?可是跟他一起回京,还是怎们另想他法?」 羽枫瑾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顾纪昀带着金甲卫押送我们,我们是没机会逃走的。而且,现在我们要逃走,便是给皇上一个剿灭的借口……」 鬼力赤捻须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殿下,不管您做什么决定,老夫和朵颜三卫都会奉陪到底!回京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陪您一起面对!」 羽枫瑾向他拱一拱手,微微笑道:「多谢将军鼎力相助!我去看看鹿宁。」 此时此刻,除了感谢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不能逃走,便只能乖乖回去。 ——踏上归途—— 拂晓时分,霞光微露,天澄水清,湖天就像一块晶莹的碧玉。 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鹭点缀其中。两岸杨柳青青一片,茵绿的草与河岸连平。 一大清早,曹州馆驿门前就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众金盔金甲的士兵,簇拥着一辆宽敞富贵的马车,停在馆驿门前。 曹州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穿戴整齐的端立在门口。 这些劫后余生的官员,此时此刻,都心怀感激,既感激当时自己义无反顾的选择入狱,亦感激翊王带兵平定了叛乱。 让他们没被沛王因恨杀死,也没成为反贼,被推上断头台。 在众人的注视下,翊王便搀扶着鹿宁,缓步从馆驿里走出。 门外送行的官员,纷纷躬身一揖,十分恭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二人: 羽枫瑾一袭紫袍银氅,身材高大颀长。举手投足优雅稳重,尽显皇室风范。 鹿宁俏而不俗、艳而不妖,身上有一种不多见的英气美,即便脸上挂着一丝病容,却难掩其霸气外露,令人不敢直视。 惹得众人心中一阵暗赞:真是一对文武双全的璧人! 二人走到马车前,顾纪昀正站在马车前,向二人殷勤的拱手行礼。 看到鹿宁身负重伤,他似乎并不意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快意。 鹿宁看到他,心中顿感深深的厌恶,不免薄斥道:「顾大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如此讨人嫌?还真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起曾经受到的伤害和侮辱,顾纪昀顿时火起,却只能淡笑道:「王妃的话,卑职怎么听不明白!卑职只是奉旨,将你们二位平安送回盛京,还请王妃不要为难卑职!」 鹿宁凑到他身边,冷声提醒道:「顾纪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鬼主意!别说我没提醒你,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你千万别逼着我玉石俱焚!」 顾纪 昀勾了勾唇角,低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对翊王下手的!」 听到这话,鹿宁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便和翊王相继登上了马车。 顾纪昀转过头去,见鬼力赤等人扮做奴仆的模样,也跟了上来,忙拦下问道:「你们是何人?」 鬼力赤向他一拱手,沉声道:「我们是王爷的随扈。」 顾纪昀自然不认识鬼力赤,他细细打量着朵颜三卫的人,看到他们长得不似中原人,每个人都皮肤黝黑、身高膀阔、一脸精悍之色,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顾纪昀皱起眉头,狐疑的问道:「我怎么听说,殿下是孤身一人前来,不曾带有奴仆?」 鬼力赤冷冷一笑,傲慢的说道:「他孤身一人前来不假,到了这边,还不许置办几个?用得惯了,就跟着回去,这有什么奇怪的?」 说罢,朵颜三卫丝毫不将顾纪昀放在眼中,只自动的跟在马车两侧,似乎在戒备的提防着所有人。 顾纪昀自然明白,这些人是保护翊王的,防止路上有人对翊王夫妇下手。 他虽然想极力阻止,可这些人看上去就不好惹,他不敢冒险,只好作罢。 很快,阮浪押着两辆囚车,也及时赶到了驿站门前,与金甲卫汇合。 顾纪昀和阮浪寒暄了几句,赫然发现,阮浪身后的两辆囚车中,竟关押着王璟和刘容。 对于刘容为何出现在这里,他自然心知肚明。 可看到被发配的王璟,他还是着实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阮大人,皇上要你押解反贼,你抓刘容和王璟作甚?」 阮浪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们金甲卫什么时候,也敢插手御守司的事了?他们现在是反贼,顾统领是要替反贼说话吗?」 对于二人的死活,王璟只会拍手称快,根本不会在乎。 更何况,听到二人被扣上反贼的帽子,他更是避之不及,连忙笑道:「阮大人多虑了,我只不过是好奇问问而已,我怎么可能和反贼为伍呢!」 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一行人便拜别曹州府衙的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路,往盛京城走去。 阮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顾纪昀则带着金甲卫,押送着所有犯人,跟在队伍的最后。 顾纪昀一路心事重重的,环顾着囚车中的重犯,和队伍最前面的阮浪。 他斟酌了一番,便打马走到阮浪的身旁。 看到顾纪昀从队伍后追上来,阮浪知道他一定便有用心,却故意不闻不问。 果然,顾纪昀先是和他虚情假意的寒暄了一番,便直奔主题:「阮大热,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够成全!」 阮浪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漠的问道:「顾大人所说何事,先说来看看。」 顾纪昀回头看一眼,囚车中的人,压低声音说道:「阮大人可否将许泰和曾瑞交给我,由我将他们交给皇上?」 阮浪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原来是来抢功了! 虽然已看透顾纪昀的阴谋,阮浪还是故作不知的问道:「顾大人为何要这两个人?皇上可下了旨,你只是负责护送而已。」 顾纪昀笑了笑,开门见山的说道:「咱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朝中王肃一党风头正盛,虽然我父亲曾是他的同盟。可王璟成为反贼,王氏一党注定会落幕。是时候,该有新的党派撅起,替代风光了几十年的王肃了。」 阮浪故作不明的问道:「抱歉,我还是没听懂,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顾纪昀煞有介事的说道:「阮大人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次审讯犯人,您也是首功一件!不如将曾、许二人交给我,只要我 立了功,我们父子便能彻底和王肃切断关系。那咱们合起手来,日后便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党派!」 阮浪斜眼睨着他,冷漠的说道:「顾大人的心意,阮某心领了!不过,阮某身为御守司,只听从皇上一人的,不能和任何人拉帮结派,恐让你失望了!」 顾纪昀没有被这番话击退,反而提醒道:「阮大人这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阮大人对翊王殿下多有照顾。以前,翊王也对阮大人多次出手相救,想必你们只见关系匪浅吧!若被皇上知道了,阮大人就麻烦了!」 阮浪眯着眼看向他,冷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顾纪昀一拱手,轻声笑道:「岂敢、岂敢!只是想提醒阮大人,水至清则无鱼!千万别把自己的路走死了!不如大家联起手来,日后共享荣华,何乐而不为?」 阮浪冷哼一声,讥诮道:「多谢顾统领提醒,我阮浪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别人去告御状!这次沛王之事事关重大,有我阮浪在,就绝不容许出岔子!」 顾纪昀眉头微微一皱,见他始终油盐不进,便改口说道:「好吧,阮大人的意思我能明白!毕竟这样的功劳,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呢!」 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话,阮浪并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和他争辩。 顾纪昀沉吟片刻,忽然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不知阮大人从反贼口中,问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同伙的名字?」 阮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顾统领,这些事情,可不是你该问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纪昀勾起唇角,面露不以为意:「阮大人何必如此提防我!既然皇上派咱们二人一起来,就说明对咱们的信任。长路漫漫,相互交流一下案情又有何妨?阮大人也可以问我一些问题嘛,我一定知无不言!」 阮浪眼珠一转,手一抬,笑着问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还是有话直说吧!顾统领究竟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顾纪昀四下看了看,凑过去低声问道:「我听闻沛王随身有一个账本,那账本上记载了许多人的名字。我只是好奇,那账本上都有谁的名字!」 阮浪抬眼凝着他,眼色渐深。 早知道顾纪昀千方百计的,想要从这里套出一些话。 看他如此急迫的样子,想必沛王的账本上,应该也有顾氏父子的名字。 阮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意味深长的问道:「看来……这个账本给顾统领带来困扰了。不过抱歉,事关反叛的一切细节,我只能向皇上说明,统领还是不要追问了!」 顾纪昀屡屡受挫,难免有些烦躁,不由得埋怨道:「阮大人,你要知道,那账本上许多人的名字,甚至能撼动朝廷。在呈交给皇上之前,你就不再慎重考虑一下吗?你就不怕惹了众怒,连皇上都保不了你?」 阮浪听闻摆着手哈哈大笑起来:「能不能撼动朝廷,究竟要动谁,饶了谁,那是皇上该思考的事!咱们身为臣子的,唯有如实禀报而已!顾统领,就不必操心我了!」 顾纪昀目光森冷的盯着他,久久,他才一言不发地转头走向队尾。 谈判崩了——二人心中都明白,此后,他们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 辽阔的岭南到处莺歌燕舞、绿树红花相映,水边村寨、山麓城郭,处处酒旗飘动,天地间充满了生机。 街上的行人看来都是生气蓬勃的,走在还未西沉的阳光下,微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挟,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马车碌碌前行,鹿宁倚在车窗边,呆呆的望着街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羽枫瑾搂着她腰肢,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儿,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鹿宁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我还好。只是有些感慨,咱们离京的时候是春季,如今又是春季回来的,这一眨眼竟过了一年!」 羽枫瑾淡淡点了点头,喟叹道:「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着实发生了很多事,令人难忘啊!也不知日后,还会不会有这般自由的生活!」 鹿宁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叹道:「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挨得过去……」 「对了。」羽枫瑾忽然问道:「我怎么没有看到芊芊姑娘?」 鹿宁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这丫头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突然留书出走了!说什么看到咱们在一起很羡慕,所以想去看看燕荣!」 羽枫瑾拿过信来看了看,微微笑道:「也好!说不定这次她和燕荣重逢,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好消息呢!」 ——幽闭—— 马车不紧不慢,驶到盛京的时候,已是繁花似锦的四月。 一迈进盛京的城门,阮浪便带着御守司的人,押送着犯人直奔诏狱。 顾纪昀则护送着翊王夫妇,直奔翊王府邸。 听闻翊王归来,铁霖带着府上所有兵丁,都排在门口翘首相迎。 看到马车缓缓停在门口,铁霖一步冲上去,打开车门,向二人深深一揖,激动的说道:「铁霖率府上所有兵丁,特在此迎接王爷、王妃!」 羽枫瑾搀扶着鹿宁缓下马车,向他一抬手,笑道:「这段日子本王不在,倒是辛苦你了!」 铁霖憨憨一笑,说道:「不累,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随即,他向鹿宁深深一揖,殷勤的笑道:「王妃,属下按照王爷信上的要求,已经重新修葺了海棠春坞,您的东西也已从庄楼送来!」 鹿宁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温言道:「辛苦你了!」 铁霖捧着银子也不敢收下,只看向一旁的羽枫瑾。 羽枫瑾笑了笑,摆手道:「王妃给的你就收着吧。日后府内大小事,都是王妃说了算!不必过问本王!」 「诶!属下遵命!」铁霖抱拳拱手,带着众人再次向二人施礼。 鬼力赤也跃下马背,带着朵颜三卫走过来,向众人一拱手,笑道:「铁霖兄弟,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我们也是王爷的随扈!」 铁霖看到一身正气的鬼力赤,顿时眼前一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脱口问道:「敢问您尊姓大名?」 羽枫瑾顾忌有外人在,便笑道:「等咱们进去,本王会让给你们介绍!」 铁霖立刻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抬手笑道:「王爷、王妃快请进!接风宴已经备好!」 「有心了!」羽枫瑾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挽着鹿宁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府门。 一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似乎已忘了顾纪昀和金甲卫的存在。 顾纪昀脸色尴尬的站在原地,见不受人待见,只好咳嗽了一声,向羽枫瑾一拱手,扬声说道:「还请王爷留步!」 这个不和谐的声音,让众人停下脚来,纷纷不悦的看向他。 羽枫瑾转过头来,看着脸色难堪的顾纪昀,笑着调侃道:「呦,顾统领怎么还在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听到这话,众人立刻哄堂大笑。 顾纪昀脸上阵青阵白,却念在对方身份高贵,也不好当中发作。 他又咳嗽了一下,向翊王一拱手,说道:「殿下,皇上有旨,您回府之后的这段日子,还是尽量不要出府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门外会有金甲卫守候,望您谅解。」 羽枫瑾一怔,继而幽幽笑道:「看来今后,我就要被幽闭在此了。不过也好,总比呆在诏狱中要舒坦!」 顾纪昀见他神色如常,便客套了一下:「殿下,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放您出来。这段日子,您在府内安心休养段时日,别让这些手下为难。」 羽枫瑾淡淡一笑,又道:「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不过,你的人也不许踏进府门一步,也不许骚扰我府上的人。否则,就休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顾纪昀皱了皱眉,咬牙道:「殿下放心,我的手下只会守在门外,如有人敢骚扰府上人,不用您动手,我自会重罚他们!」 「那就好!」羽枫瑾轻蔑的瞥他一眼,在众人的簇拥下,拉着鹿宁走进门去。 随即,王府的大门在顾纪昀的面前,被重重的关上。 他愤怒的啐了一口,向门外的金甲卫嘱咐了几句,就立刻匆匆离开,他此刻心急火燎的要见到顾之礼! ——报仇—— 盛京城内春光明媚、莺啼燕啭,街边的杨柳枝叶婆娑,如团团绿云柔软披垂。 阮浪和御守司的衙役,将王璟、刘容、曾瑞、许泰等重要犯人押往诏狱。 对于曾瑞和许泰来说,能关于诏狱是他们的荣幸。 可诏狱臭名昭著,他们似乎并不感恩。 阮浪只是带着他们,在诏狱里参观了一圈儿,二人便吓得双腿发软、面无血色,是被几个衙役,驾着 回到重刑犯的监牢中分别关押。 处理完反贼,阮浪才来「招待」昔日的同僚和同乡。 对待他们,阮浪可不会手下留情,自然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特殊的「礼物」。 他叫来几个衙役,将二人扒个精光,又打来几桶井水,朝二人兜头浇下。 这个时节的井水冰凉刺骨,第一桶下去,二人被激得哇哇直叫,抱着膀子在地上,跳着脚的骂街。 第二桶下去,二人只能抱在一起取暖,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上下牙齿不受控的打着寒颤。 虽然二人没有体力跳脚,口中却还是骂骂咧咧。 等第三桶脚下,两个人体力耗尽,只能抱着膀子,将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儿,通体的皮肤已成了青灰色,只顾着发抖,口中蹦不出半个字来。 阮浪见二人终于消停了,便让衙役给他们穿上一套,别人曾穿过的囚服。 这套囚服又脏又臭,上面还爬满了跳蚤。 裤子被蹭的锃光发亮,硬到脱下来,可以直接立在地上。 更可怕的是,这裤子又骚又臭,沾满了上一个人,临刑前被吓出来的粪便。 二人看到这样恐怖的裤子,自然是拼命的抗拒。 可那些衙役毫不手软,将两个人按在地上,为他们套上这身衣服,又将他们投入了一间,人满为患的牢房。 铁门刚一锁上,刘容和王璟就抓着铁栏,怒喊道:「好你个阮浪,竟然公报私仇!你忘了我们的父亲,可都是当朝一品大官!你得罪了我们,你也别想好过!」 阮浪虽然与他们就一线之隔,却仿佛是天堂和地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唇角浮出一抹轻嘲:「对二位来说,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这里的环境,想必王大人十分熟悉,也不用我特地介绍了!就请二位好好享受吧!哦,对了,这里关着的犯人,可都与王大人有很深的渊源!他们都是你刑具下,苟且活下来的人,故人相遇,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听到这话,王璟和刘容全身一颤,二人的后背一阵阵发凉,能感受到一股股怒火,在瞪着他们。 可他们谁也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被人生吞活剥了。 王璟立时血灌瞳仁,气急败坏的骂道:「阮浪,你个gou娘/养的!你敢这么对老子,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将你,从穷乡僻壤给带到这里的!也不想想,你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得坐是得到谁的庇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阮浪的眼神微微一敛,脸上带着一抹狠绝:「多谢王大人提醒,我当然不会忘记,今日的一切是拜谁所赐!我不会忘了尸骨无存的夫人,不会忘了曾被你折磨到濒死,不会忘了曾经做你走狗的日子!所以,你放心,我会一点一滴都还给你,好好报答你的!」 王璟死死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好你个阮浪,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对我下手吗?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出狱,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阮浪插着腰仰天狂笑,随即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璟啊、王璟!你到了这里,竟还如此张狂!你难道忘了吗,上一个说出这话的人是平阳侯父子,身份可比你高贵,可他们最后,还没等到皇上赦免,就惨死狱中!你觉得,你能不能走出这里,真的是皇上说了算吗?」 听到这话,王璟全身一震,惊恐悲愤的瞪着他,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阮浪。 在他印象中,阮浪不过是当初自己身边的一条狗,一条可以任他欺辱、利用,甚至为自己去死的狗而已! 可如今,这条狗不但长成一匹狼,竟还反过来咬自己! 这是王璟万没想到的! 或许是过于震惊,他已经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一旁的刘容,终于得到了机会,他将脸紧紧贴着栏杆,满面堆欢的笑道:「阮大人,咱们可是无冤无仇!你放我一马,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阮浪狠狠踢了他一脚,毫不留情的说道:「我可不是王璟,你想贿赂我,做梦!你们这对难兄难弟,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说罢,他便在二人的叫骂声中,转身大步离开,便带着所有罪证,径自走向紫微城的大门。 ——汇报—— 三月里紫微城中落花纷纷,远远望去,像是刚刚降了一场红色的雪。 阮浪阔步走到御书房门前,向门外的双喜公公一拱手:「公公,皇上可在里面?我有要事要禀奏!」 如今的阮浪,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连双喜公公也得笑脸相迎。 他躬身一揖,满面堆欢的说道:「阮大人还真是日理万机啊!皇上听闻你回京,便一直在等着您呢!」 说罢,他抬手比了个请,阮浪整理了一下官帽和官袍,便昂首阔步的迈进门。 而顾纪昀和阮浪前后脚抵达紫微城。 然而,他没有去面圣,而是直接奔向都堂。果然,刘炳文、王肃和顾之礼,都在都堂中。 看到顾纪昀神色凝重的进门来,顾之礼心头一颤。 他立刻走过去,脸上堆满笑意:「纪昀,你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王肃和刘炳文闻言,也纷纷瞧过去,心中都十分关切事情的进展。 顾纪昀看到三人,来不及细细禀报,只能言简意赅的说道 :「父亲,刘尚书、王尚书,不好了!出大事了!」 听到这话,三人彼此相视一眼,连忙问道:「顾纪昀,出了什么事赶快说,不要说半截话吓唬人!」 顾纪昀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二位大人赶紧想想办法吧,王璟和刘容一起被押回来,已关入诏狱了!」 「什么?」王肃和刘炳文闻言大惊,连忙问道:「阮浪因何抓他们?」 顾纪昀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问阮浪,他都不肯说。毕竟审案之事,皇上交给御守司去办,我也不好继续逼问!」 听到这里,刘炳文和王肃再也坐不住了,这二人虽然一个狡猾、一个鲁莽,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视儿子为ng-根-子! 王肃黑着脸,破口大骂道:「好一个阮浪,竟敢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抓人!我看他刚当了两天的御守司指挥使,就开始忘乎所以了!」 刘炳文急不可耐的说道:「现在来不及骂人了,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那诏狱可不是人呆得地方,俩人进去后,指不定会遭多少罪呢!」 看着两个人乱了阵脚,顾之礼则不紧不慢的问道:「纪昀,阮浪此时在何处?」 顾纪昀一拱手,忙道:「守卫说,阮浪方才去面圣了。说不定……他正在痛诉王璟和刘容呢,毕竟……我们有过矛盾!」 「不行!」刘炳文一跺脚,叫嚷道:「我们绝对不能任阮浪乱来!现在必须去皇上那里,讨个公道!我倒要看看,阮浪究竟要给他们安什么罪名!」 书包,便推开众人,怒气冲冲的迈出门去。王肃迟疑了片刻,也连忙跟上去。 几个人忙不迭的赶到御书房,看到双喜公公站在门外,便二话不说就要闯进去,却被御守司的衙役拦在门外。 急火攻心的刘炳文,不管不顾的叫嚷道:「哪来不长眼的,不认识老夫吗?老夫要去面圣,你们快让开!」 然而,衙役们却面无表情的挡着门,任凭他叫得再厉害,也不让开。 双喜公公走过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尚书大人,皇上有旨,阮大人在里面汇报时,谁都不许进入。您若再闹下去,若惊动了皇上,怕是就不好了!」 刘炳文一想到,阮浪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就急不可耐的说道:「双喜,你赶快让开,我现在必须要进去面圣!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双喜公公却插着手,不紧不慢的说道:「尚书大人,您若继续闹下去,怕是御守司的衙役们,就要将您拿下了!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连笑面虎的双喜公公,也说了这样的话,刘炳文没有意识到危险,王肃却立刻警醒过来。 他上去一把拉住刘炳文,低声劝道:「刘尚书,不要再说了!有什么话等阮浪出来,咱们再去面圣吧!」 刘炳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满的嚷道:「你能忍受阮浪在里面胡说八道,我可忍不了,到时候圣旨一下,就真的来不及了!」 王肃眸光一凛,冷声警告道:「刘尚书,你再闹下去,惹得龙颜大怒,你儿子就彻底没得救了!你可要仔细斟酌啊!」 顾之礼也连忙走上来,温言劝道:「是呀,刘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就算阮浪说了话,皇上也不会马上下旨,还会派人审讯调查,届时我们再想办法!」 经过几个人的相劝,急火攻心的刘炳文,终于平稳下来。 因担心儿子被牵连,便不敢再说一个字,他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却被二人强行拉走。 紫宸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 阮浪恭恭敬敬的,奉上所有审讯档案后,便沉默不语的垂立在殿中,等候皇上指示。 渝帝仔细的 翻看着档案,表情格外认真,似乎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就连门外刘炳文的喧嚣声,也没能让他动一下眉头。 门外几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阮浪的耳中。 他却不动声色,脸上还是露出一抹嘲讽。 甚至希望刘炳文立刻冲进来,惹得龙颜大怒,直接将他关入诏狱,和他儿子做个伴,岂不是更痛快! 渝帝看了许久,直至铜炉内的香燃尽,他才放下档案,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双眸,久久不语。 他脸上一派平静,让人辨不出喜怒。 皇上不出声,阮浪只能垂眸侍立在侧,不敢轻易开口。 良久良久,渝帝才缓缓睁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这些都是反贼的证词?可是你亲自审讯的?可曾出过纰漏?」 阮浪深施一礼,恭敬的答道:「启禀皇上,沛王死后,那些反贼招供得很快。因为,他们多数是受到长官剥削的士兵,因为王尚书的整理军屯,致使他们无以生存,才会被沛王重金蛊惑,选择加入反叛。这些人被捕后,都愿意洗心革面。 而大部分的土匪、流氓等社会闲散人员,自知逃不过,也统统招认了。所有人被审讯后,为了确认口供的真实性,臣又核实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来禀报的。」 渝帝又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问道:「那些土匪和流氓,可有一起带回来?」 阮浪拱手一揖,不慌不忙的说道:「回皇上,臣详细查了他们的案底,发现在这些人都有旧案在身,又是不肯悔改的恶徒,臣便将他们就地处斩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面无表情、眼锋冰冷,恨恨的说道:「斩得好!这些人不可原谅,他们不但要死,还要诛他们九族。那些士兵呢,也就地处斩了吗?」 阮浪沉吟了一下,才答道:「由于士兵人数较多,臣只带回了一些官职较高的犯人回京,官阶低的小兵尚关在曹州牢房中,等候陛下的发落!」 渝帝皱了皱眉头,冷冷的说道:「不管他们有什么原因,既然当上了反贼,就没什么可说的,朕不但要斩了他们,还要诛他们九族,以示警戒!朕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敢冒死造反!」 阮浪迟疑了一下,拱手应道:「是!卑职遵旨。」 渝帝拿起桌上,许泰和曾瑞的口供,继而问道:「沛王造反之事,可有牵涉朝中其他官员?」 阮浪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双手呈上:「陛下,这是沛王的账本,上面记载了他与朝中官员的银钱往来,每一笔的日期和金额都十分详细。臣也询问了许泰和曾瑞,他们均承认了,这上面的人员,的确与沛王早有往来。而且,他们明知道沛王有造反之意,还刻意帮他隐瞒!才会导致事态发展到如此严重!」 听到这话,渝帝一把抢过账本,打开来挨个看下去,目光却渐渐森然: 这上面有朝中重臣,也有芝麻小官,既有他耳熟能详的名人,又有无名小卒之辈。 看着看着,渝帝脸上的神色,由震惊转为愤怒,又有愤怒转为悲哀和无奈。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缓缓合上了账本,放在了一旁。 他不能也不想再看下去,因为这上面的每个人都抓起来,朝中将无人可用。 想到此,一向狂妄自大的渝帝,竟突然悲从中来: 他知道沛王一定和朝中官员有所勾结,并且已做好了准备。可牵涉人数如此广泛,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人中,不免一些表现忠贞的心腹之人,还有一些口碑极好的贤臣。 如果他秉承强硬的态度,将所有人都逮捕,北渝怕是要经历一场大劫! 可如果他因此就视而不见,隐瞒所有人的罪责。 那这些人将有恃无恐,说不定还会继续支持,其他有反叛之心的人,比如翊王!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一定是要动一些,保一些。 可究竟动哪些,保哪些,却着实有些为难。只怕稍有不慎,会牵连出更糟糕的结果! 想到此处,渝帝又无可奈何的深深一叹,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阮浪不知渝帝心中所想,便继续禀道:「皇上,除了许泰和曾瑞等重犯,臣还带回了刘容、王璟二人,并一起关入了诏狱,等候陛下发落!」 渝帝微微皱眉,沉声问道:「刘容?王璟?二人因为何事被抓?」 阮浪神色一正,立刻说道:「回皇上,曾瑞和许泰均指认:当初正是因为刘容前去通风报信,才让沛王误判了形势,决定举兵造反。而且,他们父子一向和沛王走得很近,不仅收受了许多好处,还时常将朝中的情况,通禀给沛王。 沛王死后,刘容非但不知避嫌,还主动上门,向翊王讨要沛王的财物。索要无果后,刘容还设局邀请翊王夫妇前去,并在半路伏击二人,重伤王妃!」 渝帝神色一惊,立时怒从心头起,不觉冷声问道:「大胆刘容,竟敢对翊王下手!那王璟呢?他不是应该在雷州充军吗?你是如何遇到他的?」 阮浪一拱手,添油加醋的说道:「回皇上、王璟在前往雷州的路上,却半路折返回曹州,不但拜访了沛王,还收受了沛王所赠送的豪宅。经过许泰和曾瑞的指认,王璟因为被判充军,所以心怀怨恨。当他得知沛王要造反时,便主动投奔他,和皇上为敌, 意图血洗前耻!」 渝帝眉头紧锁,怒道:「这件事只涉及王璟一人,还是有其他人参与?」 他的意思自然是在问,王肃是否参与了此事。 这件事本就是阮浪在夸大其词。 听到皇上这样问,他决定要铤而走险,便干脆答道:「启禀圣上,据曾、许二人所说,王尚书最先得知,整理军屯的失败,导致了多起士兵的***。也知道这些人,已投奔在沛王的麾下。可王尚书却将此事硬压下来,还派人向沛王通风报信,才导致沛王铤而走险……」 渝帝看眼看他,狐疑的问道:「这口供可信度多少?王肃身为朝中重臣,为何要煽动沛王造反?这有些不合常理!」 阮浪心头一颤,渝帝对王肃果然偏心。 他躬身拱手,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臣也曾怀疑过这些口供,不过,曾、许二人和王尚书并不认识,臣以为,他们没有必要陷害王尚书!」 这番话说得有理,渝帝也有些迟疑了:王肃此人看似忠诚,却是最没有底线和骨气的人。 他为人只重利,先有王璟便罢黜后发配,后有与首辅之位失之交臂,王肃立功心切提出整理军屯,却又让事态更加严峻。 情急之下,他会这样做,也完全符合他的秉性! 而至于刘-氏父子,二人仗着皇后这座靠山,大肆勾结皇室宗亲,他们和沛王走得近,渝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随即,他话锋一转,淡淡问道:「朕方才似乎听见,刘尚书在门外大吵大闹。」 阮浪垂首敛眸,并不作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渝帝一皱眉头,向门外高喊道:「双喜!」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就迈着小碎步迈进殿来,躬身一揖:「皇上!」 渝帝眸中闪着冷咧的寒光,沉声吩咐道:「替朕拟旨,任命满庭芳为主审,与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一起,立刻审讯刘容、王璟、曾瑞、许泰四人!」 双喜再次一揖,笑道:「是,老奴遵旨!」 渝帝又沉默了许久,抬眸看向阮浪,问道:「那翊王呢?他有何异常举动?」 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终于问到最关注的人! 阮浪仔细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回皇上,经过臣的详细审讯,翊王和沛王的确没有任何勾结。臣抵达曹州后,殿下十分配合的,将所有证物和犯人都移交给臣,并且十分配合的,跟随金甲卫一同回京,并没有任何异常。」 渝帝的表情有些莫测,仍旧怀疑道:「在你去之前,想必翊王已经审讯过这些人。你如何确定,这些人证和物证,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这句话问住了阮浪,他既不能表现得,太过偏向翊王,又不能陷入渝帝的陷阱。 他一边思忖一边答道:「回皇上,臣不但单独审讯了反贼,还审讯了渝州府衙官员,以及江州府衙官员,所有人都能证明,翊王与沛王毫无勾结。不过,如果皇上仍觉得不放心,可以让首辅大人祥查!」 听到这话,渝帝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针对翊王,便连忙说道:「御守司查案,朕放心!只是反叛之事不容有失,朕多问了几句罢了。这一次能够迅速铲除反贼,翊王的确功不可没!行了,朕心里有数,你退下吧!」 阮浪深施一礼,便缓缓退出门去。 阮浪离开后,渝帝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反复推敲整个案件。 许久许久,他才睁开眼,向双喜公公吩咐道:「去,将顾纪昀叫来!」 双喜公公退出御书房后,身负甲胄的顾纪昀,很快便大踏步的迈进门来。 他走到殿中,抱拳拱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平身吧!」渝帝淡淡的一抬手,开门见山的问道:「此次去曹州,你可有审讯过涉案之人?」 顾纪昀一怔,首先想到的,是阮浪告了御状,便立刻辩驳道:「皇上明鉴!卑职是奉旨去羁押犯人,并没有审案之职,臣不敢越举!」 渝帝神色平静的问道:「那你可知道,王璟和刘容是因何被捕?」 听到这话,顾纪昀松了口气:原来皇上关心的是案件,并非是阮浪告了状! 他沉吟了一下,才平稳的说道:「启禀皇上,卑职听闻,翊王与王妃被刺,似乎和刘容有关。起因是,刘容去索要沛王的财产却未果,因为怀恨在心!至于王璟……卑职听闻,沛王死后,他还在修葺沛王所赠豪宅,并纵容手下奴仆杀人。这件事在曹州闹得沸沸扬扬,随后,翊王便将他逮捕!」 渝帝静静的听他禀报,脸上的神色始终未变。似乎他早就相信了阮浪的话,只是想从顾纪昀的口中,得到证实而已。 王璟和刘容决不能留——这是渝帝心中坚定的想法! 当然,他很明白,要动这王璟,势必就是弃掉了王肃。 王肃这么多年的效忠,若不是父子,踩到了渝帝的底线,他还真有些不舍! 至于刘容此人,动了他就会引来刘炳文和皇后的死缠烂打! 渝帝对刘氏一党早已烦透,只是不愿意和皇后无休止的争执,才迟迟没有动手!如今看来,他已没有任何理由再放过二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处处回廊斗火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很快决定了二人的命运,渝帝顿觉轻松起来。 他缓缓站起身来,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这一路上,翊王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这个问题,让顾纪昀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如果想报仇,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可鹿宁的警告却犹在耳边,他不得不承认,尝过了鹿宁的手段,他对这个疯女人的确心有余悸。 他担心一旦自己开始对付翊王,鹿宁一定会拉着他们父子玉石俱焚! 斟酌了一下,顾纪昀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翊王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对御守司的审讯和金甲卫的护送,都表现得十分配合!」 渝帝微微颔首,又追问道:「翊王可有安心呆在王府?可曾提出过异议?」 顾纪昀拱手说道:「回皇上,翊王对于您的安排,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反而欣然接受由金甲卫护卫王府!」 「嗯,不错。」渝帝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知这句话,是在表扬翊王,还是在表扬顾纪昀。 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他向顾纪昀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审讯—— 心里有了打算的渝帝,很快就下了圣旨。 满庭芳和顾之礼便即刻动身,直奔诏狱。 没想到,顾之礼刚刚出门,竟看到王肃和刘炳文急忙跳下马车。 不用细想,也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 顾之礼迎上去,故作沉静的问道:「二位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王肃神色凝重,也顾不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听闻皇上已下旨,让你前去审案,我们便立刻赶过来了。」 顾之礼脸上浮现一抹得意,幽幽笑道:「虽然反贼被关押在诏狱,本该由御守司审讯。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多审讯几次,皇上才能放心啊!」 王肃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顾之礼,你能被提拔为刑部尚书,能入内阁,可不是拜皇上所赐,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啊!」 顾之礼立刻收敛起笑意,拱手施礼,道:「尚书大人的提携之恩,卑职不敢忘,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王肃沉着脸说道:「璟儿现在关在狱中,皇上下旨不许我们探监。你是此次负责审案的人,该怎么做,不用我明说了吧!」 顾之礼一拱手,为难的说道:「王大人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为难令郎。只不过,负责审讯的,还有满首辅和大理寺卿,只怕他们二人……不好说服啊!」 王肃双眼一眯,冷声道:「大理寺卿那边,老夫早已摆平,至于满庭芳嘛,他是没那个胆子和老夫作对的!而且,老夫担心的不是满庭芳,反而是那阮浪!至今为止,谁也不知道,他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 顿了顿,他审视着顾之礼,试探道:「对了,顾纪昀可知道,阮浪手中掌握了什么证据?」 顾之礼丝毫不慌乱的说道:「王大人也知道,造反的事十分敏感,犬子此次前去曹州,只是羁押人贩并非审案。所以,有关案情的部分,他不敢擅自打听!」 王肃见他说得不尽不实,便冷哼一声,警告道:「这件事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便好。别忘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皇上是不会对老夫下手的!但若璟儿有什么意外,你的纪昀也别想好过!」 顾之礼连忙躬身一揖,谦卑的说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王璟的。不过,毕竟诏狱是御守司的管辖,卑职只能在案件上做手脚,令郎在狱中的安全,卑职就无能为力了!」 王肃脸色一沉,眼神黯了黯,咬牙道:「这个阮浪,老夫有办法对付他!」 终于轮到刘 炳文说话,他立刻走过来,向顾之礼一拱手,笑道:「那容儿也拜托顾大人了!」 顾之礼挑眉看了他一眼,幽幽笑道:「刘大人,不是我不想帮忙,可老夫人微言轻,竭力去保王璟,已是强弩之末,实在不敢担保,能保下令郎啊!」 刘炳文双眼一瞪,冷声质问道:「顾之礼,你可别忘了,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了事也跑不了你的!」 顾之礼却哈哈一笑,不客气的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刘大人收受了沛王的金银,我可是一分都没拿。这件事情与我何干!」 刘炳文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的叫道:「这么说,你是要落井下石了?」 顾之礼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刘大人可是冤枉好人了!老夫岂是落井下石之人,毕竟咱们都是皇室宗亲,怎能自相残杀呢。我只是觉得刘大人求错了人,此时此刻,唯有皇后娘娘出面,才能保住刘容啊!」 刘炳文本来一肚子气,可听他这般说,也觉得颇有道理,不觉捻须颔首,心中立刻有了打算。 见安抚住了二人,顾之礼眼珠一转,忙拱手道:「如果二位大人没有其他事,老夫得赶紧前去审案了。再者,若被人看到,审案之前,您二位来找我,怕是对案件不利啊!」 王肃和刘炳文闻言,也不敢多耽搁,便各自跳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见到二人离开,顾之礼松了口气,也立刻坐上轿子,直奔诏狱。 一路上,他心中都在琢磨:他必须要谨慎行事,一旦发现王肃不能逃过此劫,他需得及时和王党划清界限,这样才能不牵连自己! 不过,到底是帮王肃一把,还是踩他一脚,这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轿子刚到诏狱门前,顾之礼前脚下了轿子,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顾大人!」 顾之礼转过身去,看到满庭芳正微笑着,大步走过来。 他立刻面带笑容,拱手寒暄道:「满大人,这次咱们又要在一起审案了!」 满庭芳却笑着摇头道:「哎,老夫对审案并不在行,只是担了首辅之名,才被皇上点名-派来。到时候,还要劳烦顾大人了!」 顾之礼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个请,说道:「好说好说,首辅大人里面请!」 ——不知死活—— 对于常年被臭气萦绕、受蛇虫鼠蚁侵扰的诏狱来说,初春是个温柔的季节。 温暖的气候,让没有炭火的监牢,不再滴水成冰。 适宜的气温,让臭味也不会熏死人。 即便是这样,满庭芳和顾之礼迈进门时,还是被里面的味道,熏得一阵晕眩,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阮浪早已适应了这里,便贴心的停下来等候,直至二人恢复神智,才引着二人来到审讯室。 二人一路走来,恰好路过关押刘容和王璟的监牢,在阮浪的提醒下,二人不由得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可看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正在二人诧异时,阮浪也不语,只是指了指墙角坐的两个囚犯。 顾之礼和满庭芳定睛细看,才赫然发现,这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潦倒不堪的囚犯,竟是尚书之子! 二人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径自走到审讯室,和里面的大理寺卿寒暄了几句,才让衙役将二人押上来。 很快,一阵铁链声叮当作响。身负枷锁的刘容,率先踉跄的迈进审讯室。qs 他一抬眼,看到昔日的同僚,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很显然,刘容的日子不好过,他整个人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十分戒备。 不知道是铁链过重,还是在牢房中受了伤,刘容走起路来,竟有些跛脚。 在几个满庭芳等人的注视下,他扶着膝盖小心的跪在地上,头却始终低垂着。 满庭芳照例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刘容的回答,都是木讷又呆滞的。 当满庭芳问到,他企图刺杀翊王夫妇时,刘容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一旁的顾之礼。 可他一对上顾之礼阴鸷的目光,便立刻低下头去,竟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到不能言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已无法回答满庭芳后面的问题。 三个官员面面相觑,被刘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换做其他犯人,自然是一顿毒打,逼着他继续回答问题。 可面对刘炳文的独子,几位大人还是多少要给些面子的。 既然他已精神崩溃,三个大人也不再问下去。阮浪见状,只好将刘容带下去。 随即而来的,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王璟。 看到王璟的第一眼,三位大人心中不禁暗叹:不亏是前任的指挥使,耐受力和适应力,就是与别不同。 与亡魂丧胆、五色无主的刘容不同,王璟即便是身负镣铐,也是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迈进门来。 衙役上来刚要压着他跪下,王璟却一梗脖子,扬言道:「想要我跪你们几个,你们也配吗?我虽然被关在这里,可不是犯人啊!」 满庭芳和顾之礼对看了一眼,只好命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着接受审讯。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王肃可不是好惹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四章 暗堆冰炭在深衷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到三位大人被自己稍加威胁,便立刻妥协了。 王璟更是轩轩甚得、昭威耀武。他刚坐到椅子上,便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睥睨众生之态。 满庭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得出——虽然王璟也是衣着破烂、一身臭气,却面色红润,意气风发,看上去活得相当滋润。 满庭芳也不迟疑,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几个,和沛王有关的问题。 可王璟却一边剔牙,一边抖着腿,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满庭芳脾气好,只是笑笑不说话。 阮浪却双眉一竖,粗声吼道:「王璟!三位大人是奉旨来审讯,你若再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小心大刑伺候!」 王璟斜眼横睨着他,没好气的说道:「哼!你们不必费劲了!我的确收了沛王的宅子,还有很多银两!不过,我王璟就是爱财,别说沛王的好处,谁的好处我都敢拿!可你们若想因此,就将我扣上反贼的帽子,那你们是做梦!皇上知道,我们王家有贪官,却不会有反贼!」 三位大臣相视苦笑,只觉得王璟忒不知好歹。 顾之礼轻蔑的笑了笑,问道:「王璟,这么多年来,你们父子经常收授沛王的财物。在得知沛王有异动后,你们非但没有禀报身上,还刻意为他隐瞒,此举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王璟歪着头,不屑的盯着面前三人,挑衅的说道:「哼,在座的三位大人,你们有谁没有收授过沛王的好处?是不是你们也有谋反的嫌疑啊?我看,应该先把你们审讯一遍,再来审讯我!」 「大胆王璟!」 大理寺卿张大人已是古稀之年,听到王璟这样污蔑,立时拍案而起,指着他破口大骂。 可由于年纪太大,情绪又太激动,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以防张大人出意外,阮浪赶紧带走了王璟,而满庭芳也连忙搀扶着张大人,迅速离开了恶臭的诏狱,坐在马车上休息。 第一次的审讯,算是彻底失败了! 接下来两天,顾之礼和满庭芳对刘容、王璟二人进行突击审讯,结果并不意外:二人均矢口否认和沛王勾结! 几番审讯下来均没有结果,满庭芳却也不着急,顾之礼的心中,也有了算计: 王璟在狱中这么多天,皇上却丝毫没有释放的意思。 而王璟的肆无忌惮和狂妄张扬,早晚会惹来塌天大祸,他必须要尽快,和王氏一党割断关系! ——同盟不再—— 例行审讯结束,顾之礼最后走出诏狱,刚一走出门,便看到王肃从轿子里走出来,拦下了正要上轿的顾之礼。 顾之礼立刻抱拳拱手,寒暄道:「看来王大人很担心令郎啊!」 王肃神色焦虑的问道:「璟儿关进去这么久了,身体可还好?」 顾之礼连忙赔笑道:「放心,令郎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十分健康!而且,审讯过程中,令郎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刑罚!」. 王肃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审讯这么久了,可有问出什么来?」 顾之礼自然不能据实相告,只能笑着打哈哈道:「放心吧,令郎始终坚持和沛王没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沛王造反,他才被滞留在曹州的。而满庭芳和阮浪手中,一时也没其他的证据,便没有多加为难。所以,只要能让圣上网开一面,令郎很快就能脱离牢狱之灾!」 提及此事,王肃却叹了口气:「自从璟儿被关如玉中,皇上对老夫和刘炳文,都避而不见,想要说上句话更是难上加难,怕是老夫得另想法子!」 这个结果,顾之礼早有预料,丝毫不觉得诧异,而是象征性的问道:「那皇后那边呢?可有传来好消息?」 王肃不削的冷哼一声,讥讽道:「你又不是不知,皇后一向不受宠,皇上平日里就很少见她,如今更是躲得彻底。听说,皇后跪在皇上寝宫一晚上要面圣,直到昏厥过去,皇上却一眼都不见,反而躲到行宫去了!」 听到这话,顾之礼也假装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了计较: 自知猜得不错,如今皇上不想再纵容王氏父子,自己得明哲保身,绝对不能被牵连其中! 随即,王肃从怀中掏出一个疏奏,低声说道:「现在我和刘炳文见不到皇上,所以需要你去见皇上,用这封疏奏弹劾我!」 顾之礼猛地一怔,并没有立刻接过疏奏,而是反问道:「王大人这是何意?为何不向皇上替王璟求情,反而要弹劾你?」 王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声道:「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前去求情,他会一怒之下杀了璟儿。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找一些不轻不重的罪名,大肆弹劾一番。皇上就会念及旧情,而放了璟儿。」 顾之礼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卑职还是不懂,找出您的罪名去弹劾,为何会让皇上放了令郎呢?」 王肃捻着胡须,自信满满的笑道:「这些疏奏上的罪名,都是老夫替皇上背的黑锅。所以,当皇上看到疏奏时,就会意识到,他离不开老夫,他亏欠老夫!所以,他就不得不放了璟儿。」 顾之礼终于明白了王肃的计谋,也深刻意识到,这是多么聪明的举措! 他略一沉吟,即刻推辞道:「王大人,我认为,这封疏奏由我送上去不妥,若由那些和您有过节的人送过去,才更能打动圣上!」 一怔过后,王肃顿时眼前一亮,也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现在这个节点,的确由其他人来递交这个奏折更合适!」 顾之礼想了想,又提醒道:「大人,当务之急,还是要提防阮浪和满庭芳,我担心,他们手中有对王璟不利的证据,可看见我在便没有展示!如果您不解决这两个人,怕是这件事不那么容易结束!」 王肃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放心吧!明日一早,龙书案前就会堆满弹劾满庭芳的奏折。用不了多久,内阁首辅就会换人!」 顾之礼拱一拱手,笑道:「想必新一任首辅,是非您莫属了!」 王肃得意的笑道:「这是自然!经过了这件事,皇上就该明白,这首辅之位除了老夫之外,无人再能胜任了!」 顾之礼的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 沉吟了片刻,他一拱手,笑道:「那卑职就静等佳音了!」 说罢,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王肃便坐着马车,得意的扬尘而去。 顾之礼却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片刻之后,他登上马车,却让车夫驶向满庭芳的宅邸。 等满庭芳再次前来审案时,整个审讯室只有他一人,顾之礼已称病不出。 早知审讯多少次也是枉然,更不能对二人动刑。 满庭芳和阮浪经过一番商议,便派来两个亲信,扮做囚犯与刘容和王璟关在一起,对二人的对话加以监听,并全数记录下来。 当然,这番操作,顾之礼和牢中的二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于是,满庭芳便得到了以下的对话内容: 刘容和王璟身为官宦之后,虽然以前二人并不对付,但相似的身份背景,同样霸道的脾气和无赖的个性,让二人很快成为挚交。 刚开始入狱时,二人都觉得,凭借着自己的身家背景,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可被关了数日,却迟迟不见被放出去的苗头。 这让刘容有些心慌,立刻变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自知自己不但与沛王勾结,还得罪了翊王,此次怕是难逃罪责。 毕竟,无论是背后的刘炳文,还是皇后,都不受皇上待见,他心里自然没底。 与他不同的是,王璟却是整日里没心没肺的,吃完倒头就睡,一派悠然自得、毫不惧怕的样子。 刘容起初也想到了:这是因为王肃在给他撑腰,王璟自然会很快离开这里。 然而,过了几天之后,他们仍然被关在诏狱中,每日都要接受一次例行审讯,可王璟却依然泰然自若、毫无惧色。 终于有一天,刘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王璟因何如此镇定? 刚开始王璟还故作神秘,可架不住刘容的追问,王璟终于道出其中的奥妙: 原来,王党的人决定对满庭芳下手。 这样,审理此案的人,边都是王党之人,王璟自然很快就能脱罪! ——世外桃源—— 四月的天气,风中已带了晴暖的气息。 湖水蓝的云天,清淡的漂浮着,大朵浓密的白云,偶有微风自树叶间簌簌而来,让人备觉清凉舒畅。 翊王府外,金甲卫日夜守在门口,监视着翊王不许走出门来。 可王府内一片祥和,大家都在井然有序的生活,丝毫没受到影响。 一阵春风吹过,一根根挺拔的竹子在轻摇慢曳,荡起一片翠绿色的波浪。 梧竹轩内传出一阵悠扬空灵的琴声,如同来自深谷幽山,仿佛能洗涤人心的浮躁和不安。 远远眺望过去,几杆清竹掩映下,隐隐能看到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正盘膝坐在竹席上,他仙姿秀逸、孤冷出尘,仿若已隔绝在红尘之外。 春风吹起他的衣角,一双修长干燥的手,在琴弦间灵活的跳动着,清澈古朴的声音,在竹林间潺潺流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五章 暗堆冰炭在深衷(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却紧紧盯着竹林中,一抹上下翻飞的红色倩影。 嘴角不觉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喜,霎时俊颜生辉。 竹林间,一袭红衣的女子,握着一把翠绿的竹剑,伴着优雅的琴声翩翩起舞。 幽幽竹林,如花红颜,森森剑影。 女子身姿轻盈、宛若惊鸿,手中银光熠熠,矫若游龙。 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七分妩媚中杂糅了三分英气。 刀光剑影间,目光交错的一瞬,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忽然之间,一只白胖的信鸽,扑闪着双翅,穿梭竹林而过,稳稳的落在羽枫瑾的肩头,悠闲的整理着羽毛。 琴声悠然而止。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缓缓伸出自己的手,鸽子竟主动的跳在他掌心上,任凭他小心的取下,绑在腿上的短笺。 琴声止,剑舞歇。 鹿宁利落的收起竹剑,几步奔过来,依偎在他身旁,笑着问道:「殿下,上面写了什么?」 羽枫瑾展开短笺看了一眼,缓缓说道:「王璟和刘容被关入诏狱,皇上似乎并不想放水!惹得王肃和刘炳文,准备对满首辅下手了!不过,顾氏父子似乎并没有趁机陷害咱们!」 说着,他拿出火折子,将短笺点燃,放进香炉中任其焚尽。 鹿宁从竹席旁拿起一个小酒壶,就着唇喝了一口,冷笑道:「现在的顾氏父子,是被我吓怕了!他们知道惹怒我,我一定会玉石俱焚,自然不敢轻易招惹我!」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温柔的笑道:「对付这两个人,还是你有办法!」 鹿宁倚在他怀中,懒洋洋的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满大人现在有难,可王爷被困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啊!」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提起笔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以退为进、将计就计!当务之急、除掉王党! 写完之后,他将宣旨撕成一小条,然后卷起来,绑在鸽子的腿上。 随即,鸽子扑闪着翅膀飞入空中,眨眼间便不见了。 鹿宁托着腮,担忧的问道:「这会不会有些为难满大人啊?王肃一党犹如顽疾,夏大人穷尽一生,也未能将其铲除。满大人……能做到吗?」 羽枫瑾揽过她的腰肢,温和的说道:「在回京之前,我就已想好:等回来之后,首要的任务,便是除掉王氏一党!夏云卿不能白死,王肃这样的恶人,也不该得意的这么久!既然我让满庭芳出手,就说明他手中,有可让铲除王肃的东西,你不必担心!」 「那顾氏父子呢?」鹿宁抬眸望着他,迫切的问道:「殿下似乎并不急于,对这两个人下手。」 「急什么。」羽枫瑾捏了捏她的鼻子,柔声道:「这两个人现在还不能除,顾之礼野心颇大,从来不甘于依附任何人!让他尝些甜头,为了取代王肃在朝中的地位,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除掉二人,我们便多了一个得力帮手!」 鹿宁撇撇嘴,喝了一口酒,叹道:「哎,真不甘心!一看到门外那些恼人的金甲卫,我就恨不得宰了顾纪昀!」 羽枫瑾笑了笑,轻声问道:「是呀,你一向自由自在惯了,整日被捆在这里,自然是呆不住的。别担心,用不了多久,这一切便能结束了!」 鹿宁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眸子,莞尔道:「怎么会呢!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着,她拉着翊王的手,笑道:「走,陪我去看看,咱们前两天种的桃树!」 ——秽闻实录—— 虽然已是初春,可水晶宫建在山顶,宫内的温度自然比山下要低得多。 花芳仪的寝宫内,需要日夜不停的烧着炭盆,才能抵御春季的寒冷。 花芳仪虽然身材纤细,却还是有些显怀。 自打怀孕之后,她变得有些怠惰,而且时常困倦,便整日缩在寝宫内,很少出去走动,精神自然有些萎靡。 虽然躲在这里,可以远离宫中的尔虞我诈,可每到夕阳西下时,无边无际的寂寞,便让花芳仪坐立难安。 每当此时,她才会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抬头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心中竟有些想念许久未见的阮浪。 儿茶拿着斗篷走过来,柔声道:「娘娘,夜深露重,您还是回屋去吧!」 说着,便将斗篷给她仔细披好。 花芳仪满面失色的叹了口气,扶着她的手缓缓起身,准备继续熬过有一个艰难而孤独的夜晚。 忽然间,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陡然传来,花芳仪莫名的心跳加速。 她倏地站住脚,激动的转过身去。 果然!她期待许久的那个人,正披着落日的余晖,大步向她走来。 二人四目相对,闪闪的目光中饱含深情,却无语凝噎。 花芳仪很想跑过去,却按捺住心中的急迫,呆呆的站在原地。 许久不见,一看到心爱之人,阮浪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可满院都是皇上的人,他只能加快脚步,故作镇定的走过去。 「臣拜见娘娘,娘娘吉祥!」 刚到跟前,阮浪撩袍跪下,拱手施礼,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花芳仪福身扶起他,嫣然道:「阮大人快快请起!你一路奔波,还赶回来守卫行宫,真是辛苦你了!」 阮浪缓缓起身,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轻声道:「臣不辛苦!娘娘身怀有孕,您才辛苦!」 二人痴痴的望着彼此,目光中迸发着炽热的火花。 良久,阮浪才觉得不妥,便收回目光,拱手道:「娘娘,臣有急事禀报!还望借一步说话!」 花芳仪会意,连忙说道:「有什么话,进去慢慢说吧!」 说着,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进请宫,随手便紧紧插上了房门。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二人便紧紧拥吻在一起。 这久违的亲密,让彼此的心狠狠颤了一下,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 花芳仪的唇,永远都是那么莹润香甜,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加柔软温暖。 阮浪吻得情不自禁,虽然知道她身怀有孕,却还是忍不住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熏香的床榻。 花芳仪没有拒绝,虽然她始终觉得,自己不爱这个男人,却莫名的痴迷,与他的缠绵。 干柴遇到烈火,一夜的春风,直到天蒙蒙亮,二人才筋疲力尽的睡去。 等到日上三竿,阮浪才苏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风情妩媚的花芳仪,正趴在自己的身上痴痴的看着自己。 他用手指轻轻刮着她的脸,声音沙哑而低沉:「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花芳仪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娇声道:「我在看,哪个胆子大的Yin-贼,竟敢勾引皇上的女人!」 阮浪勾起唇角笑了笑,低低的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日才解其中味!」 花芳仪勾住他的脖子,眉眼流波,娇嫩的说道:「错,你这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看应该让你天天惦记着,省着你天天吃,早晚有一天会吃腻了!」 阮浪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怎么会吃腻!我恨不得天天赖在你床上!」 忽然之间,敲门声陡然响起,门外传来儿茶清脆 的喊声:「娘娘,皇上的马车到山脚下了,派人来传,让您接驾!」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二人正浓的兴致霎时浇熄。 阮浪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 花芳仪却懒洋洋的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坐在镜子前,缓慢的梳着头发。 从铜镜中,看到阮浪慌张的样子,她忍不住打趣道:「还真好笑!方才还是胆大包天的Yin贼,口中说着不怕死的话!现在正主来了,你吓得魂儿都没了!」 阮浪很快便穿好了衣服,便一边带上帽子,一边低声道:「要做长久夫妻,就不能急于一时!更何况,近来皇上心情不好,你也要千万小心!」 说罢,他拿起绣刀,吻了吻花芳仪的脸,又细细检查了一便屋内,觉得没有什么遗留下来,便翻身从后窗离开。 阮浪离开后,花芳仪将儿茶叫进来,为自己梳妆打扮。 恰在此时,一个细声细气的叫喊声响起:「皇上驾到!」 花芳仪站起身来,吩咐宫女太监们去摆拍桌椅、安排御膳,自己则在儿茶的搀扶下等在宫殿门口。 渝帝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花芳仪翩翩福身,娇滴滴的道了个万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妃身怀有孕,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渝帝见她怀孕之后,风姿更见娇媚,不觉心头一喜,大步走过去扶起她。 花芳仪娇媚一笑,过来拉住渝帝的手,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能抽出空来看望臣妾,臣妾感激不尽!已命人备下了御膳,臣妾陪您吃一些吧!」 渝帝握了握她的手,温和的说道:「好,朕好久没有安静的吃顿饭了!」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并肩走进大厅去。 二人刚刚落座,才寒暄了几句,丫鬟们便端着热气腾腾的膳食鱼贯而入。 看着一桌子渝帝爱吃的才,他揽过花芳仪的腰,叹道:「都是朕喜欢吃的,爱妃有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六章 暗堆冰炭在深衷(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唇边,娇声道:「许久不见皇上,臣妾思念得很,却不敢让您过来。今日您好不容易来,臣妾自然要好好服侍您!」 渝帝张开嘴,吞下她送来的食物,宠溺的笑道:「你很快就过了头三个月了,那时天气也暖和了,到时,朕便将你接回去。」 听到这话,花芳仪忽然神色一暗,幽幽叹道:「虽说头三个月已过,可臣妾近日来常常噩梦连连。总是梦到自己浑身浴血……」 渝帝双眉一竖,沉声道:「你身怀有孕,怎么会有这般不吉利的梦!朕明日让许道澄过来看看,是否有邪祟在你这宫中。」 花芳仪挽着渝帝的手臂,幽怨的说道:「这里哪有声么邪祟啊!真正的邪祟在紫微城!还不是上次险些流产,让臣妾彻底怕了!一想到身旁的人,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夺了这孩子的命,臣妾就夜不能寐!」 渝帝喝了一口酒,皱眉叹道:「爱妃担心的是!宫中的人大多善斗,却又掩藏得极好!不像你心思单纯,对人又不设防,龙嗣的确不安全!这样吧,你就继续呆在这里,等朕忙完了这阵儿,便在行宫多带些日子,好好陪陪你!」 花芳仪一听,脸上笑得如鲜花初绽,立刻端起酒杯敬向他,嫣然道:「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是臣妾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罢,二人互敬一杯,一饮而尽。 吃罢晚饭,丫鬟们前来收拾了碗盘,花芳仪腻在渝帝的怀中,任他轻抚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与未来的小皇子说说话。 此时的渝帝,满眼的慈爱,和朝堂上叱咤风云、精明算计的皇帝判若两人。 二人刚说了会儿话,双喜公公缓缓进门,躬身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听到皇后来了,渝帝倏地脸色一沉,厉声喝道:「皇后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煞风景!」 双喜公公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轻声问道:「陛下,皇后娘娘看上去十分焦急,央求着一定要见您一面!」 「告诉她,朕不见!让她赶紧回去吧!」渝帝不耐烦的摆摆手,一脸的嫌弃。 双喜公公神色有些尴尬,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说……您若不见的话,她就一直等在门外,直到您见她为之!」 渝帝大怒,顺手将桌案上的酒盏丢过去,叫道:「朕说了,不见!她愿意等在外面,就等在外面好了!朕知道她为何而来,你去告诉她,他家人自己做的祸事,朕一忍再忍,这次绝不轻饶!」 双喜公公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也不敢再劝,连忙躬身一揖,便小心退了出去。 待双喜公公退下,花芳仪便接过话头来,柔声劝道:「皇上,山上的气温还是很冷的,皇后娘娘身子很弱,受不得寒气的,您还是见见她吧!」 渝帝脸色稍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声道:「皇后一贯会使苦肉计,朕看了这么多年,已经看腻了!不必管她,纵着她这次,便还有下一次,是没个头儿的!」 花芳仪为他斟酒一杯,娇滴滴的问道:「陛下,您日后怕不会也嫌弃臣妾吧!」 渝帝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的说道:「怎么会呢!皇后若有你一半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朕也不会对她如此!」 花芳仪歪着头,靠在他肩上,幽幽叹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臣妾不贪心,只求等臣妾人老珠黄时,皇上别将臣妾放在冷宫等死便好。」 渝帝轻声一叹,无奈的说道:「朕,不是无情之人!宫中侍奉过朕的女子,朕都不曾将她们忘记。只是,朕不仅是她们的丈夫,更是百姓的天子,不能常常腻在后宫风流快活,自然多少冷落她们一些。说到底,让朕如此 厌恶的,也唯有皇后一人罢了!」 花芳仪目光盈盈的望着他,柔声道:「臣妾是平民女子,不懂得那么多,只想与皇上像寻常夫妻那般,恩爱和美便好!」 渝帝搂着她的腰肢,回信笑道:「朕就喜欢你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皇后若早明白这一点,朕与她也不会闹到如此!」 花芳仪一撇嘴,幽怨的说道:「皇上一边说生皇后的气,一边却一直在提她,皇上若真放不下的话,大可以去见她!臣妾又不是小气之人!」 说罢,她便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故意不去理皇上。 看到花芳仪生气,渝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觉得可爱有趣。 他哈哈一笑,将花芳仪揽入怀中,轻声道:「还说你不小气!朕只不过批评了她几句,你倒是不乐意了!不过,朕就喜欢你使小性儿的样子!」 花芳仪勾住他脖子,撒娇道:「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不要提别人好不好!」 渝帝温和的笑道:「好!朕不再替别人。」他忽然注意到花芳仪手中的书,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平日只道你喜欢琵琶、下棋,倒不知你还喜欢看书。」 一提到书,花芳仪忽然来了兴趣,连忙介绍道:「皇上有所不知,近日来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一本书,臣妾就叫人买了一本回来。才翻了几页,就欲罢不能。这书写得十分尖锐,却有趣极了!」 渝帝一挑长眉,问道:「哦?何书这么有趣?都讲了些什么?」 花芳仪莞尔一笑,娓娓说道:「这书主要讲了一位前朝大官。」 渝帝拿过书来,随意的翻阅着,轻嘲道:「想必又是在大事宣扬,一位两袖清风、鞠躬尽瘁的清官,为其歌功颂德吧!」 「那皇上可就猜错喽!」花芳仪指着封页,煞有介事的说道:「这本叫《秽闻实录》里面详细的描写了,这位官员是如何贪污工程巨款、大肆兴建自己在各地的豪宅。以及他如何陷害朝中的大臣,只为能做到宰相之位。而且啊,这书中更是生动的描绘了,他香艳的私生活。这人啊,不但妻妾成群,还敢抢夺下属的妻子、甚至沾染皇上的秀女,连皇上都被蒙在其中……」 说到这里,花芳仪忽然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下去。 而渝帝的脸上,方才慈爱的深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愤怒。 他一把抢过书来,冷声质问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花芳仪微微一怔,继而笑着答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本书署名不详,是一夜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传闻上至达官贵人,下旨平头百姓,几乎人手一本,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读物。臣妾只读了几页,便觉得欲罢不能。其内容十分精彩,细节又极其详尽,仿佛发生这些事情时,作者就在一旁一样……」 还未等她说完,渝帝拿过那本书,倏地站起身来,便大步往外走去。 花芳仪大惊失色,连忙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可是臣妾说错了话?」 渝帝背对着她,沉着脸说道:「朕想起来,朝中还有些事没有处置完,要连夜赶回去。至于这本书,朕要借走看几天。」ap. 说罢,便带着双喜公公,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行宫。 直到皇上的马车走下凤凰山,阮浪才翻窗而入。 方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不免担心的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提起那本书了?看样子皇上生了很大的气!」 花芳仪却收起方才的娇嗔,漫不经心的说道:「急什么。那本书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 阮浪大惊,忙问道:「为什么?你是故意要惹怒他?」 花芳仪叠起腿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幽幽道:「放心 吧,他气的不是我,而是那书上之人!」 阮浪坐在她对面,诧异的问道:「你知道那书上的人是谁?」 花芳仪莞尔一笑,神秘兮兮的说的说道:「我自然知道,否则就不会给皇上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书上的人便要倒大霉了!」 ——以退为进—— 夜雨骤歇,清风回旋,醉梦方醒。 仿佛是一夜之间,弹劾满庭芳的奏折,便堆满了龙书案,可皇上对此事,并没有做任何回应。 所以今日一早,紫宸殿内火药味十足。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剑拔弩张,随时处在备战的状态。 渝帝神色严肃的端坐在龙椅上,看着龙书案上的奏折,却始终紧抿双唇、一语不发。 这让整个紫宸殿里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和阴沉。 众人屏息凝神、面面相觑,猜不透天子的心意。 过了许久许久,渝帝才放下奏折,靠在椅背上,沉沉的叹了口气。 随即,他抬眸看向站在殿中,跪在地上的满庭芳,沉声问道:「满爱卿,十日内你连上六封疏奏,说自己身体不适,并请求致仕,却被朕屡屡退回。今日,朕见你不似身患重疾,可你竟还如此坚持要致仕!朕不得不问问你,这其中的真实原因。难道,你就这么想退休回家吗?」 满庭芳跪在地上,缓缓磕了一个头:「皇上息怒!臣近日来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气息不顺、还偶感晕眩。还望陛下,能准许臣致仕归乡养病,以安度晚年!」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七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皱眉凝着他,眼神有些冷,却心如明镜:他知道,近日来朝中王党的人,又像以前对付夏云卿一般,开始找各种理由,上疏弹劾满庭芳。 满庭芳性子温顺,又笨口拙舌,没有夏云卿舌战群儒的本事,便只能忍气吞声、不予辩解。 因此,王党的人见其软弱可欺,更是得寸近尺,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飞来。 想必满庭芳也不堪生生受辱,便起了致仕之意。 可渝帝并不想让他离去。 他明白,一旦满庭芳离开,整个朝中唯王肃一家独大,以王氏父子的张狂,会威胁到自己的权威! 尽管每一封奏折,都在弹劾满庭芳,满庭芳本人也说得极其诚恳。 可渝帝坐在御座上,始终未表态。 这可急坏了王肃等人,他与刘炳文互换了眼色,心照不宣的微微颔首。 随即,刘炳文一步走出来,拱手朗声道:「皇上,近日来,首辅大人力不从心、常有倦意,手中的工作也分拨出去不少。与其让他带兵工作,不如就准许他告老还乡吧!」 王肃也走出来,拱手说道:「皇上,自从坐上首辅之位后,满大人日夜为了国事操劳,常常工作至深夜。请陛下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儿上,准许他致仕回乡!」 话音一落,又有十人一步走出来,躬身拱手道:「请皇上准许首辅大人致仕回乡!」 渝帝锐利的双眸,冷冷扫过众人的脸,心中愤愤道: 这群人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痛心疾首,心中却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能快点同意满庭芳的请求,这朝中今后便是他们的天下了。 这哪是建议,明明就是在威胁、逼迫! 难不成自己不同意,他们就要造反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恰在此时,枚青手持笏板,意气风发的走出来,声色厉苒地说道:「自从满大人当上首辅之后,朝中一些有心人,总是找各种理由弹劾他,这些人甚至都不是言官!」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所有人都惊怒的看向他。 渝帝却心中一喜,满问道:「枚爱卿的意思是,满首辅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弹劾,才决定致仕归乡的吗?」 「陛下明鉴!」枚青遂愤然转过身来,怒瞪着众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有些人从小读书,只会嘴上说些仁义道德,在现实中却全然乱了手脚,完全不懂得如何治理之道! 他们唯一的专长,就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唾沫横飞的攻击一个,为国事操劳到吐血的忠良之臣!这样的人枉为人臣!皇上不该听信他们的话,而应该将他们赶出去!」 听到这话,方才站出来的人,纷纷低下头去,虽然极其愤怒,却有些心虚。 而渝帝的脸色稍缓,他看向满庭芳,淡淡说道:「满爱卿,朕知你自任首辅以来,一直矜矜业业、劳苦功高。这样吧,朕准许你休息几日,好好养身子。至于致仕这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满庭芳深施一礼,为难的说道:「陛下的大恩,臣不敢忘。只是……」 话说半截,他欲言又止,似面有重忧。 渝帝瞧出端倪,便问道:「满爱卿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 满庭芳摇了摇头,始终沉默不语。 枚青却抢先一步,愤愤道:「皇上,满大人一向性子醇厚、与人和善,哪经不起这样无端的诋毁。言语如刀,往往会杀人于无形!臣惶恐,怕满大人早晚有一天,会因这些莫须有的污名,而走上了绝路啊!」 说完,他深深一揖到地,口吻里满是痛心和愤恨。 帝略一沉吟,看了眼王肃等人,重重的提醒说道:「众人听旨 !从即日起,再有无端生事,弹劾满首辅者,一律连降三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因为,无论是备受宠信的王肃,还是名垂青史的夏云卿,都未曾受过这样的殊荣! 这罕见的规定,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人们不禁好奇:满庭芳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得到渝帝如此庇佑! 满庭芳不紧不慢、毕恭毕敬的磕了一个头,颤声道:「谢陛下隆恩!臣今后一定更加尽忠职守、克己奉公、以报圣恩!」 就这样,王肃蓄谋已久的一场闹剧,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可对于王肃和刘炳文来说,这场战役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否则,他们的儿子将命不久矣! 渝帝称病早早退了朝,满朝文武逐一的退去,唯有王肃头脑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三晃,被人从后面稳稳拖住。 他木然的转头看去,迎上顾之礼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喃喃道:「完了、这下子,璟儿彻底完了!」 顾之礼心中冷笑,表面却故作感同身受,唉声叹气道:「看来,皇上对满庭芳的确与别不同!如此看来,王大人若要救令郎,怕是只能亲自去求满大人了!他心慈手软,不愿与人为敌,说不定能放王璟一马!」 这句话,让心灰意冷的王肃神情一震! 他抓着顾之礼的双肩,激动的说道:「你说得太对了!现在能救璟儿的,只有满庭芳一人了!只要老夫出马,就连当初态度强硬的夏云卿,都会网开一面,更何况性子绵软的满庭芳呢!」 说罢,他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便立刻转身离去,坐着马车直奔满庭芳府邸。 ——故技重施—— 每近黄昏,都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 夕阳只能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出一条条绛色的霞彩,宛如沉入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王肃的马车,急停在满庭芳的门前,他亲自向府内的小厮说明来意。 小厮倒也识趣,直接引他入府,径自走到满庭芳的书房。 门前的几株梅树花落之后,空气里还残留着一抹暗香。 王肃看着梅花,一边想着自己悲惨的前半生,一边酝酿着悲伤的情绪。 不过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满庭芳缓步走出来。 他看到王肃微微一怔,忙拱手道:「不知王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王肃一脸哀伤的看着他,拱手道:「首辅大人,老夫是特来请罪的!还望您莫要怪罪,老夫今日在朝堂上的唐突之言!老夫也是心系首辅大人的健康,才会如此!」 满庭芳抬手虚扶一下,捻须笑道:「王大人多虑了!你如此关心老夫的健康,老夫又怎会怪您呢!您快请进,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说罢,满庭芳便将王肃引入书房内,并嘱咐小厮前来奉茶。 让他没想到的是,王肃刚一迈进书房,竟「噗通」一声,朝他直直跪了下来。 满庭芳着实吓了一跳,便立刻弯腰去扶,惊呼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意啊?您行此大礼,可折煞老夫了!」 王肃出谋拱手,始终不肯起身,只期期艾艾的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前来除了负荆请罪之外,还想替犬子求情,请首辅大人手下留情,饶犬子一命!」 满庭芳听得更是糊涂,忙问道:「王大人这话我更是不明!老夫何德何能,能掌握令郎的生死啊?」 王肃沉沉叹了口气,悲切的说道:「老夫自知,犬子一向跋扈,常常惹是生非,着实是个混世的魔王、惹事的祸根、天煞的杀才。可老夫膝下仅此一 子,还指望他为我们二老养老送终。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和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请首辅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哪怕再把他发配到边疆去,吃几年的苦,也莫要了他的性命啊!」 满庭芳终于知道了他的来意,便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大人跪错了人啊!老夫虽然身为首辅,却只能按旨行事!如果令郎是无辜的,老夫绝不会冤枉他。不过,若他真和沛王有所勾结,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这话听得合理,确实在软性拒绝。 王肃立刻握住他的手,哀声央求道:「首辅大人,璟儿只是贪财,他绝无反叛之意啊!如今皇上对老夫拒之不见,想必是狠了心要处置璟儿,你若再不帮他,璟儿必死无疑,那我也活不成了啊!」 满庭芳俯身再去扶他,温和的说道:「王大人,勾结反贼的严重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皇上并没有针对令郎,他只是命老夫查清真相。如果令郎是清白的,老夫保证,他能活着走出诏狱!」 王肃依旧不肯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首辅大人,你莫要瞒我了!我知道你手上的证据,对璟儿十分不利!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他看到这些证据,一定不会放过璟儿的!」 满庭芳一皱眉头,不解的问道:「那……老夫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肃拉着他的衣襟,用极低的姿态乞求道:「首辅大人,只要您能瞒下手中的证据,不将它交给皇上,璟儿就有救了!我知道你一向仁慈,只要你肯放过璟儿,老夫愿意卸去所有官职,回乡养老!」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八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满庭芳忽然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您真的这一番话,让老夫感慨万分啊!老夫不禁想起了几年前,您也是用了同样的方式,在前首辅夏云卿的手中,救下了令郎的命……」 说罢,他略有深意的看向王肃,表情略带讥诮。 王肃猛地怔住,他不知为何满庭芳要提及此事,一抹鬼祟在眼中一闪而过。 他再次深施一礼,恳切的说道:「还望满大人能放过璟儿一命!我王肃定舍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王大人,您还是起来吧!」这一次,满庭芳终于成功将他扶起。 可随即他的话,却让王肃气得一个趔趄,险些又跌倒:「王大人,老夫不怪你带人弹劾我,如果令郎无罪,老夫不会公报私仇。如果令郎有罪,老夫也不会假公济私!您也不必再劝了!」 屋外突然扯过一片阴云,笼罩了整座府邸。 王肃失魂落魄的走出宅邸,木然的登上了马车,车轮转动时,里面竟传出了隐隐的哭声…… ——偷换奏折—— 紫微宫外青草丛生、绿柳抽芽,星星点点的桃花,挂在枝头匆匆点缀,栀子花的幽香,弥漫着整条御街。 一匹骏马扬起一阵轻尘,急停在宣德门前。 蟒袍玉带的枚青飞身跃下马,一张清瘦的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他手中紧紧抓着一封疏奏,匆匆往紫宸殿走去。 他意气风发的迈着大步,心中却是满腔激愤:王氏父子气数已尽,今天就是为夏云卿报仇的那日! 怀着满腔斗志刚刚转过掖门,一人却从暗处走出来,挡在了他的前路。 枚青警惕的后退了一步,护住了手中的奏折。 待他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是满庭芳,他才稍稍松口气,忙拱手笑道:「满大人,您为何躲在此处?这一突然出现,着实吓了我一跳!」 满庭芳捻着胡须,笑吟吟的问道:「枚大人如此形色匆匆,是否要去给皇上,递送弹劾王肃的疏奏?」 枚青得意的微微一笑,拱手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首辅大人!不错,这是几位不怕死的言官,联手写的一封疏奏,上面详细记载了,王肃多年来的罪状,特命我送到陛下面前。」 满庭芳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说道:「恕老夫直言!枚大人这一趟,送了也是白送!非但不能将王氏父子打入地狱,反而是救了他们!」 枚青眉头一皱,有些激动的问道:「满大人何出此言?曾经皇上的确对父子二人多有包庇!可如今王璟竟勾结沛王,踩到了皇上的底线。他被投入诏狱多日,皇上却对王肃拒之不见,说明皇上已放弃王氏父子,现在呈递这封奏折,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满庭芳笑眯眯看了他一眼,问道:「枚大人可有想到,那些所为不怕死的言官,既然有胆量写出这样的疏奏,为何没有胆量,将其交给皇上,却要劳烦你动手?」 枚青一怔,沉吟了一下,不解的问道:「莫非……这其中有诈?」 满庭芳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封奏折递给他,低声嘱咐道:「不要相信那些写疏奏的言官,他们都是王肃的同党。只有用我的这份疏奏,才能彻底将王氏父子打入地狱。」 枚青接过疏奏,展开来一看,立时骇得失色:「满大人,这……这不是我当初拦下来的奏折吗?当初正是有这封奏折,才让王肃亲自向夏大人求情?」 满庭芳淡淡一笑,目光渐渐森然:「看来你还记得这封奏折!不过,老夫在这个奏折上又加了些东西,让它更具杀伤力!上一次,夏云卿一时心软,做了一次东郭先生!这一次,王肃这匹狼可逃不掉了……」 枚青脸上顿然敬 佩之色,他抱拳拱手,向满庭芳深施一礼:「果然还是满大人思路清晰,了解王肃,也了解圣上!我相信,这份奏折,足矣摧毁王氏一党!满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过年,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你,说你是伴食宰相。但我理解你,也明白你的苦心,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满庭芳微微一笑,捻须轻叹道:「老夫性子慢,不似夏大人那般性如烈火,可是老夫也明白,用流氓的办法去对付流氓,才是最明智的!只不过……」 说着,他拍了拍枚青的肩膀,正色道:「王肃一党在朝中根基很深,即便是再有力的奏折,也只有一半的成功率!另一半……有可能是枚大人的性命!所以,面圣之前,枚大人还需三思而后行!」 枚青仰天哈哈大笑,毫无惧色的说道:「直言进谏、为国为民、死亦何惧!我早已做好了死谏的准备,我家人已经为我备好了一口棺材!今日我定要学做一次夏云卿,与这浑浊的黑暗斗争到底!」 满庭芳会心一笑,向他郑重的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夏大人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有人继承他的遗志,也会感到欣慰的。」 枚青在满庭芳鼓励的目光中,昂首阔步的迈进了紫宸殿。 日头从东边渐渐西降,紫宸殿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枚青面带微笑、昂首阔步的从门里缓步迈出。 站在笔直的青石路上,他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发出会心一笑,才心满意足的走出紫微宫去。 ——善恶到头—— 在满庭芳的府邸碰壁之后,王肃一直躲在府邸,跪在佛堂中,乞求菩萨可以宽恕王璟,让他能逃过此劫。 因为此时此刻,皇上不肯见,满庭芳不肯帮,走投无路的他,终于想起了被他抛诸脑后的佛祖,却忘了,自己一生作恶,再被佛祖扫地出门…… 当管家来通报:皇上召见王肃速速入宫! 王肃还以为是佛祖显灵,连连向佛祖跪拜谢恩。 可当他走出门去,看到面色冷峻的顾纪昀,带着金甲卫亲自护送时,才恍然惊觉:或许过了今日,自己便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此处,他再次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府邸,又嘱咐好管家照顾夫人,才虽顾纪昀登上马车,驶向紫微城。 紫宸殿内,龙涎香染得满室馨香。 渝帝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龙椅上,一双锐利的眼,若有所思的盯着书案上的一本书、一封疏奏,表情难测。 王肃颤颤巍巍的迈进殿来,躬身一揖到地,恭敬的说道:「臣王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只是龙颜,可仅凭渝帝周身的凛然之气,便能让他他全身不自主的发抖。 自王肃进门后,渝帝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只漫不经心的问道:「近日来,民间盛行一本叫《秽闻实录》,王爱卿可有所耳闻?」 这突如其来的发文,让王肃有些发怔,忙躬身道:「回皇上,臣平日里不爱读,所以不曾听闻过。」 渝帝冷哼一声,随手将案上的书,丢在他面前,沉声道:「世人都道,此奇书难得一见,不看可惜!既然爱卿没看过,不如看一看吧!」 「是!」王肃深施一礼,便满腹狐疑的捡起那本书,随手翻了几页。 大概看了上面的故事,王肃陡然色变,连忙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继续往下看去。 直到他看到,书中详细的描写,主人公将皇上的秀女,送入自己的府邸时。 竟突然手一抖,书落掉落在地上,他的双喜一软,也跟着瘫跪下去。 渝帝微微抬起眼皮,冷 笑着问道:「是什么情节,竟吓得爱卿连书都丢了?」qs 王肃抬手摸了摸脑袋,赫然发现脸上一片汗津津。 他立刻缓神,故作镇定道:「回……皇上,臣年纪大了,自犬子入狱后又大病了一场。所以,手有些抖,拿不稳书,还请陛下恕罪!」 渝帝一眼看穿他的慌张,却故意不拆穿,而继续问道:「世人看这书时或勃然大怒、或捧腹大笑,怎不见爱卿有任何表情?莫非你觉得这书写的不够精彩?」 老辣的王肃,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回皇上,这不过是一本而已,里面的故事都不能当真。而且,臣以为他写得过于夸张,远远脱离于现实,并非上乘之作!不过是博得百姓一乐罢了!」 渝帝却呵呵一笑,立刻反驳道:「爱卿此话差矣!朕看完了整本书,倒觉得这书写得十分有趣!更觉得其中的人物、事件,仿佛就发生在身边,不但引人入胜、还惹人发思!」 王肃思忖再三,才谨慎的说道:「皇上,贪官污吏在历朝历代都不是少数!臣以为这位作者,估计是读了很多历史和野史,才将所讲所问都杂糅在一起,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再稍加润色和雕琢,便让人以为这是真人真事!这才是这本的高超之处!不过,说来说去,总归是,里面的故事都信不得!」 渝帝扯了扯嘴角,从书案上拿起一封奏折,丢在他面前,说道:「好巧不巧,朕近日来也收到一封疏奏,上面所列举的罪名,和这书上所写,却有着许多的不谋而合!不如爱卿如何解释?」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四十九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王肃弯腰拾起那封奏折,缓缓展开看了几行字,脸上蓦地变色: 这是当初夏云卿留下的那封疏奏,上面弹劾王璟的罪状,竟和那上如出一辙,好似处置同一人之笔! 他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全身泛起寒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莫非那本是夏云卿写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 夏云卿已经死在诏狱了,自己亲眼看到他咽气的,绝无可能生还! 而且,当年自己的人前去夏宅抄家,并没有找到这本奏折! 那究竟还有谁,在几年前便偷藏起这本奏折,又写下了这本书,还算准了时机,在王璟入狱后,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王肃眼珠滴溜溜的转,贴身的中衣,一杯冷汗打湿,却始终想不明白: 究竟是何等高人,能隐忍蛰伏这么久,只为了今日出手!要置自己于死地! 「扑通」一声,王肃跪倒便拜,连连特头道:「陛下明鉴,这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犬子只是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他胆子小,绝对做不出这等滔天逆事!」 「他胆子小?」渝帝冷冷一笑,瞪着他的眼神冷漠料峭:「王璟若胆子小,敢贪污朕修筑宫殿的钱银?敢霸占阮浪的妻妾?敢染指朕的秀女?敢勾结沛王谋反?敢在诏狱中大放厥词,说朕不敢杀他?」 说到最后,渝帝勃然大怒,竟倏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龙书案。 双喜公公带着小太监,立刻拜倒在地,颤声劝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说罢,便开始拾掇起散落满地的物件,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肃,却视若无睹。 他似乎忘了,当初他与王氏父子,也曾是一条船上的人! 王肃提起声气,连连哀求道:「陛下明鉴!犬子的确做过许多荒唐事,如今却已洗心革面,求圣上莫要枉听这些恶意污蔑,枉杀了好人啊!」 他一边祈求着,一边重重的磕头在地,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殿中,虽悲凉却不值得同情。 渝帝幽然抬目,一双冷眼望定他,沉声开口:「这么说,这奏折上的罪状,你是一概不认了?」 王肃依旧垂死挣扎,拱手昂然道:「皇上,这些无凭无据的子虚乌有,恕臣不能认下!臣也信陛下的火眼金睛,定能明辨是非、理清对错!还臣和犬子一个清白和公道!」 王肃此时心中虽急,面上却毫无惧色。 他知道奏折上这些事情,虽然桩桩件件都属实,可这些事情太过隐秘、相关的涉案人已不再! 只要自己矢口否认,皇上也是束手无策! 毕竟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盘综错节、根深蒂固,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敢轻动自己,这定会在朝堂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渝帝心中怒火窜起,他森然瞪着面前这个巧言令色、女干诈狡猾的老狐狸。 刹那间,又听「啪」的一声,渝帝再次甩出一本疏奏,狠狠丢在他面前: 「好!那封奏折年代久远,没有人证物证,你不认,朕也奈何不了你!这封奏折,人证物证皆在,朕看你如何抵赖!」 王肃抬眸望去,却发现这次丢出的不是奏折,而是一个账本! 他狐疑的翻开账本,却发现上面清楚的记录着,每一笔他和沛王之间的金银往来! 王肃放下账本,立刻叩首道:「陛下明鉴,臣深知沛王之罪,绝不可能与他有任何关联!这账本显然是沛王刻意构陷、陷害忠良啊!皇上,沛王已死,无人能证明这账本的真实性,就更不能证明臣勾结沛王啊!」 渝帝不等他说完,又丢给他一本奏折,怒喝道:「那这本呢?整理 军屯可是你亲口提出来的,最后却闹到如此下场,引发了一场叛乱,你又该如何狡辩?莫非要说朕老糊涂不成?」 此时此刻的王肃,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决定狡辩死扛到底。 他匆匆扫了一眼奏折,堂而皇之的说道:「皇上,这件事不能怪臣啊!臣整理军屯是好心之举,而且,当时满朝文武无人反对,连皇上您也是连连赞许!这是地方的贪腐,才造成士兵的叛逃!而沛王密谋造反并非一朝一夕,这些兵自知走投无路,便只能投奔沛王,却将罪名怪在臣的头上!这可是赤裸裸的栽赃啊!皇上明鉴,臣冤枉啊!」 渝帝沉默的看着他独自表演,也不再和他辩驳。 他缓缓坐在龙椅上,淡淡道:「宣满庭芳进殿!」 话音刚落,满庭芳稳步迈进殿中,深施一礼:「臣满庭芳叩见皇上!」 渝帝指着王肃,向满庭芳说道:「满爱卿,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最清楚。王肃不肯认罪,朕要你们当堂对质!」 「是!臣遵旨!」满庭芳再次一揖,从地上捡起那本旧奏折,缓缓说道:「王大人,您可还记得,这本奏折是老夫拦截下来,并主动告诉您的。本想让您主动向皇上承认错误,却没想到,您却用一处苦肉计,让夏云卿放弃弹劾!」 王肃森然瞪着他,冷声警告道:「满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满庭芳不予理会,拿起另一本奏折,继续说道:「同样的,整理军屯失败后,各地掀起了大大小小的叛乱。老夫身为兵部尚书,最先得知这个消息。本想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您,让您尽快想办法平息争端。却不料,您非但没有前去平乱,还派人前去通报沛王,导致沛王起兵造反!」 「满庭芳!」王肃霍然起身,指着他威胁道:「老夫知道,你一向敬仰夏云卿,素日很少与老夫接触,怎会好心好意来提醒老夫!你无凭无据休要无言乱语!」 渝帝一拍书案,冷声制止道:「好你个王肃!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你却依旧矢口否认!世人都道你阴险狡猾,朕今日方可见一斑!」 王肃向渝帝跪下,痛心疾首的说道:「皇上!满庭芳胡言乱语,显然是在陷害臣!还请皇上明鉴!」 「好!」渝帝挑了挑眉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朕倒要看看,下一个人你该如何狡辩?」 随即,他朝门外大喊道:「朕要你进来说话!」 随着话音一落,一个人缓缓迈进殿中,笔直的站在王肃身旁。 王肃慢慢抬眸看去,待看清此人的面目,呼吸陡然一窒,脸上一片苍白之色。 许久许久,他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顾——之——礼!怎么是你?」 顾之礼没有回答王肃的质问,而是向皇上深施一礼,义正言辞的说道:「臣在王肃的威逼利用之下,不得已做了许多错事,还请皇上降罪!」 渝帝却一抬手,淡淡道:「既然顾爱卿认罪,那就说说究竟所犯何罪!朕自有定夺!」 「是!」顾之礼深深叹了口气,在王肃凛然的注视下,将这么多年王肃的所作所为,向渝帝毫无保留的娓娓道来: 其中,包括王璟当时女干杀阮浪之妻的案子; 平阳侯父子死后,王肃串通御守司的衙役陷害阮浪,让他做替罪羊; 还有,王璟与张亨合谋,将准备送入宫的秀女,先送入王璟床上的事; 还有王肃这么多年来,如何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蒙蔽圣听,又是如何与沛王勾结,趁机大肆敛财! 其中,就包括方才满庭芳提过的,在得知沛王意图谋反后,王肃立刻派人前去提醒,却并没有加以制止; 当然,还有当初他如何利用一个说客,和一封伪 造的密信,逼着蓝钰叛国投敌,只是为了除掉蓝钰和夏云卿; 还有,他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虐待夏云卿,逼着他认罪未果,只好下毒手的事! 最后,还有他联合满朝文武,联名弹劾满庭芳,企图赶走他并取而代之! 王肃曾做下的恶事,桩桩件件都被详细挖出来。 这不禁让渝帝震惊,连满庭芳也为之一震! 听着顾之礼的话,王肃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成了死灰色。 他的双眼有些失神,手和脚不住的颤抖,有些站不稳脚。 虽然认证物证俱在,王肃仍然不死心。 他爬到渝帝的跟前,失声痛哭着:「皇上!这是一个阴谋,是顾之礼和满庭芳合伙,要陷害臣!还请皇上明鉴!」 「够了。」渝帝冷冷的看着他,眼底一片寂静。 听到顾之礼的一番话,他已不想再听王肃说一个字,因为在渝帝眼中,王肃此时已是个死人了! 「阮浪!」渝帝不再看他,向门外高喊一句。 话音刚落,阮浪从门外稳步走了出来,躬身侍立在侧,静听吩咐。 渝帝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磕头求饶的王肃,冷冷说道:「王肃,你以为朕不知,你结党营私、勾结权贵、残害忠良吗?只是朕顾念旧情,一直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太让朕失望了!朕以为你只是贪恋权财,却不知你竟害了那么多人,甚至差点毁掉朕的江山!今时今日,朕不会再护着你,也不想再听你辩解!一切,都是你们父子二人咎由自取、善恶有报!不过,朕不让你死,朕让你活着,却生不如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章 惊回一枕当年梦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随即,他看向阮浪,高喊道:「传朕旨意,王璟、刘容,勾结反贼、意图谋反,人赃俱获,三日后当众处斩!吏部尚书王肃,袒护逆子,老迈昏聩、不辩黑白,撤掉所有官职,送回老家。此生此世,只能沿街乞讨度日!」 「是!」阮浪心中澎湃,立刻深深一揖,朗声应答。 继而,他大步流星的走到王肃身边时,只冷冷瞧了他一眼,便一把拎起他往外走去。 王肃虽面如土色、万念俱灰,却仍旧不甘的瞪着渝帝。 渝帝闭上眼,轻声叹道:「事已至此,二位爱卿退下吧!朕……累了。」 是的,他是真的累了! 年轻时,他喜欢争斗,不光自己要斗,还要看着别人斗!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 可斗来斗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疲惫! 这也让他一下子觉得,仿佛衰老了十岁! 他扶着龙椅缓缓起身,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回后殿。 而顾之礼眼珠一转,连忙奔出殿门,追上了阮浪,向他拱手道:「阮大人,老夫想和王大人告个别,可否通融一下!」 阮浪迟疑了一下,冷声道:「有话快点说!若除了什么岔子,我可不负责!」 说罢,便抱着双臂,后退了几步。 顾之礼上下打量了王肃一眼,唏嘘道:「今日之前,王大人何等的风光!您的气派甚至连天子都比不过。那时,怕是您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之祸!」 「你为何要出卖老夫?」王肃愤怒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质问着。 顾之礼却淡淡一笑,凑近他低声道:「因为,首辅这个位置,我也想坐!」 「哼!」王肃纵声大笑,语气越来越冷:「顾之礼啊、顾之礼!你以为除掉老夫,首辅之位就轮到你吗?你真够蠢的!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夏云卿,更不是皇上!而是有个人在背后默默操纵一切,你的道行还不足以撼动此人,你永远也赢不了!」 顾之礼捻须一笑,随即一拱手,叹道:「多谢王大人提醒!真遗憾王大人看不到最后的结果了!不过,王大人一路走好,等老夫当上首辅之日,会命人给你送去两个馒头的!」 ——当街处斩—— 王肃倒了!王氏一党便倒了!王璟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王璟被处决的消息,很快就贴满了盛京城的大街小巷。 城中的百姓得到消息,立刻奔走相告,和亲朋好友相约好,要一齐去观看。 看样子,每个人都很期待,能亲眼看到王璟被处斩! 他被处斩的当日,是春季里第一个艳阳天。空中白云飘渺,街边绿柳依依。 盛京城宛如一座空城,街上听不到小贩们的叫卖声,平日里迎来送往的商户也紧紧关上了门。 天刚蒙蒙亮,百姓们就携老扶幼、兴高采烈的奔赴刑场,想找个视线好的位置。 不过一会儿,百姓就将法场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 有些大户人家在法场外,搭上彩棚摆上桌椅,全家人边吃边看,欢声笑语,更胜似郊游。 甚至有些商户,在法场旁支上摊子,开始叫卖起来! 整个法场看上去,没有一丝庄严肃穆,更似庙会的集市! 众人不禁感慨道:一个人的人缘,能差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世间罕有了! 法场之上,高搭着凉棚,任命此次监斩官的人,正是王肃曾经的盟友——顾之礼,他披着红色的斗篷,神奇的坐在凉棚下休息。 脸上的神色淡定,仿佛将要处斩的人,和自己从未有任何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的抬头看天,似乎很期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这真是个讽刺的安排! 昔日的同盟者,如今却要将自己曾经的靠山,亲自送到屠刀之下! 一阵锣鼓声响起,百姓们立刻翘首望去,十多名金甲卫押送着两辆囚车,气势汹汹的走向刑场。 金色的铠甲,在烈日下闪闪发光,顾纪昀脸上意气风发。 囚车中两名年纪相仿的男子,和他正相反,两个人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全身臭气。 刘容万念俱灰的耷拉着脑袋,人命的等待着死期到来。 然而,另一辆囚车中的王璟,却始终昂首挺胸、满面得色,好像根本不把死亡放在眼里! 看着他不知死活的样子,刘容忍不住讥讽道:「都到刑场了,你怎么还如此洋洋自得?你是真不怕死啊!」 王璟瞥了他一眼,傲慢的说道:「千万别信圣旨上的话,皇上是舍不得杀掉我的!你放心吧,释放咱们的圣旨,马上就会送到的!」 听王璟说了这么多日的梦话,此时的刘容一个字都不信! 他森然冷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被关在诏狱这么久,你父亲都没来看过你!现在,你自由没等来,却等来了杀头!竟还不知死活!真是该死!」 王璟丝毫不在意的说道:「哼,我父亲是王肃,皇上可离不开他!只要我父亲还在其位,皇上就不会让我死!你懂什么!」 这个时候的刘容,已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只死活的纨绔子弟,终于看清了他的嘴脸。 此时此刻,他气得呲牙立目,恨不得冲向前去,直接撕烂他的嘴。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这么做,二人就被带下囚车,推上了法场,并转过身去,跪在百姓面前。 二人刚刚跪好,宣旨太监便缓缓走出来,当众宣读了二人的罪名和圣上的审判。 圣旨宣读完毕,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午时三刻一到,顾之礼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二人面前。 他冷漠的一扫二人,开口问道:「就要行刑了,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刘容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多说无益。 王璟却嬉皮笑脸的问道:「顾大人,别闹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啊!你再等等,赦免我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顾之礼皱眉看着他,冷声问道:「谁告诉你,圣上要赦免你的?午时三刻已到,你就要被问斩了,还做什么梦呢?」 王璟嘻嘻一笑,不知死活的说道:「顾大人!我父亲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皇上才舍不得杀我呢!对了,我父亲在哪儿呢?」 顾之礼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他。 随即,他冷冷一笑,用字正腔圆的强调,将王肃被免职,沿街乞讨的消息,毫不留情的告诉给他。 听完这些话,一旁的刘容似乎比王璟更加震惊。 他是万万没想到,曾经叱咤风云、只手遮天的王肃,竟然说倒就倒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抓住顾之礼的衣襟,颤声问道:「顾大人,我父亲呢,他可还好?」 顾之礼一把拂开他的手,不耐烦的说道:「你就安心上路吧,刘炳文暂时很安全!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吧!他一直都很幸运!」 听到这话,刘容长长松了口气,勾了勾唇角,终于释然的闭上了眼睛。 王璟却呆若木鸡摇着头,不断的叫嚷道:「这怎么可能?我父亲是北渝第一重臣王肃,他为了皇上做过多少事!皇上怎么忍心杀了他?我要见皇上, 我要为父亲伸冤!」 顾之礼已经懒得理会他,便转过身,向两个刽子手吩咐道:「看来,此人已神志不清了!赶快动手吧!可别误了时辰!」 话音方落,两个刽子手吞了一口酒,喷在刀刃上。 随即,他们仔细擦了擦刀刃,便高举起手中的屠刀,对准二人的脖子。 一刀落下,两颗人头落地,当时血溅当场。 两颗长相猥琐的头颅,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百姓们蜂拥而上,有人往头颅上吐口水,有人把头颅当成蹴鞠一般,在地上踢来踢去。 顾之礼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闹剧,没有命人前去制止,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什么北渝第一重臣! 从今往后,这第一重臣的位置,可是他顾之礼了! ——大仇得报—— 每当春季来临,天地间的万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怒放着勃勃生机。向世人宣示着,他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北渝二十多年来的党争,终于在这个春天结束了!或者说,一切都结束了! 正义终于以满庭芳的方式得以伸张,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王肃被罢官流放,王璟被当街斩首之后,王氏一党全部溃败。 而刘炳文也因为王肃的落幕,和儿子的惨死,大病了一场,整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而满庭芳和枚青也终于有勇气,到夏云卿的坟前去祭拜了。 二人等了这么久,才能大仇得报!便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曾经最敬仰的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坟前早已站满了人,都是曾与夏云卿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虽然没有勇气或能力,去和王肃对抗。 却始终保持自己的信仰,没有选择同流合污! 一众人在夏云卿的坟前摆放祭品、水酒,然后烧纸、焚香、奠酒、行礼。 礼毕,枚青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压在坟前,那是他手抄的上百遍金刚经,用来替枉死的冤魂超度。 众人神情肃穆的看着墓碑,眼眶微微泛红,甚至有人止不住的啜泣起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一章 惊回一枕当年梦(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过了许久,枚青才开口问道:「满大人,我至今还有一个谜题没有解开!」 满庭芳淡淡一笑,轻声道:「有什么困惑,枚大人但讲无妨。」 枚青看向他,恭敬的问道:「我听阮浪说起王璟在狱中说的话,他自信我手里的奏折,不但不能杀死他,反而能救他。我回去思忖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 满庭芳笑了笑,开口解释道:「王氏父子不过是钻了皇上性格的空子。你手上的那封奏折,是王肃安排人写的,弹劾的无非是他i官卖官、贪污受贿。 这些事听上去,足以将他置于死地,可你却没看到事情的本质。王肃生活奢侈、结党营私、i官卖官,这些皇上难道看不到吗?那不过是皇上纵容他罢了!对于一个整日替皇上背黑锅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奖赏,而不是罪行。 你将这封奏折交上去,会让皇帝觉得王氏父子冤枉,明明是替自己背了锅,却还要被人指摘。所以,皇上不但会放了他们,还会很快给他们升官。」 枚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其实,我道现在也没有明白。皇上明明对王肃百般纵容,为何忽然将,就决定要废了他呢?我总是隐隐觉得,王肃做的那些事,皇上并非不知,他完全可以选择无视啊。」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轻声喟叹道:「这就是老夫与夏大人的不同!面对流氓,老夫从来不会正面冲突,而是学习他们的招数。记住!皇上虽然需要一把替他杀人的刀,但这把刀必须要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则,他宁可毁了这把刀!王肃最后,是死在了他太过得意忘形,让皇上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听到这些话,枚青顿时豁然开朗,不由得叹道:「如今王氏一党已倒台,王氏父子也算是恶有恶报。看来,一切的黑暗都结束了!」 满庭芳却冷冷一笑,沉声道:「不,真正的黑暗,现在才刚刚开始!」 ——边境告急—— 春寒料峭,夜雨淅沥。渝帝披衣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下的雨帘,心事重重。 自从王肃被赶出盛京后,渝帝便离开盛京躲在行宫中。这段日子来,他常常夜不能寐,有时他想起王肃,就会忍不住叹息。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往,说一点都不怀念,是不可能的! 他即便再绝情,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有情绪上的纠结! 然而,大多数的时候,他想的确实另一个人!一个让他觉得如芒在背的人! 花芳仪走过来,关上了窗子,柔声道:「陛下,春捂秋冻。山上早晚都很凉,还是要注意保暖,可马虎不得!」 渝帝神色忧思,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倾诉一般:「朕……恨一个人,却杀不得!」 花芳仪一惊,她不知皇上这是特地说给她听,还是要和她攀谈心事。 不过,最关键的是,她很想知道,皇上口中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知道皇上不喜欢后宫干政,便只当是戏言,半开玩笑的说道:「皇上没由来的说这些,怪吓人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是天子,还有您动不了的人吗?」 这是闲聊,也是试探。她隐隐觉得这个人,自己似乎也认识。 渝帝又叹了口气,眉头锁得紧紧的,命双喜公公将阮浪传来。 听到这话,花芳仪心头一惊:莫不是皇上要杀之人……是阮浪? 她全身一僵,手指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搜肠刮肚的在想着,皇上因何要杀他?自己有如何为阮浪开罪? 可皇上有事要谈,她不得不避开。 她刚刚退出门去,阮浪便走了进来。 二人擦肩而过,交换了一 个眼神,阮浪不由得脸色微变。 他大步走进门去,向皇上躬身一揖:「臣叩见皇上!」 渝帝沉吟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翊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阮浪微微一怔,继而禀道:「回皇上,翊王殿下自回京后,在府邸一直安分守己,他没提出任何要求,也没人去探望过。」 渝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继续问道:「近日来,朝中出了这么多事。他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可有打听朝中的消息?」 阮浪想了想,恭敬的说道:「回皇上,臣没有去探望过。不过,臣听金甲卫的提及过,王爷每日都和王妃抚琴、舞剑、喝茶,不然就是种树、栽花,他从未打听过朝中之事!」 渝帝皱起眉头,好奇的问道:「舞剑?翊王究竟娶了一个怎样的女子?」 阮浪略一迟疑,避重就轻的说道:「回皇上,臣也只见过那女子一面。臣听闻,翊王妃无权无势,只不过是名江湖女子。不过,她为人侠义心肠、武艺高强,似乎颇得王爷赏识!」 渝帝摇了摇头,讥诮道:「无权无势、武艺高强?翊王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不过,江湖中人一向淡泊名利,这一点倒是和翊王志同道合了!」 阮浪抱拳拱手,随声附和道:「皇上说得极是!」 二人正说话间,双喜公公突然哭着跑进门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口中呜咽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渝帝霎时变脸,立刻怒斥道:「何事让你这般失态?起来好好说话!」 双喜公公没有起身,反而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痛声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妙了!」 最近的烦心事儿够多了,听到又出事,渝帝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赶快说!你哭得朕头疼!」 双喜公公立刻擦了擦眼泪,哽咽的说道:「回皇上,燕将军刚刚发来急报,说边境告急啊!」 「你说什么!」渝帝猛地站起身来,惊得脸色煞白、双目圆撑。 双喜公公立刻爬到渝帝脚边,哭着安抚道:「陛下,龙体要紧啊!」 渝帝疾言厉色的吼道:「废什么话!赶快备车,朕要回宫!还有,宣文武群臣立刻入宫,谁也不准缺席!」 说罢,他大袖一挥,立刻疾步往外走去。双喜公公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也跟了上去。 本来静谧的夜晚,忽然间喧嚣起来。 众人为了皇上归京而手忙脚乱。 花芳仪闻讯走了出来,担忧的看着大家忙前忙后。 「娘娘!」阮浪走到她身后,拱手一揖,出声提醒。 花芳仪翩然转身,急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皇上要杀谁?」 阮浪皱了皱眉,低声道:「皇上没有要杀谁!只是边疆告急,皇上要回宫去!已经命人通传满朝文武了!」 「燕荣出事了?」花芳仪神情一震,不安的说道:「燕荣若出了事,卿儿该怎么办啊!他还那么小,就要没有爹娘了吗?」 阮浪四下看了看,低声安抚道:「现在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呢,别吓唬自己!」 「不行!」花芳仪望定阮浪,忙道:「我和你们一起回宫去!」 阮浪皱起眉头,担忧的说道:「你回去能解决什么!皇后她们又该害你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养胎吧!」 「不!」花芳仪脸色一沉,坚定的说道:「我预感到可能会出事,待在这里我几乎与世隔绝,会更加不安。只有回宫去,我才能安心!」 阮浪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也只好妥协。 他让儿茶简单收拾了行礼,便带着她跟随渝帝一起 赶回紫微城。 皇上的銮驾一路急匆匆赶路,等回到紫微城时,已是破晓时分。 渝帝顾不得休息,便直奔紫宸殿。没想到,满朝文武早已恭候多时。 谁都知道这个时间点宣召,一定是出了大事,没有人敢请假,甚至连个哈欠也不敢打。 月光清澈如水,洒下淡淡的光辉,夜露沾满墙角的青苔。 一阵东风吹来,乍暖还寒,天空已是一片青白。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全身发抖,满朝文武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随着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众人立刻拜倒在地,看着一双明黄的靴子从眼前一闪而过。 渝帝急匆匆走到龙椅上,一甩袖子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还没喘口气,渝帝立时喊道:「兵部尚书何在?」 满庭芳稳稳的走出来,拱手道:「臣在!」 渝帝双眉一竖,厉声质问道:「边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细道来!」 满庭芳深施一礼,正色说道:「回皇上,镇远大将军燕蓉烽火急书,安南和南诏趁着沛王造反之际,在边境屯兵百万,以蓝钰为主帅垒土筑寨,建造防御工事,随时准备打过来!」 渝帝拍案而起,破口怒骂道:「岂有此理,他们两国联手策反了北渝镇边大将,抢回了安南,朕都没和他们计较!如今,他们竟敢趁虚而入,在边境屯兵,未免欺人太甚!」 雷霆大怒,众人立刻躬身一揖,齐声道:「陛下息怒!」 渝帝眼珠一转,立刻追问道:「燕荣呢?他那边怎么说?以现在燕家军的实力,可否能够击退敌人?」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二章 惊回一枕当年梦(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禀道:「回皇上,蓝钰曾是北渝边将,又长在南疆,他对南疆的防御工事十分熟悉,他想要攻进来,简直是轻而易举。即便现在的燕家军实力雄厚,若要和蓝钰的百万雄兵对抗,也是两败俱伤啊!」 「他们只有屯兵吗?可有送来书信?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渝帝站起身来,急得团团转,脸色也大变。 「这……」满庭芳双手奉上一封书信,迟疑的说道:「南诏……的确送来一封书信……只不过……他们的要求着实奇怪……」 有要求就好办! 渝帝顿时眼睛一亮,一把拿过信来,赶紧打开来看。 可读着读着,他脸上的神色竟变得莫测,眸光也渐渐黯了下去。 这封信不长,他却看了许久。 放下书信,他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皇上不发话,谁也不敢贸然发言。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而逝。 渝帝才缓缓开口,淡淡问道:「朕听闻,这个翊王妃不过是个江湖女子,为何南诏不惜出兵百万,也要将她讨过去?」 朝中大臣,除了满庭芳和顾之礼,谁也不曾见过或听闻过翊王妃.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满庭芳和顾之礼二人,别有深意的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接话。 因为这是一个死局! 对方要的女人,不是公主,也不是普通女子,而是一个王妃! 若赞同将王妃送过去,便是和翊王为敌! 不赞同将王妃送过去,就面临着一场艰难的战役!谁也付不起这个责任! 见满朝文武一脸的茫然,渝帝叹了口气,沉声道:「阮浪,速去翊王府将王妃带来。朕要见见这个奇女子!」 阮浪大步走出来,抱拳拱手,迟疑道:「皇上要见王妃?可王妃现在和王爷,一起被幽闭在王府!」 他只是委婉的提醒:皇上要单独见兄弟的媳妇,这不成体统! 渝帝沉吟了一下,又道:「找个理由将王妃骗出来,不要让翊王知道!」 阮浪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遵旨离开。 然而,他没有发现,此时顾之礼的脸色确实煞白如纸,心中暗叫不好。 阮浪离开后,渝帝看向众人,幽幽问道:「对此事,众爱卿有何想法?」 顾之礼一步走出来,义愤填膺的说道:「皇上,臣以为,南诏屯兵百万,竟只为了一个女子,这就是个借口而已!怕是即便我们将王妃送过去,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臣以为,泱泱大国不该向小国求和,应该用武力将他们逼退!」 是的,他根本不是为了战事着想,而是必须阻止鹿宁入宫! 否则,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将化为泡影! 枚青却走出来,躬身一揖,朗声道:「回皇上,臣以为,刚刚平息沛王之乱,百姓们需要休养生息,此时万万不可开战!虽然对不起翊王殿下,可若牺牲一女子,劝换来北渝的喘息。一时的服软,是十分有必要的!」 顾之礼立刻辩驳道:「枚大人所言不虚!可如果我们将王妃送过去,他们却没有退兵,到时,我们还是免不了一战!」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一步走出来,拱手道:「回皇上,臣以为,无论他们信上所说是真还是假,咱们且当它是真的,将这女子送过去,看他们会不会退兵。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认账,咱们再开战也不迟!」 顾之礼冷哼道:「这话说得轻巧!那女子是何人?那是翊王妃!我们将翊王的妃子送过去,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战,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 兵!让天下人笑话!」 大家在朝堂上你一眼、我一语,顿时陷入激烈的争论中。 渝帝又开始头疼起来,他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问道:「满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此话一出,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满庭芳。 这个问题,让满庭芳着实为难:虽然,他与鹿宁并不熟识,可上次鹿宁的惊艳亮相,让他意识到,翊王对其的喜爱和欣赏。. 二人的情感必定深厚! 翊王是绝不会同意,让王妃前去和亲的! 而且,王妃此人性子刚强,如果强行将她送去,怕是要闹出人命的! 可就事论事,用一个女子逼退百万精兵,免去一场恶战,这是最划算的交易! 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满庭芳只好无奈的说道:「回皇上,臣以为这件事……还是得和翊王殿下商量,相信只要和他讲清事情利弊,翊王殿下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渝帝皱眉看着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王妃真容—— 阮浪回来时,天空中忽然下起蒙蒙细雨,渝帝抬眸望向门外,只见一位穿着大红斗篷的女子,俏立在斜风细雨之中. 她的帽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容颜,却能感受到她要不收敛的霸气。 紫宸殿上的大臣逐一退出门去,阮浪才带着鹿宁缓缓走入殿中。 鹿宁始终垂着睫,向渝帝翩翩万福,轻声道:「臣妾羽氏鹿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安静无声. 渝帝没有说话,鹿宁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渝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滚了几圈儿,似乎对自己充满了好奇。 没错,渝帝仔细的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子,心中充满了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会俘获翊王的心? 她看上去纤细柔弱,若不是一身外露的张扬,或许看不出是个习武之人。 他盯着鹿宁,淡淡道:「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鹿宁迟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才极慢极慢的抬起眼睫。 目光落处,看到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天子,明黄的缂丝十二章衮服,华贵而霸气,十二旒皇冕下相貌堂堂、不怒自威的脸,和他眼中惊世骇俗的神色。 渝帝死死瞪着眼前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失声质问着:「你……你……你是人是鬼?」 鹿宁微微一挑眉,翩翩福身道:「回皇上,臣妾是人、不是鬼!」 「南烟?!」渝帝不可思议的看着鹿宁,忽然脱口而出:「是你回来了吗?」 鹿宁垂下眼眸,平静的说道:「皇上,臣妾未嫁人前姓鹿,单字一个宁。」 「这怎么可能!」渝帝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惊呼道:「这世上不会有如此相像之人,除非……除非你们是血亲!」 说到最后,渝帝的眸光一凛,他倏地想起,那个让他倍感耻辱的私生女! 「来人!」渝帝突然怒气冲冲的叫道:「将顾之礼带来!」 鹿宁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渝帝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是她脸上神色始终波澜不惊,她心中坚定要装傻到底,决不能露出马脚,不能牵连任何人! 很快,顾之礼步履匆匆的迈进殿来,站在鹿宁身旁,向渝帝躬身一揖。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渝帝指着鹿宁,厉声质问道:「顾之礼,你好好看看身旁的女子,你可认得她!」 「是!」顾之礼自然知道身旁站的是谁,他却故作平静的转过头去,在与鹿宁四目相对的一刹,二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都装作互不认识。 顾之礼的演技更胜一筹. 他的面色,一瞬间变成了灰色,像半截木头般愣愣的戳在那儿,指着鹿宁讷讷道:「你……你是……是南烟?不对,南烟若还活着,也是中年的妇人,绝不会这么年轻!那你究竟是谁?」 鹿宁唇角一勾,继续配合他宴席:「妾身是翊王妃!」 顾之礼闻言,连忙诚惶诚恐的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卑职刑部尚书顾之礼,参拜王妃!」 看着二人逼真的演技,渝帝始终心存狐疑:「顾之礼,你不认识她?」 顾之礼忙躬身一揖,惶恐的解释道:「回皇上,王妃长得的确很像萤妃娘娘,可无论是年纪还是气质,却均不相符。臣方才看到,也着实一惊!」 渝帝冷冷一笑,森然问道:「她自然不是萤妃,萤妃已死,死人是不会复生的!所以,她便极有可能,是萤妃流落在外的野种!」 最后两个字,从渝帝的牙缝中蹦出来,怀着极大的恨意和怒火。 「野种?」顾之礼低垂着眼眸,为难的说道:「回皇上,当时臣在外做官,等回京时,萤妃娘娘已经入殓,臣对此事一无所知!」 渝帝眉峰一挑,紧紧盯着鹿宁,冷声问道:「翊王妃,你来自何处,父母又是何许人?」 鹿宁垂首敛眸,福身说道:「回皇上,臣妾只有无父无母,一直浪迹江湖,一次偶然的机会和翊王殿下相遇。后来,我们在颍州赈灾时重逢,便成了亲。」 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谎言,便是只修改大背景,可里面的细节却如实。 果然,渝帝也有些迟疑了,不禁问道:「这么说,翊王并不知晓你的身份?难道也没提及过,你长得极像某人吗?」 鹿宁故作糊涂的问道:「臣妾敢问皇上,臣妾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三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眼珠一转,立刻拱手说道:「启禀皇上,萤妃入宫时,翊王殿下的年纪还小,加上他常呆在莲太妃身旁,极少见到萤妃。他认不出这张脸也是常有之事。至于当年那个婴孩,刚出生就被送出了宫,知情人又不再人世,要证实这件事,怕是难上加难了……」 渝帝阴沉的脸上,复又绽出一抹冷笑:「翊王妃,朕知道闯荡江湖的人,一向是交友广泛。你是如何与南诏和安南皇室,扯上关系的?能让他们不惜动用百万雄兵压境,只为要你一人?」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颤。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顾之礼,却见他垂眸而立,脸上始终不动声色,似乎坚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担心他们狗急跳墙,会咬出翊王,鹿宁只好如实相告:「回皇上,臣妾曾在梅山上,救过逃亡的安南世子,仅此而已!」 渝帝的眸光中,透出不同寻常的诡谲,不由得讥讽道:「不愧是江湖儿女啊!前脚能结识北渝堂堂翊王,后脚又能救下逃亡的世子!朕应该说你命好呢,还是该说你心怀不轨!」 浓浓的火气涌上心头,鹿宁咬了咬牙,拱手道:「皇上,臣妾虽然出声地位,却不慕富贵。与翊王结为夫妇,乃是我们彼此欣赏,并非因其出身皇室!而当初臣妾路过梅山,瞧见被困狼群的男子,一时好心将其救下,最初也并不知其世子身份!皇上说臣妾心怀不轨,实属冤枉!臣妾更愿称之为侠骨柔肠!」 「呵!好一个侠骨柔肠!」这一番言辞并不能打动渝帝,他每次看到鹿宁的脸,就如置身在烈焰之上,让他痛苦无比、喘不过气,却窒苦难言。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玉阶,挺拔的站在鹿宁面前,冷声道:「你一时的侠骨柔肠,却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引来百万雄兵堵在边境!百姓随时会迎来一场,残酷的战争!」 听到这话,鹿宁低着头,死死的咬着下唇,久久不语。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也希望自己从未去过梅山,更没有认识过胡七。 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渝帝见这个口齿伶俐的女人,终于不再说话了,便单刀直入:「朕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朕的半壁江山,让百姓惨遭屠戮!所以,只能将你送到南疆去了!翊王那边,朕自会解释!」 再没有见到鹿宁前,他还想着如何说服翊王妃,自愿前去南诏做人质。 可如今看到鹿宁之后,他心中只有两个结果:她必须去南诏,要么就杀了她! 鹿宁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撞进渝帝不容拒绝的目光。 她心中悬紧,脱口道:「皇上,臣妾虽然出身地位,却与殿下伉俪情深,恕臣妾不能如此。」 「这件事,怕是你做不了主!」渝帝睥睨着她,沉声驳斥,满面的肃杀。 「那皇上送过去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鹿宁口气坚定,暗暗捏住拳头,手心已渗出冷腻的细汗。Z.br> 「你敢威胁朕?」渝帝眯起眼冷凝着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杀意。 「臣妾不敢!」鹿宁一拱手,平静又无奈的说道:「臣妾不明白什么家国大义,却懂得礼义廉耻!臣妾已嫁给翊王为妻,此生此世,只忠于他一人!」 她每一句话,都将渝帝气得脸色铁青。 他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盛气凌人的女子,这显然挑衅了他的威严! 渝帝不再分辩,他看向阮浪,直接吩咐道:「阮浪,速去翊王府,将翊王关入诏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阮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还不快去!」渝帝加重了语气,寒声提醒着。 「是!臣遵旨!」阮浪 不敢再迟疑,立刻转身迈出大殿。 鹿宁蹙眉瞪着渝帝,愤愤问道:「皇上这番举动,和逼良为娼又有何异?」 「大胆!」渝帝厉声打断她,目光森然,恶狠狠的教训着:「若牺牲你一人,能换来北渝的太平,能换来百姓的安稳。朕今日就逼良为娼了!」 说罢,他冷声喊道:「双喜,将王妃带下去,关在灵雀殿,找个老练的嬷嬷,好好训练一下她的礼仪!可别到了南诏,丢了北渝的脸!」 「喳,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躬身,叫来几个小太监,走到鹿宁的身旁。 可鹿宁一道凛冽的目光射过来,吓得几个小太监退了几步,全然不敢靠近。 渝帝目光灼灼的凝着她,气势迫人的说道:「朕知道你有一身的功夫!不过,你若敢逃走,朕保证,翊王走不出诏狱!」 鹿宁气得全身发抖。 可此时此刻,连顾之礼也成了哑巴木头,只缩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嫌疑,只要能保住此时的荣华,鹿宁是生是死、是做王妃还是送去和亲,都已与他无关。 看着顾之礼置身事外的样子,鹿宁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无可奈何。 如果她此时拆穿顾之礼,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性命不保是小事,翊王定会受到牵连! 她咬了咬牙,狠狠的看了渝帝一眼,便跟着几个小太监退出门去。 ——妥协—— 雨后的紫微城内,一片花红柳绿、烟景渺茫,晴空中的余霞,好似一幅幅绮丽的锦卷。 说是在灵雀殿接受命妇内廷礼仪训练,还不如说这是变向的幽闭而已。 每日的确会有老嬷嬷前来,可她也只是奉命似的,说了一大堆礼仪后便离去。 自她进来之后,渝帝还特地派阮浪过来,通知她翊王已被关进诏狱。 不过,他并没有受刑。 果然,渝帝抓住了鹿宁的软肋,即便灵雀殿服侍她的人不多,她却没有逃跑的打算,因为她不敢用翊王的安全做赌注。 紫微城很精美,美得残酷而冷漠,好像一个大大的金丝笼子,圈得鹿宁透不过气来。 自打进来之后,她吃不好也睡不好,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在丫鬟和太监的监视下,去琼花苑散散步。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在一次散步的时候,她偶然发现了藏在树上的鸟巢,每天傍晚,成鸟都会飞回来,给幼鸟喂食。 鹿宁就坐在石凳上,呆呆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一动也不动,如雕塑般坐到天黑方离去。 她却不知,这几日,渝帝都会在不远处,悄悄的打量着她。 渝帝看向她的目光连连变幻,有猜忌、疑惑、愤怒、懊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 或许安静时的鹿宁,在渝帝眼中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动心;第一次想要将一个女人捧在手心,也是第一次被女人狠狠伤害。 也不知是过于痴迷,还是太过疯。 渝帝总是拼命的,在鹿宁身上寻找萤妃的影子。 虽然他明明知道,眼前这个英姿飒飒、骄傲张扬的女子,不是曾经那位眼神清灵、气质秀雅的萤妃。 今日的鹿宁,一袭雪青色广袖窄腰曳地长裙,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风韵典雅。 堕马髻上缀满等大的珍珠,和一对凤穿牡丹的步摇,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就坐在石凳上,抬眸看着鸟巢发呆。 脸上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红润饱满的双唇不点而朱。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 烛火一般,忽明忽暗。 今日的她,和平日里在马帮中,挥斥方遒的少帮主截然不同,是如此安静端庄、优雅贵气。 她看鸟儿看得出神,不远处柳荫下的渝帝,却瞧她瞧得出神。 今日,他故意拿出萤妃的衣物和饰品,命灵雀殿的宫女给她打扮,便算准时间,早早等在此处。 就在鹿宁走来的那一刻,渝帝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与柳难掩初遇的那时。 只一眼,他便爱上了那个绝世出尘、眉目清丽的女子。 只一个笑容,便让他决定,要带这个女人回宫,给她最好的一切! 看到鹿宁笑了,渝帝的心倏地被揪紧! 那不是南烟吗? 是他的南烟回来看他! 他拨开遮蔽的柳条,一步一步向鸟巢下的女子走去。 仿佛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骄纵得意的年轻人。 脚步声惊动了发呆的鹿宁,一瞥之间,瞧见神色异常的渝帝,正阔步走来。 她忙站起身来,戒备的后退了一步,袖中已握紧了早已备好的发簪。 渝帝几步走到她面前,缄默的看着她,一双锐利的眼中似有光华闪过,温柔而痴情。 这让鹿宁着实一惊,连忙俯身请安。 没想到,渝帝竟伸出手来,亲自将鹿宁扶起。 便定定的凝着她,一只手已不自主的摸向她的脸。 鹿宁大惊,连忙偏过头去,就在渝帝的手,要碰到的那一瞬,一个柔媚的声音陡然响起:「皇上,您怎么在这儿?可让臣妾好找了!」 这个声音让渝帝迅速恢复理智。 他看到鹿宁眼中的惊怒,和紧抿的嘴角,才意识到: 眼前的女人,即便长得再像萤妃,即便她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可她们永远都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花芳仪,和蔼的笑道:「爱妃,你找朕可是有事?」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四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扶着腰,缓步走过来,一双眼穿过渝帝,一直盯在鹿宁的身上,眼中神色复杂。 行至跟前,花芳仪向渝帝翩翩福身,便看向鹿宁,笑道:「呦,这不是鹿姑娘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向渝帝,讥诮道:「皇上,您是准备把天下的美女,都收入囊中吗?」 渝帝看向花芳仪,狐疑的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彼此?」 花芳仪打量着鹿宁,莞尔道:「这位鹿姑娘,可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侠女。也是以前我酒馆的常客,酒量好得很呢!」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再碰到芳仪姑娘!不过,现在我该称你为娘娘了吧!」 花芳仪也笑了笑,有些醋意的说道:「是呀,我今日也该称你为王妃了!」 渝帝负手而立,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又问道:「这么说,她是在你的酒馆,遇见翊王的了?」. 「可不是嘛!」花芳仪眉峰一挑,意味深长的说道:「二人从第一次见面,就相互眉来眼去的,那时就觉得他们会走在一起!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说罢啊,她看向渝帝,娇声问道:「我们许久未见,不知皇上可否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叙叙旧?」 渝帝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好,你们稍微聊一下吧,没准儿待会儿,王妃就能改变主意了!」 说罢,便深深看了鹿宁一眼,方拂袖离去。 待渝帝走远,鹿宁怔在原地,看着如今满头珠翠、雍容华贵、自信满满的花芳仪,竟霎时间有些错愕。 缓了半天,她才拱手道:「多谢芳仪姑娘出手解围……」 「你不必谢我。」花芳仪冷冷打断她,淡漠的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殿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方才是将你当成萤妃了,他并非是真的看上你了……」 鹿宁尴尬的笑了笑,拱手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花芳仪侧眸淡淡看她,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真正要谢我的事可多了,和那些想必,这件小事又算的了什么!」 鹿宁一怔,不解的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花芳仪眉心微蹙,幽怨的说道:「当初皇上派王爷赈灾时,便四处打听和他关系亲密的人。王璟和你有仇,便主动将你和王爷的事情,禀奏给皇上!阮浪前去抓人时,若不是我挺身而出,现在站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是你!而你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听到这话,鹿宁叹了口气,怅然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王爷,才能为他做出如大的牺牲……」 花芳仪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她,冷声道:「不过看样子,你这个王妃,却没我喜欢王爷呢!这次你们被押回京,又被幽闭在府邸,你就应该感觉到,皇上要对王爷出手了!你也知道,殿下筹谋多年,就差一步了,你却在这里故作矜持,害得王爷被关进诏狱!」 鹿宁一皱眉头,转过身去,淡淡道:「芳仪姑娘,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也知道你对王爷的心意!可有些事我做不到,你不能逼我!我自小长在江湖,一向讲究情谊!别说是为了爱人,就算是为了朋友,我也会两肋插刀、奋不顾身!可南诏和安南,与我有杀兄之仇!」 「杀兄之仇!呵!」花芳仪冷冷一笑,走近一步,凑到她耳旁,咬牙道:「咱们都是人,谁又比谁高贵呢?当你能和王爷在岭南拜堂成亲、洞房花烛时,可有想过,我日日与灭我满门的仇人同床共枕,是何种滋味?若不是我当初不顾仇恨,为你们挺身而出,你以为会有你们相亲相爱的一年吗?」 鹿宁猛地一震,惊诧的看着她,问道:「你的家人……被皇上灭了满门?莫非 你是……」 花芳仪眸光一黯,缓缓坐在石凳上,低声说道:「有些事你知道太多无益,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家人都被皇上杀了,我流落风尘也是拜皇上所赐!」 说罢,她轻阖双眸,遮去一闪而逝的酸楚自怜。 鹿宁脸上有一瞬的仓皇,似乎有些动容,她却轻轻叹了口气,不发一语。 花芳仪睁开眼睛,眸光清冷的看着她,冷冷提醒道:「鹿姑娘,你现在面临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抗争到底,然后亲眼看着皇上杀了翊王;要么,你前去和亲,换来殿下的自由,等待他成功之日,再将你讨回来!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选择!现在,殿下离目标就差一步了,他能不能走到最后,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鹿宁终于勾起了唇角,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我似乎被你说服了呢!因为我已经找不什么话来反驳你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花芳仪眸华略移,似不经意的瞥向她,眼神冷漠淡澈。 鹿宁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从第一次咱们见面,你就对我充满敌意,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花芳仪低笑了一阵,怅然道:「如果我说,是女人的直觉,你信吗?」 「知觉?」鹿宁一挑眉头,诧异道:「什么直觉?」 花芳仪薄唇微启,语调幽怨的说道:「当我见你第一面,就有种直觉,你会和翊王纠缠不清。所以,我就莫名的讨厌你。即便我知道,便没有你,王爷也不会喜欢我,可我还是不可抑制的讨厌你!」 这番话让鹿宁心中五味俱杂,她不由得怅惘一滞,苦笑道:「你的直觉还真准!我也没想到,能和王爷分分合合,最后走在一起!只是……咱们这场斗争中,似乎没有胜利者。也许最后陪在王爷身旁的人,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 说着,她款款起身,转身向花芳仪拱手一揖,洒脱笑道:「我鹿宁敢爱敢恨,虽然姑娘讨厌我,不过,我却不恨你!此一别,怕是此生不能见,我不能再守着王爷,拜托你要护他周全!」 花芳仪沉吟了片刻,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我必将用这条命,护他一世周全!」 听到这话,鹿宁终于释然一笑,方翩然转身离去。 ——分别—— 离开琼花苑,鹿宁一路浑浑噩噩走到御书房门前。 未等她开口,一身茜色锦袍,全身滚圆的双喜公公迎上前来,似乎心有灵犀似的,抬手比了个请。 鹿宁深吸一口气,微垂着螓首,慢慢迈进门去。 御书房内温暖宜人,仙鹤鎏金的香炉中青雾腾绕,模糊了鹿宁的视线。 她没有抬眸,也能感受到,渝帝就坐在对面,那双锐利的鹰眸正审视着自己。 她翩翩施礼,平静而冷静的说道:「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你此时来见朕,可是想通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渝帝濯目清泠,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 鹿宁垂着眼帘,复行礼,缓缓答道:「我想好了,所以来和皇上谈一笔交易。」 「呵,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和朕谈条件,你和翊王现在都在朕的手上,你有什么资格?」渝帝慵懒的靠在御座上,动也没动一下,眼中一片冷澈。 鹿宁淡然笑了一下,缓缓抬眸,不疾不徐的说道:「我自然有资格和皇上谈条件,莫非您忘了吗?南诏的百万精兵,可还堵在您的家门口!若非如此,您会让我和翊王活到现在吗?」 如此凛冽的言辞,让渝帝瞳孔骤然收紧,眼中蕴着一片阴狠。 沉默了片刻,他低沉着嗓子问道:「说出你的条件。」 鹿宁斟酌了一番,缓缓开口道:「很简单,我愿意前去南诏和亲,只要皇上同意,让王爷离开盛京,前去他的封地做一任藩王。」 渝帝讥讽的笑了笑,冷冷的道:「这个要求是不可能的,还是换一个吧!」 鹿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铿锵有力的说道:「陛下将王爷困了二十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思,您应该最清楚。如果他真有反义,此次他就会趁着沛王造反之际,自己另立一面旗帜。可是他没有,他为了北渝,为了陛下,守护住了这个江山。他明知道回来之后,您会难为他,甚至会杀了他,他有机会逃走,却仍然选择回来。殿下究竟有没有反意,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 渝帝一口牙咬的咯咯作响,却强忍怒气,又道:「呵,你真以为朕怕那百万精兵吗?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去南诏和亲,朕饶你一命!要么朕杀了你!将你的尸身送过去,把他们赶走!」 鹿宁淡淡一笑,立时反驳道:「皇上的面前,也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您放翊王去封地,我前去和亲!只要我在南诏一日,就不会让他们的铁蹄,踏进北渝一步!要么,您强行将我送过去,我敢保证,只要我活着,北渝的疆土将永不得安宁!实不相瞒,我自幼生在在南疆,与蓝钰将军也算旧识。我相信,踏平北渝这件事,他应该是乐此不疲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五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沉下脸来,眼神慑人的瞪着她。鹿宁能感受到,渝帝的怒火中烧,却也意识到,渝帝握住了自己的把柄,自己也紧紧握着他的把柄! 渝帝脑中的念头,一直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 可鹿宁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告诉自己,她并不害怕。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启唇:「好,朕答应你,可以让翊王前往云州,他自己的封地上!不过,他此生此世,只能幽闭在府内,绝不能踏出王府一步!」 鹿宁松了口气,翩翩福个身,请声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还有……」渝帝面色阴沉的,继续说道:「朕要你和翊王断个干净,让他彻底死心。」 鹿宁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才轻声开口:「请皇上将王爷宣来,我会当着您的面,与他划清界限!然后,也请皇上信守承诺!一旦看到王爷平安离开,我立刻前往南疆,带着南诏的百万铁骑离开!」 「好!」他恶狠狠的瞪着她,向双喜公公吩咐道:「让阮浪把翊王带上来!」 「是!」双喜公公一躬身,深深看了鹿宁一眼,便缓缓退出殿去。 一夜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满院的花渐渐开放了,枝头上的桃花。 花瓣深浅不一,整座紫微城被春雨的露水打湿,一片娇媚嫣红、繁花似锦。 在阮浪的护送下,紫袍玉带的羽枫瑾低垂着眼眸,缓步走进殿来。 站在殿中,他躬身施礼,朗声道:「臣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渝帝一抬手,淡淡道:「翊王,王妃有话和你说!」 羽枫瑾猛地抬眸,瞧见身旁秀丽端庄、优雅贵气的女子,霎时的恍神,他以为是萤妃复生,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稳了稳心神,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不是萤妃,而是自己的妻。 他按捺住满腔惊奇,轻轻问道:「宁儿?你怎么在这儿?」 鹿宁脉脉看向他,欲言又止,只向他翩翩一福身,柔声道:「殿下,你我成亲虽只有一载,却胜似天长地久,对我来说已足够。」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羽枫瑾不觉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鹿宁痴痴的凝着他,想把他的面目,深深镌刻在心。 一想到此一别便是一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皇上已经下旨,让您回到封地去,做一任藩王。恕鹿宁……日后不能伴您左右了……」 说着,她转过头去,别有深意的看了渝帝一眼。 渝帝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翊王,这一次你平叛有功,朕准你去云州,不日离京!」 羽枫瑾没有回应,只惊诧的看着鹿宁,正色质问道:「宁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宁心如刀绞,却使劲全力挤出一丝微笑:「殿下,别问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请你……日后将我忘了吧!这样,对你我二人……都好!到云州之后,重新开始生活,我也会远远的……为你祈福,祝你一切顺遂!」 听着鹿宁莫名其妙的话,看她与渝帝之间,若有似无的交互,羽枫瑾似乎意识到:莫非是鹿宁的身份,被皇上识破了? 所以,她才会在皇上面前,和自己划清界限,又拼命提醒自己不要追问! 这样一想,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为何阮浪突然将鹿宁叫走; 为何自己突然被投入诏狱,却既没有拷问也没有为难; 为何鹿宁会出现在皇上的御书房,身上穿着萤妃以前的衣裳…… 翊王紧抿着双唇,脑中飞速的思考着对策:他明白鹿宁是要自己装傻,这样便能自保。 自己要如何做,才能 救出鹿宁? 「翊王。」未等他找到办法,一旁的渝帝忽然开口。 他向双喜公公一摆手,淡淡道:「此女出身卑微,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王妃的头衔!所以,朕做主已为你备好一份休书。今日,你便与她一别两宽,也好过日后被人指摘!」 话音一落,双喜公公端着一个托盘,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呈在他面前。 羽枫瑾定睛一看,托盘中竟平整的,放着一封休书,一支笔,和一盘朱砂。 他心头一惊,连忙向渝帝深施一礼,沉声道:「回皇上,鹿宁虽然出身草莽,却与臣弟志同道合、感情深厚!臣弟对权势富贵一向看淡,也没什么野心。只希望能与心爱之人,平淡的生活,望皇上成全!」 听到这话,鹿宁心里一酸,眸中泪光闪闪。 她没想到,羽枫瑾竟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样动人的话来。 可他越是这样说,自己就越不能让他冒险!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有多么不舍,有多么爱他! 只想着,自己的离去,可以换来他的平安,那么一切委屈和屈服都是值得的! 鹿宁抬手,悄悄擦去眼角的泪,一步走过去,拿起托盘上的笔来,刷刷点点在休书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又伸出拇指在朱砂中沾了沾。 她刚要在按在自己的名字上,却被羽枫瑾一把抓住手。 鹿宁不敢抬头看他,她能感到羽枫瑾的手很冷,还在微微发抖。 「宁儿,不要这样……不要……」羽枫瑾的声音很低,听上去像是在乞求。 鹿宁身子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她咬了咬唇,用力拂开翊王的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上自己的手印。 看到鹿宁一气呵成的动作,中间不带一丝迟疑。 羽枫瑾一时脚软,身子晃了晃,幸被双喜公公伸手扶了一下,才勉强站定。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睫,遮住呼之欲出的泪。 看到羽枫瑾的失神,她长袖中暗暗捏紧拳头,一字一字艰难的说道:「殿下,事已至此,还是早做决断吧!再拖下去,对你我都无益!」 「你确定吗?不会后悔吗?」羽枫瑾垂下睫,掩去满目失色,不甘心的问着。 「我意已决!」短短四个字,鹿宁说出口却如万箭穿心,让她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却又被生生吞下。 「好……那我成全你!」羽枫瑾凄然笑了笑,便颤抖着手,伸向托盘上的笔,可拿了几次却都拿不起来。 还是双喜公公将笔放在他手中,他才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 之后,便怔怔的看着休书发呆,似乎没有要盖手印的意思。 双喜公公好心的端起朱砂,呈到他面前。 羽枫瑾却一巴掌打翻朱砂,鲜红色的朱砂洒了满地,看上去,好像心头喷出的血。 就在渝帝要发作时,却见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名字上,深深的盖了一个血手印。 随后,他便双目失神、一动不动的站在殿中,任凭鲜血一滴滴从指尖滴落,却毫无察觉。 看着他咬破的手指,鹿宁痛在心头,她忍耐不住,一把拿起羽枫瑾的手,想为他止血。 可羽枫瑾的手一缩,生硬的拂开她的手,目光直直的盯着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他面如深潭,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动作话像一根刺,刺得鹿宁一阵钻心的痛,全身如堕冰窟般寒冷。 他痛,她更痛! 可又能怎么样,哪怕他再足智多谋,她再武功盖世,他们也不过是渝帝手中的棋子,根本无力对抗 命运! 「对不起……」鹿宁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梦呓。 她无力的垂下双手,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失神的迈出门去。 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竟有一些恍然若梦: 自此之后,他们二人再也无法相拥! 鹿宁再次回首痴痴的看了一眼,殿中熟悉的身影,凄惨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一切都结束了,渝帝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他缓缓起身,阔步走到翊王身旁,看着托盘上写好的休书,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轻轻拍了拍羽枫瑾的肩头,故作惋惜的说道:「十弟,不必难过!那样的女子配不上你!朕知道你年纪不小了,早应该娶妻,是朕太过繁忙,竟忘了此事!既然这次你要去封地了,朕就为你指一门亲事!」 羽枫瑾木然的一拱手,毫无情绪的说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好!」渝帝心中大喜,立刻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双喜公公笑着退去。 不过一会儿,一阵环佩叮当作响,双喜公公再返回时,身旁却多了一位妙龄女子。 那女子走到殿中,翩翩一福身,巧笑道:「范韵怡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个名字,羽枫瑾身子微微颤了颤,面色骤变,眼里满是震惊。 「起来吧!」渝帝一抬手,淡淡道:「翊王,朕将这女子赐给你做侧妃,让她在云州照顾你吧!」 未等翊王开口,范韵怡急忙一福身,柔声笑道:「臣妾谢皇上封赐。」 可翊王却脸色煞白的站在一旁,呆呆的好像一座雕塑。 渝帝看向他,沉声提醒道:「翊王,怎么了?莫非你对朕的安排不满意?」 「臣……不敢。」羽枫瑾深深一施礼,凄凉的说道:「臣……谢皇上恩赐!」 渝帝满意的笑了笑,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退下吧!尽快收拾一下,快些前往云州吧!」 说着,他看向范韵怡,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可要好好照顾殿下!若他有任何闪失,朕拿你试问!」 「臣妾遵旨,定不会辜负皇恩浩荡!」范韵怡翩然福身,唇角扬起一抹得意。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六章 沉思往事遗恨浓(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别两宽—— 天气暖和,黄莺轿吟。微风从草地吹来,夹杂着阵阵花香。 三月末的杨柳,在风中摆动着柔软的柳丝,烟缕迷漾,织进万千愁绪。 海棠的花瓣,还挂在枝上,梨树上白色的花瓣,却如雪花般飘飘落落。 羽枫瑾从紫微城回来后,始终一语不发,将自己关在屋内,几乎是不吃不喝。 鬼力赤他们没有等到鹿宁,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登堂入室,便猜到,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让羽枫瑾前往封地的圣旨,随后而至。 他却没有半分欣喜,只冷冷的看着府中的人忙前忙后,仿若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眼看着,离启程之日越来越近,却不见鹿宁回来,鬼力赤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叶青峰实在耐不住,也不顾众人的劝阻,便闯进羽枫瑾的房间要问个究竟。 本以为在生病的羽枫瑾,此时却沉稳的伏在桌案上埋头写字。 叶青峰一步走过去,拱手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迟迟不见王妃归来?为何您一回来,便一语不发?」 对于他的质问,羽枫瑾置若罔闻,专注的在纸上练字,连呼吸都没有乱。 「殿下!」叶青峰年少气盛,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笔,急吼吼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我们说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从桌上的一个锦盒中,小心的拿出一张纸递给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叶青峰急忙展开纸,一眼便瞧见「休书」二字,不由得惊呼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少帮主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将她休了?」 羽枫瑾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还是紧抿着双唇,不肯说一句话。 他重新拿起一只笔,沾了沾墨汁,继续写着字。 叶青峰一时恼火,一把抢过桌上的纸,几下便撕个粉碎。 他一把抓住羽枫瑾的手臂,冷声质问道:「我们虽然是殿下的随扈,却也是少帮主的家人!当初要娶少帮主的是殿下,如今休了少帮主的还是殿下!您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羽枫瑾看着他的眼中,却是冷撆一片,连恨意都不带分毫。 说话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一般:「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们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质问皇上!」 说完这句话,羽枫瑾便将他赶出门去,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叶青峰将羽枫瑾的话,转述给鬼力赤等人,本来以为他们会如自己一般气愤。 却不料,本来还忧心忡忡的几人,却意外的平静下来。 他们似乎都明白,皇上为何要这么做,可是谁也没有解释给叶青峰听。 无论他如何逼问,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薄斥缄默,安然的等待着离京那日。 很快,就到了离京的日子。 顾纪昀带着一队金甲卫,护送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准备离开盛京驶向云州。 鬼力赤和叶青峰带着朵颜三卫的人,扮做随从混在队伍中一路护送。 马车的窗帘,有气无力的垂着,将里面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羽枫瑾靠在车厢上,微微阖着双目,似乎在打瞌睡。 范韵怡坐在他对面,见他始终不看自己,也不和自己说话,便拿起水壶递给他,柔声道:「殿下,您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羽枫瑾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将她视作空气一般。 范韵怡举了一会儿,见他铁了心不搭理自己,只好讪讪的收 回了手。 她掀开窗帘的一角,探出半个脑袋,喃喃自语道:「马车已经出城了。」 话音刚落,抬眸瞧见面沉似水的叶青峰,看到他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范韵怡似便识趣的缩了进去,立刻放下了窗帘。 叶青峰控马走在马车旁,满脑子想的都是鹿宁的音容笑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在哪儿?她现在可安全? 吉达打马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了!鹿宁会没事的!」 叶青峰侧过头去,不去看他,只冷冷道:「你们什么都知道,却偏要瞒我一个人!那就不要管我是不是担心!」 吉达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叶青峰沉着脸,冷哼道:「我不想听到这话!我只要确认她平安无事,其他的都无所谓!」 吉达见他如此固执,只好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马车走出城门,经过一条笔直的大路,路两旁是凤凰东、西两座山峰。 不知为何,叶青峰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自山腰处传来。 他立刻转过头极目远眺,果然,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只见一人一马奔驰正急。 马上的女子,一袭白衣如雪,鬓边一只血色芙蓉,不是鹿宁又会是谁! 马上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叶青峰的目光。 她侧过头望着山下,瞧见他一双星眸中,两道深情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 她心领神会,深知多日不见,他定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鹿宁本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好挥一挥手,向他凄然作别。 叶青峰立时勒马停下,痴痴的眺望着,山腰处那一抹小小的倩影。 得知翊王今日离京,也是鹿宁履行承诺的日子。 阮浪带着御守司的人,负责将她送到南疆。 可鹿宁苦苦哀求了半天,阮浪才冒着风险,让她前来为翊王送行。 她不敢出现在羽枫瑾面前,便策马疾驰,一直奔到山腰的风月亭才停下。 她飘身下马,缓步走到亭中。 她还记得,羽枫瑾第一次约自己见面,就是在这里。 二人也是在这里,第一次错过。 没想到,几年之后,自己也要在这里,与他告别。 她走到亭子的最边缘驻足,因为站在这里,她对下面一览无余,可山下的人,却看不清亭中的人。 她焦急的眺望着山下的队伍,当羽枫瑾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她激动得握紧了拳头。可窗帘始终垂着,看不到羽枫瑾的脸。 鹿宁有些失落,便斜倚着栏杆,从怀中拿出一支竹笛,放在唇下轻轻吹响。 这音韵清冷、婉转绵长,是二人再熟悉不过的《凤求凰》! 果然,马车陡然停下,厚重的窗帘,被一把掀开。 羽枫瑾探出头来,循着笛声四下寻觅着吹笛人的身影。 看到羽枫瑾的面庞,鹿宁心绪波动:几日不见,他身量清减了不少,只是眸中的冷峻,徒增了几分忧伤。 今日一别,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马车中的羽枫瑾,四下都没瞧见熟悉的身影,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听这琴韵冷冷,是出自山上。 他猛地抬头看去,只能瞧见风月亭一角,却看不到里面。 亭中女子瞧见他的目光射来,还以为他看到了自己,便下意识的躲在柱后。 稳了稳心神,才想起她看不到自己,方缓缓走出来。 此时此刻,两个人相距咫尺,却远过天 涯。 千言万语,都不及临别的一曲。 羽枫瑾坐在马车中,一瞬不瞬的看向山腰处。 他知道,她在和自己告别!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离自己而去! 带队的顾纪昀,见马车迟迟不走,便大喊了一声:「启程!」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鹿宁立刻飞身上马,控马在山上信步前行。 马在山上,车在山下,一车一舟并肩而行。 鹿宁就这样,陪着他走了许久,直到前面已无路,鹿宁才不得不勒马停下。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看着马车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滴眼泪,倏地从眼中滑落。 眼泪落入口中,化成一片酸涩。 她微微扬起嘴角,在心中默默的道别。 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鹿宁才拨转马头,缓下山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传奇太后—— 鹿宁离开盛京时,还能见到将谢的梅花挂在枝头,含苞欲放的桃花长满一树。忙着修巢的燕子,又重新回到去年的旧处。 可当御守司将鹿宁护送到南疆时,已是春阑花残之际。 艳丽的桃花,被东风吹落,片片飞入窗棂中。 独坐窗边的女子,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心中伤感之情更甚。 阮浪捧着凤冠霞帔站在门口,他见鹿宁满目怅然,便敲了敲门,才缓缓走过来,轻声道:「鹿姑娘,就要前往南诏了!还请您梳妆打扮一下!」 鹿宁也不说话,只抱着酒壶自斟自饮,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阮浪叹了口气,将凤冠霞帔放在桌上,又道:「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事到如今,你和殿下都已无退路了。」 看到此时的鹿宁,他不由得想起,为了翊王挺身而出的花芳仪,便心生同情。 鹿宁猛灌着自己,喃喃自语般问道:「阮大人,南诏是什么样子?你说我会习惯那里的生活吗?我自幼闯荡江湖,自认去过很多地方,却没想到,会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其实,鹿宁早已心如死灰,对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她一点都不关心。 只不过,她现在身旁没有亲人、朋友、爱人,她觉得孤独极了,只想随便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好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对她的处境,阮浪能感同身受,他也拿起一坛酒走过来,斜倚着窗棂,娓娓说道:「南诏,地处在北渝的西南部,一年四季如春,国土幅员辽阔,与北渝将安南夹在中间。南诏表面上是诏帝掌管国事,实际上,大多国事皆由高太后决定。而这个高太后,就是南诏开国以来,最具传奇色彩的女人!」 鹿宁抬眸看着他,唇边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哦?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怎么个传奇法?」 阮浪的话终于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传奇,才会用十万人压境的方式,来换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而阮浪很想帮面前的女子,虽然不能将她放走,可如果能陪她说说话,让她宽下心,也算对得起翊王! 他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道:「高太后小时候家里生活十分艰辛,她父母无力抚养,便将刚过及笄的高太后,嫁给一个铁匠为妻。二人婚后生活窘迫,无奈之下,铁匠便将她卖到南诏的都城——京都,做一名歌姬。 年轻的高太后漂亮迷人,又很会讨好别人,很快就声名远扬,吸引了时任太子府指挥使梅宗臣,将她带回府中为侍妾。一次梅府宴请太子做客,高太后出来献唱,太子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几番幽会之后,太子便再也离不开她了。」 听到这里,鹿宁脸上立刻显出鄙夷之色。 「又是一个顾之礼!为了自己的前程,献出自己的女人!」她猛灌了一口酒,冰冷和苦涩在舌尖交织在一起,如同她此时的心境。 阮浪忍住没笑,而是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太子想娶她,就带她入宫去见皇后。可皇后嫌弃高太后的出身,便径自太子将她带回府中,更不许太子再见她。为了彻底断了太子的念想,皇后立刻为他寻了一位名门之女,并迅速定下婚期。太子性子软弱,不敢违抗父母之命,却又舍不得高太后,只能将她送回梅府,在那里偷偷私会。为了避嫌,梅宗便臣另选一处宅子安身,再也没踏回家门一步。」.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酒壶,幽幽笑道:「嗯,看来这个梅宗臣是个聪明的人!」 阮浪笑着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梅宗臣还给她找来几位师傅,教她读书写字、文化知识和宫廷礼仪。聪慧的高太后进步神速,当太子再见到她时,她已出落得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却又比大家闺秀,多了几分妩媚。这让太子对她更加痴迷!」 鹿宁抱膝靠着窗棂,眼中掠过一丝鄙夷:「聪明又不争的女人,往往让男人爱不释手。那高太后最后是如何进入太子府的?」 她开始陷入这个故事中无法自拔了。 越是讨厌,越是好奇,这是无法避免的。 阮浪抬眼看了看日头,轻叹道:「高太后怀有身孕后,太子不顾父母反对,将她带回太子府。虽然太子不能给她一个名分,高太后却从未抱怨过,不管太子娶多少女子,她都尽心侍奉在侧,也从不争宠。因此,太子更加宠爱她。」 鹿宁蹙了蹙眉,一脸的不屑之色,对于这样心机深的女人,她天然的反感。 阮浪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太子的妻妾不少,唯有高太后给他生下过孩子。她却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太子妃去抚养。因此,太子妃与这个谦卑和善、低调谨慎的高太后十分交好。听闻,太子妃每次让孩子探望高太后时,高太后都会严词拒绝,说孩子虽是自己生的,如今已认太子妃为母,自己就不该剥夺他们的母子情分。因此,太子妃十分感动,便 将高太后时刻带在身边,对其无比信任。」 鹿宁一挑眉头,幽幽叹道:「真人不露相!如果这高太后真是个不争不抢的人,就不会费心学习文化礼仪,更不会如此隐忍!」 阮浪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没过几年,太子登基了,太子妃被封为皇后。高太后被二人提携,一路坐上了贵妃之位,她的亲生儿子被封为太子,养在皇后宫中。又过了几年,皇帝病重,大臣们建议皇帝赐死高太后,以防太子登基后,不以皇后为尊。 历时,身为宰相的梅宗臣,在朝中上下使力,才将她救下来。死里逃生的高太后从此更加谨小慎微,开始动用自己的手腕和心机。不久皇后暴毙,梅宗臣建议立她为后,她却再三推脱,甚至以死相逼,表示自己永远效忠先皇后。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法,麻痹了当时所有朝臣。」 鹿宁一撇嘴,冷笑道:「想必高太后明白,自己不当皇后,也轮不到其他妃子,后宫的管理权,最终还会落到自己手里。而且,背负皇后之名,会让她腹背受敌,没有这个名分,反而会让她得心应手。」 「姑娘分析得不错!」阮浪面露惊喜之色,补充道:「先帝退朝后阅览奏章,多至深夜,她总是陪伴左右,参与国事的处理。长期以往,在皇帝病重,无法临朝理政时,便由高太后辅佐太子监朝。而高太后处置宫闱之事,一向有理有据,从未有疏失。所以,先帝一死,南诏便开启了数十年,太后当政的时代!而从前得罪过她的朝臣,全都没有好下场!」 顿了顿,他又说道:「高太后对诏帝从小就管束严厉,动辄便以礼法相约束。让天性仁慈、对人宽厚的诏帝,更显得软弱窝囊。政治上他不能做主,连情感上也做不得主。高太后将自己的侄女,嫁给诏帝为后,并处处打压他最喜欢的梅妃。因为梅妃是梅宗臣的夫人所生,连梅妃的孩子,也极不受太后的待见!」 听完这个故事,鹿宁皱了皱眉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何,她竟忽然想起,胡七每次提及太后时,脸上敬畏的神色。 又想起,胡七的兄弟如此不择手段,只为完成太后的旨意。 想至此,她不由得脱口叹道:「难怪胡七那么怕太后,她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这一点,从胡七的兄弟身上,就可见一斑!」 阮浪听闻过胡七和鹿宁之间的纠葛,稍稍沉吟了一下,又道:「胡七本名叫燕西华,是南诏的皇七子,与皇八子燕宝华均为已故贤妃所生,二人自小就被太后养在膝下,太后对其多有纵容、甚是溺爱。高太后希望燕西华继承大统,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因为由他来继承大统,太后便能继续操控朝政。若其他皇子继承皇位,太后不得不放手朝政!」 鹿宁猛灌了一口酒,咬牙道:「皇位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变成野兽,甚至是魔鬼!」 是呀!无论是南诏、安南还是北渝,都有一个有关皇位的悲惨故事! 为了这个东西,不惜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就连翊王,对此也不能释然! 鹿宁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只是可恨又无奈,自己只想与兄弟们,潇洒自由的在生活。却无意间,被卷入这种纷争! 阮浪一口喝光了酒壶中的酒,长叹道:「是呀,皇室中哪有亲情可言!如今的太子是皇长子,性子像诏帝一版柔顺,原本也是受太后喜欢的。可几年前,南诏皇二子和皇五子因受朝臣挑拨,开始纷纷上书,反对太后干政,还逼她去行宫中颐养天年。太子心肠太软了,他在朝中上下使力,为二位兄弟开脱,为那些大臣求情。此举彻底激怒了太后,她不但杀了两位皇子和那些大臣,还逼迫太子亲自观刑,结果太子悲愤交加、惊恐异常,从此便疯了……」 鹿宁转头看向窗外,见枝上又落了几片花瓣。 她目光一凛,淡淡的道:「南诏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阮浪放下空荡荡的酒壶,深深叹了口气,嘱咐道:「鹿姑娘,南诏高太后是个可怕的人,你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过,只要你远离朝政、对她言听计从。念在燕西华的面子上,她是不会为难你的!」 「谢谢你,阮大人!」鹿宁抬眸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阮浪插着腰,迟疑了一下,又道:「鹿姑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所以,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凤冠霞帔,轻声道:「把那个东西拿走吧!我看着就心烦!」 「好!」阮浪也不啰嗦,直接拿起桌上的东西,便退出门去。 他又看了一眼窗边的女子,轻声嘱咐道:「那姑娘好好休息吧!明日……我护送你前去!」 说罢,便轻轻关上了房门,转身离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八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初入南诏—— 次日一早,一行人再次启程。日头刚至正午,他们就抵达了南诏地界。 城上春光明媚、莺啼燕啭,城下碧波荡漾、芳草萋萋。 一行人在界碑处停下,阮浪向鹿宁抱拳拱手,温言道:「鹿姑娘,阮某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鹿宁淡淡一笑,向他拱手回敬:「多谢阮大人,一路上的照料!也多谢你让我能亲自与殿下告别!我这便离开了,请你留步!」 说罢,她一挟马肚子,控马缓缓走进城门。 守城的将领见到陌生人靠近,立刻走过来将其拦下,详加盘问。 鹿宁骑在马上,傲慢的高喊道:「我就是你们,发兵百万要来的人!」 看到士兵们面面相觑的样子,鹿宁甚至有一瞬的奢望——这一切,不过是场误会! 然而,当她看到将领淡定的向士兵,使了个眼色,然后走过来牵住她的坐骑。 她心中的奢望,就彻底成了泡沫! 士兵小跑着回到城内。 不过一会儿,一阵马蹄声响起,看到守城士兵,立刻抖擞起精神,笔直的列立在两侧,鹿宁便知,来者的身份定是极其尊贵。 抬眸往去,只见一众士兵,簇拥着一人一马,昂首阔步的走出城来。 马上的男子锦袍玉带、面色苍白如病态,一双毒蛇般的眸子冷冷盯着鹿宁。 是他!鹿宁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杀害托托的凶手! 她握着缰绳的手,在慢慢收紧,黑白分明的眼眸,如谷底的寒池般冰心彻骨、寒气逼人。 连胯下的马儿,都感受到她的异动,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将领大步走过去,向马上男子一拱手,朗声道:「八殿下,人到了!」 八皇子似笑非笑的盯着鹿宁,一抬手,轻轻「嗯」了一声,将领便识趣的后退了一步。 八皇子打马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漠然问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送去的凤冠霞帔呢?」 鹿宁狠狠盯着他,一字字咬牙道:「看着不顺眼,一把火烧了!」 听到这样挑衅的话,八皇子脸色一沉,向身旁人一挥手。 很快,几个士兵便驾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一旁。 八皇子飞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打开车门,向鹿宁一抬手:「上车吧!」 鹿宁迟疑了一下,不由得转过头望去,不远处,御守司的飞鱼服,在烈日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也能想到,此时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狼狈。 阮浪说得对,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退路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便飘身下马,一步步走到马车前。 当她看到马车中,整齐的放着一套凤冠霞帔,立刻脸一沉,冷声道:「这个东西我是不会穿的!」 「这可由不得你!」八皇子一步走到她身后,抬手朝她后颈狠狠劈去。 鹿宁痛吟一声,双眼一黑,便跌了下去。 八皇子一声令下,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城里驶去。 昏昏噩噩之中,鹿宁全身剧痛,冷饿交加,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在颠簸中醒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才渐渐恢复。 感到后脖颈一阵酸痛,鹿宁才慢慢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幕。 她猛的惊坐起,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竟换上了一身凤冠霞帔。 她气愤的推开车窗,却看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铁链束缚。 她暗叫不好 ,立刻往身上摸去。 果然,所有的兵刃都被除去,就连靴子里暗藏的匕首,都已不见踪影。 「别找了!」一个讥讽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鹿宁愤然转头,撞上八皇子讥诮傲慢的眼神。 看到鹿宁愤怒而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嘲讽道:「我知道你一身功夫!只要这样做,你才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呸!你们南诏哪有无辜之人?」鹿宁紧蹙着眉,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句话。 八皇子却不恼,只唇角微微一勾,冷笑道:「我们就快到京都了!很快,你便是南诏的人了!欢迎加入,我们坏人之家!」 鹿宁探出头四下看了看。 果然,外面的景色,十分陌生,看来她已进入南诏的地界。 她挣了挣手上的铁链,咬牙道:「我又不是犯人,你锁着***什么!」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已经想了万无一失的措施,你是逃不掉的!」八皇子的口气淡淡的,却有掩盖不住的得意。 鹿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回车厢,紧紧关上车窗,也不再和他说话。 因为她笃定:这个疯狂的八皇子,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同情心,更没有廉耻心。 他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和他反抗一点好处都没有! 也许是马车太过颠簸,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呕吐起来。 可离京后,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所以,呕吐起来什么都没有,也只是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受,鹿宁有气无力的靠在车厢上,甚至希望,如果下一刻就死去,对她来说也是种幸运。 干呕的声音,引来了八皇子,他命人停下马车,打开门查看。瞧见面无血色、一身冷汗的鹿宁。 他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问道:「喂,你生病了吗?马上就要到了,你可别现在死了!」 鹿宁强撑着精神,看着他冷笑道:「我倒是希望现在就死了……」 倔强的话还未说完,她扶着窗子又干呕起来。 八皇子见她如此难受,狠了狠心,又一掌劈在她后颈上。鹿宁痛吟一声,再次晕厥。 「看样子还是让你昏过去,才能安稳一会儿!」八皇子看了昏迷的女人一眼,便关上了车门,马车便重新上路。 南诏是个不大的国家,却凭借着壤肥沃、气候宜人,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他变得寸土寸金,成了一个富庶之地。 等鹿宁再次醒过来时,马车已经抵达未央宫。 一路的干呕,让她身体已被掏空,只能任凭两个小太监驾着,将她从马车中搀扶出来,走进守卫森然的大门。 她每走一步都如踩在棉花上,全身冷汗涔涔而落,早已将贴身的衣衫打湿。 可八皇子还是不肯,将她的手镣脚镣去掉。 未央宫的宫人们,看到一个身穿嫁衣,却身负镣铐的女子,被人绑胁着走进门来,不由得纷纷驻足观瞧。 这也不怪他们,就连鹿宁都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滑稽、多狼狈! 或许是鹿宁的出现,引来了太多人的关注,或许是她的行动太过迟缓,看上去随时都会晕倒。 八皇子不得已,命人送来一顶步辇,抬着鹿宁继续前行。 反正也跑不掉,鹿宁干脆坐在步辇上,欣赏着沿途的风光。 无论是北渝还是南诏,皇家宫苑里永远关不住春光。 雪白的梨花,带着皎月的华光,艳丽的海棠半含着清露。 细柳低垂的丝丝金缕,在平和的晚风中静穆。 春光从宫内一直延伸到宫外,承天门外的御 沟里涨满新水,暗暗流向未央宫武。望着高耸入云的壮丽宫阔。 恍惚间,鹿宁竟以为自己误入仙境。 八皇子带着宫人,抬着她从承天门进入,沿着青石砖的大路信步缓行,直到一个粉墙绿瓦的宫殿前止步。 鹿宁抬头看着牌匾上「南熏殿」三个金字,微微发怔。 她知道,这里就是自己要度过下半生的金丝牢笼。 宫人们放下步辇,一个丫鬟走出门来,向鹿宁翩然福身,便小心的将她扶起。 八皇子抬手指着宫殿,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里就是你的寝宫,进去看看吧。」 说罢,丫鬟搀扶着鹿宁,跟在他身后走进门去。 一众太监和丫鬟早已侍立在侧,众人见二人进来,便立刻跪地行礼叩拜。 一个丫鬟走过来,向二人福身行礼,恭敬的说道:「王妃吉祥,奴婢毓秀,是您的贴身丫鬟。」 鹿宁打量着这个十五、六岁,长得钟灵毓秀、小家碧玉的丫鬟,看到她乌溜溜乱转的大眼睛,便知她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她拿着铁链看向八皇子,没好气的问道:「都到了这里,你还要拴着我吗?」 八皇子沉吟了一下,便拿出钥匙,为她打开铁链上的锁。 撤掉了所有枷锁,鹿宁顿觉身子轻盈了许多,连忙揉了揉红肿的手腕。 八皇子向毓秀吩咐道:「给王妃好好沐浴更衣,让她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今晚可是她的大日子,绝不能有闪失!」 听到这话,鹿宁立刻皱起眉头,冷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大日子?」 八皇子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戏谑道:「今晚你就要侍寝,自然是大日子!」 鹿宁全身一震,瞪着他道:「你真以为我会乖乖听话吗?」 八皇子却背着手,哈哈大笑道:「我既然敢把你放开,便有我的打算!你大可以试试逃走,可以试着伤害无辜之人!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罢,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便骄傲的拂袖而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五十九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侍寝—— 南薰殿内,清气氛氲。温热的泉水如同明月一样皎洁,空气中充斥着玫瑰的芳香。鹿宁从池中缓缓站起,玉足轻点着白玉阶,一步一步走上来。 侍立在侧的丫鬟们,立刻走过来为她穿好衣服、梳妆打扮,鹿宁面无表情、故作顺从的任她们摆弄着。 目光所及处,桌上一支金光灿灿的发簪,格外显眼。 珠帘挑起,毓秀搀扶着鹿宁,一步一步踏进馥郁芬芳、红烛熠熠的寝殿。 毓秀将她扶到雕工精美的床上,向她福身行礼,道:「还请娘娘稍事休息,北静王待会儿就过来了!」 说着,便吹熄了屋内所有烛火,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去。 鹿宁不知为何她要熄灭蜡烛,她缓缓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便已渐渐适应了黑暗。 触手可及的,是刺绣精美的被衾,一针一线,都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尊荣。 不用看便知,这是一座多么精美的牢笼! 鹿宁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抹黑走到窗边。 素手推开窗子,只见窗外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泻地般柔和明亮。 夜风吹来,通体生凉,她抱着双臂靠在窗棂上,遥望着皎月出神。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枚已经旧了的护身符,冰凉的手感如此真实,真实到刺痛她的心。 他现在应该抵达云州了吧! 他会不会也在抬头,和自己看着同一轮明月? 他会不会也恰好想起了自己? 不,自己那帮伤了他,却没给他一个解释,他一定很生气、很伤心!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惦念自己,到让自己寝食不安! 可如果……如果他就这么忘了自己…… 鹿宁不愿再想下去,蚀骨的思念,折磨得她坐立难安、生不如死! 忽然之间,殿外的长街上,亮起一串灯火。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宫门被打开的声音。 鹿宁探头看去,只能隐隐看到,一众人簇拥着一位锦袍玉带的男子迈进殿来。 看来是今晚要服侍的男人回来了,鹿宁十分镇定的关上窗子,屋内顿时又陷入一阵黑暗。 她摸着黑刚坐回到床上,房门就被缓缓推开。 那人站在门口,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走进门来。. 房门随即被关上,鹿宁突然嗅到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清淡的梅香,这让她心头不由得一颤,精神立刻紧绷起来。 男子似乎适应了黑暗,他稳步走到鹿宁面前驻足。 鹿宁没有抬头,却能感到两道炽烈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息都没有,只是挨着她撩袍坐下,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许久许久,也不见有什么举动。 机关如此,鹿宁却时刻保持警惕,她放慢了呼吸,以耳当目,监听着男子的呼吸,预判他的行动。 双手在袖中暗暗捏成拳头,被一个僵硬的物件硌得生疼。 二人在安静中度过了很久,就在鹿宁以为,他不会有任何举动时,男子却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 鹿宁触电般缩回了手,却被男子紧紧捏住,不让她退缩。 鹿宁全身一僵,咬牙警告道:「你放手……」 话音未落,男子在黑暗中身子一前倾,精准的将鹿宁扑倒在床。 两具躯体紧紧熨帖,二人四目相对,姿势极其暧昧。 鹿宁稳住呼吸,一字字提醒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男子没有继续,却也没有起身,只是在黑暗中,深深的凝视着她。 幽幽体香传来,丰满的身躯一起一伏,与他的身子紧紧贴合。 男子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他尝试着俯下身,慢慢凑近她馨香的唇。 忽然间,黑暗中响起一声哀嚎,男子倏地弹开身子。 「你……你……」男子捂着小腹,剧烈的喘着粗气。 鹿宁缓缓坐起身来,狞笑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动我!」 说着,她走下床去,点燃了一旁的烛台。便拿起烛台来,照着男子的脸。 刹那的光明,晃得男子睁不开眼,他不由得伸出手挡住脸。 鹿宁却一把拂开他的手,男子缓缓睁开眼,与鹿宁四目相对。 看清男子的面孔,鹿宁全身一震,瞳孔蓦地撑得死大,仿佛看到鬼魂一般,踉跄的往后退去。 「你……你……你没死?」鹿宁指着男子,惊恐的大叫着。 一刹间,往事如潮水般袭上心头,托托被杀的那个雨夜、祭河大典的那个祭台、梅山上被狼群围困的少年…… 一切一切,她曾以为早被尘封的回忆,却在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依旧清晰如昨。 而这些记忆,都是胡七带给她的! 不,他连名字都是谎话! 他真正的身份,是南诏皇七子——燕西华!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北静王! 「对、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燕西华捂着受伤流血的腹部,痛苦的说道。 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愤。 鹿宁死死瞪着他,冷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托托却早已化成了白骨!」 燕西华低头看了看,深深扎在腹部,一根金光灿灿的发簪,艰难的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我都会慢慢告诉你!可我现在在流血,你不要声张,先帮我止血!」 鹿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狞笑道:「我救过你一次,那是我人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这一次,我不会再救你!你该死,你害死了托托,就该为他偿命!」 燕西华咬着牙,强忍痛苦,低声道:「鹿宁,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八弟和太后,是不会放过你的!」 鹿宁弯起唇角,凄然笑道:「你将我害得家破人亡,若能亲手杀了你,即便被太后千刀万剐,我也死而无憾了!」 燕西华强忍着剧痛,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你的朋友和亲人呢?他们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吗?」 鹿宁黛眉一竖,厉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鹿宁只感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随着屋内的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八皇子杀气腾腾的脸,突然出现在鹿宁面前。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几个侍卫冲进来,立刻将她制服并捆绑起来。 看到受伤的燕西华,他一步奔过去,急切的询问着:「七哥,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给去请大夫!」 「不行!」燕西华立时喝止他,沉声道:「帮我包扎一下,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声张!尤其不能传入太后的耳中!」 「可是!」八皇子惊诧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如果处置不好伤口,你会没命的!难道为了这个女人,你连命都不顾了吗?而且,这种事怎能瞒过太后!」 燕西华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咬着牙坚持道:「你放心,只是皮肉伤而已!不会要命的!尽量瞒着太后,否则,她会没命的!」 八皇子看了眼,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 立刻从宫外找来一个大夫,为燕西华处置伤口。 看到燕西华受伤,毓秀第一个跑过来,小心翼翼的为他退下衣袍,看着他被刺伤的腹部,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医小心翼翼的拔出金簪,燕西华顿时汗如雨下、脸色骤变,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鹿宁被捆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看着燕西华受苦,心中竟莫名起了一丝快意! 看着他胸前一道丑陋的疤,距离心脏不过一寸,她便暗暗恼怒,当初没有找准位置,否则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嘱咐好南熏殿的宫人不许声张,八皇子才返回寝殿。从大夫口中,得知燕西华伤势不重,他才松了口气。 回眸间,瞧见窃喜偷笑的鹿宁。 他眸光一凛,一步抢过去,一把钳住鹿宁的下巴,冷冷逼视着她,咬牙道:「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逃跑!不要伤害任何人,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鹿宁毫无惧色的,迎上她的目光,冷笑道:「我不会人你们摆布!你没什么能威胁我的!大不了,你就一刀杀了我!」 八皇子的手微微用力,能听到骨骼在咯咯作响,鹿宁的额上已渗出冷汗。 他眼中冰冷刺骨,语气中杀意必现:「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别得意太早!待会儿,我看你还不能硬气起来!」 说着,他一把拎起鹿宁,就往门外拖去。 「八弟!」燕西华捂着伤口,叫住他:「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八皇子悲愤的看着他,失声吼道:「七哥!若不给这女的一些教训,她是学不乖的!让她留在你身旁,岂不是太危险了!」 说罢,也不顾燕西华的阻拦,便抓着鹿宁一路奔向门外。 八皇子的腿长,步子也大,他步履匆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鹿宁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旁,几次踉跄跌倒,磕破了膝盖、手肘,却被八皇子毫不怜惜的拎起来,继续往前拖行。 她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八皇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反而十分平静。她不想死,却也不怕死,总好过于仇人同床共枕!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敬佩花芳仪的勇气,却没有她舍身取义的决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宁可求得一死,也不愿受到侮辱! 八皇子一路将她拖行到天牢,粗暴的将她推进门去。 南诏的大牢,和北渝的一样腥臭难闻、肮脏不堪。 八皇子拽着鹿宁,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好好看看吧!看看监牢里,关的人是谁!」 八皇子猛地松开手,将她重重的摔在地上,指着漆黑的牢房,厉声呼叱着。 这一下摔得很重,鹿宁的双手又被绑在身后,她缓了半天,才费力的坐起身。 她咬牙忍着全身的伤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破烂的草堆上,并排躺着两个生死不明的人。 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一男一女,可光线太暗了,鹿宁根本看不清二人面目。 她蹒跚着凑近,瞪大双眼仔细瞧着二人。 八皇子一摆手,命狱卒打开囚室的铁门,提着一盏油灯走到二人身旁,「好心」的为鹿宁照亮。 看清二人的面庞,鹿宁脸色骤变,疾声高呼道:「师傅、芊芊!怎么是你们?」 她猛的转头瞪着八皇子,怒不可遏的质问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你把他们怎么了?」 八皇子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冷酷的说道:「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老实在这里呆着!为了能让你更听话,我只能出此下策!」 说罢,他背着手阔步迈进牢房中,从狱卒手中暗处一根冰锥,目光在二人的脸上跳来跳去。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鹿宁挣扎着贴近铁栏,失声高吼着。 八皇子一把抓起沐芊芊的头,用冰锥轻轻刮着她的脸,狞笑道:「你说这样好不好!咱们玩个游戏,你敢伤害七哥一根汗毛,我便在他们身上捅十个窟窿!」 「不要!」鹿宁全身禁不住颤抖着,泪水已夺眶而出:「是我伤害胡七的,不是他们!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来找我好了!你想捅人,捅我好了!放过他们!」 「不,我偏不!」 八皇子脸上挂着瘆人的狞笑,他放下沐芊芊,又揪着慕容延钊的发髻,抬起他的头来,一字字残忍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捅你不会让你屈服!这些刀子只有捅在你亲人的身上,才会让你害怕、让你屈服!」 说罢,他握紧匕首,在慕容延钊的脸上,狠狠划了两刀,他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还在昏迷的慕容延钊,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无意识的呻吟着、抽搐着。 「不要!」鹿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目:「师傅!不要啊!师傅!你醒醒!师傅!」 八皇子掏出帕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随手将手帕丢在他脸上,便昂首阔步的走出监牢。 他一把拎起几欲晕厥的鹿宁,冷声警告着:「下次你再敢伤害七哥,我保证,让他们生不如死!」 鹿宁目光森然的瞪着他,一字字咬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八皇子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再次拖着她离开了监牢。 ——北静王—— 一场雨猝不及防的落下,整座南熏殿雨雾朦朦、未见晴朗,天地间苍茫一片。 鹿宁被八皇子拖回来后,一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脸上泪痕斑斑。 方才在天牢中看到的一切,到现在还让她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燕西华捂着包扎好的伤口,缓缓坐到她面前。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的叹了口气,抬手要为她擦去眼泪,鹿宁 却别过头去,满眼的戒备和嫌弃。 燕西华垂下眼睑,无力的说道:「对不起,这些……不是我本意。」 鹿宁缓缓抬起泪目,定定的看着他,哑声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折磨我的亲人?」 「哎。」燕西华无奈一叹,轻轻说道:「我怎忍心伤害你。」 说着,他费力的站起身来,为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可鹿宁还是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虽然她很想杀了眼前之人,可一想到天牢中的二人,也只能作罢。 「为什么?」鹿宁深深凝着他,不解的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从未想卷入北渝和南诏的争斗,为什么要让我家破人亡?」 燕西华凝视她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无奈的说道:「抱歉,我从未想过,将你卷进这场阴谋之中。如果你不是马帮的少帮主,那今日的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什么狗屁天意!」鹿宁泪眼婆娑的瞪着他,嘶声质问道:「从认识你的那一刻,我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明明受欺骗的是我,明明失去亲人、被迫和亲的是我!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我和我的家人都是你的棋子,你凭什么说这是天意!」 燕西华静静的望着她,眼中竟充满了悲悯,声音无比温柔:「小鹿,我无意骗你!在梅山上你将我救起时,我为了自保,并没有向你说明身份。很快,当我得知你是马帮少帮主时,为了我们的大计,我就更不能说出口了。不过,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鹿宁立刻捂住耳朵,痛苦的说道:「我不要再听你的假仁假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马帮?」 燕西华顿了顿,口气有些温柔无力:「对此,我只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看上的不是马帮,而是你的义父——神鬼将军鬼力赤!」 在鹿宁震惊的目光中,燕西华继续解释道:「我们南诏虽然富庶不输北渝,可武力上却只能望其项背。尤其是骑兵,我们缺少精良的马匹,更没有知名的将领,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北渝和南诏只有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才能和平共处!一旦北渝的实力,远远超过南诏,那我们随时都有被吞并的可能!」 鹿宁心中一凛,冷声质问道:「所以,你们想要拉拢义父?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只说,反而要陷害马帮?」 燕西华脸上神情一变,字斟句酌的说道:「小鹿,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我知道老将军一心归隐江湖,不想再参与朝廷纷争。而且,即便他有心重返战场,以他忠贞义胆的个性,是断然不会来南诏的,所以……」 「所以,你们就陷害马帮,企图将义父逼到走投无路,你们再伸出援助之手,让他对你们感激涕零,从而为你们卖命是吗?」 鹿宁怨恨的看着他,怒不可遏的喊道:「我义父不是蓝钰!他根本不会为了个人得失,而去背叛他的国家!即便你们将马帮毁于一旦,将他逼上绝路,他也唯有一死了之!」 燕西华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一点我们最后也看到了。所以……我们改换了目标,用同样的方法,招募了蓝钰和他的西南铁骑……」 「天哪!」鹿宁无措的跪在地上,捂着脸啜泣着,泪水顺着指缝扑簌而下。懊恼、悔恨和不解,让她的情绪霎时失控,已几近崩溃。 燕西华缓缓蹲下身去,轻轻的环住她冰冷而颤抖的身子,喃喃道:「对不起,小鹿!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如果我不是南诏皇子,你不似马帮少帮主,我们之间绝不会是这个样子!不过,你放心,我会用一生来补偿你!」. 「你走开!」鹿宁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自己也因为太 过激动,而跌坐在地上。 她幽怨的瞪着燕西华,咬牙道:「你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说你爱我,要对我好!可你欺骗我、伤害我兄长、强行将我掳来,又囚禁我的亲人和朋友!这就是你爱我、对我好的方式吗?」 燕西华望定她的眼,沉吟了一下,才道:「当初假冒安南世子,是情势所迫。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保密!至于托托的死……真是是无心之过!那一晚,我们之所以迷晕了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参与进来,不想对你们动手!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我也险些因此丧命……」 听到这话,那个雨夜又浮现在脑海,托托浑身浴血,惨死在狱中的样子,让鹿宁抱着头失声痛哭,几欲断气。 哭了许久,她颤抖着手,抓住燕西华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的哀求道:「如果……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了我的亲人和朋友吧!求你!」 燕西华眉头蹙了起来,抬手轻抚着她的面庞,淡淡道:「只要你好好的呆在这里,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少一根汗毛!」 最后的幻想破灭,鹿宁无力的垂下手,伏在地上,绝望的痛哭着! 是呀,自己怎么那么天真!燕西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不惜出兵百万,将自己骗到南诏,就是要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又怎会轻易放过她身边人呢! 燕西华无奈的叹了口气,搀扶着鹿宁,将她扶到床上躺下,又为她小心的盖上被子。 看着她死死咬着唇,一脸悲愤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痛。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一章 风尘满面胭脂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握住鹿宁的手,脉脉凝着她,柔声说道:「八弟的脾气的确有些暴躁,那是因为娘亲八弟就病逝了。八弟因此大病了一场,而影响了他的性格!我和八弟被太后带大,从小相依为命,就像你和托托一般。所以,我也不忍苛责他!你只要不招惹他,他不会伤害你的!」 鹿宁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死死瞪着他,咬牙道:「住口!你根本不配与托托相比!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托托惨死的场景,就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燕西华怅然一叹,无可奈何的说道:「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在我身旁,我愿意承受一切!」 鹿宁勾起唇角,冷笑道:「我知道,我伤害不了你,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敢碰我,我就立刻咬舌自尽!我宁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小鹿……」燕西华低低出声,眼中带着一丝狼狈。 可鹿宁冷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黑暗中,传来一个细不可闻的叹息声,便听到燕西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随着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响声,两行清泪又从鹿宁的眼中滚滚而下…… 燕西华干走出南熏殿,毓秀立刻走过来,福身道:「七殿下,太子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爷又发疯了!一大早他就拿着马鞭,搭上了数十名家仆!太后已经下令,将他关了禁闭……」 燕西华背过手去,怅然叹息道:「我知道了。你照顾好王妃,她若出了岔子,我拿你试问!」说罢,便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傀儡太子—— 南诏太子——燕梦华,是诏帝的长子,也是他和皇后唯一活下来的儿子。 正因为如此,太子一出生便受到了诏帝、皇后以及太后的喜爱,可谓是备受关注、成长之路一帆风顺。 太子的脾气,又像极了诏帝,不但温顺孝顺、聪明乖巧、还宽厚和善。 这让他不但与兄弟们关系融洽,连朝臣们也是赞不绝口! 太后和诏帝很快便达成共识——将燕梦华封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当然,这个结果也是不负众望,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太子很快就定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切都往利好的方向发展! 南诏未来的数十年,也会是顺风顺水、蒸蒸日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南诏最大的领导者——高太后的身上! 自打先帝驾崩后,高太后就立刻将曾经的恩人——梅宗臣,提拔为内阁首辅。 又因为童工商议朝政的关系,二人走得很近。 或许是感念梅宗臣的知遇之恩,或许初见时,二人便倾心相许。 高太后不但让梅宗臣常伴左右,二人还同案而食、并排而坐,渐渐发展成半公开的情人关系。 朝臣又不是傻子,只要眼睛没瞎,谁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暧昧。 有关二人的猜测和传闻,在朝中慢慢四散开来。 很快,便渗透到民间,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这样的皇室丑闻,让南诏的朝廷一度陷入崩溃,所有朝臣都觉得颜上无光! 可太后非但没有收敛,还因为嫉妒梅宗臣的发妻,直接赐她一碗毒药! 这一举动,让朝臣们霎时炸开了锅! 相对于那些,在私底下议论,暗中弹劾的大臣不同。 有些性子刚烈的朝臣,已经忍耐不住,竟当众羞辱梅宗臣,嘲讽他们这种关系! 这种壮举的下场,当然是惨烈的! 高太后没有听取他们的建议, 反而当众下令,将这些人关入虎笼,活活被老虎咬死。 诏帝性子绵软,对于自己母亲的独断专横、把持朝政、花边新闻,一概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朝臣们却纷纷坐不住了! 知道自己即便舍身赴死,也是死了白死! 他们便将目光,放在了几位皇子身上——毕竟虎毒不食子! 高太后再手段阴狠,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吧! 朝臣们首选的目标,自然是颇得太后喜爱的太子! 然而,太子虽然也不满太后所为,却因其善良孝顺,不愿意站出来,反对自己的祖母! 虽然出师不利,朝臣们却并不气馁! 他们立刻转换了目标,成功说服了二皇子! 二皇子被一番忽悠,想着要做一番功绩,就拉上与自己交好的五皇子。 二人在朝臣的撺掇下,勇敢的在朝堂上挺身而出。 不但大肆斥责了太后和梅宗臣的不正经关系,还逼迫太后放权,在后宫颐养天年! 太后十分平静的听他们阐述完,就在二位皇子,和背后朝臣,以为胜利在望之际,太后却突然翻脸。 不但将二位皇子关入大牢,还剥夺了皇子的身份! 听闻两个弟弟被关押,太子终于坐不住了。 思虑再三的他,做出了此生最不明智的行为——前去为二人求情! 在他苦口婆心、声泪俱下的劝说下,太后盛怒! 她迅速下旨,赐几位大臣和二位皇子炮烙之刑,并强迫满朝文武和全部皇子前去观刑! 太子眼睁睁看着二位手足,被烧得通红的铁柱,活生生烤成一具焦尸,其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他哭喊着吐了许久,并当场昏厥过去。 持续大高烧,让他昏昏沉沉卧床一个月。 等他真正苏醒时,整个人却变得疯疯癫癫! 他开始不洗脸、不梳头,整日只穿着衬衣衬裤四处跑,他还常常胡言乱语、行为失常! 情绪激动的时候,他还多次刺伤身旁的仆人和侍妾! 诏帝心疼太子,为他遍寻天下名医,却效果甚微。 甚至还为他请来道行高深的道士,前来为他收惊驱邪。却依然毫无效果! 太子发疯,影响皇室的脸面!无奈之下,诏帝只好将其幽闭在太子府。 暮春时节,正是杨梅结实的时候。未央宫的御沟雨后水涨,里面飘满了桃花的花瓣,和杨柳的飞絮 可当燕西华推开太子府的大门,却被里面一片凋零之景所震撼: 园内草木凋零,却无人打理,吃剩的食物在腐败,却无人清洁。 府内所有服侍的下人,一个个没精打采、懒散怠慢的躲在阴凉处歇息。 燕西华沉着脸走过去,冷声喝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怠慢太子!」 下人们见到北静王,一个轱辘立刻站起身来,便跪倒便拜,连连叩首道:「王爷息怒,小的们知错了!小的们一定改!」 燕西华怒火中烧,向随行的侍卫说道:「将他们拖出去,每人重打***板!」 侍卫们连忙将那些人抓起来,按在地上脱下裤子便打,方才还好吃懒做的宫人,立时哭天抢地起来。 燕西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受罚,一字字冷声道:「给我狠狠的打,别手下留情!这些狗奴才不吃些苦头,是不会学乖的!」 此时的燕西华,满面肃杀之气,眼中闪着凛冽的寒光。 与面对鹿宁时,那个温柔体贴、深情无悔的胡七,简直 判若两人。 「七弟,还是算了吧,别为难他们!」 恰在此时,一个温柔而略带倦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燕西华立刻敛去满身的杀气,很眼中的凶狠。 他转过身去,刚要拱手施礼,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以前那个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的太子妃,如今却满目愁容、身材消瘦、皮肤蜡黄。 燕西华恭敬一揖,轻声道:「是!臣弟看到他们这样,未免痛心疾首,只想稍加教训罢了!大嫂说不罚,便不罚了吧。」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板子声立刻停止。 挨打的宫人强忍疼痛,立刻提上裤子,跪在地上对二人千恩万谢的叩拜,才狼狈的离开。 太子妃见他神色不定,温柔的解释道:「不必苛责他们了!自从上次太子发疯,将十多个宫人,关起来活活饿死,这里已不复当初的模样。谁都怕太子再发疯,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这些人曾多次想办法,离开这里另谋出路,可太后却不允许。所以,他们唯有消极怠工了。」 燕西华满目痛色,皱眉叹道:「我与太子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一向感情深厚!大哥是难得的宽厚之人,不仅礼贤下士、善待手足,甚至从未为难过任何人。可惜天妒英才,竟让这样一个好人,变成了这般模样!每每想起,我都痛心不已!」 太子妃悄悄转身拭去泪水,才转过头来,强颜欢笑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进去看看他吧,趁他现在还是清醒的,陪他说说话吧。」 燕西华叹了口气,向她拱手一揖,便推门走了进去。 凌烟阁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一推开门,便有一股腐败的臭味,迎面而来。 燕西华深吸了一口气,才屏住呼吸迈进门去。 他眯起眼四下观瞧,目光落在瘫坐在角落里,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太子,正双目无神、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为我们南诏,立下大功的北静王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二章 风尘满面胭脂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太子的声音异常尖锐,眼神又疯又癫。 看到他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燕西华眼神一凛,随即恢复如常。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被打碎的瓷器、撕毁的书籍和推翻的家具,缓步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身来。 他温柔拨开太子脸上,遮住双眼的乱发,轻声叹道:「兄长,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只要你敞开心扉,放下过往一切,父皇和太后一定会重新接纳你,你还是我们的太子啊!」 太子赤红的双眼,冷冷瞪想他,厉声道:「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看看昔日里,最受父皇宠爱的太子,如今是何等悲惨的模样!」 「怎么会!」燕西华摇了摇头,神色哀伤的说道:「兄长,你知道我对你一向敬重!看到你这样子,我只会心痛,又怎忍心看你热闹!」 太子眼中透着疯狂,冷笑着讥讽道:「别装了,七弟!你如今既已封王,想必也是踩着许多人的尸体,一步步爬上来的吧?又何须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 燕西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太子妃: 「大嫂,大哥的病情似乎重了,怎么清醒时也是这般模样?」 太子妃眼眶泛红,强忍住泪意,低低的说道:「如今的太子府宛若冷宫,连下人都在看热闹,大家都避之不及!曾经交好的朝臣乃至兄弟,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来瞧过他!太子心中悲愤,却无处宣泄!前段日子,四弟来看太子,却是一番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太子便看到谁,都以为是来害自己的……」 说到最后,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洒下泪来。 「哎,四哥也真是的……」燕西华摇摇头,转过身温柔的看着太子,赧然道:「兄长,你知道有些事并非我所愿!为了活下去,我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哈哈哈。」太子突然笑声乖戾,恶狠狠的说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毫不犹豫的杀掉所有挡路者,哪怕是自己的手足!这样血淋淋的宝座,你们坐得安稳吗?」 这一声怒吼,不知是在质问燕西华,还是在质问他眼中的太后! 不过,燕西华此时十分确定——太子已经彻底疯了! 他静静的看着太子,无可奈何的说道:「兄长,不管你如何想我,我并非落井下石之人,更没想过去争夺皇位。如果可能的话,我愿用自己的十年阳寿,换你能够清醒一日!天知道,我多么思念以前的兄长啊!」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太子的心扉,他疯狂的目光,竟刹那间平静下来。 他深深凝着燕西华,泪水慢慢涌上眼眶,干裂的双唇不停的抖动着。 燕西华大喜,一把握住他的手,惊呼道:「大哥,你认出我了,对吗?你醒过来了,对不对?」 太子妃闻言,立刻飞奔过来,看到情绪激动的太子,也凄然叹道:「醒了,他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七弟来了,他一定会醒的!」 太子抬手轻抚着燕西华的脸,喃喃说道:「你……你来了?」 燕西华鼻子一酸,动容道:「兄长,你为何要如此反抗这一切,生生将自己推倒这般绝路上,这是何苦呢?」 太子闭了闭眼睛,惨然一笑:「我也不想这样,可每当午夜梦回,二弟和五弟临死前的模样,就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每当四下无人时,我就能听见他们凄惨的呼救声!是我,都是我害了他们!我永远无法原谅太后,更无法原谅我自己!」 听到这话,太子妃掩面而泣,连忙转身离开这里。 燕西华掏出帕子,一边为太子擦脸,一边安抚道:「大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也不该这样惩罚自己!对了,过几日我就 要大婚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过来。多见见人,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 太子咧嘴一笑,轻叹道:「时间真快啊!连你都要娶亲了!弟妹是怎样的人?」 燕西华目光柔和,骄傲的说道:「她和大嫂一样,都是善良又纯净的女子。」 说话间,太子妃端着茶点去而复返,轻声道:「七弟,用些茶点吧。虽然这里的东西,比不过你平日里用的,却是我亲手做的。」 太子妃端着茶点见到托盘上的点心,都是太子喜欢的,便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太子的唇边,亲手喂给他吃。 太子慢慢咀嚼着糕点,忽然一滴眼泪落下。 他激动的握住燕西华的手,颤声道:「千万、千万不要,被太后所摆布啊!」 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兄长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七弟!」 趁着太子清醒,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侍卫来催促了两次,燕西华才依依不舍的,与太子拜别并相约再见。 太子妃将燕西华送到宫门口,便被门外的守卫拦住。 太子妃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咬着唇想说做些什么,却只能欲言又止。 燕西华向她拱手一揖,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放心吧,我会常来探望兄长的,也会找个时机向太后求情,解除兄长的禁足!」 太子妃会心一笑,感恩的翩翩福身,一行清泪却流了下来。 燕西华走出宫门去,瞧见八皇子背着手,在门外焦急的转来转去。 看到燕西华走出门来,他立刻迎上去,焦急的问道:「七哥,你怎么又来看这疯子了?已经有人前去禀报太后了!」 燕西华皱了皱眉,沉声道:「是时候该整顿这些下人了,不能让他们的嘴巴,太过随意了!」 八皇子急切的问道:「太后那边该怎么应付?」 燕西华弯了弯唇角,淡漠的说道:「急什么,我自有办法应付。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南熏殿出事了?」 八皇子嘿嘿笑了笑,神秘兮兮的说道:「不是南熏殿,而是安南的蓝钰将军,为您送来了两份大礼!」 「大礼?」燕西华狐疑的看着他,追问道:「什么大礼?」 八皇子向他眨眨眼,故作神秘的说道:「等你回去就知道了!这两个大礼,可是按照你的喜好找的,包你满意!」 听八皇子这样说,燕西华似乎猜到了七八分,他脸色一沉,立刻前往紫兰殿。 ——两个贡品—— 虽然燕西华早已到了,离开皇宫单独立府的年纪,可太后却舍不得。 便将离自己最近的紫兰殿重新修葺一下,让燕西华住在里面。 这样,太后就能常常看到他。 八皇子虽然在宫外有府邸,因为没有娶亲,也常常和燕西华住在一起,二人就如儿时那般形影不离。 回去的路上,恰好路过太后的寝宫,燕西华照常前去请安,并将和太子只见的对话,如实复述给太后听。 太后十分满意,才让他离去。 弯弯的月儿,悬挂在京都城头,皎洁的月光,照亮整个未央宫。 花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悄悄爬上了栏杆,紫兰殿夜晚的景色,美得令人心醉。 燕西华慢慢推开寝殿的朱门,赫然看到,两位身着单薄的年轻女子,正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她们赤裸的双臂,交叠在双膝上,二人微微低垂着脑袋,乌亮的秀发,披散在光洁圆润的肩膀上。 燕西华立时在门外驻足,警惕的看着二人,冷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寝殿里?」 两个女子缓缓俯身,深施一礼,颤声答道:「我们是奉蓝钰将军的命令,前来侍奉殿下的……」 燕西华顿时皱起眉头,厌恶的说道:「蓝钰从哪里把你们找来的?」 两个女子低垂着眼眸,细声细气的答道:「回殿下,我们姐妹是安南的公主。」 燕西华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来服侍本王的!就凭你们两个,无论是姿色还是身份,都不配!」 二人顿时一惊,连忙伏在地上,磕头道:「殿下息怒!」 燕西华缓步迈进殿中,在桌边坐下,他打量了二人一眼,叹道:「罢了,既然是蓝将军一片心意,本王也不忍拂他意!你们两个就留下,这紫兰殿的婢女吧!」 二人如释重负的深吸口气,连连答谢道:「多谢殿下!奴婢一定尽心服侍!」 「退下吧。」燕西华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轻轻摆手,二位佳人便连忙退出门去。 没想到,二人一走出门,却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八皇子。 他看到惊魂未定的佳人,连忙奔进门去。 瞧见悠然喝茶的燕西华,八皇子不解的问道:七哥,你这是干嘛?这两位可是安南的公主!是蓝钰将军的一片心意!」 「我知道。」燕西华放下茶杯,淡淡道:「蓝钰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没讲她们赶走。不过,我也不需要别的侍妾,有鹿宁一人足矣!」 「不会吧!」八皇子坐在他身旁,不可思议的问道:「七哥,你将来可是当皇上的人!后宫中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吧?」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三章 风尘满面胭脂红(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又喝了一口茶,淡笑道:「女人多了也麻烦!你瞧父皇的后宫里,整日乌烟瘴气的!还不如就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省心许多!」 八皇子端详着他的神色,忽然笑道:「真没想到,七哥竟对那女的动了真情,还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幼稚的话来!」 说着,他摇了摇头,也自斟自饮喝了口茶。 「对了。」燕西华忽然正色道:「我受伤的事,绝对不能让太后知道。我养伤这段日子,你要想办法,让大夫进来为我医治!」 八皇子皱起眉头,担忧的说道:「七哥,你觉得真能瞒过太后吗?」 胡七凝着他,坚定的说道:「瞒不住也得瞒下去!一旦太后知道这件事,鹿宁的下场可想而知!其他人无所谓,只有她不能出事!」 「好,我知道了!」八皇子撇撇嘴,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燕西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你早些休息吧,我去看看鹿宁!」 提及鹿宁,八皇子神色一震,立刻站起身跟上去,沉声道:「那小妮子烈得很!我与你一同去!」 说罢,二人便离开紫兰殿,直奔南熏殿。 ——俘虏—— 入夜后下起了一场雨,嘈杂的雨声,吵得鹿宁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迷迷糊糊中,鹿宁似乎听到一个男子凄厉的喊声,响彻夜空、一闪而逝。 她猛的坐起身来,惊魂未定的翻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推开门就往外跑。 守在门外的毓秀,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便立刻带着太监宫女前来阻拦。 可鹿宁却不停的挣脱着,失声叫道:「你们不要拦着我,我听见师傅的喊声了!我的去救他!」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听得莫名其妙。 毓秀走过来,试图安抚道:「娘娘,您做梦了吧,奴婢们可什么都没听见啊!这外面只有雨声!」 鹿宁没有理他们,只魔障般叫道:「我就知道燕西华不会就此罢手!我就知道他一定要将我身边人,都害死才甘心!你们都让开,我要去救人!」 说罢,她不顾众人阻拦,用力撞开宫门,顶着大雨往外跑去。 大雨倾盆而下,眨眼间将她浇个透心凉。虽然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光着脚在雨中狂奔。 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只是凭着知觉,往皇宫的另一头奔去。 她知道,慕容军师和沐芊芊,就被关在这皇宫中的某处。 大雨让露面变得湿滑,细小的石子,将她娇嫩的足底刺破,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黑暗中,一只猫倏地窜出,鹿宁受到惊吓,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这样重重一摔,让她全身如散架般剧痛。 更难过的是,她胃中翻江倒海,一阵恶心,让她涕泪横流。 忽然间,一双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她顺着靴子往上望去,一袭宝蓝色锦袍被雨淋湿,一双幽深如海的眸子,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燕西华将伞挪到她身上,紧张的问道:「小鹿,你怎么在这里?」 鹿宁伸手抓住他的袍子,痛声说道:「胡七,我听见师傅的叫声了!他受伤了,你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qδ 燕西华叹了口气,将油伞递给一旁的八皇子,连忙俯身将鹿宁扶起,可鹿宁一声痛吟,立刻又跌坐下去。 他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鹿宁只穿着中衣,还赤着脚。 两只脚被一路上的小石子,磨得伤痕累累、鲜血直流。 燕西华心中一痛,立刻脱下衣衫将鹿宁裹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沉声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偏要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鹿宁顾不得许多,只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小七,求你!让我去看看师傅,好不好!我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一声久违的「小七」,让燕西华全身一震。 看着怀中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人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沉默许久,他才轻声道:「好,只要你保证,不会乱跑出来,不会再伤害自己,我就带你去见他!」 鹿宁难得的展颜一笑,频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让我去见他!」 「七哥!」八皇子立时拦下二人,急道:「你可别被她的苦肉计骗了!说不定,她到了监狱里,就将咱们都杀了,带着二人逃走了!」 燕西华不语,低头凝着鹿宁期盼的眼神,轻声叹道:「不管是不是苦肉计,只要是她的话,我都愿意相信!」 说罢,也不顾八皇子的阻拦,便抱着鹿宁,顶着大雨一步一步走向天牢。 八皇子见劝不住,连忙跟了上去,乖乖的跟在一旁,为二人撑伞。 监牢中依旧光线昏暗、臭不可闻,正在打盹的狱卒,见到北静王竟抱着一名女子前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人敢去询问。 鹿宁急不可耐的看去,不同与上次,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正瘫坐着两个人。 「师傅!芊芊!」鹿宁心中一喜,连忙挣扎着,从燕西华怀中跳下,跛着脚急奔过去。 监牢中的二人听见喊声,顿时一惊,连忙抓着铁栏向外张望。 沐芊芊看到狼狈不堪的鹿宁时,顿时热泪盈眶,瑟唇喊道:「小鹿!你终于来看我们了!我快吓死了!」 鹿宁奔到跟前,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打量着二人: 沐芊芊虽然容色憔悴、发髻凌乱,身上还是一袭黑裙如昨。 可双手和双足,却被带上厚重的铁镣。 别说逃跑了,她连走路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慕容军师坐在蒲草上,整张脸被白布条缠绕,白布上已渗出血迹。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看得出,他生生瘦了一圈儿,精神也有些萎靡。 鹿宁抓着铁栏,失声喊道:「师傅!芊芊!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慕容军师缓缓挪过来,费力的说道:「别傻了,这件事不怪你!」 鹿宁赶紧擦了擦眼泪,抓紧时间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被抓的?」 沐芊芊一扁嘴,委屈的哭诉道:「离开曹州后,我就赶往南疆去见燕荣!谁知道,刚到南疆就碰上南诏进犯边境。乱战之中我被当成难民抓了,那个什么八皇子的,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我,便将我绑了过来!」 说罢,她愤愤的瞪了八皇子一眼,八皇子却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冷冷一笑。 鹿宁没时间和他计较,连忙又问道:「那师傅呢?不是呆在盛京吗?」 慕容延钊刚要开口解释,可他一说话就牵连伤口,便只好闭上嘴,摇头叹息。 沐芊芊接过话头来,黯然道:「老头儿不是被绑来的,他是自愿来的!」 「什么?」鹿宁大吃一惊,立刻追问道:「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沐芊芊咬了咬唇,难过的说道:「老头儿听说,南诏屯兵百万讨要你,便猜到你会过来。他不放心你,便主动追到南疆,要陪你呆在这里!」 「对不起!」听到这里,鹿宁心痛到不能呼吸。 她抓着栏杆,失声痛哭着:「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真该死!」 燕西华看到鹿宁撕心裂肺的样子,缓缓走过来,轻声 道:「小鹿,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好好待在这里,他们是不会有事的!」 鹿宁转过身,跪在他面前,失声哀求道:「小七,他们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保证不会逃走,你将他们放了好不好!」 燕西华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八皇子一步走过来,冷声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让你来看他们,已是七哥心慈手软!你再胡闹下去,下一个脸花的人,就是那女的!」 鹿宁咬着牙,恶狠狠的看了八皇子一眼,便转过身去,向二人深深一拜,才缓缓站起身来,跛着脚往外走去。 ——生病—— 夜很冷,暴雨哗哗如柱,直直的从天际冲下来,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 鹿宁与二人依依惜别,便挣脱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监牢外走。 潮湿肮脏的地上,落下一串点点斑驳的血痕。 这些血痕如同踩在燕西华身上,他只觉得心像被人割开一道血口。 他一步走过来,一把扶住她。 鹿宁如烫手般往回缩,却被他牢牢抓住:「你的脚受伤了,你不要我抱,总该让我扶着你!」 「放开我!」鹿宁一把拂开他的手,咬牙道:「沐芊芊和师傅在牢中受苦,我陪着他们受点苦,又有何妨?」 说罢,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看着她步履维艰、伤痕累累的模样,燕西华急火攻心,刚要发火。 可一瞥之间却,瞧见一旁闲来无事的八皇子,便立刻冷声道:「把你的靴子脱了!」 「啊?」八皇子猛地一怔,讷讷的看着他,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燕西华也懒得解释,只一步走过来,脱下他的靴子,便即刻返回鹿宁身旁。 「穿上鞋再走吧!」燕西华一把拉住她,温言劝着。 鹿宁冷眸斜睨,漠然讥讽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 燕西华脸色一凛,口气也加重了些:「小鹿,不要太过任性!我说过,你能安好,他们才能平安无虞!」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四章 梦来还隔帘一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终于站住了脚,看着燕西华弯下腰,轻轻抬起自己的脚,又小心的放进靴子中。 他一举一动极其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了自己。 这般谨慎小心,看到旁人眼中,定以为他是个深情温柔之人! 鹿宁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便趿拉着一双大鞋,扶着墙缓缓前行。 门外从天而落的雨帘,让人寸步难行。 可鹿宁却视而不见,直淌着没到脚面的雨水,艰难的继续前行。 燕西华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看着鹿宁义无反顾的走进雨幕中,他一把拿过油纸伞,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将伞撑在鹿宁的头上,陪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往前走去。 鹿宁的脚受伤不轻,每走一步都如踩针毡,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底袭上心头。她却咬着牙,忍着剧痛,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前行。 天黑沉沉的,好像被打翻的墨汁。 一道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鹿宁惨白的面容,和燕西华深情的眼神。 碎玉般的大雨在未央宫肆虐,雨声嘈杂。 鹿宁托着双腿,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 一支红色油纸伞,却始终稳稳的撑在她头上,为她挡住满天飞雨。 燕西华举着伞柄,放缓步子静静的跟在她身旁。 粗大的雨点,很快将他全身打湿,方才还衣着光鲜、面如冠玉的人儿,此时却成了狼狈的落汤鸡。 可他没有催促鹿宁,也没有强行她。 他似乎很享受,就这样跟在她身旁,仿若在雨中散步一般,让他觉得满足。 这条路又长又泥泞,两个人走了很久,才走回南熏殿。 毓秀撑着伞焦急的迎出门来,瞧见狼狈不堪的二人,匆匆施礼:「王妃,您去哪儿了?奴婢可是急死了!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燕西华将鹿宁送到门口才止步,仔细嘱咐道:「伺候王妃洗个热水澡,再熬一大碗姜汤让她喝下!断不能让她受了风寒,否则,本王拿你们试问!」 「是!」毓秀翩翩福身,看到全身湿透的燕西华,关切的问道:「王爷,您这样怕是要着凉了,奴婢服侍您更衣沐浴吧!」 「不必了。」燕西华抬手打断她,轻叹道:「若我要在此留宿,她定是不能好好休息了。」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鹿宁的背影,才默然转身离去。 毓秀连忙将手中的伞递给他,又不舍的将他送到门口。 门外,八皇子已跟了过来。 看到燕西华的样子,想要抱怨几句,却只能化成一句:「七哥,你这是何必呢?」 「阿嚏!」燕西华一开口,却连打了几个喷嚏,整个人顿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 「糟了!」八皇子扶住他,忧心的说道:「这么大的雨却不打伞,一定是着凉了!得赶紧传个御医来瞧瞧!」 「不可!」燕西华搓了搓手掌,轻声道:「此事不能让太后知道!」 八皇子顿时圆撑双目,愤愤道:「可是七哥,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不及时治疗,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燕西华却笑了笑,温言宽慰道:「回去我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姜汤。等明日,为我查看伤口的大夫来了,再让他帮我看看吧!」 八皇子知他固执,凭自己的口舌,说服不了他,还平白惹他动怒,便只好作罢。只搀扶着他,缓步走回紫兰殿。 然而,鹿宁回到寝殿后,既没有去洗澡,也没有喝下姜汤。 她将所有赶走,只蜷缩着躺在床上,蒙着头低声恸哭,直到筋疲力 竭才沉沉睡去。 可燕西华的情况却很糟糕,即便是喝了三碗姜汤,却还是毫无意外的病了。那晚他一睡下,就一直昏迷不醒、全身抽搐。 次日,八皇子将大夫带来诊治时,燕西华已经烧到全身通红、呓语不断。 大夫手忙脚乱的开始降温,可几次体温降下去不就,便立刻又烧起来。 看着燕西华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的样子,八皇子急得团团转,险些将紫兰殿的宫人和大夫都一刀宰了。 他也想过去请御医过来,可即便在燕西华烧糊涂时,还拉着他嘱咐着:不要让太后知道此事! 无奈之下,八皇子只能带更多的大夫,前来给燕西华看病。 紫兰殿的宫人们,也彻夜不休的精心照料着。 一日后,燕西华的体温,终于恢复到正常水平,八皇子和所有宫人,都着实松了一口气,也放下心来。. ——绝食—— 微风里有青郁润泽的水气,窗外的芭蕉上,积着的露水莹然生光。 巨大的叶子下面,躲着几只通体火红的小鸟,在仔细梳理着羽毛。 燕西华一病就是整整五日,五日内,他大多都在卧床修养。偶尔会在花园里散散步,或坐在窗边吹奏笛子。 八皇子匆匆走进紫兰殿,瞧见燕西华一派悠然自得、与世隔绝的模样,立刻走过来,急躁的抱怨着: 「我说七哥,你还真有闲心,竟能在这里吹笛子!你知不知道,这五日我是如何凑肠挂肚、绞尽脑汁瞒过太后的!」 燕西华放下笛子,微微一笑:「生什么气,这不是瞒不过去了吗。」 八皇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埋怨道:「你还是赶快好起来吧!太后再看不到你,怕是要将整个未央宫拆了!」 燕西华摆弄着窗前的花草,轻声道:「你瞧,我样的这些花儿都开了,夏天也不远了!我的病也快好了!」 八皇子走过来,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点头道:「还别说,脸色果然红润了不少。只是你还在咳嗽,又清减了一些,太后只看一眼,便会知道你得病了。」 燕西华拿过见到,一边修建盆栽,一边问道:「对了,这几日可有事发生?」 八皇子想了想,说道:「还真有!太后已经下旨,七哥的大婚一个月后举行!你可得争点气,尽快养好身子。带病成亲可不吉利!」 燕西华眸光一亮,淡淡笑道:「这么快!还真是有些意外啊!不过,这一日我却等了这么久,久到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八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现在,整个未央宫都在忙活你的婚事!」 燕西华看着他,诧异的问道:「莫非太后的意思,成亲后,我还要居住在此?」 八皇子一撇嘴,笑着劝道:「这有什么不好!太后舍不得你离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定要日日看到你才会放心!哦对了,成婚当日,你真的要邀请太子吗?」 燕西华勾起唇角,冷笑道:「客套话罢了!大喜的日子,何必叫一个疯子来,我可不想沾染他一身的晦气!」 听到这话,八皇子大笑了一阵,眼中满是鄙夷和嫌弃。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过来,拱手禀道:「王爷,八殿下,方才南熏殿的毓秀派人来传话,说王妃不吃不喝已有五日了。她担心这么下去,王妃身体吃不消,希望您能去瞧瞧!」 「什么?」燕西华眼中顿染寒霜,皱眉冷声斥道:「绝食五日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今日才来报?南熏殿的狗奴才是活腻了吗?」 八皇子拉了拉他的衣角,讪讪道:「兄长,你前几日一直昏 迷不醒,毓秀的确来了几次,见你病着就回去了。」 「混账东西!」燕西华站起身来,披上风袍便愤然往外走去。 八皇子丢下手中的苹果,也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刚走到南熏殿的门口,毓秀就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吗。 跑到跟前,她向二人翩翩一福身,忙道:「王爷,八殿下,娘娘已有五日不吃不喝,身子怕是要受不住了!」 燕西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王妃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绝食?」 毓秀咬了咬唇,为难的说道:「这……奴婢也不清楚,或许是娘娘是不管南诏的食物,所以才没有胃口吧!」 「混账!」燕西华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冷声骂道:「厨子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他们专门为王妃准备,她爱吃的食物吗?」 毓秀一福身,忙道:「王爷息怒,咱们的厨子毕竟都是南诏人,自然做不出北渝菜肴的原汁原味啊!」 燕西华脸色一凛,沉声道:「如此没用的厨子,留着何用?八弟,将他们都宰了吧,做成几道太子爱吃的菜,给他送过去!」 八皇子脸色微微一变,诚惶诚恐的说道:「是,我知道了!」 燕西华又看向面无血色的毓秀,冷漠的警告着:「毓秀,你是跟在本王身旁的老人了,下不为例!」 毓秀吓得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奴婢该死,奴婢知错,再也不会犯了!」 恰在此时,殿中传出一阵碗盘的碎裂声。 紧接着,便是鹿宁愤怒的疾呼声:「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要吃东西,也不要喝水!」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气息十分不稳,情绪格外的激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五章 梦来还隔帘一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脸色一沉,立刻推门走进去。 寝殿内,丫鬟太监跪了一地,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看上去不仅有碟碗,还有花瓶和瓷器。 食物的残渣喷溅地到处都是,几个丫鬟正跪在地上收拾,手掌已被瓷器地碎片刺破,看到燕西华来了,更是敢怒不敢言。 而身着中衣的鹿宁,正瘫软地坐在窗前,双眼空洞而干涩地盯着窗外出神。 几日不见,她也瘦了一圈儿,脸色苍白中透着青,一双樱唇已干裂出血。 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跌落在地上。 看到她的样子,燕西华眼中带上一抹痛色,手握得骨头几乎碎掉。 「没用的东西!你们怎么照顾王妃,快滚!」八皇子大声呵斥着宫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燕西华一步步走到鹿宁身旁,柔声道:「为何不吃东西?若不合胃口,我命人去北渝找几个厨子来,可好?」 似乎是饿得太久了,鹿宁只呆呆的坐着,不吵也不闹,用无声和漠视,表达自己的愤怒。 燕西华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这让八皇子急坏了,他连忙拉过一张椅子,扶着燕西华坐下。 随即,他一把捏住鹿宁的下巴,冷声喝道:「想用绝食来对抗我们,未免幼稚!你若不吃东西,我就断了那两人的食物!」 鹿宁定定的看着他,竟忽然笑了起来,却良久无语。 这让八皇子怒火中烧,他钳住鹿宁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拿起桌上的点心,就粗暴的往里塞去。 鹿宁拼命的扭动着头,想要避开他的手。 可八皇子不但钳住她不妨,还叫来几个小太监,死死抓住她的身子,强迫她吃下一口食物。 点心被塞进干干的口中,鹿宁只觉得喉咙发痒,胃中泛起一阵阵恶心。 可八皇子手中的力道不减,鹿宁想要吐也吐不出来,憋得她涕泪横流。 情急之下,她朝着八皇子的手咬下去,只一口便满嘴血腥。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八皇子「啊」的一声惨叫,立刻松开了手。 鹿宁挣开小太监的束缚,弯腰将口中食物都吐了出来,又捂着胸口连连干呕,呛得她眼泪直流。 燕西华心中一急,连忙拍着她后背,蹙眉道:「小鹿,你怎么样?」 八皇子紧紧捂住鲜血淋淋的手,跳着脚骂道:「这女人真是个疯子!如此不知好歹,非但绝食还竟敢咬人!」 鹿宁虽泪眼朦胧,却死死盯着八皇子,她咬着牙一语不发,两道凛冽的目光,却如两把刀子一般射向他。 恰在此时,毓秀端着一碗汤,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王爷,这是刚熬好的参汤,用来补身子是极好的!」 「拿来给我!」燕西华盘膝坐在地上,端来参汤舀了一勺,放在唇下吹了吹,送到鹿宁的唇边,柔声道:「即便不吃东西也罢,喝一口汤也好啊!」 鹿宁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对他不理不睬。 燕西华沉吟了一下,向八皇子使了个眼色。 八皇子会意,立刻气急败坏的喊道:「好呀,你不喝汤,你绝食,咱们就走着瞧!来人,将天牢中那两个人剐了!」 鹿宁猛地转过头,又惊又怒的瞪着八皇子,牙龈咬得咯咯作响。 燕西华趁机送上参汤,柔声劝道:「小鹿,你喝下这碗参汤,我保证他们没事!」 鹿宁瑟唇乱颤,终于微微张开了嘴,任凭燕西华将一勺又一勺的参汤,送入自己的口中。 她红着眼死死盯着他,一滴泪却不争气的滑落。 燕西华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温柔叹道:「不过一碗汤罢了,为何要落泪!」 「燕西华,你是一个魔鬼!」眼泪如洪水般涌出,鹿宁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燕西华却弯了弯唇角,轻柔的一笑:「我若是魔鬼,也是个被你迷了心智的痴心鬼!这辈子,怕是都要缠着你不放了!」 鹿宁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绝望和无助。 一碗参汤终于见底,燕西华抱起软弱无力的鹿宁,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深深的凝着她,眸中的深情隽永而绵长。 鹿宁心中泛起强烈的厌恶,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假寐。 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我知你恨我入骨,可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就是不要作践自己的身子。一个月后,便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新娘子怎能病着!你好好将养身子吧!」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 鹿宁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瞪着燕西华,咬牙道:「你说什么?大婚?」 八皇子一步走过来,冷笑着添油加醋道:「王妃没听错,用不了多久,就是你和七哥的大婚之日了!现在,整个未央宫的人,都忙着为此事筹备呢!」 鹿宁慢慢撑起身子,死瞪着双眼,一字字森然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哈哈哈!」八皇子大笑了一阵儿,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想当biao子就别立牌坊!你是为了和亲才来南诏的,成亲不是早晚的事吗?怎么,嫁给我们北静王,还委屈你了不成?」 这句话让鹿宁脸色越发的难看,满府的辛酸,却无处可宣泄。 她狠狠盯了他许久,终是咬着唇什么也没说。只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继续假寐。 是呀,北渝的百姓都认为,自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而南诏的百姓则认为,自己是个恬不知耻、贪慕虚荣的***! 这样的污名,在她离开北渝,踏进南诏的那一步,怕是就要背负一辈子了! 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洗清的,又能如何彻底洗清?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滑落,心头裂开一道口,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怕,他也是这般想的吧! 想着一向清高骄傲的他,在皇上面前,能如此袒护自己,还不惜放下尊严苦苦相留。 可自己呢,不但几句简单的话将他打发了,还毫不迟疑的签下休书。 他以血为墨签下休书,是在告诉自己的伤心和绝望吗? 燕西华看着她消瘦而颤抖的背影,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叹道:「小鹿,你好好将养着。我知道,这一路委屈了你。等咱们大婚之后,我会放过你师傅和朋友的,你不必担心。」.br> 说罢,他站起身来,和八皇子一起走出门去。 随着房门关上,燕西华眼中的温柔顿失。 他站住脚,看向一旁的毓秀,冷声道:「好生照顾着王妃!她再有什么差池,本王就拿你做汤头。」 毓秀一惊,立刻跪下来,福身道:「还请王爷给奴婢另寻差事吧,王妃性子刚强,手脚又利落,别说奴婢了,她耍起狠来,整个南熏殿的宫人都没法子!」 燕西华微眯起眼,森然道:「你在和本王讨价还价吗?」 毓秀一福身,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敢!只是…… 「你怎么那么笨!」八皇子看不下去了,立刻打断她,斥道:「下次王妃再有什么事,你及时来通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学着机灵点!」 毓秀瘪瘪嘴,委屈的说道:「是, 奴婢遵旨!」 燕西华看也不看毓秀一眼,便背着手,走与八皇子一起走出南熏殿。 「七哥。」路上,八皇子担忧的问道:「这女的连绝食都想出来了,怕是以抱了必死的决心!我还真担心,大婚之日她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来!」 「不会的。」燕西华面色平静,淡淡道:「王妃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办法哄好她。你只管准备好大婚的事,那可是为兄的大日子,莫要失了颜面!」 「放心!」八皇子一拱手,笑道:「七哥可是南诏最风光的人,谁敢比你更风光!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有喜—— 天气已有隐隐逼人的暑意,黄昏的南熏殿里,雪白的荼蘼花在静吐着芬芳。 鹿宁抱着双膝坐在窗前,几个时辰动也不动一下,若不是时不时眨下眼睛,还让人误以为是石像。 「王妃,吃些东西吧!您再不吃东西,王爷又该生气了!」 毓秀端着餐盘走过来,耐心的劝着。 鹿宁没有理会她,也不说话,全然将八皇子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毓秀看着鹿宁不听劝,又想起燕西华的话,无奈之下,便道:「既然王妃不肯吃东西,那奴婢只好去请王爷了!」 「拿来吧。」就在毓秀转身那一刻,鹿宁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听到这话,毓秀终于松了口气,即刻将托盘端到她面前,将上面的菜肴一一放在小桌上,便立在一旁侍奉。 鹿宁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看着几样地地道道的北渝菜肴,浓油赤酱都是她爱吃的,便知燕西华花了多少心思: 他不但将自己的喜好,记得如此清楚,还特地请来北渝的厨子,只为让自己能好好吃饭! 她暗暗冷笑:她宁可不要这样的荣宠,宁可不要他的深情,只要一切能重新再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就够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六章 梦来还隔帘一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为了活着的人,她还得继续苟且偷生。 想到此事,她便端起饭碗来,木然的往嘴里送饭。 尽管都是平日里爱吃地,可此时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刚吃了两口,恶心地感觉又袭来,鹿宁立刻放下饭碗,扶着胸口呕起来。 毓秀大惊,连忙端过痰盂来为她接着。 可鹿宁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干呕。 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恶心地感觉才停止。 她虚弱地瘫在椅子上,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鹿宁虚弱不堪地样子,毓秀有些奇怪的说道:「王妃,您这几日也没吃东西啊,怎么就一直吐个没完啊?怕不是……病了吧?」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重重砸在鹿宁的心头。 她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腰肢,恍然一惊——自打与翊王同房以来,就发生了许多事。 而且,自己一直忙碌着,极少关注过身体的状况。 更何况,她一直不敢奢望子嗣之事。 可如今的情况,她细细想来,一切征兆都在告诉自己——或许是怀孕了! 她还在震惊之中,毓秀还在劝着:「王妃,您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奴婢还是去请太医,给您好好瞧瞧吧!」 「不必了。」 鹿宁迅速恢复了情绪,端起碗来,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淡淡道:「别惊动太医,王爷知道后,又该怪罪你们了!我这几日只是没有休息好,又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听到这话,毓秀连忙一福身,感激的说道:「还是王妃思虑周全!那您多吃些东西,好好将养身体。您好了,奴婢们也就好了!」 「放心吧。」鹿宁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我会照顾自个儿的身子。不会再让自己这么遭罪了!」 「北静王到!」恰在此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 殿内的奴婢和太监,立刻恭敬的跪拜在地,态度十分敬畏。 随即,一袭银缎锦袍的燕西华,背负着双手,翩然走进殿来。 看到鹿宁正在吃饭,他微微一怔,心中颇感意外。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却既没有起身,也没有退缩,心中却在反复思量着: 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已身怀有孕。 可眼下,她必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和翊王的孩子,求得一隅的平安! 想到此处,她放下碗,缓缓起身,淡淡道:「你来了。」 燕西华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便一步走过去,扶着她重新坐下,惊喜的笑道:「你我之间没有这些客套!看到你肯吃饭,我真是太意外了!」 说着,便端起桌上的参汤,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柔声道:「多喝些参汤,你的气色能更好一些。」 鹿宁迟疑了一下,缓缓张开嘴,顺从的喝着他喂食的汤。 一碗汤喝光,燕西华又掏出帕子,小心的为她擦了擦嘴,眼神中满是柔情蜜意。 鹿宁咬了咬唇,试探道:「你上次说过,等我们大婚之后,你便能放出沐芊芊和师傅,此话可是真的?」 燕西华温和的笑了笑,轻声道:「就知道你惦记着他们,所以,今日我是有个好消息来告诉你的!」 「什么好消息?」鹿宁一挑眉头,心中却有些狐疑。. 燕西华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柔声道:「我们就要大婚了!按理来说,我们要在至亲之人的面前拜堂。我没能说服太后,将你的亲人请来。可是,你师傅视你为女儿,他应该知道这件大喜事!」 这话让鹿宁想起,她与翊王成 亲时的情景。 那是她最难忘的、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那个时候她太不懂事,只一味的和翊王怄气,错过了二人本该最美好的时光! 如今想来,真是又惋惜又懊悔! 「你在想什么?」燕西华又握了握她的手,关切的询问着。 「没什么。」鹿宁的表情淡淡,只敷衍着说道:「你这是在说笑吗?师傅关在监牢中,我被关在这里,我如何能让他知道?还是,你很喜欢我苦苦哀求你?」 说着,她目光幽深的看着燕西华,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多心了!」燕西华抬手轻抚着她的面庞,柔声道:「我今日便带你去见他,你可以把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他,高兴吗?」 「真的?」鹿宁还是有些不信,神色中颇为犹豫。 燕西华拉着她的手,一起站起身来。 瞧着她容色欠安,便从窗外的枝头上,摘了一朵海棠花别在她鬓边。 「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我今日,终是见到了曹植眼中的洛神!」燕西华脉脉凝着她,眼中神色柔和而惊艳。 鹿宁却不以为意,只淡淡道:「不是要带我去天牢吗?天晚了,就看不成了!」 「好,咱们走!」燕西华脱下自己的风袍,为她披在肩上,然后拉着她的手缓步走出门去。 看着渐渐逼近天牢的大门,鹿宁心中渐渐激动起来,不由得偷偷摸向小腹: 今日能看到慕容军师真是太好了!有他在,便能确认自己是否怀孕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未来的日子,也许还有些盼头儿了! 二人刚走到门口,燕西华却停住了脚步。 鹿宁诧异的看向他,燕西华微笑道:「你和军师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说,我在这里喝茶等你。」 或许是因为二人即将大婚,燕西华心情颇好,或许是燕西华想给鹿宁一点甜头儿,今日竟难得的大度。 这可真是正中鹿宁的下怀,她也难得的露出笑容,向他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的往里面走去。 「军师,你瞧是鹿宁来了!」沐芊芊抓着铁栏,边向她招手边高呼着。 慕容军师也走过来,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芊芊、师傅!」看到二人生龙活虎的样子,鹿宁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还是强忍泪意,几步奔到二人面前,急道:「你们可还安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慕容军师脸上的绷带少了一些,上面也没有血迹了,显然是被人换过。 他张了张嘴,沙哑的说道:「还好,老朽不是还活着吗?」 「你呢,芊芊,你可还好?」鹿宁握住芊芊的手,关切的问着。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方才还兴奋不已的沐芊芊,倏地红了眼眶,抱怨道:「不好、不好!我天下第一侠女,何时被人这样欺负过啊?整日被关在这里,还带着这么重的镣铐,我都快要闷死了!」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看到二人神情萧索的模样,鹿宁痛心不已,除了不停的道歉,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慕容军师受伤最重,却也最豁达,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都是家人,家人自然要呆在一块儿!而且,和我们相比,你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鹿宁心中酸涩,却强颜欢笑道:「师傅不必为我担心。我活得很好,燕西华他……念着对我的旧情,一时半会儿不会对我下手。而且……」 她咬了咬唇,故作轻松的说道:「而且我们就要成婚了,就在一个月之后。」 慕容延钊和沐芊芊相视大惊,震惊过后,急忙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莫非真要嫁给那个人不成?」 鹿宁淡淡一笑,轻叹道:「如今咱们寄人篱下,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再说了,当初既然是我要来的,就不能半路逃走!反而会给翊王惹来麻烦。」 慕容延钊神色凝重,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你和托托从小一起长大,谁不是手足,情谊却更胜手足!燕西华害死了托托,你如今却要委身于他!」 鹿宁强笑的脸忽然间坍塌,目光凄婉的看着他,低低的说道:「师傅知我!若不是为了翊王,我是不会来,更不会委身与燕西华。本来,我是宁死不屈的!可如今,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确认一下,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说着,她弯起袖筒,将手伸进铁栏中,低声说道:「请师傅帮我看看。」 慕容延钊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搭在她手腕上诊脉。 片刻之后,他捻须沉吟一下,又重新诊了一次,方哈哈笑道:「看来,鬼力赤要做外公了!」 鹿宁大喜过望,连忙捂着小腹确认道:「真的吗?我真的是怀了孩子?」 慕容延钊笑着点头道:「老朽的医术,绝对错不了!你已身怀有孕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沐芊芊惊讶的说道:「都三个月了,你难道一点儿都没发现?」 鹿宁轻抚着小腹,柔声叹道:「我这是头一胎,哪里懂得那些。而且,这段日子不是打仗,就是宫廷斗争,我整日都精神紧张,怎会想那么多!」 惊喜过后,慕容延钊开始忧心起来,不由得问道:「你现在既已有了王爷的孩子,还决定要嫁给燕西华吗?」 鹿宁脸上容光顿现,温和的说道:「原本我已有了绝念,可现在我有了孩子,就必须拼尽全力护他周全。所以,我决定将计就计。」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七章 莫许杯深琥珀浓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毓秀—— 「哦?」慕容延钊与沐芊芊相视一怔,忙问道:「如何将计就计?」 鹿宁淡淡一笑,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们先不要着急,这段日子我们先按兵不动。待我与燕西华大婚之夜,便是我们行动之时!」 正午的艳阳高照,花影叠叠重重,鸟儿啼声繁碎,微风带来青郁润泽的水气。 鹿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未央宫里上上下下地人,都在为几日后地大婚,有条不紊、兴高采烈的准备着。 自从上次在狱中见到二人,又确定了自己地怀孕之事,她现在地心情好多了。 她开始好好吃饭,还坚持每日出来晒太阳,对待身旁地人也不再敌对,整个人都变得生气勃勃、和颜悦色。 对于前后判若两人的王妃,底下的丫鬟、太监自然议论纷纷,谁也摸不准,这位主子的脾性。 可燕西华看到鹿宁的变化,却是打心眼儿里的高兴。 还以为是自己的「恩典」起了作用,让鹿宁彻底转了性呢。 看到婚期将至,鹿宁却始终不吵不闹,燕西华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许多。 最受宠的北静王大婚,整个未央宫的人都很高兴。 唯有南熏殿的毓秀,不但变得消极怠工,对鹿宁的态度也越来越敷衍,这莫名的敌意,引起了她的重视。 经过一番打探,鹿宁才得知,原来这个毓秀,一入宫就跟在燕西华身旁,贴身服侍他。 燕西华长得玉树临风、俊美无俦,号称「南诏第一美男」。 毓秀少女怀春,长久的相处下来,对燕西华痴迷不已、芳心暗许。 其实,宫中暗恋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可像她这般,整日痴想着,能有朝一日被燕西华宠幸,从而跻身为侍妾的女子,却并不多。 毕竟,燕西华是太后最重视的人。 太后又是一个狠角色,自然要操控燕西华的一切事宜,包括他的婚事,乃至侍寝的姬妾,从未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所有人都畏惧高太后,也就收起了对燕西华的心思。 就连朝臣之女,看到燕西华时会春心萌动,一想到高太后都会退避三舍。 可毓秀翩翩是个有野心,又不怕死的。 她总觉得,自己自小服侍燕西华,他对自己与别不同。 所以,自己的机会比别人大,只是早晚而已。 没想到,高太后不但突然宣布了燕西华的婚事,自己还被派来服侍鹿宁! 失却了与燕西华朝夕相处的机会,这让毓秀大受打击,也连带着怨恨鹿宁。 尤其看到鹿宁并不是大家闺秀,更不喜欢燕西华。 可燕西华却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这让毓秀更加讨厌她。 随着婚期将至,这股怨气就愈演愈烈。 毓秀不能明晃晃的对付鹿宁,只能通过消极怠工、偷懒怠惰,对鹿宁的吩咐充耳不闻,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听到这个故事后,鹿宁非但没有生气,还觉得如获至宝——这样的人好好利用,正好能为自己脱困! 看到宫人们都忙得热火朝天,唯有毓秀一人,躲在一旁理所当然的偷懒。 鹿宁慢慢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从天而降的声音,让毓秀猛地一惊,连忙起身答道:「回王妃,奴婢正准备为您熬参汤,您有什么吩咐吗?」 鹿宁看着她偷睡时脸上的印子,没有戳穿她,反而笑道:「没什么,只是向来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很照顾。」 这句话让毓秀大吃一惊。 她瞪着双眼,许久,才诚惶诚恐的说道:「王妃这样说可是折煞奴婢了!服侍您是奴婢应该做的,也是王爷吩咐的!」 鹿宁一挑黛眉,猝不及防的问道:「看来,你对王爷的事很上心啊!我看王爷对你也与别不同。」 这话让毓秀有些小骄傲,她摆弄着辫子,轻声道:「奴婢入宫后,就一直在王爷身旁服侍,所以自然比别人亲近些。」 「原来如此。」看到她矫揉造作的姿态,鹿宁心中更有了底,便道:「难怪王爷会时常提起你呢。还时常说,把你调到这里,他很舍不得,可调别人过来,他又不放心。只等大婚之后,我们住在一起,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真的?」毓秀喜出望外,脱口问道:「王爷真的这么说?」 鹿宁微微一笑,轻叹道:「我为何要骗你!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你不像其他丫鬟那样粗粗笨笨的,长得也十分出挑,又颇得王爷的喜爱,你要一直做丫鬟,还真挺可惜的……」 毓秀撑圆双目,不解的问道:「王妃这话是何意?」 鹿宁忽然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如果,我让你做王爷的侍妾,你可愿意?」 突入起来的亲近,和美梦成真,惊得毓秀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她才不可思议的问道:「娘娘,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是奴婢?」 鹿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奈的叹道:「哎,我初来乍到的,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即便是王爷,也不能随时相伴在侧,难关有些孤独。这段日子,与你相处得不错,所以就想着,如果能让你一直留在王爷身旁,我也不至于太寂寞!」 「可是……」毓秀满心欢喜,却还是有些犹豫:「王爷能同意吗?还有,太后那边怕是也不能同意的。」 鹿宁却微微一笑,问道:「王爷和太后就包在我身上,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就行了!」 「自然愿意!」毓秀毫不迟疑的福身便拜,激动的说道:「能侍奉王爷,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气。」 鹿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抬手将她扶起,轻声嘱咐道:「那就好办了!听着,此事若想成,就必须要完全听我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王爷的女人!」 ——北静王妃—— 南诏已进入暮春,京都成了繁花似锦的花城,气候温暖宜人,却又不似酷暑,正是最好的时节。 不得不说,燕西华挑了一个最美的时节,迎娶自己最爱的人。 天还未亮,鹿宁便被推到铜镜前梳妆打扮,这是她第二次拜堂成亲: 而这次,她看着镜中妆容精致、满身珠翠的自己,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可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灵气,倒像个精致的摆件,让人觉得陌生和厌恶。 自己的丈夫远在北渝被幽禁,自己却披上嫁衣,欢欢喜喜的又嫁人了! 嫁的人还是自己的仇人,这算是什么! 她胸口有些发闷,赌气的扣下铜镜,只微微阖着双眸,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吉时一到,她便被毓秀扶起,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南熏殿,登上步辇前往铜雀殿举行仪式,接受文武百官和天子的祝福。 呵,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啊! 十六人抬着的步辇缓缓前行,鹿宁懒懒的坐在上面,仰头看着天边。 那无边无尽泼翠绚烂的朝霞,嘴角不自禁的浮上一缕苦涩。 一阵微风过,满园芬芳,天空中忽然飘来一阵红色的雪。 鹿宁不由得伸手去接,没想到落在掌心的,竟是一片合欢花的花瓣。 「王妃。」毓秀在一旁小声提醒着:「王 爷为了您,在正阳宫内种了九十九棵合欢树,说是象征着天长地久。还找来了上百株并蒂莲,养在水渠中、湖泊里。」 鹿宁凝目瞧去,果然,不知何时,路两旁的树都换成了合欢树。 远远望去,好似无数只红色蝴蝶,安静的停歇在翠绿的枝头。 每当风吹过,天地间笼罩着一层绯红的烟霞,似幻影轻纱。 远远望去,整座未央宫如梦似幻,更如仙境一般。 鹿宁摊开手掌,让掌心的花瓣随风而逝。 再美的景致,也比不过翊王府中,那一片红艳似火、暗香浮动的梅园。 还有那片郁郁葱葱、与世隔绝的竹林。 那里蕴藏着她与翊王的点点回忆,日子虽短,却足以让她终身难忘。 她不由得扶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步辇缓缓停在铜雀殿外,一袭大红锦袍的燕西华,早已等在殿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新娘。 鹿宁能感到,毓秀的一双眼,黏在他身上,扣都扣不下来。 是呀,鹿宁也不得不承认,一身红装的燕西华,比平日里更显风姿如玉、隽秀飘逸。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让人有种谪仙下凡的错觉,却比冷清的天仙多了一分妖冶与灵气。 「小鹿,我一直在等你!」 他逆光而立,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拇指上翡翠的戒指让鹿宁恍惚间,竟将他的剪影与翊王合二为一,不由得将自己的手,毫无迟疑的交给他。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二人踩着百丈长的红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南诏的天子和太后,端坐在御座上,接受二位新人的跪拜。 鹿宁始终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也不听,只木然的任凭燕西华带领自己,演完这最后一幕戏,一切都将与自己无关。. 燕西华一直拉着她的手,他的手心冒着冷汗,似乎在微微发抖。 能娶到梦寐以求的女子,他终究如愿以偿,不惜以毁灭她为代价!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八章 莫许杯深琥珀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礼毕,她成了尊贵的北静王妃!是南诏用百万精兵讨来,象征战胜北渝的吉祥物!也是北渝百姓心中祸国殃民、不知检点地红颜祸水! 突然间,上百个铳齐鸣,巨大地响声震耳欲聋。 鹿宁与燕西华坐在天子和太后的一旁,接受百官地跪拜和祝福! 这样地阵仗分明是太子成婚,哪是一个王爷能用地规格!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意在昭告天下——这天下早晚是北静王的,大家要识时务! 繁琐的礼节结束时,天边已挂上一片波澜壮阔、绚烂璀璨的晚霞。 像是一朵硕大的红牡丹在天边怒放,尽情的喷芳吐艳。 一抹霞光罩在一对新人身上,看上去好像璧人一对,令人艳羡。 燕西华和鹿宁陪着天子和太后,一同来到承香殿,酒宴将在这里举行。 殿内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张灯结彩、鲜花怒放,墙壁上十颗碗口大的夜明珠,将殿内映得熠熠生辉、明亮无比。 鼓乐声齐鸣,数十名舞姬们,踩着欢快的乐曲,尽情的舞着,宛若一朵朵绽放的鲜花,点缀着这个热闹的会场。 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执杯觥筹交错、交谈甚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整个宴会一派和谐之气。 燕西华和鹿宁一次次举杯,接受每一位官员和皇亲国戚的祝福。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毫不吝啬的纷纷献上。 无论是碍于太后的颜面,还是为了奔个大好前程,每个人都对燕西华不吝赞美之词,争先恐后的博得他开心。 这些虚伪而动听的话,十分下酒,鹿宁一杯又一杯灌下肚,丝毫没有犹豫。 不得不说,南诏的酒真是美味!每一种酒里都能品出鲜花的味道。 看到鹿宁满面通红、星眸迷蒙,燕西华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喝了,我来应付,你先去休息吧。」 鹿宁乐不得离开这里,怕再听到这些人的相互吹捧,自己又忍不住要吐出来。 拜别了天子和太后,醉醺醺的鹿宁在毓秀的搀扶下,坐上步辇返回南熏殿休息。 刚走出大门,方才还一脸醉态的鹿宁,却霎时清醒过来。 她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毓秀点点头,小声说道:「都准备好了,放心吧。」 说这话时,她面若桃花、含春浅笑、熠熠眸光中满是希冀。 步辇很快便将鹿宁送回南熏殿,毓秀搀扶着鹿宁蹒跚着走进门来。 鹿宁故意装醉,向宫人们大声吩咐着:「我要睡觉,你们谁也不许进来打扰我,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说着,又大声向毓秀说道:「毓秀,你进来帮我更衣!」 「是!」毓秀脆声应着,连忙跟着她一起走进门去。 二人进屋后,毓秀立刻帮鹿宁更衣,鹿宁则坐在铜镜前,忙着卸去满头珠翠,擦去脸上的脂粉胭脂。 「我嘱咐的话,你都记得吗?」鹿宁透过铜镜,看向身旁的毓秀。 毓秀轻轻「嗯」了一声,却嗫喏道:「我都记得,只是……我有些害怕!万一被王爷发现了,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啪」的一声,鹿宁将发簪重重拍在桌上,冷声斥道:「想要一步登天,就要有豁得出去的精神!你既然如此胆小怕事,就别想着做王爷的女人!」 毓秀咬了咬唇,迟疑道:「那……王爷真的不会发现不妥吗?」 鹿宁白了她一眼,沉声道:「一切按我说的去做,以我对他的了解,绝对不会发现的!你要向退出,现在就出门。若还 坚持走下去,就赶紧换衣服!」 毓秀垂眸想了想,便立刻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拿起鹿宁的睡袍穿上。 鹿宁也换下喜服,穿上毓秀的衣裳。 「快散开头发,躺倒床上去,记住要躺在里面,背冲着外面!」鹿宁一边绑腰带,一边嘱咐着。 毓秀听话的散开发髻,立刻钻进被窝中,背对着鹿宁躺在床的里面。 「记住,无论燕西华问什么,一句话都不要说!」鹿宁又嘱咐了一遍,才悄悄藏起一个发簪,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低着头快速离开屋子,找个地方躲起来。 承香殿内灯火依旧、喧嚣异常。 一场盛大的婚宴,在相互吹捧、觥筹交错之间,就已过半。 诏帝看了一圈前来的宾客,忽然皱眉问道:「你们有谁看到太子吗?这样的场合,难道没有邀请他一起来吗?」 这样热闹的场合,提到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物,让正喝到兴头上的人们一怔,脸上笑容顿减。 八皇子和燕西华对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回父皇,七哥邀请太子殿下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来。」 燕西华放下酒杯,故意装作不悦的说道:「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宾客没有来齐,也不知去亲自接来吗?立刻派人去请他。」 八皇子连忙拱手,赔笑道:「今天是大戏的日子,兄长千万别生气!我现在就派人去接太子过来!」 说罢,便立刻拍了几个小太监,抬着一顶轿子,匆匆赶往太子府。 听到疯太子要过来,每位宾客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表情。 太后的脸上也有一丝不悦,却顾及诏帝的面子,并没有出声。 不过一会儿,前去东宫的小太监折返回来,向燕西华禀报道:「王爷,奴才去东宫说明来意,可太子却拒之不见,还命人将奴才赶出来了。」 燕西华叹了口气,故作伤心的说道:「太子一定是以为,我们在故意冷落他,所以生气了。你再去请,请不动他就不许回来!」 那小太监一怔,面色有些为难。 他看向八皇子,见他向自己点点头,只好转身再次返回东宫去。 八皇子立刻斟酒一杯,敬向他,说道:「兄长不必担心,看到你如此诚心邀请,太子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臣弟敬你一杯!」 说罢,便与他一碰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方才派去东宫的小太监,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他走到燕西华面前,缓缓跪了下去,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王爷,太子发病了,将奴才狠狠抽了一顿,实在是请不动他啊!」 此话一出,在场宾客都在窃窃私语,有些人小声的嘟囔着「要不就算了」、「何必让一个疯子扫了兴」这样的话。 可既然诏帝开了口,这件事已经摆出来,燕西华就必须将戏演下去。 他将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冷声道:「换个人,再去请!」 太监们吓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头,和那个发疯的太子打交道。 「不必为难这群废物了,还是我去吧!」宾客中一个声音响起,解救了这些无助的太监们。 众人纷纷感激的看过去。 只见一袭碧色锦袍的四皇子,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燕西华身旁,微微笑道:「七弟不必着急,这些奴才都不中用,还是为兄亲自去请吧。」 八皇子斜眼睨着他,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四皇子哈哈一笑,说道:「今日北静王大婚,新郎有什么要求,自然要尽量满足, 放心吧,我去请他过来!」 说罢,他一挥衣袖,阔步离开大殿。 对四皇子突如其来的亲近,燕西华和八皇子对视一眼,均感疑云纵生,却暂时不动声色。 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四皇子和北静王一向不睦,二人明争暗斗多年,却始终不分高下。 这位四皇子——燕嘉华,乃是梅妃所生。 梅妃是内阁首辅梅宗臣和发妻的女儿。 因其长得姿色妖媚、明丽艳美,性子不像大家闺秀那般温柔恬静,反而张扬热烈、恣意率性,站在一众妃嫔中,显得格外耀眼。 所以,自打她一入宫,便牢牢抓住了诏帝的心。 但凡到后宫来,十日中有八日,都去梅妃那里过夜。 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风头无人能敌! 更能难得的是,梅妃能够几十年来圣宠不衰。 自她入宫后,诏帝极少选秀女,更未宠幸过其他宫女。 能有这样的魅力,怕是天底下,也难找出第二个人了! 有这样的盛宠,就注定要有背负同样的骂名! 除了诏帝之外,宫中的妃嫔,对她极其冷漠和厌恶。 而最看不惯她的人,自然是和毒死梅宗臣发妻的罪魁祸首——高太后! 她一向看不惯这个虚荣轻佻、不知深浅的女子,平日里对她就是百般挑剔,和看不顺眼。 加上她是梅宗臣的发妻所生,对其更是恨入骨髓! 可梅妃一向不知收敛,凭借着父亲的地位,和诏帝的溺爱,也从未将心狠手辣的高太后,放在眼中。 因为她心中明白,自己即便去讨好高太后,也不会被其接纳,还不如就这般针锋相对,她一时半会儿,还拿自己没办法! 因此,梅妃所生的四皇子,和高太后宠爱的燕西华,都成了皇位继承人,最大的竞争者,自然而然的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六十九章 莫许杯深琥珀浓(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四皇子离去后,酒席还在继续,众人已喝得昏昏沉沉,太后和皇上相继被送回各自宫中去休息。 一些年纪大的大臣,也早已被随扈送回家去。 剩下的大臣,还在相继前去给燕西华敬酒,燕西华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 八皇子见状,立刻挡下所有人,接过酒杯,说道:「北静王醉了就不能洞房了,我来替他喝!」 话音刚落,燕西华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几位敬酒地大臣见状,也失去的退了回去。 八皇子忙搀扶着燕西华,关切地说道:「七哥,你还是回去吧!再喝下去,你今晚可真就不能洞房了!」 燕西华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行,今日我必须要地等到太子!」 八皇子自知劝不住他,只能叹了口气,命人赶紧准备醒酒汤,让其喝下,以缓解酒后地不适。 恰在此时,几个前去东宫的小太监,发疯了般跑进门来,奔到燕西华面前,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看到众人慌慌张张、失魂落魄的样子,燕西华神色一凛,顿觉不好。 八皇子大怒,斥责道:「出什么事了,你们慌成这个样子?」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二位殿下,大事不好了!太子他……太子他……」 「快说!」八皇子一把拎起他,怒问道:「太子怎么了?」 小太监面无血色、张口结舌的说道:「太子和太子妃服毒自戕了……」 「什么?」这话如晴天霹雳,让在座众人顿时酒醒了一半,纷纷放下手中的酒盏,立刻围了上来。 燕西华脸色骤变,嚯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前来报讯的太监,冷声质问道:「你说什么?太子服毒自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太子府的守卫,是怎么看守的?毒药又是怎么到太子手上的?」 八皇子拦住燕西华,安抚道:「七哥,别动气!这件事事发突然、事关重大,还是先通禀太后和皇上,派人详细查查吧!」 「不行!」燕西华抬手打断他,沉声道:「太后还好说,父皇若是知道了,怕是接受不了的。这样吧,咱们先去看看再说。你让朝臣和宫人都闭上嘴,谁若敢去通禀皇上和太后,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是,七哥放心吧!」八皇子神色一正,吩咐完在场众人,便跟着燕西华离开宴席,匆匆出宫赶往太子府。 ——毒发身亡—— 虽然南诏的太子,不过是个被幽闭的疯子。 可如今他出了事,于情于理,满朝文武都不敢怠慢,他们立刻随着燕西华,一起前去查看。 与喜气洋洋、歌舞喧嚣的未央宫相比,太子府冷清绝世、阴森恐怖,整座府邸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 燕西华和八皇子的马车,急停在太子府邸。 这里早已被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再出入,宫内的太监宫女,都被赶到院子里跪着,谁也不能擅自走动。 看到燕西华前来,守门的侍卫齐齐走过去,拱手问安。 燕西华阴沉着脸,冷声问道:「太子和太子妃怎么样了?」 侍卫统领走过来,拱手道:「二人服了大量的鹤顶红,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身亡多时,来不及救了……」 燕西华双眉一竖,厉声质问着:「怎么会这样?你们是如何看守的?太子被囚禁在府中,衣食住行都受到监视,鹤顶红是如何混进来的?」 「这……」统领低着头,迟疑了许久,才道:「回王爷,卑职们一直守在门外,贴身照顾的只有王府的下人。事发突然,卑职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将下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正准备盘问。」 燕西华琢磨了一下,又道:「王府中的下人,也一同被幽闭在这里,如果没有外人协助,他们很难得到鹤顶红这种毒药。今日可有什么陌生人,见过太子?」 统领迟疑了一下,说道:「王爷,只有您派来的小太监,和四皇子来过。不过,小太监只是站在门外,只有四皇子进去过。」 燕西华眉头一皱,立时问道:「四皇子见到太子了?他进去呆了多久?二人又说了什么?」 统领拱手禀道:「四皇子进去见太子,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因为他不许人跟着,所以二人说了什么,卑职……不得而知!」 「废物!」燕西华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愤愤道:「皇上让你们看好太子!你们就是这样看守的吗?人死了多时才被发现,关键的问题,又是一问三不知!」 侍卫立刻跪下来,诚惶诚恐的拱手道:「是卑职的失职!还请王爷恕罪!」 八皇子怒瞪着他们,冷斥道:「要不要宽恕你们,得看皇上了。你们赶紧封锁好这里,若再有外人混进来,或跑走一个下人,你们的脑袋可要分家了!」 「是!卑职明白!」侍卫一拱手,便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八皇子将燕西华拉到一旁,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七哥,这件事情太蹊跷了!你是怎么看的?是不是在怀疑,是四皇子动了手脚?」 燕西华皱眉沉默着,并没有急于回答。 一瞥之间,他忽然看到,围观的人群中一抹碧色的身影。 那人看着这场悲剧,嘴角却在微微上扬。 燕西华神色一凛,立刻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冷冷瞪着他,低声质问着:「燕嘉华!这是不是你做的?」 四皇子一怔,瞧见火气腾腾的燕西华,立刻微笑着举起双手,讥诮道:「北静王明察,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今日我见你因太子没来而闹情绪,才特地来诚心安慰他并邀请他。谁知道那个疯子非但不领情,还命人将我赶出来。我才离开不久,他就带着太子妃服毒了!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撒谎!」燕西华目光如刀,口气阴冷的逼问着:「自太子被幽闭后,你从未来看过他!怎就这么恰好,你来的这一日,太子就服毒自尽了!若说此事和你无关,谁会相信!」 四皇子摸了摸鼻子,幽幽笑道:「燕西华,你可别冤枉好人!除非我能提前预料到,你今日会突然找太子。否则,谁会随身携带鹤顶红?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毒杀一个被幽闭的疯子!」 「你当然有!」燕西华紧紧盯着他,沉声道:「因为他是太子,你想取而代之!」 四皇子别有深意的盯着他,单刀直入的说道:「呵,哪个皇子不想做太子!要这么说的话,你也有嫌疑,是不是啊,北静王?」 四皇子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呵,四哥,我与你可不同!我从未觊觎过太子的位置,更不会因此对自家的兄弟下手!」 「哈哈哈!」四皇子狞笑了一阵,阴阳怪气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人前君子,人后豺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你要除掉太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借此嫁祸给我,没门儿!」 「燕嘉华!你休要血口喷人!」八皇子一步走上来,指着他鼻子,厉声警告:「这件事一定是你在捣鬼!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我警告你,只要有我在,这太子之位,就永远不会是你!我会一直紧紧盯着你的!」 看到燕西华和八皇子一起,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四皇子撇撇嘴,戏谑道:「是吗,八弟竟这么自信?那我倒是很想试一试,看看最后这太子之位,到底会落入谁的手上!」.z.br> 他慢慢凑近燕西华的耳边 ,一字字咬牙道:「太后早晚会死,到时候,我看谁还能庇佑你!」 说罢,他挑衅的瞥了燕西华一眼,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燕西华缓缓转头,看着四皇子离去的的背景,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八皇子走过来,小声问道:「七哥,这件事……真是你动的手吗?」 燕西华猛地看向他,沉声问道:「你也在怀疑是***的?」 八皇子连忙一拱手,谨小慎微的说道:「既然不是兄长,那一定是四皇子的人!兄长准备怎么做?想要打击他,眼下或许是个好机会!」 燕西华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才不关心一个疯子的死活,再说,有父皇撑腰,即便是燕嘉华动的手,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我现在关心的是,不管是谁动的手,如今太子一死,各位皇子一定开始蠢蠢欲动了。我们得打起精神来,应对好接下来的事,毕竟想得到这个位置的,可不止有他一人!」 八皇子点点头,低声道:「兄长说的是!不过,这些事等明日再说吧!今天可是你的大婚之日,别让嫂子久等了!」 说话间,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侍卫们从府内抬出来,恭敬的放在地上。 统领走过来,向二人拱手一揖,问道:「二位殿下,这是太子夫妇的尸身,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燕西华掩住口鼻,蹙着眉头,厌恶的说道:「大婚之日,竟碰上死尸,还真是晦气!不必了,你们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本王可没兴趣。」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章 秋风宁为剪芙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新婚之夜—— 说罢,燕西华看也没看那具凄惨的尸体一眼,便带着八皇子扬长而去。 好像地上躺着的,不是自己地亲人,只是路边地一个乞丐而已…… 燕西华一路步履轻快的走向南熏殿,晚风拂动着他地眉梢和衣诀。 抬头仰望,只见夜空好似被洗过一般,皎皎地明月,映亮着整个苍穹。 寝殿里一片漆黑,黑暗中隐隐能看到,璀璨地凤冠被搁置在角落,大红的喜服被丢在地上,帘幕低垂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不用问也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从今日往后,她就是他的妻,与他白头到老、生死相依。 一想到此,甜蜜又满足的幸福感,充斥着胸膛,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王爷……」 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向他福了个身,刚要为他点燃烛火,却被他抬手制止:「不必点了,会吵到她休息。」 「是!」小丫鬟不再发出声音,而且走过来,摸着hei帮他开始更衣。 「王妃是睡了吗?」燕西华用极轻的声音问着。 小丫鬟点点头,小声答道:「王妃回来就睡下了,还嘱咐我们不要打扰她。」 「嗯,你们都退下吧。」燕西华将丫鬟打发走,便放轻脚步走进门去。 他摸着黑走到床边,抬手挑起帷幔,看到背对自己而卧的人,似乎睡得正熟。 尽管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可他不忍心打扰鹿宁睡觉,便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里,挨着她躺下。 夜已深,窗外已经没有一点响动声。 他却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样的大喜和大悲,怕是百年难得一遇! 更关键的是,还不知太子的死,在明日会引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一呼一吸间,都是鹿宁身上的幽幽香气,一直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燕西华转过头去凝着她,暗自猜测着:她睡了吗?知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想着想着,便不由得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却猛地感觉到,怀中的女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颤!果然,她没有睡着! 「宁儿?」燕西华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 没想到,怀中的人竟慢慢握住了自己的手。 燕西华大喜,他将鹿宁的身子转过来,在黑暗中深深凝着她的脸。 他的注视,让毓秀呼吸一窒,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 然而,此时的燕西华,根本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只自顾自的以为,是被打动也好,还是认命了也好。 总之,鹿宁对自己,已不再抗拒。 他缓缓俯下身去,吻了吻女子的额头,能感受到她只有一瞬的迟疑,却没有将自己推开。 这是一种认可,更是一种邀请。 燕西华顺势抱住她,动情的吻上她的樱唇。 唇齿之间的相戏,让毓秀虽然紧张得要死,却开心得发狂,忍不住激动的抱住他,慢慢闭上了眼,坦然的接受,属于自己的洞房之夜…… ——劫牢—— 凉风有序,夜色深沉。 一轮孤月挂在墙头,窥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南熏殿的后门溜出来,一路小跑的奔向天牢。 与毓秀缓了身份后,鹿宁一直小心的躲起来,准备伺机而动。 闹了一个晚上,整座南熏殿终于消停下来,看到宫人们都相继睡去,燕西华似乎也没有怀疑新娘的身份。 鹿宁提着一个篮 子,避开所有人,开始行动。 她刚走到门口,就几个守夜的狱卒将她拦下,例行询问着:「你是哪个宫里的?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你就敢随意乱闯?」 鹿宁低垂着头,轻声说道:「今天是王爷的大婚之日,所以特派奴婢来,为王妃的家人,送来一壶喜酒和几个小菜,一起庆祝一下。」 一个狱卒走过来,细细看了她一眼,狐疑道:「王爷派你来的?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鹿宁拿出毓秀的腰牌递给他们,笑着说道:「这是奴婢的腰牌,奴婢是一直在王爷身旁服侍的毓秀!」 狱卒拿过腰牌看了看,又还给了她,似乎并没有怀疑真假。 这也难怪,天牢这种地方,关押的都是重要犯人,燕西华是不会带着一个丫鬟前来的! 看到几个人虽然没有怀疑,却似乎并没想放行。 鹿宁又将篮子,和一个碎银子塞进他们手中,讨好的说道:「这样吧,几位大爷若不嫌弃,这些酒菜就给你们吃了。只要让奴婢进去,给他们捎句话就行!要不然,奴婢在王爷那里,也不好交差啊!」 几个狱卒相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再推脱,说话也客气起来:「好说、好说!那你就进去吧!不过要快点出来啊!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可不负责!」 「诶!放心,我去去就回!」鹿宁松了一口气,连忙一边寒暄着,一边疾步匆匆的走进去。 监牢中的二人,早已守在铁栏前翘首期盼了许久。 看到乔装后的鹿宁,终于在监牢中现身,沐芊芊忍不住激动的挥着手:「等你许久了,怎么才来啊!」 「嘘!别声张!」慕容军师一把捂住她的嘴,双眼也是紧紧盯着鹿宁。 鹿宁几步奔到铁栏前,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铁丝,递给沐芊芊,低声嘱咐道:「你们动作得快点!咱们的时间可不多,我送你们出了宫之后,你们先找个地方乔装躲起来,等风声过去再狐裘!」 慕容延钊一怔,忙问道:「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鹿宁摇了摇头,急忙解释着:「不行,我们三个若一起走,那谁也逃不掉的!只有我留下来,燕西华才能放了你们!而且,如果我逃走,燕西华一定会攻打北渝的!到时候,翊王就危险了!」 慕容延钊脸色一沉,冷声道:「你若呆在这里,我也不走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做受苦!」 「师傅!」鹿宁跪在他面前,低声乞求道:「您听我说!我们现在一起走,谁也不能活着出去!只有你们离开这里,顺利解救王爷之后,才能想办法将我平安救走啊!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此时,沐芊芊已经将二人手脚上的铁链除掉。 她一把拽起慕容延钊,不有分辨的说道:「你这个老家伙,就别那么多废话了!咱们在这里呆着,就是鹿宁的拖累。咱们走了,燕西华才不能拿她怎么样!」 慕容延钊斟酌了许久,终于松口道:「好吧,那我听你的!接下来怎么做?」 鹿宁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过来,才低声说道:「待会儿,你们扮成狱卒的样子,我带你们出去。」 沐芊芊和慕容延钊相视一怔,问道:「哪里找来狱卒的衣服?」 鹿宁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朝着门口大嚎一声:「哎呀,快来人啊!这里出事了!」 说罢,她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立刻躺在地上装死。 吵闹声很快吸引来两名狱卒。 他们走到跟前,看着里面晕倒的人,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们这是怎么了?」 鹿宁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到这里,就看到他们躺在 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狱卒立刻神色一震:虽然二人是囚犯,却是北静王特殊关照过的,若有半分闪失,怕是他们都要大祸临头了! 狱卒们不疑有他,连忙打开牢门,走进去查看。 就在二人仔细检查,地上生死不明的二人时,鹿宁从背后悄悄靠近。 刹那间,她一手猛地捂住那人的嘴,赶紧摸出一根发簪,朝那人的喉咙上狠狠插下去,又猛地拔出来。 刹那间,鲜血从他脖子上的血窟窿中,汩汩往外流出,狱卒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惊恐的挣扎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前面的狱卒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来。 还等他看清眼前的场景,他的嘴已被鹿宁死死无助。 随后,一根金簪已深深插入他的喉咙,再次迅速拔出。 看着两个狱卒都失血过多,倒在地上抽搐着。 沐芊芊和慕容延钊立刻站起身来,也不等他们咽气,便将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二人随后将两个狱卒的尸身,藏在牢房中的草垛下,又从外面锁上了牢房的门,便跟在鹿宁的身后,低着头快步往牢房门口走去。 让他们欣慰的是,一路上牢房中的犯人,都睡得很熟,似乎并没有听到方才的打斗声,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顺利的走到门口,鹿宁四下看了看,不由得「咦」了一声。 慕容延钊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鹿宁微微蹙着眉,狐疑的说道:「方才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七八个狱卒。怎么现在一个都不在了?」 沐芊芊却迫不及待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他们去喝酒了,咱们赶紧走吧,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一章 秋风宁为剪芙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中埋伏—— 说着,她拉着两个人的手,连忙打开了牢房门,大步冲出门去。 没想到,就在三个人迈出牢门的那一刻,一片漆黑地深夜,却瞬间被无数只火把映亮。 三个人被突如其来地强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得抬起双手,挡在眼前。 心里却猛地一沉,都即刻意识到:看来几个人是中了埋伏,掉入了包围圈! 果然,几下拍掌声,伴随一阵讥讽的笑声,从黑暗中幽幽传来:「真是没想到啊!王妃大婚地日子,不去洞房花烛,却前来劫牢!」 鹿宁一听辨认出,这个魔鬼地声音,正是来自那个疯狂地八皇子。 眼睛适应了光亮,三个人才发现,他们已被上百名弓弩手团团围住。 他们拉紧了弓弦,每支寒光闪闪的箭头,都直指三人。 就算他们插上翅膀,怕是也难逃此时的包围圈了。 八皇子穿过弓弩手,昂首阔步的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个人。 他身上还穿着,今日贺喜时的吉服,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并非突然到访。 鹿宁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毓秀给出卖了! 她一步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挡住二人,瞪着八皇子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八皇子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可不是七哥,他信任你,我不信!你想做什么,我心中一清二楚,自然早有防备!」 鹿宁不敢轻举妄动,看到他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杀意。 恐惧感从脚底慢慢升起——且不说她没有兵器,就算是有十八般兵刃,她一个人护着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也杀不过出这重围。 她干脆心一横,决定赌一把,便淡定地说道:「这是燕西华答应我,我们成亲后,他便放了我的亲人。如今婚礼已毕,我是来替他履行承诺的!」 八皇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只冷笑道:「七哥的确说要放过你亲人,却没说要放你走!」 「我没要走!」鹿宁耐着性子,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将他们放出来罢了!」 八皇子嘲弄地笑了笑,轻轻一挥手,一队士兵跑过去,将三个人束缚住。 鹿宁也不敢抵抗,只冷声质问道:「八皇子,你要违抗胡七的命令吗?」 八皇子不以为的笑了笑,说道:「这究竟是不是七哥的吩咐,我还得核实一下。如果是真的,我自然会奉命。但如果是某人假传口谕,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鹿宁皱眉凝着他,在心中暗骂:此人性格狡猾得像个狐狸,很难被哄骗! 而且下手狠辣,真惹怒了他,沐芊芊和慕容延钊就麻烦了! 她深吸了口气,口气温和起来:「好,既然你不信的话,你现在带我们三人,亲自与燕西华当面对质,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谎了!」 她知道逃跑已不可能,现在只能为二人,争取一个免受责罚的机会。 有燕西华在,只要自己一句软话,燕西华是不会动手的! 没想到,八皇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把戏,立时拒绝道:「不必了,这件事我自会亲去问他!在此之前,他们不能离开这监牢一步!」 说着,他向侍卫说道:「将二人带回牢房,再多加一把锁,每人身上都加一副镣铐,让他们没机会再脱身!」 听到这话,沐芊芊再也忍不住,她不想再回去,更不想被绑住,尤其那里还藏着两具死尸。 她立刻跺着脚喊道:「放开我,我才不要回去呢!你这个狗东西,就会使阴招!有本事,怎们真刀真枪的打一架,老娘保证打得你满地找牙!」 八皇子缓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听说你自封「天下第一侠女」,还说这世上没有锁得住你的锁,没有你偷不到的东西!」 沐芊芊昂起下巴,意气昂扬的说道:「看来你对我了解不少嘛!不是我吹牛,只要我有一根铁丝,你就算加了一百道锁,也锁不住我!就凭我这一身轻功,根本不把你这弓弩手放在眼里!」 「沐芊芊!」鹿宁厉声叫住她,向八皇子说道:「放了她吧,这件事本来和她就没关系,而且,你真的惹不起她!」 八皇子挑眉看向她,冷笑着问道:「她算是什么东西,我有什么惹不起的?」 鹿宁沉吟了一下,说道:「她和北渝大名鼎鼎的燕将军,已经定了亲。一旦燕将军得知,你绑了他的爱人,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带兵进犯南诏吗?」 「哈哈哈!」八皇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肆无忌惮的笑道:「你所为的燕将军,被我们南诏的兵,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不得不将你送过来求和。这样的怂包,我有什么可怕的?他若知道自己的女人在此,能换来一时的苟且偷生,怕是巴不得的吧!」 本来想用燕荣的名讳,唬住八皇子,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车,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听到八皇子羞辱燕荣,沐芊芊顿时怒不可遏,瞪着他破口骂道:「呸!就凭你这个没种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说燕将军!你卑鄙无耻、心肠歹毒,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你们不过是用人海战术欺负人罢了,当初你们是这样对燕荣,如今也是这样对我们!若真刀真枪的打一架,别说燕荣了,你连鹿宁都打不过!」 八皇子蓦地眸光一紧,紧紧盯着沐芊芊,声音寒冷如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你长了一张嘴是不是!今天若不给你点教训,怕是你不明白,什么叫「寄人篱下」、什么叫「苟且偷生」!」 说罢,他一摆手,厉声喝道:「来人,将她的双腿给我打断,看她以后还能不能再用轻功了!」 话音刚落,两个狱卒,便抗来一根手臂粗的棍子。 控制沐芊芊的官兵,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八皇子,不要!」鹿宁浑身冰冷,颤声劝阻道:「芊芊年轻,说话不知轻重,你放过她吧,我愿意替她受罚!」 八皇子斜睨着她,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花样!你带她受罚?有七哥在,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那我来替她受罚!」始终默不作声的慕容延钊,此时也开口喊着,试图将八皇子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师傅不要!」鹿宁看向慕容延钊,急得眼眶泛红。 八皇子不再理会二人,他向狱卒使了个眼色。 二人抡起木棍,朝着沐芊芊的腿,狠狠砸了下去。 霎时间,便听见骨头碎裂的响声。 「不要!」一个凄厉的喊声,响彻漆黑的夜空,惊醒了未央宫里熟睡的人。 却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鹿宁的心头。 一行热泪夺眶而出,她怒瞪着八皇子,嘶声吼道:「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对于鹿宁的痛骂,八皇子根本不予理会。 他充血的眼中,跳跃着疯狂的火焰,猛地蹲下身靠近沐芊芊。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冒出来,沐芊芊胆战心惊的往后瑟缩。 八皇子却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凶狠的瞪着她,冷笑道:「别担心,我会将你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你的男人!他若敢来,我保证——会让他生不如死!我倒是真想看看,曾经燕家军的后代,是如何惨死的!」 沐芊芊咬牙怒瞪着他,断腿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汗 如雨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可脱口而出的,只是不成句的呜咽声。 八皇子狞笑的看着她,目光残忍而猖狂:「想骂我?你若不学会闭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他抬起脚,朝着沐芊芊尚且没断的大腿,重重踩了下去,又狠狠碾了几脚。 沐芊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便痛到晕厥过去。 鹿宁泪眼朦胧的看着,生死未明的沐芊芊,尖声吼道:「芊芊!芊芊!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八皇子慢悠悠的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来,冷笑道:「放心吧,七嫂,她死不了的!我一向怜香惜玉,折磨一个女人,比杀死一个女人,要有趣得多!」 鹿宁的眼泪如洪水般涌出。 她死死瞪着八皇子,咬着牙一字一字道:「燕宝华!你杀我兄长、欺负我朋友,我鹿宁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雪恨!」 「好啊!」八皇子一把掐住鹿宁纤细的脖子,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中散发着要吃人的寒光:「你这么舍不得他,那我今日就送你上西天,和你的兄长团聚!」 鹿宁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声道:「杀我?你敢吗?就不怕燕西华和你翻脸?」 「呵,笑话!」八皇子冷冷一笑,嘲弄的说道:「所有人都看到你劫牢了,我大可以说,你劫牢失败死于乱箭之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时,他的手微微收力,鹿宁的喉咙被锁紧,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瞪着他,死死咬着牙关。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二章 秋风宁为剪芙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不要动她!」趴在地上的慕容延钊,费力的大声喊道:「你要杀人就杀了老朽吧!你知道燕西华多喜欢鹿宁,如果鹿宁死了,你就不怕燕西华心碎而死吗?」 「闭嘴,你个老东西!」八皇子转过头,凶恶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少用我七哥来威胁我!我现在是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女人死了,我七哥才能彻底解脱!等我收拾完这个女的,就去收拾你!」 说着,他地手慢慢加重了力道。 鹿宁地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耳边慕容延钊地呼喊声,渐渐成了天外之音。 眼前八皇子的狞笑,也变成了梦魇。 她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脖子碎裂的声音。 「八弟,住手!」一个猝不及防的叫声,让禁锢在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 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鹿宁无力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拼命的咳嗽着。 大脑一时的空白,让她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看到了燕西华疾奔而来的身影,和焦急的表情。 鹿宁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一片释然: 呵,燕西华,我死了,就可以彻底摆脱你了! 咱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下辈子再和你清算! 「小鹿!」燕西华一步奔过去,一把抱起失去意识的鹿宁,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八皇子讷讷的站在一旁,他没想到,燕西华会突然出现。 踟蹰了一下,他慢慢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啪」的一声,燕西华一语不发,只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八皇子的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身子晃了几晃才站稳。 燕西华抱着鹿宁,冷冷盯着八皇子,一字字森然道:「我说过,不许对她动手,你竟敢背叛我!」 八皇子一边的脸颊,已高高肿起,他不敢去摸,只拱手垂眸道:「七哥,这女的竟敢劫狱!您还要护着她到什么时候?」 燕西华再次加重了语气,冷冷的提醒着他:「我说了,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许对她动手!下不为例!」 八皇子皱了皱眉,一拱手咬牙道:「是,我知道了!」 燕西华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沐芊芊,和虚弱不堪的慕容延钊,淡漠的说道:「将他们送回监牢,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别让他们死了!」 说罢,便抱着鹿宁疾步匆匆的返回南熏殿。 ——枕边香风—— 南熏殿里虽然安静却紧张着,宫女们都谨小慎微的,站在寝殿门前,谁也不敢说话,跟不敢轻易离开。 院中古树上的鸦声噪鸣一片,一阵风吹过,一团一团大红的合欢花,飘飘悠悠的离开枝头,飞在空气中,好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 青纱帐后面,琉璃灯罩里的灯还亮着,斜斜的灯影投到珠帘上。 燕西华坐在床前,紧紧盯着床上昏迷的人儿,用帕子沾着温水,轻柔的为她擦拭着面庞后,又用小勺一点点给她喂水。 他坐在床边,照顾了鹿宁一个晚上,从未合过眼,更没休息过。 他双目充血、面带倦色,脸上的疲惫不比鹿宁少。 昏迷中的女子面无血色、神情痛苦,全身时不时的发抖,口中喃喃呓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往事如梦魇般一幕一幕袭来,江宁府七宝园的惨案、托托死不瞑目的死状、慕容延钊被划伤的脸、还有沐芊芊被敲碎的双腿…… 鹿宁在噩梦中嘶声大喊着,奋力奔跑着,试图救下每一个逝去的人,却总是晚一步。 哪怕是在梦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和亲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她在梦境中疯狂的呐喊着。 眨眼间,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再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浴血焚身,熊熊的烈焰,就要将自己吞噬。 她奋力挣扎着,却越陷越深,直到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她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只一把抓住那只手,拼尽全力爬上岸来。 等到她再回首时,方才的修罗炼狱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铺满鲜花的草地,和漫天飞舞的合欢花瓣。 「宁儿!」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 鹿宁努力撑开双眼,朦朦胧胧间,看到一个男人满是焦急的脸。 「瑾,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会来,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听到召唤,男子的身形忽然一僵。 鹿宁却缓缓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眼中盛满从未见过的柔情。 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一副倾国倾城,却宛如魔神般的面孔映入眼帘。 鹿宁浑身一震,抬起的手僵在那里,惊怒的目光如寒潭地窖。 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鹿宁只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她眉头一皱,冷汗如水般涔涔而下。 「你怎么了?」燕西华扶住她,心疼的问道。 「啪」的一声,鹿宁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吓得殿内的丫鬟们全身一抖,立刻跪了下来,连连跪拜。 燕西华猛地一怔,咬了咬牙,从桌上拿起一碗参汤,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轻声道:「你昏迷了一夜,喝点汤补补身子……」中文網 又是「啪、啪」两声,鹿宁左右开弓,又赏了他两个耳光,两道愤怒的目光,死死的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燕西华的双颊已肿得老高,他低垂着眼眸,依旧劝道:「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你的身体最要紧!」 鹿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然后,目光如刀的瞪着他,气得脸色铁青、全身发抖。 「哎。」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给他们二人找了御医,他们现在平安无虞。只是芊芊姑娘那条腿……怕是废了,以后再不能用轻功了……」 「放他们离开!」鹿宁的声音沙哑难听,且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可即便她此时的样子,多么让燕西华心疼,他还是温柔的拒绝道:「宁儿,我说过,只要你好好呆在这里,他们两个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鹿宁仍然不死心,继续努力说服着他:「你说过,只要我们成亲后,你就放了他们两个,难道你在骗我吗?」 燕西华握住她的手,皱眉道:「我没想骗你,可你却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要劫狱带走他们!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我已经做不得主了!」 「骗子!」鹿宁皱眉瞪着他,咬牙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他们,你不过是为了骗我嫁给你而已!我真蠢,竟忘了你最擅长的事就是撒谎!」 燕西华叹了口气,轻声道:「随你怎么说都好,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再残害自己的身体,他们会生不如死!你若好好带着,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恰在此时,毓秀推门走进来,向二人一福身,谨小慎微的说道:「王爷、王妃,太后派人来通知,要你们二人前去见她。」 「我知道了!」燕西华缓缓起身,淡淡道:「给王妃梳妆打扮吧。」 「我不去!」鹿宁别过头去,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个邀请。 「你得去!」燕西华虽然目光温和,可口吻却不容辩驳:「在这未央宫中,你可以恨我,可以和八弟作对,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中,唯有太后一人,你决不能得罪!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受罚—— 鹿宁心头一紧,想起阮浪提及的,有关高太后的故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一想到,太后不知会对狱中二人,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也不再极力反驳。 燕西华离开寝宫前去洗漱,毓秀则扶着鹿宁下床,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透过铜镜,看到双颊绯红、眼含春水的毓秀,一边为自己梳妆打扮,一边喜滋滋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她的满面春风相比,自己则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脸颊塌陷、憔悴不堪,哪有一点儿新妇的模样。 她面无表情的任凭她摆弄着,忽然出声问道:「八皇子是如何得知,我昨晚的行动?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毓秀猛地一怔,梳头的手一抖,扯断了鹿宁的几缕头发。 她连忙跪下身来,惶恐的说道:「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扯断头发的!不过,奴婢并不知道,您昨晚去了哪里,又如何向八皇子通报呢!」 鹿宁一时听不出这话的真假,只淡淡道:「昨晚你不是在侍奉王爷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牢?你被他发现了吗?」 「没有、没有!」毓秀连连摇头,慌忙解释道:「奴婢等王爷……睡着之后,便连忙离开了!后来,不知为何王爷突然惊醒了,到处在找您,找不到之后,竟突然跑去天牢了!」 这话半真半假,鹿宁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想必燕西华是没有发现的,否则,毓秀是活不到现在的,更不会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 现在,她还需要毓秀为自己所用。 所以,她决定暂时不动声色,只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既然王爷没有发现,日后你可以继续侍寝。」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成沉醉意先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是!」毓秀缓缓起身,继续为鹿宁梳妆。 很快,梳妆完毕,毓秀搀扶着鹿宁走出门去,看到锦袍玉带、丰姿如玉的燕西华,早已等候在门口。 他慢慢转过身,看到姗姗就近的鹿宁,一袭海棠色华衣裹身、裙幅熠熠生光。 头上珠翠堆叠、脸上略施粉黛,虽然神色仍显憔悴,却难掩其娇丽美艳之姿。 他双眸一亮,唇角微微上扬,看上去似乎十分满意。 「宁儿,你好美!」他迎上去,轻轻拉住鹿宁地手,并肩往门外走去。 天清气爽,美轮美奂地皇宫,沐浴在春日的光辉中。 鹿宁坐在不年终,深深吸着殿外地空气,面无表情地欣赏着沿途地风景,看那屋檐下燕子飞走又回来。 她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暗暗自嘲:这是个多么精致的牢笼啊! 如果自己某一天放弃挣扎,开始接受这一切,必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余生吧! 而她来到南诏这么多天,高太后没有召见自己,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屑。 今日却突然宣召,一定没有好事! 似乎走了许久的路,步辇终于缓缓停下。 鹿宁一抬头,就看到正红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工整的题着「咸泰殿」三个大字。 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中熠熠生辉,飞檐上的金鳞栩栩如生,似欲腾空飞去。 宫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燕西华拉着鹿宁的手,抬步缓缓迈进大殿,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二人站定后,鹿宁悄悄抬眸四顾,只见一张线条简约的紫檀罗汉床上,正端坐着一位端庄威仪、神色肃穆的女子。 只一眼便知道,这位女子便是赫赫有名的高太后! 她面无表情的随着燕西华走过去,伫立在太后面前。 燕西华恭敬的撩袍跪下,郑重的向太后行个礼,朗声道:「孩儿燕西华参拜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然而,鹿宁既没有行礼,也没有下跪。 她无忌惮的打量着,传说中的女人: 高太后虽年逾六旬,可样貌保养得体,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 一张鹅蛋脸上皮肤细腻白皙、气色红润,唯凤眸旁有淡淡的细纹。 明艳的脸蛋,上总是噙着一抹笑意,清澈的眼眸中,却满是精明。 她神态雍容、气度高华,周身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却隐隐透着一丝天生的娇媚。 鹿宁暗道:难怪她会把南诏的先皇,迷得神魂颠倒! 想必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绝色美女! 高太后也对这个,让燕西华走火入魔的女子心生好奇,未免细细打量着她: 她生得花容至艳、俏而不俗,仿佛带着晨露的花朵,即便是刻意挑衅,都让人觉得她有这个资格。 这样的女子,放在天地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放在宫中,却有些格格不入! 两个女人相互打量着对方,骄傲的气焰不输彼此,眼中都有带有不屑和挑衅。 燕西华抬眸看着鹿宁,轻咳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宁儿,快点给太后跪下请安!」 鹿宁听到这话,却动也未动,依旧昂着头颅,骄傲的盯着太后。 一旁的长庆公公呵斥道:「大胆!见到太后为何不跪,藐视太后可是死罪!」 鹿宁轻蔑一笑,淡漠的说道:「我既不是你们南诏的子民,也不是来访的使者,我是被你们绑来的囚徒,心中满是怨气,为何要跪?」 此言一出,殿中的婢女和太监着实一惊,燕西华心头一颤。 他明明提醒过鹿宁,没想到她还敢出言顶撞。 他连忙躬身一揖,朗声道:「还请太后恕罪!宁儿昨日一直在病着,怕是烧得有些糊涂了,所以才会出言顶撞!孩儿回去后,一定好好教导她!」 高太后却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病了?哀家瞧着她身板笔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是病人的样子!不过,哀家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你茶饭不思、迷失心智。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鹿宁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太后慧眼识珠!我不过是蒲柳之姿,犯不着南诏派百万精兵讨来,如果太后后悔了,请放我和我的家人离去。」 太后微微蹙眉,看向燕西华问道:「北静王,你不是和哀家说,你与这女子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是北渝翊王设计,故意拆散你们,夺走了你的爱人吗?怎么听她这样说,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听到这话,燕西华低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 鹿宁则星眸斜睨,唇角噙着愤怒的冷笑:原来如此,燕西华为了让太后出兵,竟编造出一个凄美、虚假的爱情故事,来博得太后的同情! 未等燕西华开口解释,鹿宁则满脸鄙夷,昂然道:「太后明鉴!燕西华说的都是假话……」 「回太后!」燕西华立刻打断她,抢过话头说道:「我们曾经的确彼此欣赏,可因为孩儿一时做错了事,惹得她十分生气,她到现在还不肯原谅孩儿,所以才说了这些气话!这都是孩儿的错,请太后不要责怪她!」 太后不悦的看向鹿宁,口吻也严厉起来:「能被北静王看上,是你的福气。你应该心怀感恩、百般顺从。即便他伤害了你,那也是因为他在乎你,你不应该生他的气,更不该怪他!」 鹿宁挑了挑眉,语气不善的说道:「什么狗屁福气,我才不稀罕!他不杀害我兄长、又将我家人绑来,想让我对他百般顺从,少做梦了!我只恨当时没有一刀杀了他!」 「宁儿,少说两句!」燕西华皱眉凝着她,口吻变得有些急迫。 「什么?」太后顿时脸色一变,冷声问道:「这么说,当时北静王胸口的那一刀,是被你刺的?」 「没错!」经历了昨晚的事,鹿宁此时不管不顾。 她恨身旁的人,更恨眼前的女子,因为他们都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放肆!」太后一拍桌案,冷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不识抬举的女子!不但目无王法,还敢口出狂言!敢伤害北静王,你这是找死!长庆,给她点教训!」 话音方落,一旁的公公一步走到鹿宁面前,卷起袖子就要打。 「不要!」燕西华惊呼一声,也不知是在阻止长庆公公,还是在阻止鹿宁! 只见鹿宁表情淡定,见长庆公公抬手的一刻,趁机抓住他的胳膊,并反手扭在他的背后。 紧接着她抬起腿来,在长庆公公的腰上狠狠踹了一脚。 公公顿时飞出很远,跌撞在地上,晕了半天才痛吟出声。 「我看你是反了!」 太后气得火冒三丈,嚯的站起身来,指着她鼻子骂道:「哪里来的野蛮女子,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本宫面前动手!来人,将她给哀家带下去,狠打四十大板!」 ——十个美女—— 盛京城外的垂杨千条万缕,柳絮翻飞、蝴蝶翩舞。 一片碧绿的山野间,传来一声声杜鹃的啼叫。柳荫下的桃花小径,将春色一直送入城内。 城门打开,十多名神色威严、身着飞鱼锦服的御守司,簇拥着一辆豪华的香车,威风凛凛的 从城里驶出,往凤凰西山奔去。 一出城,珠帘被挑开,一双流波的美眸,愉悦的往外张望。 抬眼间,看到前边骑马的男子,她立刻轻咳出声。 男子闻声顿时会意,立刻收拢缰绳,放慢了步子,与马车并肩缓行。 花芳仪趴在车窗上,支颐望着他,浅笑着问道:「阮大人,那十名如花似玉的女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阮浪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了一声,低低的问道:「不是你让我去找十个女子吗?你觉得,这使命女子找得如何?」 花芳仪笑眯眯的看着他,别有深意的说道:「阮大人的眼光,真是独到!十名豆蔻少女,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不比我训练出来的舞姬差。看来,阮大人平日里,见到的女子不少啊!」. 阮浪皱了皱眉,又咳嗽了几下,低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我除了潇湘别馆,哪儿去过风月场所!这些女子都是我属下,四处巡逻来的!对了,皇上对这些女子可还满意?」 花芳仪蹙起纤纤眉梢,慢悠悠的说道:「他一向好色,对风尘女子更是痴迷!能同时拥有十位绝代佳人,能不欣喜若狂吗!皇上带着她们在行宫中厮混,一晃都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能吃得消么!」 听到这话,阮浪冷哼一声,酸溜溜的说道:「娘娘未免操心过度了!咱们皇上体壮如牛,生病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区区十个美人,又能耐他如何!」 「呸!」花芳仪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不是你那十个美人,找得实在太好了!让一向体壮如牛的渝帝,整日大把大把的吃药,才能勉强打起精神!」 听到这话,阮浪着实一惊,忙低声问道:「什么?皇上的身体出问题了?可我怎么没见到,宫中的御医被调派过?」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未成沉醉意先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伸出手指,轻声「嘘」道:「你真笨!皇上出了这种事,怎么能调派御医啊!而且,此时普通的药已没有用了,仙丹妙药才能帮助他!难道你没听说吗,许道士给皇上进献了十颗红丸,他吃上一颗,便立刻返老还童了呢!」 阮浪瞪大了双眼,惊呼道:「竟有如此仙丹妙药!改日我也向他讨一颗!」 花芳仪一蹙黛眉,低声薄斥道:「物极必反!那些仙丹若真有用,皇上就不会身子越来越差了!」 阮浪又四下张望一番,凑过去小声问道:「这红丸的药效,到底有多好?能这么快掏空他地身子?他一晚上到底御女几人?」 花芳仪淡淡一笑,说道:「你这么有兴趣,不如猜一猜。」 阮浪伸出两根手指,脱口而道:「最多两个!」 花芳仪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不对,再猜!」 阮浪想了想,又伸出是根手指,试探道:「莫非是……四个?」 花芳仪鼻子里哼了哼,还是摇了摇头:「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z.br> 听到这话,阮浪立刻伸出八个手指,自信的说道:「听你这么说,该是八个!」 花芳仪掩嘴一笑,终于揭晓谜底:「你还是小看咱们地皇帝了,是全——部!」 「什么?!」阮浪圆撑双目、大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花芳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呵,男人啊!」 阮浪讪讪地笑了笑,转过话头,又问道:「既然知道皇上躲在行宫,和十个美女做乐,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过去,岂不是会让皇上扫兴?」 花芳仪轻轻叹了口气,幽怨的说道:「我还不是听闻,皇后今日也要去找皇上,才会提前过去的。」 阮浪微微一怔,压低了声音讥诮道:「刘容被斩,刘炳文连降三级,刘氏一党不复从前。皇后这一惊一吓就病了,听说拿参汤吊着,躺了一个多月才见好。这就迫不及待的,去给刘炳文求情了?」 花芳仪勾起唇角,冷笑道:「她还真是愚蠢!明知道皇上厌恶她,却还上赶着去讨嫌!皇上只处理了刘容,没动刘炳文,就是给他们留了面子。皇后却看不出好歹,若偏要去闹一闹,怕是刘氏一党要大祸临头了!」 阮浪皱了皱眉,无奈的叹道:「沛王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反运动,牵连了多少朝中大臣!皇上却只杀了刘容、王璟二人,并流放了王肃,虽然消灭了王氏一党。却对其他官员手下留情,那些账本上的人,只有降级的处分而已。一想起来,就难免让人泄气!」 花芳仪轻摇团扇,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不够了解他,才会觉得泄气!这一场战争,杀了沛王,囚禁了翊王,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官员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 阮浪微微颔首,又好奇的问道:「对了,皇后去自讨苦吃,你放任她去犯错好了,为何还要过去看?」 花芳仪低笑了一阵,冷漠的说道:「我今日去,当然是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啊!反正闲来无事,有好戏谁不想看啊!」 阮浪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呵,女人!」 就在阮浪一行人,刚刚抵达凤凰西山的山脚下,皇后的銮驾也离开了紫微宫的宣德门。 虽然外面已经是温暖和煦的四月,可皇后还是穿着冬日里的大氅,躲在轿子里,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月秀跟在一旁,小心的照顾她,担忧的说道:「娘娘,您这身子才刚好,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还是等皇上回来了,您再去和他说吧!」 皇后懒懒的靠着车厢,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行!胞弟被杀,父亲一定十分伤心!本宫生 病的这段日子,连一个探病的人都没有,想必这件事,给刘氏家族打击一定很大。本宫不能坐视不管,一定要去见皇上!」 月秀咬了咬唇,迟疑的说道:「可是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还故意躲在行宫中。您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让他更生气,反而适得其反啊?」 皇后昂起下巴,一脸无畏的说道:「今日就算下跪求他,我也要让皇上,恢复父亲的官职!重振刘氏昔日的辉煌!」 「可是……」月秀不安的揪着帕子,迟疑了许久,才说道:「奴婢听闻……皇上最近纳了十位美人,整日躲在行宫中做乐。皇上名所有随扈都***,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娘娘若这时过去,怕是会惹怒皇上……」 皇后嚯的坐直身子,气呼呼的问道:「十个美人?皇上这个年纪,本应该好好保养身子,怎能如此胡闹!最近并没有秀女入宫,这些女子从何而来?」 月秀咬了咬牙,不忿的说道:「还不是妍贵嫔那个不正经的女人!她自己身怀有孕,不能服侍皇上!便不知从哪里,弄来十个美女代替自己!」 「这可不知羞耻的女人!」皇上立时怒火攻心,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娘娘,您犯不着何那种女人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月秀赶忙过来,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温言安抚着。 喝了一口梨汤,咳嗽才稍缓。 皇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本宫就知道,那个风尘女子不是个好东西,她这是要害皇上啊!本宫绝对不能纵容她!看来,今日本宫不但要帮父亲要回官职,还要赶走那个狐媚子!」 月秀听到这话,连忙劝道:「娘娘息怒!妍贵嫔现在身怀有孕,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您忍一忍,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 「哼!」皇后不屑的冷哼道:「那种女人生出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你看大皇子,本宫悉心教导这么多年,还是一样不长进!再说,皇上一向喜新厌旧,现在身旁有新人在侧,相信妍贵嫔失宠,便是指日可待了,害怕什么!」 月秀见她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劝,只能坐在她身旁小心服侍。 ——误伤—— 皇后的銮驾,沿着山路缓上山去,直到水晶宫的门口,才稳稳的停了下来。 车门被推开,月秀搀扶着皇后缓步走下轿来。 二人站在水晶宫门前,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观,不由得大吃一惊。 整个水晶宫依山势而建,规模宏大、建筑壮丽。 楼台馆殿,遍布凤凰西山上下。宫中山峦起伏,雾霭缥渺。宫殿楼阁、丹陛石阶、重檐层扉,无不精致华美。 宫苑内众人往来其中,周围草木扶疏,花影阑干。 群山环抱中的「水晶宫」,其瓦顶用为单檐歇山式建筑,绿色琉璃瓦覆顶。 正脊两端鸱尾吞脊,戗脊上有飞鱼、海马、四绝神,与朱红的柱子相辉映。 连皇后都不由得脱口惊呼道:「这水晶宫建得,比紫微宫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太奢华了!」 月秀也激动的说道:「是呀,奴婢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呢!」 皇后咬了咬牙,冷声说道:「别说是你了,本宫也是头一次来呢!如此奢华又隐秘的地方,果然是金屋藏娇的好场所!」 说罢,皇后便冷着脸,在月秀的搀扶下,怒气冲冲的走进门去。 站在门外的双喜公公,瞧见皇后突然到访,不由得大惊,他连忙恭敬的迎了上去,躬身笑道:「呦,皇后娘娘您来了?」 皇后冷眼睨着他,没好气的问道:「怎么,本宫不能来这里吗?」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双喜公公一躬身,陪笑道:「只是皇上 有旨,非通传不得擅自前来啊!娘娘,要不您还是向皇上,要一个旨意吧!」 恰在此时,身后的瑶光殿里,传出一阵靡靡之音,间或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声,听上去好像有人在寻欢作乐。 皇后脸色更加难看,她一把推开双喜公公,冷声道:「好!本宫这就进去,亲自向皇上讨要圣旨!」 说罢,便一把推开殿门,大步迈进殿中。 春季的山中,还是有些寒意。 瑶光园内几个炭盆劈啪作响,两排香炉里燃起了龙涎香,整个寝殿温暖馨香,灯火通明。 大殿正中鼓乐声响,十名裙裾飞扬的妙龄女子在翩然起舞,渝帝则搂着花芳仪坐在榻上,一边饮酒说笑,一边欣赏歌舞。 花芳仪勾住渝帝的脖子,撒娇的说道:「皇上真是喜新厌旧了,如今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了吧!」 渝帝哈哈一笑,搂过她的纤腰,温言道:「你呀,真是小心眼!这些女子明明是你献给朕的,却要埋怨朕喜新厌旧!这些庸脂俗粉,怎能和朕的心肝宝贝相比啊!」 花芳仪一撇嘴,酸溜溜的说道:「臣妾如今人老珠黄,不能讨得陛下欢心,自然要想些法子,哄得陛下开心了。还好,臣妾认识最多的,便是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了。日后皇上看你了,臣妾再给您换一批更好的!」 渝帝掐了掐她的脸蛋,宠溺的笑道:「你要是人老珠黄,这世上可还有美人!不过,你送朕的这个大礼,甚得朕心!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五章 未成沉醉意先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故意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臣妾可不敢有什么奢望,只要陛下心中还记得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渝帝会心一笑,柔声道:「好,那今晚朕就陪你,不去别处过夜了!」 花芳仪嫣然一笑,娇声道:「天子说话,可是一言九鼎,您可不能反悔哦!」 渝帝搂着她开怀大笑着,在满室的温馨和谐下,二人渐入佳境。 「皇后娘娘驾到!」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地欢声笑语。 渝帝立刻沉下脸,不满地嘟囔道:「真扫兴!她怎么突然来了!」 花芳仪忙安抚道:「想必是陛下许久不回宫,皇后担心您,才来探望地吧!」 渝帝皱起眉头,十分不悦地说道:「朕就是不想看到她,她却一直粘着朕,像个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花芳仪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仪容,仪态万千地走过去,翩然一福身:「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骄傲地从她身旁走过,却始终没看她一眼。 她径自走到渝帝跟前,恭敬地俯身作揖,冷冰冰地说道:「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渝帝轻轻「嗯」了一声,满脸不悦地别过头去,继续看着前面的歌舞表演。 皇后被狠狠地伤害了面子。 她倏地转过身去,死死瞪着十名女子,怒喝道:「大胆!本宫到来,你们非但没有行礼,还敢继续跳舞!来人,将她们拿下!」 一声怒吼吓坏了十位美人,鼓乐声突然止歇。 美人停下舞步,战战兢兢地抱成团,缩在角落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声同样也震惊了天子,渝帝拍案而起,怒斥道:「岂有此理!朕还在这里,你就敢撒野!你这个皇后,是不是当腻了!」 圣天子大怒,花芳仪领着殿内一干人等,迅速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唯有皇后一人不卑不亢,说话义正言辞:「陛下,您一直是亲政爱民地明君,不该整日躲在这里寻欢作乐啊!您这是受了妖女地蛊惑,才会迷了心智!」 面对这样地挑衅,渝帝目光阴森,说话毫不客气:「你身为皇后,管好后宫是你的职责!朕的事还轮不着你来管!」中文網 皇后端正的跪下,依旧丝毫不肯退让:「皇上!臣妾身为您的妻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伤了龙体、毁了江山!您躲在此处,久久不上朝,朝中官员已怨声载道!您就不怕,长此以往,那些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大臣们,会因此寒了心?」 渝帝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冷笑道:「你口中说的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大臣,莫非是老迈昏庸的刘炳文?」 皇后垂下眼眸,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臣妾的父亲年事已高,有时难免糊涂,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对您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您已赐死了他的儿子,听说他无错啊,求皇上放过他吧!」 说罢,皇上双手叠放在头顶,深深一揖到地。 「哼!」渝帝气得咬牙切齿,指着皇后怒骂道:「你知不知道,刘炳文所犯之错,足以让朕诛他九族。如今朕只将他连降三级,你就受不了了?你今日这番举动,是在说朕冤枉了他?」 皇后向他拜了三拜,铿锵有力地乞求道:「父亲有没有勾结反贼,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请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给臣妾留一份薄面,饶了父亲这次吧!」 渝帝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怒斥道:「好啊,你竟敢威胁朕!朕这么多年,已经烦透了,为他收拾的烂摊子!更厌烦了你这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鬼样子!」 皇后凄 然笑了笑,怅然叹道:「臣妾出身名门,自小的教育,不允许臣妾那般低贱、不知廉耻,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丈夫!请皇上不要将臣妾,和那些出身卑贱的风尘女子相比!」 说完这些话,她高傲而鄙夷地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花芳仪。 花芳仪脸色微微一变,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 渝帝满面肃杀,向她一挥袖子,不耐烦地说道:「快滚!朕不想看到你!」 皇后却鼻子的跪着,倔强的说道:「皇上答应臣妾,臣妾就长跪不起!」 渝帝皱了皱眉头,语气更加森然:「就凭你,也想威胁朕,未免太不自量力!你这么喜欢跪,就一直跪着吧!」 说罢,他一撩衣袍,又重新坐下。 随着他一挥手,殿内鼓乐声响起,十位舞姬立刻重新站好位置,开始翩翩起舞。 渝帝看向花芳仪,向她招了招手。 花芳仪不敢迟疑,立刻提起裙摆起身,莲步轻挪到渝帝跟前,娇笑着为他斟酒布菜。 殿中香雾缭绕、温暖宜人、声乐齐鸣。 十位花枝招展、豆蔻年华的舞姬,踩着乐点翩翩起舞。 花芳仪依偎在渝帝的怀中,亲手喂他吃肉喝酒,二人眉来眼去、你侬我侬。殿中的气氛,很快又重新达到了沸点。 无论是皇上,还是太监宫女,大家来来回回,从皇后的身旁走过。 可谁也没停下来看她一眼,将她完全视作空气。 这让跪在殿正中的皇后,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她知道皇上不待见自己,却没想到竟被厌恶至此! 她死死盯着面前恩爱的二人,却被皇上和与花芳仪之间,肆无忌惮的调情,给深深羞辱和伤害了。 而花芳仪似乎在有意激怒她,她坐在渝帝的怀中,肆意地放声娇笑。 当着皇后的面,和渝帝相互喂食,二人之间说的话,也越来越露骨,变得不堪入耳。 这一切均被皇后听到耳里,看在眼里,却恨在心头!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礼数,满腔的羞愤和怒火,霎时冲破了理智的枷锁。 她嚯得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一把将盛满食物的桌案掀翻。 一阵巨大而刺耳的响声,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鼓乐之声戛然而止,舞姬也立刻停下来,怔怔地寻声看去:七彩琉璃盏碎了一地,水果四处滚落着,酒水喷溅得满地都是。 花芳仪尖叫一声,倏地从渝帝怀中惊站起,眼中霎时盛满泪水。 渝帝也嚯得站起身来,看着一地的狼藉,和惊恐万分的众人,顿时火冒三丈。 「皇后,你疯了吗?」渝帝双眉一竖,指着皇后的鼻子,破口大骂着。 「皇上!」花芳仪吓得花容失色,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立刻飞扑到渝帝的怀中,忍不住全身发抖。 渝帝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立刻心疼的搂着她,言语温柔地安抚着。 这番举动,更加刺激了皇后——二人成婚数十载了,别说是亲密相拥,皇上对自己甚至都没有轻声说过话! 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冲上脑门儿,烧得皇后失去了理智。 她大步走过去,指着花芳仪,怒骂道:「难怪本宫听闻,圣上近日来精神不济、龙体微恙!你们不知羞耻的狐媚子,平日里就是这般勾引圣上的吗?不愧是青楼出身,竟如此不顾礼数、不分上下,还言辞浪荡举止轻浮!你一个人狐媚圣上还嫌不够,竟又弄来这么多青楼女子!你是想把这水晶宫,也变成你的妓院吗?」 她怒气冲冲地叫嚣着,不堪的辱骂一句跟着 一句,丝毫不顾及彼此的身份,更考虑到皇上的颜面! 这一番肆无忌惮的羞辱,气得花芳仪满面通红,全身发抖、眼眶泛红。 看到爱妃受辱,渝帝既觉得心疼,又觉得面子挂不住。 他也顿时火冒三丈,指着皇后,怒骂道:「这是朕的行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是朕的妃子,不需要你来教!你立刻滚出去,这里没人要听你说教!你再胡搅蛮缠,朕就废了你!」 这句话触碰了皇后的底线,也毁了她最后的尊严! 她眼眶一红,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立刻反驳道:「臣妾毫无情趣、整日板着脸?臣妾是一***,难道要像***那般,不知羞耻地讨好陛下,才能得到您的欢心吗?陛下别忘了,您是百姓的天子,掌管这北域江山,你应该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娘娘口下留情!」一直躲在渝帝怀中的花芳仪,忽然出声喝止,莲步依依地走过来,一字字傲然道:「大狗还得看主人!臣妾的确是出身风尘,却一向洁身自好!娘娘一口一个***的,究竟是在羞辱臣妾,还是在羞辱皇上!」 皇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高傲地说道:「哼,你这般卑贱的人,也配和本宫说话!别以为你飞上枝头,就真成了凤凰!」 这句话着实恼人,她是在暗讽——花芳仪不过是一只鸡! 却不料,花芳仪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掩嘴一笑,讥讽道:「臣妾是不是凤凰不知道,不过,有句话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臣妾既有皇上的恩宠,又有子嗣在身,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名门之后的皇后娘娘,相比之下,是不是混得还不如,我这个风尘女子呢?」 说罢,她故意挺起肚子,骄傲地看着皇后,似在挑衅又似在炫耀。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你!」这一招果然很灵验,气得皇后立时血灌瞳仁、睚眦欲裂:「你个jian人!」 皇后已全然失去理智,她一个健步冲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朝着花芳仪的脸就狠狠抽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地巴掌声响起,殿内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退到远处。 本来看热闹地人,全完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 就连方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地皇后,也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因为这一巴掌抽下去,打中地不是花芳仪,而是关心则乱,及时挺身而出地渝帝。 看着他娇嫩的脖子上,出现两条清晰的血印,皇后立刻惊觉——自己闯下了塌天大祸! 她连忙跪在地上,惊吓过度到连连磕头,口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渝帝捂着受伤的脖子,不可思议的瞪着皇后。身为天子,他自然从未被打过。 一时间,和皇后这么多年的别扭,和刘炳文多年的愚蠢行径,一下子勾起,渝帝心底最深的怒火。 片刻之后,一个狠绝而愤怒的声音,在殿中缓缓响起:「双喜,去宣所有大臣立刻入宫面圣!告诉他们,朕要废后!」 此话一出,皇后如失了魂儿一般,一口气没上来,昏厥在地。 ——废后风波—— 自从解王氏一党垮台,刘氏一党失势之后,渝帝就躲在行宫中,和十位妙龄佳人寻欢作乐。 朝中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慢性子的满庭芳来处理。 北渝的朝政,一时间进入了温和期。 持续了几十年激烈的党争,似乎在一瞬间消失,言辞犀利、见缝插针的言官们,也不得不迎来歇业期。 满朝文武官员在看到,性如烈火的夏云卿惨死狱中; 只手遮天的王肃流落街头;身为国仗的刘炳文,老来丧子之后。 大家似乎一瞬间都改了性子,他们都开始学习满庭芳,为人处世的态度,立刻变得和善起来: 无论碰到任何决策,都由大家协商之后裁定,有争议的决策,就举行匿名投票。 若是投票都解决不了的,那就由渝帝做最后的决议! 这样出来的结果,非但没人提出异议,更是杜绝了一切争吵的可能性。 朝堂上史无前例的达到了平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往利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渝帝的突然回宫,并宣召满朝文武即刻入宫,却让一直安稳度日的朝臣们,瞬间有了风雨欲来之感。 每个人都隐隐感到不安,急忙四下打探着。 可水晶宫中发生的事,涉及到皇家颜面,即便是皇上没有下令,知道内情的人,也都闭紧了嘴巴,谁也不敢透露出一个字来! 生怕会惹祸上身! 渝帝的銮驾连夜赶回紫微城,下了銮驾便直奔紫宸殿。 当他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满朝文武一个不落地,已恭敬地等候多时。 就连一直称病不出的刘炳文,也罕见地现身在殿中。 多日不见,他足足苍老了十岁! 渝帝负手走过他身边时,目光如刀般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全身一抖,险些跌倒在地。 渝帝面沉似水的坐在龙椅上,锐利的双眸,迸发着熊熊怒火。 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文武百官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似乎等了有一炷香那么长,渝帝才冷声开口:「双喜,执笔替朕拟旨!」 双喜公公躬身一揖,恭敬地问道:「请问陛下要拟什么?」 渝帝瞪着 刘炳文,一字字缓缓说道:「废——后——诏——书!」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立刻相互看去,只敢交换颜色,却不敢交头接耳。 虽然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皇上既然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大家就必须重视起来! 身为内阁首辅的满庭芳,率先手执笏板走出,躬身说道:「皇上,废后可不是小事,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枚青也立刻走出来,恭声劝道:「皇上,自从北渝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废后的事件发生。若您坚持要废后,也要有理有据,依国法行事。」 渝帝的脸上罩上一层阴云,咬牙沉声道:「皇后昨夜擅闯行宫,不但大放厥词,羞辱了贵嫔,还恼羞成怒将朕打伤!如此恶劣的行为,朕非废了她不可!」 说罢,他向双喜公公使了个眼色。 双喜公公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扒开皇上的领子,露出两条醒目的血痕,上面的血迹还未干。 一众官员踮着脚翘首看去,看到龙体有损,也为难地沉默下来。 他们试图在脑海中,拼凑昨夜发生的闹剧。 鉴于对二人性格的了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一场家庭纠纷、争风吃醋而引发的误伤! 放在普通人家,夫妻吵架甚至动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偏偏这个事件的主人公是天子,即便是误伤也是伤,即便是对方是皇后,也是铸下大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件事处理起来可轻可重,一切都要看皇上的意思! 可此时的渝帝,愤怒得像一头狮子,谁敢上去招惹啊! 所以,满朝文武像约定好了似的,都做了哑巴! 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表态:废后——这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说是大事也是小事! 每个人都知道渝帝有多么厌恶皇后,以及她身后的刘氏家族,他想趁机废掉皇后,击垮刘氏家族,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谁要是说错了话,怕是都要受到牵连、惹祸上身! 尤其在天子盛怒时,谁要是火上浇油,下场便可想而知。 ——大闹朝堂——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要在沉默中落幕时,一个人影却扑倒在皇上脚边,失声痛哭着求饶道:「陛下开恩!皇后无过啊!」 不用细看,大家也能想到——敢挺身而出为皇后说话的人,除了刘炳文再无旁人! 他佝偻着身子,更显苍老,尖嘴塌腮的脸上,老泪纵横。 渝帝嫌弃地缩回了脚,满目厌恶地说道:「皇后抓伤了朕,你竟敢还说她无错!我看你真是要反了!」 刘炳文连连磕头,失声哀求道:「陛下!皇后一向恭顺温良、勤俭礼让,堪称***典范,她做事也分寸得体、从未有失。想必这次她误伤龙体,定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明鉴啊!」 渝帝闻言霎时色变,立刻一拍龙书案,怒喝道:「荒唐!龙体岂是她能误伤的?什么恭顺温良、勤俭礼让!皇后做了多少腌臜龌龊、卑劣不堪的事,还用朕一一列举吗?前一阵,她刚在贵嫔的食物上,动了手脚。这才消停了几日,她便又不安分了!如此毒妇,怎配做一***!」 刘炳文声泪俱下地哭诉道:「陛下,那件事无凭无据,实属诬陷啊!陛下,皇后与您成婚数十载,她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最清楚了!」 这番说辞,竟和皇后替刘炳文求情时,说得如出一辙。 渝帝面色阴沉,眼锋冰冷:「呵,朕就是太清楚她的为人了,才决定要废后!她表面上装作顺从、与世无争,实际上却心肠歹毒、心机颇深!别以为朕不知道,这后宫中生不出皇嗣 来,均是她下得毒手!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仗着皇后,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丑事!朕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非但没有领情,还变本加厉、贪心不足!那就休怪朕不念旧情,新账老账与你们一并清算了!」 刘炳文全身一颤,立刻拜首道:「陛下,这是千古奇冤啊!一定是有人在污蔑皇后娘娘!皇上应该彻查清楚,将传闲话的人立刻处死,以正视听!」 「够了!」渝帝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声呵斥着:「收起你的那些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吧!看到你这德行,就让朕想起,皇后指着贵妃,破口大骂的样子!」 提到贵妃,刘炳文顿时怒从心头起,立刻脱口叫道:「陛下,您怎能被风尘女子迷了心智?皇后不顾自己的病体,前去直言劝谏,正是***典范。您不该为了一个青楼***,伤了皇后的心啊!」 听到这话,满庭芳立时出来阻止:「还刘大人请慎言!」 刘炳文转过头去,冲着满庭芳怒吼道:「那女子不过是一个青楼***,怎可和出身高贵的皇后相提并论!那女子貌似忠贞,实则花言巧语、心怀叵测!到头来,怕不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看到刘炳文越来越口不择言,枚青也忍不住出来劝阻:「刘大人!身为皇后的生父,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可您要继续说下去,这事怕是不好收场了!」qs 对于枚青的提醒,刘炳文直接无视,继续口不择言地说道:「看到皇上被妖女蒙蔽,臣痛心疾首!今日,就算臣豁出性命,也要忠言逆耳了!皇上,青楼女子绝不可信,说不定她浮肿的孩子,都身份可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站在一旁的阮浪,更是脸色铁青,眼冒火光。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七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渝帝血灌瞳仁,牙龈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地喊道:「朕的妃嫔,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朕地皇嗣,岂容你来质疑?刘容地事,你还没学乖,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事已至此,刘炳文也豁出去了,他继续争辩着:「陛下,臣忠言逆耳,却句句属实!妍贵嫔是因为嫉妒皇后,才会常常吹耳边风,以此挑拨离间。她无非是想拉下皇后,让大皇子与皇位无缘啊!」 这句不假思索的话,让满朝文武都傻了眼。本来还想劝阻地满、枚二人,立刻退了回去,生怕牵连到自己! 渝帝气得涨红了脸,怒目瞪着他,冷喝道:「朕看你是老糊涂了吧!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把江山交给大皇子了?你口口声声指摘贵嫔,莫不是忘了,你们抚养了多年地大皇子,也是青楼女子所生!」 完了!彻底完了! 紫宸殿内一片鸦雀无声,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让渝帝亲自开口,说出自己最忌讳地事,说明他已气到失去理智! 众人不由得为刘炳文捏把冷汗。 话音刚落,刘炳文也害怕了,是真正的害怕! 凉意从他脚底一丝丝升起,他吓得呆若木鸡、魂飞天外。 渝帝一拍龙书案,厉声咆哮着:「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出去,廷杖四十!」 憋了一肚子气的阮浪,立刻带着御守司的人,快步走进殿来,不容分说地拽着刘炳文就往外拖。 刘炳文死到临头,却还在垂死挣扎:「皇上,***不可废!***不可废啊!」 哭喊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换来的,却是一阵板子声和鬼哭狼嚎。 满庭芳虽然觉得刘炳文自作自受,却还是碍于情面,走出来温言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刘炳文如今已年逾六旬,这四十板子下去,着实会要了他的命!请陛下手下留情!」 其余人也纷纷走出来,躬身一揖,附和道:「请陛下手下留情!」 门外每一板子打下去,刘炳文的声音就越弱。 渝帝面沉似水地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心意难测。直到再也听不到刘炳文的哭喊声,只有板子的闷声,众人都叹了口气:听声音,刘炳文的一双腿,是被打断了!他这么大的年纪,即便不死,怕是腿也废了! 大殿上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随即,渝帝阴冷低沉的声音传来:「够了!派人将他送回宅邸疗伤吧!」 阮浪听到旨意,立刻停下手来,派几个御守司衙役,将生死不明的刘炳文送回宅邸。 经过刘炳文这一番大闹,也不知是皇上被气昏了头,还是他觉得惩戒够了! 废后之事并没有定论,众人也不敢再提及。 很快,渝帝退散了众人,自己便一挥衣袖,退到偏殿去。 ——枕边香风—— 一过了四月,盛京的天气就立刻暖和起来。 紫微城中百花齐放,微风从草地吹来,夹杂着阵阵花香,处处都是一派明艳之景。 今年对百姓来说,是大好的一年:沛王之乱已除,就连朝中最大的蛀虫,也被连根拔起! 平阳侯死后,刘炳文这个最有实力的皇室宗亲,也没落了。 整个朝廷在满庭芳的带领下,开始走入祥和与平顺! 可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起,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紫微城,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每个宫人都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惶惶不安。 散朝之后,渝帝面沉似水的,走在紫微城的青石路上,双喜公公带着一大堆跟在身旁,却一句话都不敢问,一步不敢走错。 本来要去琼花苑中散步,可路过皇 后的承欢殿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的狼哭鬼嚎,让渝帝再没了闲适的心思,便立刻转头走去绫绮殿。 让渝帝没想到的是,刚走到绫绮殿门口,里面竟也传来了隐隐的哭泣声。 这都是怎么了?! 渝帝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更加难看。 哪怕这哭声听上去更加凄婉幽怨、惹人怜惜,却还是让渝帝有些心烦。 殿内灯光柔和,四下里飘散着淡淡的馨香。 美人侧身坐在灯下,一袭青色长裙半遮着红鞋,如影如波的月影纱下,一张芙蓉面若隐若现。 美人执笔在纸上仔细描摹、写写停停,不知在写些什么,只是会时不时停下笔来,拿起帕子悄悄拭泪。 渝帝呆呆地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如画美眷,双喜公公刚要出声通禀,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放轻了步子,慢慢走过去,双喜公公识趣地退出门外,轻轻关上了朱门。 渝帝站在美人的背后,看着她写的字,轻声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听到说话声,花芳仪猛然转身,见到渝帝正站在身后。 她猝然一惊,忙站起立刻俯身:「陛下!您怎么来了?那些奴才也不知通传一声。」 皇帝径自拿起桌上的纸,淡淡道:「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不然,朕如何能看到这幅女子春怨之景。」 花芳仪低目垂眉,轻声道:「是臣妾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渝帝见她刻意低着头,便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核桃般的双眸,沉声问道:「你哭过?」 花芳仪转过身去,颤声道:「写字写得久了,眼睛就红了。」 渝帝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写累了,就别写了。这种闺怨的诗,旁地妃子写也罢。朕又不曾冷落你,你何来怨气?」 「请陛下恕罪!」花芳仪提着裙摆,飘然跪了下去,语意悲切:「陛下,臣妾自知身份轻贱,世人如何咒骂,臣妾根本不在意。可臣妾不愿,让陛下因此受到诽谤!更臣妾因为臣妾,而影响您与大臣以及皇后的关系。所以,请陛下恩准,臣妾愿意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说完,她缓缓俯下身去,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渝帝沉下脸,冷声道:「朝堂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花芳仪一俯身在地,肩头在微微发抖,她却咬着唇一语不发。 一旁的儿茶跪下来,悲切地哭诉道:「皇上明鉴!今儿一早,皇后身旁的月秀姑姑,就过来将娘娘训斥了一番。刘尚书又命宫妇入宫,用极其难听的话,咒骂了娘娘和腹中的小皇子。娘娘有口难言、百口莫辩,只能如此……」 渝帝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阴鸷,那是对刘氏的厌恶,和最后的情分。 随着一声深深叹息,玉帝抬手将她扶起,柔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本就是皇后触怒龙颜在先,他们却将火气撒在你头上!」 花芳仪情致缠绵地凝着他,咬着唇喃喃道:「陛下,虽然臣妾一向不喜欢讨好别人,可臣妾愿意给皇后认错,任凭她责罚。臣妾甚至愿意在她眼前永远消失,只要皇后娘娘与陛下能和好如初!」 渝帝抬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废后之事与你无关!朕不是昏君,不会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身为六宫之主、一***,刘氏从未做出过任何表率,反而将后宫和前朝,搅合在一起,弄得一团糟!她本就不配这个位置,现在,她出手伤了朕,我们的夫妻 之情已尽,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花芳仪略一沉吟,却又跪下身去,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放过皇后吧,就算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着想,求您千万不要废后!」 玉帝皱起眉头看向她,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芳仪咬了咬唇,战战兢兢地说道:「即便皇后不在其位,可刘氏一党在朝中势力颇深。他们如此憎恨臣妾,怕是日后不会放过臣妾,和臣妾腹中的胎儿!臣妾命贱倒也无妨,可一想到孩子会受到牵连,臣妾就寝食不安、难以入眠!」 「他们威胁你了?」渝帝微微眯起眼,脸色铁青。 花芳仪垂首不语,只是小声啜泣着。 儿茶磕了一个头,哭诉道:「回皇上,他们和娘娘说,皇上能护得了娘娘一时,却护不了一世!等皇上百年之后,便将娘娘和皇子斩草除根!」 「岂有此理!」渝帝眸光如刀,周身的气息寒冽如冰。 看到他此时已愤怒到极点,花芳仪向儿茶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谨小慎微地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渝帝才抬手让二人起身,握了握花芳仪的手,温言道:「别怕,有朕给你做主,谁也不会伤害你们母子!从今往后,没有人会再来骚扰你,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 随即,他叫来了阮浪,嘱咐他加强守护绫绮殿的守卫,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送走了玉帝,花芳仪站在门口驻足良久,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似有心事。 阮浪走过来,担忧地问道:「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与皇上之间吵架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八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没什么,别多想。」花芳仪转身进屋,儿茶在殿外关上了房门。 她回到桌旁,将方才写的诗团成一团,丢在地上,便坐下身来,喝了一口茶。 阮浪弯腰捡起纸来,重新展开看了一眼,不解道:「写得这么好,为何丢了?」 花芳仪轻摇团扇,漫不经心地说道:「戏都演完了,还要它做什么。」 阮浪坐在她身旁,又为她斟了杯茶,问道:「你觉得皇上信了吗?」 花芳仪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女人的眼泪,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就能让男人甘愿刀山火海,用得不好就能将男人推远。他究竟信没信,我们静等佳音就知道了……」 ——风波初定—— 春日白昼渐长,风和日暖,柳丝嫩绿,一夜地春风,吹开了满园地蔷薇。 满朝文武足足睡了一夜,才将昨天惊心动魄的争执忘掉。次日,文武群臣早早就来到紫宸殿上早朝。 渝帝还未到,大家在殿内肆意交谈着昨日地事件。 众人都一致认为,这个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废后——不过是皇上一句气话而已。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老臣们站得有些腿脚酸软,不由得开始抱怨:渝帝一向很少迟到,今日却让他们等了这么久! 正在大家东张西望、窃窃私语之际,一个茜色地身影从偏殿走了出来。 双喜公公手捧着一个明黄色地卷轴,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 见到圣旨,百官立刻撩袍跪下。 双喜公公缓缓展开卷轴,细声细气地宣读着圣旨。 虽然,他容色平静,语速不疾不徐,可圣旨上的内容,却让百官着实大吃一惊。 因为,渝帝竟然直接下旨——废掉皇后,降为顺嫔,幽闭在承欢殿! 废后诏书一出,立刻在文武百官中炸开了锅!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双喜公公则带着奏折逃之夭夭,不给任何人提出异议的时间,和争吵的机会。 当百官们发现时,为时已晚,早已看不到双喜公公的身影。 刘氏一党的人不甘心,就继续等在殿内,力求见皇上一面。 可直到紫宸殿门关门时,顾纪昀带金甲卫将他们轰了出去,皇上也未露面。 一众朝臣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离去。 可他们并不死心,准备明日早起,继续与皇上开战,一定要坚持到底,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渝帝从此竟一反常态:他开始拒绝上朝,拒见任何朝臣,甚至连奏折都不看一眼。 朝臣们刚开始,天天守紫宸殿,到后来,他们干脆整日守在御书房门前。 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渝帝避之不及、烦不胜烦。 只好趁着入夜后,坐着銮驾离开盛京城,直奔凤凰山的水晶宫,与十位美人继续寻欢作乐,再也不肯回宫。 与此同时,四处躲避的人,不仅是渝帝和双喜公公,还有对此一无所知,也并没有发言权的内阁首辅——满庭芳。 废后的圣旨一下,他就暗叫不好,立刻转身出门、坐轿回家,从此开始称病不出,躲在家中哪儿也不敢去。 因为,那些在紫微城碰壁的言官们,开始调转了方向,纷纷前来拜访。 一时间,将他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为了安抚众人,满庭芳只得让家丁,记下来访者的名字,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擅长钻空子的刘炳文,自然不吃那一套。 他不顾家丁的阻拦,硬闯进满庭芳的宅邸,扬言见不到人便不离去。 满庭芳知道,这个 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只好命家丁将他带到书房,并奉上最好的茶点,予以招待。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对刘炳文来说,却如一个时辰。 屋内虽然点了安息香,可此时的刘炳文,哪有心思喝茶。 他连坐都坐不住,只背着手,在屋内来回乱转。 终于,满庭芳肥胖臃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蹒跚着走进门来,刘炳文立刻冲过去,深施一礼,急道:「首辅大人,如今只有您能救皇后了!你可不能躲起来,袖手旁观啊!」 见到满头大汗的刘炳文,满庭芳连忙拱手道:「抱歉,抱歉,要应付的人实在太多,老夫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不急不急,咱们坐下慢慢说!」 说罢,他拉着刘炳文分坐在桌案两旁,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刘炳文推开茶盏,急忙说道:「我说首辅大人,满朝文武急得火上房了,你怎么还能如此悠然自得?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内阁首辅,要是再不管的话,可就乱套了!」 满庭芳喝了一口茶,苦笑道:「哎,大家好像说好的一样,就全部围到老夫的门前。老夫是内阁首辅,却也是皇上的臣子,他不见老夫、不见众人,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刘炳文皱着眉头,火急火燎地说道:「满大人,我知你一向明哲保身。可废除皇后不单是家事,更是国事!一旦稍有差池,皇上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啊!你不会是真想看到,让一个***顶替皇后的位置吧?」 满庭芳忙摆手,出声阻止道:「刘大人可不能这样说,那是皇上的贵嫔,岂容砸门随意议论啊!再说,皇上也没说另立皇后啊!」 「哼!」刘炳文气得脸色铁青,愤愤道:「如此卑贱的女子,怎配做贵嫔!依老夫看,她如今仗着自己怀了龙嗣,便开始狐媚惑主,就是为了将来给自己的孩子,讨一个大好的前程!」 满庭芳笑了笑,轻声叹道:「刘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贵嫔腹中之子是皇嗣。无论生母身份如何,只要是皇嗣,就有机会继承大统啊!」 虽然,他没有明说,却意在指刘炳文所扶持的大皇子,生母也是来历不明! 刘炳文显然没听出弦外之音,继续愤愤地说道:「我们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绝对不能让一个如此卑贱的女子做一***!」 满庭芳啜了口茶,捻须怅然道:「哎,上次在殿上,老夫极力反对废后之事!那龙书案上的奏折堆得老高,皇上问也不问。老夫去找了几次,也被御守司拦在外面。看来,这次皇上心意已决!也不知,皇后和皇上之间,因何走到这地步!」 提及此事,刘炳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都怪皇上太无情了!犬子出事、老夫被贬职,让皇后一病不起、心急如焚!她身体刚好,便去行宫为老夫求情。却没想到,皇上非但不念及旧情,还与歌姬寻欢作乐,故意刺激皇后。皇后本来想教训***,不料皇上挺身而出,误伤了他!」 满庭芳深深地叹了口气:「大人可要劝着点皇后,凤体要紧!不过,皇后此举,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忠言逆耳可不该用在这个时候!现在,这件事情可不好办了,看来皇上这次定是动真的了。」 刘炳文一惊,忙问道:「何以见得?」 满庭芳摇了摇头,幽幽叹道:沉吟片刻,「皇上直接宣读圣旨,自己却躲起来,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再有回旋的余地啊……」 刘炳文心急如焚地喊道:「首辅大人,这下可怎么办,您倒是想个办法啊!」 满庭芳凝眉深思,低头不语。 随即,他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书房内,满腹心事 地踱来踱去。 久久,他才驻足,向刘炳文一拱手,赧然道:「抱歉,恕老夫无能为力!夏云卿当年,能召集全部言官死谏,将平阳侯父子送入大牢。老夫自愧不如,怕是没有夏首辅的魄力和脑力啊!」 这句话让刘炳文灵光一闪,立刻惊呼道:「对呀!满大人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我们再来一次群臣死谏,皇上就不得不收回成命了!」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迟疑道:「此法很险!用多了只怕会适得其反,刘大人……可要慎重啊!」 刘炳文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当然不能是群臣!朝中许多人态度不明朗,不见得会出手相帮。老夫以为,只要那些反对废后的言官就正好。人数不多不少,足够忠诚又很好控制,定能让黄沙鸥收回成命!」 满庭芳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刘大人如此有信心,那老夫就静待佳音了!」 刘炳文一挑眉头,奇道:「难道首辅大人不参与进来吗?」 满庭芳笑了笑,委婉地说道:「为了刘大人好,这件事老夫不参与会更为妥当。一方面,皇上忌讳朝中拉帮结派,另一方面,皇上肯定会来询问老夫。只有老夫始终置身事外,说出来的话,才会起到作用啊!」 刘炳文恍然大悟,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拱手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等此事风波一过,老夫定会前来重谢满大人的救命之恩!」 满庭芳也站起身,拱手回敬道:「刘大人不必客气。其实老夫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刘大人想出来的办法!」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满庭芳便亲自将刘炳文送到门口。 看着他满脸愁容地来,心满意足地去,满庭芳的脸上,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七十九章 南来飞燕北归鸿-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随即,满庭芳吩咐家丁备车,径自奔向城外的水晶宫。 很快,马车飞奔到凤凰西山,刚到水晶宫门口,却被守卫的阮浪拦下。 他走到跟前,抱拳拱手道:「满大人,对不起,就算是您也不能进。陛下吩咐过,无论谁来他都不见!」 满庭芳没有下车,而是掀开窗帘,轻声笑道:「阮大人真是尽忠职守啊!皇上现在心烦意乱,老夫怎么会进去添乱呢!劳烦阮大人进去通禀,就说刘氏一党明日要闹事,让皇上心理上有个准备!」Z.br> 阮浪一惊,忙问道:「他们要怎么闹事?」 满庭芳凑近阮浪,低声道:「刘炳文准备带着投奔他地官员,效仿夏云卿前去死谏!还请皇上要早想办法,否则,事态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阮浪叹了口气,连忙拱手道:「满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如实禀报地!」 说罢,便目送着满庭芳的马车,踩着漫山春光缓下山去。 ——百官死谏—— 得到消息地渝帝,决定连夜回宫,而这一重磅消息,让满朝文武顿时兴奋起来。 他们以为,这是皇上回心转意了,便更加坚信,明日死谏地决心。 雨后初晴,细雨冲刷后地柳树苍翠欲滴,残花凋谢落尽,黄莺在枝头啼鸣。 一大早,数十名官员血灌瞳仁、气势磅礴,朝着皇宫步步紧逼。 他们如胜利者般,浩浩荡荡、趾高气昂地从宣德门进入,一刻不停的走向紫宸殿。 可众人刚刚抵达待漏院,却见双喜公公正捧着圣旨,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似乎等候已久。 阮浪带着一众御守司一字排开,神情严肃地挡住了众人去路。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捧着圣旨,一个抽刀出鞘。 如此的阵仗闻所未闻,让身经百战的言官们,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谁也不敢硬闯皇宫,只好客气地问道:「双喜公公,听说陛下回宫了,我们有事要去面圣,还望您放行!」 御守司的衙役们,并没有松动,双喜公公陪笑道:「众位大人不必着急,皇上现在不能见你们。不过,他刚刚颁布了一道圣旨,或许就能帮助大家解决眼前的难题!」 众人相视一眼,均心生疑窦,不知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双喜公公见大家都十分好奇,便缓缓展开圣旨,一字字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所有在场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均被撤职遣返回乡。所有人必须即刻起程,不必面圣,不许耽搁!」 说罢,双喜公公收好圣旨,脸上一片风淡云轻。 然而,这些言官们却顿时炸了锅,他们要死谏,是为了名垂青史、千古留名。 却没想到,壮举还没开始,就砸了手中的饭碗! 这些人一个个急得大惊失色、满头大汗、气愤不已。事关生死,他们也不再客气,而是围着双喜公公,高声嚷嚷起来: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下这样的圣旨!这圣旨是什么意思?」 「皇上在哪儿,我们要面圣!我们要当面问清楚!」 「言官进谏,是老祖宗许给我们的权利!皇上不能拒之不见!」 「废后是大事,皇上不能固执己见!」 「废掉皇后,难道要立一个青楼***为后吗?这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众人口沫横飞、双目赤红,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将双喜公公生吞活剥。 阮浪见状一挥手,所有御守司走过来,强行将满腔激愤的大人们拉开。 然而,他们的肉体被制衡,可语言还是甚为激动,说的 话也越来越没规矩。 「安静!谁再吵,就将谁关进诏狱!」眼看着一场闹剧,要演变成一场血案,阮浪的一声怒喝,终于唬住了众人。 双喜公公稳了稳心神,敛起笑容,一字字说道:「既然各位大人听懂了陛下的旨意,还请即刻上路吧!御守司会亲自护送各位大人出京的!」 说完,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立刻抱着圣旨,悄悄逃走了。 渝帝这招实在太狠了!一面不见,一句不听。 他知道这帮官员,只要还有官职在身,就一定会对他纠缠不休。 所以,这一招就得罢官免职,就彻底将他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扼杀在待漏院里。 待众人反应过来,还要往前硬闯,却被手持绣刀的御守司拦住。 阮浪面沉似水地走出来,中气十足地高声喝道:「还请诸位大人遵照圣旨尽快上路,否则,就休怪我们下手无情了!」 说罢,他立刻抽刀出鞘,直指众人。其他御守司也抽出刀来,指着这些文官。 看到这些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利刃,言官们终于安静下来。 阮浪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比了个请,所有御守司便走上前来,押着这些言官立刻离开紫微宫。 一众官员被御守司的人监管着,连回家道别、拿东西的时间都没有,没有半刻的停留,就直接被赶出了京城,遣送回各自的家乡。 待送走所有人,阮浪即刻返回甘露殿,将今日所发生之事,详细地向渝帝禀报。 赶走这些粘人的言官,让渝帝彻底松了口气。 就在他得意之际,却见双喜公公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禀报道: 「皇上,大事不好了!」渝帝一惊,皱眉道:「又怎么了?」 双喜公公指着殿外,煞有介事地说道:「刘大人带着数十名言官,就跪在掖门外。声称如果陛下不收回废后旨意,他们就撞柱身亡!」 「可恶!」渝帝顿时拍案而起,怒喝道:「这个刘炳文真可恶!像谁学不好,非要学习那该死的夏云卿,也学会威胁朕了!」 阮浪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渝帝双目喷火,跳着脚骂道:「抓!劝不走的人统统抓起来,一并关进诏狱!」 阮浪一拱手,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陛下勿恼,臣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助陛下,解决后顾之忧!」 话音刚落,只见满庭芳从门外,稳稳地走进门来,站在殿中深深一揖。 ——宣召—— 朝中的大臣都道:刘炳文急躁而愚蠢,若不是凭借着皇后这个后台,他怕是连个七品都混不到。 可是这次,为了皇后和自己的官位,为了刘氏一族的荣耀,刘炳文吸取了教训,终于聪明了一把! 他学会了万事要留有后手,所以当一半刘党中人,被御守司拦在待漏院时,刘炳文就带着剩下的言官,趁着防守的空档,跑到掖门外跪着,准备死谏! 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他们跪了一个时辰之后,双喜公公臃肿的身材,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炳文大喜,立刻站起身迎过去,急道:「怎么样,皇上肯见我们吗?」 双喜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奴替皇上给您传个口谕:今日皇上不舒服,暂时不见。请刘大人明日单独面圣。」 刘炳文松了一口气,终于展颜笑道:「太好了!皇上终于肯见我了!」 双喜公公狡黠一笑,指着他身后跪着的人,提醒道:「既然皇上要见您,大人还是将这些人劝走吧。这 么多人跪在这里,实在是不好看,大人可千万别把皇上逼急了啊!」 刘炳文向他一拱手,哈哈笑道:「请皇上放心,老夫现在就将他们带走!」 说罢,他一拱手,转身走向那些言官。众人几番言语,脸上顿显喜色,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紫微宫。 刘炳文出了宫门,刚刚坐上马车,就命随行的小厮,去顾之礼和满庭芳的府上,分别禀报喜讯,并邀请他们,明日一同入宫面圣,来见证自己的胜利。 刘炳文刚回到家没多久,派出去的小厮便赶了回来。 前往顾府的小厮回禀:明日顾之礼全家上下要去祭拜祖先,所以不能赴约。前往满府的小厮回禀:满庭芳的风湿病又犯了,腿疼不利于行,明日也无法前往。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刘炳文一扫方才的喜悦。 他坐在屋里,心中有些懊恼: 如今儿子死了,他也没什么可怕的。这次他一定要胜利,哪怕是破釜沉舟也要斗争到底! 只有后位稳固,大皇子才有重新出头之日! 他必须要让所有人,目睹自己的胜利! 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刘炳文并不愚蠢,是一直在蓄势待发而已。 抱着必胜的决心,他休整了一夜。 次日一早,刘炳文从府邸出发,乘着马车直奔满庭芳的府邸。 他随行的小厮,向满府的下人禀明来意,便被引到正厅中去等候。 可正厅中空无一人,下人送来茶点,等了许久,才见下人搀扶着满庭芳,推门缓缓而入。 刘炳文看到拄拐的满庭芳,立刻迎上去,担忧道:「满大人,前日见您还是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 满庭芳缓缓坐下,笑着摆摆手,道:「不必担忧,这是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会犯病。不知刘大人这么早前来,可有什么事?」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章 不胜清怨月明中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跺着脚,焦急地说道:「满大人您忘了,昨晚老夫的小厮不是来请过您吗!皇上终于让步了,还请您今日和老夫一起去面圣啊!」 满庭芳看着自己的腿,为难道:「大人能有这么大地进展,老夫也很高兴。可是老夫这条腿,实在是不利于行啊。」 刘炳文一拱手,恳切地说道:「满大人,您不是说过,会在最重要地时候出面吗!现在就是最重要的时候,您身为首辅不能不出现啊!」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迟疑地问道:「可皇上并没有宣召老夫啊,如果老夫贸然前往,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刘炳文连忙摆摆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您只要跟老夫一起过去,等在殿外。如果老夫不能说服陛下,您及时出面再说几句,这事儿就成了!皇上一向对您十分信任!您说地话,在他那里有分量!」 满庭芳一边捶着腿,一边唉声叹气:「哎,可老夫这双腿……」 刘炳文却不管不顾,上去就扶住他,催促道:「首辅就不要推辞了,老夫今日一定要和陛下辩个明白!如果皇上依然坚持废后,老夫就致仕不干了!你快点随我一同进去,你坐我地轿子,我骑马走!」 说罢,便不容分说地,搀扶着满庭芳往门外走去。满庭芳禁不住他的一片热情,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上轿子。 出发前,还不停嘟囔着:「好!老夫和您一起去,您再拖拽下去,老夫这身子可就垮了。」 ——峰回路转—— 一马一轿很快就到了宣德门口,刘炳文飞身下马,跑到轿子前来掀开轿帘。 却见满庭芳满脸大汗地坐在里面,一边揉着腿,一边呻吟道: 「刘大人,这皇宫大内也不允许轿子进入。我这腿实在疼得厉害,要不你先进去,我扶着墙慢点走去找你,可否啊?」 刘炳文瞧着他一脸的狼狈,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叹气道: 「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可得快点,不然就错过好戏了!」 满庭芳如获大赦,连忙拱手道:「多谢刘大人体谅!放心,老夫随后就到!」 刘炳文暂别满庭芳,便一个人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地往紫宸殿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路过的宫人,竟罕见地点头客气一下。就连沿途每日都能看到的景色,也霎时觉得好看了许多。 眼看着紫宸殿的金色屋顶就在眼前,路正中间,却站了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此人不是双喜公公,是个年轻的小太监。不过,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便知,他是在等自己! 刘炳文顿时疑云纵生:皇上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那个小太监看到他,立刻微笑着朝他招手。刘炳文似乎忘了昨日之事,竟毫不迟疑、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走到跟前,刘炳文打量他一眼,狐疑地问道:「你是谁?」 小太监微微一躬身,恭敬地说道:「奴才铭恩,是双喜公公的土地!」 刘炳文心生不悦,冷声道:「铭恩?你为何叫住老夫?双喜公公呢?」 铭恩和颜悦色地说道:「师傅在哪里,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奴才这里有陛下的圣旨,一直在等刘大人来,亲自念给您听呢!」 刘炳文心中疑窦更深,不由地皱眉道:「圣旨?什么圣旨?陛下不是宣老夫今日入宫面圣吗?皇上人在哪里?」 铭恩恭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话,皇上身体欠安,还在休息。他知道大人此番前来,所求何事,所以特地写下圣旨。」 刘炳文没想到皇上还是拒之不见,心中甚是恼怒:「老夫不要听什么圣旨,老夫今日是来见圣上的!」 铭恩却不疾 不徐地解释道:「大人应该明白,见圣旨如见皇上!您若执意硬闯,会惹得龙颜大怒的。而且,皇上已吩咐御守司,守在他宫门前,如果刘大人继续前行的话,就会被关入诏狱的!」 铭恩风轻云淡的口气,却还是把刘炳文吓了一跳。他只好正了正官帽,恭敬地说道:「读吧,老夫就在这里接旨。」 铭恩微微一笑,缓缓展开圣谕,细声细语地说道: 「刘炳文屡次触犯天颜,实属罪大恶极!从即刻起,卸掉所有官职,派遣回籍闲住,不必面圣,不许停留!」 说罢,铭恩收好圣旨,满面笑意地看向他。 这道晴天霹雳,将刘炳文劈个外焦里嫩、魂飞天外,一口没上来,他摇摇晃晃地几欲摔倒。幸好铭恩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定。 此时,他面如死灰、汗如雨下,不住地喃喃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皇上不是让步了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一定是有人在捣鬼!皇上呢,老夫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 说罢,他一把推开碍事的劝阻,踉踉跄跄地往前奔去。可他还没跑几步,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阮浪拦下。 他抽刀出鞘,挡在路中间,沉声道: 「刘大人,就此止步吧!再往前走,可就是您的禁区了!」 满朝文武哪怕是贵为首辅,也不敢招惹御守司的人,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警告,更是会退避三舍、避之不及。 可如今的刘炳文,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誓要进行最后一搏。他对前来阻拦的阮浪心生不满,立刻大声呵斥道: 「阮浪,你快让开!老夫今日就算是死,也要阻止皇上废后,立那个来路不明的***为后!你要不想让皇上,成为天下的笑话,就快点让老夫进去!」 本来阮浪不过是奉旨行事,并不想故意为难他。可听到刘炳文对花芳仪的辱骂,他忍不住脸色一沉,立刻抽刀出鞘,直指刘炳文: 「刘炳文,你现在已被罢黜,却胆敢擅闯皇宫禁地,肆意辱骂宫中妃嫔!来人,将这个疯子拿下!」 话音刚落,一众御守司纷纷抽刀出鞘,一步围上来,将刘炳文团团围住。 刘炳文望着近在咫尺的寝宫,又看了看阮浪手中的绣刀,心中又急又气: 他害怕御守司,又不甘心就此止步。因为他一旦离开盛京,孤立无援的皇后,就彻底失势了,那刘氏一党的多年奋斗,便功亏一篑了。 一想到此,他胸中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晃,竟「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被迫离京—— 春光还是以前的春光,桃花和李花依旧飘香,浅白深红的花,拼比着自己崭新的妆颜。 被阮浪这么一吓,刘炳文跌坐在地上,既不甘心就此离去,又不愿被投入诏狱,谁不知道,一旦迈进那道门,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曾经的风光,和眼下的落魄,让刘炳文顿时悲从中来,便坐在地上捶胸而嚎,一时间老泪纵横、伤心不已。 阮浪和御守司的衙役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同情这个落魄的老人,反而觉得他滑稽可笑,不由得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忽然之间,明媚的阳光下,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伸到刘炳文面前。刘炳文抬起泪目定睛一看,竟看到满目忧愁、眸光悲悯的满庭芳。 刘炳文委屈的喃喃道:「满大人,皇上他……还是不肯见我……」 满庭芳无奈地叹道:「哎,老夫听那小太监说了!得上凉,您先起来再说吧!」 在阮浪的帮助下,满庭芳终于将刘炳文扶起。 可刘炳文却靠在身上,失声哀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满庭芳摇了摇头,只好柔声安抚道: 「刘大人,你要挺住啊!事已至此,你再坚持下去,怕是龙颜大怒!不如你先回去呆一段时间,等皇上气头过了,老夫一定会为你求情的!」 此时,他嗓音沙哑、眼眶湿润,仿佛刚才圣旨上,皇上让致仕的人是他一般。 其实,刘炳文也已打了退堂鼓,只是他需要一个台阶下罢了。 他感激地看向满庭芳:这个平时自己瞧不上的人,竟屡次不计前嫌地帮着自己,并在自己最狼狈时,给予一丝温暖。 刘炳文激动地握住满庭芳的双手,动容道:「满大人,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老夫谢谢你啊!日后如果老夫官复原职,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满庭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客气的话不必说了,都是老夫应该做的。」 话一说完,御守司的人走过来,将刘炳文搀扶着带紫微城去。 一路上刘炳文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后庄严肃穆的宫殿。心中难免感叹道: 这里是他曾经辉煌过、威风过的地方,如今自己虽然离去,不过早晚有一天,自己还会回来的。到那时,自己不但要恢复昔日的风采,还要取得更大的权贵! 御守司的人一路上监视着,将刘炳文送到盛京城门外。 烈日炎炎下,刘炳文站在城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转身就往城里走,却被守卫拦下,冷声道:「请出示通行证!」 刘炳文诧异的看着他,怒道: 「你连我都不认识,你是新来的,还是瞎了?竟敢拦着我?」 守卫昂起头来,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只认通行证,认不得人脸。」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胜清怨月明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气得跳着脚大骂:「你是在故意为难老夫的吗?你明明看到,我刚刚出城不过一刻钟,现在却装作不记得?」 守卫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方才是被御守司地人送出来地,自然不需要通行证。可如今你要入城,就必须要出示通行证!」 刘炳文见他冥顽不灵,只好缓和下口气,说道:「我出来得太匆忙了,还来不及去拿圣上给的通行证,劳烦您通融一下,我入城去拿完就立刻出来!」 守卫却冷笑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没有证件就不能入城。而且,就算你进去了,皇上也不会给你地。因为不只是您,前几日被赶出来地那些官员,皇上都没给通行证!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省得回去挨骂!」 听到这话,刘炳文彻底傻眼了,他怔在原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没有通行证,我这一路上既没有马匹,也不能住在驿站!」 守卫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人,恕我直言。或许这就是陛下对你地惩罚吧!你还是快点走吧,一会儿御守司巡城的人,见你还没走,一定会过来呵斥你的,那时你会更加难堪。」 刘炳文胸口堵得厉害,却不得不承认守卫说得对了,便踉跄的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往城外走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出门着急,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几个碎银子。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绝望的仰天长叹:今日受到的侮辱已经够多了!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再睡上一觉。最好醒来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了段路,却忽然间站住了脚步。因为就在不远处,他竟看到满庭芳正骑在马背上,笑容可掬向他招着手。 温暖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圣洁的光圈,仿佛是下凡的救世主一般,让刘炳文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鼻子一酸,忙跌跌撞撞地冲过去,颤声道:「满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满庭芳缓缓跳下马来,扶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满目歉意地说道: 「刘大人,老夫是来给你送通行证的。其实,陛下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只是老夫一时匆忙,竟忘了交给御守司。方才老夫想起来,就立刻骑马给您送来了。」 说着,便掏出通行证,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刘炳文心中动容,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通行证来,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 满庭芳一拍他肩膀,和蔼地说道:「您看,圣上还是很念及旧情的!他让你离京不过是一时气急,等他消了气后,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刘炳文仔细收好通行证,哽咽着说道:「满大人,老夫……如何感激您才好啊!刚才老夫还绝望透顶,没想到,您竟雪中送炭来了……」 满庭芳微微一笑,温言安抚道:「大人不必多言了!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快上路吧。我骑来的那匹马,你就骑着走吧!」 刘炳文感激地向他拱手一揖,便蹒跚着爬上马背。随即,他再次向满庭芳拱一拱手,颤声道:「满大人,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满庭芳向他抱拳一拱手,微笑道:「刘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拜别后,刘炳文打马往外跑去,满庭芳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不过一会儿,阮浪走过来,望着刘炳文的背影,低声问道:「就这么走了?」 满庭芳捻须淡笑道:「他知道再闹下去,真惹得龙颜大怒,他和皇后会更惨!」 阮浪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他闹了这么久,会甘心就此放弃吗?」 满庭芳呵呵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道:「他 自然是不甘心,也不会服输的。所以,他这一走,天高皇帝远的,一定会开始折腾!」 阮浪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是呀,以他的本事,折腾得越厉害,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不过,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受打击最大的,是皇后娘娘。听说她病得很厉害,是时候,让大皇子去见见她了!」 「大皇子?」阮浪一惊,忙问道:「他不是在幽闭吗?皇上……会同意吗?」 满庭芳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被幽闭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让他出来了,皇后和刘炳文现在都需要他!」 阮浪还是有些迟疑的说道:「大皇子惹怒了皇上,您现在却要建议,放出大皇子,会不会……惹得皇上不高兴啊?」 满庭芳捻须笑了笑,说道:「皇上不高兴,大不了骂老夫一顿!没什么的!」 阮浪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 说罢,二人趁着落日的余晖,映在城墙之上,便转身走回城内,各自散去。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冷宫废后—— 阴云笼罩着承欢殿,枝头的杏花,经不住连夜的风雨,已逐渐凋零。几场肆意的狂风,吹尽了娇艳的花朵,整座宫殿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 短短的时间内,北渝一时间风云突变: 皇后被废、刘炳文被贬回老家赋闲,至此后党彻底失势,朝中剩下的后党和王党,不是另投山头,就是行事十分低调,不再开口发言。 皇后被贬之后,就卧在床上一病不起。许多太医来瞧过,开了不少的药,却始终不见任何效果。 和她关系密切的亲眷们,在她失势之后,也都不再往来。承欢殿内一时间,从以前最高贵的地方,渐渐变成了一座冷宫。 而朝中,有了处事稳健、颇有人缘的满庭芳主持朝事,渝帝整日只躲在行宫,靠着许道澄的仙丹妙药,和年轻的妃嫔们寻欢作乐。 对于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他从此不闻不问,完全置之不理。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宣德门前,车门打开,大皇子携着顾思思走出车来,相互搀扶着走进门去。 本来二人要被囚禁到死,可如今皇后病重,已经卧床不起、昏迷不醒,几个太医都断言——皇后怕是要不好了,身子已经不开药方了。 在满庭芳和顾之礼的几番劝说下,渝帝终于同意,让大皇子夫妻前去探望皇后,说不定,病情能稍缓。即便不能缓解病情,也算能了了心愿! 两个人被幽闭了一年之久,看上去精神都有些萎靡,眼神呆呆的很没精神,脸上也呈现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身体干瘦的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足下步履蹒跚。二人刚过左掖门,一个人影突然从一旁走出,站在路中央拦住二人的去路。 二人显然受到巨大的惊吓,抱在一起后退了好几步,有些草木皆兵。待二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是许久不见的顾之礼。 顾思思见到父亲,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热泪盈眶,连忙福身一揖,哽咽道: 「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大人身体可安康?哥哥可还好吗?」 瞧见顾之礼,大皇子也微微躬身,缓缓道:「顾大人!」 看到自己倔强又乖巧的女儿,顾之礼既生气又惦记:她不顾自己的劝阻,不肯和大皇子切断关系,毅然决然地和他一起幽闭。 可反过来想想,这样听话好控制的女儿,不是他一手调教的吗!当初也是他将自己的女儿,亲自送到大皇子的床上的。 想到此,顾之礼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 可算是出来了,这么匆匆入宫可是要去探望皇后?」 大皇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听说,母后自从……之后,就意志消沉、一病不起,太医都不看好了。所以,父皇让我们来看看她……」 顾思思最是心肠软,她眼眶泛红,哽咽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母后这是放弃了生存的希望,真怕她哪天就撑不下去了……」 顾之礼捻须沉吟道:「皇后得的是心病,需要心药医,不是其他药能治得好。不过,如今殿下能解除幽闭,她这病就能好了一半。」 大皇子皱起眉头,为难地说道:「这我也知道!可如果想彻底治好母后,唯有让她重登后位、让刘炳文官复原职才行。可如今看来,这却是难如登天的!」 顾之礼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问道:「那殿下就没有其他的打算吗?」 大皇子怔怔的看着他,深深一揖,说道:「我知道顾大人出现在此,一定事出有因!顾大人不如有话直说!」 顾之礼眸光一闪,幽幽叹道:「现在朝中的风向并不明朗,所有党羽均已失势,皇上已完全不理朝政,朝中满庭芳一家独大。这可是您绝无仅有的机会!」 大皇子听得云里雾里,不解的问道:「我不太明白,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顾之礼四下观望,凑过去小声说道:「皇上这人十分薄情,他既然已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母后不可能再重登后位,刘炳文也不会再回来。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能扭转局势。只要殿下没受到牵连,你就有翻身的机会!」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二章不胜清怨月明中-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大皇子仍旧不解,皱眉问道:「那……我该如何做,才能翻身呢?」 顾之礼沉吟了一下,耳语道:「皇后虽然不再是皇后,却可以成为太后!到那时起,刘炳文官复原职,还不是殿下动动手指的事?」 大皇子一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他惊恐地看着顾之礼,张口结舌道: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意思是……让我来做皇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胆战心惊、几乎是细不可闻。 顾之礼却无所谓地笑道:「这有何不可!你本来就是皇上地独子,江山早晚都是你地,你只不过是先拿到手而已。」 大皇子擦了擦鬓边的汗水,喃喃地问道:「话虽然不假,可父皇还在位,怎么可能会轮到我呢?」 顾之礼捻着胡须,幽幽笑道:「皇上地身体已被掏空,只能靠着许道澄地仙丹续命,只要我们在仙丹上稍做手脚,皇上就无法阻止你了。」 听到这话,大皇子和顾思思顿时一惊,吓得脸色煞白、全身不自主地颤抖。大皇子讷讷地发呆了许久,才颤声道:「你……你让我弑父?」 顾之礼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可不想弑君篡位!只要让许道澄停止供应仙丹,让皇上起不来床,他自然会把朝中地事,慢慢都托付给你。」 大皇子眼珠子转了转,迟疑地说道:「可……父皇应该更信任满庭芳吧。」 顾之礼扬了扬眉,笑道:「满庭芳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也很容易拉拢。再说了,毕竟你才是皇子,满庭芳只是大臣,皇上明白这个道理的!」 大皇子心中掂量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 「既然如此,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凭岳父大人吩咐。」 顾之礼点了点头,沉声道:「首先,你要极力安抚住皇后,她可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同时,你要写信给刘炳文,他现在天高皇帝远,没有皇上的眼线监视,可以趁机做很多准备工作。」 大皇子皱眉问道:「什么准备工作?」 顾之礼凝着他,唇边浮出一个笑容: 「自然是招兵买马、收拢人才!那些曾经勾结过沛王,却又没被处罚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刘炳文要想尽办法,将其拉拢到我们阵营!」 大皇子细细琢磨了他的话,小心地问道:「那父皇那边呢?我们该怎么做?」 顾之礼斟酌了一下,又道:「你的首要任务,是要拉拢许道澄。如果他识时务,就多多提拔他。但若他不识时务,就找个理由干掉他,也一了百了!」 大皇子微微颔首,却又迟疑道:「即便如此,还是有个隐患存在,就是躲在云州的翊王!他也是皇位的继承人,怕是不会让我登基的!」 顾之礼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这个你不必担心!翊王已失势,折腾不起什么水花的。而且,皇上还在他身旁放了个探子,只要我们将其拉拢过来,就能时刻得知云州的情况。若翊王真有异动,我们就及时干掉他!」 大皇子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便释然笑道:「岳父大人果然好计谋!日后等我登基之后,您是首功一件!」 顾之礼恭敬一揖,说道:「臣和殿下是同一条船上的,咱们共富贵、同进退!只要殿下对臣的女儿好,臣就知足了!」 大皇子拉起顾思思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亏待思思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去探望母后了!」 顾之礼让开身子,向他躬身一揖:「臣恭送殿下。」 顾思思迟疑了一下,向大皇子柔声道:「殿下,我许久不见父亲,想和他再说说话。不如您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可好?」 大皇子 理解的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 见大皇子走远,顾思思看向顾之礼,低声斥道:「父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叫篡位!你是在撺掇殿下弑父夺位!」 顾之礼倏地沉下脸来,低吼道:「思思,你不要妇人之仁!你的任务就是服侍好大皇子,坐稳皇后这个位置,千万别步了刘皇后的后尘!」 顾思思见他执迷不悟,急道:「父亲,您怎如此心狠?圣上就殿下一个儿子,这皇位早晚是他的,何必急于这一时,而犯下谋逆的罪行呢!」.br> 顾之礼眸光一凛,冷声怒道:「你懂什么!皇后现在彻底失势,大皇子随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而贵嫔正怀有身孕,一旦她诞下皇子,大皇子就彻底没戏了。为父这么多年的谋划,也将付诸东流!」 顾思思脸色白了白,不解地问道: 「父亲,您为何要如此偏执?您做得再多,这北渝的江山姓羽不姓顾,您当国仗有何意义?殿下当不了皇上,就做一任藩王,难道就不好吗?」 这下子,顾之礼彻底怒了,忍不住怒吼道: 「你以为他不当皇上,就能从此和你逍遥快活吗?那个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只怕到时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父亲……」顾思思还在不依不饶。 「够了!」顾之礼冷冷打断她,森然道: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你只有好好当好你的皇后,其他的都不用管!」 说罢,他也不顾顾思思的劝阻,便甩袖离开。顾思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才抬步前往承欢殿。 顾之礼自然是瞧不上大皇子的!所以,他当初才在三位继承人身上,纷纷下了赌注。怎奈,已给被囚禁在云州,一个早已不在人世。 被逼无奈的情况上,顾之礼只好将筹码,重新押在软弱无能的大皇子身上! 而原本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多的幽闭之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却没想到,竟有峰回路转的这一天! 眼下,皇后半死不活、刘炳文一蹶不振,他能依靠的只有顾之礼了! 虽然明白顾之礼是何等的老女干巨猾,可为了诱人的皇位,他也只好孤注一掷! ——重生—— 承欢殿内寂静无声,空气中混杂着木兰的清香,和中草药的味道。雕花架子床上,雪色的帷幔低垂,遮住皇后毫无生气的脸。 月秀顶着一双核桃般的眼睛,失神地呆坐在床边。 殿门被轻轻推开,月秀惊坐起,瞧见许久不见的大皇子走进来,她又惊又喜,立刻迎过去,翩然一福身,惊呼道:「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大皇子瞧了瞧床上,低声道:「母后她……现在怎么样了?」 月秀敛起笑容,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皇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拱手一揖,轻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这话说出了许久许久,床上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嘉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吗?还是……本宫在做梦啊!」 大皇子叹了口气,轻声答道:「得知母后病了,父皇于心不忍,便将儿臣放出来了。希望母后能宽宽心,早日病愈。」 一只枯瘦的手伸出帷幔,皇后虚弱地说道:「快,扶本宫起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或许日后就看不到了,也说不定呢。」 月秀立刻走过去,掀开帷幔挂在两侧金钩上。又将皇后小心地扶起,在她背后放了一个厚垫子,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母子之间久久不见,这一眼看过去,有一刹那 的愣神: 大皇子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容清秀、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他面色沧桑,微微驼着背,行为举止谨小慎微,眼中一直闪着游移不定的光。 而曾经雍容端庄、高傲严肃的皇后,竟一夕间老了十岁,她如今面黄枯瘦、双目无神,眼下两道泪沟,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大皇子看了她许久,忍不住惊呼道:「母后憔悴了许多,儿臣很担忧!」 皇后无力地靠在床上,苦笑道:「这皇城中,一向是世态炎凉的!自本宫生病以来,皇上从未来过一次。更别提那些,曾经攀附本宫的妃嫔,更是一个个躲着偷乐,怕是都在翘首期盼着,本宫能早些咽气呢。」 说到最后,她垂眸轻轻啜泣,月秀立刻拿起帕子,为他擦了擦眼角。 大皇子心头一沉,这其中的滋味他深能体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抚道: 「母后别胡思乱想!父皇近日来政事繁忙,顾不得来看您。等这件事风头一过,一切就……都好了。」 皇后却斜倚在床上,喃喃道:「风头过去,一切……就真的好了吗?」 这句话好像是在问大皇子,又像是在问自己,可这个问题,谁又能有答案呢! 月秀擦了擦眼泪,拿过桌子上的药碗,想要给皇后喂药。紧随而至的顾思思,匆匆走过来,从月秀手中接过药碗。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舀了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恭敬地说道: 「母后,请您按时喝药,好好将养身体,能早日身体康复!」 皇后却别过头去,悲愤地叹道:「养好身体有什么用,不过是在这冷宫之中,多遭几天罪罢了!还不如早点解脱!」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三章不胜清怨月明中(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娘娘。」月秀泪眼婆娑,心疼地劝道:「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 大皇子跪在地上,向皇后拱手劝道:「母后,您要振作点,不能轻易倒下!咱们还有机会胜利,我们……还得指着您呢!」 皇后却凄然一笑,喃喃自语般叹道:「本宫已经不中用了,还能做些什么?宫中的太医们已经不给我开药了,说明我大限已至……」 大皇子和顾思思相互看了一眼,继续安抚道:「母后莫急!普通的草药医不好您,咱们不如像父皇那样,试试仙丹如何!」 皇后缓缓转过目光,困惑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仙丹?」 大皇子深吸口气,沉声道:「众所周知,许道澄虽然不会医术,可他的仙丹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您看父皇,每日靠着仙丹,体力更胜年轻人!说不定,他也有治好母后的仙丹呢!」 听到这话,月秀也是眼前一亮,急忙说道:「若果真如此,那赶紧让道长来看看吧!真有这样的仙丹,皇后娘娘就有救了!」 皇后却始终面色恹恹,无力地说道:「即便是再厉害的仙丹,怕也治不了本宫的心病……」 大皇子却看向月秀,吩咐道:「还望姑姑去请许道长过来,行不行,还得他来看看再说!」 「诶,奴婢这就去!」似乎是看到了希望,月秀连忙擦了擦眼泪,起身离开。 她离开之后,大皇子和顾思思一直守在床边,温言安抚着皇后。或许是受到了几个人的鼓舞,皇后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眼中却明显有了期待的神色。 「许道长在门外求见!」恰在此时,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扬起。 大皇子心中大喜,连忙站起身来,惊呼道:「太好了,他来了。」 话音刚落,月秀姑姑便带着许道澄,匆匆走进门来。许道澄走到床前,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贫道给娘娘、殿下请安!」 大皇子虚扶了他一下,满面堆欢道:「道长不必客气,快快请起!今日请你前来,是想让你为母后诊治一番。」 说话间,月秀拿过一个绣墩放在床边,又轻轻地将皇后的手腕,从帷幔中拿出来,放在一个手枕上,又在手腕上蒙了一块红纱。 许道澄深施一礼,小心翼翼地坐在绣墩上,将手轻轻放在皇后的手腕上,仔细诊了一会儿脉,他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了许久。 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让几个人心口悬紧,担惊受怕地相视了一眼,谁也猜不透,这个倒是在想些什么。 连皇后都因为过于担忧,而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了,焦急地问道:「道长,母后这病如何?你说句话啊!」 许道澄咧嘴笑了笑,幽幽说道:「这病好治,不吃药便能恢复如常。却也不好治,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这两句话,听得在场人更是莫名其妙、心惊胆战。皇后更是只听到后半句,便双眼一闭,瘫在床上粗喘着气,月秀也憋着泪,手忙脚乱地照顾着。 念在许道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几个人不敢斥责,却连连怒目咧嘴。 大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妨说清楚!」 许道澄看出几个人神色有异,却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后的病乃是心病,心头的烦忧没了,病自然好了。若是想得过重,就算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珠帘内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啜泣声。因为许道澄这句话,无疑让皇后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大皇子眼珠一转,却转过话头安抚道:「母后,道长的意思是,你这病实无大碍,若放 宽心些便可很快痊愈!」 皇后却掩面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本宫十多岁就嫁给你父皇,做了几十年的后宫之主,如今却被抛弃、受尽侮辱,如何能放宽心,反倒宁愿现在就死了!」 大皇子心中一急,干脆逼问道:「听闻父皇身子曾一度衰竭,道长只用几颗红丸,便让他重返少年。既如此,为何不将宝物献于我母后,让她重回青春?」 许道澄忽然目光躲闪、欲言又止:「殿下,这药丸是专门为圣上特制,并不适合所有人。而且,皇后娘娘身体并无疾病,若擅自服用药物,会适得其反!」 大皇子却不依不饶地说道:「那是什么仙丹妙药?竟只能让父皇一人服用?还能让他永葆青春!可母后却用不得!我看,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许道澄从袖中拿出一颗药碗,得意扬扬地笑道:「自然是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的仙丹!」 大皇子抢过红得发亮的药丸,反复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狐疑道: 「是药三分毒!我不信有一劳永逸的药,如果父皇不再服用此药会如何?」 许道澄微微一怔,沉吟着说道:「实不相瞒,这药是经过数十次提纯的,药效过于猛烈,吃上之后就让人立刻精神百倍、神清气爽,却极容易上瘾。若突然断药,药效会立即反噬,身体将遭受到无法逆转的损害,甚至会命丧黄泉……」 大皇子一惊,立刻将那药碗丢在地上,惊恐地叫道: 「混账道士!这哪是仙丹妙药,分明就是洪水猛兽!你怎可把如此邪祟的药物给父皇吃,你究竟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许道澄深施一礼,坦然自若地说道:「殿下,您方才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圣上要的效果,绝非普通药物能达到,唯有这种药丸方可!」 大皇子狐疑地看着他,沉声问道:「那父皇可知这药的毒性?」 许道澄捻须叹道:「贫道在圣上服药前,曾提醒过他,此药一旦服用就不能停下!不过,圣上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大皇子瞥了皇后一眼,忽然敛起神色,冷冷道:「既然此药如此恶毒,以后就不要再给父皇服用了,免得他愈陷愈深!」 许道澄顿时大惊,忙道:「殿下,贫道方才说了,此药不能停啊!皇上若现在断了药,怕是对龙体有害啊!」 「你急什么!」大皇子怒瞪着他,厉声斥责道:「我不能看着父皇的龙体,任你这般糟蹋,更不能看着北渝江山就此毁掉!所以,你就将这红丸换种温和的配方,再给父皇他服用。」 许道澄却皱着眉头,急忙说道:「殿下不管换了什么配方,都无法与以前的配方相比!圣上的身体会一日千里,迅速弱下来的……」 他一抬头,瞧见大皇子意味深长的笑容,便突然收住话头。迟疑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眼中神色不明,只冷冷说道:「你这个臭道士,为了讨好父皇,不惜给他下蒙药,让他整日不顾朝政,沉迷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你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也是邻国派来的探子,为了暗杀父皇吗?」 许道澄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明鉴,贫道绝无谋害皇上的意思!贫道只是在遵循皇上的旨意啊!」. 大皇子见他被吓傻的样子,又趁机说道:「你若想活命,照我说的去做就好。日后这北渝的江山是谁的,你心里要清楚!千万别站错山头!」 许道澄全身发抖、满头大汗,纠结了许久,才双手合十,颤声道: 「贫道……贫道但听殿下吩咐!」 大皇子这才俯身将他扶起,半威胁半哄劝道:「放心,只要你乖 乖听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等我登基后,就封你个国师!所以,赶快将新丹药炼制出来,如常给父皇服用吧。记住,在父皇面前可别漏了馅!」 许道澄深施一礼,战战兢兢地说道:「是,贫道知道该怎么做!」 待许道澄退下,帷幔被掀起,皇后惊恐地说道:「嘉儿,你方才的话,本宫都听到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皇子立刻躬身一揖,正色说道:「母后,你不要再一门心思,都放在父皇身上了!他可从未将你放在心上!」 皇后却怒瞪着他,嗔怪道:「嘉儿,你这是什么话!那可是你的父皇,你这样做岂不是要弑父篡位?」 「娘娘,小声儿点!」月秀在一旁连忙摆手,然后走到门口,将门外的丫鬟和太监都遣散走了。 大皇子神色一正,继续劝道:「他若在位,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做皇后,但如果是儿臣登上大位,您可就是皇太后了!这样的尊荣,你难道不想要吗?」 皇后一怔,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皇太后……我以后是皇太后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拱手道:「是呀,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北渝的皇太后了!」 顾思思忧心忡忡地看着二人,刚要开口劝几句,可大皇子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抛过来,她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说话。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四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暗潮汹涌—— 刘炳文被赶回老家后,不过短短数日,就苍老了许多: 满脸皱纹更显疲态、满头银丝再看不见一丝黑发。佝偻的后背,让他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刘氏一党的覆灭,他虽痛心疾首,却仍是满怀期待。 因为他执拗的相信——自己的运数未尽,一定还有时来运转的机会! 自打回乡之后,刘炳文便每日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驻足张望。 当别人问起,他就信心满满地说,自己是在等待宫中的圣旨到来。 在别人不解和嘲讽的目光中,他却坚定不移地相信——圣上不会就此忘了他的,一定还会再次重用他!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日子在枯燥的等待中无为而过,刘炳文没能如愿等来皇上的圣旨,却等来了大皇子的密信。 他心怀忐忑地打开了信,在看完信上的内容后,竟激动得全身颤抖,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随后,他如重获新生般,竟一把丢掉手中的拐杖,扶着槐树大笑了许久。 最后,他才挥舞着手中的信件,兴奋地迈开步子奔跑回家。 ------------------------------------- 一夜间绵绵细雨过后,窗前的几株海棠分外美丽。郁郁葱葱的树木,结成一片绿荫,替树下的黄狗,遮住毒辣的日头。 阮浪提着一壶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平四的小屋。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因为许久没有过来,屋内的家具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空气也混杂一些腐败的霉味。 阮浪立刻放下酒,挽起袖子就开始打扫起来。 好在这间屋子十分简陋,不过一会儿他就打扫完了:一张桌、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酒壶、一个酒杯、一双筷子…… 柜子里也没一件像样的衣服,除了一件御守司的飞鱼服,就只剩两件磨得发白的蓝衫。 所有东西不多不少,都仅有一样。 也不知是这里的主人,觉得没必要多备一份,还是他压根就不欢迎别人到来。 整间屋子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可放眼过去,除了别无长物,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里的一切都能让阮浪想起平四,这让他心绪难平。 叹了口气,阮浪只好走出门外透口气。 他独自坐到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独饮杯中之物,心情却如这片天空一般满是阴霾。 一阵马蹄声陡然传来,这座房子四周无人,显然马上的人是奔着这里而来。 阮浪心里一惊,连忙拿起绣刀,面色凝重地走到门口。 马蹄声渐渐逼近,只见一人一马正往这边奔来。 阮浪眯起眼一看,见马上骑着的青衫男子,正是内阁首辅满庭芳。他立刻展开眉头,大步迎上去,拱手道:「满大人!您来得好快啊!」 满庭芳勒马停下,飞身下马,拱手笑道:「阮大人真是挑了个好地儿!这里极为偏僻,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阮浪抬手笑道:「我特地备好了一壶酒,咱们还是进去边喝边聊吧!」 满庭芳也抬手道:「阮大人请!」 说罢,二人便并肩大步走进陋室内。进屋后,满庭芳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饰,满意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摇头慢吟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呢?」 阮浪引着他坐在桌旁,敲开泥封为他倒了一碗酒,笑道:「满大人真是好兴致!不过,您约我秘密见面,应该不是为了吟诗喝酒的吧!」 满庭芳哈哈一笑,捻须道:「自然是重要的事,老夫才急于见阮大人的!灵州的探子回报,刘炳文近日来在灵州大肆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图谋不轨!」 阮浪大吃一惊,沉吟道:「看来,刘炳文并不蠢,也瞧出来这是个大好的时机。他自知官复原职无望,也准备破釜沉舟了!」 满庭芳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刘炳文可没这脑子,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位真正掌控大局的人!这位高手坐在盛京城,一直冷眼观察着局势,随时准备伺机而动!想必,是看到了皇上用丹成瘾、沉迷美色,又将朝政都交给老夫后,才会出手的吧!」 阮浪一皱眉头,细细一想,试探着问道:「依照阮大人的说法,莫非此人是……顾之礼?」 满庭芳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能有这个心机的朝臣,除了他还能有谁?」 阮浪一惊,忙道:「那我们该怎么办?皇上现在完全放手朝政了,顾之礼这人十分狡猾,若他真得手了,那北渝……岂不是要变天了?」 满庭芳放下酒碗,轻声叹道:「其实顾之礼想得不错,现在的确是时候动手了!我们也该让云州那位,得知盛京的情况,让他着手准备了!只是,现在城门守卫森然,如果我们的人贸然出城,顾纪昀会马上知道!可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咱们和翊王之间的联系!」 阮浪想了想,拱手道:「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我手头有个合适的人,既和王爷熟识,又能很好地完成这件事!」 「哦?」满庭芳双眉一挑,拱手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阮大人了!」 说罢,二人对饮一杯,相视大笑。 昏暗无光的诏狱深处,隐藏着一个秘密的牢房,这里是阮浪命人私自打造,专门用来关押柳长亭的监牢。 世上再无柳长亭此人,若他重现于世,自己就会罪犯欺君、死罪难逃。 翊王临行前,将柳长亭交给了阮浪,让他保护也是监视此人!他嘱咐过,此人日后定有大用处! 阮浪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诏狱的尽头,在一面平常无奇的墙上,敲了三下。那面墙竟如一扇门一般,缓缓转动竟打开了一条缝。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个一闪身,迅速走了进去。待他通过后,那扇门立刻关上,又变成了一面毫无破绽的墙。 墙的另一面,不是一个带有铁栏的监牢,而是一间小小的密室。空间虽然不大,生活物品却一应俱全。阮浪命一个心腹之人,每日来为他送来饭菜和酒水。 见到阮浪前来,柳长亭有些吃惊,他拿着酒壶坐在榻上,好奇地看着这位久未露面的老对手。阮浪走过去,也从地上拿起一坛酒,打开泥封喝了两口。 柳长亭忽然笑了笑,调侃着说道:「自我进来之后,这似乎是阮大人第一次露面,莫不是来送我上路的?」 阮浪一把抹去嘴上的酒渍,笑道: 「这世上早已没有柳长亭,我要不要你的命,又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我很好奇,你以前拼死也要逃出诏狱,现在既没有被捆绑,可你为何不走?」 柳长亭猛灌了一口酒,仰天大笑道: 「走?去哪里?继续流浪要饭吗?还是重操旧业?既然世人都以为柳长亭已死,我去哪里还不都一样。所以,与其说你关着我,还不如说我自己要留下!」 阮浪哈哈一笑,唏嘘道:「看来你这留一手,可真打算要改邪归正了!」 柳长亭猛灌一口酒,低垂着眼眸, 轻叹道: 「从小到大,与我有关的人,无非是师傅、师妹、还有……她,可现在师傅已过世,师妹和她都过得很好,我也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 阮浪微微一笑,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能改就好!对了,芳仪怀孕了,还荣升贵嫔,是宫中风头最盛的妃子。你……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柳长亭心头微微一阵抽痛,甚是苦涩:花芳仪过得很好,却与自己再没有交集!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因为,放下,就意味着遗忘。 他柳长亭一世被人唾弃,曾无数次希望自己的恶名,能被世人遗忘。然而,他却独不想,被花芳仪遗忘…… 又喝了两口酒,他问道:「说来说去,阮大人突然来访,究竟所谓何事?」 阮浪敛起笑容,正色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去救一个人!」 柳长亭皱了皱眉头,自嘲道:「救人?我这个样子,还能救谁?」 阮浪看向他,一字字说道:「一个曾和你息息相关的男人!」 柳长亭微一思索,反问道:「翊王殿下?他怎么了?」 阮浪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哎,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朝中暗潮涌动,我需要你连夜出城奔赴云州,将盛京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并留在那里协助他!」 「好!」柳长亭嚯得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定的说道: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阮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轻易卷入这样复杂的事,你就不怕再也脱不了身?」 柳长亭哈哈一笑,说道:「若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阮浪站起身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换个面孔,换上飞鱼服,跟我走!」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五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真相—— 云州的春天,像一幅醉人的风景画。云州的府邸,虽然不如盛京的那般华贵,却有着独一无二的美景和舒适: 整座王府被青山环绕,苍劲的松树在山上,排开层层一片翠色。府中的湖水汪汪一碧、水平如镜。 夜晚时,圆月映入水中,好像一颗明珠,晶莹透亮、跳荡悬浮。 虽然羽枫瑾现在被禁足在王府,不得外出,他却十分享受现在的安逸。因为他终于不必,整日活在胆战心惊之中了。 平日里,他喜欢躺在湖中的一叶扁舟上,抬头仰望着天幕四垂,耳边听着春水碧波不断击打堤岸的声音。 一本书籍、一柄古琴、一壶清茶,便是船舱里的全部,却足够他在这里消磨时光,等待心爱的女子归来。 鬼力赤和叶青峰站在岸边,眺望船上闲适的人,心中却忐忑不安。 叶青峰怅然一叹,埋怨道:「我还以为和鹿宁分开,王爷会很伤心欲绝呢,看来,是我天真了!」 鬼力赤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表面平静不代表他不伤心。咱们作为局外人,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了!」. 叶青峰却蹙起眉头,仍旧不忿地说道:「可这么久了,他竟从未提过鹿宁!即便鹿宁最后离开了他、伤害了他,也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个枕边人却看不出来,着实让人寒心!」 鬼力赤静静地看着他,沉声道:「青峰,你能看出鹿宁的难处,为何看不出王爷的难处!鹿宁因何不辞而别,我们还不知其内情,就不妄下定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 叶青峰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父亲,自从跟随翊王之后,您似乎变了许多!难道你不关心鹿宁的安全吗?」 鬼力赤沉默许久,才道:「她只有在老夫身边长大,我怎会不担心她!可你要明白,我们现在和翊王,将要面对最大的困境和挑战,稍有不慎,就会一败涂地!我们必须抱成一团,才能抵抗接下来的严寒!只有翊王走到最后,鹿宁才能平安归来。关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何用?更何况,现在王府中到处,都是皇上的眼线。鹿宁和翊王又是在皇上面前和离的,你让翊王整日闷闷不乐,是要告诉皇上,他不满意皇上的安排吗?」 一番言辞,让叶青峰低垂着脑袋,咬着牙也不再说话。 他看得出来,大家近日来心情都有些沉重,每个人都尽量避免提及鹿宁,生怕惹得羽枫瑾不快。 他也明白,范韵怡就是皇上派来,监视羽枫瑾一举一动的眼线。 而且,王府中那些侍卫和奴仆,也在监视着翊王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所以,每个人平日里都极少交流,更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生怕被他们找出纰漏,禀报给皇上。 这一切他都明白,可谁又能理解叶青峰的心情。 初见鹿宁时,便怦然心动、倾心相许。 在明白鹿宁不喜欢自己后,便只是默默守候,从来不敢打扰。 看到鹿宁能嫁给喜欢的人,他也为她高兴、为她祝福! 因为在叶青峰心中,鹿宁的幸福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可如今,鹿宁突然离开,大家却不闻不问,他满心忧愁却无人倾诉,更无人理解! 他无法释怀的同时,更害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鹿宁了…… 鬼力赤看到他清澈的眸中,那抹不能释怀的柔情,和脸上渐渐退去的稚嫩,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恰在此时,一阵玉佩叮当声响起,鬼力赤和叶青峰立刻警觉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二人立刻屏息凝神,向来者拱手道: 「范姑娘!」 范韵怡翩然走过来,轻蔑地瞧着二人,冷嘲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侧妃,怎的这么不懂规矩?」 叶青峰拱手一揖,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王爷的吩咐,属下不敢乱称呼!」 「好啊,你真是牙尖嘴利!我今日要是不罚你,你就不知这里谁当家!」范韵怡怒瞪着他,咬着后槽牙愤愤骂道。 「你要惩罚谁啊?又要当谁的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范韵怡一惊,连忙转过身去,看到羽枫瑾划着小船,已缓缓靠岸。 三个人连忙向其行礼问安。翊王则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范韵怡身旁走过,径自走到鬼力赤和叶青峰身旁。 范韵怡也不甘示弱,向他袅袅福身,反驳道:「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毕竟是皇上派来的。作为你的侧妃,我以为,这个家自然当得起!」 对于她的挑衅,羽枫瑾也不恼,只淡淡道:「你怕不是耳朵有问题吧!皇上只让你来服侍,可没给你任何名分!想凭借卑微的侍妾身份,就在本王的府上指手画脚,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范韵怡挑衅地看向他,傲慢的说道:「殿下,当初你说过,若我想留在你身边,就需要得到皇上的圣旨。如今我已经做到了!难道你觉得,我想要在王府当家,就做不到吗?」 羽枫瑾弯了弯唇角,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大可以试试,本王拭目以待!」 范韵怡忽然收起笑容,咬牙道:「你以为,我真稀罕当这一家之主吗?还是爱你爱到,忘了杀父之仇?我是要折磨你,让你也体验一下我的痛苦!」 羽枫瑾一撇嘴,淡淡道:「你父亲的死是他自作自受,因他贪心不足、心术不正,才会惹下此等祸事。本王曾多次提醒过他,他却不知反省,也算是死有余辜。你能活着站在这里,应该心存感恩。」 范韵怡脸色一沉,森然道:「是呀,我应该对圣上的宽厚仁慈心存感恩!可我永远忘不了,殿下带给我的种种羞辱!永远忘不了,你那双冷漠的眼睛。」 羽枫瑾扬起唇角,嘲弄地叹道:「你的偏执和范子敬如出一辙!小心最后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范韵怡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竟掩着嘴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还真是可笑!现在是我赢了、你们输了!你们却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羽枫瑾挑了挑眉,轻笑起来:「那本王倒是不知,你如何赢得我们了?」 范韵怡昂起头来,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一字字说道:「我现在颇得皇上的信任,可王爷却成了囚犯!而且,现在我如愿进了王府,而殿下心爱的女子……却已嫁给他人为妻!」 「你说什么?」羽枫瑾一惊,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心头猛地一沉。 叶青峰顿时火起,一步抢过来,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她嫁给谁了?她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 范韵怡诧异的打量他一眼,讥讽道:「呦,王妃改嫁,人家正主儿还没怎么着,你一个随扈,怎么如此激动啊?」 叶青峰目光如刀的逼视着她,咬牙问道:「我问你的话你快说,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范韵怡却抱着双臂,挑衅的笑着:「我是皇上送过来的人,你一个小小随扈,能奈我如何?」 「你方才在说什么?」羽枫瑾转过身来,眼锋凌厉的瞪着她,冷声问道:「你说她嫁人了?她嫁给谁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范韵怡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冷嘲热讽道:「一向目中无人、高傲自大的翊王,竟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看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有些可怜!你也不想想,王妃为何突然会要和离?自然是为了改嫁啊!」 羽枫瑾脑袋嗡嗡直响,鹿宁改嫁——这是他最不敢想,也最不愿想的事! 「她嫁给谁了?」他面沉似水的看着她,竭力平静的追问着。 范韵怡走到他跟前,嘲弄的目光,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恶意的嗤道:「啧啧,这你都想不明白!是皇上逼着她与你和离的,自然是皇上看上她了!否则,你的王妃怎么会如此听话?」 「你胡说什么!」叶青峰脸色铁青,一步冲过来,抬手便要打她。 「青峰!退下!」羽枫瑾一声厉喝,逼退了怒不可遏的叶青峰。 他的脚在靴子里,狠狠地抓着地勉力站定。 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她,试图找出破绽。 范韵怡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眼中没有半分退缩和惧色,继续说道:「这事儿要怪,只能怪你的王妃,长得太像皇上过世的妃子。让皇上见她第一面,便当夜将她留在宫中,一夜宠幸数次之多,次日便将她封为了贵妃!听说连最受宠的妍贵嫔,都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你的王妃荣宠加身,便立刻与你和离,投奔到皇上的怀中了!毕竟,能做皇上的女人,谁还会在乎区区王妃?」 「殿下,你别听她的话!」叶青峰双眉一竖,急忙说道:「你了解鹿宁,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是不会背叛你的!」 羽枫瑾脑中一片空茫,神色冷若严霜,紧抿着双唇,始终没有说话。 本来他也十分震惊,可范韵怡此时的话,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叶青峰说得对,鹿宁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六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更何况,皇上是她的仇人,她就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怕是范韵怡为了报复自己,所以在故意抹黑鹿宁的! 范韵怡轻笑一声,幽幽轻叹道:「哎呀,如果她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或许还能过得开心点!她对王爷如此痴情,只怕现在生不如死啊!」 叶青峰紧握双拳,愤愤不平地骂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呵!」范韵怡白了他一眼,讥诮地笑着:「我听闻,王妃自然是死活不肯,是皇上用王爷的性命,要挟王妃脱了衣服,上了龙榻!失身后的王妃万念俱灰,害怕皇上出尔反尔,便主动提出留下侍奉皇上,让皇上将王爷放回封地。否则,你以为皇上会让王爷离开盛京吗?」 这句话让羽枫瑾心神俱震,全身莫名地泛起寒意来:本来他已全盘否定了范韵怡的故事,可她说到这里,却又有几分真了! 且不说渝帝本就是好色之徒!单凭他对萤妃的由爱生恨,就做得出这样的事! 仔细想想,事情似乎正是如此:自己本和鹿宁幽闭在王府,鹿宁却突然被阮浪毫无理由地带走。 随后,自己被关入诏狱,却既不审讯,也不用刑。. 没过几日,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出来,直接被带到大殿上,听着鹿宁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被逼着签了休书,然后直接就送出京城了。 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些事有所关联,却始终找不到,将所有事串联起来的关键! 看来这个关键就是鹿宁! 若不是她和皇上谈了交易,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鹿宁能有什么资格,和渝帝这样狡猾的人谈条件? 想来想去,怕是只有那张,和萤妃一模一样的脸了! 想通了一切,羽枫瑾不由得捂住胸口,全身微微发颤,眼中微弱的光芒,也黯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浸在冰水之中,从头到脚都冷得寒彻筋骨,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痛了! 「殿下!」鬼力赤一步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羽枫瑾,担忧地说道:「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没有真凭实据之前,都不能轻信啊!」 羽枫瑾没有说话,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便在鬼力赤的搀扶下,颓然地转身离去。 而叶青峰则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几滴泪水,悲愤地滚落下来。 看到羽枫瑾的人全军覆没,范韵怡如胜利者一般,得意地笑了笑,才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转身离去。 ——幡然醒悟—— 羽枫瑾强忍着悲愤,走回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一口气泄下,撕心裂肺的痛苦,便随之涌上心头。 他颓然走向床榻,平静地躺在床上。 看着靛青色的帷幔,只觉得双眼酸涩刺痛,心头上堵着一口怒气,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渝帝既然已将自己幽禁在王府,就说明他准备随时对自己动手,又怎会突然放过自己! 而且沛王的事情,一定让玉帝十分后怕,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将自己斩草除根的,又怎会让自己逃脱开他的视线,躲在这里逍遥自在! 原来一切都源自鹿宁,她不惜牺牲自己,委身与玉帝,换来自己的一方平安。 玉帝!他一边口口声声的,和自己说着亲情!一边却恬不知耻地,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父皇、母后、皇位,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放过! 他好狠啊,狠到不给彼此留一丁点儿的退路!狠到让自己不恨他都不行!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抬起双手遮住双眸,喉结在上下攒动。 他无法释放内心强烈的悲伤,一股恨意袭遍全身,让他全身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片刻后,一只拳头狠狠砸向床榻,他终于痛吟出声,眼眶也已微微泛红。 是的,正如范韵怡说的,他输了! 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勋,可他还是输了! 他不但输了自己的女人! 还对此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这蚀骨的伤痛,在心底慢慢腐烂成泥。 想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从今往后,却要被别的男人日日搂在怀里,为他生儿育女。 一股浓浓的恨意,便从心头顿起: 渝帝啊、渝帝!你用你的刚愎自用,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响起,羽枫瑾躺在床上不予理会,可敲门声十分执着。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坐起身来,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鬼力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到羽枫瑾面沉如水地坐在床上,便道:「殿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羽枫瑾冷笑一声,怒道:「二十年来,我对玉帝的百般试探一忍再忍,只是念在莲太妃的养育之恩,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可是如今,已是无须再忍耐了!」 鬼力赤走过去坐在床边,低声道:「其实,老夫对此事,还是心存疑虑!那范韵怡本就对你心怀恨意,她说的话可不能全信啊!」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冷声道:「她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全信!不过鹿宁不告而别这件事,一定和玉帝脱不了干系!你想想,鹿宁长得和萤妃那么像,玉帝看到她非但没有动怒,更没有追查此事,杀了相关的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想当初,萤妃私通和尚的案子,牵连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鬼力赤捻须沉吟道:「王爷这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渝帝既然如此恨萤妃,又怎会宠幸鹿宁!」 羽枫瑾冷冷一笑,鄙夷地说道:「老将军有所不知!爱之深才会恨之切!这么多年来,玉帝只对萤妃动过真心!这段情感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突然看到和萤妃一模一样的女子,他会把持不住,也是合情合理!」 鬼力赤想了想,又问道:「虽然玉帝好色,却心胸狭窄!他知道鹿宁和王爷已成婚,又早对王爷有了杀意,怎会轻易放您离开呢?」 羽枫瑾斟酌了片刻,沉声道:「这也是我始终没想通的地方!鹿宁究竟用什么条件,才让玉帝心甘情愿的放我离开!哎,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鬼力赤叹了口气,问道:「事到如今,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侧眸淡淡看他,不动声色道:「这么多年来,我拼命地想离开盛京!现在,是时候该回去了!我们要利用身边这些探子,和玉帝好好演场戏!」 ——不速之客—— 断肠的细雨,滴落在芭蕉上。 和着雨的狂风,扫过梧桐叶,卷起阵阵凄凉,令人更添悲怆。 惨淡的月色,笼罩着云州的羽枫瑾府邸。微弱的烛火,映亮雕花的轩窗。 夜凉如水,四下里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 羽枫瑾伏在案上,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刷刷点点,好像在画着一张图纸。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倏地吹开窗子,熄灭书案上的烛火。 羽枫瑾立刻停下笔来,站直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黑暗中,最细不可闻的声响。 窗外,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斜风细雨之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屋内的人,没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他敏捷地越过窗子,跳进屋来,一步步逼近书案旁的男子。 整个过程,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羽枫瑾没有转过身子,却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的笑道:「你来了。」 黑暗中的不速之客立时止步,呆立在侧,讷道:「你知道我是谁?」 羽枫瑾终于转过身子,看向来者,笑道:「我知道,这王府的铜墙铁壁是拦不住你的。不,在这世上没有一道门,可以拦得住你进去!」 顿了顿,羽枫瑾幽幽笑道:「别来无恙啊,柳长亭,你可让本王好等!」 来者显然一怔,立刻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要来找您?」 羽枫瑾一边拉过椅子,慢慢坐下,一边笑道:「是本王给阮浪写了密信,要你过来协助本王。不然,他怎么会派你贸然前来。」 柳长亭哈哈笑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殿下的火眼!」 羽枫瑾重新燃起烛火,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不远千里奔来,坐下来喝口茶,咱们再说话吧!」 说罢,又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 柳长亭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说道:「陛下不必这么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 羽枫瑾打量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京城那边有什么异动?」 柳长亭稳了稳心神,娓娓说道:「阮大人怕留下任何证据,便让我口述给您,他说:他和满大人已按照您的指示,将前面的路都铺好了。如今,王氏一党和刘氏一党已彻底失势,皇后被废,皇上将所有朝事都交给满大人处理,自己则带着您给的那十名美女,整日躲在行宫寻欢作乐、不理世事。 阮大人还说,如果殿下没有新的指派,就让我留在这里协助您。他和满大人会继续各司其职,一来可以麻痹朝中所有人。二来也可以暗中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及时向您禀报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七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认真地听他讲完,忽然问道:「那皇上近日可有册封新人?」 柳长亭一怔,迟疑地说道:「有关后宫的事,阮大人没有告诉我啊!为何殿下忽然关心起这事来?」 「没什么。」羽枫瑾嘴角微微抽动,眉目间一片失落之色: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想必阮浪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他点了点头,轻叹道:「阮大人和满大人都是聪明的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朝中现在暗潮涌动,他们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动,而是不动。」 「哦,对了!」柳长亭想了想,又补充道:「临行前,阮大人收到密报,说刘炳文在地方上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似有造反之意!」 羽枫瑾眉峰一挑,冷笑道:「他本来手中既有皇后,又有皇子,可谓胜算最大!可如今皇上一怒之下,让他全盘皆输,他一定不甘心。想要造反,也是被逼无奈!只是,他一向有贼心没贼胆!想必在京城中,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 柳长亭猛地一惊,忙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走这一步险棋?」 羽枫瑾冷哼一声,说道:「愿意和愚蠢的刘炳文站在统一战线上的,除了有共同利益关系的顾之礼,怕是再无旁人了!不过,虽然刘氏一党占尽先机,看上去胜算似乎很大,可他们手中无人可用。即便是狡诈的顾氏父子,对他们也只是利用,并非真心。」 柳长亭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我能做些什么?」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柳公子可是这次大计的重中之重!来,本王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他从桌上拿起那张图纸递给他。 柳长亭接过图,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道:「这好像是一个什么图纸!」 羽枫瑾指着图纸,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个养鸡场的图纸。本王可画了许久。」 柳长亭一惊,诧异道:「养鸡场?殿下这是何意?」 羽枫瑾站起身来,幽幽笑道:「当年我与燕荣第一次被派来云州,看到这个府邸后,便有了这个想法,要在这里建一座养鸡场。」 柳长亭苦笑着问道:「柳某知道,富贵之人总有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癖好,却实在想不通,王爷因何偏爱养鸡场!」 羽枫瑾意味深长地笑道:「可别小瞧了这个养鸡场,我们的全盘大计,想要实施起来,都要从这间毫不起眼的养鸡场开始!」 柳长亭不解,再次仔细地看了半天,幡然醒悟道:「原来如此,这间养鸡场竟然是另有玄机!」 羽枫瑾一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想必你心中有数,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无论选什么,本王都不会怪你,更不会亏待你!」 柳长亭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柳某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若殿下不嫌弃我不堪的过往,这一条烂命任您差遣!」 羽枫瑾大喜,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好,你对本王一片赤诚,本王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疯疯癫癫—— 一夜之间,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降下了甘霖,酣睡中的人忽然惊醒,只觉得浑身舒适,凉气沁人,却又有些莫名的心烦。 鹿宁改嫁的事,在王府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朵颜三卫从刚开始的极力否认,到后来,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每个人都显得郁郁寡欢、十分消沉,他们知道鹿宁这样做是事出有因,一定藏着莫大的苦衷,可越是这样想,大家就越难受、越憋气! 只觉得满腹怒火却无处发泄! 这算 什么! 现在出了事,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战士,只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却让一个女人出头,牺牲自己挽救大局! 大家都整日埋头苦干,想要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去想这些,让他们不快的事情!Z.br> 只怕一旦停下来,满腔怒火就会让他们失去理智,而冲入盛京报仇! 而自从那日被范韵怡戳破真相后,翊王就将自己关在屋中,再也没出过门。 鬼力赤和叶青峰整日在门外驻足张望、翘首期盼。 他们对屋内未知的情况,心急如焚、担忧不已。同样关心屋内情况的人,还有躲在暗处观瞧的范韵怡。 看到翊王伤心欲绝,她顿觉畅快淋漓。 可几日过去了,还不见翊王出来,她有些摸不准情况,便过来打探一番,顺便躲在暗处偷听二人的对话。 二人早有所察觉,却故意不动声色。 望着整日紧闭的房门,叶青峰轻声叹道:「王爷将自己关进去有十天了,不见他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鬼力赤面色凝重,沉声道:「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待会儿你再去劝劝,如果他还不肯出来,咱们就将门撞开,强行把他拉出来。」 叶青峰看向鬼力赤,迟疑地说道:「可是……下人送饭时进门去,却被殿下打出来了!现已没人敢进屋去,大家都在私下里盛传,说他……他……」 鬼力赤双眉一竖,怒道:「说话别吞吞吐的!他们私下里是怎么嚼舌根的?」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嗫喏道:「他们都说……殿下受的打击太大,而疯了……」 「胡说!」鬼力赤一声怒喝,严厉地斥责道:「你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抓起来,每人打二十板子,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造谣!」 叶青峰咬了咬牙,沉吟片刻,又道:「父亲,我觉得那些下人,也并非空穴来风。鹿宁改嫁这件事,的确太出人意料了。连咱们都一时无法接受,说不定,王爷他受不了打击,真的疯了……」 鬼力赤却脸色一沉,刚要斥责几句,却见关闭已久的房门,竟突然被踢开。 二人既惊又喜,连忙放眼看去,躲在暗处的范韵怡,也迫不及待地瞧过去。 可当他们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有瞬间的恍神,竟一时没认出来者是谁。 那人身着一件褶皱不堪、已看不出颜色的中衣,衣服上襟沾满了饭粒和油渍,左腿的裤腿,像被人扯下一般短了半截。 男子披头散发,油腻腻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男子目光呆滞、半张着嘴走出门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宝剑。 几个人打量了许久,才恍然惊觉——眼前的乞丐,竟然就是多日不见的翊王! 几人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大变,有些不可置疑。 几日不见,羽枫瑾消瘦了不少,眼神不停地乱转,口中念念有词,看上去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 叶青峰和鬼力赤连忙走上去,拱手道:「殿下,您终于出来了!」 羽枫瑾却怒气冲冲地看着二人,含糊不清的叫道:「你们是谁!一直在外面大吵大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惊,狐疑地试探道:「您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 羽枫瑾剑指二人,厉声质问道:「快说!你们是谁,再不说,我就杀了你们!」 叶青峰挡在鬼力赤身前,拱手劝道:「殿下,您别冲动,也别生气!我们是您府上的随扈,您不认得了吗?」 「放屁!」羽枫瑾突然发狂起来,挥舞着宝 剑,高声嚷嚷道:「胡说,本王看你们,分明就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探子!竟敢撒谎,本王砍了你们!」 说话间,就提着宝剑朝二人猛扑过来。 这一举动,不但让二人措手不及,连躲在暗处的范韵怡,也着实提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几下子就将羽枫瑾制服住,叶青峰趁机抢过他手中的宝剑,向他拱手道:「殿下,您冷静一些!我们不是探子,是您的家人啊!」 听到这个词,羽枫瑾又渐渐安静下来,喃喃自语道:「家人,你们不是探子,是本王的家人!本王要找到女干细,杀掉女干细!」 叶青峰搀扶住他,看向鬼力赤,低声道:「父亲,殿下这是怎么了?」 鬼力赤叹了口气,皱眉道:「看来大家说对了,殿下真是疯了!」 叶青峰看着疯疯癫癫的羽枫瑾,心中有些难过,忙温言劝道:「殿下,我带您去吃些东西,梳洗一下吧!」 羽枫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逗弄着搬运东西的蚂蚁。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七岁的顽童。 叶青峰深深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父亲,我们还是找大夫来,给殿下瞧一瞧吧!他病的时间不长,说不定还来得及!」 鬼力赤皱起眉头,走过去向翊王深施一礼,试探着问道:「殿下,您还记得我吗?还记得鹿宁吗?」 也不知道,羽枫瑾是不是听懂了这句话,他忽然停下手中的木棍,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晃地往后院走去。 鬼力赤和叶青峰放心不下,立刻跟了上去。 范韵怡迟疑了一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后山上一片空旷的场地,弯腰摘下一朵野花,别在鬓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二人紧追过来,见到他的样子,忙问道:「殿下,您跑到这里干什么?」 羽枫瑾激动地指着面前一片空地,含混不清地拍手叫道:「那里!快看那里的空地!本王要在那里建一座养鸡场!」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问道:「养鸡场?殿下为何要建养鸡场?」 然而,羽枫瑾并没有回答他们,又弯下腰去,专注采摘着地上的野花。不过一会儿,他手中就握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纯净。 叶青峰转头看向鬼力赤,讷讷地问道:「父亲,殿下是想在这里建个养鸡场,我……没听错吧?」 鬼力赤目光紧紧盯着羽枫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叶青峰皱了皱眉,又问道:「我们要听从他的话吗?」 鬼力赤微微颔首,轻声叹道:「无论殿下是不是疯了,他的话我们都要照办!要建个养鸡场不是难事,看来我们要做的工作可不少!」 不远处一直监视三人的范韵怡,看着疯疯癫癫的羽枫瑾,心中有些将信将疑。可听到二人的对话,又看不出什么破绽! ——一个养鸡场—— 很快,修筑养鸡场的工作,就在鬼力赤的指挥下,声势浩大地开展起来。 虽然这件事情令人费解,可毕竟是王爷下的令,下人也不敢违抗! 养鸡场的选址,就定在羽枫瑾手指的那片空地上。因为地方有限,所以养鸡场的规模并不大。 可即便如此,在一座雕梁画栋、壮丽辉煌的府邸里盖一座养鸡场,也是一件艰难而费事的工程。 由于王府不许外人进来,只能由门外看守的士兵,将材料运进门来,再有朵颜三卫展昭羽枫瑾的图纸,亲自动手搭建。 虽然,这些人的行为,在守卫的眼中,看上去十分荒唐可笑。 可他们谁也没有半句怨言! 为了让羽枫瑾尽快病愈,大家白日里悉心照顾着他,晚上便抹黑打造鸡棚。 很快,一个冬暖夏凉的鸡棚就盖好了。 随后,上百只公鸡和母鸡就被送进府内,安置在崭新的鸡棚中。 养鸡场彻底落成的那日,羽枫瑾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绕着养鸡场足足跑了三圈,一边拍着手,一边嗷嗷大叫着。 这让守卫的士兵,和府邸的下人,在一旁偷偷嘲笑了半天。 自从养鸡场建好,神志不清的羽枫瑾,竟遣散了所有下人,自己却住了进去。 他整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养鸡场中,任谁也不能靠近,谁也不敢靠近。 每天天还未亮,一群公鸡就飞上篱笆,开始高声打鸣。 络绎不绝的打鸣声,十分刺耳,很快就将王府上下的人全部叫醒,便再也无法入睡。 让人更加气愤的是,这些不消停的鸡,不但在晚上打鸣,让人睡不着觉。 就算是在日里,也吵闹个不停,府上的人日也不得安宁,一个个不由得满腹牢骚。 被逼无奈的下人们,都恨不得冲进鸡窝去,将那些烦人的鸡,全部宰了吃肉。 可羽枫瑾整日带着佩刀,守在鸡窝中,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无论谁靠近,就立刻挥舞着佩刀冲过去,闹得谁也不敢再靠近鸡棚去招惹他。 他有时也会躲在暗处,等待送饭的下人路过,他就跳出来大叫一声,吓得下人手中的托盘跌落,他便心满意足的蹲下身去,将地上滚满灰尘的饭菜,一点点捡起,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以前那个霁月清风、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如今的生活,只有喂鸡、捡蛋、吃鸡蛋和睡觉,这未免让人备觉惋惜和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心魔在作怪!可谁也无法解决这一心病! 羽枫瑾的突然发疯,王府上下或同情、或厌恶,唯有范韵怡一人,始终对此事将信将疑。 可多日来,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多方打探,却始终找不出破绽。 王府内,对羽枫瑾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很多下人想要离开这里另寻他处,可守卫王府的侍卫,却禁止任何人离开。 看着群龙无首、乌烟瘴气的王府,已渐渐开始走向失控。 虽然范韵怡一时还查不出,羽枫瑾发疯的真假,她觉得有必要,将这里的一切,告诉盛京里的那个人! 一大早,她悄悄走出王府,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圣上有旨,谁也不能随意出入王府!」 范韵怡田某看着他,幽幽笑道:「你是皇上派来的?这么说,你有办法给皇上送信喽?」 侍卫狐疑地看着她,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范韵怡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他手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也是皇上派来,负责盯着羽枫瑾的人!这是我给皇上的密信,你把它速速送往盛京。然后,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说罢,她娇媚地瞥了他一眼,便翩然转身,扭动着腰肢回到王府。 那侍卫皱着眉头,看了看手中的信件,立刻将其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收到消息—— 如丝的细雨洒遍了池塘,落在长满浮萍的水面,溅起无数涟漪。朱红色的门檐下,一双燕子守在窠里不再飞去。 渝帝摇晃着杯里的酒,杯中顿时浮泛起,香絮般的白沫。 他看着手中范韵怡的密信,仔细咀嚼着信上每一个字,企图辨出内容的真假。 几根苍劲有力的手指,敲击着书案,琢磨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的声音,在门外高高扬起:「内阁首辅满庭芳觐见!」 渝帝始终盯着手中的信,慵懒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满庭芳微驼的身影,才缓缓迈进门来。 他稳稳地走到殿中,深施一礼,拱手道:「陛下,臣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渝帝向他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无妨,朕知道你政事繁忙,抽不出身来。近日来,朝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满庭芳拱手一揖,缓缓说道:「朝中一切井然有序,请陛下放心。」 渝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慵懒地说道:「朕今日诏你前来,是有件事始终无解,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 满庭芳立刻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陛下但讲无妨,臣一定知无不言。」 渝帝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依满爱卿来看,羽枫瑾可是个为情所困,对女子痴心不已的人?」 满庭芳一怔,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回皇上,臣与羽枫瑾交往的不多,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一向清心寡欲的王爷,愿意娶一名江湖女子为妻。想必,他们二人的情感一定十分深厚。」 渝帝目光微微一变,若有所思地问道:「满爱卿一位,羽枫瑾是那种会因失去心爱之人,而发疯的人吗?」 满庭芳迟疑了片刻,拱手道:「这个……臣说不好。不过,臣以为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即便是身份再尊贵的人,也有心中难以释怀的情感。而被情所困的人,一旦钻了牛角尖,难免会走了极端……」 这番话不偏不倚,却正好砸中渝帝的心。 若论难以释怀的情感,渝帝怕是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朕今日收到密信一封,信上说羽枫瑾因为和离之事一直郁郁寡欢,到了云州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内近十日。等他出来后,整个人已疯疯癫癫,认不得人了。」 满庭芳大吃一惊,忙问道:「疯了?那府上的人,可有请大夫去为他诊治?」 渝帝叹了口气,沉声道:「羽枫瑾在府内建了一个养鸡场,他现在整日睡在鸡窝里,随身佩戴宝剑恫吓别人。所以,没有人敢接近他,更无法为他医治。」 满庭芳摇了摇头,惋惜地叹道:「想必,殿下是对王妃太过痴情,才会这般伤心的。这是心病,怕是治不好了……」 渝帝支着脑袋,沉吟着说道:「可是,朕始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你说他会不会在人面前,故意演了一场装疯的戏,来蒙骗朕呢?」 满庭芳想了想,恭敬地反问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臣想不明白,羽枫瑾因何要演这场戏来掩人耳目?」 渝帝也有些犹豫,继续猜测道:「那会不会是他在装疯,就是让朕放松警惕,其实他在背后,正策划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满庭芳心中一颤,暗暗叹道:渝帝果然精明,无论什么把戏,都能一眼看穿!ap. 他稳了稳心神,镇定地说道:「陛下说得不无道理!可臣以为,王府已被封锁,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就算王爷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开吧。」 渝帝点了点头,轻声叹道:「爱卿说得极是,确实是朕多虑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可眉头却始终紧紧拧在一起,心中还是无法释怀。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眼珠一转,立刻拱手道:「如果陛下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人多加试探。若王爷是假装的,几番试探下来,也必会露出破绽。」 渝帝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随口问道:「爱卿说得极是,朕也正有此意!对了,顺嫔近日来怎么样了,可还在自怨自艾?」 满庭芳拱手道:「回皇上,娘娘近日来精神有所好转,也没再继续抱怨,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大皇子表现得也很正常,未有任何越举的言行。」 渝帝勾起嘴角,向他摆了摆手,满庭芳才缓缓躬身退出。 他刚走出门,见许道澄正抱着一个锦盒,恭敬地站在门外,二人相视一怔。 许道澄向他深施一礼,恭敬地问候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首辅大人!」ap. 满庭芳看了看他手中的锦盒,笑道:「道长整日炼制丹药,也是辛苦了!」 许道澄呵呵一笑,谦逊地说道:「首辅大人客气了!能为皇上炼制丹药,是贫道的荣幸!」 满庭芳沉吟一下,忽然问道:「哦,对了,敢问道长,不知有什么丹药,能够治好一个人的疯症?」 许道澄眉头一挑,奇道:「不知是哪一位疯了?」 满庭芳凝目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是翊王殿下……他疯了!」 许道澄微微一怔,继而捻须道:「一个正常的人忽然疯了,大多是心病所致!这世上仙丹灵药无数,却单单没有能治得了心病的,恕贫道无能为力!」 说着,他躬身施礼,满目歉然。 听到这话,满庭芳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王爷这病是治不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双喜公公走出门来,笑道:「许道长,皇上等着您进去呢!」 许道澄连忙向满庭芳行礼拜别,便抱着锦盒,随着双喜公公一同迈进殿去。 渝帝看见他前来,脸上顿显喜色:「朕的仙丹终于到了,今日你可来晚了!」 许道澄双手合十,深施一礼:「回皇上,其实贫道是按时到了,见满大人在内,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说罢,他恭敬地将锦盒双手奉上。渝帝打开盒子,拿起里面通红的药丸,刚要放进口中,却突然停下来。 他盯着药丸看了许久,奇道:「是朕的错觉吗?这药丸似乎和以前的,有些不太一样?」 许道澄不慌不忙地说道:「启禀陛下,您看得不错。近日来贫道将药丸再次提纯了一次,效果更胜以前的十倍。」 渝帝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大喜,便不疑有他地吞下药丸,向双喜公公吩咐道: 「好!好!果真是如此的话,就太好了!双喜,将十位美人统统带过来,朕今晚定要与她们玩个痛快!」 「是,奴才遵旨!」双喜公公一施礼,便躬身退出殿去。 ——引诱—— 渝帝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范韵怡的手中,渝帝在信中表示: 翊王发疯之事来得太过奇怪。范韵怡必须尽快确认此事的真伪! 范韵怡看到信件有些期待,更有些担心。 范子敬的死让她始终不能释怀,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夜空中阴云凝聚不散,满院的春雨迷蒙似云烟。 范韵怡款步走到门前驻足,她举目四顾,见院中寂静,四下里无人,便抬手敲了敲房门。 「是谁?」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是我。」范韵怡轻声回应着,却没有禀明身份。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青衫少年站在门口。 看到范韵怡突然到访,少年澄澈的眼 眸中满是诧异。 他不由得皱起浓眉,毫不客气地问道:「怎么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范韵怡看到眉目清秀、英姿勃勃的叶青峰,顿生好感。 她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一个人远离家乡到此处,孤苦无依、甚是凄惨!这里的人对我充满敌意,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瞧你年纪与我相仿,便想找你说话。」 叶青峰瞧着她故作媚态的模样,心中顿生厌恶,便冷道:「你是皇上派来的探子,这府上的人都心知肚明,自然没人愿意和你说话,我也不例外!」 说罢,他后退了一步,抬手就要关门。 范韵怡却倏地伸出一只脚挡住门,蹙眉娇嗔道:「怎的如此没有风度?竟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无礼!你都弄伤我的脚了!」 叶青峰垂眸看去,见她的脚果然被门夹住,便下意识地松开手。 范韵怡顺势一把推开门,抬步迈进门去,笑道:「看来小哥还是秉性纯良的。」 叶青峰见她如此无礼,心中甚恼,忍不住斥道:「这大半夜的,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就不怕有损声誉吗?」 范韵怡莲步走到桌前,抬起灯罩剪了剪灯芯,盈盈笑道:「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独留孤女一人,又何惧流言蜚语呢?名声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了,我只想活下去。」 叶青峰心中一紧,无言可对。 他迟疑片刻,便将房门轻轻掩上,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他拿起炉灶上的锡壶,自斟自饮了一杯,眼中浮起淡淡的哀伤。 范韵怡瞧着他似有心事,也挨着他款款坐下,拿起一个酒盏,柔声道:「小哥,看你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如我陪你小酌几杯,咱们说说话吧。」 叶青峰微一迟疑,为她斟酒一杯,却始终不发一言。 一双眼眸,只落寞地盯着地上,心中似有烦忧。 范韵怡满饮一盏,打量着他的神色,幽幽问道:「我记得在幽州见过你,你似乎是马帮的人,因何会成了殿下的随扈?」 叶青峰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少帮主的吩咐,我只是听令而已。」 范韵怡淡淡一笑,又道:「可我怎么记得,马帮的人说,你是老帮主的儿子,那你为何不在马帮接替帮主之位,反而在这里听殿下差遣?」 叶青峰挑眉看向她,一字字警告道:「这是我们帮中的事,与你无关!」 范韵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叹道:「这自然是与我无关,只不过我看得出,你是喜欢少帮主,所以才愿意听她差遣的,对吗?」 叶青峰一怔,怒目瞪向她,喝道:「如果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轰出去!」 范韵怡莞尔道:「你虽然小小年纪、有些血气方刚,却看不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果当初我先遇到你,或许就不会迷恋翊王了。」 叶青峰厌恶地拧起眉头,灌了一口闷酒,沉声道:「我不想听你的风言风语,你若有话就快说,没话请离开!我这里并不欢迎你。」 范韵怡也不恼,她自斟自饮一杯,幽幽叹道:「我很好奇,你这般喜欢鹿帮主,为何会心甘情愿地追随翊王?你明知道,若不是因为翊王,鹿帮主也不会委身与皇上!翊王将你心爱的女子,从你身边抢走,却没有保护好她,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叶青峰凝目瞧着她,冷声道:「我喜欢谁与你无关!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也插不得手!少帮主嘱咐我要保护翊王,这便是我的职责!」 范韵怡瞧着他清秀的面庞,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叶青峰全身一颤,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怒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范韵怡媚眼瞧着他,笑吟吟的说道:「你瞧你,一身的本领,又长得如此俊俏,还是个忠肝义胆的英雄。这样一个俊品人物,跟着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出路?你应该另谋出路,寻得一明主,可以施展你一身的本领,有一番作为,才对啊!」 叶青峰沉吟了一下,挑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跟着殿下,还能跟着谁?」 范韵怡唇角微微一勾,魅声说道:「自然是投奔这北渝的天地共主啊!你这般的人才,若是陛下见了,定会十分欣赏。到时候,他赏你个一官半职,岂不比你在翊王身边要好?而且,你若能伴驾,岂不是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叶青峰双眸一亮,却冷冷笑道:「你这话说得轻松!皇上身旁人才济济,我既没济世之材,又未立下赫赫战功,如何能博得天子的赏识!」 范韵怡见他有所动摇,顿时心中一喜。她立刻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吐幽兰:「这还不简单吗?你也知道我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能与皇上说上话。只要我向他推荐你,皇上定会召见你的。只要皇上看到你一身本事,自然会赏识你!」 叶青峰轻轻皱起眉头,反问道:「这府上的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中我?」 范韵怡抬手轻抚着他的面,柔声道:「那是因为我看上你了。其实,我自幼就想嫁给一个英雄。现在,我觉得没什么,比自己亲手打造一个英雄,然后再嫁给他,更有成就感的了!」 叶青峰这次并没躲闪,反而紧紧盯着她,淡淡道:「不必给我使美人计!你说的话,我还是一时无法轻易相信!就凭你的一句话,皇上就能赏识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范韵怡拉住他的手,盈盈笑道:「这件事自然不简单,你还要向圣上表明你的忠心,献上投名状才行!」 叶青峰皱眉看向她,沉声问道:「什么投名状?」 范韵怡勾住他脖子,腻声说道:「翊王便是最好的投名状!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向皇上禀明,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他自然会封赏你!」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章 伤春尽在绿芜中(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戒备地盯着她,寒声道:「寒声道:你想知道什么真相?」 范韵怡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一字字缓缓问道: 「你只要告诉我,翊王是真的疯了吗?还是……他在装疯?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叶青峰冷冷一笑,摇头叹道:「说来说去,你是想打探这个!你可以进来直截了当地问我,不必做出这一番姿态!大夫诊断完,说翊王是真疯了。至于这里面是否有其他隐情,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殿下连我们都不让靠近!」 范韵怡托着腮看向他,狐疑地问道: 「难道真没有其他的异常吗?我怎就不信,好端端的一个人,能说疯就疯了!翊王即便再伤心,可哪儿有那么脆弱啊!」.z.br> 叶青峰冷眸横睨着她,咬牙道: 「你若不信,就亲自去打探一番。以前他清醒时防着你,如今他神志不清,没准儿就不防着你了!再说了,他能有今日之灾,还不是托你所赐!即便王爷再坚强,却也毕竟是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女人被人霸占,谁能装作若无其事!」 范韵怡听到这话,连忙掩嘴一笑,便款款起身,转头往外走去。 待她走到门口,叶青峰忽然开口道:「你方才所说之事,又如何说?」 范韵怡转过头来,莞尔笑道: 「放心吧,下次我写信的时候,一定会向圣上推荐你的。不过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监视翊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来告诉我!」 说罢,她推开房门,翩然远去。叶青峰立在原地,扯过衣袖,狠狠擦拭着方才被她摸过的地方,又坐下身去,猛灌了三杯才作罢。 ——试探真假—— 月色凄迷,寒星高悬,院中静谧异常。 范韵怡端着一个食盒,打着灯笼,慢慢靠近后院的养鸡场。 白日里十分喧闹的公鸡们,此时终于肯睡去,整座养鸡场陷入难得的平静。 灯笼中微弱的烛火,映照着斑驳的道路。范韵怡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鸡屎和鸡毛,往那个醒目的草垛前走去。 才刚一走近,她便被扑鼻而来的臭气,熏得连连后退,忍不住扶着胸口干呕了几声。 缓了许久,她才再次鼓足勇气,踏上那片狼藉。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草垛旁,用灯笼照着草垛上的人,未免大吃一惊: 这哪里还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位,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堂堂王爷。 草垛上的人,满面尘垢,衣服上沾满污秽之物。 乱糟糟的长发上,夹杂着鸡毛和稻草。十根指尖里黑黢黢的,都是泥垢。 更让她作呕的是,他全身散发出的恶臭,竟比这鸡棚中的鸡屎味还要浓重。 范韵怡只看了他一眼,便忍不住又干呕了几声。 这响动声惊醒了熟睡的人,他猛地坐起身来。 他拔出宝剑直指范韵怡,狂躁地叫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杀了你!」 范韵怡吓得丢下食盒,举起双手,颤声道:「殿……殿下,别杀我!我……我是你夫人啊!我……我来给你送吃的!」 神志不清的羽枫瑾死死盯着她,狐疑地问道:「夫人?你是我夫人?」 范韵怡指着地上翻洒的食物,强颜欢笑道:「是呀,您看,那不是食物吗?」 羽枫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洒了满地的食物,顿时眼睛一亮。 他丢下宝剑,立刻跳将起来,猛地蹲下身去,抓起地上的饭,毫不迟疑地往嘴里送。 范韵怡目瞪口呆地看着,羽枫瑾将那些 沾染了鸡毛、鸡屎的饭菜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连忙转过身,扶着墙呕吐起来。 呕吐了许久,她才稳了稳心神,缓缓转过身来。 却刚好撞见,羽枫瑾正呆若木鸡地瞪着自己,呆滞的目光有些癫狂。 她吓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脱口惊呼道:「殿下,你……你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我?」 羽枫瑾直勾勾地看着她,浑浑噩噩地问道:「你……真是是我娘子?」 范韵怡抚着胸口,强忍着不适,赔笑道:「是……是呀,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啊!」 羽枫瑾突然咧嘴一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欢声叫道:「太好了,娘子来了,娘子来了!快来陪我一起睡觉!」 说着,他撅起油腻又污秽的嘴,往范韵怡白嫩无瑕的脸上凑过去。 他口中的臭气迎面扑来,令人窒息,吓得范韵怡一声尖叫,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受罚—— 于此同时,困在南诏的鹿宁,也陷入了***烦之中! 太后话音一落,几个侍卫立刻走进门来,一人抓着鹿宁的一只胳膊,便毫不客气的往门外拖。 「你们放开我!」鹿宁一下子就挣脱开二人的束缚,眨眼间,又走来两个侍卫,和前两人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拿着一根绳子。 虽然鹿宁武艺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在四个侍卫的通力合作下,鹿宁很快就别五花大绑起来。几个侍卫也不拖沓,抓着她拖向门外。 「太后息怒!」燕西华磕头便拜,焦急的说道:「老祖宗息怒,小鹿出身草莽,不懂宫中的规矩!孩儿日后会好好教导她,请老祖宗高抬贵手吧!」 说罢,他又连磕了几个头,神色十分紧张。 高太后看着不肯服软的鹿宁,怒道:「这女子屡屡出言不逊,丝毫没有会意,哀家不罚她,难道还要惯着她不成?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燕西华又急又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跪地哀求道: 「老祖宗息怒!她初来乍到,病了好几场。昨日又是我们的大喜之日,还望祖宗网开一面!孩儿愿意替她受这四十棍,让老祖宗消气!」 他的话让高太后心头一颤,她瞧了瞧煞白的脸色,沉声问道: 「西华,这女人有什么魅力,让你如此宠着她?」 燕西华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鹿宁,向太后拱手道: 「回老祖宗的话,当初若没有她舍命相救,孩儿早已命丧野狼之口!后来的一路上,她也多次挺身而出,救孩儿与水火之中。孩儿无以为报,唯有真心相许!」 高太后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 「也罢,哀家念在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今日就放她一马,令她在殿前跪上三个时辰便作罢!」 鹿宁咬了咬牙,愤愤道:「别做梦了,我是不会向你下跪的!」 哪怕燕西华说得再深情,她也不会有一丝动容。她不要他来救,更不要他的心、他的爱!这么多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对燕西华那么好! 「宁儿!」猛的转过头去,焦急的喊道:「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 他不得不提醒鹿宁,只有她的平安才能保护沐芊芊和慕容延钊。 瞧见鹿宁的态度,高太后气得火冒三丈,立时怒喝道: 「那就让她在太阳下站三个时辰!快带下去,哀家不想再见到她!」 看着鹿宁被几个侍卫,粗暴的拽出殿门外。高太后坐回椅子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恨恨道:「西华, 你这是中了什么魔障,竟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燕西华从桌上端起一杯茶,用双膝蹭到高太后跟前,双手高举着茶,恭敬道: 「老祖宗莫恼!鹿宁本不是这样的,她是一个热情善良、侠骨柔情的女人。是孩儿一次误伤了她的兄长,她才会如此!请老祖宗给孩儿点时间,孩儿一定会让她放下仇恨,安心呆在这里的!」 高太后喝了口茶,压了压心中的怒火,无奈的叹道: 「但愿如此吧!这件事下不为例,如果她再惹出什么事来,哀家绝不纵容!」 南诏正午的烈日,是鹿宁没有想到的严峻。尽管,她曾在烈日炎炎的沙漠上,生活了八年,却依旧难以承受,头顶上毒辣的日光。 不过才站了半个时辰而已,她已经觉得双腿酸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理不清思绪。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那颗巨大通红的火球,仿佛就顶在自己头上,火球中迸发出来炽热的岩浆,好像随时都能让自己人间蒸发。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撑起精神来,咬牙站在烈日下。 太后用过午膳,便去后殿午睡。长庆公公款步来到殿外,见她此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双目失神。他略一沉吟,走过去低语道: 「王妃,你这是何苦呢?不如向太后跪下来服个软,太后念在北静王的面子上,定能饶你这次,否则,吃苦的可是你自己啊!」 鹿宁虽然是想有些模糊,耳朵也嗡嗡作响,却仍强打着精神,双腿绷得笔直。 「不必再劝了!大不了,我陪她一起受罚!」 燕西华也走出门来,看到鹿宁的状态不好。他十分担心,却深知太后的脾气,不敢再劝,只好走到烈日下,笔直的站在鹿宁身边。 看着燕西华的架势,长庆公公惊呼道:「北静王,这可使不得啊!这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她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鹿宁冷眸斜睨,不以为意的冷笑道:「不必在这里假装好人!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领情的!」 燕西华垂眸看着滚烫的地面,扯扯嘴苦笑道:「我怎敢奢望你领情!你有今日之灾,本就是我对你不住,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应该得的!」 虽然他说的情深义重,听在鹿宁耳中却格外刺耳。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厌恶的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到他那张脸。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一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看着闹别扭的二人,长庆公公自知谁也劝不动,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门去。 他斟酌了半天,才走到太后的床边,正准备禀告外面的情况,却见太后已经闭上眼,也只好安静的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她醒来。 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滴落,外面的日头更加毒辣。 院中的古树,也被晒得垂下了头,鸟儿无力地飞到树荫下避暑。 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趴在阴凉处,耷拉着脑袋,伸长舌头喘个不停。 青砖被烤得发烫,鹿宁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脚底板被灼伤。 一阵阵汗如雨下,仿佛没有停过,身上的衣裙早已被汗水打透。 鹿宁一动不动的站在烈日下,觉得自己如天边的云彩一般,要被这团火焰烤化了。 她觉得胸口闷闷的,脑袋晕乎乎的,自己身上的温度,似乎比周围还高。 燕西华瞧见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连忙伸手扶住她,关切道:「宁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用你管!」鹿宁四肢无力,只能四处全身力气,狠狠甩开燕西华的手。 或许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甩开燕西华的同时,自己的身子也顺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幸而燕西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才不至于让她重重拽在地上。 迷迷糊糊间,看到燕西华紧张的呼喊声,鹿宁很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可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宁儿,宁儿!你怎么了!你清醒一下!」燕西华看着怀中双颊滚烫、神志不清的女子,焦急地呼喊着,可无论他怎么叫,鹿宁都没有一点反应。 「好累啊……」鹿宁沙哑地吐出这几个字,便双目一闭,昏死过去。 燕西华也顾不得太多,一把将鹿宁拦腰抱起,转身向南熏殿飞奔而去。 ——枕边香风—— 太子过世之后,由于诏帝过于悲痛,太后甩手不管,燕西华借故推脱。 一切丧葬事宜都落在了八皇子——燕宝华的身上。 尽管他也不想管,可这是诏帝亲自委任的,哪怕是装装样子,八皇子也得硬着头皮主持这一切。 忙了大半天,八皇子离开东宫,便前去给诏帝请安,顺便汇报一下工作进展。 然而,他在寝殿门口却被拦下,从侍卫的口中得知——诏帝昨夜酒醉回来,在梅妃的拾翠殿过夜,直到现在还未归。 八皇子迟疑了一下,他自然不愿意看到梅妃,便直奔太后的咸泰殿去请安。 拾翠殿里青烟缭绕,轻纱帷幔低垂,诏帝躺在帐内,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全身颤抖。 在二皇子和五皇子相继离世后,这是他失去的第三个儿子,还是他颇为器重和最喜爱的儿子!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今他年纪大了,太子自戕的消息,让他一夜间又衰老了许多,鬓边银丝遍布,眼角也开始褶皱起来。 可他贵为天子,不能像寻常百姓那般,跑到儿子的尸身前号啕痛哭。 他能做的,也只有屏退所有下人,躲进这小小的一方纱帐内,黯然垂泪、独饮悲痛。 拾翠殿内所有服侍的人,都守在门外。 唯有梅妃一人,独坐在纱帐外,一夜未合眼,默默陪着诏帝一起垂泪。 诏帝将自己关了一夜,梅妃就在外陪了一夜。 待外面天光大亮,几位前来请安的皇子,纷纷被拦在外面,诏帝才终于掀开帷幔,缓缓坐起身来。 梅妃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伸手去搀扶他,欢喜地叫着:「陛下,您终于起来了,这 一夜可把臣妾急坏了!」 诏帝转过头,深深凝着自己的爱妃:不过一夜之间,她娇艳的芙面上,平添了几分憔悴,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已肿成了核桃。 看到她这个样子,诏帝有些心疼,更有些愧疚。 自己如此萎靡不振,身旁的妃子尚且如此伤心,想必朝中大臣更是坐立不安! 他握了握梅妃的手,沙哑地说道:「爱妃伴朕一宿,辛苦你了。」 梅妃盈盈一笑,一边打水服侍他洗漱,一边柔声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看您这般难过,臣妾的心都要碎了。只要您能打起精神来,臣妾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诏帝深深叹了口气,他忽然闻到一股香气,不由地问道:「小厨房里在做什么?闻着好香啊,闻得朕都有些饿了。」 「陛下真是好鼻子啊!」梅妃大喜,立刻展颜笑道:「小厨房的灶上,一直给您温着菜呢,都是您爱吃的,您做好,我现在就命他们给您端来。」 说罢,她搀扶着诏帝坐在圆桌前,丫鬟们很快就备好一桌丰盛的膳食。 梅妃坐在他身旁,一边为他布菜,一边说话哄他开心。 诏帝伤心过度,又哭了一夜,现在吃些东西,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梅妃挽着诏帝的手臂,轻轻靠在他肩上,娇嗔道:「陛下,您能吃东西就是好事!臣妾也总算松了口气。您是天子,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您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您若病了,臣妾可怎么活啊!」 诏帝放下了手中的碗,怅然道:「太子虽然疯疯癫癫的,可他毕竟是朕的孩子。而且,太子是是最像朕的孩子,从小朕就对他有很多期许,平日里又对他厚爱几分。如今他这般惨死,你叫朕如何不伤心!」 梅妃轻拢着他额前的银丝,柔声道:「陛下,您伤心归伤心,却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其实,臣妾又何尝不伤心呢,太子一向对臣妾敬重,如今他突然不在了,臣妾的心里也难过得很。 可陛下还有那么多孩子啊!哪个孩子不像您,哪个孩子又不是好孩子呢!依臣妾看来,为今之计,只能再找一位皇子立为太子,才是正事啊!」 诏帝仿若看穿她心思一般,幽幽笑道:「爱妃以为,朕立哪一位皇子为太子,才最为合适啊?」 梅妃掩嘴一笑,打趣道:「皇上拿臣妾说笑了,太后一再强调,后宫不能干政,臣妾可不敢说。再说,臣妾一介女流之辈,哪懂得这许多道理啊!」 诏帝拉起她的手,柔声细语的说道:「无妨,就当做夫妻间私话,朕想听你说,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你。」 听得到诏帝的许可,梅妃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忙娇声道:「既然皇上这般说了,那臣妾可说啦。有哪里说得不对,陛下可不准生气!臣妾觉得啊,这太子可是日后的一国之君,所以自然要像陛下这般,是人中龙凤。 他不但要文才武略数一数二,还要头脑聪慧、身体康健,对父母孝顺。不但受到百姓的爱戴,更有朝中大臣的拥趸,这样的人,才能让天下人佩服,治理好咱们南诏!」 诏帝凝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微微一笑,问道:「说来说去,朕怎么觉得,爱妃是在说咱们的嘉华啊?莫非爱妃是想让朕,立嘉华为太子吗?」 这句话是问到了心坎儿里,可梅妃却娇羞一笑,反而扭捏道:「臣妾不想说,陛下偏要臣妾说。说得好像臣妾在吹耳旁风一般,臣妾可没有这个意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母亲不看自己的孩子好呢?嘉华他懂事聪明,又十分孝顺。连陛下都觉得他和您年轻时很像呢!只可惜,嘉华非嫡非长,此生怕是无缘太子之位。不然,臣妾还真得向陛下,好好推荐一番呢!」 她娇羞的垂下螓首 ,一双灵动的眸子,却微微抬起,偷偷打量着诏帝的神情。 果然,诏帝面现难色,沉吟了片刻,才喃喃道:「哎,如今皇长子已殁,朕的儿子,谁都有机会当上太子。可朕为难的是,立别的皇子为太子还好,可嘉华他不受太后所喜,加上你与她水火不容。就算朕有心让嘉华做太子,想必太后也一定会多加阻挠的,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啊……」 提及太后,梅妃立刻撅起嘴,不满的嘟囔道:「太后!又是太后!陛下,不是臣妾挑拨离间,臣妾就是个直性子,这您也知道!太后无非就想找个傀儡太子,可以任她摆布!可您想想,她老人家如今年逾七旬,还有多少春秋?她又能管得了多久?qδ 等她溘然长逝后,留下一个无能的皇帝,还不是任人宰割?到时候,咱们南诏未免又迎来一场腥风血雨!那祖宗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岂不是毁于一旦?所以,这事儿还得您做主!」 说罢,她一屁股坐在诏帝怀中,勾着他的脖子撒娇。 诏帝搂着她腰肢,柔声安抚道:「别乱说话,都是朕的孩子,朕一样疼爱。朕知道太后的心思,也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你不必过虑!」 梅妃终于展颜一笑,撒娇道:「陛下对臣妾真好!」 诏帝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的锦纹长裙,狐疑的问道:「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可着实罕见!哪里来的?」 梅妃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她翩然起身,在诏帝面前转了个圈,笑道:「怎么样,臣妾穿是不是很好看?这可是御史大人送给臣妾的,听说是极其珍贵的灯笼锦!别说整个京都城,就算是找遍南诏,也只有这一件呢!」 诏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件衣服以后还是不要再穿了!你明知道太后不喜奢华,整个皇宫也以节俭为荣。你这身打扮如此显眼,若被太后看到,怕是又要责备你了。到时候,会给嘉华的太子之路,设下更多障碍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二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梅妃却撅起嘴走过来,不满的嗔怪道:「陛下,您就是从小在太后的苛教中吓怕了,一直这般小心翼翼的,什么事都不敢做主,也不敢忤逆太后!这样战战兢兢过一辈子,您开心吗?臣妾可不怕惹怒她,臣妾不想让你不开心,也不想自己过得不开心!」 诏帝握了握她白嫩的手,无奈地苦笑道:「你呀,入宫这么多年,性子一点儿也没变过!不过,朕就喜欢你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比后宫里那些中规中矩的名门闺秀,更能让朕开心。你放心,朕一定会为咱们的儿子,好好打算一番的!」 梅妃听到此话,顿时大喜过望,她从怀中拿出一条丝帕,摊开在他面前。 诏帝盯着雪白的丝帕,疑惑地看向她,问道:「爱妃,你这是何意啊?」 梅妃莞尔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 「陛下,不如赶紧写下诏书吧!咱们生米做成熟饭,立下嘉华为太子,这样太后也没辙啦。再说,陛下写下来,臣妾就不怕您日后反悔啦。」 诏帝哈哈大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 「你呀,总是这般古灵精怪的!天子的诏书,哪能这般随意呢?你放心吧,朕一定会尽力的!朕现在就去给太后请安。」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梅妃立刻为他整理好衣帽,护送他走出拾翠殿。 当八皇子向太后禀报着,太子夫妇的丧葬进展时,太后那张保养得体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听完他的讲述,太后只淡淡问道: 「嗯,哀家知道了,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对了,皇上那边怎么样?哀家听说,太子的死对皇上打击很大。」 八皇子一拱手,恭敬地答道:「回禀太后,方才孩儿本来要去给父皇请安,侍卫说他昨晚在梅妃那里,一直没有回寝宫,所以孩儿不知父皇的情况。」 听到这话,太后微微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哎,你父皇一向心软,对太子又十分疼惜。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他心里定是不好受的,也不知他那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这个打击!」 八皇子迟疑了一下,将心中的怀疑说出: 「恕孩儿直言,如今太子之位空缺,想必梅妃将父皇带回自己的宫殿,也必是为了此事着手准备呢。这对北静王来说,可不是好事!」 太后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哼,只要哀家还或者,任那狐媚子如何施展妖术迷惑皇上,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她儿子来当!」 八皇子暗暗松口气,拱手问道:「太后英明!那孩儿现在该做些什么?」 太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汤,缓缓说道:「太子之事有哀家在,你不必担心!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替哀家盯好北静王,他那个王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哀家可不希望,在关键时刻,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八皇子躬身一揖,朗声道:「是,孩儿明白了!请老祖宗放心!」 「皇上驾到!」二人正说话间,门外尖细的通传声响起。转眼间,诏帝明黄色的銮驾,已出现在门外。 太后向八皇子使了个眼色,八皇子拱手一揖,立刻跑到门外去迎接。不过一会儿,诏帝在众人的簇拥下,阔步走进殿来,向太后施了个礼,便坐在她身旁。 太后仔细打量他一眼,轻声叹道:「哎,瞧你一晚上憔悴了多少!」 本来强装笑颜的诏帝,立刻低下头去,黯然道: 「让母亲担心了!太子的突然离世,让朕的心里十分不好受。」 恰在此时,长庆公公送来一壶参茶,放在二人的桌案上。太后拿起参茶递给诏帝,温言道:「是梦 华那孩子没福气,皇上得放宽心些,还是龙体要紧!」 诏帝点了点头,接过参汤喝了一口,沉吟着说道: 「太后,朕有一件事,想要和您商量一下。」 太后立刻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应道: 「皇帝有什么事,就说罢。哀家听着呢。」 诏帝端详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已过世多年,后位一直空悬,朕觉得,现在是时候再立皇后了。这样,母后也可以轻松一些,不必太过操劳……」 「皇上的心意,哀家心领了。」太后立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 「后位的确该后继有人,只不过,这皇后的位置谁都可以,就是那狐媚子不行!再说哀家身体好着呢,前朝之事都难不倒哀家,又何况是这区区后宫之事!」 诏帝一怔,立刻温言解释道:「太后,您这话就严重了。梅妃是个性比较张扬,又不爱受拘束。可她心肠不坏,既没有残害过子嗣,也没有祸乱宫闱,对朕更是照顾周到。您就看在……」 「够了!」太后再次打断他,冷声道:「哀家知道皇帝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皇上想立梅妃为皇后,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立四皇子为太子。哀家告诉你,你要立谁为太子,哀家都不管。只有四皇子不行,除非是哀家死了!」 诏帝心生不悦,极力开脱道:「太后,朕真的不明白,为何您如此反感梅妃!难道就因为,她是梅宗臣发妻的孩子,就让您如此气愤吗?您已经下令处死了她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恨意该有所减轻了吧!」 太后一拍桌案,盯着他疾言厉色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以前是个听话而孝顺的孩子,对后宫中每位妃嫔都宠爱有加、雨露均沾。可自从梅妃入宫后,你还进过其他妃子的寝宫吗?现在,你竟也会和哀家顶嘴了!瞧你哪里还有一点天子的样子?真是让哀家心寒。」 皇帝自知理亏,赶紧站起身来,躬身一揖,道:「是朕不好,不该和太后顶嘴,更不该惹太后伤心!太后好好休息,朕朝中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他不敢再呆下去,只好迅速离开咸泰殿。 见诏帝离开,八皇子才缓缓走上前来,拱手道: 「太后勿恼,想必是昨夜梅妃对父皇,吹了很多耳边风,父皇今日才会如此。」 太后沉着脸,愤恨的说道:「那个***的孩子,手腕果然比她娘还厉害!不过不打紧,只要哀家活着一天,那狐媚子就休想,骑到哀家的头上来!」 见太后如此气愤,八皇子连忙深施一礼,轻声劝道: 「老祖宗勿恼!有您在这里坐镇,梅妃是绝不敢张狂的!您为了她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对了。」太后放下参汤,忽然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在门外可有看到,受罚的北静王和他的王妃?」 八皇子猛地一怔,拱手道:「回老祖宗,孩儿来的时候,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啊!不过,七哥做了什么事,竟受到如此重罚?」 「混账!」太后重重拍了下桌子,怒道: 「现在你七哥和你父皇,竟越来越像了!统统被一个狐媚子,给迷了心智!今日,哀家要面见北静王妃,没想到她非但不跪拜哀家,竟还屡屡出言不逊!」 「老祖宗息怒!」八皇子连忙一揖,急忙说道: 「王妃出身江湖,和孩儿又有些过节,难免有些情绪!老祖宗惩罚她便是,千万别放在心上!」 八皇子此番言论,并不是在为鹿宁求情,而是担心太后对鹿宁出手,会让燕西华为难,才不得不说此话。 太后冷哼了一身,心中更是恼怒:「哀家罚了啊!只不过罚她在外面站 着,才站了多大一会儿,你七哥就眼巴巴陪着一起罚站,这不是明摆着威胁哀家吗!」 「七哥不敢!」八皇子心头一颤,连忙解释道:「王妃来了之后,大病了一场,身子还没养好,加上她不习惯南诏的气候,七哥只不过是担心她罢了!」 长庆公公眼珠一转,忙躬身劝道:「听八殿下这么说便是了,太后有所不知,北静王妃的确是身体有恙,才站了一忽儿就瘫软在地、不省人事。北静王本想和您请示,可您在睡觉,他才不得不将王妃送回去,说是一会儿来向您赔罪!」 「晕了?」高太后一挑眉头,冷冷笑道:「这身子骨还闯荡江湖呢!还真是笑话!罢了、罢了,哀家犯不着和她生气,只要她不是狐媚子,哀家也懒得搭理她!不过,若她敢再生事端,哀家断断不能饶她!」 「是!孩儿会提醒七哥!」八皇子恭敬一揖,转过话头问道: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立太子之事了。想必现在朝中蠢蠢欲动,只等着太子的头七一过,便会上疏推荐各自支持的人了!咱们……不做些什么吗?」 「不急。」太后神色淡定,漫不经心的说道:「先让他们去争去吵好了,反正,最后的决定权,都在哀家手上,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看着太后笃定的神色,八皇子暗暗松了口气。他有陪着太后聊了一会儿,将侍女前来为太后蓖头发,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离开咸泰殿,他疾步如飞的奔向南熏殿。听闻燕西华也一起受罚,他心中担忧不已,必须要见到他平安无虞,才能放下心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三章 珠帘卷尽夜朦胧(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约法三章—— 燕西华紧紧抱着鹿宁,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南熏殿。刚一进门,就喊来毓秀等人过来帮忙,将鹿宁一起送到寝殿的床上。 鹿宁虽然闭着眼,身体使不出力气,只能任凭燕西华抱着自己,却能听到周遭的一切声响。 她能听到毓秀好奇的询问声,听到燕西华紧张呼叱声,还有丫鬟与太监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燕西华指挥着丫鬟们,为鹿宁脱去湿哒哒的衣服,用温水擦了擦身体,又换上一套干净的新衣。 太监们也将冰鉴搬进屋来,屋内的温度很快就降下来,鹿宁也觉得神志在慢慢恢复。 燕西华看到鹿宁始终未醒,焦急地说道:「快去请大夫来,为王妃看看!」 「是!」毓秀一福身,便往外走去。 「等……等等!」听到要请大夫,鹿宁猛地撑开眼睛,费力地叫出声来,阻止了毓秀离去的脚步。 「宁儿,你醒了!太好了!」燕西华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地喊着。 目光慢慢聚焦,再次看到那张唇红齿白,却焦急担忧的脸,鹿宁劲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不需要去叫大夫,我……我没事。」 鹿宁强撑起身子,燕西华拿过一个软垫,放在她身后,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松口气道:「的确没有那么热了,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只是……我还是不放心你。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必了!」鹿宁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一边说着。忽然之间,她胃中一阵翻涌,便捂着小腹又干呕起来。 毓秀立刻拿来痰盂,鹿宁干呕到全身发抖、冷汗淋漓、涕泪横流,手脚发软到使不出力气来。 「宁儿,你这是怎么了?」看到她痛苦的样子,燕西华皱起眉头,连忙为她轻拍着后背,眼中满是担忧。 毓秀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王妃从来的那天,就一直在呕吐,怕不是得了什么急症了吧?」 「什么?」燕西华双眉一竖,冷声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说!还不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不用!」鹿宁强忍住不适,一把拉住毓秀,向燕西华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她不想让大夫过来,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怀孕了,否则,孩子会有危险的。 丫鬟恰好送来一碗酸梅汤,燕西华拿过碗,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柔声道: 「先喝一口酸梅汤解解暑吧!」 鹿宁张开嘴喝了一口,这酸酸甜甜的味道,恰好符合了她现在的胃口,便很快将一碗汤都喝光了。 看着鹿宁难得的好胃口,燕西华面现喜色,笑道: 「你这么喜欢吃的话,待会儿,再喝一碗吧。不过,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还是让大夫来看看,我才能放心点!」 鹿宁深吸了口气,软软地靠在垫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必了,我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好吧。」燕西华握了握她的手,帮她盖好毯子,才轻叹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任何的不适,就及时来告诉我!千万别忍着。」 说罢,他才缓缓站起身来,命毓秀守在屋内,将其他人都赶出了门外。 听到燕西华的脚步声远去,鹿宁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虚弱地靠在床上,轻轻闭上双眼,抚摸着不算凸显的小腹,忽然觉得有些后怕: 自打怀孕后,她的情绪就常常失控,今天自己一时冲动,差点惹火烧身,连累了腹中的胎儿,和监狱中的二人。 如今,自己要面对的 仇人有两个:一个是护兄狂魔、冷血无情的八皇子,一个是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高太后。 这两个人,无论她惹怒了谁,都有可能让她和腹中的胎儿,以及监狱中的二人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一个她输不起的局面,她必须要扭转过来。 这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燕西华! 她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坚强,亦能明白,自己想保护这些人,必须暂时放下仇恨,选择和燕西华和解。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毓秀,吩咐道:「毓秀,吩咐小厨房,今晚准备一桌王爷喜欢的菜肴,然后去请王爷来。我今晚要与他共进晚餐!」 毓秀猛的一怔,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娘娘,您是要奴婢,准备一桌王爷爱吃的,然后和他一起用晚膳?」 鹿宁挑眉看着她,冷声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吗?」 「奴婢不敢!」毓秀连忙一福身,一双如水的眼睛转来转去,嗫喏道:「这么说王爷今晚会留宿在此,那奴婢要不要……准备一下?」 鹿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再次侍寝的事! 她看着毓秀满面含春的样子,淡淡笑道:「晚膳准备好了,王爷自然会留下来,到时候,少不了你的!」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毓秀一福身,便兴高采烈的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别硬,鹿宁冷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是不会忠于自己的,必须想个办法甩开她! 夜凉如水,雕栏香砌,花草幽芳。当燕西华被毓秀请来时,看到南熏殿中的丫鬟太监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不禁好奇的看向毓秀。ap. 毓秀对他的疑问笑而不答,带着他径自走进殿内。看到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都是自己平日里喜欢吃的,燕西华有些摸不着头脑。 铜香炉内飘着冷梅的香气,烛火透过琉璃灯罩,光线变得温和起来。燕西华刚刚在桌边坐下,一阵环佩叮当声便响起。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袭长裙曳地、薄施粉黛的鹿宁翩翩走向自己。虽然她的眼神,还是有些疏离,却能看出她是可以打扮了一番。 这让燕西华说是有些意外和惊喜! 鹿宁走过来,坐在燕西华的对面,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淡淡道: 「这些都是我特地命人备下的,想和你一起用晚膳。」 燕西华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柔声道:「你这样做,真是让我意外!」 鹿宁举杯敬向他,平静的说道:「没什么意外的!不管是为了谁,我总得要活下去,有些人、有些事如果躲不掉,还不如直接面对!」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虽然不知鹿宁因何改变的,燕西华还是备觉欣喜,便举起酒杯与她对饮一杯。 月光皎皎,透过六棱的窗棂映进,映在二人的面庞上。 今日的鹿宁有些突兀,她虽然频繁的为燕西华斟酒、布菜,可平静的眼中却是一汪清澈,波澜不惊、不喜不悲。 这一顿饭格外的诡异,燕西华却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平静: 看着鹿宁不吵不闹、也不和自己作对的样子,让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踏实,仿若成亲几十载的夫妻,过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生活。 ——和平共处—— 难得一顿晚膳,平静的结束了。毓秀服侍着二人漱口,丫鬟们有条不紊的走进来,收拾一切,并奉上一壶刚刚煮好的茶。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子旁边,一时相对无言。没想到,鹿宁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忽然问道: 「我一直在想,之所以发生了这么多事,无非就是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 安心做你的妻子,是不是?」 她罕见的心平气,和让燕西华有些意外,竟不自觉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若我如你所愿,留下做你的王妃,你可否应承我一件事?」 鹿宁的声音不疾不徐,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手,语音出奇的平静。只有她知道,这份平静下,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遏制住满腔的怒火和厌恶。 「你这是要和我做交易?」燕西华支着脑袋,好整以暇的凝着她,澄亮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趣味。 鹿宁抬眸望着他,淡淡一笑,轻轻颔首。 燕西华脸上笑意更深,他身子微微前倾,抬手摸了摸她的面,柔声道: 「看来你已想了许久,不妨说来听听。」 在他炽热的注视下,鹿宁拼命抑制住厌恶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如常: 「我愿意留在这里,做你的妻子。只是我现在还没准备好,你不可强迫我。」 「如果我不肯答应呢?」燕西华洞悉出她的心思,倨傲的反问着。 「那这南熏殿中,早晚会被抬举一具尸体,或许是我的,或许……是你的。」 鹿宁抬眸望向他,眼底如同深潭一样,漆黑若墨、一片冷撆。 燕西华颦起眉,打量着她的神色良久不语。眼前的女子,他忽然有些看不透: 鹿宁不想和自己做夫妻,他能明白,她若执意不从,自己也无可奈何。她为何要摆下一个鸿门宴,对自己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交易的背后,究竟藏着几许乾坤。片刻,他淡淡一笑,轻叹道:「好,我答应你。在你没做好准备前,我绝不会强迫你,你可满意了?」 他的语气低缓而沉稳,却字字入心,唇边拂过一缕淡不可觉的笑意。 「那先谢过王爷了!」鹿宁低眉敛目的站起身来,恭敬的福了个身。 燕西华拉起她的手,轻柔的说道: 「答应你的事,我会遵守。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和八弟与太后作对,不要再将我推开。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你的亲人和朋友想一想,好吗?」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四章 庭菊飘黄玉露浓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鹿宁的心骤然抽紧,她暗暗深吸了口气,顺从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燕西华弯了弯唇角,向毓秀吩咐道:「去准备一下,今晚本王留在这里!」 「诶,奴婢这就去准备!」毓秀双眸一亮,立刻一福身,娇羞地转身离开。 听到这话,鹿宁强笑的脸瞬间坍塌,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 「你这出尔反尔的速度,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啊!」 燕西华的唇角微微一勾,凑到她耳畔,轻声道:「你放心,我只想和你待在一块儿,不会强迫你!」 一阵带着梅香的气息从耳边拂过,鹿宁蹙着眉转过头去,不耐烦地说道: 「希望你说到做到!你若不遵守约定,我必不留情!」 一瞥之间,瞧见毓秀去而复返,她换了一套衣服,脸上涂抹了淡淡的脂粉,显然可以打扮了一番。 她刚一挑开珠帘,正与鹿宁目光相对,鹿宁微微向她摇了摇头。毓秀猛地怔住,随即咬了咬唇,黯然失色地退出门去。 月色如银,夜幕低垂,灿烂的星子,在幕布上闪闪发光。 洗漱过后,鹿宁身着中衣躺在床上,燕西华也掀开被子钻了进来。看到他面对自己而卧,鹿宁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 这张床不算小,鹿宁却仍觉得拥挤,燕西华温热的呼吸,吹在她颈子上,让她从头到脚都感到不适。 恰在此时,燕西华的手臂搭在她侧腰上,戏谑道: 「又不是我们的第一晚,为何如此紧张?咱们大婚那晚,你不是很热情吗?」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鹿宁一把拂开他的手,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衣服便忙不迭地冲出门去。 没想到,刚一开门,竟看到守在门外的毓秀。 「王妃,您怎么出来了?」毓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神色十分震惊。 鹿宁紧了紧衣衫,冷声道:「我去偏殿睡。你守在这里吧!」 毓秀眼珠一转,立刻问道:「王爷现在一个人吗?那要不要奴婢……」 她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娇羞的喜悦。水润的双眸中,充满了希冀。 鹿宁却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若想找死的话,就进去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毓秀此时进去,定会暴露身份。 然而,毓秀听到这话,却以为是鹿宁故意拦着她去见燕西华。一瞬间,被羞辱、被利用、被抛弃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死死瞪着鹿宁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 ——耳边风—— 晚风初定,池中的莲花盛开,幽香散溢、沁人心脾。细雨过后,轻风把荷叶翻转,石榴花衬着湿润的绿叶,更是红得像火焰。 梅妃斜坐在池边,纤手拨动清池的泉水,脸上笑容甜美。她时不时地望向门口,仿若一个思春的少女,在等待心爱的男子归来。 「皇上驾到!」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梅妃兴奋地站起身来,如燕子一般飞奔至门口。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刚出现在眼前,梅妃便直扑到他怀中,撒娇道: 「陛下,您终于来了,我等您等了许久!」 看到娇媚动人的梅妃,诏帝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 他一把搂过梅妃的腰肢,笑道: 「累了一整天,心烦死了,看到爱妃才终于松了口气!」 梅妃挽住他的手,柔声道:「陛下的嘴可真甜!臣妾已命人备好了你最爱吃的菜,赶快进去歇歇吧,臣妾帮您舒缓一下筋骨。」 二人 相视一笑,便相拥着走进门去。 吃罢晚饭,诏帝便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梅妃用鲜奶、玫瑰汁子浸泡过双手后,燃起龙涎香,便走过来替诏帝揉按肩颈。 窗外莺啼婉转,室内馥郁芬芳,梅妃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缓解着诏帝身上每一处疲惫。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诏帝竟不由自主地,发出愉悦的呻吟之声。 梅妃俯身凑到他耳旁,轻吐幽兰:「陛下,可有觉得舒服些?」 诏帝闭着眼,缓缓点了点头,慵懒的说道: 「舒服,爱妃这双玉手太厉害了,朕这一身的疲惫,霎时就烟消云散了。」 梅妃一噘嘴,娇嗔的问道:「是谁这么不开眼啊,竟敢累着我夫君。臣妾可得好好去教训他一下!」 诏帝无奈的叹了口气,疲惫的抱怨道:「还不是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吵来吵去的,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朕听得头疼,却避之不及!」 梅妃蹙起眉头,心疼的说道:「陛下也真是的!那些烦心事,就交给我父亲去做好了。您何必万事都要亲力亲为呢!」 诏帝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哎,爱妃身居后宫,自然不懂这些。更何况,现在你父亲的烦恼,也不见得比朕少。」 梅妃大吃一惊,立刻追问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他怎么了?」 诏帝沉默了片刻,黯然说道:「太子自戕的消息,已被太后掩盖下来。太子和太子妃的遗体,也紧忙出殡了。现在南诏上下,禁止任何人谈论太子之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哽咽,显然还在伤心。 梅妃接过话头,轻声叹道:「是呀,对于皇室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发疯的太子,毒死自己这件事,要更丢人的了。然后这样做,也是没错的!可这和前朝的纷争,又有什么关系呢?」 诏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太子之死只是一个开端!这惹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朝堂上整日风起云涌、明争暗斗。」 梅妃莞尔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朝中的纷争,想必都为了立太子之事吧!」 诏帝微微颔首,丝毫不避讳的说道:「没错!太子的人选事关社稷,绝对马虎不得!朕的每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各有支持的党派。 所以,现在朝中的大臣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爱妃和梅首辅,拥立嘉华为太子;另一派则支持太后,欲立西华为太子。这两派在朝堂上整日左右开弓、争论不休、互不相让,朕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这一情况,梅妃并不意外,转而问道:「既然是文武百官,都因为立太子的事儿从政治,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诏帝坐起身来,舒缓了一下筋骨,叹道: 「目前的时局十分微妙,一切矛盾的根源,就在你父亲身上。支持嘉华的一党认为,你父亲是太后的人,而支持西华一党的人,却认为你父亲是梅党的人。所以近日来,两派为了打击对方,就一起弹劾你父亲,让朕着实有些为难……」 听到这里,梅妃轻哼一声,不屑道:「我父亲姓梅,他什么时候成了太后的人!我母亲就是被太后害死的,我父亲是迫于太后的***,才不得不屈从她的。」 诏帝拍了拍她的手,薄斥道:「小心说话,那是朕的母亲!你不许不尊重她!」 梅妃自知失言,也连忙收住声。她双手勾住诏帝的脖子,娇声试探道: 「那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您可不能偏心!」 诏帝捏了捏她的鼻子,苦笑道:「朕被他们吵得头疼,自然是统统不予回应,趁着两派还没打起来,就迅速退了朝,急忙来看你了。」 梅妃莞 尔一笑,娇滴滴的问道:「那些人无非是嫉妒我父亲位高权重,所以才揪住他的一点事,就不放手的。皇上也不能总躲着啊,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诏帝笑看着她,温言安抚道:「放心吧,这种争执朕已习惯了。他们不过是想要相互打击罢了!只要朕不予理会,他们很快就会平息的!首辅是不会有事的!」 梅妃心中一喜,将头靠在他肩上,娇声道:「陛下对臣妾真好!对了,臣妾有一件好东西要给您看。」 说罢,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檀木架子。 「什么东西?」 诏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目光落在一排夺目而稀有的瓷器上。这些净白的瓷器上,遍布着红艳似火的花纹,好像用鲜血烧制,看样子就十分昂贵! 他不禁皱着眉头,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梅妃笑着走过去,指着瓷器,兴奋的介绍道:「这是户部尚书送给臣妾的,都是十分稀有的釉里红瓷器。怎么样,他们很漂亮吧?」 诏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背着手走过去,拿起一个瓷器瞧了瞧,冷声道: 「朕前几天不是刚警告过你,不要这么奢侈吗?你怎么还敢收受贿赂?」 梅妃却一撇嘴,满脸委屈的推脱道:「皇上明鉴!这些又不是我买的,而是别人送的!既然是送上门儿的,我为什么不能要?」 诏帝脸色一沉,皱起眉头怒视着她,斥责道: 「天下哪有白送的东西!他送你还不是因为你是朕的妃子。他送你这个,是为了日后让你帮忙。到时候,你帮还是不帮?你帮了他一次,其他大臣知道了,这些东西就会源源不断的送进来。到时候,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无法拒绝了!入宫这么久了,你难道这连点道理都不懂,还需要朕来教你吗!」 梅妃眼眶泛红,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陛下又吼臣妾!臣妾一个后宫女子,又能帮那些朝臣做什么?陛下这样想,难免也太多心了……」 诏帝见她目光短浅、不知悔改,便彻底被激怒了。他从架子上拿起一个红瓷器,「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红艳似火的碎片,像鲜血般洒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梅妃大哭起来,她战战兢兢的看着诏帝,啜泣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要突然发脾气!」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五章 庭菊飘黄玉露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诏帝怒火中烧,一边将架子上的红瓷器全部摔碎,一边厉声吼道: 「谁说你帮不了他们?你只要肯为他们,在朕的耳边吹风,他们就能得偿所愿了!不是吗!」 梅妃心头一颤,吓得只能捂着嘴,躲在一旁低声哭泣,却不敢再多问一句。 诏帝失控地摔着那些昂贵的瓷器,似乎要把近日来,朝中受到的怨气,都统统发泄出来一般。发泄完了,他看着满地的碎片,粗喘着气,才觉得稍稍缓解。 一抬眼眸,看到梨花带雨的梅妃,便冷冷说道: 「你若是再这般愚蠢,被太后知道了,朕可保不了你!」 说罢,他一挥衣袖,怒气冲冲地往门外走去。梅妃「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顿时哭得撕心裂肺。 ——争吵不休—— 和梅妃争吵过后,诏帝只觉得头疼欲裂,对朝事和后宫更是兴趣索然,便趁机躲在寝宫里休息了三日。 才躺到第三日,太后就派人请他立刻过去。诏帝见太后来请,头疼更甚,知道这肯定没好事。 他坐上銮驾,从寝宫离开走向咸泰殿。刚一进殿,就感到一股寒意迎面袭来。 抬眼看去,太后脸色阴沉地坐在榻上,而梅妃则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不用问也猜得出来:二人刚刚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诏帝暗暗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向太后深施一礼,微笑道: 「朕几日未给母后请安,还请母后勿怪。」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面沉似水地端坐在椅子上,盘着手中的佛珠,看也没看他一眼。 看到太后的态度,诏帝虽然猜了个七八分,也只能故作糊涂地问道: 「母后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还是朝中事务惹您烦忧?」 看到诏帝明知故问,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冷哼道: 「哀家好得很,却快缺你的宠妃,给气死了!你的梅妃常做出一些僭越的事,无论哀家怎么说她,她却丝毫不知悔改,真是被皇上惯坏了!这次她犯下大错,哀家倒要看看,皇上这次要如何袒护她!」 诏帝心头一颤,立刻转向梅妃,沉声道:「你又做了什么,惹母后不高兴了?」 梅妃挑起眼角睨着他,嗫喏道:「臣妾见陛下近日来身体欠安,便在今日去庙里替陛下祈福,因此惹怒了母后……」 故事刚说了开头,她却突然收住话头,缓缓垂下螓首,神色有些不安。 诏帝皱起眉头,狐疑地问道:「不过是去庙里祈福,又怎么会惹怒太后呢?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朕没有说?」 然而,无论他怎么问,梅妃始终低着头,小声地啜泣着,始终不肯开口。 太后瞥了一眼梅妃,接过话头冷声道: 「亏她也有心虚的时候!事情是这样的,梅妃今日出行,竟胆大妄为盗用了皇后的仪仗。本来,有人向哀家禀明此事,哀家还不信,就派人在门口等着。果然,正看到梅妃趾高气扬的,坐着皇后的銮驾回宫来。对于哀家的质问,梅妃显得理所当然,所以,哀家想问问皇上,是不是没与哀家商量,就擅自将她封后了?」 诏帝大惊失色,立刻躬身道:「母后息怒!封后乃是大事,朕不敢擅作决定。」 听到这话,梅妃的脸色讪讪,太后却嘴角微微扬起,昂然道: 「既如此,那皇上该如何解释今日之事?」 诏帝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母后息怒!这件事一定是误会!想必是梅妃担心朕的安危,一时心急就选错了仪仗,还请母后宽恕她这次。」 皇上的话虽有些强词夺理,可太后不得不给他 面子。她瞥向梅妃,质问道: 「梅妃,你今日错用仪仗,果真是如圣上所说吗?」 诏帝回过头去,给梅妃一个坚定的眼神。梅妃却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 「回太后,今日臣妾并非错用依仗,而是皇上已经答应臣妾,要封臣妾为继后。臣妾想着皇上早会下旨,便提前用了皇后的依仗!」 听到这话,诏帝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看向梅妃。高太后反而怒极反笑,看着惊慌失措的诏帝,漫不经心地问道: 「皇上,梅妃此言可是真的?哀家竟不知道,封后这么大的事,你竟不问过哀家,擅自定下来了!」 诏帝顾不得向太后解释,而是怒瞪着梅妃,厉声质问道: 「梅妃,你在胡说什么!朕何时要封你为后了?你怎能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皇上。」梅妃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 「上次吏部尚书建议您,让臣妾做皇后管理后宫,您不是没有反对吗?」 「吏部尚书?」诏帝眉头深锁,仔细想了许久,忽然惊呼道: 「你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梅妃微微颔首,不以为意地说道:「上次,臣妾去书房找你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臣妾就没敢进去,便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听到吏部尚书推荐臣妾为后,皇上还赞同了他的提议。天子一言九鼎,臣妾自然就当真了!」 说完这话,梅妃还幽怨地看向诏帝,一脸的无辜。 「愚蠢!」诏帝气得直跳脚,指着她大声斥责道: 「后宫不得干政!你怎能偷听朕与大臣议论政事!更何况立后之事,事关重大,自然得以圣旨为准,你怎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他一边斥责梅妃,一边偷偷打量着太后脸上的表情。 梅妃顿时心生委屈,不由得眼眶一红,啜泣道: 「陛下曾经不是答应过臣妾,要让臣妾做皇后吗。那臣妾提前用一下依仗,又有何不可!陛下何故如此骂我?」 诏帝心头一惊,见太后白了他一眼,便加重了口气,骂道: 「梅妃!注意你的言行,有些戏言是不能当真的,更不能到处和别人说!」 梅妃却一噘嘴,嗔怪道:「天子说出的话,就算是戏言,也不能随意收回啊!臣妾当真又有什么错!再说,现在后位空悬,臣妾又是位份最高的,自然当得起!」 「够了!」太后一拍桌案,怒喝道:「梅妃!你不要太放肆!注意你的身份,不要总是故作一番轻浮之姿,就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梅妃撇一撇嘴,不以为意地摆弄着手中的丝帕,却没有说话。 诏帝连忙躬身一揖,沉声道:「母后息怒,朕今后一定好好管束梅妃!」 太后昂起下巴,一字字冷冷道: 「祖训都云,后宫不得干政!就算是无意听到政事,都要刻意回避。更何况,梅妃还故意凑过去偷听呢?她犯了大错,皇上认为该如何处置她?」 诏帝虽然很生气,却有些左右为难。他沉吟片刻,只好说道:.五 「梅妃错用依仗之事确实有些过分。可偷听之事并非有意为之,念在她是初犯,又是无心之失,不如将她禁足一个月以示惩戒,母后以为如何?」 还未等太后说话,梅妃却不服气地辩驳道: 「皇上,您身为天子要一视同仁。太后总说后宫不能干政,可她老人家不是一直在把持朝政吗?您若要惩罚臣妾,那太后呢?」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太后和诏帝都震惊了,二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却见她如胜利者一般,露出了得意扬扬的笑容。 片刻之后,太后 没有大怒,反而笑了笑,说道: 「好呀,梅妃说得可真好啊!不如下一次,梅妃就不必用皇后的仪仗出行,改用哀家的仪仗好了。皇上日后也不必和哀家商量朝政,还是和梅妃一起商量吧。好了,今日的闲话家常,就说到这里吧。哀家累了,你们退下吧。」 说罢,太后微微阖上眼睛,一边捻着佛珠,一边默诵着经文。 诏帝吓得满头大汗,立刻走过去,躬身道: 「母后息怒,梅妃她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却并无恶意。朕替她给您赔礼道歉,还请母后不要生气!」 然而,无论诏帝说得如何诚恳,太后只顾闭眼念经,再也不肯理他。 诏帝心急如焚,他转头看向一旁漫不经心的梅妃,一跺脚怒道: 「你呀你,朕提醒过你多少次,你却永远这般不知收敛。你的言行,早晚会害了你自己的儿子!」 说罢,诏帝也不再理她,只一挥衣袖,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梅妃见诏帝今日没有向着她,心中有些委屈,也有些意外。 她抬起眼角,悄悄打量着太后,见她既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便站起身来,理了理云鬓,然后翩然远去。 见梅妃离开,太后才缓缓睁开双眸,冷冷地说道: 「哀家倒要看看,这个狐媚子还能张狂多久!」 ——太子之位—— 月明星稀,夜色迷离,钟楼传来的钟声,惊醒了美人的残梦。窗外稀疏的春雨,更添了心中的愁思。 梅妃披衣坐起,掀起琉璃灯罩点燃灯火。看着跳动的灯芯,忍不住黯然叹息。 自从上次她惹怒了太后,太后便一连多日不理诏帝,更是将梅妃禁足宫中,不许诏帝探望。无奈之下,诏帝只好将梅妃降为贵嫔,才让太后稍稍消气。 皇上不能来见自己,位份又被降,这让梅贵嫔心情很烦闷,让她更加烦恼的是:太后和皇上对自己的处罚,在朝臣眼中,却是一个表明风向和态度的信号。 于是,朝中以往支持四皇子的人不再进言,而支持北静王的一派,却进行了疯狂的反击。他们从梅宗臣、梅贵嫔再到皇四子燕嘉华,统统弹劾个遍。 太后没有松口,也没有表态。 诏帝也只能静静地听着,将所有的意见一律按下来,既不同意也不否决。 这可急坏了,被困在宫中的梅贵嫔,但她如今被幽闭,也只能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六章 庭菊飘黄玉露浓(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正在她唉声叹气之际,殿门忽然被推开,梅贵嫔猛地站起,惊恐地看向门口,只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走进门来。 梅贵嫔大喜,立刻飞奔过去,扑到诏帝怀中,哽咽道: 「陛下,你好狠的心,怎么这么多天也不来看臣妾,臣妾被关在这里有多难熬!你知道臣妾这么多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诏帝轻轻拥着她,柔声安抚道:「哎,别哭了,朕不是来看你了吗。i被囚禁的这段时间,朕也十分不好过啊……」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相拥着往屋内走去。梅贵嫔扶着诏帝坐下,连忙命下人安排酒菜,她便坐在一旁,兴高采烈地陪诏帝小酌几杯。 几杯酒下肚,二人也越聊越开心。梅妃为诏帝斟了一杯酒,笑问道: 「陛下,太后将我禁足在这里,您这样贸然前来,太后不是又要怪罪你了?」 诏帝喝了一口酒,幽幽笑道: 「别担心,你的禁足已经解除了。要不然,朕擅自来看你,不是害了你吗?」 这话着实让梅贵嫔大吃一惊,忙不迭地问道: 「这怎么可能!太后上次那么生气,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臣妾呢?」 诏帝放下酒杯,轻轻叹了口气,迟疑地说道: 「近日来朝中风波不断,几乎都是奔着你和你父亲去的。所以,你父亲突然上书,不但要辞去内阁首辅一职,还顺带递交了辞呈,准备致仕回乡养老……」 「怎么会这样?」梅贵嫔打断他的话,嚯得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道: 「父亲从未和我提过这件事啊,他怎么可能,突然提出要回乡养老呢!皇上,这件事太蹊跷了,您一定要查个清楚,不能让父亲白白受了委屈啊!」 诏帝握了握她的手,温言安抚道:「你父亲这招是以退为进,想以此来平息这场风波。所以,朕批准了他辞去首辅一职,却没有准许他告老还乡。如此以来,不但平息了朝中的风波,太后那边态度也缓和下来,这才解除了你的禁足!」 梅贵嫔气得一跺脚,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 「听您这么说,臣妾还得替父亲感谢陛下,没放他致仕回乡了。」 诏帝将她背对着自己,连忙搂住她的腰肢,轻声细语地哄道: 「你父亲不过是身处风口浪尖,被逼无奈之下,才请求致仕的。朕自然不会放他走,这点爱妃不用担心。」 梅贵嫔幽怨地看着他,嗔怪道:「既然陛下知道我父亲的难处,为何还要让他辞去首辅之位呢?您也太偏心了!为了尽快平息纷争,就牺牲了我父亲。」 诏帝轻扶着她的脸,耐着性子解释道:「梅爱卿毕竟是争论的中心,他自己那么做也是为了平息争论,朕怎么能不顾他的苦心呢!再说,这只是一时的,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朕再找个恰当的时机,让他官复原职,是不会亏待他的!」 梅贵嫔咬了咬唇,轻轻坐在诏帝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 「皇上,我父亲当了半辈子的内阁首辅,如今含冤辞职,想必一定很伤心,臣妾这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您可不能不心疼啊!」 诏帝环着她柔软的腰肢,语气温和地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可莫要小瞧你的父亲。这也是他自保的一种方式罢了,你要放宽心些,目光放得长远些。」.z.br> 梅贵嫔撅起嘴,不满地嘟囔道:「臣妾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不懂得那些大道理!臣妾只想知道,陛下什么时候,给父亲官复原职啊?」 诏帝沉吟了一下,幽幽叹道:「这段日子风声太紧,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否则,这场戏岂不是白做了!刚刚平息的纷争 ,会闹得更凶!」 梅贵嫔气愤地站起身来,跺着脚不依不饶地抱怨道:「陛下又在敷衍我,您一说过段日子,就是没盼头儿了!臣妾看,这辈子我父亲就彻底完了。」 说罢,她竟奔到竹榻上,趴在上面痛哭起来。诏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 「这不是敷衍,朕需要你父亲,南诏需要你父亲,朕怎么可能让他一直赋闲呢!而且,太后想惩戒的是你,你父亲只是被牵连的。所以,用不了多久,他自然就官复原职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梅贵嫔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咬着唇嗔道:「皇上让臣妾如何相信!您曾经还答应过臣妾,要让臣妾登上后位管理后宫呢,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诏帝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好言解释道:「朕是真心想让你当皇后,也确实提了几次,可太后没同意,朝中大臣也不同意!朕也不能不顾他们,执意而为啊!」 「那嘉华呢!」梅贵嫔拂开他的手,继续纠缠着:「陛下还曾许诺,定要嘉华坐上太子之位,现在又如何了呢?」 诏帝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朕已和你解释很多遍了,太子关乎国体,本来就是件大事,必须得慎重!朕不能一意孤行!」 梅贵嫔眼圈一红,心中甚是委屈,她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一边抱怨道: 「陛下身为太子,却总是信口开河,说到的事从来都做不到!答应臣妾的那些事,不但一件没有兑现,还撤了父亲的首辅之职,臣妾真是好没面子啊!」 诏帝听得身心俱疲,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梅贵嫔摇着他的手臂,娇声哀求道:「臣妾不管,臣妾要管理后宫,要父亲官复原职,还要嘉华当太子!这些都是您亲口答应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诏帝揉了揉太阳穴,苦叹道:「你明明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朕都不能马上做到!你就不能给朕点时间慢慢来吗!」 梅贵嫔越来越觉得委屈,忍不住薄斥道:「臣妾就不明白这有何难的!您是皇帝,您若真下了旨,谁还敢逼着您收回不成!」 诏帝脸色微微一变,口吻也有些生硬: 「你说的不错!朕当然可以现在就下道圣旨,满足你的一切需求。可果真如此做了,那朕和太后的母子之情,就彻底断送了,也彻底伤了一批朝臣的心啊!」 梅贵嫔看不出诏帝的不悦,还在苦苦相逼: 「皇上这样想,就是大错特错!太后的年纪都那么大了,前朝的政事没少掺和,如今后宫的事也要管,她不嫌累吗!皇上是一国之君,又是先皇后养大的,太后虽然是你的生母,对你却没有多关照,陛下又何必这般在乎她!」 「你说够了没有!」诏帝嚯得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厉声道: 「一个晚上,你吵个不停,朕听得头都要炸了!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让步!你难道不知道,朝廷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吗,你是在逼着朕众叛亲离,做个不孝的昏君吗?告诉你,你说的那些都没戏,以后你提都不要再提了!因为太后已下旨,让三皇子做太子了!」 「什么?」梅贵嫔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失声质问道: 「陛下您疯了吗?这么多好好的皇子不选,偏偏选那个病秧子做太子?」 诏帝冷眸睨着她,不耐烦的说道:「还不是你们两派人,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都不依不饶、争论不休!幸好西华懂事,无论太后如何相劝,他都不愿意与兄长争夺太子之位。太后权衡利弊之下,就选了心华做太子!你总说太后的不是,可在大事上,太后每每都识大体,你又是如何做的?」 梅贵嫔心中委屈极了,她死死咬着唇,眼泪扑簌簌的落下。许久,才跌坐在地上,失声哀嚎道:「陛下,你好狠的心,竟然又骗我!臣妾的孩子,竟比不过一个病秧子!臣妾还活着干嘛,好不如死了算了!」 看到她胡搅蛮缠的,诏帝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便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燕心华—— 南诏的太子,真是个命运多踹的职业! 已故的太子,在发疯之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希望之光,可自打他因发疯被幽闭之后,瞬间就成了人人嫌弃、避之不及的噩梦。 如今,他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去,可似乎没有人为他伤心难过,反而眨眼间就将他忘了,转身投入到新太子的纷争中了。 册立新太子,可是朝中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每个党派都挤破了头,想要将自己扶持的人,成为继任太子。因为这事一旦成功了,不仅关系到南诏未来的兴衰,更关系到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段时间以来,朝中纷争不断、争吵不休,每个党派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朝堂上、后宫中纷纷发力,不但要扶持自己的人,还要挤掉对方!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番努力之下,最后上位的人,不是自己扶持的对象,也不是对方扶持的人,而是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捡了个大便宜!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七章 是非对错怨天公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当诏帝宣布由皇三子燕心华,接任太子之位时,满朝文武顿生不解: 这个新太子是早产儿,幼年时候被毒蛇咬过,最后侥幸活命,所以自小体弱多病,身体一直不好,还未学会吃饭,就先学会吃药了。 因他与前太子燕梦华年纪相仿,平日里两个人又走得迫近,所以他也沾染上前太子宽厚待人,和倔强不服输的性格。 由于身体的原因,皇三子成婚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诞下。他平日里也总是躲在自己的府邸养病,极少参与朝政。 尤其是与其交好的先太子暴毙之后,他受到巨大的打击,更是从此一病不起。 这样一个病秧子,活着都是问题,如今却成了南诏的太子! 这让满朝文武大惑不解的同时,也十分怀疑太后的动机: 不难想到,正是因为皇三子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太后才会选择他。这样便能毫不费力地除掉这位病秧子,再立她喜欢的皇子为太子! 圣旨虽下,可四皇子党派和七皇子党派,还在继续争论不休,谁也不服气这个毫无背景的皇三子当太子,双边都连连上疏。 另一方面,梅贵嫔也不消停,她整日在诏帝耳边吹风,一面说新太子的坏话,一面逼着诏帝,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诏帝不胜其烦,惹不起只好到处躲着:他上躲着朝臣,下躲着梅贵嫔。 在太后的坚持下,皇三子的太子大典照常举行,任谁再闹腾,也束手无策。 大典过后,朝臣们纷纷前去太子府拜贺,让以前门可罗雀的三皇子府,霎时变得炽手可热起来。 刚过正午,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太子府门前。随扈前来打开车门,一袭银丝锦袍、面如冠玉的燕西华,拉着鹿宁的手,缓缓走下马车。 太子府的小厮迎出来,向二人行礼问安后,将他们引入府内,在待客厅等候。两个人刚刚坐下,便有小厮过来奉上精美的茶点。 鹿宁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和兴趣。她一边要承受着怀孕的不适,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得不到更好的休养,让她有些疲惫不堪。 本来,她丝毫不关心谁当了太子,也根本不想过来庆贺。可架不住燕西华一番盛情邀请、软语相劝,她才不得不过来。 因为,自从有了上次的君子之约后,燕西华虽然时常到南熏殿来留宿,却从未强迫过她,这让她安心下来,对燕西华也不那么敌对。 二人平日里的相处,竟难得的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外人看上去,倒真有一番「夫唱妇随」「岁月静好」的味道了。 本来也觉得这样相安无事,能获得一时的安稳,对鹿宁来说也求之不得。可早上发生了一件突发的事件,让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自从怀孕之后,她时常觉得困倦和疲惫。以前天未亮,她就起床熟悉,现在却常常懒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今天一大早,燕西华就来到南熏殿,将鹿宁从睡梦中叫醒。鹿宁费力地睁开眼,一眼便瞧见,燕西华近在咫尺的脸。 她脑子还未清醒,只是下意识的抬手要打他,却被燕西华一把抓住。 「你怎么总想打我?」燕西华紧紧抓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 「抱歉。」鹿宁抽回了手,醒了醒神,慵懒地说道:「我还没睡醒,打你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燕西华苦笑了一下,拉着她下床,柔声道:「这习惯可不好,你得改改!」 毓秀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开始为鹿宁洗漱。鹿宁看了一眼一身华服的燕西华,淡漠地问道:「看你这样子,来找我一定有事吧。」 燕西华撩袍坐在她对面,一边支着 头,欣赏着美人梳妆,一边笑道: 「三哥被封为太子了,今日咱们去他府上为他庆贺。」 鹿宁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谁做太子与我无关,能不去吗?」 燕西华站起来走到她身旁,双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道: 「这是件大喜事!朝中每个人都前去庆贺,怎能少得了咱们?更何况,你我刚刚大婚,也该去见见兄长们了!」 鹿宁拂开他的手,蹙着眉头说道:「我身体不舒服,懒得动弹,改日再说吧!」 燕西华伸手抬起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轻声道:「脸色的确不太好,交个大夫来瞧瞧吧!如果真生病了,我今天陪你好好养病,咱们改日再去。」 「算了。」听到要请大夫来,鹿宁连忙阻止道:「也没什么大病,不用请大夫来了!你出去等着吧,我换好衣服就和你一起去!」 「好,我等你!」燕西华伸手摸了摸她脸,然后背着手走到门外。 鹿宁叹了口气,看向毓秀说道:「你们也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服侍!」 毓秀迟疑了一下,好奇地问道:「王妃,您为何不让奴婢们,服侍您更衣?」 鹿宁冷冷地看着她,一字道:「不习惯!」 毓秀不敢作作声,连忙带着其他丫鬟退出门去,紧紧关上了房门。鹿宁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解开了身上的衣衫。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凸起的小腹,温和目光中满是慈爱和幸福。随即,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条长长的宽布带,仔细地缠绕着小腹,企图让它不那么明显。 可她心中也清楚,现在的月份还能藏住,再过些日子,怕是就不那么容易了!到时候,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娘娘!」恰在此时,殿门突然被打开,毓秀竟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推门而入。她看到鹿宁被缠起来的小腹,顿时愣在了原地。 鹿宁立刻穿好衣服,瞪着她责备道:「真是没点规矩!不知道敲门吗?」 毓秀立刻低下了头,捧起一套华贵的衣裙,低声道: 「娘娘,这是王爷吩咐让您换上的!」 「放那儿吧!」鹿宁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明明是我的贴身婢女,可心中眼中却只有一个王爷。我看,不如打发你去服侍燕西华算了,省得碍眼!」 毓秀垂眸站在一旁,小心地试探道:「王妃,您为何要在肚子上缠布呢?」 鹿宁瞪着她,冷声斥道:「不该问的就别问!别以为你是燕西华的人,我就不敢罚你!」 毓秀蹙起眉头,咬了咬唇,又问道:「王妃,当初您曾答应过奴婢,侍寝之后便让奴婢做王爷的侍妾。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您……是不是忘了这件事?」 鹿宁一边忙着穿衣服,一边敷衍道:「近日来事情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安排此事,等过段日子再说吧!」 「可是……」毓秀揪着衣角,幽怨地说道:「王妃不是说过,日后都让奴婢侍寝吗?可今日王爷过来,您都没有再传唤过奴婢,您是不是……反悔了?」 鹿宁身形一顿,转过头冷冷盯着她,不客气地说道: 「我和王爷的私密事,什么时候也由你这个丫头指手画脚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既然这么迫不及待,不如直接当面向王爷去要好了!」 说罢,她狠狠地白了毓秀一眼,便转身走出门去。 「在发什么呆?」燕西华握了握鹿宁的手,温和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鹿宁环顾四周,见会客厅里都堆满了礼品,却没有动过的样子,不禁好奇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困倦。对了,这位太子爷, 是个什么性格?」 燕西华轻轻笑了笑,安抚道:「放心,三哥的性子很温顺,而且他身体不太好,所以一向与人为善,不会咄咄逼人。」 鹿宁拿着茶盏,把玩着茶盖,冷冷讥讽道:「是呀,毕竟不是所有的皇子,都像你八弟那般心肠歹毒、盛气凌人。」 燕西华淡淡一笑,也拿起了茶杯,用杯盖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冷冷道: 「八弟并不坏,他只是过于关心我罢了。这个宫里,真正要小心的人是我四哥和六哥!」 鹿宁美眸睨着他,冷笑道:「哦?这世上竟有比八皇子还可恶的人?真让人难以置信!」 燕西华垂下眼睑,平静地说道:「四哥是个高傲自大、骄纵任性的笑面虎。六哥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所以,你最好别惹他们!」 鹿宁放下茶杯,不以为意地讥讽道:「没想到,这世上也有你怕的人!」 燕西华冷冷一笑,摇头叹道:「不是我怕他们,是沾上他们很麻烦!就像是疯狗一样,要么你躲得远些,要么一棍子将他打死!」 看着燕西华脸上一闪而过的狠绝,和语气中的风淡云轻,鹿宁蹙起眉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和善、彬彬有礼的胡七吗?不,应该说他装得太好了,是自己被骗了太久,以至于都没意识到,他或许原本就是这样子! 二人正说话间,一位衣服华贵的女人,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她向燕西华一点头,又看向鹿宁,打量了一下,笑道: 「北静王妃果然是个绝色佳人,难怪七弟要派百万雄师将你讨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八章 是非对错怨天公(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脸色微微一变,与燕西华一起站起身来行礼。 燕西华恭敬地拱手道:「皇嫂,臣弟携夫人特来恭贺三哥,荣登太子之位!」 太子妃盈盈一笑,说道:「那正好,心华方才还提起,说你成亲时,正赶上他病重,没有前去观礼,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呢。」ap. 燕西华毕恭毕敬地问道:「三哥近日来身体如何?我们能去见见他吗?」 「当然。」太子妃一边将二人引入寝室,一边低声说道: 「他的身体还是老样子,不靠药盯着就下不了床。前段时间,廷华替他找来一棵千年雪莲,他吃了一段时间,这才见好转。」 燕西华微微一怔,忙问道:「六哥回来了?我怎么没有听到风声?」 太子妃微微一笑,解释道:「他些的书信上说,正在回来的路上。算算日子,这几日就能到了。他说又找来了一颗雪莲,要给心华庆贺呢!」 燕西华勾了勾唇角,轻轻叹道:「是呀,六哥和三哥的情感一向很好!如今三哥当上了太子,六哥一定比任何人都高兴!」 说话间,三个人走到内室。屋内光线昏暗、空气浑浊,香炉里没有熏香,却有各种药材混杂的味道。太子妃沿途点燃灯火,内室顿时明亮了许多。 鹿宁环视了一周才注意到,床上半卧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男子,他全身的皮肤几近透明,头发稀疏到能看到头皮。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眸却十分清澈。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这是南诏的太子,年纪还不到是三十。她一定以为,此人是个命不久矣的老头儿! 鹿宁不禁担忧起来:这位太子究竟还能活多久?诏帝为何要他来做太子? 燕西华走到床边,拱手一揖,轻声道:「三哥,我带夫人来看你了,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还未听到回答,就先传来几声咳嗽。 燕西华连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咳嗽声渐渐止歇,三皇子摆了摆手,叹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活得不痛快,却也暂时死不了!」 「三哥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燕西华皱眉看着他,轻声道:「听闻六哥又找来了千年雪莲给你补身子,相信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彻底好了!」 鹿宁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仔细观瞧着眼前兄友弟恭的场景,不觉好笑: 燕西华果然演技高超!这一幅谦虚温和、关爱兄长的样子,竟看不出一点破绽!想想自己也曾经被他骗得体无完肤,她不禁同情其眼前的病秧子! 三皇子的目光落到鹿宁身上,忽然问道:「你就是被百万雄师逼来的女子?」 鹿宁皱了皱眉头:这对夫妻可真讨厌!这宫里果然没好人。 她板着脸低声道:「没错,是我。」 燕西华看出她的不悦,连忙拉过她的手,向三皇子介绍道: 「三哥,这是鹿宁,她在北渝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正因为有她在北渝一路相护,我才能平安回来。」 「原来如此。」三皇子叹了口气,轻声道:「难怪你会对她如此痴迷,大费周章地将她掳来!」 这番话让鹿宁有些意外,还未来得及细想,又听三皇子问道: 「鹿姑娘,你呢?你对七弟也是一往情深吗?」 鹿宁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燕西华,却见他面色有些讪讪。她轻声笑道: 「我若爱上一个人,不必这么大费周折,自会生死相随。殿下说得对,我不过是被掳来的人质而已,谈感情未免奢侈!」 听到这话,太子摇头叹息道:「哎,真是难为你了!要远离亲人,在异国他乡度过余生了,其实,你可以不必前 来的……」 鹿宁端详着他的神色,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只淡淡道: 「我不来,在北渝百姓的眼中,就是置百姓与水火而不顾,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我来了,在南诏百姓的眼中,便成了贪慕虚荣、没有骨气的***。请问,我有别的选择吗?」 太子妃恰好走过来,竟一把拉过鹿宁的手,柔声安抚道: 「你不要这样自轻自贱!我们南诏的百姓,怎会这般想你!我们只会同情你、佩服你!因为不是哪个女子有这个勇气,能为了别人的安危,牺牲自己的!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鹿宁诧异地看着面前这对夫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为何突然关心自己?说这些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燕西华沉默地站在一旁,绷得僵直的脸上,没有一丝褶皱,唯有漆黑如墨的眸底如谷底的深潭般寒气逼人。 「三哥,你的身子需好好将养着,平日里还要替父皇分忧。我与宁儿的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燕西华虽语气平平,却好似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三皇子转头看向燕西华,疾言厉色的训斥着: 「七弟,作为你的兄长,我未曾管教过你!我知太后一向纵着你,你对太后也是言听计从!但这件事情上,你们做得太过分了!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为抢回一个女子!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南诏?说我们是欺男霸女的强盗?」 听到这话,鹿宁悄悄的掩嘴一笑,很快便恢复如常。听他们自己骂自己,心中备觉畅快! 此时,鹿宁对这对夫妻的恶意,也自然而然的消退了几分,哪怕他们是虚情假意、别有用心。能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在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她美眸斜睨,想看看燕西华此时的神色。 果然,他的表情蓦然冷下来,用一种直指人心的目光看着三皇子,淡淡道: 「三哥此言差矣!天下人不会说我们欺男霸女,只会说北渝无能,说他们向对安南下手,试图挑衅我们。然而,当他们面对敌军来犯,却推出一个女子为他们挡灾!南诏与北渝早晚必有一战!这一次,他们能侥幸逃过,应该感谢宁儿的挺身而出!下一次,就未必那么幸运了!」 「你又在强词夺理!」三皇子心中一急,又激烈的咳嗽起来,好像快要端起。太子妃连忙过来帮他拍背,对燕西华嗔怪道:「你瞧瞧!又把你三哥气到了!」 燕西华拱手缓缓一揖,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不由得轻笑道: 「三哥不必动怒!宁儿最大的不幸,是生在北渝那片土地,碰上那样懦弱无能的君主!我们大军压境时,他大可以发兵将咱们击退,他却龟缩起来,用和亲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似乎不该怪我!」 听到这一番理所当然、无法辩驳的歪理解说,鹿宁气不打一处来:渝帝固然可恶!他却比渝帝还要可恶百倍! 三皇子激动得满面潮红,怒喝道:「七弟,你懂不懂。我说的不仅是这个女子,我说的是你和太后!你不能再对太后这般百依百顺了,太后也不能这般任性了。再这样下去,南诏的江山早晚会毁在你们手上!」 燕西华英挺的脸上,挂着一丝嘲弄的浅笑,缓缓说道: 「三哥,南诏终究是父皇和太后说了算,我们身为皇子也是臣子,也只有服从的份儿。不过三哥不一样,您是太子,便是日后的天子!或许您的话,能起到作用!今日的这番训斥,您是选错人了!」 说罢,他再次缓缓施礼,依旧恭敬的说道:「看三哥的样子,病体未愈,臣弟就不多加打搅了!」 随即,他拉着鹿宁的手,转身离开了寝宫。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太 子妃叹道: 「这个七弟真是太过任性了,你说的话,怕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三皇子疲惫的靠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其实也不怪七弟!他从小被太后灌输自己的想法,已无法分辨是非!南诏真正的病灶,是在太后身上!是时候得治一治了……」 太子妃一惊,担忧的问道:「殿下,您忘了二哥和五弟是因何而死的吗?前任太子又因何被幽闭的?」 三皇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怅然道: 「我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怕的呢!我现在的生活,和幽闭有什么区别?我的身子……就算太后不动手,怕也活不到登基那日!」 太子妃眼眶泛红,掩着唇喃喃道:「殿下,你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三皇子握住她的手,疲惫的说道:「这是我们无法避免的事实。我只是想,余生不多的日子里,能为南诏做些事!死的时候,才不愧对祖先!」 太子妃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叹道: 「好,只要你高兴就好,想怎么做都听你的!」 燕西华和鹿宁坐着马车往回走,燕西华一路上板着脸不发一语,手却握着鹿宁的手不肯放开。 鹿宁知道他在生太子的气,也懒得搭理他。她靠在车厢上,呆呆的看着沿途的风景,脑中一直在回想方才太子的话,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 说不定,她和师傅以及沐芊芊的自由,都在这个太子的身上。不管他是真心要帮着自己,还是想要利用自己,这都是唯一的机会!她决定要搏一搏! 第一卷 鸿雁 第六百九十九章 是非对错怨天公(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太后盛怒—— 天空中飞动的云彩在碧空中舒展,暮春的雨水,让南诏一夜之间百花争艳。暖风拂过,鲜花随风摇曳,整个皇宫里涌动着明媚的春光。 夕阳正斜照着幽深的庭院,竹帘将飞燕阻隔在殿外,咸泰殿内炉香静静燃烧,香烟像游动的青丝般缓缓上升。 高太后简单用过晚膳,便在佛堂里念经。长庆公公来禀报:太子和太子妃前来给她请安。太后命人在花园中摆上桌椅和茶点,决定要与二人一同赏景。 百花齐放、流水潺潺的花园中,很快就放置好一张圆桌,桌案上摆放着几盘鲜果,还有一壶佳酿。 长庆公公搀扶着太后,缓缓走出宫殿。太子夫妇立刻走向前,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老祖宗,儿臣给您请安了。」 高太后笑容可掬地说道: 「太子体弱多病,该卧床休息的,这些繁文缛节日后能免则免吧。」 太子轻咳了几声,恭声道:「孩儿身体不争气,总是病着。这两日刚刚好转,就想着来给老祖宗请安!这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说罢,夫妻二人便走过来,搀扶着太后,缓缓走到桌前坐下。内侍们前来奉酒,太子夫妇陪着太后一边小酌,一边欣赏院中美景。 几个人说着话直至半酣,太后有了倦意,二人便扶着太后,回到寝殿休息。 太后看着太子孱弱的样子,不禁奇道: 「太子病成这个样子,今日还特地过来陪哀家说话,是不是有话要说?」 太子忍不住又咳嗽几声,才开口说道: 「儿臣以为,太后不能太过宠溺七弟了,这样将来他会犯下大错的!」 太后脸色一沉,冷道:「太子这是在指责哀家吗?」 太子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儿臣不敢!只是您对西华向来有求必应!可凡事都要有分寸和底线。儿臣以为,太后就应该是那个底线。」 太后挑了挑眉头,不以为意地说道:「五根手指尚且有长有短!哀家的确对西华偏爱一些,那是因为哀家吃了太多的苦,不想让他再吃这些苦。西华向来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他想要的东西也不过分,哀家为何不能满足他!」 太子忽然神色一正,口吻也严肃起来:「可太后过于宠溺七弟,甚至不惜动用百万雄兵,帮着他争风吃醋!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听到这话,太后竟没有恼,只幽幽说道:「哦,原来太子是为了北静王妃而来!你的好心是个优点,却不该用在这个地方!北渝和南诏的恩怨,不是因这个女子而起,更不会因她而止。她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我们用她来试探北渝的实力,北渝用她换来一时的苟延残喘!」 太子深吸了口气,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后此言差矣!战争的代价太过沉重!如今南诏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实在经不起打仗了!渝帝献出女子,避免纷争,也是在有意求和!儿臣以为,南诏也应该以和为贵!」 「太子的想法不错,不过,现在是哀家和你父皇当家做主!等你日后登基,该打还是该和,自然有你说了算!」太后淡淡地看着他,冷冷地提醒着。 太子本该缄默不语、见好就收,可他却偏偏坚持地说道: 「太后如今年事已高,该好好休息、安度晚年了!既然您和父皇,将太子之位交给儿臣。儿臣一定会殚精竭虑、尽心尽力地辅佐父皇,请太后不要担心!」 太后眸光一冷,紧紧盯着他,沉声道:「前一任太子尸骨未寒,他是发疯时将自己毒死了,你可还记得他是如何疯的?」 太子面无惧色,躬身说道:「儿臣自然记得!是因为二哥和五弟罪犯忤逆,您不顾大哥的 苦苦哀求,将二位兄弟赐死,大哥因此才得了失心疯。」 太后板着脸,冷声质问道:「既然你知道,还敢和哀家这样说话,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太子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儿臣心里明白,太后选择儿臣来做太子,就是看上了这副残躯。儿臣既是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只希望在离世前,能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不枉做这一回太子了!」 「啪」的一声,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桌上,太后怒斥道:「放肆!这是你和哀家说话的态度吗?你是要反了吗?」 太子躬身一揖,坚定地说道:「儿臣是南诏的子孙,一言一行都忠于南诏!还请太后看在死在您手上,那三位皇子皇孙的面上,求您为南诏的百年基业着想,放手朝政,安心颐养天年吧!」 太后嚯得站起身来,全身气地颤抖,她愤怒地瞪着太子,再次追问道: 「说!是谁让你来哀家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谁给你的胆量,让你忤逆哀家的?」 太子淡淡一笑,风轻云淡的说道:中文網 「或许是死去的兄长,给了儿臣这个勇气,儿臣想继承他的遗志!他这是为南诏的江山好,为南诏未来的君主好!太后心知肚明,他并无错!儿臣亦无错!」 太后脸色大变,冷声怒吼道:「好!好!既然你心中只有兄长,没有哀家,那哀家就成全你,让你和他一样!」 说罢,她向身旁的长庆公公说道:「长庆,将这个逆子给哀家赶出去,幽闭在府邸,没有哀家的旨意,谁也不许将他放出来!」 长庆公公担忧地看了太子一眼,却不得不走出门去。不过一会儿,禁军便走进门来,将面无惧色的太子带了出去。 ——幽闭太子—— 日当正午,太阳有些毒辣,未央宫里静悄悄的,主子们都在午睡,下人们则躲在阴凉处偷懒。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修养得当,恼人的孕吐减轻了许多,鹿宁的身子日见圆润,气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她独自隐藏得很好,加上四肢依旧十分纤细,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身怀有孕。 鹿宁斜倚在湘竹榻上,似睡非睡。毓秀拢了香炉中的安息香,便站在一旁为她扇风纳凉。 燕西华命人送来很多,应季的新鲜水果,被置在七色琉璃托盘中让她品尝,可他本人却好几日都没有出现,鹿宁觉得意外之余,倒乐得清闲。 看着毓秀一边扇风,一边打着哈欠,鹿宁摆了摆手,淡淡道:「也没那么热,你去歇息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奴婢不敢!」毓秀立刻抖擞起精神来,轻声答道:「王爷说今日会过来,若看到奴婢没有好好服侍,定会责罚奴婢的!」 听到燕西华回来,鹿宁显得有些心烦。她捏起琉璃盏中的一颗葡萄,轻轻抿进唇里,黛眉一颦:「可真酸!」 她虽然不喜这味道,却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王爷特地吩咐的,要挑一些微酸的水果送来,说您一定喜好这口味!」 毓秀拿过盘子,接住她吐出来的籽。抬眸间,一双银丝云纹的靴子已进殿。毓秀忙就势躬下身子行礼,刚要开口问安,燕西华却一挥袍袖,示意她不要出声。 毓秀看了看支颐浅寐的鹿宁,立时会意,便轻手轻脚的退出殿去。 燕西华走过去,拿来裘毯轻轻覆在鹿宁身上,又拿起蒲扇轻柔的为她去除暑气。凉风袭来,鹿宁备觉舒爽,唇角缓缓扬起,一脸的享受。 燕西华淡淡一笑,轻声道:「看来我服侍得,要比毓秀更得你心意!」 听到这声音,鹿宁猛地睁开眼,正撞进燕西华一汪清泉的眸中,她连忙掀开毯子,欲起身行礼。 燕西华却在她起身前,就轻轻按住了她,和颜悦色道:「你我之间,何必拘礼!日后不是正是场合,就不必这么规矩了。」 「谢了!」鹿宁低低应了这一声,又侧过身子重新躺下。 侧身间,身上的裘毯倏地坠委在地,她刚要起身去捡,却看到燕西华在她之前,已抢先一步捡起地上的裘毯,复盖在她的身上。 鹿宁端详着他的神色,好奇的问道:「王爷看上去精神不错?这段日子没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燕西华一挑眉头,笑着问道:「怎么?几日不见,你想我了?」 鹿宁脸色微微一沉,淡淡的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说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燕西华,不想和他有任何争辩。 燕西华拿起蒲扇,一边为她纳凉,一边解释道:「宫里的确发生了一些事,却不是喜事!上次带你见过三哥不久,他就被幽闭了。」 鹿宁轻轻阖着眼,冷声讥讽道:「呦,南诏的太子还真邪门!谁当谁被幽闭!可后面的兄弟,却一个个争破了脑袋!还真是不怕死!」 燕西华也不恼,只轻声叹道:「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还和咱俩有关!三哥是因为忤逆了太后,才会遭到禁足!而他正是因为替你说话,才会惹太后不快!」 听到这里,鹿宁缓缓睁开了眼,蹙了蹙眉头:太子果真向太后求情去了?!莫非他是真心要帮自己?可,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上次我见你兄长,身体甚为虚弱,如果将其幽闭起来,也不知还能撑多久。」鹿宁转过身来,看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眸,漫不经心的说道。 「怎么,你似乎对三哥很关心。」燕西华低头凝着她,目光温和专注,带有一丝玩味。 鹿宁垂下眼眸,淡淡道:「他是因我才被罚,我心里自然过意不去。也不知他现在被幽闭,外人能不能去探视!」 暗示的话点到为止。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太子夫妇,如果能和他们联起手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燕西华略略一怔,旋即唇边浮起笑意:「你想去看看三哥?」 鹿宁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信手又挑起一颗荔枝,放入口中轻轻一抿,霎时便是满嘴的香甜。. 见她不再说话,燕西华伸手接住她吐出来的核,丢在一旁,轻声开口道: 「三哥因为咱们而受罚,我何尝不想去探望他呢!可现在风声紧,太后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提这件事!就连朝中官员,都不敢替他求情!这样吧,等过段日子,太后的气消一消,我再带你去探望,可好?」 「嗯,我知道了。」鹿宁没有答应,只说明白。随即,眯着眼睛,不愿意再说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燕西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太了解鹿宁的脾气了——越生气就会越沉默!瞧她现在这样子,估计又会几日不搭理自己。 「好吧!」燕西华轻轻拉起她的手,缓缓道:「太后那边我去想办法,尽快带你去见三哥。不过,你得答应我,见到三哥之后,不要再乱说话了,这会给他惹更多的麻烦!还有,以后也不要再和太后对着干了,你看看三哥,便是惹怒太后的下场,你不希望那样吧?」 「你的要求还真多!」鹿宁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唇角却微微勾起,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突然,燕西华轻捏住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她的脸来。鹿宁顿觉恼怒,猛地睁开眼,却撞见他眸中如水般的温柔。 「你真是个妖精,总能让我想着法地哄你开心!」他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带着一股磁性,低低沉沉的,在她耳边萦绕不绝。 ——探病—— 夜来飞雨,满院的芙蓉在雨中散发着幽香。天亮后,晨光洒向满院的鲜花,比以往娇艳更甚。 鹿宁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隐隐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黏在自己的身上。她微微蹙起眉头,慵懒地撑开眼皮,正撞上一双温情脉脉的眸子。 鹿宁猛地坐起身来,扯起被子挡在身前,嗔怪道:「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燕西华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这段日子修养得不错,脸色好了许多。」 鹿宁蹙着眉别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燕西华掀开被子,从地上抬起鞋子,一边轻柔地为她穿上,一边解释道: 「我已经取得了天后的首肯,今日便带你去拜访三哥,还不快起来?」 鹿宁微微一怔,脸色有些缓和过来。她没想到,燕西华这么快就做到了! 她轻轻拂开燕西华的手,一边走下床,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你上次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你还真放在心上了!你到外面等我去,我很快的!」 燕西华看着她手忙脚乱,却兴奋异常的样子,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却突然站住脚,转过身来看向鹿宁,笑道: 「你方才说的话,是在感谢我吧!」 鹿宁一怔,抬眸撞见燕西华玩味的笑容中。她顿时气结,两条黛眉微微皱起。捕捉到鹿宁眼中 的一丝窘迫,燕西华才得意扬扬地推门而去。 鹿宁没时间和他计较,她此时心心念念的,都是能从太子夫妇那里,得到一些帮助,让沐芊芊和慕容延钊重获自由。 她迅速换好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门外燕西华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毓秀在一旁殷勤地服侍着。她的眼睛一直悄悄盯着燕西华,满眼的柔情和幸福。 毓秀身上穿着超越规格的服饰,发髻上还插上了珠花,胭脂水粉、豆蔻丹朱,一样不少,打扮得十分用心。让她在众多宫女中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只可惜,对于她的用心装扮,燕西华却一眼都没看,一句话都未说,似乎从未将其放在心上。鹿宁无奈地一笑:她不知道毓秀究竟是为情,还是为利,才会如此费尽心思地讨好燕西华。 不过,若不是上次,她将自己出卖给八皇子,自己或许还愿意帮她一把。 瞧见鹿宁换好衣服,燕西华搁下茶杯,便拉着手登上步辇,离开南熏殿,奔向太子的东宫。 因为前太子将东宫付诸一炬,新太子上任后,诏帝便将三皇子原来的府邸,重新粉饰一新,用作太子府。 然而这个油漆味还未散尽的新府邸,如今却成了守卫森严、毫无生气的冷宫。 二人下了轿子,看到眼前森冷的宫闱,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燕西华向守卫说明来意,守卫自然不敢阻拦,便引着二人直奔太子的寝殿。 两个人才刚刚进门,就听到了太子密集而急促的咳嗽声。燕西华与鹿宁相望了一眼,加快了脚步走进门去。 一室光影昏暗,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各种草药的味道,虽然不难闻,却让人莫名地哀伤起来。 雪白的帷幔,无力地低垂着,太子妃神色忧伤地坐在床边,用帕子时不时地擦拭着眼角,强忍着啜泣之声。 燕西华与鹿宁走过去,拱手一揖,轻声问候:「三嫂,太后特许我和宁儿来探望你们。」 太子妃猝然转过头,看到二人似乎很惊讶:「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太后不是不许任何人前来吗?你们这样来了,会不会受到惩罚?」 听到这话,鹿宁心中不是滋味:或许他们是真的良善之人,才会同情毫无关系的自己,甚至在自己被幽闭时,还在关心别人的安危。 燕西华轻轻挑起帷幔,看着床上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太子,轻叹道: 「太后并不是无情之人,她得知太子病重,也是于心不忍,就让我来瞧瞧你们。怎么几日不见,三哥看上去,似乎比以前要虚弱了许多?」 太子妃哽咽了一下,黯然道:「心华身体本就虚弱,前几日,他不小心染了风寒,太医来了几次,也不见好转。虽然每天吃药撑着,却总觉得病情更重了。」 太子妃说到伤心处,止不住难过地落下泪来。 燕西华立刻双眉一竖,愤愤怒斥道:「这些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竟连一个风寒都治不好!等我禀明太后,一定重重责罚他们!」 「算了。」太子妃长叹一声,失神地喃喃着:「不必动怒,更不必为此惊扰太后!那么多太医看了都束手无策,太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燕西华轻轻叹息道:「三嫂,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三哥刚刚封为太子,日后可是南诏的顶梁柱,他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未来?」太子妃闭了闭眼,凄然笑道:「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的兄弟,与我和太子来说,却太过遥远和奢侈。就算在梦中,也是不敢想的……」 说罢,二人相继叹了口气,均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中。而二人说话时,太子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眸,动也未动一下,似乎并未察觉到燕西 华的到来。 鹿宁没有关注二人的对话,而是一直注意着昏迷中的太子:他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青,双唇却微微泛着紫黑色,怎么看都不像是风寒的症状。 她一语不发,缓步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太子的脸,又拿起他的手腕为其诊脉,两条黛眉越蹙越紧,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燕西华和太子妃惊诧地凝着她,可谁也没有出声打扰。直到鹿宁放下太子的手,燕西华才狐疑地问道:「宁儿,你还懂医术?」 鹿宁缓缓站起身,垂眸轻声应着:「略懂些皮毛罢了。」 太子妃见她神色有异,试探着问道:「莫非……殿下得的不是风寒?」 鹿宁猛地看向她,诧异地问道:「娘娘何出此言?莫非你也觉得有何不妥?」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额燕西华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叹道: 「都说是久病成医,太子身子弱,大大小小的病都得过,我在旁边看着,也快赶上半个大夫了。可这一次的风寒,与以往着实不一样!太子身上的症状,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本来我也只是怀疑,可太医给的方子,都是治疗风寒的方子,太子的症状却一点都没好转,便加重了我心中的猜测!如今看到王妃的表情,看来我是没猜错了!」 她和燕西华的目光,都落在鹿宁的身上,鹿宁迟疑片刻,才道: 「我不懂医术,看不出太子是不是得了风寒。不过,我师傅是制毒的行家,我能看得出一个人是不是中了毒……」 话说到这里,便及时止住。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一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太子妃脸上的表情,从淡定变得惊恐起来。 她一把抓住鹿宁的胳膊,慌忙问道:「你是说,太子中了毒?」 燕西华一惊,连忙拉开太子妃,柔声安抚道:「三嫂莫急!宁儿也是个半吊子,她说的话也不能太当真。三哥如果真的中毒了,太医又怎会查不出!」 太子妃不理燕西华的劝解,只紧紧盯着鹿宁,焦急地问道:「王妃,太子真的是很中毒了吗?他中了什么毒?又是怎么中毒的?」Z.br> 鹿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燕西华。 见他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她才沉吟道:「太子妃,我只是猜测太子中毒,无法确认此事!至于中了什么毒,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只有我师傅才能帮你!」 「你师傅?!」太子妃沉沉叹息,双眸霎时失色:「他人在北渝,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不,他被关在南诏的天牢!」鹿宁一时心急,脱口说出实情。 「天牢?」太子妃皱起眉头看向燕西华,似乎霎时间,看清了来龙去脉。 燕西华走过来,一把抓住鹿宁的手,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不要再打扰太子养病了!」 说罢,他向太子妃拱手一揖,沉声道:「三嫂,我们呆得太久了,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们!」 说完,他紧紧拉着鹿宁的手,不容分说地往门外走去。 等太子妃追上去的时候,二人的步辇已经看不到踪影。 ——事实真相—— 南诏的夏季,常有细细绵绵的小雨。春风吹散云雾,天气刚刚放晴。 空中几只白雁,双翅上雨水未干,只能托着沉重的翅膀低空飞行。 步辇带着鹿宁和燕西华往南熏殿走去,二人一路无话。 燕西华面沉似水地盯着沿途的风景,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鹿宁看得出他在生气,因为自己擅自给太子诊断,还故意说出师傅被关在天牢之事。 可她现在没空儿搭理燕西华,只觉得今日不虚此行! 一来,她能确认太子夫妇的善良,并非刻意伪装或另有目的; 二来,太子中毒之事,或许就是慕容延钊能重获自由的转机! 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兴奋,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你似乎有些得意!」燕西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说出这句话。 「你似乎有些失落!」鹿宁转过头不去看他,语气中有些讥诮。 燕西华勾了勾唇角,淡淡地提醒着:「三哥中毒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鹿宁脸色微变,转过头审视着他,狐疑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此事?」 燕西华沉默地看着她,幽暗的目光深不可测,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鹿宁眸光略微一凛,沉声问道:「是你动的手?」 「我不会轻易对自己的兄弟下手,更不会脏了自己的手。」燕西华与她四目相对,眼底的悲悯之色一闪而逝,只余一片杀机。 鹿宁深吸一口气,轻哼道:「你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但你会把太子送到太后的刀下去!所以,你上次就故意激太子,去惹怒太后。」 「宁儿。」燕西华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提醒着:「在这个未央宫中,不需要过于聪明的人!只有装傻的人,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才能活得更久!」 鹿宁仰头看着他,眼底尽是厌恶之色:「看来南诏的太子,只要不是你,就活不长久。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立你为太子,一定要杀那么多人!」 「宁儿 ,不要插手政事!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师傅和朋友。」燕西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口气寒气逼人。 「说得好轻松啊!那如果太后要杀我呢?你会选太后,还是我?」鹿宁的眸底蕴起一些水雾,浅浅的,不深。 燕西华颦起眉凝着她,紧抿着双唇良久不语。 「很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鹿宁垂下眼眸,如释重负地吐出这句话。 眨眼间,步辇已停在南熏殿门前。 燕西华将鹿宁扶下轿子,亲自送进门去。 二人走到门口,鹿宁忽然驻足,燕西华也跟着停下脚来。 鹿宁拂开他的手,薄唇微启,平静地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累了,想要休息。」 燕西华轻轻皱了皱眉,轻轻说了句:「别胡思乱想了!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一切都有我在!」 鹿宁没有看他一眼,也不再说一句,只昂着头素手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门。 精心装扮的毓秀立马迎上来,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却在看到鹿宁一人归来时,顿时沉了下去。 鹿宁也懒得搭理她,只一语不发地径自走回寝殿。 ——飞捷将军—— 森严壁垒,青砖铺路,花石为阶,白玉雕栏。 整个南熏殿像鸟笼一样,囚禁着鹿宁,张不开翅膀也逃不出去。 鹿宁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 燃起希望后有破灭的感受,让她有些气馁和无助: 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位,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也似乎找到了放出慕容延钊的方法。 可有燕西华在中间挡着,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没有燕西华或太后的首肯,她进不去太子府,太子妃更是出不来! 想着师傅和芊芊一直在牢中受苦,她的心情就糟透了! 殿门被打开,毓秀端着一盘橘子缓缓走进门来。 或许是预感到,燕西华或许不会来了,她已擦去了脂粉,也换成了朴素的衣裙。 她瞧着鹿宁脸色不好,便将橘子一颗颗剥开,放在鹿宁身旁的案几上,然后俯身道:「娘娘,吃一个橘子吧,奴婢特地摘了几个最成熟的,应该会很甜的。」 鹿宁瞥了一眼一盘黄澄澄的果实,突然心生厌恶。 她撇过头去,冷声道:「你拿下去和大家一起分了吧,我不喜欢吃橘子,以后都不要再拿来了。」 毓秀一怔,轻声说道:「可王爷说您很爱吃橘子啊!」 鹿宁皱起眉头,冷冷打断她:「以前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 毓秀吓了一跳,连忙端着橘子退出殿去。 一个小太监与她擦身而过,匆匆跑进殿来,「娘娘,六皇子突然来访,正等在门外,您是否要见?」 毓秀闻声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六皇子怎么来了?去告诉他,娘娘身体不适,还不能见客!」 那小太监刚要走,鹿宁却拦下他,叫道:「等等!」随即,她转过头来,困惑地看向毓秀,追问道:「六皇子来了,你为何拦着我们见面?」 毓秀连忙一福身,惶恐地说道:「王妃,六皇子和北静王一向不合,二人一见面就吵架,所以他此时前来,一定没有好事!奴婢也是为您着想,才拦着的!」 「六皇子……」 鹿宁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恍然惊呼道:「我记得燕西华曾经提醒过我,要躲着四皇子和六皇子,还说这个六皇子是个孔武有力、野蛮无礼的莽夫,可是真的?」 毓秀点点头,恭敬地答道:「不错,六皇子自幼不爱读书,却痴迷于棍棒,对兵法更是无师自通。所以,他 被圣上封为飞捷将军,常年驻防在边疆。」 鹿宁蹙起眉头,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突然回来了?」 毓秀继续解释道:「六皇子和三皇子乃是一母所生。如今太子突然被幽闭,众所周知,那是因为太子顶撞了太后所致。可六皇子一向鲁莽偏激,他一定以为,此事和王爷有关,所以他此时前来,一定是来找麻烦的!」 鹿宁没好气地说道:「那他应该去找北静王算账,找我来做什么?」 毓秀连连摇头,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不过,他那个人最不讲道理,向来粗暴,一言不合就动手。娘娘还是不要去见他为好!」 鹿宁忽然笑了笑,喃喃道:「一言不合就动手?有意思,我倒很想去会会他!」 毓秀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问道:「娘娘,您……您说什么?」 鹿宁缓缓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我要听听这个莽夫想和我说些什么,去请他进来吧!」 毓秀见劝阻不了她,只好吩咐小太监将六皇子迎进来。 鹿宁更衣后刚刚坐下,就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逼近。 她抬起眼眸,看到一位身材甚高、茶色皮肤、双眸锐利的男子阔步走进殿来。 鹿宁没有站起身,只毫无惧色地迎上,他寒气逼人的目光,下巴微微扬起。 那男子走过来,看到鹿宁充满挑衅的目光,竟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拱一拱手:「想必你就是北静王妃吧!我是飞捷将军,北静王的六哥!」 好一番颇有气势的自我介绍! 鹿宁淡淡一笑,抬手指着右手边的椅子,说道:「久闻大将军威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还是坐下说话吧。」 飞捷将军一撩衣袍,大剌剌地坐下。 他打量着鹿宁,爽朗的笑道:「王妃说久闻本将军威名,那不知,王爷是和王妃怎么说的我?」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二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容色平静地看向他,幽幽笑道:「他会说什么话,将军应该心知肚明,何故还来问我,岂不是自讨没趣?」 飞捷将军哈哈一笑,一拍大腿,说道:「王妃果然是个有趣的人,难怪三哥和三嫂,都对你赞不绝口!」 鹿宁沉吟了片刻,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太子过誉了!将军突然来访,想必不是来寒暄的吧,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我不喜欢绕弯子!」 飞捷将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王妃够直爽,本将军就欣赏直爽的人!王妃别紧张,我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有事求你!」 飞捷将军的一句话,让鹿宁为之一震。 一双美眸睨着他,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忽然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将军是为了太子来求我,想让我为他解毒的……」 飞捷将军一怔,继而大笑道:「王妃是聪明人,那我就好奇了,如此聪明又有趣的人,怎么会看上燕西华那样伪善的人?」 鹿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将军既然是来求人的,又何必那么咄咄逼人!我是怎么来的,整个故事想必早已传遍南诏了吧。」 「王妃误会了!」飞捷将军双掌一拍,向殿外的人喊道:「来人,将我带来的东西抬进来!」 话音刚落,十多个身负甲胄的守卫,抬着几个红木箱子,缓缓走进殿来。 毓秀指挥着他们将箱子排成一排,又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去。 飞捷将军走过去,将箱子一一打开。 里面或是珠宝、或是丝绸、或是古玩。 飞捷将军得意洋洋地介绍道:「王妃,这些都是本将军四处讨来的稀有之物。本来是要送给太子妃的,可她坚持要把这些送给你,所以……本将军就给你送来了!」 鹿宁看也没看那些东西,只道:「既然是给太子妃的,将军还是送回去吧!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平时也用不着。太子妃的好意,我心领了。」 没想到,飞捷将军一摆手,遣散了屋内所有婢女。 然后,在鹿宁诧异的目光中,他一撩衣袍缓缓跪下,拱手道:「我知道王妃瞧不上这些俗物!这样吧,只要你肯给太子解毒,你想要什么,我一定尽量满足你!我们武人虽然不会说话,却言出必行!」 鹿宁大吃一惊,连忙俯身将他扶起,幽幽叹道:「将军不必多礼!我不是不想出手相帮,我也和太子妃说了,真正能为太子解毒的人,被关在天牢中!如果将军能将他带出来,太子说不定还有救!」 飞捷将军背着手,在屋内走了几圈,沉声问道:「这人为何会被关在天牢?王妃又是如何认识的?」 鹿宁气愤地叹了口气,将八皇子与燕西华如何捉住慕容延钊和沐芊芊,又因何将他们囚禁在天牢中,以及八皇子对二人所做的恶事。 飞捷将军打量着她的神色,直接问道:「看来,王妃是想借着给太子解毒,从而让太子和太子妃帮忙,让二人重获自由?」 鹿宁淡然微笑了一下,缓缓道:「我看得出太子夫妇皆是良善之人,他们也是真心想帮我!投桃报李,我自然是真心想帮助他们。只是,我明白自己是走不了的!如果能让我的亲人和朋友平安,我已是感激不尽!」 飞捷将军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应承道:「好!这件事我可以做主!只要你说的人,能解了太子身上的毒,我就想办法将二人带出监牢,并送出宫去!」 鹿宁脸上顿显喜色,立刻站起身来,向他一拱手:「好,一言为定!事不宜迟,不如咱们现在就去监牢中领人,前去为太子诊脉。我怕再拖下去,就算大罗真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了!」 「好!王妃爽快!」飞捷将军向她一 拱手,与她一同走出门去。 守在门口的毓秀,瞧见二人并肩走出来,不由得一怔,连忙迎上去:「王妃,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鹿宁冷冷地瞥她一眼,淡淡道:「我去哪儿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奴婢不敢!」毓秀低着头一福身,忙道:「王爷要奴婢贴身服侍您,如果他来了却不见您,奴婢又不知道您去了哪儿,定会责备奴婢的!」 飞捷将军走过来,一把推开她,冷喝道:「老子和王妃要去办点事儿,何须你这个贱婢多言?再不滚远点儿,老子现在就打发你去浣衣局!」 毓秀吓得全身一抖,连连后退到墙角,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探监—— 暮春的午后,阳光和煦,清风送爽,十分闲适。 飞捷将军备了一辆马车,载着鹿宁前往监牢探监。 马车缓缓停在门口,她乔装成一个婢女,抱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提着两坛酒,跟在飞捷将军身旁往门内走去,他们随行的还有一个侍卫。 「站住!」守卫的狱卒将三人拦住,面无表情地说道:「天牢重地,飞捷将军有何事前来?」 飞捷将军风淡云轻地说道:「来提审几个关在这里的逃兵!」 狱卒看了看鹿宁怀中的食盒和酒坛,狐疑地看向她:「这是……」 飞捷将军抢先插口答道:「毕竟曾经都是跟着我的兄弟,来给他们送点吃喝!」 理由不但充分,还很有情谊。狱卒也没有多加为难,便闪开身让三人进门去。 一离开狱卒的视线,鹿宁便健步如飞地,奔向关押二人的牢房。 自从上次劫牢失败后,燕西华就不允许她前来探监,也不知道二人怎么样了! 八皇子那个变态的男人,有没有再对二人下手! 她虽然身子不似以前那般轻盈,却一步不敢停下。 越接近二人的牢房,她的心情就越紧张,呼吸也愈加急促起来。 终于,二人的牢房渐渐清晰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往前张望,能看到二人坐在牢房中,似乎在聊天。 「师傅、芊芊!」一个急迫而激动的声音陡然响起。 牢房中的二人浑身一震,立刻抓着铁栏寻声张望着。 「小鹿!太好了!你终于来了!」沐芊芊向她拼命挥着手,激动得喜极而泣。 鹿宁几步奔到跟前,红着眼眶仔细打量着二人,激动地喊道:「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再欺负你们?」 「我们都很好,你不用太担心!」慕容延钊风淡云轻地回应着。 可他明明比上次见到,要瘦了一圈,双颊塌陷下去,双眸也没了光彩,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丑陋而狰狞。 沐芊芊咬了咬唇,似乎有难言之隐。 可听到慕容延钊这般说,她也只好强颜欢笑道:「嗯,我们没事儿!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鹿宁知道他们只是在安慰自己,就是不想让自己太难过。 她鼻子有些酸,便连忙垂下眼眸,将食盒递给他们,笑道:「瞧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不但有你们喜欢的菜,还有一坛好酒!」 「太好了!」看到丰盛的菜肴,和香气扑鼻的美酒,二人顿时眼睛一亮,连忙用手抓起饭菜,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二人狼吞虎咽的样子,鹿宁既难过又开心:如今的日子,与以往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让他们陷入地狱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想到这里,鹿宁不由得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恨不得将其折断。 飞捷将军信步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监牢 中的二人,指着慕容延钊笑道:「想必这就是那位能解毒之人吧!」 鹿宁连忙悄悄擦了擦眼角,点点头道:「没错,这位就是我师傅——慕容延钊!他生平最擅长解毒,也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飞捷将军向他一拱手,笑道:「没想到,高手竟在牢里,真是幸会幸会!」 慕容延钊擦了擦嘴,打量着飞捷将军,奇道:「敢问这位将军是何人?」 鹿宁连忙为他介绍道:「师傅,这位是南诏六皇子,大名鼎鼎的飞捷将军!这次我能过来将你,也是多亏了他的帮忙!」 慕容延钊向他一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幸会幸会!」 飞捷将军看向鹿宁,低声说道:「王妃,咱们还是尽快吧!此地不宜久留!」 鹿宁点点头,快速向慕容延钊解释道:「师傅,将军想求您去为太子解毒!他答应我,一旦解毒成功,就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里!」 慕容延钊沉吟了一下,说道:「先带我去看看再说吧!」 飞捷将军向身旁的随扈一摆手,随扈连忙打开了牢房的门,并走进牢房中,与慕容延钊更换了衣服。 沐芊芊讷地看着他们忙活,喃喃道:「这是在干什么?」 鹿宁轻声解释道:「飞捷将军让随扈扮成师傅,在监牢中暂代。然后,让师傅扮作随扈的样子,前去太子府看病。」 「那……」沐芊芊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小声问道:「你们……还会回来吗?」 鹿宁微微一笑,轻声道:「当然,你还在这里,我们当然得回来!否则,要是打草惊蛇,咱们谁也逃不走了!」 沐芊芊拉住她的手,蹙着眉哀求道:「别把我一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放心吧!」鹿宁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三章 杏花零落五更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人换好了衣服,慕容延钊便走出牢房,飞捷将军锁好了老房门,向鹿宁抬手比了个请。 她回头看了一眼沐芊芊,才不忍地和二人离去。 守门的狱卒,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三人便放行。 离开天牢后,飞捷将军将慕容延钊腿脚有些不便,便让他和鹿宁坐上马车,匆匆赶往太子府。 二人一坐上马车,慕容延钊立刻拿过鹿宁的手,仔细为她诊脉。 鹿宁静静地端详着他的神色,将她久久不语,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得有些担心: “师傅,胎儿……没事吧?” 慕容延钊松开她的手,低声叹道:“胎像有些不稳,不过还算健康。看来你近日来忧思过度才会如此!” 鹿宁垂下眼眸,低声喃喃道:“你们二人在狱中受苦,我怎能不忧思!” 慕容延钊面沉似水地看着她,正色道:“事实已然如此,既然不能改变,就试着让自己活得舒服些!如果你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就要停止再冒险,停止那些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 “我……知道了。”鹿宁咬了咬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看到鹿宁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慕容延钊叹了口气,轻声道:“鹿宁,你记住,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要以身犯险。燕宝华,绝对不是个可以简单击垮的人!还有……” 他挑起窗帘,看了看跟在一旁的飞捷将军,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千万、千万,不要相信这个的任何一个人!不要插手南诏的政事,不要惹怒高后,不要关心别人的死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燕西华越信任你,对我们就会越放松警惕!我们才能更安全!” 鹿宁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叹道:“我明白了,师傅放心吧!” ——勾引—— 窗外斜阳挂在红墙上,倦鸟飞回到檐下的巢内。 燕西华和八皇子从外面归来,并肩走回紫兰殿。 进入内殿后,二人连忙坐下歇息,婢女即刻奉上茶点。 八皇子喝了口茶,缓了口气,才问道:“七哥,太子的病情如何?” 燕西华轻描淡写地说道:“中毒已深,看样子挺不了多久的。” 八皇子勾了勾唇角,冷笑道:“这三哥中了什么邪!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还偏要招惹太后,闹得死前还要遭罪!这是何苦的呢?” “他那是心中憋了一股气!”燕西华把玩着茶盏,不胜唏嘘道:“所有皇子中,唯有他最不受关注,也最不被人看好!本来以为太子之位与他无望,却不料,天上掉馅饼竟砸中了他!所以,三哥便想要借此机会,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世人对他改观,知道他,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 “哈哈哈!”八皇子一拍大腿,纵声大笑道:“想要有所作为,就去挑衅太后?我看他是在找死!” 燕西华喝了一口茶,风淡云轻地说道:“我本不想与他为敌,可他偏偏要招惹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俯下身行个礼:“启禀王爷,毓秀在殿外求见。” 燕西华和八皇子相视一怔,奇道:“这个丫头怎么突然来了?” 燕西华脸色一变,沉声道:“怕不是鹿宁出事了!让她快进来!” 随后,只见一个怯生生的身影,缓缓迈进门来,慢慢向二人靠近。 直至走到跟前,她还是低着头,紧握着双手,肩膀忍耐不住地颤抖。 “奴婢叩见王爷、八殿下!”毓秀低眉敛眸,缓缓俯身。 燕西华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精心装扮过的毓秀,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王妃出事了?” 毓秀迟疑了一下,连连摇头道:“没、王妃很好,没出什么事!” 她今天是带着目的而来,所以决不能说出鹿宁和飞捷将军的事。 否则,燕西华一定立马离开,一切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燕西华松了口气,身子靠在椅背上,冷冷道:“那你来干什么?” 毓秀始终低着头,紧张地搓着手、咬着下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八皇子看穿了她的心思,便冷冷讥笑道:“瞧她穿得花里胡哨的样子,八成是来施展美人计的吧!” “什么?”燕西华闻言猛地一惊,立刻皱起眉头。 见八皇子已经捅破窗户纸,毓秀猛地跪在地上,头碰触冰凉的地板,哀求道:“奴婢甘愿从此一心一意服侍王爷,绝无二心!请王爷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收了奴婢吧!” “哈哈哈!”八皇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他轻哼一声,走上前去,用力捏住毓秀的下颔,嘲弄道:“瞧你穿得像只野鸡,浓妆艳抹的好像妓女!就凭你也想服侍北静王,你是做梦!” 燕西华厌恶地瞪着她,怒道:“往日情分?我是王爷,你是贱婢,有什么往日情分?” 毓秀抬起螓首,直视他的讽笑,将心一横,脱口道:“王爷,奴婢告诉您个秘密!你和王妃洞房花烛的那晚,王妃命奴婢代替她侍寝,她则换上奴婢的衣服,前去劫狱了!所以,奴婢早已和您有了肌肤之亲啊!” “你说什么?”燕西华大惊失色、怒不可遏。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婢女,忽然觉得胃中一阵泛着恶心。 “你说的可是真的?”八皇子也着实一惊,他一把掐住毓秀的脖子,咬牙质问着,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 毓秀的脸涨得通红,费力地说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殿下您好好想想,王妃从来不让您亲近,怎么会与您同房?而且……王妃来的时候已经身怀有孕,却一直在瞒着您,她是不可能有落红的啊……” ——解毒—— 太子的寝宫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六皇子带着鹿宁和慕容延钊抵达时,太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紧紧闭着双眼。 他似乎已经陷入昏迷,对围在床边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不过一日未见,他脸上已没有人的血色,青灰色的脸、紫黑色的唇,让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个鬼。 鹿宁心头一颤,喃喃道:“怎么他病情恶化得这么快?” 慕容延钊二话不说,便坐下来为太子诊治,并沉声道:“我马上为他诊治,小鹿儿留下来帮忙,麻烦其他人都在殿外等候!” 六皇子和太子妃相看一眼,都面有难色,却谁也没有离开。 慕容延钊光头瞪着他们,低吼道:“以他现在的样子,活不过明天!还需要别人加害他吗?” 听到这话,太子妃忍不住掩面而泣,六皇子连忙一边安抚她,一边带着所有人离开寝殿,在门外耐心地等候。 见所有人都离开后,鹿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小声问道:“师傅,太子的病怎么样了?” 慕容延钊神情凝重,低声叹道:“你看得不错,太子确实是被人下毒了!” 鹿宁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这毒能解吗?太子殿下还有救吗?” 慕容延钊挑眉看着她,哂笑道:“你真关心他的死活?” 这句话让鹿宁沉默良久,才低声呢喃道:“他毕竟是因为在我的事,才会惹怒燕西华和太后的!而且,如果能治好他,你和芊芊就能离开这里!” 慕容延钊笑了笑,捻须说道:“老夫一生最擅下毒,也最会解毒!这点毒难不住我!只要他按时服用我调配的解药,身上的毒很快就能清除。” 鹿宁盯着他问道:“师傅将我单独留下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当然!”慕容延钊给太子诊完脉,便走到桌边铺陈纸笔,一边伏在书案上写方子,一边斥道:“这宫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信!皇室争斗向来只有利益,哪有人会真心帮助一个,和自己利益不相干的人,你最好清醒点,别被他们骗了!” 鹿宁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师傅究竟想说什么?” 慕容延钊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沉声嘱咐道:“这是个温和的方子,能暂时中和太子身上的毒,救他一命!不过,想要让他彻底病好,还需要另一个方子!” 鹿宁拿着方子看向他,狐疑道:“师傅是……想和他们做交易?” “没错。”慕容军师正色道:“咱们仨个人或者离开南诏时,我会将最后一个方子给他们,否则的话,他们的太子早晚也是个死!” 鹿宁微一沉吟,终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二人正说话间,六皇子和太子妃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慕容延钊已诊完脉,便连忙走过来询问:“怎么样?太子可是中了毒?” 鹿宁和慕容延钊看着二人,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太子妃悚然大惊,颤声问道:“那是何人下的毒?毒又下在何处?” 慕容延钊沉着冷静的答道:“太医开的药方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都是一些温补的药,不能将人治好,也吃不死人!太子殿下应该是被人在食物中下了毒,至于这毒下在何种食物中,我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妃眼眶一红,茫然无措的问道:“那太子这毒……可有解药?”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四章 杏花零落五更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将手中药方递给她,说道:“这是我师傅开的药方,让太子按时服用,就能缓解身上的毒。不过,太子中毒太深,想完全解毒还需要些时日。” 看到药方,太子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叹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子这下有救了!” 鹿宁却沉着脸,冷静地说道:“娘娘,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我师傅虽然能解毒,但如果下毒的源头始终找不到,太子仍然会中毒,性命还是堪忧!” 太子妃蹙着眉头,急得团团转:“这个我也知道,可我毫无头绪啊!贴身的下人,虽然都是府上的旧人,可说不准谁早已被收买。想彻底杜绝毒源,莫非让殿下从此不吃不喝了吗?” 鹿宁耸了耸肩膀,无奈地叹道:“这个我莫能助!总之,太子殿下的身体如此虚弱,绝不能再中毒了!” 太子妃心中动容,她拉过鹿宁的手,柔声道:“谢谢你出手相救!真抱歉,太子没能说服太后放了你。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谢谢你呢!” 鹿宁看向一旁的飞捷将军,淡淡笑道:“是飞捷将军答应过我,会想办法放了我师傅和朋友,我才会冒险出手相救的!如今,我已因你们和太后为敌了,还望将军要兑现承诺!” 飞捷将军向她一拱手,豪迈地说道:“放心吧,我和那燕西华不一样,一向是说话算话!只要三哥的毒被解了,我一定想办法送他们出城!时候不早了,咱们该离开这里了,否则,太后的眼线一定会有所怀疑的!” 说罢,慕容延钊嘱咐了注意事宜和用药方法,二人便拜别了太子和太子妃,在飞捷将军的护送下,离开东宫往回走去。 他们先将慕容延钊送回了天牢,换出了那名随扈。 看到慕容延钊平安归去,沐芊芊激动得手舞足蹈。鹿宁又安抚了一番,才而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别。 看到天牢的狱卒并没有发现异常,鹿宁也稍稍松了口气。 离开天牢,为了鹿宁的安全,飞捷将军还是坚持将她送回南熏殿。 ——翻脸—— 夕阳渐渐坠下,天边堆满了五彩斑斓的晚霞。 富丽堂皇的未央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更加光芒四射。 飞捷将军与鹿宁在南熏殿门前拜别,鹿宁便急忙往门内走去。 这次出去的太久了,她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别燕西华发现! 然而,院子里比平日还要安静许多,几个太监宫女在院中低头干活。 看到她回来,都慌忙请安后,便神色匆匆地走开了。 这些反常的举动,让鹿宁心头一沉,一种不想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缓步走进殿内,这里比外面还要安静,一个人都看不着,就连本该守在这里的毓秀,也不见了踪影! 鹿宁沉沉叹口气——看来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走到正厅门前,看到一间四敞大开的门,竟罕见地紧紧关闭了。 鹿宁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推开了大门。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她在温暖的夏季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放眼望去,贴身服侍的婢女,跪了一屋子,每个人都衣衫破烂、血迹斑斑、满面泪痕,一看便是受到了刑罚。 不用抬眸也能感觉到,燕西华和八皇子就坐在自己的正对面。 鹿宁低垂着眼眸姗姗就近,稍稍俯身行礼,便一语不发地站着。 八皇子端着一个碗上前一步,平静地说道:“七嫂,这是七哥特地为你熬制的汤,赶紧趁热喝了吧!” 汤?鹿宁看了看碗里浓稠的黑汁,被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熏得险些吐出来。 她抬眸望向八皇子,见他眉宇间拂过几分猜不透的神色,便一把推开碗,冷冷道:“这是药,不是汤!少来骗我!” 八皇子冷冷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七嫂的鼻子很好使!没错,这的确是药!七哥听闻你近日来精神不济,便熬制了一些滋补的药,让你补补身子!”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鹿宁眸华一转,目光扫过八皇子毒蛇般的双眸,落到燕西华阴晴莫辨的脸上,冷声问道:“我没生病,你给我喝什么药?莫非是鸩毒?” 燕西华正襟危坐在主位上,紧抿着薄唇,并没有回答她。 他向八皇子轻轻一挥手,八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鹿宁,轻笑道:“七嫂,这是红花!” “红花?”鹿宁大惊,猛地抬眸,惊愕地瞪着,燕西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头猛地一沉:看来,他还是知道了自己怀孕之事! 这不可能是他发现的,一定是贴身的丫鬟发现了端倪,然后去揭发的! 她转过头环顾四周,始终未见毓秀的身影,心里便有了结果。 鹿宁咬着牙沉吟半晌,才勉强开口:“我为什么要喝红花?” “别装了!”八皇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你身怀孽种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呵,孽种。”鹿宁闭上眼眸,复睁开,眸华淡淡地凝向他:“我与我夫君的孩子,被你们称为孽种!那你们这帮强盗,所生的孩子岂不是禽兽不如!” 八皇子双眉一竖,手中的力道集中,极其败坏的吼道:“住口!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现在还如此强横!今日,你不喝了这碗红花,我就宰了天牢中那两个人!” 鹿宁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瞪着他的目光却十分坚决:“你杀了我吧!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喝的!” 燕西华的眉心,随着这句话慢慢蹙紧,声音虽然温柔,却有种说不出的阴冷:“这么说,你承认了,你承认怀了他的孩子?” 鹿宁目光恬淡地看向他,坦然地说道:“北静王既已察觉,又何必费尽心机去试探!没错,我已怀孕三个月了。孩子的父亲,正是北渝翊王!” 她的语气平缓而沉静,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平静的背后,藏着怎样的决绝、骄傲和对他的不满。 话音刚落,燕西华手中的茶杯,已被他捏碎,锋利的碎片散在地上,茶水混着鲜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瓷片上。 “七哥?!”八皇子紧张地看着他,刚要呼叫太医,却见燕西华眉间微微抽动了两下,神色顿然哀伤。 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鹿宁面前,手上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一双清澈的眼眸,深深盯着她,一字字问道:“如果不是我发现这个秘密,你打算还要瞒我多久?你一直把我当个傻瓜一样,玩弄在鼓掌之中!这么久,无论你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我都宠着你、依着你,就是为了讨好你! 可你呢?让一个丫鬟代替自己来洞房,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和监狱中那两个人,便故意装作顺从!什么君子之约!那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想,如何离开这里,重回他的怀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鹿宁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凄然笑道:“燕西华,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追不回来了。有些事做错了,是无法弥补的。你可以强行将我骗来,囚禁在你身边。可你永远都不能,让我爱上杀兄仇人!是,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无比煎熬和恶心!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能离开这个魔窟,回到他的身旁!” 燕西华眼中滑过一丝痛楚。 他转身拿过那一碗红花,缓缓问道:“这碗红花,你究竟是喝还是不喝?好好想想清楚,天牢中那两人的性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小七……”鹿宁凄楚地唤他,燕西华的身子微微一颤。 鹿宁轻轻闭上眼,唇边浮出一抹笑意,带着几许的莫奈何:“我不过这一条命而已,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好了!也好过我们这般折磨彼此……” 燕西华面色灰白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底宛如深潭,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沉默了许久,他才轻轻启唇,吐出了一个“好”字。 随即,他缓缓转身,木然地走到窗前,抬手将碗中的药汁,尽数倒入窗外的花坛中,一滴也不剩。 然后,他将药碗放在桌上,步履踉跄地往门外走去。 走到鹿宁的身旁,他慢慢站住脚,凄凉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是囚了你的身子,可你却囚了我的心,咱俩……谁更残忍?” 不给她回答的机会,燕西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南熏殿。 八皇子拔腿就要跟上去,可经过鹿宁的身旁,他陡然止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道:“你真是辜负了七哥的一片心!那一碗根本不是红花!” 书吧,他便急匆匆地推门离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鹿宁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她连忙摸着小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一行清泪流下…… 八皇子冲出南熏殿,瞧见燕西华浑浑噩噩地走在前面。 他心头一紧,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急道:“七哥,你就这么走了?难道你真的要留下那个孽种?”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五章 杏花零落五更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失神地看向他,凄然笑道:“三个月了,现在要她打掉孩子,就是要了她的命!我不能伤害她,我要她好好活着!” 八皇子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惊呼道:“你疯了?再过几个月,整个未央宫都知道王妃有孕之事!到时,就更及时不清了,莫非你真要认下这个孽种吗?” 燕西华痛苦地闭了闭眼,怅然长叹道:“我才不管那个孽种的死活,只是,若我现在逼着鹿宁打掉孩子,她也活不成了,你明白吗?” 八皇子皱眉沉吟了许久,才不甘心地说道:“也不知你中了什么邪!竟如此护着她!好吧,等那孽种生下来,我们再想办法吧!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毓秀?” “先送去浣衣局吧,稍后再发落!”丢下这句话,燕西华转过身落寞离去。 ——醉酒—— 自从上次的激烈争吵后,燕西华和八皇子已经多日,未曾出现在南熏殿了。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因为看守不到位,被撤换了大半。 毓秀已不知所踪,被换成了一个性格乖巧的丫鬟——吉祥。 或许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个吉祥比毓秀要长相寡淡、年纪稍长,却更加勤劳机敏,很会看人脸色说话行事。 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总是带着憨憨的笑意。 自从鹿宁怀孕的事被揭穿,南熏殿的下人对她的照顾,更是格外小心、无微不至。 不但在衣食住行上,都更加精细,每一日一碗的保胎药,也从未缺席过。 鹿宁摸不透燕西华的心思,也找不出他要保下孩子的理由。 凭着小心为上的原则,她每日都会将保胎药,偷偷倒进花盆中。 吉祥看到过几次,也装作没看到,反正鹿宁倒也不避人! 这几日,未央宫里似乎十分热闹,大家整日忙进忙出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宫里新种了大片大片的茶花,为美轮美奂的未央宫,更添了一抹艳丽明媚。 每当微风浮动,枝头的茶花便随风舞动,好像一张张笑脸,令人赏心悦目。 空气中时时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备觉神清气爽。 鹿宁有些纳闷儿,可几番追问下去,吉祥和其他下人始终不透露一个字。 她无奈之下,只好走出南熏殿,拉来一个信来的小宫女,才得知,今日竟是燕西华的诞辰,多日来,宫中都在忙着今晚的庆典。 鹿宁大惊:这么重要的事,燕西华竟一点都没透露给自己! 而且,这批新换的下人,竟如此训练有素,想让她知道的东西,定会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知道的,一丝一毫都不会透露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燕西华不想让自己知道,她也就顺水推舟,假称自己身子不爽需要静养,拒绝了参加晚宴之事。吉祥也没有劝,只是如实去禀报。 这一整天,南熏殿里的宫人进进出出地十分忙碌。 鹿宁觉得烦,便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遥望着漫天星光摇曳、月色如醉,她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眼眶却微微有些潮湿。 他还好吗? 云州的生活,是不是要比盛京自由闲适? 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不是烹茶、下棋,就是伏在案上写字? 或者,再找到一片竹林,躲在里面抚琴、看书? 幽闭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可有鬼力赤、叶青峰他们陪伴着,他应该不会孤独! 不像自己这样,顶着最尊贵的身份,却过着最无助的生活! 好想写封信给他,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可这样就看不到他喜悦的表情! 想要亲口告诉他,可二人怕是此生都相见无望! 鹿宁沉沉地叹了口气,倒了一杯酒,就唇一口饮尽,热辣的酒呛得她弃泪横流,有些狼狈。 她想他,疯狂地想他,每日每夜,无时无刻! 可他一定在十分恨自己吧,说不定正在努力忘了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难受总好过两个人痛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丝竹之声飘过墙来,鹿宁微微蹙眉,想要关上窗子,却听到墙外两个小宫女的对话: “今天是北静王的诞辰,如此重要的日子,朝中哪个官员敢不出席,怎就不见王妃的身影?你瞧太后的脸,冷得都快滴出水了!” “是呀,自从这个王妃入宫后,总是神神秘秘的,很少有人见到她的真容!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王爷如此喜欢她!在自己的诞辰之日,却要替她生生受太后的责备!” “百万精兵讨来的女人,自然是绝色倾城的美人呗!不过,这样的人都是红颜祸水!听说,无论是南诏的百姓,还是北渝的百姓,都在骂她呢……” 鹿宁不耐烦地关上了窗子,这些闲言碎语她不想听,外面的热闹和她无关。她现在已经心如止水,不想对和任何人解释,别人的言语,也伤害不了自己! 深吸口气,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便离开了南熏殿,独自一人去散散心。 吉祥不放心,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 整个未央宫亮如白昼,能听到处处人声鼎沸,可路上的人却没见几个。 鹿宁在黑夜中,一个人慢慢地散着步。 虽然有些格格不入,心中却难得的平静。 空旷的夜晚,忽然传来一阵笛声,似有人在喃喃低语、如泣如诉,凄婉得让人动容。 鹿宁微微一怔,双腿不由自主的,带着自己慢慢凑近。 长廊的尽头处,却瞥见一拢红衣的男子,正背靠着柱子,侧坐在栏杆上,如痴如醉的吹奏笛子。 鹿宁适时停下脚来,戒备的盯着他,做好随时逃走的打算! 燕西华一只脚立在栏杆上,一只脚搭在地上,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在紫玉笛上起起落落。 他低垂着眼睑,全完沉浸在笛声中,似乎没有感觉到身旁的不速之客。 淡淡的月华洒下来,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洒下一道深深的剪影。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拥有一张翩若惊鸿的容颜,白衣时如谪仙,红衣时若精灵! 他的笛声,更能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可以操控人的心情和思绪。 笛声戛然而止,他颓然放下笛子,缓缓抬起眼眸。清澈的眼眸中好似藏有星辰大海,只一眼便让人沦陷…… 鹿宁只觉得呼吸一窒,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炸开,竟刨出深埋在心底,那些她不愿回想起的远古记忆: 梅山上那个被狼群所困,浑身浴血的少年; 戏台上那个长袖善舞、歌声婉转的“柳梦梅”; 法场上那个甘心赴死、深情无悔的有情郎; 还有玄清寺中那个面目狰狞、冷血无情的凶手; 他们曾在监狱中相拥,曾在洛水河边拥吻,曾在凤凰山顶捉过萤火虫,也曾在雨夜中挥刀相向; 他救过自己,保护过自己,深爱过自己,也狠狠伤害过自己! 最快乐的日子是他给的,最痛苦的回忆也是他给的! 鹿宁痛苦地闭上眼,全身不住的微微发抖,过往的一切,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她。 胸口一阵阵的剧痛,让她快要泪如泉涌,快要不能呼吸! 她转过身拔腿就要逃走,却被他一把扯住衣袖。 鹿宁不得不停下脚来,却不愿转过身去看他,更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燕西华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颓然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鹿宁深吸一口气,一把拽回了自己的衣袖,燕西华却又紧紧拉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冰很冰,似乎也在微微发抖。 鹿宁稳了稳心神,一字字道:“放开。” “你怕我?”燕西华的嗓音有些沙哑,双眸中布满血丝。 “怕,当然怕。”鹿宁的语气无比凄凉,眼泪一滴一滴的涌出眼眶:“你是南诏最尊贵的北静王!你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百万精兵进犯北渝,就能让我的亲朋好友丧命!我怎能不怕你!” 燕西华转过头来,满眼痛色的望着她,凄凉的问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了?” 鹿宁若有似无的冷笑一声,嗤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我曾给过你机会,可你却错过了!现在还说这些,不觉得晚了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燕西华踉跄的站起身,一步步凑近鹿宁,眼中的痛楚更深:“这皇宫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我和八弟自幼丧母,就像两只草原上,失去庇佑的幼崽一样,步步维艰、危机四伏、任人宰割! 幸得太后不弃,愿意将我们二人护在羽翼下。我们只有紧紧抓住这颗藤蔓,才能活下去!为了能活下去,我们对太后必须绝对服从,哪怕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我也在所不惜! 所以,宁儿!我不是真心要骗你,更不忍伤害你一分一毫!我也不过是被命运裹挟着,别无选择罢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冷冰冰的说道:“说完了吗?说完我要回去了!我不想再和你继续说下去了。” 说罢,她的手开始用力,企图摆脱燕西华的桎梏。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六章 水远山长处处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忽然之间,燕西华一把扣住她的腰,随即一个猛地转身,将她整个人都推到了柱子上。 动作太快,鹿宁恍然一惊,等她反应过来,便立刻推着他的身体,惊呼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话还未说完,一双冰凉的唇,就猝不及防地压下来。 一阵浓重的酒气,在口中蔓延开来,直冲脑海。 鹿宁恼羞地推搡着、拍打着,可酒醉的燕西华却如磐石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而且,她挣扎得越厉害,燕西华的手就抱得越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鹿宁不敢再挣扎,开始害怕他身上的反应,更怕他会妒火中烧伤了腹中的胎儿。 情急之下,鹿宁将心一横,便朝着燕西华的舌头咬了下去。 霎时间,满嘴的血腥,淹没了厚重的酒气。 燕西华痛得皱起眉头,却仍旧不肯就此放过怀中的人儿。 吻愈加炽烈,呼吸也渐渐沉重。 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二人的嘴角缓缓流下,看上去有些妖娆。 渐渐的,也不知是血还是酒,鹿宁的舌头已经木然,没有了任何感觉。 一行又羞又愤的热泪从眼角悄然滚下,一片酸涩口中扩散开来。 看到鹿宁眼角的闪光,燕西华心头一痛,终于肯撒开手来。 他双眼迷离地凝着鹿宁涨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楚。 一个巴掌迎面飞来,他不闪也不挡,巴掌结结实实地搭在脸上。 鹿宁抬手又要打,这次却被燕西华挡下。 「别打了,怕你手疼!」他擦了一下嘴角的鲜血,淡淡一笑,显得有些落寞。 「燕西华!你个浑蛋!」鹿宁双目喷火的瞪着他,咬牙道:「我恨你!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说罢,她用力推开他高大的身躯,头也不回地跑掉。 「对不起……」看着她清寂的背影,燕西华颓然坐在地上,难堪地喃喃自语。 ——美人出浴—— 鹿宁掩着面一路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往回跑去。 沿途高挂的红灯,是如此刺眼,不绝于耳的乐曲声让人心烦。 鹿宁一口气跑到南熏殿,刚一迈进门,放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毕恭毕敬的宫女太监,看上去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鹿宁大口地喘着气,踉跄地走过去,瞪看着他们,咬牙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看到鹿宁情绪激动,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做,却没人敢离开一步。 鹿宁的情绪一下子爆发,窒息感压得她大喊了一声,随后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把推到地上。 她泪流满面地盯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你们去问问燕西华,我算什么?是囚犯吗,若我犯了罪,麻烦他将我关进大牢!如若不是,请让我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我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一边失声哭喊着,一边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摔了个稀巴烂。 也许是她的样子吓到了大家,工人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劝解。 打碎了所有古董瓷器,鹿宁终于停了下来。 她忽然惨淡一笑,咬着牙道:「你们不走是不是?好!那你们就抱着我的尸体,慢慢守着吧!」 说着,她捡起一片锋利的瓷片,死死抵在颈子上,一丝细细的血痕落下。 工人们着实吓了一跳,随后也不敢再呆下去,便连滚带爬地退出门去。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屋内空荡荡的,只能听到她一个人, 气息不匀的啜泣声。 她丢下瓷片,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 胸口像压了千斤巨石般,她挣扎着想要呼吸,却得不到半点空气。 好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临死前最痛苦的挣扎。 直哭到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她才神情恍惚地站起身来,转身往浴室走去。 充满热气的浴室中,一盆温热的洗澡水已准备妥当。 鹿宁走到浴桶旁,慢慢除下了身上的衣物,缓缓走入洒满花瓣的温水中。 她靠在浴桶边缘,轻轻闭上了双眸: 这种没有人看管的自由,哪怕只是一刻,也是弥足珍贵的…… 恰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如旋风般奔到南熏殿门前。 看到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担忧地趴在门上偷听。 他一皱眉头,大步走过去,喝道:「你们干什么呢?不进去照顾你们主子,竟都躲在门外偷听?」 这一声龙吟虎啸,吓得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连连向他磕头请罪。 吉祥连忙跑过来,福身道:「八殿下息怒!是王妃将奴婢们轰出来的!她大吵大闹,砸了屋内的东西,说奴婢们要是不离开,便要割喉自尽!」 「什么?」八皇子脸色一沉,没好气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因此发疯?」 吉祥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王妃……和王爷大吵了一架,一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王爷呢?」八皇子一把拎起她,焦急地质问着。 吉祥一怔,毫不迟疑地答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吵完架后,只有王妃一个人回来了!」 「可恶!」八皇子死死瞪着紧闭的大门,咬牙切齿地骂道:「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七哥!原来都是因为她!」 说罢,他一把推开大门,怒气冲冲地走进门去。 脚刚一踏地,就踩了一脚的碎片。 他低头一看,瞧见满地都是上等的碎瓷片。 再抬头一看,那些燕西华特地为鹿宁找来的瓷器,竟一个都不见了。 「可恶的女人!」八皇子叉腰啐了一口,心中更觉恼怒不已。 他怒火中烧地在南熏殿内翻来找去,却始终未看见鹿宁的身影。 正在他气急败坏想要骂人时,却听见耳房中,传来轻微的响动。 八皇子不知那是什么房间,此时的他被气昏了头,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寻着声音气冲冲地找过去,用力推开了房门,他提着一口气,刚要高声呵斥几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鹿宁正轻转玉足,小心翼翼地走出浴桶,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裙,柔软的纱裙,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白皙滑腻的***。 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直垂在腰际,肤如凝脂的面庞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她一只玉足刚刚落地,忽然感受到两道火辣的目光,正抓在自己身上。 鹿宁猛地抬头看去,正撞上八皇子呆若木鸡、忘记回避的视线。 「混蛋!」 也来不及多想,鹿宁随手将架子上的衣物,一把丢在他脸上。 趁他闭眼之际,便立刻转身走到屏风后面,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却气得全身发抖。 呆立在原地的八皇子,被从天而降的衣裙遮住了视线。 一阵栀子花的香气,漫天盖地地扑下来。 八皇子只觉得心头一颤,便下意识地接住了衣裙。 看到 手中轻若无物的裙子,一个少女嫣然浅笑的模样,顿时浮现在脑海。 八皇子忽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情愫。 「还不肯走?莫非还没看够?」屏风后传来一个极其愤怒的喊声。 八皇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鹿宁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走,她瘫软的滑下身子,将头埋在双臂中,全身不停地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扶着屏风缓缓站起身来,重新穿好衣裙,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正瞧见,八皇子在殿内失魂落魄地走来走去,手中竟还抓着自己的衣裙。 鹿宁顿时火起,她大步走过去,还未等八皇子反应过来,便抬手赏了他一个巴掌,一把抢回了自己的衣裙,咬牙道:「你和你七哥都是一个德行,好色、无耻、下流!」 「对……对不起!」八皇子毒蛇般的眼眸中,竟有一丝慌促,始终不敢看她。 鹿宁抬眼狠狠瞪着他,冷喝道:「你们南诏的皇子,就这般没规矩吗?进门前,你不会敲门吗?怎么说我也是你嫂子,我的大门,是你说进就进的吗?」 八皇子皱着眉头,懊恼道:「我方才也是一时心急,不是有意冒犯的!」 鹿宁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一时心急?你急什么?怕我跑了,是吗?所以要时时刻刻亲自盯着我?」 八皇子的眼神一闪,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咬着牙无可辩驳。 看到他的模样,鹿宁心念电闪,缓步走到他身边,沉声问道:「今日之事,你希望我和北静王说吗?」 鹿宁身上的阵阵幽香袭来,八皇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忙道:「你不必以此威胁我,我自会向兄长去认错。」 「那就好!」鹿宁轻嗤一声,寒声道:「既然没事,那请你离开吧!还有,想监视我,下次记得敲门,不然我会误以为,你想和你兄长抢女人呢!」 话音一落,八皇子便迈开步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南熏殿。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七章 水远山长处处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内有乾坤—— 范韵怡逃离开养鸡场,立刻飞奔回自己的房内,将房门锁个严严实实。她趴在门上侧耳听了许久,见无人追过来,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瘫软地坐在床上,慢慢平稳自己的呼吸,和怦而跳的心,不住地喃喃着: 「疯了,真是疯了!这个该死的疯子!」 方才养鸡场的一幕,如同梦魇般萦绕在她脑海之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羽枫瑾癫狂的模样,让她彻底相信: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王爷,是不可能如此丢弃自尊,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去演一场戏的。 忽然之间,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惊恐地站起身四下张望,看了半天才赫然发现:这股恶臭竟是从自己的身上传来! 她满脸嫌弃地脱下衣衫,将他们丢进炉火中烧成灰烬。自己则走进浴桶中,用力擦拭着身上每一寸皮肤,想要去掉这难为的味道,忘却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躺在浴桶中,暗暗捏紧了双拳,心中暗道——从此以后,决不再接近那个疯狂的养鸡场了! 她洗了一遍又一遍,换了好几桶水,才彻底洗去那些顽固的味道。 等她从浴桶中走出来时,已是破晓时分。她换上一套崭新的衣裙,坐在书案前,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一写下,又命那个守门的侍卫,将其速速送到盛京。 忙完了这一切,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范韵怡疲惫地躺在床上,仔细琢磨着接下来的路: 羽枫瑾已疯,自己替父报了仇,想必皇上也不再需要探子了。自己大好的年华,决不能浪费在一个疯子身上,只为博得一个王妃的头衔! 看样子,是时候该功成身退了! 窗外一片云朵飘来,遮住了月华。窗纸上忽然被捅出一个小窟窿,一缕青烟从小孔中袅袅飞入。 床上的女子顿觉困倦不堪,慢慢阖上双眸,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门外的人影一闪而过。叶青峰四下看了看,趁着夜色急忙离开。 才走了几步,黑夜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叶青峰立时止步,缓缓转过身,只见身旁的茅房中,走出来一个男子,正是王府守门的侍卫。 那侍卫打量着行踪诡异的叶青峰,狐疑地问道: 「这么晚了,你去王爷女眷的房门前作甚?」 叶青峰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守门的侍卫,不待在门口,怎会出现在女眷的院中?」 「呵,没想到,你恶人先告状,还要倒打一耙!」侍卫冷冷一笑,厉声道:「我内急来上茅房!你呢?也是来上茅房的吗?」 叶青峰抱着双臂,哈哈笑道:「这算什么理由!院中这么多茅房,为何你偏选择她院中的茅房?莫非你想对她图谋不轨?」 侍卫脸色大变,顿时怒吼道: 「你胡说什么呢!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拿下,来个先斩后奏?」ap. 叶青峰也不予,只见他右手银光一闪,已长剑在手。 还未等那侍卫反应过来,他一阵剑花飞舞,侍卫已经捂着颈子,痛苦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颈上,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中喷涌而出,人很快便断了气。 叶青峰收刀入鞘,走过去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从衣襟里搜到了一封信。他打开信件迅速扫了一眼,脸色神色微微一变。 随即,他立刻收好信件,又四下看了看,才托着地上的死尸速速离去。 满院的烟雾已经散尽,四处听不见鸟儿的啼鸣,只有飞落的雨滴敲打着屋顶。角落里葱翠的竹子,已被 冲洗干净,稚嫩的竹梢互相磕碰着,发出窸窣之声。 叶青峰披着夜色,摸到养鸡场中,他四下环顾许久,才拍了拍假寐的羽枫瑾,羽枫瑾站起身来,掀开剩下的稻草。 叶青峰打开里面的暗门,一个纵身就跳了进去。随即,羽枫瑾重新盖好稻草又躺上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跳入门中,叶青峰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连续穿过几道门,才豁然开朗。 鬼力赤迎上来,一拍他肩膀,低声道:「你怎么才来?大家都在等着你!」 叶青峰面有难色,沉声道:「父亲,我处理了点棘手的事,这才赶过来!」 鬼力赤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叶青峰一边随他往里走去,一边说道:「先去见殿下,待会儿再细说吧!」 二人走到一间方方正正的大厅中,一袭宝蓝色锦袍的羽枫瑾,正端坐在正中,神采飞扬地和身旁的朵颜三卫交谈着。 叶青峰几步走过去,拱手一揖,道:「殿下,青峰来迟,还请您责罚!」 羽枫瑾笑着一摆手,指了指身旁的一直,说道: 「无妨,我们也只不过是闲谈罢了,你来得正好!坐下来说话吧!」 叶青峰和鬼力赤,分别落座在羽枫瑾的左右手。此时的羽枫瑾面色红润、意气风发,哪里像养鸡场里,那个疯疯癫癫、浑身发臭的疯子! 羽枫瑾看向叶青峰,笑着问道:「听说范韵怡夜闯你的房间了?」 未等叶青峰开口,吉达打趣道:「这么晚去你房间,定是施展美人计了吧!」 塔拉也哈哈笑道:「咱们青峰如此俊秀,她会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啊!」 叶青峰脸色微微一变,沉吟着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想将我推荐给皇上,并向我打探殿下的秘密!我们周旋了一番而已……」 羽枫瑾的唇角微微一勾,幽幽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范韵怡选了一个,她认为最好控制的年轻人!不过,她可是看错了人!」 鬼力赤得意地笑了笑,又问道:「峰儿,那你是如何作答她的?」 叶青峰叹了口气,正色道:「因为没有和殿下商量过,所以,我没有直接拒绝她,也没有答应下来!只是找了借口,推脱了一番!」 「不错!」羽枫瑾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青峰现在越来越成熟了!这样,她下次再拉拢你时,你就勉强接受,她才会信以为真!」 「是!」叶青峰一拱手,应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对了。」鬼力赤看向叶青峰,转而问道: 「方才你说处理了一些棘手的事,那又是什么事?」 叶青峰身子顿了顿,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小声说道: 「我去范韵怡的房里点迷烟,谁知离开时,竟被一个守卫从发现!情急之下,我只好将他灭口,并将尸体沉到了湖底……」 这件事有些突然,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沉吟着没有说话,悄悄看向羽枫瑾。羽枫瑾却神色淡定,一时辨不出喜怒。 鬼力赤双眉一竖,率先开口责备道:「青峰,你怎么如此冲动?一个侍卫莫名失踪,皇上很快就会知道的,你岂不是坏了殿下的大计!」 叶青峰立刻撩袍跪在地上,拱手说道:「这件事的确是***率了!我行动之前,应该好好检查四周的情况再出手!是我考虑不周,才闹出这么大的事!不过,请父亲和王爷放心,我虽年轻,却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牵连王爷的!」 鬼力赤皱眉叹了口气,薄斥道:「你杀的可是皇上的人,事情已由不得你说了算!就算你说是你一个人的主 意,皇上也一定会以为,是王爷的指使!」 叶青峰低垂着眼眸,咬了咬牙,朗声道:「父亲说得对!孩儿自知大错已铸成,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孩儿愿意自刎谢罪!」 说着,他一把抽出刀来,毫不迟疑地挥向自己的脖子。 「青峰!」朵颜三卫一声惊呼,纷纷出手制止,唯有鬼力赤眼疾手快,一掌劈在他手腕上。叶青峰一个吃痛,长剑跌落在地上。 「父亲?」叶青峰捂着手腕,不明所以地看向鬼力赤。 鬼力赤皱起眉头,眼中难掩不舍之色,沉声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爷还没发话呢!」 恰在此时,传来几下拍掌声,众人寻声看去,将羽枫瑾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二人,拍掌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青峰虽然年纪小,可骨气却不输大英雄!本王欣赏你的机智,也佩服你的勇气!」 叶青峰的头更低了,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此言,青峰受之有愧!」 羽枫瑾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不必着急,我倒觉得这件事不是难事,而是喜事。门外的守卫就那么几个人,既然我们怕他们发现有人假冒,那我们就一点点,将他们的人都换成我们的。这样一来,我们既为自己留有后路,又能暂时麻痹皇上,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略一思索,才点了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鬼力赤捻须叹道:「听闻柳公子最擅长易容术,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这样,不管范韵怡给皇上写了什么,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线了!」 「是呀!」吉达也笑着说道:「到时候,咱们在她的信上,加上几笔,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八章 水远山长处处同(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提及信件,叶青峰连忙上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殿下,这是我从那侍卫身上搜出来的信,请您过目。」 羽枫瑾接过信来,大致扫了一眼,又还给了叶青峰,淡淡道: 「不过是一如既往的,向皇上禀报本王的言行。让他们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吧!相信这封信,能让皇上彻底相信,本王已疯的事实了!」 「是!」叶青峰接过信件仔细收好,忽然喟叹道:「哎,范韵怡这个人疑心很重!若不是柳长亭绝妙的易容术,和精湛的演技,怕真是糊弄不住她!」 羽枫瑾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真是为难柳公子了,每日装疯卖傻,遭了那么多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本王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 鬼力赤向他一拱手,温言劝道:「殿下,不要太内疚,我们只有大功告成,才能对得起这般付出!事成之前,我们必须要隐藏好自己!」 叶青峰想了想,小心的问道:「不知殿下准备得怎样了?咱们何时行动?」 羽枫瑾一拍他肩膀,笑道:「准备得差不多了,走,我带你看看去。」 说罢,他站起身来,带着叶青峰走出大厅,众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群人一边信步闲逛,一边听羽枫瑾随意地介绍着: 「许多年前,我和燕荣曾被派到这里。那时王府里并没有人住,还十分荒芜。我和燕荣就四处里仔细查看,竟发现这地下,有一个面积十分宽阔的空间,似乎是前朝作战时,留下的地洞。 当时,我们便制定了这个计划:在这里训练士兵,打造兵器,屯集粮草。为了掩盖巨大的声响,这上面要建一个养鸡场作为掩护。 但是,当时这个地洞是四下封死的,我们就命人将地洞打通,留了一个巨大的出入口,直达府外后山的山洞。另一个隐秘的洞口,直通卧房床榻的地面。」 叶青锋一边用心听着,一边连连点头,由衷地赞道: 「果然是个掩人耳目的好主意!王府中的人,竟无一人察觉出异样!」 鬼力赤捻须笑道:「世人谁能想到,外面的羽枫瑾会是假的!更想不到,这养鸡场的下面,还有这么一个秘密空间!」 说话间,众人推开第一扇大门,便见到一个偌大的兵工厂: 上百名工人,正坐在一个个熔炉前,***着精壮的上身,耐心地熔铸着铁块。另一侧的铁匠,则将那些熔铸好的铁块,一点点打造成各式兵器。 这些人都是通过王府外,后山上的洞口钻进来的。 羽枫瑾打开墙边放着的,数十个大箱子,里面竟堆满了崭新而锋利的兵器。 他拿起里面的兵刃,笑着解释道:「传说中的鬼神将军,不但有万夫之勇,还会设计兵器!青锋,你好好瞧瞧!这些兵器,可都是由你父亲画图并建造的!」 「真的?」叶青锋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拿起箱中的兵器,仔细地看了看,顿时赞不绝口。 鬼力赤呵呵一笑,谦逊地说道:「王爷过誉了!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羽枫瑾将兵器轻放回去,幽幽笑道:「老将军不必谦虚!您的雕虫小技,在旁人眼中,可是不得多的绝技!才会让那么多人,都对你求才若渴、趋之若鹜啊!」 鬼力赤笑了笑,抬手说道:「殿下,咱们还是继续往前看吧!」 「好,咱们继续!」羽枫瑾也一抬手,二人并肩往前走去。 又走了一段路,还未到门口,便听到门内传出,整齐而洪亮的喊声。 羽枫瑾推门走进去,里面上千名士兵,正在拉克申的带领下进行训练,每个人都神情专注、挥汗如雨,一招一式都颇有气势 。 看着军容整齐、训练有素的庞大军队,叶青锋惊得张口结舌、瞪大双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眼中唯有敬佩和震撼。 鬼力赤盯着认真训练的队伍,骄傲地说道:「青锋,可别小瞧你拉克申叔叔!他最会训练将士,以前的朵颜三卫之所以能天下无敌,就是出自他的魔鬼训练!」 叶青锋目瞪口呆的感慨道:「难怪都叫你们鬼神军队,如今看来,除了打仗时气势吓人,连训练时都这般强悍!」 羽枫瑾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毕竟空间有限,士兵每日要分批次进行训练,不过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毕竟是朵颜三卫亲手调教出来的。本王相信,这些士兵,每人都有万夫莫开之勇!」 为了不影响士兵训练,大家很快就离开了练兵场,又继续往前走去。再参观过屯集粮草的仓库后,众人心满意足地返回议事大厅。 这里没有下人服侍,大家回来后,便自觉地烧水煮茶,或端来美酒豪饮。 叶青锋的脸上有些兴奋,似乎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殿下,以今日之见,似乎准备已经妥当,不知咱们何时才能行动?」 羽枫瑾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笑道:「此事急不得,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叶青锋又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但不知,何时才是咱们的最佳时机?」 羽枫瑾放下茶杯,缓缓启唇道:「现在朝中暗潮汹涌、变幻莫测!一方面,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由满庭芳全权打理朝政。而另一方面,刘炳文、大皇子和顾之礼已经联起手来,他们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耐心等待。」 叶青锋皱起眉头,急道:「殿下,若是他们先下手,我们可就丧失先机了!」 羽枫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抚道:「先机固然重要,万全的准备更重要。我们这次要做的,可不是平叛,不能简单收拾行囊就上场!」 鬼力赤满饮了一杯酒,沉声道:「殿下,既然我们决定将守卫换掉,那范韵怡这个人,是不是也可以除掉了?她对您恨意那么大,留着她总是个祸害!」 羽枫瑾却笑了笑,狡黠地说道:「不,我们得留着她!因为只有留着她,才能让皇上相信这里的一切,从而彻底放松警惕!」 鬼力赤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殿下,有句话老夫不知当问不当问?」 羽枫瑾微微一笑,温言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将军但讲无妨!」 鬼力亦踟蹰了一下,缓缓说道:「在曹州平叛时,老夫曾问过殿下,是否要趁机举兵造反?殿下当时拒绝得很干脆,说永远不会当反叛者!可如今我们做的这些,又与当初有何不同?」 羽枫瑾似乎并不意外,便幽幽叹道:「我知道将军心中一直存疑。不错,本王至今还未变过,永远不会背负上反叛者的名头!本王蛰伏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比对方强,而是在等对方犯错。如今,皇上和大皇子,都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本王当然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转瞬即逝的机会!」 鬼力赤微微一怔,拱手问道:「恕老夫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羽枫瑾双目炯炯发光,一字字缓缓说道:「本王带着大家要做的事,可不是造反,而是勤王!」 众人猛地一怔,继而恍然惊觉,纷纷拱手道:「殿下英明!只要我们打着这样的旗号,就能受到天下人的支持和认同,那我们便是正义之师!」 羽枫瑾看向众人,点头笑道:「大家说得不错!如今皇上大权旁落,大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本王率兵冲进京城,不过是要清君侧,剿除居心叵测的篡位之人!」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拱手朗声道:「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羽枫瑾也缓缓站起身来,向众人一拱手,说道:「好,等大皇子开始出手时,便是我们发兵之际!在此之前,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有丝毫怠惰!」 「是,我等遵命!」 地洞中群情激愤、气势高涨,然而王府内却悄然无声…… ——一个奇案—— 夕阳依傍着红墙慢慢沉落,似乎有所留恋。风停,烟雾消散干净,高爽的晴空一片碧色,浮云像游子一样行踪不定。 都堂里,满庭芳正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其他的官员收拾好东西,向他打了个招呼,便纷纷离去。 收拾妥当,满庭芳刚刚迈出都堂,大理寺卿就匆匆跑了进来。他看到满庭芳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立刻走上前去,拱手道:「首辅大人救命啊!」 满庭芳一怔,温言安抚道:「杨大人莫急,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说罢,二人便走到小桌旁对面而坐,满庭芳为他斟了一杯茶。 大理寺卿喝口茶缓了缓神,才徐徐说道: 「首辅大人,今日我们大理寺,接到一个不得了的案子!」 满庭芳一挑眉头,奇道:「哦?是什么样的案子,让杨大人如此惊慌?」 大理寺卿叹口气,低声说道:「地方上一个平头百姓,将刘炳文给告了!」 满庭芳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一个百姓能告他什么!」 大理寺卿看了看门外,小声说道:「你有所不知啊,那老百姓竟告他招兵买马、吸纳人才、企图谋反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零九章 水远山长处处同(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猛地一怔,不由得皱起眉头,捻须问道:「一个百姓告皇亲国戚谋反?你可有查出这个人的身份背景?」 大理寺卿冷冷一笑,无奈地说道:「自然是查!不过,这个人就是个普通的百姓,家中无钱又无权,祖辈都是朴实的农民。」 满庭芳心中更觉奇怪,又问道:「那这个案件,是如何到达大理寺的?」 大理寺卿无奈地叹道:「那个百姓先是告到了地方府衙上,县令本来不当回事,只以为这个人脑袋不清醒。后来那老百姓又告了两次,一次比一次说得要详细。县令无奈之下,只好将案卷往上递交,最后就直达大理寺的手里了!」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个百姓呢,现在人何处?」 大理寺卿喝了一口茶压惊,压低声音说道:「事关重大,地方官将那个百姓护送到京城,御守司的阮浪已暂时将他关在诏狱里了。」 听到这里,满庭芳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可有审讯过?他可有改过口供?」 大理寺卿无奈地摇了摇头,为难的说道:「这件案子这么诡异,此人刚进诏狱,老夫就连夜审讯!可无论老夫如何审问,他还是坚持原来的口供,不曾更改!」 满庭芳低头沉吟着,不发一语,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大理寺卿却急不可耐地问道:「首辅大人,咱们该怎么做啊?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毕竟,谋逆可不是件小事啊!」 满庭芳抬手打断他,沉稳地说道:「这件事情还不知真假,先不要惊动皇上!这样吧,先让被告在诏狱里待几天,待老夫先去审讯一番,咱们再做打算!」 大理寺卿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要不要告诉刑部尚书顾大人?」 满庭芳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说道:「事关重大,自然是该告诉他的!」 ——密谋出路—— 大皇子接到皇后命他入宫的帖子,便命人安排轿子直奔紫微宫。 他的轿子刚停在宣德门口,他就匆匆跳下车来,急奔向承欢殿。 一迈进殿内,皇后和月秀姑姑,就心急如焚地迎了出来。 皇后看到他,焦急地说道:「嘉儿,你总算来了!本宫可要急死了!」 大皇子心中虽急,却只能安抚道:「母后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说罢,便搀扶着她,举步走进殿内,月秀立刻给二人奉上茶点。 大皇子却顾不得喝茶,开门见山地问道:「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此着急让我入宫?」 皇后眼圈顿时泛红,焦急地说道: 「地方上有个老百姓,把刘尚书告了,说他在地方招兵买马、意图谋反!」 「什么?」大皇子大吃一惊,立刻拍案而起,忍不住吼道:「一个百姓敢如此污蔑皇亲国戚!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后叹了口气,悲切地说道:「这件事父亲做得也有过错。你知道,他这个人个性一向张扬,做什么事都喜欢大张旗鼓,从不掩人耳目。老家是个那么小的地方,他的这些举动自然引人注目。就算这个人不说,也会有别人说……」 大皇子一怔,摇着头埋怨道:「他也真是的!我在信中反复告诫过,要低调行事,切不可让别人发现,他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皇后看向他,惊慌失措地问道:「你赶紧想想办法啊!若大理寺真的去查,他是逃不掉的。而且,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咱们可就性命不保了!」 大皇子面色沉重地背着手,在殿内踱来踱去,心中思绪万千。 可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对策来,他只好着人去顾府,请顾之礼入宫相商。 看 到皇后在一旁黯然垂泪,他走过去,轻声安慰道:「母后,你不能慌,也不能放弃。现在事态严峻,我们要尽快做个决断了!」 皇后讷地盯着他,喃喃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大皇子沉吟片刻,沉声说道:「我们眼下有两个选择:第一、派人暗杀那个老百姓,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第二、我们提前实施计划,即刻举兵造反!」 听到最后两个字,皇后手中的帕子,忽然掉在地上。 她张口结舌地说道:「造……造反?不可以!刘尚书那边还没准备好,而且皇上若发现了,我们就死定了!」 大皇子抓住她的手,凛声说道:「母后,我们面对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竞赛!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刘炳文被抓到,便是我们死!如果我们现在出手,夺得这天下的大权,那我们不但能活下去,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怎么做,都在您一念之间,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选错啊!」 皇后迟疑了许久,才颤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进行第一个方案,实在不行,再走最后一步吧……」 大皇子叹口气,说道:「好吧,既然母后心有不忍,那咱么就一个个来试吧。不过,若是事态急转直下,我们可就来不及阻止了!」 皇后痛心疾首的说道:「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我一辈子都仰视他、珍爱他,我实在是下不去手,更不敢背叛他,所以……还是先实施第一个方案吧……」 「不必了,来不及了!」门外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 随即,顾之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径自走到二人面前,深施一礼,沉声道:「老臣给娘娘、殿下请安!」 大皇子忙将她扶起,诧异的问道:「顾大人,您说来不及是什么意思?莫非皇上已知此事了?」 顾之礼面沉似水,有条不紊的说道:「殿下说的方案行不通了,刘炳文的案卷已直达天庭,到了大理寺那里。不仅如此,就连满庭芳也知道整件事了!那个老百姓,也被阮浪关进诏狱里,等待审讯呢!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知道此事!」 「完了!」太后听到这话,全身一软,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月秀一步抢过去,扶住她,急道:「娘娘别急!凤体要紧!」 大皇子也脸色惨白,失神的问道:「那……那这么说,我们只能实施第二个方案了!」 顾之礼却皱着眉头,说道:「满庭芳是兵部尚书,整个北渝的军队,都任他调度!如果他想插手的话这件事,我们是没机会进行第二个方案的!」 大皇子冷汗涔涔、面无血色的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样一来,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听到他的话,皇后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便晕死过去。 月秀和几个小太监,连忙将她抬进寝殿内。 顾之礼将大皇子拉到一旁,低声说道:「殿下,此事的关键在你、不在皇后。有些时候你要下得了狠心,才能保全住自己!」 大皇子神色一震,皱眉问道:「顾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之礼压低了声音,劝解道:「刘炳文鲁莽冲动、不知收敛,就算您日后登基坐殿,也决不可用!皇后此人胆小怯懦、没有主见,对你更非真心,也不能用。皇上对他们二人,早已厌恶至极。就算这件事情败露了,皇上也会立刻联想到他们二人,绝对不会因此牵连你的!所以,是时候,和他们两清了!」 大皇子一惊,思忖片刻,试探道:「顾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置身事外,佯装不知,将刘炳文和皇后推出去顶罪?」 顾之礼冷冷一笑,淡漠的说道:「不然呢?难道殿下要为他们挺身而出不成?他们对 您不过是利用罢了,有何情感可言?对您来说,自然是江山最重要!有了江山,您可就拥有了一切!」 大皇子点了点头,却迟疑道:「可是这件事情,如果满庭芳详查下去,不但是我,怕是顾大人您,也脱不了干系吧!我们又如何才能脱身呢?」 顾之礼呵呵一笑,说道:「所以,整件事情的关键点,就在于满庭芳和阮浪!这件事情,大理寺直接找到满庭芳,案件自然会由他来主审!只要殿下能拉拢满庭芳,让他在审讯记录上做些手脚,您就能彻底洗清自己!」 大皇子却还在犹豫:「顾大人您似乎还忘了一个人:阮浪!他随时都有提审的权限,审讯的时候,他也得旁听。审案的卷宗,也是由他交给皇上,他这个人可是眼中容不得沙子,为人孤傲狂放,不是那么容易拉拢的!」 顾之礼冷冷一笑,说道:「据我的观察,虽然阮浪此人桀骜不驯,从不喜欢拉帮结派,却对满庭芳十分敬重。只要满庭芳一句话,他一定会给面子的!」 大皇子轻声叹道:「说来说去,最后的焦点,还是在满庭芳身上!他这个人虽然好说话、性子柔和,却也不是个糊涂的人!谋反是大事,他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顾之礼坚持道:「无论如何,殿下也要试一试!拿下满庭芳,可是您登基之路的重中之重,如果不能拉拢他,就只能除掉他了!」 沉吟了许久,大皇子才道:「也罢,那我现在就去碰碰运气吧!」 说罢,二人也顾不得探望皇后,便匆匆离开承欢殿,各自散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章 青山渐白冬雪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商量对策—— 大皇子的马车离开紫微宫,直奔满庭芳的府邸。 敲开朱门,府上的小厮前来应门。 看到门外神采飞扬的年轻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便立刻恭声道:「请问阁下是哪位?」 大皇子立刻禀明身份:「我是大皇子,敢问满首辅何在,我找他有急事!」 小厮立刻深施一礼,恭敬地答道:「请殿下稍后,小的这就去通传!」 说罢,小厮转身跑回屋内。 不过一会儿,小厮又跑了回来,面色为难地说道:「殿下,实在不好意思!小的刚刚得知,大人方才已经出门去了,他此时不在府上。如果您有什么话需要转达,告诉小的就好了!」 大皇子抬眼看了一眼府内,他知道满庭芳一定就在府上,却故意拒之不见。 他再次恳求道:「不知满大人何时能回来,我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满大人商量!这可是出人命的事,耽误不得。」 说着,他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在了小厮的手中。 小厮推回银元宝,躬身一揖,为难地说道:「殿下,满大人去哪儿,也不会和我们这些下人说的。所以,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了。不如,等他回来,小的再派人去您府上通传,如何?」Z.br> 大皇子也不再勉强,只好拱了拱手,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窗帘后暗自观瞧的满庭芳,见大皇子的马车已经走远,才转身回到屋内,重新落坐下来。 阮浪放下茶杯,问道:「大人真的不见他吗?看样子他并不相信小厮的话!」 满庭芳捻须笑道:「他自然是不信!不过老夫就是要告诉他,我知道他为何事而来,现在才不能见他。」 阮浪盯着他,沉声问道:「满大人准备怎么做?是将事情就此压下去,还是告诉皇上?」 满庭芳笑而不答,却反问道:「阮大人以为该如何做,才是上策?」 阮浪仔细想了想,试探着说道:「现在是打压他们最好的时机!一旦这件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大皇子一党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满庭芳却幽幽笑道:「的确,这可以打击大皇子一党,可从此殿下却也失去了机会。皇上可不费吹灰之力,就大获全胜了!」 阮浪一怔,继而颔首附和道:「也是,如果不给大皇子机会,让他们继续犯错,恐怕就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了!看来,还得纵容他们犯错!」 满庭芳笑了笑,赞许道:「没错!我们只能纵容他们,绝不能插手此事!」 阮浪一挑眉头,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大人为何对大皇子避而不见?他一定是为了此事来拉拢您的!」 满庭芳捻着胡须,淡淡笑道:「老夫知道,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若太早被他们拉拢,他们就看不到老夫的重要性,就会很快将老夫抛弃。想要掌握主动权,必须让他们觉得,老夫比他们高明!这样才能操控全盘!」 阮浪笑着摇了摇头,向他拱手道:「大人睿智!那咱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满庭芳思忖再三,才道:「接下来,咱们要抓紧时间,躲过顾之礼和大皇子的眼线,审讯那个老百姓。一定要将所有内幕都挖出来,掌握在我们手里!」 阮浪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然后呢?」 满庭芳却站起身来,笑道:「走,咱们先去诏狱审讯,剩下的等过后再说!」 说罢,二人也不再耽搁,立刻命人安排轿子,离开府邸,便直奔诏狱。 进了诏狱,阮浪屏退了所有衙役,在密室里和满庭芳一起,单独提审了那个平头百姓。 二人呆在里 面,直到夕阳西斜,挂在墙头不愿离去,才满身疲惫地从诏狱里走出来。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手中的案卷,二人相顾无言,心中有些怅然。 过了好一会儿,阮浪才问道:「满大人,事实就在我们手中,接下来怎么做?」 满庭芳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案卷上的事,没什么可利用的了,阮大人找个地方将其销毁吧。」 阮浪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个老百姓呢?又该如何处置?」 满庭芳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老百姓,前言不搭后语、神志不清,竟胆敢污蔑皇室宗亲!还是将他处理掉吧,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阮浪一怔,见他不像在玩笑,便拱手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病榻之前—— 清晨,五彩云霞映照着紫微城,宽敞笔直的御街上,黄土垫道、金甲卫列队立在道路两侧。 渝帝豪华的銮驾,从城外威风凛凛地抬进城内。 多日不见的天子,终于决定返京。满朝文武听到消息后立立刻穿戴整齐,前往宣德门相迎。 时值暮春,銮驾却被厚重的帘子挡住,谁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銮驾在百官的跪拜下,径自抬往寝殿去,中途不曾停下片刻,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百官不明所以,只好一起聚到紫宸殿,等待皇帝的召见。 大家聚在一起,就难免会议论纷纷、胡乱猜测起来: 「你们说,皇上好不容易才回宫,为何不见咱们啊?」 「是呀,那銮驾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到底有没有皇上啊?」 「谁有那个胆子,敢用皇上的銮驾啊!怕不是得了重病,也不愿让人瞧见吧!」 「皇上春秋正盛,极少生病,更不会生什么重病!可莫要瞎猜!」 「我怎么听说,皇上每日和十名美女厮混,因而纵欲过度,得靠丹药撑着。会不会皇上撑不住了,就紧急回宫休养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响亮的一声咳嗽,所有人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白须白发的满庭芳,缓缓迈进门来。众人立刻停下议论的声音,纷纷向他施礼问安。 几个大臣顺势走过去,围住满庭芳,七嘴八舌的追问着:「首辅大人,皇上怎么突然回宫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回来后为何对我们避而不见?」 「皇上刚一回来就回宫休息,是不是龙体欠安啊?」 面对众人的询问,满庭芳神色淡定的说道:「皇上的心意,老夫也无法揣摩。不过十日前,老夫去行宫面圣,他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大家不必过于担心!」 这一席话并没有消除众人的疑虑,反而再次议论起来。 恰在此时,双喜公公的身影从偏殿转出,站在大家面前,轻轻的咳了一声。 众人连忙站好,双喜公公便细声细语的宣读道:「圣上口谕:今日无早朝,请各位大人各自散去,等候宣召!」 虽然大家早有准备,可听到双喜公公亲自宣旨,大家还是心头一惊,却不敢质疑或反对,只得悻悻离去,可满庭芳却一直未曾离开。 双喜公公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到满庭芳跟前,小声说道:「首辅大人,陛下请您去一趟,有话要和您说!」 满庭芳点了点头,便随着双喜公公离去。 宣德殿内死气沉沉,隐隐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双喜公公引着满庭芳走进门去,自己却守在了门外。 雕花的大床上,明黄色的帷幔低垂。 身体瘦弱的皇后坐在床边, 正拿着手帕,时不时地擦拭眼角。 见到满庭芳走过来,皇后抬起眼眸,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满庭芳向她一拱手,缓步走到床前,躬身一揖:「臣满庭芳叩见陛下!」 随着两声咳嗽,渝帝虚弱的声音传来:「爱卿不必多礼。」 随即,一只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帷幔来。 皇后会意,连忙将两侧的帷幔挂在金钩上,露出渝帝的全部身躯。 满庭芳被床上的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曾经那个神态威猛、不怒自威、征战沙场的王者,此时却枯瘦如柴、双眸塌陷; 曾经锐利发光的双瞳,也变得浑浊不堪、黯然无光。满头的黑发,竟生生白了一半! 满庭芳心头一颤,暗暗叹道:没想到许道澄的仙丹,竟如此厉害! 才停药不过十日,竟让那个力拔山河的天地之主,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渝帝向皇后摆一摆手,虚弱的说道:「你先退下吧,朕有话要和满爱卿说!」 皇后翩然起身,福身行了个礼,就慢慢退出殿去。 渝帝看向满庭芳,有气无力的说道:「朕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辛苦爱卿了。」 满庭芳忙躬身一揖,诚惶诚恐的说道:「这都是臣的职责,请陛下养好身体,不必担心朝中之事!」 渝帝呆呆的看向他,声音很疲倦:「近日来,朝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满庭芳不疾不徐的说道:「陛下放心,朝中事事顺利,您不必烦忧。」 渝帝咳嗽了几声,眼皮有些沉重:「朕这次回来,觉得顺嫔神色有异,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刘氏一党……可有什么异动?」 满庭芳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回皇上,地方上没有刘炳文的消息传来,朝中曾经刘氏一党的成员,近日也十分低调,并没什么异常的举动。」 他决定暂时瞒下刘炳文造反的事,先试探一下,渝帝对刘氏一党的态度再说。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一章 青山渐白冬雪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渝帝似乎松了口气,只淡淡道:「你不能掉以轻心,刘炳文那个人,虽然头脑不灵光,可野心却大,他如此安静必有猫腻。顺嫔也绝不可能如此顺从,她这辈子,除了皇后这个头衔,没有其他的追求,绝不能小觑。」 满庭芳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要御守司的人,加派人手,监视他们的行动?」 渝帝费力地点点头,懒懒地应道:「能这样是最好!朕担心,他们突然安静下来,是在密谋什么大计,一定不可掉以轻心!」 满庭芳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加派人手,密切关注刘氏一党的人,如有什么异动,臣会及时禀报!」 渝帝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问道:「哦,对了,朕的寿宴就快到了,不知满大人今年准备如何操办?」 满庭芳拱手作揖,神色平静地答着:「回禀陛下,今年灾祸那么多,好多百姓还在受苦,臣认为,为了陛下的声威着想,此事不宜大操大办。」 渝帝脸色有些难看,却无力反驳,又问道:「前几日,朕给你看了一张升官的名单,你看过了没有?有何想法?」 满庭芳摇了摇头,幽幽叹道:「禀陛下,臣拿回去就看了,不过却已将其一一驳回了。」 渝帝努力撑开双眸,低低地惊呼道:「爱卿为何如此做?」 满庭芳一拱手,缓缓开口道:「陛下明鉴,这些人无论品行还是才华,都难以服众,远不足以承担他们所求的职位。想必,定是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向陛下推荐的。陛下如今刚刚平定王肃、刘炳文之患,切不可再重蹈覆辙啊!」 渝帝胸中有闷气,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生气,便只好作罢。他靠在床架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刚才爱卿说,今年灾情严重……那粮仓中的粮食……可还够?」 满大人深施一礼,恭敬地答道:「陛下请放心,粮仓中的存粮,支撑这一年都没有问题!这还要多亏陛下当初的明智之举,您及时裁撤官员,将田地归还给百姓,并将多出来的粮食放入粮仓,咱们才有了今年的储备啊。」 渝帝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怅然道:「那些事不是朕的决策,那都是夏云卿的功劳……朕不能和他争功……」 满庭芳幽幽叹口气,顺势说道:「如此说来,夏大人之功,真是堪比擎天白玉柱啊!若不是他死得早,想必定会有更多利国利民的举措!同样身为首辅,臣真是自叹不如、望尘莫及啊!」 渝帝空洞的眼中,闪过一抹愧色,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爱卿说得对,夏大人对北渝的江山,确实立下过汗马功劳。替朕拟旨,就追封他为太师并左国柱吧!夏大人及其家人,也给予相应规格的厚葬!希望以此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满庭芳立刻撩袍跪下,缓缓叩首,感激地说道:「陛下英明!臣替夏大人多谢陛下的恩典!若夏大人在天有灵,定能瞑目了!」 玉帝慢慢阖上了双目,疲惫地说道:「行了,朕累了,要休息段时间。这段日子,还是由爱卿暂代朝政吧!」 「是!」满庭芳深施一礼,便躬身慢慢退出殿去。 ——拉拢—— 皇后缓缓走出寝殿,恰好撞见大皇子正心事重重地徘徊在门外。 「嘉儿,你在这儿做什么?」皇后走过去,轻声唤着。 大皇子回过神来,连忙躬身施礼,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儿臣听闻父皇回宫了,便特地前来请安!」 皇后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轻声道:「满大人在里面和你父皇说话,他刚刚进去,你得等上一会儿了。」 大皇子猛地一怔,脱口问道:「他们 ……在说什么?」 皇后轻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你父皇叫内阁首辅见面,除了汇报工作,还能有什么事!」 大皇子眼珠转了转,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母后,你说满大人会不会将那件事,告诉给父皇?」 皇后微微一怔,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摇了摇头,黯然叹道:「这个很难说。他见到本宫后表现如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大皇子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皇后凝目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沉沉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件事就交给儿臣吧,请母后先行回宫休息,往后的一切您都不必操心。」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一年的幽闭,让他成长了不少: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躲在自己身后,任凭自己摆布的小孩儿了。 或者说,是她已经摸不透,也控制不了,这颗棋子了!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好,那本宫就走了,你万事小心吧。」 说罢,她在大皇子的恭送下,拂袖缓缓离去。 送走皇后,大皇子站在门外负手踱步,心中细细斟酌着接下来的对策: 其实,他根本不关心刘炳文的死活! 只是目前来看,顾之礼和刘炳文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这些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虽然,只要渝帝一死,自己就是那个继位者,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可以不必这么着急! 可是他等不了,他害怕再出现一点变故,自己就会又回到,被幽闭起来宛如囚犯的生活! 那他还不如去死! 更何况,可他被顾之礼等人,架在这个位置上进退不得。 如果此时退出,那些人就会合起来,将自己推出去顶罪! 他怕死,害怕计划失败后,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恰在此时,一袭黑袍的许道澄,阔步走到门口。 见到大皇子也在此,立刻施礼请安,笑着问道:「殿下,您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大皇子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道:「嗯,有一会儿了。道长因何前来?莫不是给父皇看病的?」 许道澄捻须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道:「不敢隐瞒殿下!陛下是因为病重才回宫的,宣召贫道前来,正是为他看病。」 大皇子眼珠一转,惊诧地说道:「都病重了,却不见太医,反而叫你前来……看来他对红丸没有怀疑!」 许道澄凑近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刚开始陛下也曾询问过,不过,听完贫道的解释,他并没有怀疑,并一直在坚持服用。」 大皇子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道:「如此甚好!咱们得赶紧趁热打铁了!」 许道澄深施一礼,沉声道:「贫道但凭殿下吩咐,只不过,贫道可不想担上弑君的罪名,还望殿下见谅。」 大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故作为难的说道:「那毕竟是我的父亲,不管他多么不喜欢我,对我有多么的苛刻,我也不忍心对他下手。只不过,现在我进退两难,若事情败露,我将必死无疑!」 许道澄捻须深思片刻,试探道:「其实陛下现在的身体,已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若他强撑着精神主持朝政,身上的毒素会反噬更甚,也会承受更多痛苦。」 大皇子眼珠一转,又问道:「那道长可有什么办法,能让父皇不那么遭罪?」 许道澄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便沉吟道:「贫道以为,若让陛下长时间昏睡,不但能够养精蓄锐,还能够减少身体上的痛楚,是 最好不过的方法了!」 大皇子弯了弯唇角,满意地说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道长费心了!」 许道澄深施一礼,幽幽笑道:「殿下客气了!」 话音刚落,殿门被打开,双喜公公走出门来,笑道:「殿下,许道长,首辅大人和陛下已经谈完了。」 大皇子连忙凑过去,低声问道:「那我能进去探望吗?」 双喜公公面带难色地说道:「殿下,圣上现在身体虚弱,要即刻召见许道长。怕是您还得多等一会儿了。」 大皇子面露失色,却不得不退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许道澄迈进殿去。 他刚走进去,满庭芳就走出门来,他看到大皇子,先是一怔,继而深施一礼。 大皇子看到满庭芳,冷冷一笑:「首辅大人好大的派头!我找了您几次,您明明就在府上,却避而不见。父亲刚回来,你就迫不及待地出现了!」 满庭芳也不恼,只拱一拱手,笑道:「殿下不必恼怒!您找老夫所为何事,老夫心知肚明。老夫不见您,正是为了避嫌,不想将殿下牵连在内!却没想到老夫的一番举动,竟遭到了殿下的误解。看来,老夫应该早点向您解释的。」 大皇子将信将疑地说道:「呵,首辅大人竟如此为我着想,还真有些意外呢!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满庭芳拱手施礼,呵呵笑道:「殿下是皇上唯一的姿势,是北渝未来的国王,不光是臣,满朝文武都对您忠心耿耿,殿下不必怀疑。」 大皇子四下看看,凑近他低声道:「刘炳文的事情,你知道了?」 满庭芳淡淡一笑,沉稳的答道:「自然知道。」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二章 青山渐白冬雪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大皇子的心被提起来,忙问道:「那你可否将此事告诉父皇?」 满庭芳缓缓摇头,捻须笑道:「一个平头百姓,无凭无证的却要状告皇亲国戚,老夫自然是不会拿来骚扰皇上的。」 大皇子霎时松了口气,又追问道:「听闻那个百姓已被关进诏狱了,不知首辅大人要如何处置此人?」 满庭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老夫经审讯后发现,那个老百姓前言不搭后语、神志不清,所以已命阮大人将他秘密处死,所有卷宗也都随之焚毁了。」 大皇子大吃一惊,忙问道:「首辅大人为何要如此做?」 满庭芳凝目瞧着他,轻声叹道:「殿下,你们想做什么,老夫不想参与,也不会干涉。老夫已经年迈,只想平安度过余生,希望殿下能够成全!」 大皇子一怔,继而拱手笑道:「好,有首辅大人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件事情,还得要首辅大人出手相助!还望大人莫要推辞。」 说罢,他一挥衣袖,大步离去,大皇子一颗不安的心,也霎时安稳下来。 他抬眸看了看那道紧闭的大门,心情无比激动: 皇位,他可望而不及的梦,现在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个聪明绝顶、诡计多端、不可一世的皇帝,竟会有被自己打败的一日! 曾经的他,被人利用,被人瞧不起,虽然贵为皇子,却任人宰割! 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强大和智慧!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皇后、刘炳文还是顾之礼,他将不会放进眼中! ——逃出宫闱—— 云雾消散殆尽,幽幽的月光,挥洒出清冷的光辉。 美人的云鬟,散发着阵阵香雾,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晃动着露在锦被外的玉臂。 花芳仪猛然惊醒,提着锦被遮住身子,猛地退到床角,惊恐地吼着:「是谁?」 月色披在一个身型高瘦的男子身上,衣襟上彩线织就的飞鱼熠熠生辉。 他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低低地说道:「别声张!穿好衣服和我走!」 花芳仪缓了缓神,才发现来者是阮浪。 她松了口气,小声嗔怪道:「你在做什么?大半夜吓死人了!再说了,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阮浪一边扶着她下床,一边低沉着声音说道:「别问那么多,你先和我走,我会和你解释的!再晚可就走不了了。」 花芳仪听他口气严肃,不像在开玩笑,立刻穿好衣服。 二人抹黑收拾了一些东西,便趁着宫人熟睡中,蹑手蹑脚地走出宫门去。 花芳仪小心地跟在阮浪身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穿行。 宫闱内安静异常,就连平日里巡逻的侍卫,也看不见踪影,气氛变得紧张和诡异起来。 花芳仪紧紧抓着阮浪的手,惊惶地问道:「这院中怎么如此安静,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阮浪专注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沉声解释道:「我将巡夜者都打发回房了,然后用了迷烟,宫内的太监宫女,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花芳仪听到他声音微微发颤、手心又一层冷汗,她便不再多问,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旁。 一顶轿子停在宫门口,阮浪四下瞧了瞧,连忙掀起轿帘,让花芳仪钻进去。 轿帘刚要放下,花芳仪抓住他的手,惊呼道:「你不上来和我一起走吗?」 阮浪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道:「还有别的事要做!你乖乖坐在里面,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命令 ,都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出来,听懂了吗?」 花芳仪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便垂手放下了轿帘。 轿子一路急匆匆往宣德门走去,阮浪的一双凤目,总是警惕地四下观望着。 幸好,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挡,眼瞧着他们就快要抵达宣德门口。 突然间,夜色中竟出现一队金光闪闪的侍卫。 阮浪暗叫不好,立刻一抬手,身旁的轿子立时停了下来。 走在金甲卫最前面的顾纪昀,看到脸色阴沉的阮浪,顿感意外。 他大步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阮浪身后的轿子,拱一拱手,问道:「阮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阮浪一拱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刚刚换完班,正准备出宫去。」 顾纪昀指着他身后的轿子,质问道:「但不知这轿中坐着何人?莫不是也要出宫去?」 阮浪急中生智,忽然笑了笑,说道:「这个顾大人就不必多问了,是皇上命我将这顶轿子送出宫去的!」 「皇上?」顾纪昀心生疑窦,他走过去绕着轿子走了一圈。 他抬手刚要掀开轿帘,却被阮浪一把挡下,沉声道:「顾大人,这轿子里的人,你可是看不得的!」 「为何看不得?」顾纪昀愈加怀疑,声音愈加森冷起来。 阮浪四下看了看,凑到他耳边,低语道:「顾大人,这轿子里坐的,是昨晚伴驾的女子,所以你自然是看不得!」 顾纪昀皱眉看着他,狐疑道:「陛下的身体如此虚弱,怎会叫来女子伴驾?」 阮浪一摊双手,苦笑道:「天子的心意,咱们做下属的又怎会知道!陛下有吩咐,我也只是照办而已,其余的……不敢多问!」 顾纪昀紧紧盯着轿子,沉声道:「既然是伴驾的美人,为何要送出宫去?不是应该呆在这宫里吗?」 阮浪揉了揉鼻子,低低的笑道:「实不相瞒,这轿子里的女子不是宫中的妃嫔,而是一位青楼女子。我昨夜将她偷偷送进宫来,得趁天亮之前,将她送出宫去。天子找青楼女子伴驾,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不能声张。」 阮浪虽然表面上说得轻松,内心却在打鼓:他在赌! 赌顾纪昀能相信他的话,就能避免一场冲突! 所以,他的手也慢慢的,摸向了腰间的绣刀。 顾纪昀狐疑地看着这顶轿子,又看着阮浪笑中透着的杀意。 他终于扯起嘴角,闪过身子,让出一条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阮大人办事了!」 阮浪彻底松了口气,连忙摆了摆手,轿夫立刻抬起轿子,匆匆忙忙地往大门走去。 顾纪昀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只冷冷一笑,便转身离去。 身旁的金甲卫低语道:「大人,那顶轿子十分可疑,您就让他们这样走了吗?」 顾纪昀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那轿子可疑,不过这是阮浪和大皇子之间的斗争,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义务要帮着谁!」 说罢,他带着金甲卫继续在宫中巡逻。而阮浪则带着轿子,走到了宣德门前。守门的门卫见到他,也没有多加询问,双方只是略点点头,便放他们出门去。 ——暂避风头—— 刚刚出了大门,一辆马车就从角落中走出来,阮浪一抬手,轿夫放下轿子。 他走过去掀开轿帘,沉声道:「快出来,上那边的马车!」 花芳仪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看了一眼广袤的天地,忍不住惊呼道:「我竟然在宫外?」 阮浪也不废话,一把拉着她的手,送入马车中。 随即,自己跳上马车,一扬马鞭,马儿放开四蹄,迅速消失在浓厚的夜幕之中。 马车疾驰了许久,终于在一间偏僻的小院前停下来。 阮浪回头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才跳下马车打开车门。 花芳仪被他搀扶着走下马车,看了一眼身旁简陋的院子,好奇道:「这是哪里?我们为何要到这里来?」 阮浪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拉着她走进屋内。 点燃屋内的烛火,阮浪扶着她坐下。 自己又给她添了一杯茶,才笑道:「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你要暂时忍耐一下住在这里!」 「家?」花芳仪咀嚼着这两个字,放目四下打量着这件设施简陋,却异常整洁的房子,不解的问道: 「阮浪,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们大半夜要逃到这里?」 阮浪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芳仪,你听我说!皇上现在疾病缠身,整日昏迷不醒,已经不能保护任何人了!你身怀有孕,便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你必须离开皇宫,我才能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 花芳仪蹙眉看着他,追问道:「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浪沉沉的叹口气,轻声道:「朝中怕是就要变天了!很快就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场风暴的主角就是大皇子。他们如果得势了,是不会放过你和孩子的,所以你必须得尽早离开!」 花芳仪垂下眼眸,轻叹道:「是呀,皇后和大皇子最嫉妒的人,就是我腹中的孩子!他们一旦得势,就会杀了我们母子。也多亏了你能提前想到!」 阮浪将她轻揽入怀,柔声道:「你是我的女人,怀的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保护你们!更何况,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我一直憧憬的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三章 青山渐白冬雪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花芳仪贴着他的胸膛,担忧地问道:「阮浪,我们呆在这里真的就安全了吗?妃嫔突然失踪,他们一定会到处找吧!更何况我们离开时,又碰到了金甲卫,他们一定马上就怀疑到你头上的!到时,该如何是好啊?」 阮浪眸光一闪,却温言安抚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养胎,宫里的事我会处理的!你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花芳仪抬眼看了看屋子,好奇地问道:「这里是哪里?盛京怎么会有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阮浪眸光一暗,怅然道:「这是我朋友的房子,他如今人不在了,我就住了下来。你躲在这里不要随意出门,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花芳仪点了点头,紧紧搂着他,喃喃道:「真不知道,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难道我们要这样偷偷摸摸过一辈子吗?那孩子岂不是很可怜?」 阮浪轻抚着她的发,软语道:「放心吧,这一切的黑暗,很快就会结束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忍耐!」 花芳仪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心中却在担忧千里之外的羽枫瑾。 承欢殿的池塘中十里荷花,一片潋滟。 玉色的珠帘高高卷起,皇后正站在窗前,为窗台上的几盆花浇水。 不过短短数日,那个满面病容、苍老憔悴的皇后已变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满是细纹的皮肤白里透红,看上去好像年轻了几岁。 她唇边噙着笑意,喃喃自语道:「你们可得给本宫好好活着!要亲眼看着本宫,成为这紫微城里最高贵的女人!」 「娘娘!大事不好了!」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呼。 皇后微微蹙着眉头,不悦地问道:「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进来说!」 话音刚落,双喜公公从门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急道:「启禀娘娘,大事不好了!绫绮殿的人一大早来报,贵嫔娘娘莫名失踪了!」 「什么?」皇后大吃一惊,放下手中的水壶,问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其他的地方找到了吗?巡夜的侍卫和守门忙的侍卫,也都盘查了吗?」 双喜公公擦了擦满头大汗,心急火燎地说道:「一大早绫绮殿的人,就禀报给阮大人了,他已带着御守司的人,将紫微宫搜个遍,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守门的侍卫也盘问了,并没有任何发现!」 「可恶!」皇后脸色一沉,手中一用力,掐断了花盆中一朵娇艳的花朵,愤恨道:「这个***一定是看势头不对,就连夜逃跑了!」 双喜公公端详着她的神色,谨慎地问道:「娘娘,那现在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皇后沉吟片刻,沉声道:「加派人手四处搜索。不过,皇上现在身体不好,千万别让他知道此事!」 双喜公公眼眶忽然泛红,哽咽道:「启禀娘娘,陛下现在整日昏迷不醒,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就算和他说了此事,怕是他也不明白了。就连首辅大人,也一早派人来报,说病重不能打理朝政,已将让大皇子以太子的身份监国!」 本来听到皇上病重,皇后的心中隐隐作痛。 她是极不情愿,对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下手。 可当她听到大皇子成了太子,还开始监国时,心头的愁绪却瞬间退去。 「太好了!」皇后面露喜色,忍不住脱口叹道:「这个满庭芳还真是识时务,这可是件天大的喜讯啊!」 双喜公公顺势向她深施一礼,讨好地说道:「还有更大的喜讯呢!太子举行完大典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娘娘的皇后身份,还下旨让刘大人官复原职了!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刘大人就抵达盛京了!」 「太好了!」皇后顿时 喜上眉梢,忍不住欢呼道:「没想到这一切,竟进行的如此顺利!那朝中其他的大臣,可有什么意见或是异动?」 双喜公公满脸堆笑地说道:「如今连首辅大人都投奔了太子,满朝文武看懂了风向,知道谁是日后的当政者,谁还敢有其他的意见呢!」 皇后高高地扬起下巴,得意地勾起嘴角,心中暗喜道:如此一来,在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太子登基坐殿了!而自己付出二十年的努力恩,也终于要收获了! ——街头疯子—— 「傻瓜,傻瓜,大傻瓜!冬天洗澡穿棉袄,夏天烤火吃西瓜!」 「傻瓜,傻瓜,大傻瓜!冬天洗澡穿棉袄,夏天烤火吃西瓜!」 四五个小朋友,围成一个圆圈,一边欢快的拍着手,一边兴致昂扬地唱着歌。 大家鄙夷地看着圆圈中,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恶臭、神志不清的疯子,肆意的嘲笑着。 「让开,快让开,一边玩儿去!」几个侍卫走过来,疾言厉色地将几个孩童赶到一旁,将中间的疯子围了起来。 一名满身珠翠、绫罗绸缎的女子,带着一位青衫少年,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们看着那个疯子,披着满是污秽、破败不堪的棉衣,正蹲在墙角啃着地上的西瓜,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范韵怡用手帕挡在鼻子下面,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愠怒道:「这些侍卫是怎么看门的?怎么让殿下就这样出来了?也不怕吓到人!」 叶青峰一拱手,恭敬地答道:「夫人,他们虽然奉命看守王府,不让任何人进出。可现在殿下疯疯癫癫的,根本不会乖乖听话。殿下硬往外闯,他们也不敢对殿下动手啊……」 「一群没用的东西!」范韵怡指着地上乞丐般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道:「还不快将他带回去!不要让他在这里丢人现眼!还嫌他闹出的笑话不够?」 「是!」几个侍卫立刻走过去,皱着眉头,强忍着羽枫瑾身上发酵的臭味,生生将他拽起来,就要往外拖。 「等等!」方才几个孩童跑过来,毫无惧色地看着范韵怡,叉腰指责道:「你们是这个疯子的家人吗?」 范韵怡眉头一蹙,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那几个孩童指着羽枫瑾,不忿地说道:「既然你们是他的家人,他抢了我们的东西,你们就该赔给我们!」 范韵怡一怔,奇道:「他抢了你们什么东西?」 那几个孩童噘着嘴,不满地抱怨道:「你们不好好看着这个疯子,他每次出来,都和我们抢东西吃!上次他抢了小毛的半个饼,今天又抢了我爹让买的西瓜!你们得赔给我们!」 范韵怡脸色铁青,火冒三丈,她沉吟许久,一跺脚怒道:「够了,我受够这个疯子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罢,她立刻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叶青峰看着她气愤的背影,叹了口气。 随即,他从钱袋里拿出几个铜钱,放在孩童的手中,温言道:「以后我们不会让他再出来了,你们拿着钱去买吃的吧!」 孩童们看着手中的钱,立刻兴高采烈地一哄而散。 叶青峰也转身,跟着那些侍卫护送羽枫瑾回府。 ——报复—— 痴痴傻傻的王爷被带回府邸,守卫们嫌弃地将他丢在院中,没人愿意管他。 大家都视他为瘟神一般,远远地躲开。 羽枫瑾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院子中,木然地看着周遭一切,感受不到温暖,也感受不到恶意,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范韵怡翩然走过来,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冷冷一笑,恶狠狠地说道:「羽枫瑾啊,羽枫瑾。想当初你在 颍州的时候,是多么威风啊!你对我的一往情深满目鄙夷、甚是不屑。那时的你,是多么高高在上,多么目中无人啊!好像一个天地间的王者,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而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卑微啊!可你呢?连让我做贱婢的机会,都不肯给我!甚至把我的自尊心,当作臭虫一样在地上反复碾压! 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疯疯癫癫、满身臭味、多么不堪!你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而我,现在对你却可以为所欲为,也可以把你当蚂蚁一样,一脚踩死!」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从羽枫瑾的脸轻轻划到脖颈上,幽幽笑道:「我现在可以尽情地虐待你,没有人会可怜你、帮助你!所以啊,翊王殿下!你不想受苦的话,就开口求我啊,你求我放过你,我就饶了你!」 尽管她的匕首十分锋利,散发着瘆人的寒光。 羽枫瑾却只顾傻乎乎地笑着,全然不理解范韵怡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感知不到任何危险。 范韵怡割破了他脖子上一点肌肤,冷声威胁道:「你若还继续装傻的话,我可就真不客气了!我不像府上人那么傻,我知道你根本没疯,一直在装疯,对不对?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只要开口求我,我一定会放过你!」 羽枫瑾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空洞。 他突然咧嘴一笑,摸了一下她的脸,傻笑道:「娘子,你是我娘子,我要亲亲!」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四章 此日风光谁不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见到他撅着肮脏的嘴凑近,范韵怡大惊失色,立刻后退几步。 随后她掏出帕子用力擦了擦,被羽枫瑾摸过的地方,气愤地骂道:「可恶的臭疯子!既然你继续装傻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现在就挖出你那双眼珠子来!」 说着,她握紧匕首,逼近羽枫瑾,匕首锋利的刀尖,慢慢靠近羽枫瑾的双瞳。 「够了!你住手!」一个清越的声音,在她背后陡然响起。 范韵怡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 她惊恐地转过身,看到来者是叶青峰,忍不住责备道:「怎么,你要替他出头不成?小心你惹怒了我,我会在圣上那里告你一状!」 「随便!」叶青峰大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靴子里。 然后走到羽枫瑾的身旁,扯过袖子,替他擦了擦伤口中的血迹,黯然道:「殿下够可怜了!他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挫折和委屈。你也该放过他了!」 范韵怡圆撑双目,不可思议地叫嚷道:「你在说什么呢!莫不是你也疯了吗?竟然向着他说话!他是罪有应得!」 叶青峰转过身怒视着她,冷冷地质问道:「不接受你的爱,就是罪有应得!这世间可还有愿意真心待你的男子!你如此蛇蝎心肠、歹毒手段,难怪殿下疯了都不喜欢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父亲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才会自掘坟墓,你难道还学不乖吗?」 「住口!不许提我父亲!你不配!」范韵怡怒不可遏,厉声喝止道:「少给我讲那些狗屁道理!我就知道,他曾经伤害了我,我父亲也是因他而死,他就是我的仇人!对待仇人,又何必客气!」 叶青峰面无表情的抽出腰刀,站在羽枫瑾的身前,一字字冷冷说道:「范小姐!你父亲所做之事,再死个十次八次,都难洗清他身上的罪孽!殿下无错,错的是你们这对疯狂偏执的父女!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我叶青峰在这里一天,任何人都休想伤害殿下!你若胆敢造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你!」范韵怡气得浑身发抖,她圆撑双目,玉手指着他,警告道:「叶青峰,你敢忤逆我,就不怕我向皇上告状吗?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投奔我了,只要我一句话,皇上就能要了你的命!」 叶青峰毫无惧色迎上她的目光,冷冷笑道:「你以为在皇上眼中,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皇上不过是利用你对翊王的恨,让你来监视他的。不过,现在翊王已经疯了,你也没有什么可利用价值了!」 「住口!」范韵怡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懂什么?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罢了,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我不许你侮辱我,更不许你侮辱我的父亲!」 叶青峰插着腰,哈哈大笑道:「我的确是个乡野村夫,也没见过皇上!不过,你已经很久没收到皇上的信了吧!难道你还没意识到,皇上已经抛弃你了?我看天真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范韵怡气得一跺脚,她死死瞪着叶青峰,咬牙道:「小子,我劝你聪明点!你没必要为了这个疯子,搭上自己的未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要继续袒护这个疯子?」 「你知道吗?」叶青峰轻蔑地看着她,冷笑道:「在我眼中,你才是那个疯子!我手中的刀,对付一个疯子,是不会手软的!」 范韵怡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许久许久,才冷喝道:「好!那你最好时刻呆在他身边!最后究竟谁死谁活,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探秘—— 夜幕降临,云气收尽,熠熠银河倾泻万里,澄澈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冷之中。 叶青峰从屋内走出来,趁着四下里无人,便 疾步走到养鸡场里。 他迅速掀开稻草,消失在密道之中。 他心事重重地走到议事大厅中,厅内只有羽枫瑾与鬼力赤二人,正在围桌对弈。 见叶青峰进来,二人纷纷招手,将他唤过去。 羽枫瑾看了他一眼,幽幽笑道:「怎么了?你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叶青峰神色凝重,拱手道:「殿下,我今日一个没忍住,好像做错事了!」 鬼力赤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冷道:「你近日来好像屡屡闯祸!」 羽枫瑾却不恼,只淡淡笑道:「青峰年纪小、血气方刚,一个人独自应对外面那些人,难免会心浮气躁。偶尔做错些事、说错些话,也是正常的!」 鬼力赤放下棋子,瞪着他问道:「青峰,你到底做错什么了?」 叶青峰跪坐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那个范韵怡实在太过分了,她嫌弃柳公子疯疯癫癫、全身恶臭也算是情有可原。可她对柳公子的态度也太恶劣了!她始终怀疑柳公子是装疯,一直在用各种方式试探。今日,她竟拿着匕首,逼柳公子向她求饶,否则就要虐待他!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出手了!」 羽枫瑾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不慌不忙地问道:「青峰一向古道热肠。和我说说,你是如何行侠仗义的?」 叶青峰叹了口气,低垂着眼眸,轻声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出言重伤了她和她父亲。这下可将她彻底惹怒了」 鬼力赤惊得目瞪口呆,他看向羽枫瑾,却见羽枫瑾风淡云轻地笑道:「那个范韵怡的确可恶!青峰这样做,也算是给大家出了口恶气!你非但没错,还立了大功!」ap. 叶青峰一怔,讷地问道:「可是殿下……如此一来,不是扰乱了我们的计划吗?我不能取得范韵怡的信任,就无法取得皇上的信任了!」 「无妨。」羽枫瑾淡淡一笑,说道:「现在朝中的风向已变,就算你取得了范韵怡的信任,怕也是见不到皇上了……」 叶青峰一惊,忙问道:「宫中出了什么事?」 羽枫瑾抬眼看着他,笑容中不掩揶揄:「皇上现在已卧床不起、昏迷不醒了,大皇子变成太子开始监国,皇后和刘炳文也已官复原职。所以,现在的范韵怡不过是一颗弃子,再也掀不起任何水花,激怒她又有何惧!」 叶青峰大吃一惊,又问道:「这么说来,整座府内只有范韵怡一个外人,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再演下去?范韵怡也可以趁机除掉了!」 羽枫瑾的语声平缓,目光温和:「看来大家对她早已忍耐到极限!那就不必再演下去了,她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是时候该揭晓真相了!」 ——揭秘—— 夜色阑珊、明月皎洁。 范韵怡独倚窗棂,仰望着明月,心中却在暗自揣测着: 虽然经过今日的一番测试,发疯的羽枫瑾,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不过叶青峰的翻脸,却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 她虽然言语上有些过激,可她不会真的对一个王爷动手,这一点但凡有点理智的人,也能想得明白。 然而,叶青峰却及时出手,这显然说明,他已经心慌了,还有很深的内疚感! 范韵怡在猜测,叶青峰究竟为何会有如此紧张? 他是真的在同情羽枫瑾,还是害怕自己发现什么! 想来想去,她越来越精神,竟睡不着了。 她看得出来,叶青峰这人十分单纯,比其他人来说更好控制。 她自信若假以时日,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一切真相。 此时的范韵怡,已被仇恨和一颗要强的心,迷失了心智,丢弃了自 我! 她表面上打着皇上的名义,监视着羽枫瑾的一举一动,时机却在为自己报仇! 她已说不清,自己对羽枫瑾是爱还是恨! 也不明白,自己闹到最后到底要什么! 是羽枫瑾的道歉?是王妃的头衔?还是单纯的只为出一口恶气? 总之,她迫不及待要知道一切真相,誓要将羽枫瑾踩在脚底,再好好蹂躏一番! 她要让羽枫瑾认识到,当初没有接受自己的爱,是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 不然,她胸口淤积的烦闷,总是日日难以消散! 范韵怡换了件轻薄艳丽的衣衫,重新描了描黛眉,染红了樱唇,在镜子前翩然转了一圈,霎时间自信满满。 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动人,是个男人都会对自己动心。 叶青峰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轻轻打开屋门,恰巧一个粗识的丫头,起夜从门前路过。 她着实吓了一跳,又立刻叫住她,轻声问道:「喂,叶青峰睡了吗?」 她的突然出现,让丫鬟也吓了一跳,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忙道:「回夫人,上茅房前奴婢瞧见他好像去了鸡窝,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回去!」 「鸡窝?」范韵怡突然灵光乍现:以前所有的关注点,都在羽枫瑾身上,为何没仔细去查看,那个格格不入的鸡窝? 想到此,她立刻提着灯笼,二话不说便走向养鸡场。 她决定,今晚一定要将那个养鸡场翻个底儿朝天,找到里面的秘密! 浓重的夜色中,一个忽明忽暗的亮点,渐渐逼近养鸡场。 出人意料的是,今日那个坚守在这里的人,却罕见地缺席。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五章 此日风光谁不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范韵怡提着灯笼,戒备地四下观瞧着,没看到疯子的身影,她也更放心了些。 刺鼻的恶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冲入鼻腔,让她几乎要晕厥。 范韵怡连忙掏出两颗小枣子塞进鼻中,才能勉强保持理智。 灯笼中透出的火光,虽然不够明亮,却足够让她看清,养鸡场中每一个角落。 她将其一根木棍,仔细地四下翻找着,可找了一圈儿,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这里除了鸡和鸡蛋,就是腥臭的鸡屎,和四处乱飞的鸡毛。 遍寻无果之后,她心中愈加懊恼。 疲惫不堪的她一下子没站稳,下竟一屁股跌坐,那个疯子平日睡的稻草上。 她揉了揉生疼的手肘,刚要开口大骂。 却忽然发现,这稻草不是寻常那般柔软,却有些硬邦邦的。 她伸手摸了摸稻草,感觉出下面似有一个铁板。 范韵怡大喜——不枉费这一番周折,终于被她找到了机关! 她兴奋地站起身来,将灯笼放在一旁,连忙将那堆稻草掀起来。 下面赫然出现一块好似暗门的铁板。 她激动得热血沸腾,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拉暗门,暗门却纹丝未动。 她坐在一旁粗喘着气,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个侍卫身影。 她抖擞起精神,连忙提起灯笼,要去找人来帮忙。 她刚一转身,却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直抵她的喉咙。 宝剑的另一侧,是个披头散发、却目光冷峻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你要干嘛?」范韵怡全身一僵,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男子冷冷一笑,凛然警告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一刀宰了你!」 这样杀气腾腾的口吻,全然不像个疯子,更不像是翊王! 可那张脸,明明又和翊王一模一样! 范韵怡不敢妄动,只惊恐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男子冷哼一声,抬手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竟露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看到这张脸,范韵怡瞳孔猛地缩紧,放开喉咙大喊一声,喊声甚是凄厉! 柳长亭押着惊恐万分的范韵怡被,一前一后走进地下密室。 这是范韵怡第一次进入地下,怕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兵工厂。 当她被推到议事厅,面对数十双血灌瞳仁的眼睛时,她终于开始后悔了:ap. 她后悔自己的好奇心和好胜心,让她在还没摸清对方底细时,便贸然行事! 如今的局势看来,她真正的敌人,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疯子,而是一帮训练有素、脾气暴躁的将士! 她战战兢兢、哆嗦地往后退,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她撞上一个结实而宽阔的胸膛。 「啊!不要!」她大叫一声,惊慌得猛地回眸。 目光落处,却又见到那个霁月清风、温柔儒雅的翩翩郎君。 他深邃的眸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和厌恶。 她脚下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没疯!我就知道,你背后藏着阴谋!」 羽枫瑾板着一张脸,冷冷道:「本王没疯,让你失望了。」 叶青峰走过来,冷喝道:「哼!她倒是希望殿下是真疯了!这样她就能对您冷嘲热讽、百般羞辱,好一雪前耻,为她父亲报仇了!」 「哼,你们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范韵怡脸如白纸, 咬牙切齿,神色极是愤怒。 「你是弱女子?」柳长亭也脸色一沉,愤愤不平地冷哼道:「这位心狠手辣的范小姐,那日可是拿着一把匕首,威胁了我许久。我若不开口求饶的话,她就要将我碎尸万段。没想到,今日竟风水轮流转了!」 范韵怡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口气颇为不满:「哼,我可是皇上的人!我就不信你们敢对我怎样!除非你们不怕死!」 「哈哈哈!真是笑话!」鬼力赤大步走过来,厉声喝道:「你真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睁开你的眼好好瞧瞧,这屋里哪一位不是一身本事的英雄好汉!我们动一动指头,都能让你粉身碎骨,却一直忍着你,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既然敢动你,就不怕皇上!」 羽枫瑾淡淡一笑,瞪着她补充说道:「你以为将我们玩弄在鼓掌之中,却不知,这本来就是我们设下的一个局,而你,就是我们用来迷惑皇上的棋子。我们一起演了出戏,把你耍了!」 范韵怡听到这话,气得全身颤抖,她死死瞪着翊王,失声质问道:「你们……你们要对我怎样?」 羽枫瑾眼中顿染寒霜,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范小姐,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本王满足你的好奇心,今日就将一切坦白!其实,自从你来到云州那刻起,我就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的探子。 那时,我便定下一个计谋,借着我将自己关在屋中的那段日子,等来了擅长易容术的柳公子,让他扮做我的模样,在外面装疯卖傻,迷惑你和其他的眼线。 这个地洞是多年前,本王发现并重新修建的,就是为了这一日。 为了掩盖这里的噪音,上面修建了一个养鸡场。柳公子假借发疯看守这里,而我,一直躲在这里,地面上发生的所有事,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范韵怡听得目瞪口呆,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她猜到翊王在装疯,可其他的计谋,却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羽枫瑾看了她一眼,冷冷接着说道:「本王早就猜到,你会拉拢年轻的叶青峰,所以才让他欲拒还迎,赢得你的信任。而门口的那些侍卫,早被秘密杀掉,换成了我的心腹之人,继续迷惑你。所以,你给皇上写的每一封信,我都看过了!」 范韵怡的表情僵住,语气有一丝发颤:「既然如此,为何你不拦下那些信,还要继续让我给皇上通风报信?而且,你大可以除掉我,岂不是一了百了?」 羽枫瑾静静地看着她,面容冷竣:「没有除掉你,不是因为本王不舍,而是有你在,就能更好的迷惑住皇上。」 范韵怡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冷笑道:「那你现在为何要突然坦白这一切?难不成你现在不需要我这个棋子了?」 羽枫瑾转过头不再看她,风淡云轻地说道:「不是本王不需要了,是皇上不需要你这个棋子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渝帝突然病重,已卧床不起、神志不清,所有国事均已交给大皇子处理。所以,他已没有力气管我的事,更没有精力管你的事了!」 范韵怡悚然一惊,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事情竟发生的这般突然!」她身子晃了几晃,颓然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却饱含泪花。 羽枫瑾冷冷回眸,陡然沉下脸来:「所以,你已经是一颗废掉的棋子,本王觉得,应该让你明白这一切的真相!因为你接下来的人生,怕是就要废掉了!」 范韵怡猛地看向他,惊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淡淡一笑,向左右一摆手,一字字缓缓道:「接下来的日子,也要让范小姐尝一尝,被人监禁的滋味!」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侍卫走过来,将范韵怡制服住。 ——面见太子—— 这是叶青峰第一次进入盛京,这个北渝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他在喧嚣的大街小巷中勒马缓行,贪恋着这美不胜收的景致,甚至忘记前行。 直到前来相迎的阮浪,催促了几次,他才暂别这些美景,跟随着御守司的衙役,直奔金碧辉煌的紫微宫。 叶青峰在宣德门前勒马停下。 飞身下马,仰头望着巍峨壮丽、美轮美奂的紫微宫,不禁目瞪口呆,忍不住脱口惊呼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紫微宫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阮浪向他一拱手,朗声笑道:「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吃惊,我们天天看倒是习惯了!走吧,可别让太子久等了!」 说罢,他引着叶青峰,进入宣德门,直奔太子的书房。 几天前,就在他们幽闭范韵怡之后,羽枫瑾便软硬兼施地让她写下一封信给大皇子。 信中表明,自己受到渝帝的委派,到云州来监视羽枫瑾,可她好久没有收到皇上的命令。 在得知太子监国后,她特地写信一封,就是想问一下,自己是否还需要继续。 并且在信中还提到,她已成功策反翊王身旁的一位心腹,如果太子有任何需要,自己可以派此人,前去盛京与太子见面详谈。 信件用以往的往事照常寄出去,很快便得到了太子的回应: 范韵怡继续监视翊王,急召叶青峰入宫面谈! 于是,叶青峰便骑着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到盛京。 迷惑大皇子的同时,为翊王打探一下盛京的情况。 他刚抵达城门口时,御守司的阮浪早已等在此处,立刻将他迎入城内。二人穿过宣德门,一直走到甘露殿门前停下。阮浪止住脚步,抬手比了个请。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六章 此日风光谁不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抬头看着匾额上三个金漆大字,茫然问道:「就我一个人进去吗?」 阮浪笑了笑,客气地说道:「太子只宣了你一人,我不便进入!」 「好吧!」叶青峰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迈进殿去。 太子正负手在殿内踱步,他见到一个青衫少年进来,不由得眼前一亮:「你就是那个翊王的心腹?」 叶青峰连忙躬身一揖,朗声道:「是,草民叶青峰,曾是翊王身旁的随扈!」 「曾是?」太子打量着他,好奇地问道:「既然你是他的心腹,必然是颇受他的信任和重视,为何现在却要背叛他,另寻明主呢?」 叶青峰垂眸不敢看他,只拱手道:「启禀殿下,良禽择木而栖!翊王殿下对草民不曾亏待过草民。可目前,翊王殿下因王妃和亲之事,变得神志不清,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府内的人大多已散去,草民虽然于心不忍,却也无力回天,因为,草民不但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也想有一番作为!」 太子皱了皱眉头,狐疑地问道:「翊王果真疯了吗?真让人难以置信!」 叶青峰毫不迟疑地答道:「翊王殿下也确实疯了,已请来很多大夫,大家都医治不好他的癫狂!」 太子眉头一挑,连忙问道:「哦?大夫可说他因何而疯,可会康复?」 叶青峰缓缓开口,正色道:「大夫说,翊王之疯,症结在于心死!他虽然看上去闲云野鹤、风淡云轻。可他却一直胸怀壮志,希望能一展拳脚。颍州治水、幽州剿匪、曹州平叛,让他名声大噪,他以为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来临! 可皇上突然将他抓回盛京,幽闭在府邸加以监视。他用自己的妻子,才换来一时的安稳。这让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他无力再反抗,便万念俱灰,因此而发疯!而这样的心病是难以医好的,翊王殿下,怕是难以康复!」 「说得好!」太子忍不住拍掌赞道:「你竟分析得如此透彻!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翊王竟然会疯了!难道其中,真就没有阴谋吗?」 叶青峰恭敬地说道:「我们看到的翊王殿下,就是整日里躺在鸡窝里睡觉,全身发臭、不修边幅、神志不清的疯子。而且,大夫也都是这般说,至于是不是有其他的诡计,我这个贴身的心腹之人,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如此看来,这件事情应该不假了!不过,你为何会投奔范韵怡?」 叶青峰恭敬地答道:「启禀殿下,是范韵怡主动招募草民的,她说是在为天子招募人才。所以,草民投奔的是天子,不是范韵怡此人!」 听到这话,太子不由得冷冷一笑,不悦地讥讽道:「哼,投奔天子?如今天子已经卧床不起,你又投奔谁?」 叶青峰略一沉吟,铿锵有力地答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或许这就是命!我还年轻,还能再等一等!」 太子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忽然心生好感,便试探道:「我看得出,你虽然年纪轻轻,却是难得的忠心。我很欣赏你这一点,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效忠于我?」Z.br> 叶青峰闻言立刻撩袍跪下,拱手道:「只要殿下不弃,草民愿意效犬马之劳!」 「很好!」太子一步走过去,将他扶起,大喜道:「太好了,以后只要跟着我好好干,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叶青峰深施一礼,朗声道:「草民但凭您吩咐!」 太子微微沉吟后,嘱咐道:「我希望你回到医王的身旁,暂时先不动声色。你一面继续监视他的举动,一面查出,他和朝中的那些大臣关系密切。」 「是!草民一定不负使命!」叶青峰回答得干 脆而恭顺。 太子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好,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 说罢,他亲自将叶青峰送到殿外去,并有阮浪将其送到宣德门口。 二人离开紫微宫,阮浪四下瞧了瞧,才低声道:「太子是否让你回云州,继续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 叶青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正如殿下预料的那般。太子不可能一下子就信任我,他需要我纳一个投名状!」 阮浪看着他,轻声问道:「那你现在就回去吗?」 叶青峰摇了摇头,轻叹道:「殿下命我在盛京多待几天,将这边的情况,都打听清楚,再回云州去复命。」 阮浪拍了拍她肩膀,朗声笑道:「好,我给你安排地方,让你暂住几天。太子那边,我来想办法应付!」 说罢,二人飞身上马,阮浪带着叶青峰离去。 ——边关告急—— 送走叶青峰之后,顾之礼匆匆迈进甘露殿中。 太子见到他,立刻迎过来,笑道:「岳父大人来了!」 如今,在他的眼中,顾之礼是他的顶梁柱,更是他的军师! 顾之礼却顾不得寒暄,只拱手道:「殿下,老夫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禀报!」 太子一边抬手示意他坐下,一边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如此紧张?」 顾之礼刚一坐下身,便沉声道:「老夫收到密报:燕荣在南疆私自招兵买马、招募人才,还经常在边界处,进行军事演习。听闻最闹腾的时候,竟有十几万人在边界处喊杀冲天。」 太子大惊,忙问道:「他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要造反?」 顾之礼皱起眉头,面沉似水地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听说他还找了一批异人术士,在大街小巷大肆宣传。」 太子一挑眉头,好奇地问道:「异人术士能宣传些什么?」 顾之礼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说道:「自然是宣扬北渝要变天了,可真命天子,此时并不在京城中!」 「岂有此理!」太子立刻暴跳如雷,厉声骂道:「这个燕荣真是好大的胆子!他是在说我这个太子不当不正,不能继承大统了,是吗?」 顾之礼叹了一口气,口吻缓和了一些:「太子别急!他现在天高皇帝远,我们暂时拿他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只有等他登上大位之后,才出手处置他!」 太子却阴沉着脸,愤愤不平地骂道:「我们为何拿他没有办法?刘炳文不是已经在招兵买马了吗?难道还不足抵抗燕荣吗?再说,我们北渝有多少兵马,还怕他一个燕家军不成?」 顾之礼青人怒气,幽幽叹道:「第一,刘炳文的军队,肯定比不过训练有素、赫赫有名的燕家军。第二,我们要用朝廷的军队对付燕荣,名不正言不顺,满庭芳一定不批准,军队也未必听令。第三,我们现在动不得他。」 太子怒瞪着他,冷声质问道:「为何动不得?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领罢了!」 顾之礼眉峰一挑,冷笑着解释道:「的确,他只是一名驻边的将领,可作用却巨大!有他在,安南和南诏就不敢轻易造次,我们就能安心的进行大事。没他在,边界就再无安宁之日,那我们接下来的计划,都将付诸一炬!」 太子怒火中烧,不甘心地骂道:「可恶,真是不甘心,他如此挑衅我的权威,却动不了他!任他骑在我头上来了!」 顾之礼见他异常愤怒,思忖再三,才幽幽道:「老夫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帮着殿下暂时压制燕荣!」 太子一怔,立刻追问道:「哦?是什么方法?」 顾之礼勾起唇角,冷冷笑道:「那燕荣虽 然嚣张跋扈,却有一个软肋,便是与他情同手足的翊王。只要殿下能将翊王攥在手心里,燕荣就绝不敢造次!」 听到这话,太子立刻眼睛一亮,心中便有了算计。 ——内部分歧—— 自从叶青峰回到云州之后,便让翊王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入宫中。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纷乱复杂,每次太子和顾之礼等人,都要花好多时间,才能找出被刻意层层包围起来的消息。 这样艰难得到的消息,才能让顾之礼和太子,不得不相信其真实性。 当然,这些消息不过是翊王想让他们知道,用来迷惑他们的烟雾弹而已。 一大清早,突然得到太子的传召,顾之礼和刘炳文匆忙从府内出发。 御书房内,太子正背负着双手,心事重重地踱来踱去。 见二人匆匆迈进门来,他立刻拿着手中的信件迎上去,脸上也终于展颜。 二人向他深施一礼,忙问道:「不知殿下找我们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二人,狐疑地说道:「近日来,从云州传过来的消息,越来越扑朔迷离。以前咱们层层剥丝抽茧,还能看懂一些内幕,可如今我却觉得,这些信件越来越敷衍了。」 二人仔细看了看那些信,顾之礼率先开口道:「这些信确实可疑!如此看来,要么是云州有异动,要么就是叶青峰在假意投靠太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八章 凤尾香罗薄几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吕蒙正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那些传闻是假的,今日一见,着实吓了一跳!」 叶青峰无奈地叹道:「传闻不假,殿下确实疯了!」 吕蒙正还是不肯相信,他走过去蹲在翊王身边,轻声道:「殿下,卑职是云州指挥使吕蒙正,今日贸然拜访,是有急事和您商量,您能听懂我的话吗?」 火堆旁的羽枫瑾,还是没有理他,只慵懒的坐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吃剩一半红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地瓜上沾着泥土,翊王却毫不在意。 吕蒙正皱着眉头,实在看不下去,就一把抢走他手中的红薯,急急忙忙说道: 「殿下,我知道您没有真疯!您能不能回应我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您再装下去,一切就来不及了!」 翊王吃着吃着,见手里的红薯消失了,就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红薯渣,继续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 叶青峰走过去,一拍吕蒙正的肩膀,沉声道: 「别白费力气了!殿下真的疯了,他没有在假装!」 「好吧,既然这样……」吕蒙正无奈地叹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翊王面前缓缓展开,一字字正色道: 「殿下,这是太子给卑职的逮捕令,命卑职前来抓你!可卑职不忍殿下受辱,希望殿下能早做准备,便特地冒死前来报信!如果您始终不肯露出真心,那卑职也只能暂时将您逮捕了!」 叶青峰一怔,一步走过去,挡在羽枫瑾面前,冷声道: 「吕指挥使,你这是要干什么?翊王已经神志不清了,太子因何要抓他?」 吕蒙正神色严肃地说道:「盛京城中怕是要变天了!对太子来说,翊王是他目前唯一的障碍。只有除掉这个障碍,他才能安心的登上大位!」 叶青峰瞪着他,不解地问道:「可殿下已经疯了。对太子来说,他已没什么危险了,为何还要揪住不放?他觉得一个疯子,会跑到盛京去和他争夺皇位吗?」 吕蒙正却正色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太子自然不会冒这个险!只有除掉翊王,他才能安心!」 叶青峰抽刀出鞘,冷声道:「对不起,有我在这里,你是带不走殿下的!」 吕蒙正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以为我真的想抓殿下吗?几年前,殿下和燕将军到云州办事,我们有过几面之缘,彼此之间心生好感!我是不忍心看到殿下受辱,才会过来通知殿下的。我只是想帮他一把而已,不过看来,殿下并不相信我,不愿以真实的面目面对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叶青峰没有说话,心中一直在迟疑着。 「吕指挥使,别来无恙!」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吕蒙正寻声望去,只见缓缓打开的房门中,走出来一位紫袍玉带的男子,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 吕蒙正大惊,他看了看地上的疯子,又看了看门中的男子,一时之间,竟有些摸不清头绪。 羽枫瑾笑了笑,阔步走过来,弯腰扶起地上的疯子,温言道:「柳公子,辛苦了。不必再装下去了!」 方才还神志不清的疯子,听到这话,霎时变了一个人:他嚯得站起身来,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笑着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吕蒙正诧异地看着他们二人,讷道:「殿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王一边抬手比了个请,一边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如请指挥使进屋去,咱们一边叙旧,一边慢慢说吧!」 吕蒙正虽然有些昏昏沉沉、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二人,进到羽枫瑾的房中。 几个人围桌落坐下来 ,家丁便前来奉上酒菜,在推杯换盏之间,羽枫瑾便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 吕蒙正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他所听到的一切,是他想象不到的。 却让他忍不住为这精彩的计谋暗暗赞叹、心生敬佩。 羽枫瑾坦白一切之后,审视着他的神色,微笑着问道:「既然你诚心前来,本王也将这一切都告知。不知指挥使准备如何做?如果指挥使要将本王戳穿,抓到盛京去,本王不会让指挥使为难的!毕竟,现在的太子,是谁也得罪不起的!」 吕蒙正沉吟片刻,拱手道:「恕卑职斗胆问一句,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有卑职能做的,愿意竭力相助!」 羽枫瑾没有急于接纳,而是淡淡笑道:「本王要做的事,可不是件小事。还是奉劝指挥使,此时默不作声,明哲保身为好。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吕蒙正却气愤地说道:「刘氏一党一向狼子野心!他们毒害皇上、挟持皇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卑职虽然不才,却不消与他们同流合污。如果殿下不嫌弃,卑职愿效犬马之劳!」 说罢,他一撩衣袍跪了下来,向翊王郑重拱手。 羽枫瑾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吕指挥使忠肝义胆、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你的帮助,本王自然是十分欢迎。不过,本王要做的事,成了,或许能封妻荫子、尽享荣华。败了,则会失去性命、累及家小。本王不忍将您卷进来!还望吕指挥使能够多加考虑,再做打算……」 吕蒙正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卑职对您十分敬佩,只要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就心愿足矣!」 听他说得如此直白,羽枫瑾反而大吃一惊。 继而他哈哈一笑,朗声道:「好!本王就喜欢吕指挥使这样爽朗的人!你对本王欣赏,本王对你又何尝不是心生往之!那以后,咱们可要并肩作战了!」 ——肺腑之言—— 琼华园中的水亭格外凉爽,水中倒映着藤萝青竹,潭间散发出芰荷的芳香。 如此清爽幽静、怡然自得的风光,让坐在窗前欣赏美景的皇后,心中却徒增感伤。 「皇后娘娘!」许道澄走过来,双手合十行礼。 皇后没有回头,只淡淡道:「陛下的情况如何?」 许道澄叹口气,惋惜道:「贫道尽力用药物,让陛下沉睡着,好减少他的痛楚、延缓生命。可如今看来,陛下……恐怕时日不多了,还请娘娘做好心理准备。」 皇后看着流水中的落花,怅然叹道:「本宫心里有数,这段日子辛苦道长了!如果可以的话,请让陛下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过得舒服些吧。」 许道澄深深吸口气,唏嘘道:「娘娘的话,贫道明白!贫道一定会尽力而为!如果娘娘没事的话,贫道便先行退下了!」 皇后微微颔首,摆了摆手,双喜公公便将许道澄送出门去。 待他走远后,皇后缓缓起身,走到渝帝的床边,挂好低垂帷幔,俯视看着床上形容枯槁、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男子,心中隐隐作痛。 她坐在床边,拿起水盆中的帕子稍稍拧干,一边为皇上擦拭着面庞,一边和他说着话: 「陛下,这好像是我们成亲数十年来,您在臣妾身边,呆得最久的一次。虽然您现在不能说话。可臣妾知道您此时此刻很需要我! 您这一辈子杀伐决断、雷霆手段,天下谁人不敬畏您的智慧和谋略! 臣妾仰慕您,爱戴您,日日盼着您能够到臣妾那里去,陪我说说话。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臣妾日盼夜盼,却始终盼不到您的身影,得不到您的眷顾! 陛下,臣妾过得很辛苦,心中既庆幸自己姓刘,却也痛 恨自己姓刘,因为这个姓氏,让臣妾能嫁给您,却得不到您的爱! 所以臣妾常常在想,如果臣妾不姓刘,陛下见到臣妾时,会不会也像对其他女子那般宠爱和疼惜?只可惜,臣妾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知道答案了……」 擦拭完毕,她将温热的帕子放回水中,从被子里拉出渝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幽幽叹道: 「陛下,您如此聪明,如此厉害,为何有些事,却始终想不明白?臣妾要的不过是您身边,那唯一的位置。如果,您当初不夺走臣妾的一切,臣妾又怎能忍心,如此对待您呢? 臣妾自知,一辈子都得不到您的心,就只能醉心于权利。您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臣妾吗?臣妾可陪伴了您几十年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好狠的心呐,怎能因为那一点点的错误,就责怪臣妾,连个解释和悔改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不过,陛下放心。臣妾心里还是爱您的。所以一定不会让您受辱,也不会让您受苦。您就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让过往的爱恨情仇,都在这场梦中,慢慢的结束掉吧……」 玉帝的眉头,突然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她方才的肺腑之言。 殿门被轻轻开启,刘炳文缓步走进来,看了看床上的人,安抚道: 「别难过了,你是皇后,是未来的太后,凡事得想开些!」 皇后满目柔情地望着玉帝,柔声喟叹道: 「话虽如此,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呐。哪儿能那么轻易就放下。更何况,我从来没有和他相处过这么久。现在反而觉得平静而满足。」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七章 凤尾香罗薄几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急忙问道:「照你这么说,咱们手中的消息都是假的,那咱们岂不是被翊王耍了?」 太子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们,急道:「翊王究竟要做什么?难道他真的会阻止我登基吗?要不要直接让御守司,前去云州将他逮捕回来?」 顾之礼沉吟一下,缓缓说道:「如果翊王真有此心,想必他早就有所准备。云州远在千里之外,我们现在再派人过去,除了打草惊蛇之外,会一无所获……」 刘炳文急得直跳脚:「打草惊蛇总比坐着等死好吧!现在燕荣已经开始造势了,咱们再不出动,怕是就要被翊王捷足先登了!那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 顾之礼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翊王此人极其狡猾!他若真有心争夺皇位,想必一定在朝中布下了眼线!只要我们稍有异动,他会马上得到风声。现在我们连身边人是敌是友都不知,如果翊王和燕荣并合一处打来,咱们怕是死在谁的手里都不知道!」 回想起这么多年,他在翊王的手里屡屡受挫,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就气不打一处来。而刘炳文听到这里,也想不出话来辩驳了。 太子向他深施一礼,恭敬又急迫地问道:「岳父大人分析得极是!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之礼捻须斟酌了许久,才缓缓道:「依老夫看,不如派云州的指挥使,去王府上一探究竟。一来看一下翊王发疯的虚实,二来看看府内是否有异动!」 太子毫不迟疑地赞同道:「好,那我现在就给云州指挥使吕蒙正写信。」 说罢,他立刻走到书案旁铺陈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顾之礼深施一礼,得意扬扬地看了刘炳文一眼,便背着手转身离去。 刘炳文却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如今太子对顾之礼更加信任、也更加依赖!顾之礼的提议,太子几乎从不反驳,也从不怀疑,一向都是直接执行! 以前太子还是前面顾大人,背后岳父大人。现在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他都是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叫着,显得二人甚为亲近。 朝中的其他大臣,也看懂了太子的心思,就处处吹捧拥戴顾氏父子。顾之礼一时间,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而自己现在虽然官复原职,却风光不再!皇后那边埋怨他屡生事端!太子也很少正眼瞧自己,对自己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有时候,太子甚至不会问自己的意见,只要顾之礼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立刻去执行。朝中的大臣,对自己也是表面敷衍,背后嘲笑 。曾经的皇亲国戚,如今却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何等的苍凉! 刘炳文见太子写得认真,便走过去,问道:「太子殿下,这样好吗?」 太子正入神,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手一抖,将马上要写好的信给勾花了。他看了看这封不得不废掉的信,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生不悦。 他抬头见刘炳文竟没有半分愧色,便怒道:「刘大人,你方才说什么?」 刘炳文心急如焚地问道:「您如此信任顾之礼,这样好吗?您可别忘了,当初他和翊王走得也很近。你怎知他不是翊王的人?」 听到刘炳文的话,太子更加不满,他重新展开一张纸,一边临摹着方才的书信,一边说道:「就是因为他曾和翊王走得近,才会更了解翊王。你不必担心,他是我的岳父,不会害我的。」 刘炳文却不服气地说道:「他这个人老女干巨猾,谁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当初给王肃做走狗,可王肃最后倒霉的时候,他却还能明哲保身。这人隐藏得很深,决不可信啊!」 太子显得有些不耐 烦,忙敷衍道:「他能从王肃的事中顺利逃脱,就说明他很有手腕!况且这次没他出谋献策,我就当不上太子,你也不能官复原职,皇后更不可能重登后位!刘氏一党能够重振旗鼓,是多亏了顾大人力挽狂澜啊!」 刘炳文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音,不忿地说道:「哼!他把我们拉上来,不过是因为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分身乏术罢了。他若真的那么厉害,还需要将我们拉回来吗?我看他就是徒有虚名,利用是你岳父的身份,胡作非为罢了!」 太子忍着怒气,温言安抚道:「你不要这样说,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团结在一起,不应该搞分裂啊!」 刘炳文更加不屑,他一拍桌子,怒道:「什么一条船上的人!咱们才是亲戚,顾之礼是靠着仙女往上爬的小人,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比吗!」 刘炳文这一举动,将书案上的墨打翻,墨汁染黑了刚写好的信。 太子直勾勾地看着两张被废掉的纸,顿觉气急败坏。他愤怒地将两张纸一团,丢在地上,看也不看刘炳文一眼,便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刺探情报—— 云州翊王府邸峰峦叠嶂,环抱着小桥流水。河水清碧,萦绕着繁花翠草。竹林幽深秀美,典雅古朴的屋舍静立其中。 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着窗边的竹帘,设施简洁有序的房内不染纤尘。 羽枫瑾午睡醒来,满耳都是婉转的鸟鸣。 他斜倚枕头,听着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神思恍惚间宛如隔世。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囊,刚一松开带子,便有一缕柔软的发丝露出来。 他放在鼻子闻了闻,鹿宁身上特有的幽香直冲鼻腔。 他本应该起来,去监督大家操练兵马。 可此时此刻,他却贪恋着这半梦半醒的时光,沉浸在于鹿宁的回忆之中不愿起来。 回忆对他来说,是痛苦而残忍的!回忆有多美好,他现在就有多心痛。 敲门声轻轻响起,羽枫瑾叹了口气,轻轻道:「进来吧。」 说着,便慢慢坐起身,走下床去,坐在桌旁,喝了一口茶。 屋门被推开,一袭青衫的叶青峰缓步走进来,向他一拱手,说道:「殿下,云州指挥使吕蒙正前来拜访,正等在门外。」 羽枫瑾沉吟片刻,轻叹道:「看来,他们已经看出,我们给他们的消息有假。所以才会找人来,试探一下虚实!」 叶青峰一惊,忙道:「殿下,那我们该如何应付他?」 羽枫瑾不慌不忙地说道:「不必惊慌。还是让柳公子去应对吧,不管来者是谁,在他身上也很难找到破绽!」 「是!」叶青峰得令,便慢慢退出门去。 羽枫瑾呆坐了一会儿,反复念着「吕蒙正」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与燕荣到这里来,似乎与这个人有过几面之缘。 他对这个为人正直、性格豪迈的指挥使颇有好感,一直想拉拢过来。 只不过这一次,吕蒙正是太子派来的,他还得小心为上! 羽枫瑾决定躲在屋内,暗自试探一番,再做决定! 他感觉,吕蒙正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投靠太子这样的人! 一位身材精壮的男子,背负着双手,心事重重地徘徊在王府的门外。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中太子的密信,心中犹疑不决: 信上说让他前来王府打探一番,并采取行动监视翊王,若发现什么异常的话,就立刻逮捕他! 京城中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刘炳文大张旗鼓的行动,更是天下人皆知! 吕 蒙正知道这是太子的计谋:他控制住了渝帝,想要借机造反。 却又害怕翊王这边,会出手干预、半路截杀。所以才想让自己,来销毁翊王这个隐患! 吕蒙正几年前,和翊王与燕荣有过几面之缘,彼此之间颇有好感、十分欣赏。 后来,他又听闻翊王在岭南地区的一番壮举,对他更是心生仰慕、甚是敬佩。 可是,他又不敢直面和太子作对。 毕竟现在的局势,是太子一人独大。若日后真的登基坐殿,自己定会受到牵连! 想来想去,他决定先到王府来打探一番再说。 不过一会儿,守门的侍卫开门让他进去。 吕蒙正整理了一下衣衫,才昂首阔步走进门去。 才刚到院子里,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云州的夏日,更添几分炎热。 他四下环顾,只见角落里正燃烧着一个火堆。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斜卧在火堆旁。 这么热的天里,他不但燃起火堆,竟还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袄,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虽然,吕蒙正听闻了翊王发疯的消息,可当他亲眼看到这个场景时,还是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慢慢靠近羽枫瑾,拱一拱手,轻声问道:「云州指挥使吕蒙正拜见殿下!」 羽枫瑾仿佛没听见一般,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他身上的臭味,让吕蒙正忍不住憋着气,后退了几步。 一直在暗处观瞧的叶青峰,信步走过来,沉声道:「王爷自从得知王妃的事后,便将自己关进屋里好几天,一出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可越往后,这疯症就越厉害,现在他整个人,都已丧失正常人的心智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一十九章 凤尾香罗薄几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拉过凳子坐在一旁,低声说道:「先把你的伤心放一放!我有要事和你商量!」.br> 皇后一双眼痴痴地看向渝帝,喃喃问道:「你说吧。朝中又出了什么事?」 刘炳文皱起眉头,抱怨道:「你不觉得近日来,太子对顾之礼越来越依赖吗?」 皇后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吗?太子能有今日,顾氏父子确实帮了不少的忙。太子信赖他们,有何不可?」 刘炳文不满地嘟囔道:「你整日呆在这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的朝堂上,满朝文武都以顾之礼为尊,他说话甚至比满庭芳还管用。而我说的话,大家却置若罔闻。」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这也正常,满庭芳现在因病在家修养,不管政事,顾之礼是次辅,自然是他多担当些。你毕竟才刚刚官复原职,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刘炳文跺着脚,急道:「可太子现在做什么都听顾之礼的,顾之礼的主意,他问也不问便直接执行了。以前他还会问我的意见,现在却连问也不问了。我现在活生生成了一个摆设!」 皇后和颜悦色地看向他,宽慰道:「父亲想太多了!你和他是亲戚,顾之礼和他不过是君臣。自然还是你更亲近些。」 刘炳文却不依不饶地说道:「娘娘可别忘了,那顾之礼是太子的岳父,关系可比咱们亲。而且现在他一口一个岳父地叫着,都不避嫌了。两个人关系可好着呢,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想想,太子多久没来这里向你请安了!」 皇后细细一琢磨,忽然叹道:「听你这样说,太子好像真的有段日子,没来给本宫请安了……」 「就是啊!这就是警示!」刘炳文顺势点一把柴火:「咱们可得早做打算啊,小心太子登基坐殿之后,就过河拆桥,将咱们全都抛弃了。那个时候,咱们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可都白费了!」 皇后咬了咬唇,却无力叹道:「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现在除了太子,没有别的指望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刘炳文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们当然得依靠太子,不过我们要从顾之礼的手中,将太子的心给夺回来,攥在我们自己手里,好保住地位!」 皇后淡漠地看着他,苦笑道:「我们现在能力不足,太子登基这件事,少了顾之礼不成,咱们是没有能力和他争的!」 「那可未必!」刘炳文梗起脖颈,骄傲地说道:「我知道顾之礼让我官复原职,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们。那我们也将计就计,利用他们一下。」 皇后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问道:「咱们如何利用他们?」 刘炳文摇头晃脑地女干笑道:「我们现在筹备兵马、储备实力、隐忍不发。等到顾之礼帮着太子登上大位后,我们就立刻除掉他们父子俩。」 皇后面色大惊,立刻追问道:「如何除掉他们?」 刘炳文看着她,冷冷笑道:「和那个老狐狸相比,咱们不是对手!不过只要我们拉过一个,能和他们势均力敌的人,顾氏父子就绝对赢不了!」 皇后微一沉吟,迟疑地问道:「父亲是的人是……满庭芳?」 刘炳文点了点头,得意地说道:「自然是他!我打算待会儿去满庭芳的府上拜访,将他拉拢过来。」 皇后抬眸看着他,迟疑地问道:「可满庭芳这个人向来明哲保身,他应该不会轻易加入任何一方阵营的,父亲又该如何说服他呢?」 刘炳文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知道满庭芳有个孙女,今年刚满十八岁。如果他愿意帮我们除掉顾氏父子,那老夫就承诺他,未来的皇后就是他孙女!」 听到这里,皇后脸色微微一变,不悦地说道: 「就算干掉顾氏父子,也该让我们刘氏的女儿来当皇后啊!」 刘炳文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吧,这只是缓兵之计。等我们干掉了顾氏父子,就轮到满庭芳了。他这个软柿子,可比顾之礼容易得多!」 皇后思忖片刻,立刻笑道:「此计甚好!那就有劳父亲费心了。」 ——各谋前程—— 许道澄拜别皇后,随双喜公公走出殿去,许道澄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 「看公公这般,想必是早就投奔太子了吧?」 双喜公公笑了笑,说道:「老奴只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才罢了,谁是主子,奴才就服侍谁!老奴又做不了什么大事,可不敢说投奔二字!」 许道澄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了这位公公的立场。 忽然一队身负甲胄的金甲卫,从二人面前匆匆跑过,守在渝帝的寝宫旁。 许道澄眯起眼看着他们,讥讽道:「近日来,紫微城里气氛有些压抑!城门常日紧闭,金甲卫总是把紫微城团团围住,怕是连一只苍蝇的都飞不出去了。」 双喜公公也无可奈何地叹道:「是呀,连后宫的那些妃嫔,也都被幽闭在自己的宫中,不许随意出门呢。」 顿了顿,他也看向许道澄,试探道:「方才道长和老奴闲聊未来之事,但不知道长的未来,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许道澄微微一怔,继而捻须大笑道:「贫道是红尘之外的人,俗世中的事,贫道一向不参与!公公问错人了!」 双喜公公却冷冷一笑,重重提醒着:「道长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圣上当初的红丸,可是你给的。后来的假红丸,也是你给的。看样子,你无法置身事外啊!」 许道澄单手立掌,爽朗大笑道:「公公多虑了!贫道虽然是俗世之外的人,却还要混口饭吃!能炼制丹药换来一碗饭吃,又何乐而不为呢?别说红丸了,公公若有需要,绿丸、黑丸贫道也做得出来!」 双喜公公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飘然远去。 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见到顾纪昀带着一队金甲卫经过。 双喜公公立刻跟了上去,向他深施一礼,陪笑道: 「指挥使现在真是威风凛凛啊!整个紫微宫的人,都得听从您的调派呢!」 顾纪昀微微勾起嘴角,也笑道: 「公公现在也不错啊,无论是皇上、皇后、太子,可都离不开您呢!」 双喜公公笑了笑,低声问道: 「不知顾大人现在何处?老奴有重要的话,要和他禀报!」 顾纪昀四下看看,小声说道:「父亲现在有些忙,你有什么话,不如告诉我。」 双喜公公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可不行啊,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老奴可得亲自和顾大人说才行呐!」 顾纪昀睨了他一眼,心知肚明: 双喜公公这是要拿一个消息,去父亲那里邀功呢,是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半个时辰后,咱们在宣德门口见吧。等我忙完了,就带您去见父亲!」 说罢,二人拱手一揖,便各自离去。 许道澄和双喜公公拜别后,便立刻往宣德门奔去。 刚到门口,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被疾言厉色的告知: 「现在宫内的人,都不许擅自出门!」 许道澄见他们态度强硬,就想到这是太子的命令,为的就是要把自己禁锢在皇城里,以此来控制皇上。 可他现在必须要往外传递信息,绝对不能耽搁,否则,太子就抢占先 机了。 正当他在门内左右徘徊、心急如焚时,忽见枚青的轿子停在门口。 许道澄灵机一动,立刻从怀中拿出一道符,又咬破了手指,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并重新折好符咒,转头向门外的人,大声喊道:「枚大人、枚大人!」 刚下轿的枚青,看到门内满脸焦急的许道澄,先是微微一怔,便大步走了过去,拱一拱手,问道:「许道长叫住我,可是有何指教?」 许道澄双手合十施一礼,笑道:「枚大人,您上次问我要的平安符,贫道已经给您画好了,正想出去亲自交给您呢,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了。」 枚青一怔,皱着眉头喃喃道:「平安符?」 许道澄将怀中的符咒双手奉上,略有深意地看了看门口的守卫,笑道: 「枚大人,您要的平安符,贫道确实送到了,您可得收好,千万别丢了啊!」 枚青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他话里有话,便接过平安符放好,拱手道: 「瞧我这记性,这几日竟忙忘了。那就多谢许道长了!」 说罢,他便转身返回轿子。 许道澄在他背后叫道:「枚大人不是刚来吗,怎么又要走了?」 枚青笑了笑,拍了拍胸口,别有深意地说道: 「平安符比较重要,我先回去将它安置好,心里才能踏实一些!」 说罢,二人便相施一礼,各自离去。 枚青离开紫微宫后,立刻跳上马车,命车夫即刻回家。 他稍稍打开窗帘,四下看看,见没人跟着,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平安符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用血写了两个大字:大将! 枚青暗叫不好:这是许道澄在告诉他,皇上可能要不行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章 断无消息石榴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枚青收好这两个字,心中甚是不安:看近日来,紫微宫戒备森严的样子,就知道太子和刘炳文他们,就要有所行动了。 可太子的眼线,正紧紧盯着宫中的文武官员,他不方便去找满庭芳商议,也不能去御守司找阮浪。 他现在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顾之礼那个老狐狸有所警觉! 直到马车到了家门口,枚青还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只好先回家去。 时当仲夏五月中,清早微觉清凉。南风不缓也不疾,层层乌云遮蔽白日,濛濛细雨纷纷扬扬。 另一边,顾纪昀刚做完大内的防守,便立刻赶到宣德门口,此时他必须谨慎行事、事必躬亲,以免发生意外。 双喜公公的轿子,早已停在门外。 二人见面略一寒暄,顾纪昀便飞身上马,带着他一起往顾府奔去。 到了顾府,小厮迎出来将二人引到书房。 顾之礼看到双喜公公,有些惊讶,随即便明白了他前来的用意: 和愚蠢又不讲信用的刘炳文相比,投奔顾之礼是个比较明智的选择。 而这时候,皇上已经不能主持大局,接班人随时会上位,双喜公公需要尽快站队! 顾之礼十分客气地向他一拱手,笑盈盈地寒暄道:「没想到双喜公公光临寒舍,老夫真是荣幸啊!请坐下说话!」 寒暄过后,三个人便围桌而坐。 顾之礼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双喜公公突然来访,可有什么要事?」 双喜公公扬起嘴角,摇着头苦笑道:「老奴知道现在皇帝卧病在床,不能主持朝事,虽然太子监国,可他毕竟年轻,许多事情还得仰仗顾大人。这段日子,顾大人真是劳苦功高。和某些总爱闯祸的人,着实不是一路人!」 顾氏父子相视一笑,都知道他话中所指是何人。 顾之礼连忙抱拳拱手,哈哈笑道:「双喜公公夸奖了!您也是辛苦啊,一边照顾卧床不起的天子,一边贴心服侍年轻的太子,还要抽出空来,应付刘皇后和刘炳文的无理要求。换成别人,还真是分身乏术呢!」 双喜公公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我们都有各自的难处,而这难点就在刘炳文身上。所以,老奴斗胆问顾大人,等太子登基之后,您有什么打算?」 顾之礼皱起眉头,故作不解地问道:「老夫不懂公公的话,还请您明示!」 双喜公公盯着他,幽幽笑道:「太子登基之后,皇后可就是太后了。刘氏一党就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到时,只怕朝中没您这个功臣的位置了,甚至还会惹祸上身!」 顾之礼眯起眼,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公公话里有话,莫非您知道了些什么?不妨直说!」 双喜公公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开口:「顾大人莫慌,老奴只是略有耳闻,说刘炳文对您在太子面前屡屡立功的事情,似乎十分不满。他好像在策划着要拉拢首辅大人,等待太子登基之后对付您呢!」 顾之礼一怔,继而毫不掩饰地冷冷一笑:「呵,原来如此!这个刘炳文对老夫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想到他也有聪明的时候,还能想到去拉拢朝臣。不过蠢材就是蠢材!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拉拢满庭芳,只会白费力气!可是,他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拉拢一个满庭芳算什么,待老夫把所有朝臣,都拉拢过来。还怕他一个内阁首辅不成?」 知道顾之礼是个说到做到的狠绝之人。 双喜公公立刻一拱手,笑着说道:「顾大人真是好魄力啊!那老奴就拭目以待了。」 ——满盈盈—— 到了仲夏时节,满府的花园内,紫葵花 盛耀荣光。和暖的风把池塘里的浮萍吹散,池中的红鲤鱼不时跳出水面。 满庭芳坐在湖心亭中轻摇蒲扇,愉悦地欣赏着园景,身旁的桌案上堆放着时令瓜果,和今年的新酿。 一阵环佩叮当之后,一位青裙妙龄少女婀娜而至。她走到满庭芳身旁,翩翩俯身,娇声道:「祖父。」 满庭芳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孙女,立刻满面堆欢,向她连连招手:「盈盈,你来了,快过来坐!」 满盈盈莲步轻挪过去,矜持地坐在他身边,玉手端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敬他道:「祖父难得如此清闲,盈盈近日来甚是思念,便来瞧瞧您。」 满庭芳端起杯喝了一口,幽幽叹道:「是呀,在朝中忙了大半辈子,从地方七品官员做起,没想到做了首辅之后,才有休息的机会。」 满盈盈望着他,浅浅笑道:「近日来,有关朝中的事情甚嚣尘上,似乎有很多传闻呢。祖父休息一下也好,可以避免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满庭芳摇着蒲扇,轻声笑道:「的确是啊,如今的这种局势,太子党内部分崩离析、各怀鬼胎,实在不好介入啊,还不如直接避开得好。」 满盈素手拨开一个橙子,放在他面前,温言道:「如果太子党内部有争执,想必他们一定都会拉拢祖父的。毕竟您是内阁首辅,谁拉拢了您,就算是拥有了朝中最强大的势力。」Z.br> 满庭芳摇了摇头,叹道:「那个刘炳文目中无人、愚不可及,又妒贤嫉能,被他拉拢过去的人,一旦事成之后,会立刻被抛弃。至于顾之礼,下流卑鄙、冷酷无情,更是个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人。老夫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好!」 满盈盈忽然一叹,轻声道:「只怕到时候,不由得祖父选择!您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啊!」 听到这话,满庭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府上的管家满忠跑过来,深施一礼,道:「老爷,方才刘大人前来拜访,门口小厮未经同意,竟将其带到您书房中候着呢!」 满庭芳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抱怨道:「说曹操曹操到。门口那些守卫失职,我看每个人都该挨板子。」 满忠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事儿还没完呢!刘大人刚刚入府,顾大人也前来拜访,看门的小厮就将其引到偏厅中去候着。」 满庭芳一怔,立刻板起脸来,嗔道:「那些门卫是怎么办的事?老夫对朝中的官员避之不及,他们不但往里引,竟还不避嫌地一起引进来,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满忠立刻躬身一揖,温言劝道:「老爷勿恼!人已经来了,不如老爷先想想该怎么办吧。」 满庭芳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请他们离开吧。老夫现在谁也不能见。就说老夫正在午睡,等起来之后,会亲自到他们府上去拜访的!」 「是!」满忠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等等。」满盈盈忽然开口,叫住了满忠。 随即,她看向满庭芳,柔声道:「祖父,盈盈倒是觉得,与其两边都不投靠,不如两边都投靠要好!」 满庭芳一怔,捻须沉吟片刻,便笑了笑,问道:「那应该说,为何两边都投靠要好啊?」 满盈盈知道这是祖父在考自己,便嫣然道:「祖父,您想啊。他们之所以来拉拢您,是因为您很重要。如果您两边都不投靠,他们一边忌惮您,一边又得不到您,自然会想办法除掉您。反之,如果您假意投靠他们,一来可以暂时麻痹他们,二来也可以适时地操控他们,说不定还能改变局势。」 满庭芳满意地点点头,却叹道:「盈盈分析得很有道理。老夫曾经也这样想过,只不过……」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面 有难色。 满盈善解人意,立刻明白了他的难处,便说道:「盈盈知道祖父品格高洁,不屑与这些人为伍。而且朝中一些正派人士,也会不齿这种做法。不过,祖父,现在翊王殿下远在云州,不能时时掌握朝中情况,紫禁城中的局势,还得靠着祖父忍辱负重、力挽狂澜啊!日后,他们会理解的。」 满庭芳眉目舒展,终于宽心了些,他看向满盈,笑道:「以刘炳文或顾之礼的路数,他们都知道老夫最疼爱你,想必都会用你的终身大事,来拉拢老夫。盈盈可以告诉祖父,你是否愿意入宫?」 满盈盈双颊一红,立刻垂下螓首,娇羞地说道:「自古女子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盈盈不敢胡思乱想。」 满庭芳拍了拍她的手,柔声笑道:「这里又没有旁人,只有咱们祖孙俩,盈盈的心事,大可以和我说说。祖父我希望盈盈能嫁个如意郎君,终生幸福。」 满盈盈双颊更加滚烫,她柔声说道:「祖父要是问盈盈的心意,盈盈自然是欣赏如翊王陛下那种,风度翩、儒雅温柔的男子……」 说到后来,她咬着下唇,一副小女儿姿态。 满庭芳捻须笑道:「盈盈的心事,老夫明白了。放心吧,老夫会为你做主的!不过,现在老夫得先去会会这两个老家伙。」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一章 断无消息石榴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假意周旋—— 满庭芳从湖心亭离开,先来到书房,他知道这个刘炳文比较好打发。 才刚一进门,刘炳文就立刻迎过来,拱手道: 「我说首辅大人,现在朝中一团乱,您还有心情在这里休息啊?」 满庭芳却不紧不慢地笑道: 「刘大人莫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说罢,便拉着他坐下。 刘炳文顾不得寒暄,连忙问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太子年轻没经验,皇上又昏迷不醒。没有人主持大局,您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啊?」 满庭芳却打着哈哈,缓缓说道:「刘大人莫急,老夫这几天身体才刚好些,正巧家中有些事要处理。朝中不是还有顾大人和您吗?再说,太子其实一向很有想法的,只是缺少机会锻炼。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啊!」 刘炳文却插着腰,气愤愤地道:「别提那个顾之礼了!你再不回去,怕是他就要独揽朝政了!现在他可是威风凛凛、目中无人呢!满朝中文武都拼命巴结他,大家都快忘了你这个首辅了。」 满庭芳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果真如此的话,老夫倒也欣慰。一直想要致仕回乡,安度晚年。若首辅之位后继有人,老夫也可以趁机休息了!」 刘炳文见他不着急,顿时火冒三丈,怒道: 「满大人,你怎么能这么放心把朝政,交给那对狼子野心的父子呢?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这样做不是把太子送入虎口吗?」 满庭芳连忙为他斟了一杯茶,温言安抚道:「老夫知道,刘大人以前和顾大人有些矛盾,可毕竟你们都是太子的亲人,您此次能够官复原职,也是多亏了顾大人啊!你们现在应该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辅佐太子才是啊!」 刘炳文嚯得站起身来,不忿的说道: 「让老夫和他和好,那是做梦!既然满大人这样说,那老夫就直说了吧!老夫和皇后正商量着,待太子登基之后,便除掉顾氏父子,首辅大人意欲如何?」 满庭芳一怔,他没想到刘炳文,竟如此直白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他笑了笑,幽幽说道: 「刘大人,老夫明白您的意思了。有句话老夫曾经也和太子说过,你们要做什么,老夫不想参与,也不会阻拦。不过,若是刘大人有什么需要出谋划策的,如果不嫌弃老夫,老夫倒是愿意帮忙!」 这次换成刘炳文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满庭芳,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拉拢了。他呆了半天,才讷道: 「如此甚好!听到刘大人这样说,老夫就放心了。你放心,等咱们成了大事之后,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满庭芳却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刘大人不必这样说,论智谋老夫并不擅长,所以能不能帮上忙,老夫也不好说。不过,老夫会尽力而为就是了!」 刘炳文大喜,他立刻一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就放心了,那老夫先行告退!满大人如果休息地差不多了,就赶快回来吧,这朝中可是离不开您的!」 满庭芳站起身,拱手道:「好说好说,那刘大人慢走,老夫腿脚不便,就不送了!」说罢,他向满忠使了个眼色,满忠立刻领着刘炳文往府外走去。 看着刘炳文走远,满庭芳则赶快走到偏厅。推开门入内,将顾之礼正在里面,悠哉地喝着茶,看向满庭芳的眼神意味深长。 满庭芳一怔,顿时就明白:看来顾之礼应该知道,刘炳文前来找自己了! 他一面走过去,一面赔笑道: 「不好意思,家中有些事要处理,所以让顾大人久等了。」 顾之礼站起身来,一拱手,道:「不急不急,老夫倒是 没有什么事,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刘大人性子急,您先去见他也是应该的。」 满庭芳坦然地捻须笑道:「看来,顾大人已经知道了,那老夫也不瞒着您了。方才确实是应付了一会儿刘大人。」 顾之礼审视着他的神色,幽幽笑道:「想必刘大人过来,是想要拉拢您,等太子登基之后,就联手对付老夫的吧。」 事情此时已经完全摊开,满庭芳也毫不避讳地笑道: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顾大人的慧眼。不错,刘大人是希望老夫能回去主持朝政,害怕顾氏一家独大。」 顾之礼冷冷一笑,轻蔑地说道:「刘大人多心了,老夫从来没想独揽朝政!只不过满大人不在,太子又年轻,刘炳文这个人不堪重任。老夫只好临危受命!」 满庭芳向他拱手,幽幽笑道:「这点老夫明白,相信很多人也明白!真是辛苦顾大人了!老夫这几天身子虽稍稍舒爽点,可家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回去主持。朝中的事情,还要再劳烦您一段时日了。」 顾之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试探道:「满大人,现在的局势瞬息万变,可不是明哲保身的时候啊!想必,方才刘炳文定是极力邀请您,不知满大人如何决定的?如今刘氏一党已败落,您如此聪明的人,不会真要投靠他们吧?」 满庭芳笑了笑,谦逊地说道:「顾大人多虑了,老夫并没想明哲保身。只不过,无论是当初的夏云卿和王肃,还是如今的您和刘大人,都与老夫同朝为官,老夫和每个人都有交情。而且,老夫才疏学浅,并没有什么大智慧,更不善争斗啊!真不知道,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事!」 顾之礼知道他在推辞,便毫不客气地说道:「满大人这样想,可是大错特错了。您身为首辅,自然是众矢之的,您就算是不想站队,也必须要有所选择。否则,很有可能最先除掉的,就是您啊!」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满庭芳沉吟片刻,才轻声问道:「顾大人说的,老夫已经明白了。不过老夫胆小懦弱,大女干大恶的事情,实在是做不出来,出谋划策倒是愿意一试!」 听到这话,顾之礼终于展颜一笑,慢悠悠说道:ap. 「满大人真是识时务啊!您做了一个无比英明的抉择。放心,日后太子登基坐殿后,老夫依然拥戴您为首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满大人需要做的,便是假意投靠刘炳文,将他们的举动,随时和老夫分享即可。」 满庭芳点了点头,呵呵笑道:「此事倒是不难,老夫应该可以做到。」 顾之礼沉吟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还请大人帮忙!」 满庭芳一抬手,轻声笑道:「顾大人请讲!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顾之礼向他一拱手,沉声道:「现在老夫和刘炳文开始各自拉拢朝臣,希望顾大人能帮忙。」 满庭芳想了想,微微颔首道:「好,这件事情,老夫帮您试试看!」 顾之礼捻须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告辞了,希望首辅大人能早日回去,主持朝事,这样老夫也能轻松一些。」 满庭芳站起身来,拱手道:「一定一定!顾大人慢走,我送您。」 说罢,满庭芳便将顾之礼送到门口,等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顾纪昀走过来,低声道:「父亲大人,接下来要去没有府邸吗?听说顾之礼方才已经派人去了他府上!」 顾之礼轻蔑地笑道:「没有?他可不值得老夫亲自去拜访,不必理他!」 顾纪昀拱手道:「是!」说罢,马车便绝尘而去。 ——决定抓捕—— 刘炳文和顾之礼前后抵达满府,又前后脚地离开满府,同时抵达了宣德门口。 二人跳下马车,相视一怔。他们彼此心中十分鄙夷,却要在表面上强装欢笑。二人相互寒暄了一阵,便并肩往紫微宫内走去。 太子在甘露殿中坐在书案前发呆,看上去满腹心事、神色忧思。见二人推门走进来,他心中大喜,立刻展颜一笑,站起身来迎过去。 太子向二人一拱手,忙笑道:「二位大人终于来了,来得正是时候呢!」 顾之礼和刘炳文深施一礼,问道:「殿下看上去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太子叹了口气,咬牙说道:「上次我派了云州指挥使吕蒙正,前去翊王府打探消息。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后来我又去了两封急书,也没有得到回信。现在也不知道云州那边的情况,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顾之礼脸色一沉,急忙说道: 「如此看来,事情是不妙!想必咱们得到的消息,大多都是假的。」 太子颇感震惊,忙问道:「依岳父之意,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刘炳文见顾之礼又占了上风,急忙表达自己的态度: 「太子何必要管翊王怎么样,他现在远在云州,对咱们根本造不成威胁。就算他有什么意见,等太子登基之后,他也是无计可施了。」 顾之礼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事情不能这样看!翊王对于太子来说,是个劲敌!他反复给咱们抛出这些假消息,就说明他要有所行动了,我们不得不防!」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二章 断无消息石榴红(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炳文却不屑地冷哼道:「自古以来,皇帝过世,儿子继位。哪有兄弟继位的道理。即便他心有不满,想要做些什么,只要咱们收到风声,便迅速扶植太子登基,他便什么都改变不了!」 顾之礼冷冷一笑,轻声叹道:「刘大人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过,咱们还是要多做打算。绝不能让太子登基这件事,出现变故!」 太子不理刘炳文,只向顾之礼问道:「岳父大人,您有什么主意?」 顾之礼沉吟了片刻,冷冷道:「臣以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尽快出手。派人过去将翊王控制住!」 太子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道:「好,那我现在就宣阮浪,迅速赶往云州去抓他回来!」 「不可!」顾之礼立刻出声阻止道:「现在朝中的大臣,我们还没摸清他们和翊王的关系,就不能轻易重用。还是要派自己的亲信过去,会更为妥当。」 刘炳文见到自己再次被忽视,十分急于表现,便立刻插口道: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会立刻派出两个亲信过去,到云州把翊王带回来!」 太子一怔,沉吟片刻,他看得出刘炳文想要立功,便拱手道: 「好吧,那这件事情就拜托刘大人了!」 「是!老臣一定不负殿下所托!」刘炳文心中大喜,得意地瞥了顾之礼一眼。 ——棒打来者—— 树木新长出的叶子青翠欲滴,散发出美丽的光彩。黄莺在枝头鸣叫,鸣声婉转动听。枚青握着许道澄的平安符在池边喝酒,心中甚是不安。 书童过来禀报:刘炳文的亲信刘武前来拜访,现在正在厅内等候。 枚青此时一心都铺在那张平安符上,十分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刘武?没听说过,把他打发走!我不见!」 书童为难地说道:「老爷还是去见见吧!刘炳文现在权势滔天,可得罪不起啊。哪怕老爷过去和他寒暄两句再打发走,也总比不见要好的!」 枚青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说道:「行吧,那我去瞧瞧。」 说罢,便一挥衣袖,立刻往正厅走去。 才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神态猥琐的男子正等在厅内。 见到枚青过来,他立刻走过去,深施一礼,陪笑道: 「刘某突然来访,打扰枚大人休息了,还请枚大人见谅!」 枚青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冷道: 「刘炳文派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武一怔,他没想到枚青竟如此傲慢无礼、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可刘炳文派他来是为了拉拢枚青,他不能得罪枚青,就只忙陪笑道: 「听说枚大人从昨日起,就称病在家了。刘大人不放心,便派小的来看看您,不知道您有什么需要,刘大人可以帮您的!」 枚青板着脸,毫不留情地说道:「我没什么需要帮助的,身体也好得很,只是天气热,我懒得动弹,就休息几天。怎么,刘大人连这几天休息都不给吗?」 刘武一怔,连忙笑道:「刘大人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刘大人真的是关心您,才会派小的过来探望您一下。」 枚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你也看到我了,任务完成了,就可以退下了!」.z.br> 刘武脸色很尴尬,他见枚青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好讪讪道: 「枚大人,刘大人让小的给您传句话。如今朝中的风向瞬息万变,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刘大人希望,您别让他失望,他可一 直都看好您呢!」 枚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刘武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刘大人的意思是,如今圣上昏睡不醒、时日不多,刘大人十分欣赏枚大人,希望能够得到枚大人的帮助。并在太子登基之后,辅佐其左右。这样一来,枚大人也能一展抱负,尽享荣华……」 「住口!」枚青腾地从椅子上窜起,指着来者的鼻子,怒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当今圣上时日不多,你是不要那颗狗头了吗?」 刘武吓得一大跳,他慌忙解释道: 「枚大人,这……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太医说的啊!我有几个胆子,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啊!而且……而且小的只是前来传话的……」 枚青微微眯着眼,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这大逆不道的话是刘炳文说的?」 刘武猛的一怔,讷地问道:「大逆不道?这些话哪里大逆不道了?」 枚青一挥袖子,怒道:「我们北渝的天子,还在床上躺着呢,就算是昏睡不醒,他也是我们的天子。他还活着,你们就开始琢磨后事了?」 刘武也一直忍着怒气,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反驳道: 「我们自然是希望咱们的天子能够长命百岁,可他现在病入膏肓,也是不争的事实!作为臣子,自然要为北渝江山的未来着想,不能让他后继无人,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枚青冷眼斜睨,愤然斥道:「就算天子驾崩,自有遗诏在,大臣们自有遵守遗诏的份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吗?刘炳文的狼子野心,天下人皆知!你们现在想要拉拢我,帮助太子登基是吗?」 刘武冷哼一声,也不留情面的说道:「刘大人本来是有意要提拔你,想着你若识相帮助太子登基坐殿。日后便给你一份荣华富贵,不过,如今看来,枚大人是如此不识抬举的人,这件事情也就作罢吧!」 枚青一挥衣袖,冷冷喝道:「哼,你们省省吧!这日后的北渝国主,自有聪慧睿智的渝帝立下遗诏来定!」 刘武冷冷一笑,傲慢的说道:「如果没有遗诏呢?这天子的位置,自然而然就是太子来当!而且枚大人怎么不知道,这遗诏上写的名字,不是太子呢!」 枚青哈哈大笑道:「依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让太子,来当未来国主的,你们就死心吧!」 刘武愤恨的瞪着他,咬牙道:「依枚大人这般说,那我们北渝的江山,岂不就后继无人了?」 枚青负手而立,昂然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咱们北渝还有一人,比任何人都适合登基坐殿!」 刘武一怔,恍然大悟道:「原来枚大人心心念念的,竟是翊王啊!难道大人没听过吗,翊王现在已经疯了。莫非您想让我们北渝的皇位,由疯子来继承?」 枚青轻蔑的看着他,讥讽道:「疯了?就算是疯子,怕也比现在的太子强!」 「你!」刘武气得脸色发青,咬着牙沉吟了半天,便一挥袖子,怒道: 「话说至此,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现在就去回复刘大人:枚大人不屑于投靠刘大人,一心想攀高枝,竟要投靠翊王那个疯子呢!」 说罢,他便要拂袖而去。 「等等!」枚青忽然冷声制止他,刘武刚刚站定,他又向外吼道: 「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狠狠打一顿!」 门外的家丁听到吩咐,立刻拿着绳索和棍棒冲进门来,将刘武围起来。 刘武看着来者气势汹汹,慌张的说道:「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刘大人的亲信,你打我,就是在打他!你有这个胆子吗?」 枚青却不住的冷笑道:「刘炳文?我还真想揍他一顿呢!把他绑起来,给我狠狠的打,尤其那张臭嘴,给他用泔水好好涮一涮!省着他再说浑话!」 「是!」家丁们立刻冲上去,将大惊失色的刘武五花大绑起来,拖到门外去。不过一会儿,便传来一阵杀猪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枚青关上房门,将吵闹声挡在门外。 他知道自己得罪了刘炳文,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可他并不担心自己的仕途会如何,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翊王的安全、和北渝的未来! 现在的局势,太子和刘炳文他们,应该正在为了登基的事,而忙得焦头烂额。 他们最大的顾忌,就是翊王殿下。加上方才自己对翊王的拥护,想必他们此番拉拢群臣的举动,也是要揪出朝中,有哪些人是拥戴翊王的。 像满庭芳那样重要的人,定然不会轻易显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可朝中也难免会有像他这样,深受夏云卿感染,而义正言辞拒绝的人。 这些人此时此刻,都身处危险之中,刘炳文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除掉这些人。而这样的人越多,翊王就会越危险! 枚青的一颗心,越来越焦急,不停的在屋内踱来踱去。他决定要孤注一掷,自己亲自跑去云州,将这件事情告诉翊王。 既然刘炳文等人已经开始关注朝中的官员,想必平日里也定有眼线埋伏在四周,若是自己突然消失,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来。 那时,自己命悬一线不说,还很有可能加速他们行动的步伐,直接杀掉天子登基为帝。 枚青焦急地在家中徘徊,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忽然之间,门外传来难听的辱骂声。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三章 断无消息石榴红(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枚青打开门,看到院子中,那个刘武被手下的家丁,此时已揍得鼻青脸肿、全身是血。 枚青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刚要开口呵斥,却见自己的书童从远处走来。 而刘武竟在书童背后,对着其破口大骂起来:「枚青,你给我记住!今日的事我一定会告诉刘大人!刘大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瞧吧,倒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书童闻声转过头去,见刘武正对着自己呲牙立目,一副恨不得撕碎了自己的表情。 他怔了半天,才恍然意识到——敢情刘武是将自己认作枚青了! 书童刚要开口解释,却见枚青在一旁紧着向自己招手。 书童不敢怠慢,立刻小跑过去,向他一拱手:「老爷,有何吩咐?」 枚青睁大了双眼,一边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他,一边惊呼道:「像,果然像啊!真是太像了!」 书童明白,枚青在说自己长得像他,便微微一笑,说道:「不熟悉的人确实很多次,都将小的认成老爷了,那是因为我们的身形很像。不过容貌上却不一样,所以熟悉的人,一般都不会认错。」 枚青满意地点点头,一把将他拉进门,笑道:「太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现在我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来做!」 ——连夜出逃—— 日晕侵入紫微星,遮掩住骄阳的光芒,天地之间一派阴霾。 往日华丽喧闹的紫微宫,如今一片凄凉惨彻。 半生金戈铁马的渝帝,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仿若一个死人。 床前除了双喜公公和许道澄之外,只有皇后会每日过来陪他,竟再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 太子和刘炳文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他们焦急地等着渝帝咽气,却谁都没有勇气担负弑君之名。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大地,盛京城内的大街小巷,却被多姿多彩的灯火,映得亮如白昼。 喧嚣的大街上,一人一骑冲开人群,往城门狂奔过去。 来来往往、悠闲欢乐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马上男子脸上那紧张的神色。 一路狂奔到城门口,守卫森严的大门早早就关上了,只有城楼上的守城士兵,举着火把在有条不紊地巡逻着。 枚青立刻飞身下马,向城楼上高声喊道:「在下通政使司枚青,有急事要出城,速开城门!」 上面移动的火光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站在城楼上,仔细盯着下面的人,扬声叫道:「请问,你可有出关凭证?」 枚青向他一拱手,用焦急的口吻喊道:「事出突然,来不及去求通关凭证,还请将军通融一下!」 上面的人沉吟片刻,冷漠地回应道:「哼!怎么证明你是通政使司?万一是流窜犯怎么办?这门我们不能开!」 枚青无奈,便从怀中拿出一张名帖,举过头顶向他展示,并高声喊道:「将军可派人下来取我的名帖,身份真假你一看便知。」 上面的人顿了顿,向他挥着手继续喊着:「枚大人还是请回吧!今日天色太晚了,城门已关!您真有事的话,待明日再办吧!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 见对方态度强硬,始终不肯打开城门。枚青立刻意识到,其中一定有猫腻! 想到现在是顾纪昀负责城防,他猜想应该是顾氏父子将有所行动,所以今晚才会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外出。 难道他们要对皇上不利,担心有人去搬救兵吗? 一想到此,枚青也不再客气。 他抬头冲着城墙上的人,大声质问道:「是不是朝中某位大人,让你们戒严 城门,不许放任何官员离京?」 守城的将领并丝毫没有掩饰,而是开诚布公地说道:「既然枚大人心知肚明,就不要为难卑职了!快请回吧!等风平浪静之后,您再出城,或者您向顾之礼大人求来出关凭证,卑职自然为您放行!」 果然如此! 他的话让枚青更是心急如焚。 事情不能再拖延,枚青只能再次提出请求:「事情紧急不能耽搁!我现在必须要出城!还请将军通融一下,替我打开城门吧!」ap. 上面的人毫不意外地再次拒绝:「枚大人见谅,为保京城的安全,在下万难从命!您还是请回吧!」 见软磨硬泡不成,枚青便一把抽出佩刀,举过头顶挥舞着,大声怒喊着:「顾之礼、刘炳文等人之所以禁闭城防,不许任何官员私自外出,就是因为准备谋朝篡位!如今陛下有难,我要前去找救援,你如此这般阻拦,难道你要做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吗?我若去得晚了,大错铸成,你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一番言论字字珠玑,听得上面的将军没有说话,却把身子缩了回去。 在死一般的沉寂后,城门才被打开。 枚青霎时松了口气:看来这守城的将军,或许是反复想了自己说的话,怕他惹祸上身,才肯放行的。 但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能逃离盛京城,北渝就有希望了。 他抬头向方才那将军,站过的位置,拱了拱手,大喊一声: 「枚青谢过将军!大恩大德,日后定当来报!」 说罢,便立刻抽打着马屁股往城外奔去,他知道等太子发现他逃走之后,必定会派人追杀,他一定要尽可能快地赶到云州,给翊王送信去! 一人一骑很快便消失在暗夜中,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立刻缓缓关了起来。 ——发现异样—— 每日一入夜,派去监视各位大人动向的御守司,都会到阮浪这里,详细地禀报着情况。再由阮浪入宫去,将各位大人的动态,禀报给太子等人。 皎洁的月华,照映着甘露殿的地砖,刘炳文、顾之礼和太子正在殿中,安静地听着阮浪汇报。 待他说完,顾之礼问道:「如此说来,大家都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阮浪摇了摇头,缓缓道:「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算是几个态度强硬的大人,也是被关在府邸不许外出,他们整日除了破口大骂,也没做其他的事!」 三个人听到这里,也都放下心来。 顾之礼仍旧不忘嘱咐着:「老夫已给守城的侍卫下达指令,不许任何朝中官员外出。加上阮大人这边密切关注,我们就万无一失了!」 刘炳文不屑地哼了哼:「能出什么事儿?依我看,不如现在直接推太子登基,不就一了百了吗?也不知道你要等什么!」 顾之礼懒得与他计较,只不耐烦地说道: 「刘大人,老夫一忍再忍,你也适可而止吧!现在天子还在,太子登基当然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说,你想要亲自弑君,成全太子呢?」 「你!」刘炳文火冒三丈,怒目瞪着他,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太子有些心烦意乱,却不得不继续劝道:「刘大人别急在一时了。还是听顾大人吧,那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想对他下手!」 三个人正说话间,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御守司的人,拱手禀道: 「殿下,二位大人,不好了!刘大人派出去的刘武,被人五花大绑,丢在宣德门口。我们将他解开的时候,发现他鼻青脸肿,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听到这话,顾之礼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意,说道: 「想必 刘大人的亲信,又说了什么冒傻气的话,才会招来祸事吧!」 「顾之礼,你不要欺人太甚!」刘炳文气急败坏地骂道:「这个该死的枚精,竟敢如此对待老夫派过去的说客,以我看,应该将他立刻革职查办!」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紧接着,狼狈不堪的刘武,便被御守司的人搀扶进来。 刘炳文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惊呼道: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谁把你打了?你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刘武一把推开御守司的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拽着刘炳文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大人,替小的做主啊!那枚青好大的胆子,我好心好意,去传达您的意向。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讥讽太子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坚持拥护义王。我讥讽了他两句,他就命家丁将我绑起来毒打一顿!」 「他枚青算什么东西,竟敢大放厥词!真是不知道好歹!」 刘炳文看向御守司,怒道:「去把枚青给我抓来!」 刘武却忍着痛哀嚎道:「您甭去了,枚青早就出城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纷纷瞪向阮浪。 阮浪眉头一皱,立刻拱手道:「我的人日夜坚守在门口,他不可能离开的!」 刘武一拍大腿,叹道:「你们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他是让书童扮成他的模样,在家中模仿他的言行,来迷惑你们。枚青本人早就骑马出城了!」 刘炳文大惊,立刻喊道:「阮大人,快点带人去追!」 阮浪得令刚要离开,却听顾之礼立时阻止道: 「等等!不需要御守司,让纪昀带着金甲卫去追!」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四章 花开花落昔年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告状—— 一入夏,南诏就开始阴雨绵绵,一场大雨浇熄了白日的炎热,凉爽的天气,让人们睡得更加香甜。 「快来人,有人逃走了!」美梦正酣时,一个愤怒的叫喊声,将众人惊醒。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发了疯一般从浣衣局跑出来,在大雨中疯了一般狂奔着,甚至连鞋子都跑掉了。 她一直跑到咸泰殿的门前才停下,然后用力地拍着大门。 「哪个找死的半夜敲门?」大门被打开,几个太监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他们看到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子,着实吓了一跳。 那女子扑到一个太监的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公公,我有急事找太后!请带我去见太后!」 太监不耐烦地推开她,冷喝道:「哪来的疯子?太后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女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失声喊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太后禀报!事关北静王的安危,耽误不得!」 几个小太监闻言一惊,立刻相互看了一眼,才让她进了门。 一夜的大雨过后,南熏殿被露水打湿,一片娇媚嫣红、繁花似锦。 已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觉得一道光线,透过青纱帐映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缓缓睁开眼,瞧见吉祥正站在床头,微微附身道: 「王妃,您醒了?奴婢服侍您洗漱打扮吧。」 鹿宁蹙了蹙眉头,又翻过身去,懒懒道:「你想退下吧,我再睡一会儿。」 自打怀孕后她就变得很嗜睡,而且,昨天那么一闹,她更觉得疲惫不堪。 吉祥迟疑了一下,轻声劝道:「王妃,八殿下在门外等您呢,好像有什么急事找您。您还是去见见吧!」 听到这话,鹿宁缓缓坐起身来,抱怨道:「这人还真是纠缠不休、阴魂不散!」 她在床上又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梳洗。既然你大家都知道她怀孕的事,她也没有必要再缠着腹部。在吉祥的帮助下,她很快就梳洗完毕。 推开寝殿的大门走出去,一眼就瞧见一身鹅黄色长袍的八皇子,正背着手站在殿中,看上去神色有些焦虑不安。 虽然他与燕西华是一母同胞,可长相却大有不同,燕西华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有一种高贵清华之感,想必定是像极了其母妃。 而八皇子燕宝华则线条硬朗,两条剑眉入鬓,周身散发着凛然的气息,和那双毒蛇般的双眸,让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身来,撞上鹿宁冷漠的眼光,他竟没由来地一慌,连忙挪开眼神,向她拱手一揖:「王妃,这么早来叨扰,望见谅!」 瞧见他一改往日的态度,鹿宁有些意外,不由得讥讽道: 「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跋扈的八殿下,今儿竟如此客气,还真有些意外啊!只是,一大早你就过来,未免有些纠缠不休了吧!」 听到她话里有话,八皇子连忙垂下眼眸,拱手道:「是太后要见王妃,还请您和我去一趟吧!可不能让太后久等!」 听到「太后」两个字,鹿宁就像是过敏一样,全身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用问也知道,太后找自己肯定没好事。 鹿宁深吸口气,二话不说就跟着八皇子走出门去。一路上鹿宁一直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路,看样子似乎心事重重。 八皇子默默地跟在一旁,时不时打量着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 「七嫂,待会儿见了太后,你要恭敬一些,她是不会为难你的。惹恼了她,你是自讨苦吃,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这话让鹿宁冷冷一笑,嘲弄道:「你在关心我的死活?还真是意外呢!」 八皇子的眼神一闪,脸色沉下去,狼狈地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怕你得罪了太后受罚,会连累到七哥而已!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鹿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忽然转头看着他,继续嘲弄道: 「原来如此啊!怪我多心了,还以为你因为内疚,而想要弥补呢!」 听到这意味深长的话,八皇子顿时神色大变,他立刻站住脚,急迫地瞪着鹿宁,沉声道:「昨晚之事是个意外!我对你没任何想法,你应该不会和七哥说罢!」Z.br> 鹿宁一挑眉头,平静地问道:「昨晚……什么事儿?」 八皇子一怔,端详着她,却见她一脸的淡漠,便沉声道: 「刚才发生的事,别说你是真不记得了!我看你是在故作糊涂吧!」 鹿宁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反问道:「你是希望我记得,还是希望我装傻?」 八皇子双眉一竖,气急败坏地道:「无论如何,我希望这件事永远瞒着七哥!」 鹿宁微微一怔,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二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呢,看来是我高估了。」 八皇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低声反驳道:「我自然是问心无愧!不过,七哥太过在乎你!我只是不想给他平添烦恼罢了!」 鹿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兴趣和你们哥俩儿玩游戏!你少来招惹我和我的朋友,只也放你一马!你若再招惹我,我自然不必客气!」 说罢,便转身要迈进咸泰殿。 「你等等!」八皇子突然一着急,竟一把拉住她手腕,狐疑地质问道: 「昨天晚上,该不会是你设计要勾引我吧?」 鹿宁蹙眉瞪着他的手,寒声道:「你这样做合适吗?就不怕燕西华看到?」 鹿宁身上淡淡的幽香,让八皇子心中一慌,他立刻撒开手,连连后退了几步,试图稳住心神。 「勾引?」鹿宁揉着发痛的手腕,冷笑了一下,嘲讽道:「你不配!」 ——受到牵连—— 南诏特有的蒙蒙雾气,笼罩着满院光彩照人的牡丹。高太后端坐在院中,欣赏着满园的娇艳。 不远处,长庆公公引着鹿宁和八皇子来到花园。 八皇子走到跟前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老祖宗,儿臣给您请安!」 鹿宁虽然心中有气,却也认清了眼前的形势:既然逃不掉,就活得舒服点,这样才能保护好孩子和狱中的二人。 她迟疑了一下,也走到太后面前,微微一俯身,淡淡道:「给太后请安!」 看到她如此恭顺,八皇子在一旁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太后没有让二人起身,而是板着脸看向鹿宁,忽然问道: 「几日前,飞捷将军突然去找你,他和你说了什么?之后,他带着你消失了很久,你们又去做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鹿宁大为震惊,她下意识的看向八皇子,见他也是一脸的惊讶和意外,才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我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后黛眉一挑,冷笑道:「别装了,哀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在宫中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向哀家汇报。这一点,连八皇子和北静王也不知道。」 鹿宁垂下眼眸,咬牙道:「既然太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何必还来问我?您不是应该早有答案吗?」 「放肆!」太后一拍桌案,冷喝道:「看来,上次那点惩罚,还是没让你学会规矩!今日,定要动一些新手段,才能让你学乖!来 人……」 「太后息怒!」八皇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拱手道:「这件事与七嫂无关!太子被幽闭的时候,七哥带着七嫂前去探望。三嫂十分感动,便让刚刚回来的四哥,前去南熏殿感谢七嫂!」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问道:「既然是去答谢,为何又要一起离开?」 「那是因为……」八皇子急中生智,脱口而出:「七哥得知四哥前去,便派人去四哥到紫兰殿一聚,七嫂就跟着一起去了!」 听到这话,鹿宁也定定地看着他,一来不知为何他要帮着自己,二来,也佩服他编谎话的能力! 太后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哀家还真不知道,一向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两兄弟,竟有如此兄友弟恭的一幕!」 八皇子拱手垂眸,胆战心惊地说道:「以前是年纪小,大家都不懂事,现在儿臣们相亲相爱,老祖宗和父皇可以放心了!」 太后又看向鹿宁,继续问道:「你还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不但能让北静王对你痴迷不已,还能在短短数日,将宝华也拉拢过去。哀家当初还真是小瞧你了!」 鹿宁沉吟了一下,拱手朗声道:「我既然是北渝送来的人质,只想平安度日,从未想着去争夺什么,或拉拢什么人!清者自清,请太后明鉴!」 这番「自白」显然没什么效果,太后非但不信,脸色还越来越紧绷。她半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忽然质问道: 「哀家说什么,你总能找出理由来!那哀家问你,你与北静王大婚之夜,你为何要找一个丫鬟替代你?又为何要刺伤北静王?你既然口齿那么伶俐,就和哀家好好解释一下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五章 花开花落昔年同(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此言一出,鹿宁和八皇子都浑身一震,冷汗顺着额头缓缓落下。 她一抬眸,看到太后笃定的眼神,和唇角的讥诮,故作镇定地说道: 「太后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且不说我一个人质,行动上处处受到监视,大婚之夜北静王并没有喝醉,难道和谁同房他自己会不清楚?不知是谁和太后说了这样的谎话,如果北静王真被我刺伤了,想必太医一定不敢瞒着太后!」 太后轻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 「哀家早就知道,你一定不认!不着急,你留了一手,哀家又怎会毫无准备!」 说罢,她拍了三下掌。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旋即,一个衣着简陋、素面朝天的女子缓缓走出来。 她狠狠瞪了鹿宁一眼,便跪在太后面前,磕头拜倒:「奴婢叩见太后!」 太后轻轻一抬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毓秀,你向哀家举报的事,王妃均不认,你可愿意与她当面对质?」 毓秀再俯身,坚定地说道:「奴婢所言无虚,当然愿意!」 「好!」太后得意地看向鹿宁,淡淡笑道: 「如果你能让王妃认罪,哀家便做主,将你赐给北静王!」 「是!」毓秀缓缓起身,转过头来愤怒地瞪着鹿宁,咬牙道: 「王妃,你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可都被奴婢看到了!你还不认吗?」 鹿宁看着她淡淡一笑,口吻甚是不屑: 「我当是谁在背后造谣呢,看到你我一点都不意外!」 「这是自然!」毓秀一挑眉头,嘲弄地说道:「奴婢可是你的贴身婢女,你做的事怎能瞒过奴婢?而且,当初你刺杀王爷时,是奴婢包扎的伤口。新婚之夜,又是你亲自吩咐,让奴婢代替你。你还想狡辩吗?」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嘲道:「毓秀,我知道你一向对王爷有意,可王爷从未将你放在眼里。你对我的敌意,我可以理解,平日里怠慢我,我也不与你计较!可你今日却要栽赃我,我是断不会退让的!」 毓秀没想到鹿宁会倒打一耙,未免有些慌乱,指着她厉声道: 「王妃一向牙尖嘴利,奴婢不是你的对手!可新婚之夜你不在南熏殿,而在天牢中救人,这一点八皇子可以作证!」 「启禀太后!」未等鹿宁开口,八皇子已躬身一揖,朗声道: 「七哥大婚之夜,儿臣喝得不省人事,是下人们将儿臣送回府,到第二日正午才醒,这一点府内所有人均可以作证!」 鹿宁得意地看向毓秀,幽幽笑道:「毓秀,我今日算是见到,什么叫倒打一耙,什么是气急败坏了!你对王爷的心意,别说是南熏殿,就是整个紫兰殿的宫人,也是心知肚明!别以为我没发现,每次王爷来安顿饭,你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试图勾引王爷。他因此将你发配到浣衣局,你就想找我报仇!」 「你!」毓秀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鹿宁看向太后,愤愤道:「太后明鉴,这个女人一向撒谎成性!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 「实话?」鹿宁轻轻一笑,趁机反问道:「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吧!若拿出证据,我便承认!若拿不出来,你就是在污蔑王妃!」 「毓秀?」太后睥睨着毓秀,口气也生硬起来:「你可有证据?」 毓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珠滴溜溜地转,忽然间,她激动地惊呼道: 「对了,伤疤!只要看看王爷肚子上的伤疤,一切就清楚了!」 听到这里,鹿宁的脸色微变,自知已无法抵赖,便垂下眼眸,不再争辩。 太后看到她的神色,立刻轻笑起来:「口齿伶俐的王 妃也哑口无言了!看来这件事不虚!来人,去紫兰殿将北静王请来!」 长庆公公得令,立刻躬身退下。 八皇子一惊,忙俯身跪倒,恭声道:「老祖宗息怒!这件事一定是有误会……」 「宝华!」太后一拍桌案,厉声斥道:「宝华,哀家一直都很喜欢你,是因为你比西华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哀家不希望,某天你会因为一些愚蠢的同情心,而有所改变。那样的话,哀家会很失望的!」 八皇子紧皱眉头,沉声道:「是,儿臣记住了!」 此时此刻,花园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鹿宁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地,事态已发展到这一步,她没什么可怕的了! 毓秀则得意扬扬地看着鹿宁,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倒是八皇子惊魂未定,一直在脑中想着对策。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过来,凑到太后身旁低语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是看到太后脸色倏地一沉,便知道大事不妙。 只见太后瞥了鹿宁一眼,沉声问道:「太医那边怎么说?」 那太监一躬身,低声说道:「太医说,太子的情况有所好转,身上的毒已解了大半。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了!」 太后轻轻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盯着鹿宁,突然开口喝道:「来人,将王妃抓起来关入佛堂!没有哀家的旨意不许放她出来,不许给她任何吃喝!」 话音一落,几个侍卫立刻冲进来,几下子就将鹿宁制服住了。鹿宁想要挣脱,却又害怕伤到胎儿,只好作罢。 她抬眸瞪着太后,寒声问道:「太后这样做,是在要我的命!我做错了什么?」 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凛若冰霜,口吻极其愤怒: 「当着哀家的面,你还敢装傻?那日你和飞捷将军到底是去了紫兰殿,还是去了太子府,你心里清楚!不管你是刁蛮也好,不懂礼数也罢,哀家都能念在北静王的面上迁就你。唯有一样,哀家决议不准,那便是干涉朝政!你千不该万不该,介入太子的事情。如今,你既然做了不该做的事,就休怪哀家出手!」 八皇子震惊地望着太后,惊惶地说道:「老祖宗,这件事……」 「够了!」太后怒目瞪着他,冷声呵斥道:「你几次欺骗哀家,哀家一忍再忍!如果你再替她求情,哀家就连你一起处罚!」 八皇子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辩驳,他怕自己一言不合适,会让事态更严重。 恰在此时,在旁洋洋自得的毓秀,突然高声插了一句: 「启禀太后,王妃来自江湖,一身武艺无人能敌!她都能单枪匹马劫牢,想必区区一个佛堂是管不住她的!」 话音刚落,八皇子和鹿宁震惊地看向她,撑圆的双目中,迸发着熊熊怒火。 太后高高昂起鼻子,冷冰冰地看向鹿宁,一字字缓缓说道: 「武艺高强?呵,来人,每日派人将她的手打断,等长好之后再打断!如此反复,哀家倒要看看,她举着一双残废的手,还如何刺伤别人?」 鹿宁惊恐而愤怒地瞪着她,冷汗顺着两鬓涔涔而下,到此刻,她终于领教了高太后的厉害!也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会怕她! 侍卫粗暴地将她拖出门去,离开花园前,还能听到八皇子苦苦哀求的声音。 看到鹿宁被一群官兵拖走,毓秀得意地笑了笑,向太后福身道: 「启禀太后,奴婢举报了王妃,是不是就可以离开浣衣局了?」 太后轻蔑地看向她,冷笑道:「哀家说话算话,就将你赏给王爷了!」 毓秀大喜过望,便连忙跪倒拜谢:「奴婢谢太后恩典!」 看到眼前的情况,自己已全然无法掌控,八皇子趁乱连忙离开,直奔紫兰殿!他知道,此时此刻,唯有燕西华才能力挽狂澜! ——再受惩罚—— 太后口中的佛堂,在南诏皇宫最偏僻的一隅,是冷宫中一个废弃的地方。整个冷宫中,院墙倒塌、残花败柳、一片颓然。 侍卫押解着鹿宁走到这里,嘈杂的脚步声惊扰了枯枝上,几只栖息的寒鸦。他们扑打着翅膀冲入云霄,震起院中的灰尘,尘土迷了众人的鼻眼,几个人忍不住打着喷嚏。 一个侍卫前去打开佛堂厚重的大门,推搡着鹿宁走进门去。 鹿宁四下打量着里面:残破的佛像、满室的尘土、发霉的墙壁、随处可见的蜘蛛网……眼前这一幕,忽然让她想起龙游县里,自己曾藏身过的义庄。 她淡淡一笑,反而十分坦然:眼下的情况再差,也不会比义庄更差! 侍卫走过来,将她按倒在地,强迫她将两只手臂,直直地伸到前面。两个人各拿着一条粗粗的棍棒走过来,站在鹿宁的面前,冷冷的看着她,淡淡道: 「王妃,得罪了!」 鹿宁死死咬着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一棍子,朝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狠狠的砸了下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霎时间蔓延开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砸到变形,手腕已成紫黑色一片。漫无边际的疼痛,逼出了酸涩的泪水,她却始终没让自己发出声响。 直到第二棍子下来,另一只手也跟着断裂、变形、慢慢失去知觉,她终是忍耐不住,松开牙关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便疼得昏死过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六章 花开花落昔年同(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侍卫行刑完毕,看也不看一眼地上不知生死的女人,便退出门来,准备锁上大门。恰在此时,却听到门外一声疾呼:「等一等!」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八皇子和燕西华匆匆而至,八皇子刚刚离开咸泰殿,还没走多远,正碰上被长庆公公请来的燕西华。 八皇子也顾不得长庆公公在场,就将鹿宁被罚之事告诉给他。燕西华顾不得长庆公公的劝阻,径自和八皇子跑到了福堂。 待二人急匆匆奔到门前,却被守门的侍卫持刀拦下。看到满是尘埃、光线昏暗的佛堂里,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燕西华顿觉心如刀绞,连忙出声唤道: 「宁儿?宁儿!你醒一醒!我来救你了!」 然而,鹿宁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燕西华如何呼喊,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燕西华冷眸睨着两个侍卫,冷喝道:「你们快让开!」 侍卫岿然不动,拱手道:「王爷见谅!这是太后的命令,卑职也不敢违抗!」 燕西华咬了咬牙,冷声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王爷息怒,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燕西华一步步逼进门口,一字字警告道:「本王要带王妃离开。识相的,便让开一条路!不识相的,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虽然燕西华的身份,一般人不敢轻易得罪,可有太后的命令压着,两个侍卫还是不肯退让,只拱手道:「抱歉!还请王爷去向太后求来旨意!卑职一定放心!」 燕西华垂下眼眸,淡淡道:「看来你们是在逼本王出手了。」 说罢,在侍卫们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燕西华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朝自己腹部猛地刺入。 「七哥!」八皇子大惊失色,一步抢过去,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燕西华,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燕西华一手捂着小腹,一手紧抓八皇子的手,死死瞪着面前的侍卫,咬牙道: 「你们若还不让开,就站在这里,看着本王流血而死!到时候,太后对你们就不是责罚那么简单了,你们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说到最后,燕西华实在是忍耐不住,便一声痛吟,跪在了地上。八皇子扶着他,瞪着面前呆若木鸡的侍卫,冷声斥道: 「你们还不让开吗?北静王若真出了事,太后定会灭了你们九族!」 几个侍卫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况,震惊的呆住了,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当看到燕西华腹部流出的鲜血,几个人才在八皇子的催促下,连忙让开身。 燕西华忍着剧痛,在八皇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地迈进佛堂中,来到鹿宁的身旁。他想要俯下身去查看,却伤势却让他痛苦不堪。 八皇子看到他情况不妙,急忙向门外的侍卫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太医!」 几个侍卫也反应过来,立刻急匆匆离开。 八皇子担忧地看向燕西华,颤声道:「七哥,你撑着点,太医很快就来!」 燕西华闭了闭眼,忍痛道:「我没事儿!你快看看,鹿宁怎么样了?」 八皇子叹了口气,连忙俯下身去查看,见到鹿宁虽然面无血色、紧闭双眸、双手俱断,可气息还算平稳。 八皇子站起身来,轻叹道:「双手断了,只是疼晕了,应该无大碍。」 燕西华心疼地皱起眉头,沉声道:「快将她送回南熏殿,将所有太医都找来为她医治,一定要治好她的手!」 八皇子却迟疑了一下,说道:「七哥,太后那边……怎么交代?」 燕西华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 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鹿宁的安全最重要!太后那边,我自会去负荆请罪!」 话音刚落,门外陡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太后驾到!」 二人相视一惊,八皇子连忙搀扶着燕西华,一步步艰难地走到门外,缓缓跪下身去,颤声道:「儿臣给老祖宗请安!」Z.br> 太后在长庆公公的搀扶下,几步匆匆的走过来,看到面白如纸、身负重伤的燕西华,惊恐地叫道:「西华,你这是怎么了?」 燕西华咬牙忍着痛,恭顺地说道:「儿臣不肖!未能先去向老祖宗请示,便擅自做主逼着侍卫退下!老祖宗要罚,就罚孩儿好了!千万不要迁怒孩儿!」 太后右手扶着长庆公公的手,森然睨着他,恼怒地骂道: 「这女人给你下了什么咒!你竟如此不顾性命的护着她!哀家这么多年的心血,算是白白浪费了!」 「老祖宗息怒!」燕西华眉头紧蹙,一字一板地说道:「事情的经过儿臣已经知晓!这件事是有人在诬陷宁儿,儿臣不愿让老祖宗继续被人蒙在鼓里,才会出手制止,以防事态更加严重!」 「哦?」太后轻轻挑起眉头,颐指气使地说道:「她是被冤枉的?她背着哀家勾结太子!又出手将你刺伤!这些事均有人证物证,哀家何曾冤枉她!」 「老祖宗!」燕西华此时已汗如雨下,艰难地说道: 「其实宁儿为太子解毒的事,是受儿臣指使!那日儿臣去探望三哥,见他症状不似普通风寒,恰好宁儿略懂医术,孩儿便请她为三哥诊脉。 没想到,宁儿诊断出三哥是中了毒!在三嫂的苦苦哀求下,孩儿便央求宁儿悄悄为三哥解毒!这件事,完全是孩儿自作主张,与宁儿全无关系! 至于宁儿刺伤孩儿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老祖宗若不信,待会儿可以命人为孩儿检查,看孩儿身上是否有,所谓的伤疤!」 太后脸上的神色微动,显然对燕西华的话丝毫不信。她只叹了口气,沉声道: 「西华,你今日是不是定要护她到底了?」 她的话虽然语气轻缓,却让人不明觉厉。八皇子心头一颤,知道这是太后再给燕西华最后一个机会!他刚要开口,却被燕西华按住。 只见燕西华缓缓跪在地上,向太后磕了一个头,卑微地哀求道: 「老祖宗在上!儿臣让您失望了,请您念在宁儿身怀有孕的份儿上,宽恕这一次吧!儿臣保证,绝无下次!」 「什么?」太后猛地一怔,冷声道:「王妃怀孕了?」 燕西华抬眸看着她,坚定地说道:「是,宁儿已怀孕一个月有余,请您念在未出世的孙子面上,饶了她这次吧!」 八皇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燕西华,他知道燕西华对鹿宁痴迷,却没想到,他竟会忍辱扔下别人的孩子!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会害死燕西华! 听燕西华提到「孙子」二字,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终于有所动容。她叹了口气,向长庆公公吩咐道:「将王妃和王爷送回南熏殿,派太医给他们医治!」 「是!奴才这就去!」长庆公公躬身一揖,似松了口气。 ——化险为夷—— 看着几个太监,抬着鹿宁离开佛堂,燕西华才在八皇子的搀扶下,紧紧跟了上去,一并回到南熏殿。 太医院的许大夫很快就赶到了,他见到燕西华伤势严重,便要立刻为他医治。燕西华却命他先去为鹿宁医治,许大夫不敢违抗,只好先去鹿宁的寝殿。 随即,燕西华让八皇子扶着自己去偏殿休息。八皇子看到脸色煞白、虚弱不堪的燕西华,痛心疾首地说道: 「七哥,你的伤势这么重,为何不先行医治?你明明知道,七嫂的病死不了!」 「嘘!」燕西华伸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他遣散了屋内所有的下人,才一边解开衣衫,一边低声道: 「我打发走太医,自有我的目的!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这个!」 说罢,他敞开了衣襟,露出了被紧紧缠裹的腹部。虽然上面被鲜血染红,不过拆下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布袋后,腹部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皮肉之伤。 八皇子惊诧地问道:「七哥,你这是……」 燕西华捂着伤口,风淡云轻的笑了笑:「长庆公公将咸泰殿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当机立断,若想救下鹿宁,唯有铤而走险!」 「可是……」八皇子依旧不解地问道: 「就算你想用苦肉计,也不必自插一刀啊!你就不怕死吗?」 燕西华笑了笑,轻声道:「这也是我设计的!连插刀的位置都是提前算好的!新的伤口掩盖了旧的伤口,太后就无法惩罚鹿宁了!」 听到这话,八皇子怅然叹了口气,摇头道: 「七哥对她真是太好了!只可惜,她却未必领情啊!」 燕西华笑了一笑,似玩笑又似正经地说道:「她有如今的劫难,解释因我而起!我唯有努力护她一世周全,才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 八皇子深深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道:「对了,这件事长庆公公知道吗?他会不会禀报给太后?」 「放心吧!」燕西华缓缓靠在床上,轻声道:「长庆公公若是个多嘴的人,在这后宫中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话间,许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迈进殿来,向二人深施一礼。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七章 相思一场心已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抬眼看着他,忙问道:「王妃的伤势如何?」 许太医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回王爷,王妃的手骨尽碎,即便是接上,日后也会落下残疾。恕卑职也无能为力……」 「那腹中胎儿呢?」燕西华皱紧眉头,接着又问道:「孩子可有事?」 许太医捻着胡须,慎重地说道:「王爷放心,王妃腹中胎儿无恙!不过,即便胎儿已过了三个月,因为胎像不稳,王妃还需多加注意!」 「三个月?」燕西华看着他,别有深意地提醒道:「王妃入宫才一个月有余,怎会怀孕三个月!我劝太医还是再仔细查查,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害死人的!」. 许太医猛地一怔,连忙躬身一揖,改口说道:「王爷说的是!是卑职的疏忽,王妃怀孕是一个月有余,请王爷恕罪!」 「好。」燕西华向他一招手,脸上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那就有请许太医为本王处置伤口吧!」 「是!」许太医缓步走上前去,谨小慎微地为燕西华包扎好伤口,才嘱咐道:「王爷,您的伤势不重,都是皮肉之伤,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嗯。」燕西华一边穿衣,一边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太医可知如何回复太后?」 许太医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请王爷放心,卑职知道如何回复!」 燕西华抬眸看着他,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嗯,不错。聪明的人,在这宫中才会活得长久!」 许太医全身颤了颤,才低着头战战兢兢地退出殿去。 燕西华松了口气,轻轻闭上双眸,方淡淡道:「事情结束了,该解决那个始作俑者了!」 提及此事,八皇子顿时脸色一凛,咬牙切齿地说道:「是该好好教训此人了!今日,若不是她在太后面前挑拨离间、落井下石,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七哥稍后,我现在就将那个女的带过来!」 说罢,他便转过身,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八皇子便拎着毓秀去而复返。 一推开门,他一把将毓秀狠狠丢在地上。 毓秀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她踉跄地坐起身来,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刚要呻吟几声,可一抬头,却撞上燕西华闪着寒光的星眸。 她猛地一惊,立刻规规矩矩地跪好,低垂着眼眸,小声讷道:「王……王爷……」 看样子,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惹怒了眼前人! 燕西华眼神慑人地凝着她,口气森然地说道:「毓秀,你跟在本王身旁这么多年,怎么学不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敢出卖本王!」 「奴婢不敢!」毓秀深深磕了一个头,慌忙解释道:「奴婢对王爷真情实意,绝不会背叛王爷!只是奴婢看不惯王妃所作所为,担心王爷被她蒙骗坑害,才会向太后举报的!奴婢这是关心您啊!」 「关心?」燕西华倏地沉下脸来,一字字冷声质问道:「你不过是一个贱婢,凭什么来管本王的事了!今日,你污蔑王妃,还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挑拨离间,你认不认罪!」 毓秀大惊,连连磕头哀求道:「王爷开恩,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奴婢无罪啊!」 「还说你无罪?」八皇子大步走过来,一把拎起她,勃然大怒道:「最后若不是你和太后说了那句话,太后怎会命人将王妃的手打断!哼,你还真以为,你将王妃赶走,王爷就是你的了?」 看着癫狂的八皇子,毓秀吓得全身发抖,张口结舌道:「八殿下息怒,奴婢……奴婢……是无心的啊!」 「八弟。」燕西华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将她送到军营中充军妓!」 听到这轻描 淡写的一句话,毓秀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看着他,失声喊道:「不要啊,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念在奴婢侍奉过您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次吧!」 燕西华却勾起唇角,毫无感情地说道:「想必本王碰过的女人,在军营中会更抢手吧!」 说着,便像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毓秀霎时泪如雨下,便连滚带爬地奔到他脚旁,抓着他的裤腿,苦苦哀求道: 「王爷,您不能这样做啊!奴婢可是太后派来的,您就不怕太后怪罪吗?」 燕西华厌恶地踢开她,皱眉道:「你还真以为,太后会在乎你的生死?少做梦了!带走!」 话音刚落,八皇子便大步走过来,一把揪起毓秀的头发,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和失声喊叫,粗暴地将她拖出门去。 一时间,悲惨的狂叫,绝望的痛哭,交织成一种胆战心惊的声音,让南熏殿每个下人都不住地发抖…… ——达成合约—— 南诏的梅雨季节一过,便是整日的艳阳高照,皇宫中每一寸花木,都沐浴在柔软的阳光中,愈加光泽鲜亮。 咸泰殿内香烟缭绕、烛火摇曳。珠帘后面,太后正轻阖着双目,斜卧在榻上。长庆公公拿着竹锤,轻轻捶打着她的双腿。 许太医缓缓走进门,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给太后请安!太后请安!」 太后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慵懒地问道:「如何?」 许太医稳了稳心神,恭顺地说道: 「回太后,北静王只是皮肉之伤,只要修养得当,很快就能痊愈……」 「哀家要听的不是这个……」太后冷冷地打断他,有些不耐烦。 「是!」许太医连忙收回话头,继续禀道:「臣仔细检查过,王爷的腹部确实只有一个新伤,并未见到任何旧伤。」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后,太后又懒懒地问道:「那女人呢?」 许太医一怔,才反应过来,太后指的是北静王妃。燕西华的警告犹在耳边,许太医只好拱手道:「王妃身怀有孕……一个月了……」 安静了许久,太后终于缓缓睁开眼,她轻轻一摆手,长庆公公才停下手来,扶着她坐直了身子。 「许太医,王妃这一胎你可得好好看着,不得有任何闪失!」 「臣遵旨!」许太医躬身一揖,才缓缓退出殿去。 太后又看向长庆公公,淡淡吩咐道: 「哀家记得,年初的时候,安南进贡了一株通体火红的珊瑚树,将它赏给王妃吧,看着喜庆!另外,哀家有一柄玉如意,也给她送去吧!」 「诶!」长庆公公满面堆汗,细声细语地说道: 「太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份儿大礼,您可从未赏过别人!」 太后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 「北静王不惜自伤身体,也要护着她,哀家本该重罚她。毕竟,哀家可不想后宫再出一个梅妃!不过,念在她身怀有孕,这次就放过她吧。对了,将八皇子叫来,哀家有话和他说!」 长庆公公微微一俯身,便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八皇子便抵达了咸泰殿。然而,他站在门外踟蹰了许久,也不敢推门进去。 他一路上心情忐忑,不用细问也能想到,太后是因何事找他。长庆公公见他神游天外,在旁边催促了半天,八皇子才不情愿地随他走进殿去。 来到寝殿内,八皇子一撩衣袍,跪在珠帘外,磕了一个头,恭敬地说道: 「老祖宗,儿臣给您请安!」 太后淡淡地问道:「西华现在怎么样?」 八皇子恭敬地大笑 道:「回老祖宗,七哥精神状态不错,太医也说他身体无恙。」 太后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又道:「他对这件事,可有抱怨?」 八皇子忙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答道: 「老祖宗秉公执法、霹雳手段却菩萨心肠,七哥绝不敢有任何抱怨!」 太后微微一笑,问道:「经过这次的事件,他可有所省悟?」 八皇子稍作迟疑,恭敬道:「回老祖宗,七哥对您一向尊重、顺从,他对此次事件十分自责。还说等伤好之后,便亲自来负荆请罪……」 太后抬眸看着他,缓缓开口道:「负荆请罪的事儿,日后再说。眼下最关键的,是太子的事,决不能再耽搁了!」 八皇子一拱手,沉声道:「儿臣但凭老祖宗吩咐。」 太后睨了他一眼,淡漠地说道:「太子这件事情,哀家就交给你去办。太子忤逆哀家,怂恿朝臣反对哀家当政,这件事决不可姑息。」 八皇子连忙躬身一揖,朗声道:「请老祖宗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冷道:「你和北静王都说对哀家忠心,那哀家倒要看看,这件事情,你们到底能不能办得成!办得成,哀家自然有赏,办不成,你们就自己掂量着后果。」 八皇子心头一颤,嗫喏道:「是,儿臣这次绝不会让老祖宗失望!」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嗯,哀家知道你比北静王冷静、心狠,这件事交给你,哀家放心!去吧,别让哀家失望!」 说罢,太后朝他摆了摆手,八皇子再次深施一礼,才慢慢退出殿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八章 相思一场心已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昏迷—— 一阵狂风吹过,粉红的花瓣被刮落一地,大风卷起几片花瓣,飞到燕西华的脸上,他却没有抬手拭去。 自从鹿宁被送回南熏殿,整整五日,她始终昏迷不醒。手腕的骨头被接上了,虽然会落下残疾,却也并不算严重。然而,她却一直高烧不退,全身被烫得发红。 燕西华自己的伤还未痊愈,却不顾太医的叮嘱,一直守在鹿宁的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一个恍神就是永别。 几日不眠不休地盯下来,他的伤势不但恶化了,整个人瘦了一圈,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昔日风采不再。 然而,每当有人劝他去休息,都会被他严词拒绝。再劝下去,就会被他厉声骂走。接下来,就无人敢劝他,只能任凭他折磨自己,只为能陪着鹿宁。 几个太医每日都照例来会诊,却是依旧的摇头叹气,他们想尽了各种退烧的办法,到了鹿宁的身上却全部失效。 太医院的人使劲了全身解数,才保下鹿宁腹中的胎儿,却也明白——如果她继续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怕是就要母子俱亡! 昏迷的前几日,鹿宁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对屋内的各种声响都有感知。怎奈她眼皮太重,想睁也睁不开。 可几日过后,鹿宁的意识彻底模糊,已经开始说胡话。她总是抓着燕西华的手,无意识喊着翊王的名字。 眼下的情景,让燕西华心痛如绞、脸色难看,可看到鹿宁神志不清的可怜模样,也只好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跟着回应。 只可惜,当鹿宁意识稍稍恢复一些,看到眼前燕西华的脸,立时又昏死过去。 到了今日,太医只是简单看了看,瞧见她丝毫没有好转,便只开了一些温补的药便离去了。 看到这种场景,南熏殿里所有的宫人,都在背地里偷偷议论着: 北静王妃怕是要不好了!虽然不知她喊的人是谁,但显然她是心碎而死! 这几日,吉祥和一个丫鬟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按照太医的指示,每日给她擦身子,更换额头的丝帕,用水润湿她的双唇。 几日前,燕西华还能喂进去水,可现在,她已经张不开嘴了。看到她不吃不喝,一日比一日枯萎。 燕西华伤心欲绝,也日夜守在床边,陪着她一起不吃不喝,只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讲着话,娓娓说着自己初入北渝的故事: 他讲述了刚和八皇子失散,就住进了黑店,被人偷光了钱财的事迹。当时的他为了活下去,只能撕下脸皮,在街边为人写字挣钱。 因为他长得很清秀,还差点被妓院的老鸨拉去接客,吓得他天天东躲西藏。 幸得妓院的花魁帮他一把,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让他住进了她的厢房,还拿钱来养活他。可惜,最后他被老鸨发现,并赶了出去。 当时,那位花魁对他倾心相许,誓要等他来接她。几个月后,当她回去找那位姑娘,想要为她赎身时,却得知,她早就嫁给员外做了小妾。 他说话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兴奋,时而悲伤,时而怅然。这些难忘而短暂的回忆,仿佛是他最珍贵的宝藏,他迫不及待地要拿出来,和心爱的人一起分享。 在说这些话时,燕西华言语中充满了,对自由和爱情的向往。他清澈的双眸中,似乎藏着星辰大海、宇宙苍穹。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扮猪吃老虎,被命运裹胁的北静王,只是一个风流个傥的少年郎! 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红墙之中,这些闪闪发光的记忆,却反而成了不能触碰的禁忌。因为,这会让人失去斗志,更会让人因为得不到而心痛。 可他却愿意一股脑儿地翻开, 让自己更痛,只为能唤醒鹿宁。 或许是他的故事起了作用,鹿宁开始有了意识,她只觉得嘴唇干裂,喉咙里面冒着火,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头重犹如千斤,身体却轻飘飘地好像要升天。整条手臂都疼得肝胆俱裂,却感受不到两只手的存在。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八皇子守在南熏殿中独倚栏杆,遥望着瑶台上的明月,却见天空一片昏暗、玉魄销蚀。 叹口气,转过头看向安静的寝殿,里面只能听到,燕西华若有可无的喘息声。 说了一天的话,他已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只能安静地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他的手很大却很细,手掌温暖而干燥。手指上粗糙的茧子,摩擦着她却不觉得很痛,掌心的温度一丝丝传给了她,鹿宁想要躲避却使不出力气。 虽然她是闭着眼睛,却能感到燕西华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想要躲避却无处可逃。一道道深沉的目光中,包含着无奈和痛楚。 八皇子迟疑了许久,才缓步走到跟前,轻声道:「七哥,放弃吧。太医说……是她自己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念。或许,她宁可死,也想逃离这里吧……」 「不。」燕西华努力地扯起嘴角,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我不会放弃。她……也不可以!」 这声音有气无力、沙哑难听,也不知他多久没有吃饭喝水,多久没有合过眼。 八皇子皱起眉头,沉声道:「七哥,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不吃不喝这么多天,也会丢了半条命!更何况,她现在还身怀有孕,到最后还不是一尸两命!」 燕西华轻轻握住她的手,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 「快醒来好不好,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孩子?鹿宁慢慢燃起了求生欲——这孩子是她和爱人之间,最亲密也是最后的纽带。如果这孩子出了事,她将一无所有!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是枉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过来,只是她似乎感觉到,腹中的胎儿正与自己渐渐失联。 不可以!绝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她使出全部力气,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一时不能适应屋内的烛火,痛得她落下一行清泪。 「宁儿?你醒了!」燕西华看到鹿宁细微的表情,哑着嗓子惊呼道:「快!快去传太医!她有反应了!终于有反应了!」 八皇子也凑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焦急地问道: 「哪里醒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话音刚落,鹿宁再次慢慢睁开眼,待视线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燕西华瘦到脱相、苍白憔悴的脸,还有八皇子震惊又焦急的双眸。 鹿宁用尽力气动了动唇,嘶哑的声音,低声问道:「孩子……孩子……」 燕西华知道她在关心胎儿的情况,连忙握住她的手,欣喜若狂地说道: 「孩子很好,你不用担心!」 喉咙火烧火燎的,她微微蹙眉,开口道:「水……」 燕西华赶紧拿起桌边的茶杯,轻轻抬起她的上半身,慢慢地给她喂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鹿宁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缓缓闭上双眼。虽然睡了好久,可她依然觉得很累,身子沉甸甸的,犹如千斤重。 燕西华一直在她耳边说着话,可她一个字都听不清,耳边只余一阵嗡嗡之声。五感逐一消失,她很快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迷迷糊糊间,似乎闻到太医身上,特有的草药味。 这一次,太医检查之后,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顽固的高烧终于退 去,手腕的伤势也一日好过一日,能喝得下粥和药,说明她的身体在渐渐康复。 只是身体太过需要,要彻底修养好,还需要假以时日的细细调理方可。 这个喜闻乐见的好消息,终于能让燕西华,安心的去休息养伤。 本来要殉情的鸳鸯,一夜之间都活了下来,南熏殿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让所有宫人都松了口气。 ——姐妹相伴—— 残月将落,天将破晓,香灯隐约映照着半卷流苏帐。鹿宁在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中,不知又做了多少个梦,意识才再一次清醒。 朦胧间,感觉到脸上一阵阵瘙痒,好像被一只小猫,用毛茸茸的爪子敲打着。耳畔传来几声婉转轻柔的呼唤:「小鹿宁,你快醒醒啊!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还来自一个很熟悉的女子! 鹿宁努力地撑开,重如千斤的眼皮,涣散的视线,渐渐对焦在一张俏皮活泼的脸上。她猛吃一惊,努力地张了张嘴,低哑地惊呼道: 「芊芊?是芊芊吗?还是……我在做梦?」 沐芊芊眼圈通红,脸上却乐开了花:「你当然没做梦啊!天下第一的侠女,就活生生坐在你面前!你不要再睡了!」 「芊芊!」鹿宁一声惊呼,想努力撑起身子,可双手刚刚用力,一阵蚀骨之痛让她瞬间倒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泣泪横流。 沐芊芊连忙按住她,难过的说道: 「你的手……受伤了,现在还不能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养着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二十九章 相思一场心已空(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等疼痛有所缓解,鹿宁才慢慢抬起双手,看着手腕被木板固定着,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布带。 手背微微发紫,手指却惨白,两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闭了闭眼,凄然叹道:「这双手……怕是废了。日后,再也不能练武了。」 「这有什么!」沐芊芊一噘嘴,拍拍胸脯说道:「以后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你想打谁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有我这双灵巧又可爱的手,你不会吃亏的!」 鹿宁睁开眼看着她,咬唇喃喃道:「芊芊,能在这里看到你……可真好!」 话一说出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沐芊芊仰着头,狠狠吸了下鼻子,挤出一丝笑容: 「这不是见面了吗?大喜的日子,有什么可哭的!再说了,牢房里吃得好、喝得好,天天还不用动弹!要不是那个胡七苦苦哀求我,让我来陪着你,我还不想出来呢!你这几日睡着,都是我忙里忙外地伺候着,可累死了!」 「谢谢……」鹿宁感激地看着她,这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喉咙就被泪水堵住。 沐芊芊不想让她太伤感,便转过话头,笑道:「对了!你肚子饿不饿,刚才那个叫吉祥的小丫头,给你熬了一碗粥,应该晾凉了,我拿给你喝好不好?」 鹿宁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沐芊芊便扶着她缓缓坐起,又拿来一个垫子,垫在她的后腰处,让她靠着舒服点。 她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取粥碗,笑道:「别说,这个吉祥还真是很会照顾人!她熬的粥一闻就很诱人,你要是再不起来,我都要喝一口。」 拿着碗转过身来,正撞进鹿宁极度震惊的眼神中。 「芊芊,你……你的腿是……是怎么了?」鹿宁死死瞪着她,声音惊恐地颤抖着。 沐芊芊却咧嘴一笑,跛着脚走回到床边,不以为意地笑道:「好姐妹,同生共死!你的手废了,我的腿废了,咱们正好凑成一对儿!」 鹿宁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艰难的问道:「是……是上次?」 沐芊芊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她舀起一勺粥来,放在唇下吹了吹,递给鹿宁,笑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鹿宁鼻子一酸,立刻垂下眼眸去,死死地咬着唇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不停地耸动着,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一滴滴落在粥碗里。 沐芊芊连忙放下粥碗,一边用手拭去她的泪,一边嗔怪道: 「别哭了!太医说对身体不好!再说,你要再哭,我也想哭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哽咽。劝着劝着,啜泣之声就越来越大。怎奈,泪水却越抹越往外涌,怎么止也止不住。 拼命想抑制住她的泪意,却再也抑制不住。二人干脆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起来。相拥的身躯不停地抽动着。 一声声压抑已久、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的哭声,交织在被阴云笼罩的寝殿内,连琉璃罩里的烛火,也变得朦胧浅淡了许多…… 直到哭尽最后一滴泪,凄厉的哭声,才渐渐停止。两个人头抵着头,只剩下无助而虚弱的啜泣。 沐芊芊拿过帕子,为鹿宁擦去满脸泪水,嗔怪道:「太医都说了,你在孕中不能大喜大悲。为了你肚里的宝宝着想,可别再哭了!」 「嗯。」鹿宁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惨然笑道:「那以后,你是我的双手,我就是你的双腿,咱们谁也别离开谁!」 「好!咱们拉钩!」沐芊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鹿宁的小拇指,二人相视而笑。 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 有沐芊芊的陪伴,经过一个月的修养,鹿宁的身体康复得很快。双手已经可以简单地做些事,身子也圆润了一些。 不过,她的肚子还是不明显,也幸而如此,才没有让太后产生怀疑。自打鹿宁怀孕后,一批一批的赏赐,隔三岔五的就被送入南熏殿。 有皇上赏的、太后赏的,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和嫔妃,以及朝中大臣送来的。 可无论是谁送的什么礼,鹿宁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统统让吉祥收起来了。还没过几日,库房就快堆不下了,鹿宁便将这些赏赐,都分发给了南熏殿的宫人。 这让沐芊芊眼馋得够呛,总幻想着,把这些财物运出城去。可仔细一想,自己还不知何时能重获自由,搬运财物之事,也只得作罢。 鹿宁刚开始还担心,自己病好后,燕西华会不会让沐芊芊重回监牢。可一段时日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她也就放下心来。 更让她欣慰的是,南熏殿的守卫松了许多: 不管她和沐芊芊想去哪里,都没有人拦着,更没有人跟着。平日里,那些宫人在没有吩咐的情况下,也都不去烦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鹿宁对吉祥越来越喜欢。她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她善良、热心,有时甚至有些啰嗦。 她对鹿宁的细心照顾,不完全是出自于燕西华的吩咐,或者奴婢的职责,反而更像是朋友或家人。 吉祥的厨艺很好,鹿宁怀孕后,口味变得很刁钻,吉祥就换着花样地给她做饭,让鹿宁也越来越离不开她。 不仅如此,鹿宁还发现,吉祥的女红做得很好。她的刺绣手艺,绝对不输宫中的绣娘。 二人闲来无事时,就会缠着吉祥学习女红。每天吉祥在闲暇时,都会画一些好看的花样,再由鹿宁亲自挑选。 到了晚上,吉祥就会把花样拿出来绣一绣,沐芊芊也会在一旁跟着学,可惜鹿宁双手不便,只能在一旁看着。 才绣了没一会儿,沐芊芊就双手一摊,不满地嘟囔道: 「干不了、干不了!我的眼睛都花了,手指都酸了!」 鹿宁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 「你不是说这世上,没有你撬不开的锁吗?那么灵巧的手,怎么连个女红都学不会?你瞧瞧人家吉祥绣的,就是两只鸳鸯,你绣的就是只家禽!」 听到这话,沐芊芊顿时一噘嘴,满肚子不乐意: 「鸳鸯和家禽有什么区别,都是两只脚,两只翅膀!再说了,家禽还能吃呢!你可不知道,这绣花要比撬锁难多了!再说,我这是抓金银财宝的手,可不是用来拿绣花针的!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吉祥在一旁听得咯咯直笑。 鹿宁白了沐芊芊一眼,轻嗤道:「才说你一句,你就一大堆歪理!也不怕人笑话!凡事都讲究熟能生巧,你天天练习,等孩子出生前,你总能绣出一样来吧!要不然,等孩子出生后,我让他认吉祥做干妈,你可别后悔!」 吉祥掩嘴一笑,轻声说道:「奴婢可不敢做小世子的干妈!不过,这女红确实很费功夫,又需要耐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芊芊姑娘不愿意做也是正常。有奴婢在,这些东西很快就能弄好的!」 沐芊芊向吉祥咧嘴一笑,又向鹿宁吐了吐舌头,轻哼道:「还是吉祥心疼我!不像你这么可恶!惯会指使人的!」 鹿宁和吉祥相视苦笑,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沐芊芊趴在窗沿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姹紫嫣红的花园,轻叹道: 「这花园好看是好看,可除了能散步、赏花,什么玩儿的都没有,无聊死了!」 鹿宁也凑过来,看着窗外 几棵红艳似火的石榴树,也叹道: 「是呀,要是能有个秋千,再开凿一个水池养些锦鲤,就生动多了!」 沐芊芊托着腮,望着天边形状各异的白云,痴痴地说道: 「不,我以后要在院子里,打造一座金山,珍珠做的水渠,里面养着琥珀做的鱼。然后我每天就躺在金灿灿的山上晒太阳,这辈子再也不起来,都觉得值了!」 听到这话,鹿宁忍俊不禁,故意叹息道:「真是可怜了某人啊!看来,他下半辈子是不能再去逛青楼,也喝不着酒了!所有的俸禄,都来拿来给你败家!」 沐芊芊斜睨着她,噘着嘴嘟囔道:「好端端的提燕荣那个负心汉做什么?他说不定现在已经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了呢!我才不稀罕这个花心大萝卜呢!」 鹿宁掩嘴一笑,轻声嘲弄道:「我可没提燕荣的名字哦!是你对人家念念不忘的,才会脱口说出人家的名字!」 沐芊芊一听,双颊刷的一红:「好呀,你病好了就开始欺负我!你等着,我一会儿就让吉祥,给你儿子绣一只大花猪!」 说罢,三个女人便笑作了一团,屋内温馨的气息,和窗外形成鲜明的对比。屋内的人谁也没有留意到,驻足在不远处的燕西华和八皇子。 自从鹿宁清醒之后,燕西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南熏殿。他知道鹿宁不想看到自己,更害怕鹿宁看到自己,会情绪激动影响休息。 而且,让鹿宁遭了这么多的罪,皆是因他而起,他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所以,这段日子,都是八皇子偶尔来探望,并送一些东西,却绝口不提燕西华。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只是,他每个夜晚都会驻足在院中,透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窗子,看着鹿宁久违的笑脸,和难得的欢声笑语,心中五味杂陈,还夹杂着一些嫉妒。 虽然,他是南诏被唯一册封的王爷,是太后最宠爱的孩子。可每个夜晚,陪在他身边的,不是举案齐眉的妻子,也不是骨血相连的孩子。 只有亲弟弟打着灯笼,陪他在萧瑟晚风中,一共品尝着孤寂。深深叹了口气,燕西华在八皇子的陪伴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始终没有勇气走过去和她说话,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讨她欢心—— 南熏殿的院中百花争艳,爬满墙的蔷薇红艳似火,嬉闹的彩蝶在花间盘旋飞舞、不舍得离去。 午睡过后,吉祥前来禀报:八皇子在厅中等候多时,说有事要见鹿宁。 鹿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只是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在沐芊芊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正厅。 午后的阳光正好,八皇子正站在床边沉思,一身湖蓝色的长袍更显风姿。 明媚的阳光从窗子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泛起一圈光晕,让那双毒蛇般的眸子,也顿时柔和了许多。 鹿宁走过去,轻声问道:「八皇子,你来了。」 八皇子转过身去,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立刻转过目光,向她拱手一揖: 「七嫂,几日不见,你身体可好?」 鹿宁微微颔首,淡淡回应:「嗯,很好,多谢关心。」 她的态度客气而冷淡,柔和却疏远。 八皇子面色讪讪,只好拱手道:「前几日,别人送了一个玩意,臣弟觉得七嫂会喜欢,就给您放在花园中了,您要去瞧瞧吗?」 还以为又是什么珊瑚树之类的宝物,鹿宁淡淡一笑,礼貌地拒绝道: 「八皇子不必这么费心了,你们送来的东西,库房已经堆不下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不需要再添置什么了!」 听到这话,八皇子尴尬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吉祥走过来,向鹿宁一福身,微微笑道:「娘娘,您前几天不是想要个秋千和鱼塘吗?碰巧,今日八殿下都给您送来了。」 说罢,八皇子感激地看向吉祥,微微一笑。 鹿宁和沐芊芊相视一怔:怎么她们私下里随口提的东西,这么快就实现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到花园中,果然,正中央放了一座两人高的秋千。 吉祥又带着二人往前走去,穿过即刻硕果累累的石榴树,便看到青石围成的一个小池塘,池塘底部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清澈的池水中,养着几条五彩斑斓的锦鲤。 吉祥拿过一包鱼食递给鹿宁,鹿宁抓了一把洒进池塘里,锦鲤们争先恐后地过来争抢,眨眼间,就将鱼食一扫而空,随后,又在水中悠闲地摆尾,看样子活力十足! 鹿宁转过身来,看着尾随而来的八皇子,微微一俯身,轻声道: 「多谢八皇子费心了!只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些的?」 八皇子眼光闪烁不定,喃喃道:「碰巧罢了!七嫂喜欢就好!」 鹿宁勾了勾唇角,又意味深长地问道:「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我该感谢谁呢?」 八皇子咬了咬牙,含糊不清地说道:「都一样的,那个……七嫂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便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去,似乎很怕和鹿宁再多说几句。 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让鹿宁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出神,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沐芊芊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无事献殷 勤!我看那个八皇子是看上你了!」 鹿宁猛的一怔,轻轻拍了她一下,苦笑道:「他?看上我?呵,他是恨不得杀了我,只是碍于燕西华的面子,不能对我动手罢了!」 说罢,二人又走回秋千旁,吉祥搀扶着鹿宁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推着她。 沐芊芊坐在一旁,盯着鹿宁的脸,忽然问道: 「鹿宁,我怎么觉得,你病好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鹿宁挑了挑眉头,笑道:「除了肚子大了些,双手废了之外,哪里不一样了?」 沐芊芊托着腮,仔细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你不像以前那般抵触那对兄弟,也没有整日想着,要快点摆脱这里了!」 鹿宁坐在秋千上,慢慢的摇晃着,轻声叹道: 「一场大病,让我想通了很多东西,包括江山,包括生死,包括爱恨。我累了,只想身边的人都平安无事,好好的活着!其他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沐芊芊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离开了?不想再回到他身边了吗?」 「当然想。」鹿宁神色顿然哀伤,眉间微微抽动了两下:「每晚做梦时都想。可想有什么用?还不是自己折磨自己,我们怕是此生都见不到了……」 说着,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喃喃道: 「而这个孩子,就是这个世上,我与他只见最后的联系了。我必须要保护好他!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骄傲、什么尊严、什么情爱!都不重要了……」 沐芊芊看着她满目慈爱的样子,忽然想起已故的玉儿,她们身上都有种痛苦:是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的纠结! 虽然她还不能明白这种感受,便只能将它称作是母爱使然! 八皇子离开南熏殿,疾步往回走去。 他说不清心中的患得患失,是因何而起。也不知为何近日来,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氤氲中那具精致无暇的***。 南诏的美女无数,他也算是阅人无数。可那次无意间的闯入,鹿宁的身影便在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他拼命地想要抹去,却总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他心乱如麻地游荡在青石路上,身旁繁花似锦、莺啼婉转,却无心欣赏。一颗心,总时不时地缠绕在,鹿宁方才的音容笑貌上。 原来,想讨好她竟那么简单,一个秋千、一个小小的池塘,还有朋友的陪伴,她竟能露出如此幸福的笑容。 想到之前,燕西华恨不得搜刮来,天下的奇珍异宝,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却换不来一句好话。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想着想着,就到了紫兰殿的门前,太过专心以至于差点撞到燕西华的身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燕西华一把拉住他,轻声询问着。 「没……没什么。」八皇子眼神慌乱,心中更乱。他不敢抬头,害怕此时的眼神会出卖自己。 燕西华没有关注他的失神,只焦急地问道:「那些东西,她可还喜欢?」 八皇子点了点头,轻叹道:「很喜欢,难得见她这么开心。」 「那就好。」燕西华释然地叹了口气,似有不甘心的问道: 「她……可有提及我?可有问起,那些东西是谁送的?」 八皇子怅然叹道:「她没有问起兄长,不过……她应该是猜到了……」 燕西华的脸上露出一抹失落,蹙着眉头站在窗前发呆。 八皇子稳了稳心神,转过话题问道: 「七哥,时间不多了,太后给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你想好了 吗?」 燕西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只淡淡问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不,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参与到这个游戏中的人,也都没有选择。」 八皇子皱了皱眉头,问道:「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七哥准备何时动手?」 「明日。」燕西华淡淡吐出两个字,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 八皇子沉吟了一下,又道:「可这件事一旦做了,六哥一定会猜到我们头上!他一着急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燕西华勾起唇角,冷哼道:「保护好鹿宁,其他的都不重要!他想要闹就让他闹得更大些,这样也省得咱们动手,自由人会除掉他!」 八皇子略一沉吟,拱手道:「好,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密谈—— 清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满院的花渐渐开放了,枝头上的花瓣深浅不一,整座东宫都沐浴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 太子妃素手推开窗子,让阳光照在太子的床上。 一阵微风吹过,将屋内浓郁的草药味散尽,太子由太子妃搀扶着走到花园中,看着满院的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舒展着筋骨。 多亏了慕容延钊的解药,和太子妃不辞辛劳的照顾,让一度在死亡线上徘徊的太子,不但活了下来,还如此迅速地恢复了元气,甚至比中毒之前更精神! 以前的太子,因为长期久病缠身,十日的有九日都只能卧病在床。更别提,能出门晒太阳了。 看到太子惊人的变化,太子妃喜笑颜开,府内其他人更是咋舌! 太子难得的好心情,想在花园中多待一会儿。太子妃便命人搬来了小桌,又亲自做了一些太子爱吃的点心。二人便在花园中,一边吃喝,一边欣赏风景。 真是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吃饱喝足后,太子仰起头微微闭上眼,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忍不住叹道:「虽然还被幽闭着,可不知为何,心情却不错!」 太子妃莞尔一笑,柔声道:「那是因为王妃的药方厉害,不但替殿下解了毒,还顺带着治好了你多年的旧疾。想必用不了多久,殿下的身体,就能完全康复了!」 太子微微颔首,说道:「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南诏不能有一个病恹恹的太子,更不能有一个短命的天子!我还真想一展心中的抱负!」 「会的!」太子妃崇敬地看向他,温言道:「我了解殿下,您今后一定会是一任明君!只要你养好身体,南诏在您的治理下,一定会超过北渝的!」 太子却淡淡一笑,幽幽叹道:「等我身体好了,最先要做的事,还是让太后放手朝政,否则,理想只能是幻想!」 太子妃猛地一怔,突然眼圈一红,哽咽道:「殿下,您此次九死一生,难道还要再尝试一次吗?您会没命的啊!」 太子目光坚定,口气坚决:「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已经不起太后的祸害了!虽然她曾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可她的残暴和专制,却迫害了太多南诏的子孙和忠臣良将!我不能让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下去!」 「可是……」太子妃眼眶泛红,喃喃道:「只怕殿下这样做,太后会要您的命!到时候,您又该如何施展抱负啊!」 太子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别怕,我相信,这朝中总有一些忠臣不畏生死,更不怕得罪太后!我相信父皇是个明君,只是一时懦弱罢了!他早晚有一天会省悟的!只要父皇开口,阻止太后干政,她就再没借口了!」 太子妃的叹了口气,靠在他瘦弱的胸膛上,轻声道:「殿下,我有些害怕……」 太子搂着她的肩膀,微笑道:「不用怕,有我在呢。」 二人正说话间,府内的下人匆匆走过来禀报:飞捷将军正在门外,前来探望太子!夫妇二人相视一笑,立刻命下人将他请进门来。 太子心情很激动:虽然身体有所好转,可幽闭的日子太过孤寂,能有兄弟来探望,有人陪自己说说话,是再好不过的了! 红花绿树中,掩映着一个矫健挺拔的身子,昂首阔步地走向二人。待到跟前,还未等夫妻说话,飞捷将军则撩袍跪下,深施一礼:「臣弟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太子连忙俯身将他扶起,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故要行此大礼?」 飞捷将军站起身来,笑道:「日后你是君,我是臣,礼数可不能少!」 太子妃盈盈一笑,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难得太子府来客人,六弟快坐下,陪太子说说话吧!」 飞捷将军连忙走过去,坐在太子的身旁。他上下打量着太子,一脸的惊艳之色:「真没想到,三哥竟恢复得这么快!如今已看不出,是生过病的人!」 太子妃又命人送来一壶新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笑道:「璟儿是什么日子啊!太子精神好,六弟又来探望,还赶上一个艳阳天!这样,你们在这里说话,我去小厨房备些小菜。你们哥俩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飞捷将军双手抱拳,大笑道:「好!那就劳烦三嫂了,今天我可要不醉不归!」 太子妃翩翩一福身,便带着小丫鬟转身离开,花园中独留下太子和飞捷将军。 太子看着自己的弟弟,满眼的骄傲和温情,因为他有着自己羡慕的体魄,还在做着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带兵打仗! 他轻轻一叹,笑着问道:「六弟这次要在京都呆多久?」 飞捷将军喝了一口茶,爽朗地笑道:「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准备多呆些时日,也好多陪陪兄长。我怕太后知道 你身子好了,又想要害你了!」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愤怒。 太子心中动容,也只能劝道:「何苦为***心!她若想害我,就算你留下也是拦不住的。而且,这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我不在乎!」飞捷将军凝着眉,傲然叫道:「我现在手中握有兵权!我就不信,太后敢拿我怎么样!有我在此护着兄长,太后再也不敢造次了!」 太子摇了摇头,驳斥道:「六弟莫要胡说!让你带兵打仗,是让你保家卫国,而不是和太后赌气,将刀枪用在自家人身上!」 飞捷将军长叹一声,冷哼道:「三哥莫要再劝了!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兄弟我看得清楚!因为你总是生病,太后和皇上几乎忘了你的存在,朝中大臣更不当你是皇子!」 太子淡淡一笑,神态反而释然:「一个久病的皇子,不知能活多久,不受关注也是正常。毕竟,大家没必要把希望和精力,都放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飞捷将军皱了皱眉,愤愤道:「三哥不要自怨自艾!太后就是认准了你是将死之人,才会让你做这个太子,这样不用她亲自动手,就能给燕西华让路了!」 太子脸色微变,不悦地质问道:「六弟,我发现你这次回来变化很大,这满身戾气、杀气腾腾的样子,究竟是因何而来啊?」 飞捷将军四下看了看,忽然凑近他,低声道:「兄长,我知你胸中有丘壑,很想一展抱负、有所作为。可父皇懦弱,太后残暴,不可能有你施展的空间。反而,会害你搭上性命!我看,你还不如早做打算,也省得枉死在太后的屠刀之下。」 太子皱眉看着他,狐疑的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我做什么打算?」 飞捷将军勾起嘴角,得意洋洋的说道:「实不相瞒,我平日里暗自招兵买马、招纳人才,现在手中已有了五万兵力。而且,我此次让他们扮做百姓,已偷偷混入京都城了。我今日前来,也正是为了说服三哥!」 太子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不由得脸色一沉,冷冷问道:「六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飞捷将军没看出他的不悦,继续斗志昂扬的说道:「只要兄长点头同意,我便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将皇宫团团围住,我们就趁机逼宫!让太后下台,父皇退位!让你从太子直接变成皇帝……」 「住口!」太子拍案而起,一时气急,让他又开始咳嗽起来。恰巧太子妃听带着丫鬟们,端着酒菜返回。 看到太子的样子,她着实吓了一跳,便立刻跑过去,为太子拍背顺气。 过了好半天,猛烈的咳嗽声才渐渐止歇。 太子妃看向飞捷将军,忍不住嗔怪道:「六弟你说了什么!怎么让太子如此生气?太医说过,殿下现在可是不能动怒的!」 飞捷将军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拱手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惹皇兄生气,我真是该死!」 太子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能叹了口气,也不好继续责备。 太子大口喘着气,颤抖的手指指向飞捷将军,上气不接下气的骂道:「你……你怎么不敢和你皇嫂说,方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我一母同胞、一起长大,你竟有这样的狼子野心!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妃莫名其妙的看向飞捷将军,焦急的问道:「你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太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事已至此,飞捷将军也不敢再隐瞒,只好如实招来:「三嫂,三哥忤逆了太后,太后是不会放过他的!第一次下毒未遂,就一定还有第二次!臣弟这次带了些人马回来,还就是想帮着三哥直接坐上天子之位!」 「什么?」太 子妃大惊失色、张口结舌:「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你这不是救了殿下,而是要害死他!让殿下成为南诏的叛徒!」 「三嫂!」得不到理解和支持的飞捷将军,急不可耐的说道:「这是最好的打算!只要三哥成了皇帝,谁也不敢再难为他,也没有人再对皇位虎视眈眈!只要三哥登基,可以马上结束数十年太后当政的局面,更能让一直斗争的皇子皇孙都消停下来!南诏即将进入一个平稳的时代,这不好吗?」 「住口!」太子气得满脸通红,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指着他失声吼道:「你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让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我告诉你,就算我死在太后手里,也绝不做一个逆子,你若再有这样的混账心思,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飞捷将军紧皱着眉头,不敢再反驳,可脸上倔强的表情,却始终不见服输。. 二人愤怒的看着彼此,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正如儿时一般。只不过,小的时候,他们相互争抢的是玩具,长大后争抢的却是皇位! 太子妃知道二人都是一般的倔强,凭她一人,是谁都说服不了的! 她叹了口气,只好打着圆场:「算了算了,你们都少说一句吧!心华,你知道六弟一向心直口快,他也是担心你,才会说这样的话!廷华,你知道心华虽然身子比旁人孱弱,可心气却比任何人都高!你这样说,听在他耳中就是一种瞧不起!」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可是三嫂……」太子没再说话,飞捷将军却有些不依不饶。 恰在此时,一个宫人匆匆走过来禀报:北静王妃侯在大厅,想探望太子殿下。 鹿宁的突然到访,终止了二人的争执。 太子妃感念她的药方,刚要请她进来。 飞捷将军却脸色一沉,立刻插口问道:「北静王可有一起前来?」 看到宫人摇了摇头,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也不再阻拦太子妃。太子妃搀扶着太子,一同走出去亲自相迎,飞捷将军也大步跟了上去。 坐在厅中静候的鹿宁,瞧见太子夫妇一同迎过来。 她连忙站起身,福身道:「太子、太子妃,因为一直在病着,所以一直未曾来探望。听闻太子病情好了许多,今日才特来瞧瞧。不知道是否打扰二位?」 「不打扰!」太子妃快步走过去,握住鹿宁的手,开心地说道:「你能来看我们,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打扰呢?」 太子妃过于激动,手中的力道有些重,鹿宁痛吟一声,立刻抽回了双手。 太子妃正在了原地,看着鹿宁微微变形的手腕,和煞白的脸色、细密的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伤了,你……没事吧?」太子妃忐忑地盯着鹿宁,却再也不敢触碰她一下,生怕再伤到她。 看到太子妃手足无措的样子,鹿宁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宽慰道:「没事儿,不过是伤了手腕,还没有痊愈罢了,不怪你!」 飞捷将军走过来,打量了鹿宁的手腕一眼,便抱拳拱手,正色道:「听闻王妃是因为我们的事,而受到了太后的责罚!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连累了王妃,真是抱歉!」 鹿宁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客气的话不必多说了,只要将军信守承诺便好!」 飞捷将军连忙拱手一揖,朗声道:「放心,我本来还想找王妃商量一下,准备近日来,就将二人带出监狱。」 鹿宁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微微颔首道:「那就好!」 太子和太子妃听着二人的对话,将事情猜测了个大概,心中既觉得动容,又觉得十分内疚。 太子妃向鹿宁俯身深深一揖,动容道:「北静王妃,你我之间不过见过几面,我和太子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如此舍命的帮助!看到你因此受到牵连,我和太子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鹿宁福身虚扶了一下,只淡淡道:「太子妃不必客气!是飞捷将军答应我,会将我的家人朋友送出宫去,我才会出手的!所以,这伤不是为你们,而是为我自己,你们也不必这般自责!」 太子走过来向鹿宁一拱手,轻声叹道:「一个女子不但远嫁他乡,家人和朋友又被当做人质!这种感受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却十分同情!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不管是你的亲朋好友,就算是你,也能回到家乡!」 鹿宁看着太子弱不禁风,却信誓旦旦的样子,又想起高太后操控众生的霸气,心中不免觉得可悲:这样的一个太子,总是将自己的目的,整日挂在嘴上,连心机颇深的燕西华都斗不过,更别提高手腕毒辣的太后了! 不是她不信,而是她不愿把亲人的性命,押在这样的人身上! 不过,她还是淡淡一笑,客气地说了句:「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几个人正寒暄着。 一个宫女端着汤药缓步走过来,轻声道:「太子殿下,您该喝药了!」 太子摆了摆手,宫女双手捧着药碗递给他,太子拿起药碗,憋了一口气,才将浓黑色的药汁一口喝下。 放下药碗,太子被呛得咳嗽了几下,太子妃拿过甘梅让他含在口中 ,便让宫女搀扶着他进去休息了。 鹿宁见状,连忙俯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过几日我再过来吧!」 飞捷将军一抬手,轻声道:「王妃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鹿宁迟疑了一下,方才点点头,二人拜别太子妃,便离开了太子府。 ——意外—— 一壶露水泡的碧螺春茶香飘逸,窗外的枝桠上,两只画眉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微暗的亮光填满了整间紫兰殿。 燕西华坐在窗边品茶,看上去悠闲自在,可眼中的神色却连连变换,显得有些心烦意乱、忐忑不安。 因为,对于他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未央宫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八皇子突然推门匆匆而入,气喘吁吁地说道:「七哥,不好了!眼见前来通报,七嫂前去探望太子了!」 「什么?」燕西华全身一震,嚯的站起身来,瞪着他道:「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去看太子了?而且,怎么就不偏不倚,选择了今天?」 八皇子紧皱着眉头,急道:「她是一个人去的!现在该怎么办啊?」 燕西华面色严峻,忙道:「速去通知他们,今日不得下手!」 「来不及了!」八皇子满头大汗,焦急的说道:「太子喝药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已来不及阻止了!」 「不好!」燕西华眸光一凛,一边大步往外走去,一边急道:「得马上过去!否则,燕廷华疯起来,一定不会放过鹿宁!」 说话间,他已奔出门去,速速命人备好了马车,八皇子也连忙跟了上去。二人坐上马车,就赶着马车往太子府急奔而去。 马车上,看着燕西华面沉似水、却双目喷火,八皇子沉声道:「七哥,如果六哥真要对七嫂不利,我们现在过去,怕也是难以阻止。你现在得想好对策啊!」 燕西华咬了咬牙,寒声道:「我一个人去救宁儿,你马上去找太后!」 八皇子一惊,担忧的问道:「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六哥看到你一定会出手!」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燕西华瞪着他,冷声嘱咐道:「事已至此,燕廷华此人已留不得!只有太后出面,才能斩草除根!」 八皇子握了握拳头,踟蹰了许久,才勉强道:「好!我知道了!」 太子府门前,飞捷将军打开马车的门,鹿宁提着裙摆刚要登上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陡然从太子府传来。 二人蓦地一惊,对望了一眼,便转身往回走去。 他们刚刚走进门去,却将方才送药的宫女,正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往外狂奔,连看到二人都忘了行礼。 飞捷将军一把拦下她,急忙问道:「是谁在惨叫?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惊魂甫定的喘着气,看到眼前的人,哭得更大声:「将军、将军!不好了!太子殿下喝完药就……就吐血了!」 「什么?」飞捷将军脸色一凛,忙问道:「怎么会这样?他的毒不解了吗?」 宫女拼命的摇着头,啜泣道:「奴婢也不知道!太子喝完药就这样了!他现在已经昏迷不醒,太子妃命奴婢去找太医……」 鹿宁在一旁听到这里,心头莫名的一颤,连忙抬步往寝殿走去。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隐隐感到不安。 寝殿内断断续续的传来,太子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鹿宁转过屏风挑帘而入,一股浓重的药草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疾步走到寝殿中,却陡然驻足。 只见太子妃跪在床边哭天抢地,太子紧闭双眸的倒在床上,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唇边还挂着一道未干的血痕。 胸前雪白的中衣上,喷溅了大片血迹,一只手有气无力的耷拉下来,任凭太子妃如何呼喊,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上去不知死活。 「太子妃!」鹿宁大步走到跟前,低呼道:「太子怎么突然会这样?」 太子妃泪眼朦胧的看着她,泣不成声的说道:「太子喝完药就进来休息,没想到刚刚躺下,就说自己难受,然后就开始呻吟、抽搐,还未等我把太医找来,他一口鲜血喷出,就昏死过去……」 说着,她又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飞捷将军随后而至,看到眼前的场景,立刻奔过来,一边安抚太子妃,一边呼唤着太子。 鹿宁稳了稳心神,立刻找来几个宫女,命他们立刻拿来太子喝药的碗,以及汤药的残渣过来。 随后,她仔细检查了太子,摇了摇头:「太子妃,太子怕是又中毒了!而且,这次的毒……怕是不好解……」 听到这话,太子妃如同五雷轰顶,脸色霎时间一片死灰,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太子身上的毒,不是都解了吗?」 鹿宁蹙起眉头,轻声叹道:「这个……我也不清楚,现在只能向让御医来看一看,太子还有没有救,至于毒药的来源,只能过后查了……」 「哼!」飞捷将军血灌瞳仁,立刻抽刀出鞘,架在她脖子上,怒道:「别装了!我看这件是就是你做的!少在这里装好人了!赶快交出解药,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我就让你给三哥陪葬!」 太子妃不可思议的看着鹿宁,喃喃道:「真的是你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瞥了一眼脖子边的刀,沉静地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以不要污蔑好人!如果我要害死太子,当初完全可以不揭穿他中毒之事,何必大费周章!」. 飞捷将军微微眯起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或许,你当初的确是要救三哥!说!是不是你和太后做了什么交易,才过来对三哥下手的?否则,以太后的手腕,她怎么会轻易放过你?」 说罢,他手中的力道重了几分,划破鹿宁的脖子,一丝细细的血流了下来。 看着他眼中偏执而疯狂的火焰,鹿宁不敢妄动,只能安抚道:「飞捷将军,你好好想想!我来的时候,你们一直都在身旁,我从未碰过药碗,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下的毒?」 飞捷将军却不依不饶,坚持道:「你可是北静王妃,想要下毒何必亲自动手,完全可以在这东宫里,安排下自己的人手!」 「可笑!」鹿宁蹙着眉,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亲自过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已经让宫女,将药物残渣和药碗拿过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得知太子中了什么毒,尽快给他解毒才是啊!」 太子妃也看向飞捷将军,啜泣道:「是呀,北静王妃和太子无冤无仇,怎会下手害他?还是先救太子要紧,下毒之人过后再查吧!」 几个人正对峙间,宫女匆匆奔进寝殿中,福身禀道:「王妃,太子刚喝完的药碗不翼而飞了,那些药渣也不知所踪!」 话音一落,鹿宁倒吸了口冷气,一颗心像巨石般直沉下去: 果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就是为了害死太子! 她猛地抬眸,看到飞捷将军更加气愤的脸,森然的声音缓缓传来:「王妃的戏演得真好!我看你方才不是让他们拿来药碗和药渣,而是让他们赶紧处置这些犯罪证据吧?」 鹿宁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说道:「飞捷将军,你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可有件事你要想明白,我是师傅还指望呢,我为何要在此时对太子下手?岂不是要害死我师傅?」 未等飞捷将军说话,一个侍卫跑进门来,拱手禀道:「将军、太子妃、王妃!北静王已到门外!」 「来得正好!」飞捷将军冷冷一笑,一把抓住鹿宁,用力挟持着她,一步步走出门去。 如果换成以前,鹿宁很轻易就能脱身。 可现在她双手使不出力,为了不伤及到胎儿,她只能任凭他粗暴地抓着自己走到门外。 二人刚迈出门,正赶上燕西华孤身一人匆匆而来。 看到被挟持的鹿宁,他立时站住脚,警惕地盯着飞捷将军,冷声道:「六哥,你是做什么?」 飞捷将军怒目瞪着他,咬牙道:「这话我倒要问问你!平日里,不见得你和三哥有什么走动,怎么每次你来的时候,都能赶上三哥中毒?」 「三哥又中毒了?」燕西华故作吃惊,沉声问道:「这件事和鹿宁有什么关系?她和三哥无冤无仇,你快放了她!」 飞捷将军看了看鹿宁,又看向燕西华,冷笑道:「不得不说,你们夫妻俩这一唱一和的戏码,可真是精彩啊!不过,我可不会被你们骗了!现在,你要么交出解药救三哥,要么我就让王妃给三哥陪葬!」 燕西华脸色一凛,往前走了一步,厉声道:「你快放开她!」 飞捷将军手中的刀紧了紧,森然警告道:「你若再往前走一步,王妃的头颅可就不保了!」 燕西华立刻站住脚,随即抬起双手,温言道:「好,我不再靠近!不过,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和鹿宁无关!你放开她,有什么条件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少废话!」飞捷将军哼了哼,冷冷道:「我现在什么都 不想谈!总之就是一句话,三哥若能活下来,你的女人也能活下来。三哥若是死了,你们谁也逃不了!」 「六哥,你好糊涂!」燕西华冷冷一笑,一字一字缓缓说道:「现在下毒之人还未找到,你却急于滥杀无辜!你想想,你杀了鹿宁,我不会放过你,太后和皇上更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不但不能抓到凶手,不能为他报仇,怕是下辈子也要在紧闭中度过了!」 「住口!」飞捷将军双眉一竖,厉声呵斥道:「燕西华,你那套强词夺理能唬住别人,对我可是没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太后是一丘之貉!无论谁当太子,都逃不过太后的毒手,而你,就是太后的刽子手!你若要杀三哥,合情合理!那你的女人,自然就是你的帮凶!」 燕西华眼中带上了寒霜,手握的骨头几乎碎掉,冷笑道:「好,既然你说凶手是太后,那你放了鹿宁挟持我,这样才能逼着太后交出解药,放了太子一命!」 这句话的确让飞捷将军有些动摇,抉择的时候,手中的力道有些松懈。 鹿宁瞧准时机,用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腹部,他一个吃痛,手中的兵刃离开了寸余,鹿宁一个灵活转身,反踢一脚,将他踢得连连后退。 「宁儿!」燕西华趁机一步奔过去,将鹿宁揽入怀中,向门外的侍卫喝道:「飞捷将军意图谋反!来人,将他拿下!」 话音一落,一众侍卫持刀匆匆跑过来,除掉飞捷将军的兵刃,将其制服住。 飞捷将军一边挣扎着,一边破口大骂:「燕西华!你这个冷血小人,对自己的亲兄弟也下得去手,就不怕不得好死吗?」 燕西华紧紧抱着鹿宁,冷冷的看着他,轻哼道:「我是怎么死的不知道,不过,你是不会好死的!」 恰在此时,太子的寝殿内,突然传出更加凄厉的哭喊声。 紧接着,小宫女奔出门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喊道:「太子……太子……就在刚刚……他……薨了!」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同青天霹雳当头一击,所有人都呆住了。 可鹿宁却捕捉到,燕西华眼中一闪而逝的释然和解脱。 飞捷将军或许是受惊过度,他跪在地上呆了许久。 突然间,他仰天大吼道:「三哥!三哥!三——哥——」 他挣扎着想要冲进门去,可是位却死死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一边苦苦挣扎,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哭声惨烈得让人心惊。 鹿宁的眼前,忽然看到曾经的自己,不由得脱口道:「你就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吗?」 燕西华微微一怔,随即轻轻一挥手,那些侍卫缓缓松开了手。 飞捷将军立刻踉跄的奔进屋内,随后,屋内便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此地不宜留,我送你回去吧!」 燕西华扶着鹿宁转身走出门,一前一后登上了马车,马车随后缓缓往南熏殿驶去。 一上车,燕西华便紧张的查看着鹿宁,急道:「他有没有伤到你?」 鹿宁低垂着眼眸,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摸了一手的血。 「可恶,这个该死的燕廷华!竟敢伤你!」燕西华脸色一沉,连忙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去血迹,心疼的问道:「疼吗?」 鹿宁别过头去,躲开他的亲昵,缓缓摇了摇头,却始终一言不发。 燕西华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还好,伤口不深,回去让太医给你好好上药!南熏殿里有最好的祛疤药,不会让你留下疤的!」 鹿宁缓缓抬眸看着他,目光波澜不已,复杂的心情难以描述: 自己的一点小伤,能让他如此担忧心疼,可方才太子的死,他却无动于衷! 他究竟是冷血还是深情?他究竟是个怎样人? 在自己面前的他是真实的?还是,他只是在自己面前演戏? 看着鹿宁的目光闪烁不定,燕西华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为何这般看我?」 鹿宁深吸口气,又轻轻吐出口气:「是你下的手,对吗?」 燕西华微微一怔,缓缓垂下眼眸,淡淡道:「宁儿,不要再插手这些事了,好吗?难道现在你还没有醒悟,你陷入得越深,就越自保!到最后,只怕连我都保不住你,那沐芊芊和军师,又如何能安全?」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勾了勾唇角,苦笑道:「我真傻!竟还想着,让你也尝一尝,看着亲兄弟实在自己面前的感受!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你是多么的冷血无情、不为所动!难怪,当初你能对托托下手!难怪,你无法理解我为何如此恨你!」 「你不懂。」燕西华望着她眼中的憎恶,心中狠狠抽痛着,蹙眉道:「我有在乎的人,也有自己的无奈……」 「我不想听这些!」鹿宁冷冷打断他,厌恶的说道:「你的事情不必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永远都不想知道!」 说着,她掀开窗帘,命令车夫停下车来。 随后她一把推开车门,不顾燕西华的阻拦,径自跳下马车,独自一人信步走回南熏殿。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四章 醉眼吟情慵不慵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入夜,一场大雨突然降下,浇熄了白日里的闷热。大雨洗礼着满院的花草,让他们在风雨中更加坚挺。 鹿宁抱着酒坛坐在窗边,看着檐下的雨帘,一口一口地灌着自己,一心想把自己灌醉。 她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是因何而起: 是在同情太子吗?还是厌恶太后的不择手段? 还是丧失了最后一个,可以获得自由的机会? 还是因为,与自己结发的男子,竟如此冷血! 即便再深的情谊,也抵不过他心中那把杀人的剑!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她更是为自己难过:也不知是哪一步走错,竟让往后的生活步步皆错! 她拼尽全力地想要躲开,却被命运一次次拉回深渊…… 她苦笑了一下,拎起酒壶就着唇猛灌,任酒液洒了一脸。 眼角的两道清泪,也和着美酒一起流下来。 她多希望长醉不醒! 这样,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忽然间手中一空,酒壶竟突然不翼而飞。 鹿宁缓缓转过身,醉眼朦胧中,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银色的衣袍在夜风吹拂下猎猎声响。 月光稍稍偏移,露出男人英俊潇洒,却薄情寡义的面庞。 鹿宁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原来是你啊!走开,别影响我喝酒!」 说着,就要去抢他手中的酒坛。 「别喝了!」燕西华一把捉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喝醉了。」 鹿宁眼神迷离地瞪着他,咬牙道:「关你什么事?」 燕西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皱眉道:「我真不懂!你和三哥才见过两面,他的死竟让你如此难过?」 「你懂什么?」鹿宁泪眼朦胧地瞪着他,冷声道:「我废掉了双手,牺牲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换来亲人的自由!可是你!又一次地将我推入绝望的境地!你竟还故作不知!真是可笑!」 燕西华叹了口气,轻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既然能去求燕廷华,为何不来求我?」 「求你?」鹿宁挑了挑眉头,轻声道:「你如此冷血无情,我求你,有用吗?」 燕西华深深凝着她,轻声道:「我对你何时冷血无情过?那是你的偏见,你从未尝试着了解我,又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好啊!」鹿宁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狞笑道:「你想让我如何求你?跪下来苦苦哀求,还是脱了衣服,在床上求你?」 燕西华紧皱起眉头,脸色一沉,冷道:「你喝多了!」 说着,便将她拦腰抱起,俯身放在床榻上,又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鹿宁出声叫住他,咬了咬牙,难堪地问道:「如果……你愿意放我师傅离开南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燕西华的身子微微一颤,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叹道:「慕容军师的事,我会考虑。不过,我也明白,一旦我现在要了你,这辈子,怕是就彻底失去你了。我不着急,咱们有一辈子那么久,我会等到你的心……」 说罢,他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个也不留—— 入夏之后的第一场雨,噼里啪啦地下了一夜。 雨越下越大,掩盖了东宫彻夜未停的哭喊声,也送走了南诏的第二任太子。 到了破晓时分,暴雨停息。太后的銮驾突然抵达东宫,惊扰了这里的人们。 众人立刻收拾好悲伤的情绪,擦了擦眼泪,恭敬地俯身拜倒在地,迎接这位南诏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听到通报,飞捷将军也不得不跑到门口相迎。 不过一会儿,一身素服的太后,却趾高气扬地迈进门来,面无表情的站在众人面前。 飞捷将军恭敬地深施一礼,微微抬眸,却见妆容整齐的太后,双眼未见湿润、神色没有伤悲,仿佛死的人,不过是路边的一个乞丐而已。 他心中抽痛,暗暗收紧拳头,紧咬着牙龈,努力压制住自己的一腔怒火。 太后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走到太子妃面前,见她的一双眼眸,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的尸身,对自己却视而不见。 她顿觉愠怒,冷冷斥道:「太子妃竟如此思念太子,连基本的礼数都不顾了?」 太子妃轻蔑地笑了笑,轻声叹道:「我与太子是少年夫妻。一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自然是情感深厚!如今他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还讲究什么礼数啊!」 太后恼怒更甚,她怒目瞪着失魂落魄的太子妃,冷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去陪着太子吧,这样你们就能生死相依、永不分离了!」 飞捷将军大惊失色,他立刻扑过去,跪在太后面前,失声恳求道:「太后息怒!太子妃伤心过度,才会风言风语!还望太后念在太子刚刚过世的份儿上,高抬贵手饶了太子妃吧!」 太子妃却毫无惧色地昂起头颅,迎上太后目空一切的眼神,淡定的说道:「太子一死,我的心也死了!我早就猜到了,太后是不会放过忤逆过你的人!所以,我早已做好了殉情的准备,却没想到,太后竟连一天都等不了了!」 听到这样挑衅的话,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眼神迫人地逼视着太子妃,冷道:「看来,是哀家小看你了!以前总觉得你柔弱温顺、没有主见!如今看来,太子妃竟是个不畏权势,很有骨气的女子啊!竟敢对哀家如此说话,果真不怕死!」 太子妃始终面带微笑,声音平静:「有什么可怕的!我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南诏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太子妃!该怕的人是太后,您急于让太子死,就是害怕会有越来越多,对你不满的人,联起手来,逼迫你离开朝廷!你从小就一无所有,所以十分害怕失去,这辛苦抢到手中的权利!」 这一番言辞激烈的措辞,让一旁的飞捷将军也颇为震撼。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温柔和顺的太子妃,竟敢当面怒斥太后! 他更没想到的是,太子妃竟然有殉葬的想法! 「可笑!」太后沉下脸来,眼神慑人地望着她,冷道:「哀家为何要害怕?」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浅笑道:「因为你的臣子都恨你!你的子孙都怕你!一旦你失势,他们就会像疯狗一样扑向你,将你咬个粉碎!你将尸骨皆无!」 「三嫂!」飞捷将军忍不住厉声喝止,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还是来不及了,太子妃已触碰到太后的底线。 她没有勃然大怒,立即发火,而是怒极反笑,一字字冷冷道:「来人,传旨!太子妃因伤心过度失去理智,哀家念她痴心一片,就赐她自裁,和太子陪葬!」 「太后不可!太子刚刚过世,太后这样做,会惹来非议的!」 飞捷将军跪在地上,难得地苦苦哀求着。 「廷华!」太后望着他,冷声警告道:「你父亲一向看重你,你可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而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啊!」 「太后,不好了!」长庆公公从外面急奔进来,立刻跪地便拜,战战兢兢地喊道:「一大群官兵忽然出现,将这里包围了!」 「什么?」太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领兵的人是谁?」 「领兵的人正是我!」方才还跪在地上 的飞捷将军,忽然缓缓起身,瞪着太后一字字说道:「我就猜到,今日太后会来为难三嫂,所以早做了准备!」 太后退了几步,指着他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围困哀家!你要造反吗?」 飞捷将军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道:「太后明鉴,我对皇位丝毫没有兴趣!我只是想替三哥,保护好三嫂而已!请太后让儿臣,护送太子妃离开!」 太后冷冷地看着他,语气有一丝发颤:「你这是在威胁哀家吗?若哀家不准,你准备要动手杀了哀家吗?」 此时,太阳已缓缓升起,清晨的曦光映照着整个东宫。 上百名身负甲胄的官兵,将东宫团团围住。 一身玄色铠甲的飞捷将军,持刀伫立在门口。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了悲痛和愤懑。红肿的双瞳中,染了一股浓浓的杀意。 他握紧腰间的刀柄,双目放光,厉声质问道:「是不是这天下出言忤逆你的人,你都要统统杀死,才能满意?」 太后被一群侍卫保护着,暂时还算安全。 她怒瞪着飞捷将军,高声喝道:「是哀家生了这南诏的皇子,没有哀家,你以为还有你们吗?若不是哀家一路来忍辱负重,你以为这南诏的皇子,轮得到你们吗?」 飞捷将军面容冷峻,语气森寒:「那我还真要谢谢您!剩下这些皇子皇孙,再亲手一个个杀之而后快!」 太后高昂起头颅,一字一顿高傲地说道:「哀家虽然是你们的亲人,但咱们先是君臣再是祖孙,岂能乱了规矩!」 「啊!」飞捷将军拔出刀来仰天大吼道:「君臣、君臣!这南诏的君是父皇,不是太后!你难道忘了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五章 醉眼吟情慵不慵(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放肆!」高太后顿时火冒三丈,厉声斥责道: 「你不但出言不逊,还敢带兵包围东宫,哀家知道你暗中招兵买马,早有反应!你以为手边这么点人,就能逼宫吗?笑话!」 说罢,太后双掌一拍,便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铁器相撞的声音。 很快,上千名威风凛凛、神情肃穆、全副武装的大内禁军,快速跑过来。 将飞捷将军和他的人围在里面,无数个冰冷的银枪头,纷纷对准里面的人! 随后,燕西华和八皇子也昂首阔步,从后面缓缓走出来,得意地看着他。 太后得意扬扬的,看着惊慌的飞捷将军,冷笑道: 「六皇子,哀家能做到今日的位置,几次死里逃生,什么危险的情况没见过?你以为那点小动作、那点心思,哀家真的不知?哀家只不过是一直冷眼旁观,等你犯错罢了!没想到你还真是没让哀家失望!太子刚死,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贸然出手了!果然是找死!」 飞捷将军刀指太后,气急败坏地喊道:「原来你早在这里等我呢!我看你是巴不得早点杀了所有皇子皇孙,好扶植你喜欢的燕西华,登上太子之位吧!」 太后唇角微微一动,幽幽笑道:「哀家喜欢西华,是因为他尊重哀家,也顺从哀家。如果你们这些孩子都能顺从,哀家自然会疼爱你们。哀家不会扶植乖巧的宝华,却也不会对他下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就休怪哀家心狠了!」 飞捷将军的脸色越发难看,泛着冷意的双眸,正死死瞪着太后: 「今日,我定要带走太子妃,你若不放人,我不怕在死之前,先除掉你!」 燕西华心中大惊,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太后面前,怒斥道: 「六哥,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谋反!」 看到他出头,飞捷将军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紧皱着眉头,厉声怒骂道: 「少装了,收起那些虚情假意吧,若不是你,大哥、三哥都不会死!你害死了两位兄长,现在还要看着三嫂因你而死!我应该先杀了你这个罪魁祸首!」 燕西华的唇角,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如闪电般惊慑人心。 面对飞捷将军的豪言壮语,他没有半分惧色。 为了这一天,他和太后早有准备! 这个冲动的莽夫,越是生气,越会做错事,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为自己扫除最后一个障碍! 他淡淡地笑了笑,轻蔑地说道:「六哥,你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还以为今日伤了太后,就能夺得这天下了吗?你以为朝中的大臣,会有人支持你吗?」 飞捷将军瞪着眼睛怒目而视,冷笑道: 「我从来没想要登上大位,身为父皇钦点的飞捷将军。我有义务为南诏的百姓和江山清理门户,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统统铲除!」 说罢,他凛冽的目光死死瞪向太后,浑身杀气腾腾。 太后霎时间满面乌云,凛声道:「你敢对哀家动手,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飞捷将军仰天大笑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都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太后同归于尽了!今日,你放了太子妃,我就放了你。你若不放她,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太后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说道:「今日别说她了!你也休想活着走出去!」 飞捷将军恶狠狠地瞪着她,狞笑道:「我一向都不怕死!只不过,我死之前一定会拉上太后,咱们一同下地狱!看看你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听到这话,太后脸色一沉,一双眸子里霎时燃起怒火。 此时此刻,局势一瞬间陷入僵局。 燕西华和燕宝华坚定地挡在太后身前,目光紧紧地盯着燕廷华,一行冷汗却从额头上落下。 太后站在二人的身后,紧抿着双唇,面上平静,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而燕廷华紧握着刀柄,直指三人,丝毫没有松懈,两道疯狂而绝望的目光射向他们,全身杀意必现。 ——终于解围—— 「皇上驾到!」恰在此时,一个急迫而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种窒息的安静,让对峙的双方都微微松了口气。 一袭明黄色的身影在禁军的护卫下,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先是瞪了三位皇子一眼,随即,他向太后拱手行礼,歉然道:「朕来迟了,太后可有受惊?」 太后再次昂起头颅,冷斥道:「陛下,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不但带兵围困东宫,还扬言要杀了哀家,杀了他的手足兄弟,为陛下清理门户呢!」 诏帝大惊,他立刻转身走到燕廷华面前,「啪」的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才怒喝道:「廷华,你疯了吗?你搞这么大阵仗,是要干什么?」 燕廷华的脸上红肿一片,他丢下兵刃,立刻跪下去,拱手道: 「父皇息怒!恕孩儿鲁莽!孩儿是听闻,太后要赐死太子妃,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诏帝心头一惊,立刻怒道:「你怎么这么冲动!昨日你过来向朕求情,要送太子妃回家,朕不是准许你了吗!你是不是没向太后禀明情况?」 燕廷华一怔,知道这是皇上有心在帮他解围,也是在救他一命,便识趣地拱手道:「儿臣……儿臣一时着急,就忘了这件事,只是一心想要带走太子妃!」 诏帝走到太后面前,恭敬地说道: 「母后,太子一死,大家都万分悲痛,言行上难免有些疏忽。廷华昨日向朕禀明,想要亲自送太子妃回家,朕已经准许了。还望母后成全!」 太后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冷道: 「这些皇子皇孙,如今都不把哀家放在眼中,不但屡屡出言顶撞,还敢刀剑相向。皇上还要护到底吗?小心这样宠溺下去,他们会越来越放肆!」 诏帝叹了口气,拱手一揖,哀叹道: 「母后,他们都是朕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朕已年迈,才刚刚失去一个儿子,已经痛不欲生了。朕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一个儿子了!」 太后一向冰冷坚硬的心,竟霎时柔软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悲伤的天子,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那个深爱自己、宠爱自己的先皇。 她缓缓垂下眼眸,淡淡道:「既然皇帝都开口了,哀家也不好再坚持。不过,今日廷华千不该万不该,带兵包围这里,这件事情不可姑息!皇帝准备怎么办?」 诏帝深深地叹口气,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儿子,沉声道: 「廷华带兵围困太子府,实属大逆不道!朕现在你是刚刚失去兄长,悲伤过度导致行为失常,就暂且将你革去官职,流放边疆。望你能好好反省、知错就改!不过,朕命你现将太子妃送回,以此将功补过!」 燕廷华慢慢俯身,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儿臣多谢父皇开恩!」 话音刚落,大内的禁军便冲过来,将燕廷华以及其手下的兵刃全部除下。并将那些士兵全数带走。 燕西华转身回宫,不过一会儿,便搀扶着憔悴虚弱的太子妃走出门来,送到燕廷华的手上。这一场逼宫的闹剧,才就此落下帷幕。 ——新的节点—— 这是一个新的节点:南诏又一任太子暴毙,新太子的离任,瞬间就成了南诏朝中,众人议论纷纷的 头等大事。Z.br> 目前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的,就是梅贵嫔的儿子燕嘉华,太后扶持的燕西华。 这两位的背后,都有十分雄厚的势力,谁也不可小觑。 朝中每个人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这是一场生或死的斗争。 只要一方上台,另一方或许就会终身幽闭,也许还会因此丧命。 前段时间偃旗息鼓的梅党,又开始活跃起来。 他们不但联起手来,上疏建议皇上让梅宗臣官复原职,还提议立皇四子燕嘉华为太子。 另一方面的后党,也趁势开始上疏,不但驳回了梅宗臣官复原职的请求,还坚持拥护立燕西华为太子。 平息了几个月的太子之争,又重燃战火、针锋相对,让诏帝一时竟有些应接不暇、招架不住。 拾翠殿的院中,花开放得一片烂熳。月光婆娑,桂树的影子在舞动。 听了一天的唇枪舌战,退朝之后,头昏脑胀的诏帝便速速离开,急奔到拾翠殿用晚膳。 梅贵嫔花枝招展的等在门口,见到诏帝进门,立刻翩然福身,迎了上去挽住他的手臂。 她瞧着诏帝一脸的疲惫,忙娇声道:「陛下,累坏了吧!臣妾准备了许多您爱吃的呢,您快进屋休息一下,臣妾陪你小酌几杯。」 「好!」诏帝拍了拍她得手,脸上顿时笑逐颜开。 二人相携着走进门去,梅贵嫔立刻吩咐下人,摆上桌椅安排晚膳,不过一会儿,一桌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便被端上桌来。 二人围桌而坐,梅贵嫔立刻为他斟上一杯美酒,举杯敬道: 「陛下看上去脸色不好,既然到了这里,陛下就不要再想朝中那些烦心事了。待会儿臣妾再帮您松松筋骨,臣妾近日来,可学习了不少新的手法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六章 醉眼吟情慵不慵(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诏帝喝了一口酒,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 「哎!朕真是想不通,朝中那些老家伙从哪里来的力气!争执了一天,朕听得头都疼了,他们却一点倦意都没有!朕说累了,让他们先行退下,他们还不肯放朕走。现在朕也糊涂了,这些人争来争去,到底是为了一个真理,还是面子!」 「利益!」梅贵嫔幽幽一叹,娇笑道:「他们自然都是为了利益去的,没有利益谁会这么用心,这么努力啊!」ap. 说着,她提起酒壶,又为诏帝斟酒一杯。 诏帝放下筷子,猛灌了一杯酒,无奈地叹道: 「利益、利益!他们拿朕的儿子们,当做升官发财的筹码!朕死了儿子,痛不欲生,这几日夜夜都睡不好。他们却商讨着下一个,要扶持的皇子是谁!」 「呵。」梅贵嫔猛地喝干一杯酒,冷冷笑道:「不管大皇子也好,还是三皇子也罢,又不是他们的孩子,是死是活自然与他们无关!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升官发财重要。别说他们了,害死几位皇子的凶手,不正是这些孩子的亲奶奶吗!」 诏帝立刻一摆手,沉声斥道:「爱妃,切不要胡说,那是朕的母亲!」 梅贵嫔脸上泛着醉酒的红晕,懒洋洋地说道: 「是皇上的母亲又如何?她可是亲手杀了陛下的四个儿子,还不知道她究竟要杀多少个,才是个头啊……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哪一位皇子……」 诏帝叹了口气,连喝了几杯酒,并没有说话,脸上的忧愁却更甚。 他心里十分明白:眼前这一切都是太后造成的! 如果不能如她所愿,怕是还要有人因此而牺牲。他现在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失去了。 酒至半酣,梅贵嫔忽然一屁股坐在他怀中,撒娇地说道: 「陛下,太子这件事,越早解决争论就会越少啊!对于太子的人选,您心里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诏帝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疲惫地问道:「爱妃还想坚持让嘉华做太子吗?」 梅贵嫔勾住他的脖子,嫣然笑道: 「陛下,现在这些皇子中,论身份、论地位,也该轮到嘉华了!只要陛下让我父亲官复原职,那么朝中庞大的后党,就是嘉华背后的势力。 您想想,这股势力是可以与后党相抗衡,让太后有所忌惮的!只要嘉华当上太子,和父亲一起辅佐陛下,那太后就慢慢被架空了!用不了多久,她不想放权也不成了!」 诏帝沉吟了片刻,担忧地问道:「梦华、心华接连出事,皆是因为太子的身份。难道你就不怕,嘉华也会步他们的后尘吗?」 梅贵嫔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中,娇滴滴地说道: 「陛下,太后那么讨厌臣妾,讨厌嘉华,如果她真的敢动手的话,想必嘉华早就死个十回八回了! 她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就是因为忌惮梅党在朝中的势力!而且她明白,我父亲有将她扶上位的能力,也会有将她拉下来的能力。 再说了,您以为北静王为太子,太后就会放过我们娘俩吗?那时,我们更加没有反抗的能力了!陛下!」 诏帝沉着脸一言不发,虽然他也认可这番言论,却始终不敢再轻易许诺: 想到自己一年之内,就痛失了两个儿子,还都是颇受重视的太子,就心痛不已。他真的怕了,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儿子了! 见诏帝始终不为所动,还以为他不赞同自己的想法。 她只好使出自己一贯的手段——撒娇! 她知道,上帝最吃自己这一套!她靠在诏帝的怀中,轻声道: 「陛下,您不是最喜欢嘉华吗 ?您难道不想让嘉华继承大统吗?您想想,臣妾如此受宠,肯定很多人都嫉妒臣妾和嘉华。一旦不是嘉华当太子,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娘俩的!」 诏帝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 「虽然朕的心里也偏爱嘉华。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先问过太后才行!朕一个人决定不了!」 听到这话,梅贵嫔一皱眉头,不开心地嗔怪道: 「又要问太后!想也不用想,她一定是不让我儿子当太子的!这么多年来,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燕西华!」 诏帝抬眼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无奈: 「爱妃,当不当太子,就这么重要吗?太后还有几年的光景?等太后百年之后,朕还是可以重立太子的,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忤逆了太后的意愿,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嘉华吗?」 「陛下!」梅贵嫔一跺脚,不依不饶地说道: 「您还不明白?太后一直不敢对我们下手,是因为忌惮我父亲!如果让燕西华当上太子,那后党就彻底赢了。那利益受损的不仅是嘉华一个人,还有朝中所有梅党的大臣!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诏帝皱了皱眉头,眼神黯了黯,不解地问道: 「他们赢了又如何?每一场战争都会有输有赢的!谁又能一直赢下去!」 梅贵嫔嚯得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的说道: 「我不管!皇上答应过臣妾,会让嘉华坐上太子的!君无戏言!更何况,臣妾这辈子当不成皇后,可儿子决不能再屈居人下了!如果太后立了燕西华为太子,会马上对我们母子出手,那皇上就等着再失去一个儿子吧!」 诏帝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无奈地说道: 「好吧,朕去太后那边试一试吧。不过你放心,就算是太后不能如你所愿,让嘉华为太子。朕也会好好保护你和嘉华的!绝不会让他出事!」 ——心意已决—— 咸泰殿的院落中,一株角落的桃花开得正盛,淡淡的烟雾,和稀疏的杨柳,使初晴后的花园更加妩媚。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拖长的笛声。咸泰殿的宫人连忙跑到门口,跪在两侧叩拜相迎。长庆公公也迎出来,深深躬身一揖。 诏帝看向长庆公公,开口问道:「母后在吗?」 长庆公公瞥了一眼殿内,微微一笑,深施一礼: 「回皇上,您来得正好!太后午睡刚起!」 诏帝深吸口气,才阔步走进咸泰殿内,朝着珠帘后,神色自如的太后拱了拱手,朗声道:「朕给母后请安了!」 太后轻轻一抬手,淡淡道:「皇上来了!快进来坐吧!」 皇上恭敬地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虽然在外面,他是南诏的天地公主,但是在太后面前,他却始终是个低眉顺眼的儿子。 太后看了他一眼,见他愁眉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看样子,陛下又是为了立太子之事而来的吧?」 诏帝微微一怔,有点尴尬地说道: 「母后猜得不错,现在朝中为了这件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朕以为只有尽快确认下来太子的身份,才能尽快平息这场纷争,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哀家倒是没什么意见,哀家只关心陛下要立哪位皇子为太子!不会又是那个狐媚女子的儿子吧!」 诏帝微微蹙着眉,温顺地纠正道: 「母后,梅贵嫔是朕的妃嫔,嘉华是朕的儿子,您这样说话……不合适……」 太后端详着他的神色,冷冷说道: 「看来这狐媚子 又在皇上身边,吹了半天的耳边风,撺掇皇上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吧。想必她又说了什么,他儿子身后势力大。哀家忌惮他们,所以不敢轻易下手,这样的话吧!」 两头受气的诏帝,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耐心的劝道: 「母后,无论是从年纪还是身份,现在最有资格非嘉华莫属了,您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了。」 太后却脸色一沉,直截了当地说道: 「皇上也知道,哀家一向不喜欢他们母子!所以这宫中谁当太子都行,就是四皇子不行!哀家可不想让那样一名狐媚愚蠢的女子,成为南诏日后的太后!」 诏帝抬眸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痛心疾首的说道: 「母后,您每次都是这样说。可是梦华、心华当上太子之后,您还是有诸多的不满,最后他们已然逃不过厄运……」、 说到最后,诏帝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双拳慢慢收紧,表情甚是痛苦。 看到年迈的皇帝,如此动情,太后却依旧不为所动,昂然道: 「梦华、心华身遭横祸,是因为他们屡屡忤逆哀家、心怀不轨。这也是出乎哀家意料的!不过,如此看来,皇上是对哀家的处置,甚为不满啊!」 诏帝吸了吸鼻子,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母后为南诏的江山着想,朕不敢怀疑!只是,目前来看,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的皇子,只有嘉华和西华了!朕只希望,无论是谁当太子,母后都能手下留情,放过另一个人!朕……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还望母后能体谅!」 堂堂一国的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任谁都会动容、难过。 太后沉吟了片刻,口气终于有所松动: 「陛下的心意哀家明白了,想必哀家的心意陛下也明白,如何抉择就要看陛下的了。如果西华做太子,哀家保证嘉华会平安无事!」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七章 醉眼吟情慵不慵(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诏帝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忐忑:「朕始终不明白,都是朕的儿子,为何母后就不能让嘉华做太子?」 太后看着他,淡淡地笑道:「哀家也不明白,既然都是陛下的儿子,为何不能让西华做太子?」 诏帝猛地一怔,垂下眼眸去,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 太后叹了口气,忽然幽幽启唇问道:「陛下,你可知道,为何由你来当这个皇帝吗?」 诏帝不假思索,恭敬地答道:「那是因为,先皇仅有朕这一子!」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问道:「那陛下可知道,为何先皇仅有你一个儿子?」 诏帝微微一怔,惊恐地看着她,讷讷道:「莫非……莫非……这和母后有关?」 太后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娓娓说道:「先皇不是仅有你一子,是哀家让他仅有你一子!当年哀家是一个嫁过人的歌姬,不受公婆的喜欢,也不受其他妃嫔的尊重。她们以为,哀家没有家室、没有权利,就是一个没有自尊的人。于是她们就任意踩踏哀家!哀家心里恨啊,却不能表现出来。 那个时候起,哀家就发现这些愚蠢的女人,虽拥有家世又读过书,却蠢得要死!哀家表现得越卑微、越可怜、越顺从,她们就越开心、越得意!哀家表面上对待每个人都努力讨好!表现的无欲无求。可私底下,哀家拼命地学习!她们会的哀家要会!她们不会的,哀家也要会! 直到哀家生下了陛下,那个时候一切都变了!哀家知道,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她们信任哀家,哀家就在他们所用之物、所吃的食物中,统统下了极寒的药物,致使他们不能怀孕。这样,她们虽然当时风光一时,可最后因为没有子嗣,就只能被哀家狠狠地踩在脚下!胜利者最终还是哀家!」 诏帝听得目瞪口呆、全身发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心狠手毒的女子! 他慢慢地垂下眼眸,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毕竟,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 别人怪她、骂她!可自己却没有这个资格! 太后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陛下,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必然不会骗你。哀家也不忍看到,你再次受到打击。不过,你若坚持让嘉华为太子的话。哀家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再次失去一个儿子了……」 诏帝全身一颤,面如土色、冷汗涔。 呆呆地坐了许久许久,他才缓慢地站起身来,深施一礼,低沉着声音说道:「请太后不必担忧!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释然笑道:「如此甚好!哀家年纪大了,平日里只喜吃斋念佛,手上也不想再多几条冤魂。无非就是想让哀家喜欢的孩子,日后能平安地子承父业,就心满意足了。待西华上位之后,哀家或许也能歇歇了……」 诏帝拱手一揖,沉声道:「朕明白了!母后好生休息,朕就先行告退了!」 诏帝离开咸泰殿,路过拾翠殿的门前刚要进去,却忽然想起太后的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便绕道离开,准备回到自己的寝殿。 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娇嫩的呼唤声:「陛下,您怎么来了,却不见臣妾啊!」 诏帝站住脚,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这话的正是梅贵嫔。 果然,梅贵嫔小跑过来,缠住他的手臂,娇声道:「陛下,你怎么路过这里,却不进来啊?该不会是在刻意躲着臣妾吧?」 太后的话犹在耳边,诏帝只能勉强笑了笑,轻声安抚道:「朕刚从太后寝宫那里回来,说了半天的话有些累了,改日再来看你吧。」 梅贵嫔见他神色有异、眼神闪躲,便疑心道:「陛下从太后那里回来?看来是太后否决了,让嘉华做太子的事吧。」 诏帝脸色苍白,深深地叹了口气,软语相劝道:「爱妃,有的时候放弃对嘉华来说,是件好事!这样可以保护他远离伤害!」 梅贵嫔脸色一沉,咬着牙不依不饶道:「看陛下这样子,想必又是受到了太后的威胁吧!陛下怎么耳根子这么软!」 诏帝皱眉看着她,费解地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怕嘉华出事吗?」 梅贵嫔昂起头颅,赌气般地说道:「臣妾不怕!不管太后如何不喜欢嘉华,她念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也绝对不敢动嘉华!」 诏帝见她冥顽不灵,便一甩袖子,拂开她的手,愤愤道:「你既然非要和太后对抗,那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可别找朕来诉苦!朕再也不会管你们之间的事了!」说罢,便一挥衣袖,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梅贵嫔望着皇帝的背影,狠狠一跺脚,不服气地说道:「这个老不死的太后!这次,为了我儿子,我一定和你拼了!」 ——崩溃自责—— 夜深了,月亮沉落,往日喧嚣的庭院里,一片凄凉孤零的景象。 淡淡的月光,泻在窗前的树上,轻悠悠的涟漪荡入窗内。 浓重的夜色下,东宫的上空,始终萦绕着驱之不散的啜泣声。 太子的灵堂就设在里面,可惜,身为太子最亲密的人,却都没在这里为他守灵。 诏帝身为天子,又年事已高,自然不能让他来为儿子守灵。 而太子妃已被送走,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太子,在生前久病缠身、被人忽视,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子,却立刻遭到幽闭和毒杀,可以说,他这一辈子几乎未有一日舒坦过。 而在他死后,为他守灵的人,只有宫中的婢女和太监而已。 这些下人被迫日夜跪在这里哭泣,尽管他们此时并不悲伤,脑中想着的大都是日后会跟着那个主子,是会享福还是会受罪! 黑夜中传来马车的声音。 马车停下,一袭素服的燕西华,推开车门缓缓走下,徐徐走进灵堂中。 宫人们见到他都颇感意外,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是因何而死。 所以无人敢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前来吊唁一个无用的死人。 不过,或许只有燕西华前来,才不会受到太后的惩罚。 所有宫人都立刻收起哭声,恭敬地跪在地上相迎,有一些人还特地表现一番,希望能得到燕西华的青睐,将自己收在身边,从此便一飞冲天。 燕西华淡淡地扫了眼,这些脸上没有一滴泪水,却失声哀嚎的宫人们,什么都没有说。 他径自走到太子的灵位前,点燃了三支香,拜了三拜,再插香。 流利的动作一气呵成,脸上始终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 虽然两任太子都因他而死,可他内心并没有半分愧疚。 的确,既不是他动手杀了二人,又不是他想要这两人死。 即便有人为了他,杀了两个无辜的人,可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何尝又不是无辜的呢?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这样想罢了! 就在他祭拜的时候,一个人随后而至,尾随他走进门来。 他向殿内的宫人们一摆手,宫人们便识趣地都退出门去。 那人看到灵位前的人影,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才缓缓走到跟前。 「七弟,这里又没有旁人,这场手足情深的戏码,演得差不多了,就不必再继续演了吧!」阴森森的灵堂 中,传来四皇子冷漠的讥诮声。 燕西华早就感知到他的到来,只是故意不去理他。 他入门后没有上香,也没有祭拜,显然就是为了自己而来。 「四哥到灵堂来,既不上香又不祭拜,就是要吵架呢吗?」燕西华没去看他,口气平淡而疏远。 四皇子看着他冷冷一笑,一字字问道:「杀死自己兄长的滋味如何啊?」 燕西华面沉似水,淡淡的道:「无凭无据,四哥这样说,可是明晃晃的污蔑。」 四皇子没有继续争辩下去,他看着太子的牌位,冷笑着讥讽道:「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大哥还是三哥,他们都太弱了。尤其是三哥,既没有太后的宠爱,也没有朝臣的支持,不过是天上掉馅饼砸中了他,就妄想大刀阔斧的有一番作为,真是痴人说梦,也算是死有余辜!」 燕西华转过身看着他,冷声道:「在故人的灵位前说他坏话,你就不怕亡灵找上你吗?」 四皇子不以为的笑了笑,叹道:「呵,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三哥若泉下有知,亡灵也不该来找我!睡不着的人是你和太后,我怕什么!」 燕西华盯着他极尽得意的表情,淡漠的问道:「方才污蔑我,现在又说太后的坏话。莫非你也想步二位兄长的后尘?」 「哈哈哈!」四皇子仰天大笑,无畏的说道:「他们怎能和我相比!他们没有势力,却胆敢和太后对抗,是不知死活!我可不一样,在朝中支持我的人,可比太后要多!加上我祖父的影响,太后是不敢动我的!」 燕西华挑了挑眉头,轻声笑道:「哦,是吗。那我就恭喜四哥了。如此看来,下一任太子应该就是你了,所以,你才来我这里炫耀的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八章 郡阁何妨醉玉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四皇子冷哼了一声,语气生硬的说道: 「哼,燕西华,你不用给我下套!现在的太子之位,就在你我二人之间产生,这免不了一场殊死搏斗!我只是来告诉你,我是不会退缩,一定会和你斗争到底的!而且,我敢说,这场战斗的结果,一定是我赢!」 燕西华皱起眉头,好奇地问道:「我很是好奇,四哥为何如此自信?」 四皇子凑近他,缓缓说道:「我知道,太后拒绝了父皇立我为太子的提议。不过,现在朝中绝大多数的大臣已***,立我为太子,否则就集体致仕。 你想想看,朝中重要的位置集体空缺,对南诏的朝政来说,影响会有多大?连父皇都迟疑了,本来今天要宣布立你为太子,却因为怕众人致仕,而推迟了!所以,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尽了,你觉得我还有可能输掉吗?」 燕西华心头一惊,他没想到,梅党竟会做出这样一个冒险的举动!这样毫无退路的威胁,别说太后,怕是一向仁慈和蔼的诏帝,也不会高兴!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触怒天颜吗?」 「呵。」四皇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这天下许多事不是天子一人能够决定的。这次,就算太后再强硬,父皇再心软,也不会再视若无睹了!」 燕西华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四哥莫不是忘了?当初二哥和五哥,也曾拉拢过朝臣。看来,他们的坟头草还未长起,四哥就迫不及待地步他后尘了。」 四皇子嘴角微微上扬,忘乎所以地炫耀道: 「实话告诉你吧!当初,太后为了答谢祖父救她一命,二人曾定下一个约定那便是无论我今后做了什么,太后都不可杀我,保梅氏在皇族的一丝血脉!」 燕西华猛然惊觉,冷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和你母亲一直顶撞太后,不肯顺从,原来这才是你们的底气!那我只能提前恭喜四哥了!」 四皇子拍了拍他肩膀,得意地说道:「好,就冲着你今天这句话,若我当了太子,也会放你一马的!」 二人正说话间,四皇子自家的小厮,失魂落魄地狂奔进来,哭嚎道: 「四殿下不好了!您快去拾翠殿吧,去得晚了,就见不到贵嫔娘娘了!」 四皇子大惊,立刻揪起他,逼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我母亲怎么了?」 家丁泪如雨下,战战兢兢地说道: 「太后……太后在拾翠殿里,她要赐死贵嫔娘娘!」 四皇子脑袋嗡嗡作响,他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幸而家丁及时扶住他,才让他勉强站起来。他一边往外狂奔,一边失声喊道:「母后!母后!」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燕西华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衣衫,冷冷道:「蠢货。」 ——命悬一线—— 四皇子惊慌失措地跑到拾翠殿前,只见上百名禁军已将殿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内传来隐隐的哭喊声。 四皇子跑到跟前,却被禁军拦了下来。他们一个个容色生冷、紧抿双唇,紧握着腰间的长剑。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四皇子一边往里闯,一边失声喊着。 跪在殿里的梅贵嫔,听到自己儿子的呼唤,立刻转过头来,哭喊道: 「嘉华,嘉华!快救我!」 四皇子怒瞪着门口的禁军,冷喝道: 「你们快让开,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去请父皇过来,将你们一个个都斩了!」 禁军的脸上毫无惧色,全身动也未动。 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禁军得令,立刻放行。 四皇子急奔进殿去,直扑到梅贵嫔的身旁,紧紧护着她。他转身怒瞪着太后,质问道:「你要干什么,为何要伤我母亲?」 太后高傲而冷漠地睥睨着母子二人,冷道: 「狐媚子养出来的孩子,果然是野蛮无礼,别说是太子了,连皇子都不配当!」 四皇子站起身来,挡在梅贵嫔面前,凛声道:「太后,你不是答应过祖父,不会动我们娘俩吗?如今祖父尚在,你却要出尔反尔吗?」 太后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一片冰冷,满是杀意。她幽幽叹道: 「哀家答应过他不杀你,可是却没说过不杀你母亲!今日哀家来,只想让你们母子做最后的拜别,你就好好送送你母亲吧!」 梅贵嫔气得全身发抖,愤愤道:「太后,你凭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太后淡淡一笑,缓缓说道:「梅贵嫔祸乱朝纲、蛊惑圣心、忤逆太后,实在是罪该万死!不过,哀家念你服侍皇上多年,又诞下子嗣有功,便赐你自裁谢罪!」 说罢,长庆公公便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娘娘,这里有匕首、白绫、毒药,您选一样吧!」 「我才不要!」梅贵嫔一怒之下,抬手打翻了托盘,指着太后失声叫道: 「你不过是看上我父亲,却不能和他相好,便嫉妒我母亲,因而嫉妒我罢了!什么祸乱朝纲、蛊惑圣心,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杀了我而已! 我告诉你,我母亲就算不在人世,她永远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你,不过曾是我父亲,买来的一个玩物罢了!就算当上太后,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放肆,太后也是你能说的?」未等太后开口,长庆公公已经抬手,狠狠赏了她一巴掌。梅贵嫔娇嫩的嘴角,顿时流下一道血丝。 「你个老太监,真是找死!」四皇子一怒之下,就挥着拳头,要冲过去揍他。却被几个禁军,及时束缚住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嘉华,嘉华!」梅贵嫔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跑过去,推开凶狠的禁军,惊恐的抱住自己的儿子。 太后睥睨着母子二人,嘲弄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哀家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选择如何自裁,你却非要惹怒哀家,那就休怪哀家不客气了!」 梅贵嫔愤恨的瞪着她,咬牙切齿的喊道: 「太后这样不明不白的杀了嫔妾,就不怕皇上会怪罪您吗?皇上已下朝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来这里。他是不会让你杀了我的!」中文網 太后冷冷的盯着她,摇头叹道:「哀家真是想不明白,你父亲那般聪明绝顶的人,如何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或许……是随了你那愚蠢的母亲吧!」 梅贵嫔死死瞪着她,愤然道:「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母亲!」 太后轻嗤一声,寒声道:「哀家知道你派人去请皇上了,可你知道为何皇上一直没有出现吗?那是因为,当初哀家和皇上说,如果他执意要立四皇子为太子,那么他就必须再承受一次,失去儿子的伤痛。 他是为了保护你们母子,才要立西华为太子的。可你太愚蠢了,不但辜负了他的苦心和袒护,更不理解他不想失去儿子的痛苦。 你撺掇你父亲收买那些,意志不坚定的朝臣!咱们的天子,虽然性格绵软,却不是没有底线的人,你这次彻底伤了他的心,触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才不想再管你的死活!」 一席话让四皇子和梅贵嫔如堕冰窟,二人面面相觑,都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不会的,陛下不会不管我们的,你一定是在挑拨离间!」 太后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真以为,皇上会惧怕那 些,威胁他的朝臣吗?他借此次机会,看清了朝中的忠女干。就在方才,他已经下旨命那些人致仕回乡了!所以,现在不但没人可以救你们,也不会再有人,敢支持四皇子了!你的母亲斗不过哀家,你也不是哀家的对手,还是乖乖认输吧!」 这番话彻底击垮了母子二人,最后的一线希望。二人颓坐下来,相拥在一起,放声哭泣。过了许久,梅贵嫔才看向太后,幽怨的说道: 「身为母亲为自己的孩子,争得一个大好的前途,这有什么错?可太后却非要说我祸乱朝纲,真是可笑!难道这整个南诏的江山,改姓高了不成?」 太后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她不再搭理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只向身旁的禁军吩咐道:「哀家累了,你们现在动手吧!」 一个禁军一步抢过去,一把抓过梅贵嫔,另一人从身后拿过一张硬弓,套在梅贵嫔的脖子上,然后就抬眸看着太后,等她下最后的命令。 方才花容失色的梅贵嫔,已吓得呆若木鸡、面无血色,全然忘了挣扎和求饶。 四皇子在一旁哭喊得撕心裂肺:「母亲,母亲!不要杀我母亲!」 然而,他却被两个岿然不动的禁军,紧紧禁锢着,根本无法跑到母亲身旁。 太后淡淡看了二人一眼,风淡云轻的说道: 「好了,母子告别的时刻到了!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吧。」 听到这话,四皇子终于瘫软下来,放弃了挣扎。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说道: 「求太后饶我母亲一命吧!我发誓:从此以后,绝不再争夺太子之位。我会一心一意拥戴七弟为太子,绝无二心!请太后开恩,放过母亲!」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三十九章 郡阁何妨醉玉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太后淡淡睨着他,狐疑地问道:「你的话,哀家如何能信?如今你为了你母亲,说了这样违心的话,日后再反悔,又当如何?」 四皇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儿臣但凭太后吩咐,只要放过母亲。」 正说话间,皇帝身旁的小太监跑过来,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太后笑道: 「时机刚刚好!方才圣上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旨,让西华当了南诏的太子。所以,这件事情已成定局,哀家也放心了!」 说罢,她一挥手,禁锢着二人的禁军便一起撒手,一起退出殿去。 四皇子急忙爬过去,抱住梅贵嫔,忧心地问道:「母亲,您没事吧?」 梅贵嫔失神地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太后垂眸盯着二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今日哀家暂且放了你们,若日后你们胆敢再祸乱超纲,哀家绝不客气!」 四皇子缓缓跪下去,不情愿地磕了几个头,沉声道: 「儿臣多谢太后不杀之恩,日后一定谨遵教诲!」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梅贵嫔,提醒道: 「梅贵嫔,虽然哀家不喜欢你,却不得不承认,你生了一个孝顺的好儿子,愿意为了你放弃大好前程。哀家希望你不要再糊涂,让你儿子白白地牺牲!」 说罢,她就在长庆公公的搀扶下,离开了拾翠殿。 太后刚刚离开,方才还呆傻的梅贵嫔,忽然扑簌簌落下泪来。她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嘉华,虽然今天太后手下留情,可日后绝不会放过我们母子,你只有爬到最高的位置,才能保住命啊!」 四皇子瘫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道: 「母后,太晚了!我已经答应太后,不再争夺太子之位了!」 梅贵嫔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狞笑道: 「太子算什么,咱们南诏可不缺太子,可是谁也没登上皇位!太后还能活多久?她死了之后,还能管得了,这日后的皇位是谁的吗?」 四皇子一怔,继而恶狠狠地说道:「母亲,孩儿明白了。」 ——荣为太子—— 所有的竞争对手都不在了,太后如愿以偿地,将自己最心爱的皇子皇孙,推上了太子的位置。 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南诏大肆举办了一场,皇太子的继位大典。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燕西华一步步登上了太子的宝座,接受着万人朝贺。 大典结束之后,太后身旁的长庆公公,便来请燕西华过去,他就立刻跟着长庆公公赶往咸泰殿。 自从他当上太子之后,太后每次见到他,都是满面笑容,一脸的得意。见他进来,太后立刻招招手,笑道:「太子快过来!」 燕西华走过去,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儿孙给老祖宗请安!」 太后指了指身旁的一置,笑道:「快坐下来,哀家有话和你说!」 待燕西华坐下,太后上下打量了许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嗯,登上太子之位后,果然就变了一个人,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燕西华一拱手,恭敬地说道:「这么多年,儿孙受到您的关爱和保护。感激之情,儿孙无以言表!以后,儿孙再也不会让老祖宗失望了!」 太后满面微色,感慨道:「果然懂事了!既然如此,哀家正好有事要和你说。」 说罢,她命长庆公公拿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卷轴。长庆公公将托盘放在书案上,又将卷轴一个个打开,每一个上都画着一位,或坐或立的美人。 燕西华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老祖宗,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拿起一个画轴,和蔼地说道:「太子,你看看这些卷轴上的女子,这些可都是朝中一些忠臣良将的女儿,哀家已经挑选了一次,不过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由你自己来做。毕竟是你的妃子,你看着好才行!」 燕西华看也不看那些卷轴,斟酌了一下,委婉地拒绝道: 「老祖宗的好意,儿孙心领了。不过,孩儿认为,如今刚刚登上太子之位,应该大展拳脚,在朝政上有所作为,得到那些反对者的认可。而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这会惹来众人非议的!」 听到这样的话,太后自然欣慰,却继续劝着: 「太子的意思哀家明白!哀家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些女儿的父亲,对你似乎绝对忠心!你娶了他们的女儿之后,他们会更加效忠于你,这有什么不好?」 燕西华沉吟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撩袍跪下,向太后一拱手,恭敬地说道: 「老祖宗一心为孩儿着想,孩儿感激不尽!孩儿一向顺从老祖宗,从无所求!孩儿这辈子只求太后,婚姻之事能让孩儿自己做主!其他事但凭老祖宗吩咐!」 太后知道他这般说,定是为了鹿宁,不由得叹息道: 「太子,凡事不用太较真!哀家知道你们夫妻情深。不过,你娶了这些女子,也不必天天奶娘去看他们,只要放在后宫里养着,也算是有个交代啊!」qδ 燕西华俯身磕了一个头,恭声说道:「老祖宗,您细想!如果孩儿将她们娶进门,却始终不理不睬。天长日久,这些如花的女子就成了怨妇,她们会将满腹怨气,都告诉自己的家人。那时,反而很不利于前朝的和谐啊!」 这一番话,虽然并没有随后赴太后,却让她无言可辩,只好叹道: 「罢了、罢了!哀家说不过你,你现在是太子,想要做怎么做就随你吧!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那个北渝女子!」 燕西华高举双手,为太后奉茶,温言道: 「老祖宗对宁儿不了解,所以才有偏见!您想想,江湖女子不懂政事,身后又没有势力背景。她永远不会成为下一份梅妃,这有什么不好!更何况,她现在身怀有孕,孩儿对她好一些,也是应该的啊!」 不得不说,他很懂得太后的心,这一番话说下来,太后终于有所松动。她接过茶杯来,轻声叹道: 「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好,哀家不管你的婚事了,只希望那女子,能对得起你的这番心意!」 「孩儿谢过老祖宗!」燕西华大喜,连忙俯身磕了一个头。 「快起来吧!」太后一抬手,虚扶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倒是对她好,她可是不识趣的!自打她怀孕后,哀家里里外外赏了多少东西,为了她来谢恩!」 燕西华垂下眼眸,沉沉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老祖宗批评的是,这件事是儿臣做得不好!宁儿怀孕后,本来就身子虚。上次大病一场后,她的病也常常反复,加上手伤未愈,儿臣就让她在南熏殿静养!等她身子好些了,儿臣一定带她来谢恩,给老祖宗奉茶!」 提及上次的惩罚,太后长叹一声,强行辩解道: 「上次的惩罚的确有些重!不过,她也真是的,怀了你的孩子却不说,生生受了那么重的刑罚!还有那个毓秀也着实可恶,一个恶奴竟敢挑衅王妃……」 「老祖宗放心!」燕西华一拱手,恭顺地说道:「毓秀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宁儿也并没有责怪老祖宗。一切都过去了……」 太后看着他,淡淡道:「哀家听说她的手废了,其实这样也好。这是皇宫给过你不是江湖,岂容她时不时的就动手!这样,你也 能安全些……」 「皇上驾到!」二人正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同传声。 燕西华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恭迎。很快,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迈进门内,燕西华连忙躬身一揖,恭敬地行礼问安。 随后,便搀扶着诏帝走向太后,看着微微驼背的诏帝,太后不由得一怔: 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苍老?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一个壮硕的中年人,就成了耄耋老人!想到此处,她心中竟有些伤感。 诏帝走过来,坐在她身旁,恭敬地说道: 「朕来瞧瞧太后,太后今日的气色看上去不错。」 太后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哀家整日呆在后宫中安养,身体自然是好得很。倒是陛下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您近日来似乎憔悴了不少。如今既已立了太子,朝中的一些事务,不如分拨给他一些。一来可以锻炼锻炼太子,二来也能让你稍微轻松一些,多休息休息。」 诏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朕知道,现在已经让西华开始接触朝政了。不过,朕的精神不济,却是几日来休息不好。」 太后一惊,忙问道:「怎么会这样?可有让太医来瞧过?」 诏帝叹了一口气,悲伤地说道:「太医来看过了,朕的身体倒是无碍,睡不好的原因,是朕连续几日噩梦连连。常常能梦到过世的四个儿子,在梦里缠着朕,不停地哭泣,不停地诉苦。甚至找朕来索命……」 说到最后,诏帝喉头一哽,又红了眼圈儿。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章 郡阁何妨醉玉觥(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些不吉利的梦,太后心头一沉,连忙安抚道:「让太医给陛下开一些安神的药物,让你晚上能睡个好觉。陛下也不必担忧,皇子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不会如此对待他们的父亲。一定是陛下太过思念了,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 诏帝眼神暗了暗,喃喃低语道:「但愿如此吧……朕真不想,再失去儿子了。」 太后见他满面忧思,立刻转过话头,说道: 「不过,哀家近日来倒是也在想,该如何平衡这些皇子们之间的纷争。」 诏帝心头一惊,隐隐觉得不安,忙问道:「太后,您……想怎么做?」 太后看他心惊的样子,立刻柔和地笑道: 「陛下不必担心!哀家已经想好了,这些皇子们已到了封王的年纪,该让他们去各自的封地了。这样,太子也能安心的跟在陛下身旁,不再有后顾之忧。」 诏帝暗暗松了口气,立刻点头应允道: 「太后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如此甚好,朕会尽快安排的。」 母子间难得有如此和谐的时刻,看着太后脸上难得的柔和,诏帝不禁开始反思:如果一开始就立七皇子为太子,或许,那些儿子也不会惨死了! 看来,固执的人不仅是太后,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叹了口气,诏帝趁太后此时心情好,又提议道: 「既然现在时局已定,不知太后可否饶了梅贵嫔?上次的事情,让她病了许久,身子一直未见好转,怕是已没了争宠的心。恳请太后……就放过她这次吧!」 听他提及梅贵嫔,太后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板着脸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身为后宫嫔妃,不但勾结臣子,还屡屡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这是哀家决不能让容忍的,皇上就不必为她说情了!」 诏帝自知梅贵嫔做了许多错事,自己也是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为其开脱,看着太后如此强硬的态度,他满脸失望地叹了口气。 燕西华迟疑了一下,突然向太后一拱手,说道:「老祖宗息怒!还请宽恕梅贵嫔这一次吧!」 看到他为梅贵嫔求情,太后和诏帝都着实一惊,纷纷看向他。听他继续说道: 「朝臣都知道,三哥过世后,儿臣和四哥是最大的对手。如今儿臣刚刚登上太子之位,就对梅贵嫔母子下手,那些反对过儿臣的朝臣们,也会人人自危。不如就借着宽恕梅贵嫔母子的机会,将那些朝臣也一起饶恕了吧!」 太后本来一肚子火,可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便仔细斟酌了许久,终于点头同意,宽恕梅贵嫔母子儿子,以彰显太子的宽厚! 太后难得的宽恕,让诏帝长长的松了口气,立刻看向燕西华,欣慰地笑了笑。 燕西华含笑回应着,他其实根本不在乎,梅贵嫔母子的死活,只是想要博得诏帝的欢心。 因为他明白,自己不受诏帝的喜欢,如今既然成了太子,他自然希望,能够得到诏帝的认可,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皇位! ——父子谈心—— 咸泰殿内,铜香炉中的檀香青烟袅袅,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太后午睡的时候,二人立刻拜别了太后,离开了咸泰殿。 「父皇要去哪儿?儿臣送您一程吧!」走到门前,燕西华向诏帝询问着。 诏帝看向燕西华,笑道:「朕要去御花园散散步,你没事的话,陪朕一起去走一走吧!」 「是。」燕西华拱手一揖,便跟着诏帝一起,从咸泰殿往御花园走去。 经过一场大雨,一路上的植物更添了几分绿色,枝芽上的花也开得更艳。 二人沿着九孔石桥,一路来到堆秀山 上的御景亭。诏帝凭栏而立,眺望着整个未央宫的内景。 他心中顿生感伤,突然叹口气,说道: 「哎!朕知道你们都觉得,朕宠信梅贵嫔,提拔六皇子,不是明君所为!」 燕西华心中一惊,立刻跪倒便拜,道:「父皇明鉴,儿臣不敢!」 诏帝无奈地摇摇头,俯身将他扶起,幽幽说道:「其实朕何尝不知,梅贵嫔不够端庄贤淑,不配做南诏***!可朕从小就受到太后的严格管制,长大了难免会对大家闺秀心生厌烦,反而容易被梅贵嫔的活泼可爱而吸引。」 没想到诏帝突然对自己敞开心扉,燕西华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妥当,只好站在一旁恭敬地倾听。 诏帝无奈地笑了笑,又叹息道:「不管是你也好,新华也好还是慕华也好!你们都是朕的儿子,你们都很优秀,无论谁来当太子,朕都很放心! 西华,平日里,你们兄弟二人常呆在太后的身边,朕公事繁忙,咱们父子很少见面,才弄得这般疏远。如今想想,朕对你们兄弟确实有些疏忽……」 燕西华立刻垂首作揖,恭声道:「儿臣对父皇,从来没有任何怨言!父皇是百姓的天子,您日理万机,不能照顾到每个孩子也是正常!」 诏帝苦笑了一下,自嘲道: 「你们兄弟几个,要数嘉华在朕的身边,呆的时间最长。朕曾经自信地以为,嘉华在朕的身边耳濡目染,将来一定是最像朕的孩子。对此,朕几乎从未怀疑过。 可是近日来,嘉华和梅贵嫔的行为让朕很失望。朕以前一直以为,梅贵嫔天真单纯,对政事并不上心,只是有些争强好胜罢了。可从嘉华的身上,朕清楚地看到了梅贵嫔的野心! 现在他们母子二人,一个在朝堂上逾越皇权、拉拢朝臣,一个在后宫天天给朕吹耳边风。也许他们只记得朕的宽容和仁慈,却忘记朕还是个天子! 任何一个天子,都无法容忍这种越权的行为!所以,近日来朕有意疏远他们二人,本以为他们会有所反省,现在看来……竟是朕奢望了!」 燕西华沉吟片刻,恭敬地说道:「父皇勿恼,想必四哥和贵嫔娘娘,只是一时有些得意忘形罢了,定然不是有意要触怒您的!」 诏帝叹了口气,说道:「朕已经拟旨将每个人都封了王,近日来,朕会将嘉华赶到封地上去,这样你就能安心当太子,不必再担心了!」 燕西华立刻撩袍跪下,恭敬一揖,说道: 「多谢父皇为儿臣着想,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嘱托!」 诏帝将他扶起,和蔼地说道:「其实,以你的资质,朕从不担心你处理政事的能力。朕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太过顺从太后!朕不想让你走朕的老路!朕希望南诏日后的朝政,不会再有太后的影子!」 燕西华嘴角微微抽动,面有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燕西华有苦难言,诏帝又道: 「记住,日后这个江山是你的,凡事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旁人的意见当然要听一听!但是,绝对不能受人摆布!也不能让别人,轻易撼动你的决定!」 燕西华微微沉吟,弯腰作揖,沉声道: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一定做一代明君,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诏帝看着院内的奇石玉座、金鳞铜像,目光柔和如水,忍不住感叹道:qs 「西华,朕就将这南诏大好的江山交给你了,你可要守护好了!千万别让别人,轻易从你手中,将它夺走了啊!」 听到这话,燕西华心中有些动容: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之间的情感最疏离!没想到,自己的父皇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听到他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他竟突然想拥抱自己的父皇,可伸出去的双手,却还是停了在半空中…… ——逃避追赶—— 明月缓缓升起,如同镜子般挂在天空。四下里万籁无声,空中只飘着淡淡的云朵。盛京城门打开,顾纪昀带着数十名金甲卫,威风凛凛的冲出门来。 他们沿途张贴枚青的通缉令,不管不顾的闯进每一间客栈,敲开每一间房门,检查里面的客人。 顾纪昀神色冷峻,一直骂骂咧咧,不停催促着身旁的金甲卫。 一个心腹之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统领,枚大人一介文人,不可能跑得那么快!咱们都已经出来得这么远了,还没找到。您看要不要……」 「废什么话!」顾纪昀不悦的骂道:「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那枚青给我挖出来,你们再好好找找这附近的人家,挨个核实身份,一个都别放过!」 「是!」其他人吓得战战兢兢,立刻抖擞起精神,挨家挨户查找枚青的踪影。 顾纪昀一双阴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从身旁路过的人。 忽然之间,七八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从远处走来。顾纪昀眸光一紧,立刻抓过来一个叫花子,拨开他的头发,仔细看了一眼。 那叫花子吓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大……大爷……您……您要干嘛?」 顾纪昀叹了口气,松开手,轻声叹道:「哎,没什么,是我想多了。你走吧!」 那叫花子立刻千恩万谢的走回到队伍里。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一章 郡阁何妨醉玉觥(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纪昀却没有注意到,这群叫花子中,有一个人皮肤白净、眼神锐利。 他偷偷瞥了一眼顾纪昀,便立刻往前跑去。 枚青为了避免追捕,早就料到太子会派人来追,所以就扮成叫花子的模样,混迹在乞丐当中,往云州赶路。 他却不知道,就在太子等人得知他离开后,便立刻将他革职,并全国通缉。然而,枚青的离去,却让皇宫中的三个人隐隐不安、彻夜难眠。 天一亮,他们又聚集在一起,彼此默默无语,希望金甲卫能带来好消息。等了一夜,顾纪昀金光灿璨的铠甲,终于出现在门口。 顾之礼的目光立刻投向他,急忙问道:「纪昀,事情如何?」 顾纪昀深施一礼,摇摇头叹道: 「回父亲,盛京附近所有的驿站和客栈都找遍了,并没看到枚青的身影。就连有可能藏身的老百姓家,也差不多都查了,并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太子急得在殿内转来转去,不可思议地叫道:「岂有此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你们倒是扩大搜索范围,盛京附近的城镇都搜个遍啊!」 顾纪昀向他一拱手,沉声道:「启禀陛下,根据守门侍卫的供述,枚青骑着一匹马离开。我们找的范围,把他日夜兼程赶路的时间,和有可能走的所有大路小路,全都囊括了,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更奇怪的是,除了守门侍卫,竟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不好!」顾之礼脸色一沉,惊呼道:「看来枚青定是乔装打扮,才避开众人眼线的!」 太子一惊,立刻吩咐道:「那还不将所有百姓都仔细盘查!」 顾纪昀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看向一旁的顾之礼。 顾之礼却生生叹了口气,怅然道:「来不及了!我们如果大规模地搜查,会引起百姓的骚动,让他们会因此怀疑宫中有异动的!而且,我们尚且不知他扮成什么模样,怕是在我们挨个排查的时候,他早就到达云州了!」 太子「咣当」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地喃喃着: 「那该怎么办?如果医王知道了我们的动作,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我们就倒霉了!那可是连那些土匪头子和善战的沛王,都能统统打败的人!」 刘炳文走过去,深施一礼,意气风发地说道:「殿下莫急!翊王算什么!老夫这几个月也召集了不少兵马,再加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金甲卫,还怕翊王吗?我看不如我们先部署好,然后直接推你登基坐殿,他要是敢来,咱们就和他拼了!」 「不可!」顾之礼连忙阻止道:「朝中这些大臣会支持太子登基,却绝不会同意弑君登基!我们决不能引起众怒,一旦让这些老古董产生反感,别看他们现在不表态,到时候就会一起转向支持翊王的!那我们就彻底败了!」 刘炳文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质问道: 「你总是这般畏畏缩缩的!难成大事!那你倒是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太子也看向顾之礼,心急如焚地问道:「是呀,岳父大人,您有什么高见?」 顾之礼沉吟片刻,说道:「老夫建议,现在就派出人手去云州立刻逮捕翊王!」 太子猛地一怔,狐疑地问道:「抓人?我们以什么罪名逮捕他呢?」 顾之礼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此时此刻,还讲什么罪名啊!立刻派人过去,如果翊王是真的疯了,就带回京来继续幽闭。如果他是装的……」 刘炳文瞪着他,冷声问道:「若他是装的,你准备怎么办?」 顾之礼冷冷一笑,一字字咬牙道:「那就立时杀——了——他!」 「什么?」太子猛然 一惊,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他讷道: 「他……他可是我的叔叔啊!我……我能杀了他吗?」 顾之礼一步走过去,凛声道:「殿下,争夺皇位本身,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您此时绝对不能心软啊!您想想,换做是翊王登基,他会放过你吗?」 这一席话,坚定了太子的心,目光也沉稳下来。他嚯得站起身,坚定的说道: 「好,那就派顾统领,带人前去云州,将翊王抓回来。如果他是装病,就立刻杀无赦!」 「是!」顾纪昀得令,便要转身离开。 「统领且慢!」刘炳文出声制止了他,幽幽笑道: 「这件事情,还是由老夫派人去做吧,就不麻烦顾统领了!」 顾纪昀冷着脸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逼他,沉声道:「刘大人这是何意?」 刘炳文转过身向太子拱手道:「殿下,老夫有两个外甥,都曾在军营中做到校尉一职。两人都是一身的好武艺,去抓翊王是绰绰有余!不如这次就派他们过去吧!也算是老夫将功补过了!」 太子有些迟疑,看向顾之礼,却听他讥讽道:「刘大人到底有多少亲信?上次的亲信,不但丢了人命,还遭了一顿毒打!这次会不会搭上命呢?」 「哼!你少得意!」刘炳文反唇相讥道:「谁不知道你曾巴结过翊王!你心里藏着什么坏心眼,别人看不出来,我可看得出来。殿下,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触翊王,没准儿他们就是翊王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 眼瞧着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太子无奈地叹道: 「您不要这样说,他怎么是翊王的眼线呢,他是我岳父啊!」 「呵!」刘炳文冷冷一笑,继续挖苦道:「岳父算什么!他还曾把自己的未婚妻,送给渝帝呢!可如今却让玉帝躺在床上等死,所以此人不可信啊!」 被人提及旧事,顾之礼的脸立刻沉下来,他怒瞪着刘炳文,一字字冷道: 「既然刘大人这样说的话,那我们父子,就保卫这盛京和太子的安全。至于盛京以外的事情,就交给您了!到时候出了事,可别再怪到我们父子头上了!」 刘炳文不屑地哼了哼:「少小瞧人了!你要是不插手,能出什么事儿!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顾之礼忽然弯起唇角,冷冷笑道:「好呀,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说罢,他一挥衣袖,便拉着顾纪昀大步离开。 太子颓然坐下,无奈地叹道:「刘大人,顾氏父子对咱们不薄,如果没有他二人,又怎会有我们的今天。你这样说话,我们几个早晚会分崩离析!」 刘炳文深施一礼,忙道:「殿下,我可是看着您长大的,事事都在为您着想啊!您想想,我屡次提议让您先登大位,可他每次都阻止,他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想必就等着您登基坐殿之后,除掉我们这些人,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予理会,便一边叹着气,一边退到偏殿。 ——抵达云州—— 夜色深沉,月光斜照半边庭院。夏蝉的叫声,穿透窗纱吵得屋内的人无法入睡。 羽枫瑾披衣起床,站在窗前遥望皎月。 如水的夜色,让人心绪起伏难定: 不管生在何处的人,想必都看着同一轮明月。只是不知,紫微城中的那个人,可是正在窗前赏月,还是不得不陪在渝帝的身旁。 她是不是也是如此度日如年,日日期待着,自己能够尽快去接她? 还是说,她早已心灰意冷,远离了红尘? 她那般骄傲又不受约束的人,怕是一点点的羞辱,都会将她击倒! 如今这般炼狱般的生活,又怎能挨得住? 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生难得地斟了两杯酒,一杯敬向明月,一杯敬向故人。 可独自饮醉的滋味,却着实不好受! 敲门声忽然响起,羽枫瑾收回思绪,淡淡问道:「是谁?」 叶青峰清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有一个乞丐在门外求见,说是盛京来的,有急事要找您!」 羽枫瑾微微一怔,方走过去,打开门,奇道:「什么乞丐?他可有报上姓名?」 叶青峰想了一下,说道:「好像……叫枚青!」 「枚大人?」羽枫瑾大喜,一边大步往外走去,一边吩咐道: 「快!快去备酒菜,并将朵颜三卫的人,全数叫起来,到大厅中去!」 朱漆的大门被打开,羽枫瑾一步走出来,借着灯笼中发出的光辉,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风尘仆仆的男子。 他一步走到跟前,忧心地问道:「枚大人,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枚青看到面前这位气质高华、玉树临风的王爷,立刻松了口气,拱手道: 「殿下,那些传闻果然是假的!您没疯,这真是太好了!」 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引进院子里,大笑道:「本王哪有那么容易就疯呢,那不过是骗皇上和大皇子的把戏。」 枚青摇了摇头,笑道:「殿下可真会演啊!把盛京中那些蠢材,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分不出真假!」 二人走进大厅内,朵颜三卫已军容整齐的等在里面,见到羽枫瑾进门,他们齐齐深施一礼。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二章 金銮徒候白榆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笑着向大家介绍枚青,众人才纷纷落座。 羽枫瑾打量着狼狈的枚青,开口道:「枚大人这番样子,想必遭了不少的罪吧!」 枚青喝了一口茶,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不算什么!现在盛京已经戒严了,朝中的大臣谁也出不来!我让书童扮成我的模样,迷惑御守司的眼线,才连夜逃出来的。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派兵出来找我,还会大肆张贴通缉令!所以我就扮作乞丐,和一群乞丐呆在一起。为了避免追捕,我白日躲在破庙睡觉,晚上才赶路!」 羽枫瑾心中动容,连忙为他斟茶一杯,道:「真是辛苦枚大人了!」 鬼力赤在一旁插口道:「枚大人,您方才说盛京戒严了?怎么回事?」 枚青阁下茶杯,叹口气道:「皇上被许道澄用药物控制,现在整日昏睡不醒、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断气!所以刘炳文、顾之礼和太子他们,就开始准备着登基!」 羽枫瑾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ap. 枚青看向他,娓娓说道:「他们开始戒严京城,然后挨个走访朝中的大臣,企图拉拢所有人扶植太子,顺便揪出投靠殿下的大臣。」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茶,幽幽笑道:「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谁敢轻易暴露自己的心思。这会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藏得更深罢了,他们这是徒劳无功!」 「这是自然!」枚青哈哈一笑,开怀道:「朝中人人自危,或为了避嫌称病躲在家中,或干脆致仕躲回老家。像满大人这样躲不掉的,也不过是假意投诚!」 羽枫瑾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嗯,明智之举!」 「哦,对了。」枚青从怀中,拿出那张平安符,说道:「这是许道长塞给我的。」 羽枫瑾接过平安符展开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随即,他将平安符放在香炉中点燃,沉声问道:「道长情况如何?」 枚青笑了笑,说道:「殿下放心吧!虽然现在他被捆在紫微城不能离开,不过,因为需要他的丹药控制皇上,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鬼力赤思忖了许久,才担忧地问道:「既然盛京已戒严,那枚大人逃走之事,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这样会不会让他们一急之下,弑君夺位啊?」 羽枫瑾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顾之礼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不会冒险担上弑君的罪名!因为一旦被朝臣知道了,就会奋起反抗的。到时满朝文武会毫不犹豫,站在本王的阵营,那他们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枚青敛起笑意,看向翊王问道:「殿下现在有何打算?既然道长都说皇上不好了,那用不了多久,太子就会顺理成章地继位了!」 一旁的叶青峰插口说道:「枚大人不必担心!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他们有所行动,我们就立刻动手,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枚青却面有难色地说道:「可是云州距离盛京不近,一旦我们有所行动,他们定会命令各地府衙截杀的。等我们赶到那里时,怕是太子早已登基坐殿了!而且,我的离开一定会让他们,将怀疑的苗头放在殿下身上!不得不防啊!」 此言一出,众人也面面相觑,忍不住议论纷纷,均有些担忧。 羽枫瑾的表情复杂起来,沉吟道:「你说得不错!你的离开一定会让他们有所行动的!一旦他们意识到,这朝中有人支持本王,就会对本王下手。因为顾之礼最忌惮的人就是本王了!」 枚青一惊,忙道:「那怎么办?」 「别急。」羽枫瑾扬了扬眉,风淡云轻地说道:「顾之礼既忌惮本王,又害怕本王!以他的个性,一定会先派人前来打探一番再做打算。」 鬼力赤昂首哈哈大笑道:「他们尽管来吧!保证让他们来了,就走不了!等京城知道咱们的消息时,咱们怕已夺下云州四城了!」 枚青看着众人自信满满的样子,感慨道:「你们果然是准备充分,已跃跃欲试了!看来,盛京的那些家伙,要迎来一场恶战了!」 羽枫瑾站起身来,看向大家,一字字正色道:「众人听令,待盛京的人来,便是我们行动的那日!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机会只有一次,我们只能胜利,失败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想退出的话,本王也不会怪罪,可以现在就离去!」 朵颜三卫立刻站起身来,拱一拱手,毫不犹疑地说道: 「我等愿意追随殿下!肝脑涂地、绝不后退!」 ——前来送死—— 寂寂明月夜,悠扬的琴声,响起在耳边萦绕不觉。晚风初定,池中的莲花依次盛开,幽香散溢、沁人心脾。 湖心的八角亭中,一袭紫袍玉带的男子,盘膝坐在地上,深情款款地扶着怀中的古琴。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停歇,一个清脆的拍掌声突然响起。 一位青衫少年从暗中走出,轻声笑道:「殿下真是好雅兴!也弹了一手的好琴。难怪少帮主最后选的是您。我们这一群粗人,整日只知舞枪弄棒,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朕应该好好和您学学。」 羽枫瑾掏出帕子,擦拭着古琴,淡淡笑道:「这些不过是我们这群富贵子弟,闲来无事时用来消遣打磨时间的。说句好听的,是多才多艺,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纨绔子弟。」 叶青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琴弦,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渐渐染上一抹愁绪。 随即,他盘膝坐上,学着羽枫瑾的样子,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可方才还婉转夺情的琴弦,在他的指下却只能蹦出一个又一个,刺耳的噪音。 最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手无力的从琴弦上滑下,刮出了一个悲伤的音符。 羽枫瑾一眼便瞧出他有心事,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愁思还和自己的妻子有关。 他从见到叶青峰第一眼便知,他对鹿宁的情感,绝不止姐弟那般单纯。 那感情比亲情更隐晦,却比爱情要浅。 原本他们应该是水火不容的情敌,可或许是因为叶青峰爱的太过安静,并不会引起他的反感,反而有些欣赏。 他很想安慰叶青峰,可眼下,他们都在思念一个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青峰迟疑片刻,小心的问道:「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咱们是自家人,有话但说无妨。」 叶青峰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道:「殿下,不知您以后有何打算?少帮主……又当如何?」 羽枫瑾面色一正,沉声道:「本王要夺得这天下,自然也要夺回她。」 「可是……」叶青峰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如今她已是皇上的妃子,是你的……嫂子。等殿下登上皇位之后,她……还能成为你的皇后吗?你们还能毫无芥蒂的重新开始吗?」 羽枫瑾望着明月出神,过了许久,才轻轻叹道:「她是我的发妻,这是无论何时何地,也不能更改的事实。更何况,她为了本王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北渝的皇后,她当之无愧!我们分开这段时间,都各自经历而了太多事,大多是不堪的。未来,或许我们不能做到毫无芥蒂,却会努力忘记这一切……」 叶青峰看着他,继续追问道:「难道殿下就不怕,天下人会对少帮主评头论足吗?您就不怕,满朝文武反对您接回少帮主吗?」 羽枫瑾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有些人和事,要么不要轻易拿起,既然下定决心拿起来了,就不会轻易放下!所以,不管是百姓还朝臣,都不能左右我的决定!」 叶青峰暗暗松了口气,微微勾起嘴角,爽朗笑道:「听到殿下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但愿今后,您不要忘了今日的誓言!」 羽枫瑾收起悲伤的情绪,转过话头,问道:「对了,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青峰向他拱一拱手,朗声道:「万事俱备,就等王爷一声令下了!」 羽枫瑾站起身,负手仰望着明月,轻声道:「算算日子,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两人两骑停在了王府的门口。 二人一直在门外来回徘徊,始终不敢前去敲门。其中一个大小眼的男子,名叫刘福。 他捋着两撇狗油胡,低声道:「这里就是王府?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啊!」 另一个倒三角眼的男子,名叫刘贵。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发疯的是翊王,你光从这个府邸能看出什么!」 刘福看向他,试探着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刘贵有些胆怯,只道:「咱们可不能着急,得先想个对策才是!太子只给了咱们抓捕反贼的诏书,并没有逮捕翊王的诏书,所以咱们不能贸然抓人!」 刘福叹了口气,呲牙道:「照这么说的话,不管这翊王有没有疯,只要他不造反,咱们就抓不了他啊!可抓这名单上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三章 金銮徒候白榆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刘贵眼珠一转,沉吟道:「不忙,让咱们的兵藏在这附近,没有得到命令,不要轻易暴露。咱们先进去打探一番再说。」 话虽然这样说着,可二人还是只在门口踟蹰。谁都对这个盛名在外的王爷心存敬畏。 门口的守卫,瞧见贼眉鼠眼的二人,不由得心生疑虑,便赶紧进去通禀。 不过一会儿,叶青峰面沉似水的走出来,朝着二人摆摆手,大声喊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哪里,休要在这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 刘福、刘贵猛然一惊,立刻走过去,拱手赔笑道:「我们是京城刘大人的亲信,特地前来拜访翊王殿下,不知殿下可在府上?」 叶青峰凝目打量着二人,狐疑道:「就你们二人吗?」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假意笑道:「是刘大人特地派我们来探望殿下的!当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叶青峰白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行,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禀一下。」 说罢,便转身迈进门去,将大门重重的关上。 二人被关在外面,面面相觑。 对态度硬朗的叶青峰粗鲁的对待,甚是气愤,却不敢轻易招惹,只好忍气吞声的等在门外,不敢有半句怨言。 过了好半天,王府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叶青峰威风凛凛的走出来,朝二人拱一拱手,冷冷说道:「殿下说外面天气炎热,还请二位大人入府稍作休息!」 二人相视一怔,心下一惊,立刻拱手问道:「您刚才说殿下让我们进去,殿下他……不是疯了吗?他怎么会……」 叶青峰双眉一竖,不耐烦的喝道:「废什么话!你们到底进不进?不进去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 二人被骂得哑口无言,敢怒而不敢言,更怀疑其中有诈,连忙拒绝道:「不不,我们不觉得热,就在外面等着殿下便好!劳烦您再去通传一声吧!」 其实,二人来之前,刘炳文特意嘱咐过他们: 翊王这人表面和善,实则甚是狡猾!一定要万分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叶青峰好整以暇的看着二人,笑问道:「二人不是来探望殿下的吗,怎么不敢进去?还是说,你们是另有目的?」 二人心中一颤,刘福立刻拿出太子诏书,陪笑道:「这个……其实我们是……」 叶青峰也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过那张诏书,大致扫了一眼,便冷冷笑道:「原来二位大人前来,是为了抓名单上的反贼啊!那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说罢,他恶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便再次转身回府。 这一下子,刘福和刘贵彻底傻眼了:一个人都没抓着,诏书落在了对方的手上,如今又被关在门外,只有发呆被晒的份儿。 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敢上前去敲门。 就在二人急得团团转时,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这次,叶青峰满面堆欢的走出来,向二人恭敬一拱手,笑道:「二位大人,王爷得知你们的来意,很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便将名单上的人统统抓起来了。还请二位大人入府,亲自验明身份之后,好移交给朝廷吧!」 二人相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他们自知已没有理由再推辞了,便不得不下马来,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后走进门去。 二人被引进如正堂等候,一进门便惴惴不安的站在那里,可谁也不敢坐下。 叶青峰出门去请羽枫瑾,守门的侍卫却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叶首领,门外的树林中好像有异动,这俩人应该是带了许多人马过来的。」 叶青峰眼珠一转,低声嘱咐道:「赶紧去通知我父亲! 让他速去处理,我来应付这边!」 「是!」侍卫得令,立刻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厅内的二人正坐立不安之际,瞧见叶青峰搀扶着拄拐的羽枫瑾,一步一晃的走进门来。 二人猛然一惊,立刻迎过来,恭敬的深施一礼,陪笑道:「殿下!卑职刘福、刘贵,奉太子之意,前来抓捕反贼,并探望一下殿下!」 二人口中说着好话,四只眼睛却在偷瞄着他,心中不禁纳闷儿着: 看羽枫瑾这样子,面如土色、瘦弱不堪、双目无神、步履踉跄,应该是病入膏肓了,却不像是个疯子! 羽枫瑾连连咳嗽了几声,一张惨白的脸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他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抬手示意,让他们二人也坐下。 二个人对看一眼,刘贵战战兢兢的率先开口道:「殿下,请问反贼在哪里?卑职要验明正身后,将他们带回去复命了。」 「咳咳咳、咳咳咳!」 羽枫瑾佝偻着身体,缩在椅子上一直在咳嗽,没有搭理他们,对他们的问题,更是置若罔闻。 叶青峰忍住窃笑,耐心的解释道:「二位大人,王爷到了云州之后,就一直病着,前些日子病重的时候疯疯癫癫的。近日来,他病好了些,却也时不时的精神不济、神志不清,此刻,他疯症上来了,你们说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反映了。」 刘福、刘贵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嘴角却挑起得意的弧度。 刘福站起身来,拱手笑道:「既然王爷此时不能主持大局,那不如就由这位小少爷,将名单上的反贼移交给我们吧,我们好尽早带回去复命啊!」 叶青峰微微一笑,立刻连击三掌。 不过一会儿,十多名五花大绑的彪形大汉,被府内的侍卫推搡的走进门来,一个个昂首挺胸,满脸不忿的样子。 叶青峰走到这些人身旁,一个个看过去,向刘福、刘贵说道:「刘大人要的反贼都在这儿了,二位大人过来亲自看看?」 话音刚落,十多名壮汉立刻怒瞪着二人,吓得二人全身一哆嗦,谁也不敢走向前去,连连摆手拒绝。 叶青峰睨着二人,笑着嘲讽道:「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你们不上来看个清楚,怎么回去交差啊?若这其中出个差错,我们可担当不起。」 刘福、刘贵被说得哑口无言,二人相互看着,都示意让对方过去,谁也不敢自己上前去。 二人僵持了许久,在叶青峰再三催促下,刘贵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从叶青峰的手中,接过名单。 随即,二人深吸口气,慢慢走到那些壮汉面前,却被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张不开嘴。 他连吞了几口口水,才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你们……你们谁是蒯琪?」 一个大汉一步走出来,高声叫道:「老子是蒯琪!」 话音刚落,另一个壮汉又走出来,高声叫道:「老子才是蒯琪!」 紧接着,刘贵彻底傻眼了:所有人都站出来,自称是蒯琪。刘贵惶恐的看向叶青峰,似乎是在求助。 叶青峰却抱着双臂,挑衅的看向他,冷声问道:「叶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刘大人,不知可否?」 刘贵胆战心惊的说道:「好说,好说。大人请讲!」 叶青峰指着反贼,冷冷质问道:「刘大人带来的那张反贼名单,可都是翊王殿下身边,忠心耿耿的卫兵。他们从来没做过什么为非作歹的事,这反贼的帽子是从何而来啊?」 刘贵一怔,被问得张口结舌,只讷讷道:「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这名单……」 「狗贼!」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大汉气沉丹田,深深吸了口气,将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 刘贵一怔,立刻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浓痰。 却未料到,剩下的壮汉,似乎约定好了一般,每个人都啐了他一脸浓痰。 刘贵全身僵直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气得全身颤抖。 他攥紧双拳,刚要发作。 刘福一步抢过来,按住他的手,一边帮他擦脸,一边向叶青峰解释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大人这样为难我们,可真是冤枉啊!」 叶青峰打量着和二人,冷笑道:「刘大人让你们到翊王府上,来抓所谓的反贼,这是不是在说,翊王就是这些反贼的头领啊?」 「啊?这……」刘贵、刘福二人面面相觑,显然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叶青峰走到他们二人面前,怒目瞪着他们,厉声道:「说!刘炳文那老东西,让你们来抓的反贼,是这些壮汉,还是有翊王一人?」 刘贵和刘福吓得一个激灵,立刻跪下来连连口头,颤声道:「大人明鉴!小的们不敢对翊王不敬啊!小的们真的只是来抓反贼的!」 叶青峰看着他们肝胆欲裂的样子,忽然咧嘴一笑,弯腰将他们扶起来,说道:「二位不必害怕,只要不是来抓殿下的,就不是我们的敌人!二位快快请坐!」 说着,便扶着二人重新坐下去。 刘贵和刘福此时此刻,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冷汗涔涔、如坐针毡。 不过一会儿,便有几个侍女端上瓜片鱼贯而入,却径自放在了翊王的案子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四章 金銮徒候白榆风(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叶青峰看着二人,冷笑道:「这些反贼的身份,二位大人可核实好了吗?」 二人木然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讷讷道:「好了……好了……」 叶青峰微微一笑,拱一拱手,便站在了羽枫瑾的身旁。 他刚刚走开,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的羽枫瑾,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缓缓端起桌案上的瓜片,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向二位,将手中的瓜片递给他们。 刘福和刘贵相视一怔,倍感受宠若惊。 他们赶紧站起身来,恭敬地深施一礼,才伸过双手去接瓜片。 忽然间,只听「啪」的一声,羽枫瑾手中的瓜片,竟跌落在地上。 瓜片碎了一地,鲜红的汁子溅了二人满鞋都是。 二人面面相觑,还以为是羽枫瑾手抖没有拿住,便立刻弯下腰去捡,那四分五裂的瓜皮。 没想到,羽枫瑾突然一把扔掉拐杖,登时脸色大变,中气十足地大喊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大皇子想要谋害皇上、企图篡位吗!刘炳文派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抓住本王,彻底扫清他登基的障碍!他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二人被吓得大惊失色,立刻跪地求饶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小的们错了,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羽枫瑾却冷冷一笑,随着双掌一拍。 厅中那些被五花大绑的壮汉,纷纷高喊一声,一下子挣断身上的绳索,立刻冲过去,将二人五花大绑起来。 叶青峰走过去为翊王披上鲜红的战袍。 羽枫瑾目光如炬盯着他们,从墙上拿起长剑。 随着他一声令下,埋伏在王府外面的朵颜三卫,便立刻冲出去,将刘福、刘贵带来的人马全部斩杀! ——誓师大会—— 夏季的清晨,晴空万里、云雾漫天。和暖的阳光将整座王府镀上一层金色。清新凉爽的空气中,散发着满院花草的馥郁芬芳。 后山坡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漫山遍野、数不清的兵马,黑压压布满了整座山。 鲜红色镶金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翊」字,闪闪发光。 红袍白甲的将士都笔直地站着。烈日炎炎,晒着他们的脸,却没有一个人动一下。 羽枫瑾一身白盔白甲,手持玄黑长剑,站在点兵台上。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下面的人,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大喊道:「众位将士,如今咱们的圣上被囚禁在宫中,大皇子以太子临国的名义,要弑父篡位、登基为帝。 大皇子、刘炳文等人,狼子野心、失道寡助。我们为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子孙,决不能袖手旁观、任其摆布! 咱们长久以来的刻苦训练,就为了此次,我们要闯入盛京为天子清君侧,铲除女干佞小人!事成之后,众位将士必将得到重赏,从此封妻荫子、升官加爵!」 听到他鼓舞人心的话,众将士们齐声高呼着:「清君侧!铲女干佞!清君侧!铲女干佞!」 话音刚落,鬼力赤和叶青峰就压着五花大绑的刘福、刘贵,昂首阔步地走上点将台。 父子二人昂首面对众将士,器宇轩昂地喊道:「这两个贼人,就是盛京派来,撺掇王爷跟着他们造反的说客。今日我们就以此二人的头颅来祭旗!」 说罢,二人在两位贼人身后猛踹一脚,贼人便狼狈地踉跄倒地。 面对生死,谁也无法冷静。 此时,刘福、刘贵已吓得肝胆俱裂,他们双手合十,狼哭鬼嚎的哀求道:「将军饶命!殿下饶命啊!小的们知错了,小的们愿意洗心革面,您就饶了我们吧……」 不等他们说完,鬼力亦一把抽出大刀 ,奋力一挥。 两颗面目狰狞的人头,便骨碌碌滚下台去。几丈高的鲜血从二人腔子里喷出,染红了旗帜上的金字,两具失去灵魂的身躯,顿时轰然倒地。 看到这样刺激的场面,众位将士高举着兵器,在点将台下兴奋地纵声欢呼、斗志满满。 ——作战计划—— 月亮的清辉,似水一般在军营中流淌。.z.br> 薄薄的轻雾,如轻纱般漂浮起来。 四下里朦朦胧胧的,唯有中军大帐中,烛火通明、人声鼎沸。 吕蒙正一手拎着一坛酒,走到营帐前,掀开门帘走入帐中。 羽枫瑾和鬼力赤等人正围坐在一起,看着书案上的地图各抒己见。 见到吕蒙正提着酒进来,异王连忙招手,笑道:「指挥使离开这么久,原来是去拿酒了。快过来坐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鬼力赤在一旁打趣道:「不光是等着指挥使,更是等着他手中的酒!」 吕蒙正笑了笑,将手中一坛酒丢了过去,鬼力赤一把接住,立刻打开泥封,整个营帐内顿时酒香四溢,光是闻着便醉了。 眼馋的朵颜三卫,每人拿过来一个酒碗,立刻去讨一碗酒喝。两坛酒很快见底,大家终于抹一抹嘴巴,一脸的满足。 吕蒙正一撩衣袍坐下,向翊王一拱手,问道:「不知殿下准备如何行动?」 羽枫瑾指着地图,正色道:「咱们进攻盛京的第一步,就是要控制云州以及周围的三个城镇。听闻指挥使在云州任职八年之久,想必对这里的布防,应该十分了解。不知你有什么建议?」 吕蒙正点了点头,又问道:「出征的日期没有定下来?」 鬼力赤插口说道:「初步定在了中秋节。这是经过我们充分考虑的,士兵也是人,放假过节的时候,也想借此机会,回到自己家里看看老婆孩子。所以,云州的守备一定十分空虚。我们选择此时出击可减少伤亡,取得最大的胜利!」 吕蒙正点点头,赞同道:「将军说得不错!每年中秋节时,云州城的守卫松懈,许多士兵已放假回家,剩下的士兵也是醉醺醺的。我们几乎可以兵不血刃!」 「不过。」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们要注意的是,云州城虽然唾手可得,可若是与它成掎角之势的雄州前来援助,我们就会很麻烦,首尾不能呼应,会使我们伤亡较大!」 羽枫瑾琢磨着他的话,沉吟道:「指挥使说得不错,云州和雄州相辅相成,自有它的优势在,也有它的劣势在。中秋之夜,两个城镇的防守都会十分松懈,如果我们同时派兵进攻这两个地方,只要行动够快,用闪电战打出一个时间差,让他们彼此不能救援。我们则可以一箭双雕,同时拿下两个城镇!」 鬼力赤捻须颔首,拍掌赞道:「果然是好主意!一个晚上能拿下两个城镇,云州四城只剩定州和丰州二处了!」 吕蒙正一拱手,正色道:「如果殿下信得过卑职,丰州就交给卑职去吧!」 羽枫瑾看向他,好奇地问道:「丰州可是易守难攻的难点,指挥使有何高见?」 吕蒙正笑了笑,坦言道:「实不相瞒,丰州的守城将领,是卑职的同乡,我们素日的关系很近。让卑职去试试,没准儿能劝他主动投降,这样对咱们来说,伤亡最少!也能给盛京一个措手不及!」 羽枫瑾想了想,却有些迟疑:「虽说是同乡,可他毕竟是军人,投降是一个军人所不能容忍的。本王担心,指挥使前去,不但劝阻不了,怕还会被他擒住!」 吕蒙正却满不在乎地笑道:「请殿下放心,卑职有信心会说服他的。因为他对殿下也是心生敬仰,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追随!」 羽枫瑾微微一怔,颇有些意外。 随后一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那丰州就交给指挥使了!」 鬼力赤向羽枫瑾拱手道:「那就把定州城交给老夫吧!老夫对这个守城的将领,倒是有过几次照面!对他的作战方式熟悉得很,很容易就能将其拿下!」 吕蒙正看着他,提醒道:「定州的守城将领虽然不强,可追随先帝多年的老将耿尽忠却在定州。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让云州和雄州互相支持、互相照映这个阵仗,正是出于他的手。不知老将军有何良策来对付他?」 听完这番言论,鬼力赤立刻哈哈笑道:「这个耿尽忠,当年与老夫同朝为官,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战后曾被先帝封为长平侯,位居一等功臣。因为他是丰州的人,年纪大后,先帝便让他回到家乡颐养天年。 他虽然是个不错的将领,名气却不如老夫大,就是因为耿尽忠只擅长防守。有他在城池都固若金汤,从未被攻破过!」 吕蒙正皱了皱眉,奇道:「既然老将军知道他的厉害,为何还如此有信心?」 鬼力赤不屑地哼了哼,笑道:「因为他碰上的,是最擅长进攻的老夫,任他铜墙铁壁也是于事无补,老夫绝对有信心拿下定州!」 听到这话,吕蒙正也不再反驳:毕竟鬼力赤的名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打过的那些胜仗,给了他狂妄的底气! 羽枫瑾欣慰地看向二人,鼓舞道:「如此甚好!有几位将军坐镇,我们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鼓作气拿下云州四城!」 众将士闻言齐声呐喊、斗志昂扬。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五章 盖世功名将底用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拿下云州—— 中秋的皓月洒下万里金波,好似那刚磨亮的铜镜飞上了夜空。云州城内,家家户户都团聚在家中赏月。 上百名身负甲胄的士兵,在翊王的带领下,悄悄靠近守备松懈的云州九门。 城楼上大半的士兵都不在,守城将领杨松正带着没休假的士兵们,在城楼上赏月,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谁都不愿辜负这良辰美景。整个云州九门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众将士摸到城下,前去打探的士兵回禀:守城将领杨松不在,可城楼上所有士兵均已醉倒。 翊王一声令下,士兵们趁着夜色悄悄爬上城头,直逼守城士兵的酒桌前。 那些醉眼朦胧的守城侍卫们,见到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士兵从天而降,恍惚间,还误以为是天兵天将,从月宫中走出来。 众人咧嘴一笑,还摩拳擦掌地期待着,嫦娥会抱着玉兔,来这里看望他们。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嫦娥,也没有玉兔,而是冰冷刺骨的尖刀和长枪。 这些醉酒后的士兵,喝完了人生最后一杯酒,就被这些不速之客划破了脖子,割下了头颅。幸运的是,他们死的时候,还面带笑意,似乎全然没有痛苦。 上茅房归来的杨松,见到城楼上一片血腥恐怖的场景,立刻意识到: 云州被人偷袭了! 他连忙派人向雄州守将求助,顺便组织军营中睡觉的士兵起来反抗。 虽然此时此刻,他心知肚明:现在的情况他们是寡不敌众、徒劳无功罢了!不过,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雄州救兵的身上。他知道,一旦救援能及时赶到,必能击退敌军。 没过多久,并不吵闹的喊杀声,便很快止歇。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城楼上,此时却是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翊王仅带着几百名士兵,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迅速取得了云州九门的控制权,从而控制了这个城市! 除了一些士兵逃亡,守城将领杨松被斩杀,其余的士兵纷纷缴枪投降。 ——巧夺雄州—— 酒醉未醒的杨松,在死之前都没有等到支援的到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雄州主帅潘斌接到他们的救助信号后,就立刻意识到:这场皇位争夺大战已经开始,此时情况十分紧急。如果云州失手,自己便是下一个被进攻的目标! 他顾不得安排雄州的防守,便匆忙亲自带兵连夜奔袭云州。他之所以没有重视防守,是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及时赶到,就一定能够击退敌军! 而杨松并不是酒囊饭袋,他一定能撑到自己的到来! 潘斌带兵冒着夜色狂奔,速度极快!众人经过一座石桥时,潘斌却突然停下脚步来。 副将不解地问道:「主帅,救援要紧,为何突然停下来?」 潘斌皱着眉头,四下环顾,狐疑道: 「我怎么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四下里杀意很重!」 副将也警惕地环顾着,却道:「卑职什么都没看到啊?这里视野广阔,没有藏人的地方,主帅到底觉得哪里不对?」 潘斌指着水中密密麻麻的水草,忽然沉声道:「这条河我走过很多遍,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水草!今日这河里的水草却铺天盖地,不觉得反常吗?」 副将搔了搔头皮,苦笑道:「主帅该不会觉得,敌人藏身在这些水草中吧?」 还未等潘斌给予答复,突然之间,杀声四起。 桥下那些水草霎时不见了,换成无数个士兵的脑袋冒出水面来。这些士兵行动迅速地从水中跳出来,挥舞着尖刀,从石桥的两端向中间夹击。 潘斌 心头一沉,大喊一声:「不好!有敌人突袭,快反击!」 话音方落,他身后的士兵大惊失色,立刻手忙脚乱地抽出刀来迎战。 而援军的前方,鬼力赤如鬼魅一般带着大部队冲了过来,向援军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援军的后面,又被水中的部队截断了退路。 一时间,仓促迎战、毫无防备的援军进退不得,被前后夹击围起来猛打,尽管潘斌的军队拼死抵抗,还是很快被鬼力赤的军队歼灭,潘斌本人也随之战死。 与此同时,朵颜三卫的人,迅速攻占了毫无防备、守卫松懈的雄州,取得了雄州城的控制权。 紫袍玉带的翊王,负手阔步迈上云州的城楼,置身高楼,凭高看去,中秋的月夜,长空万里无云,显得更为辽阔无边。 月亮的光辉从天上照射下来,使秋天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冷之中。 叶青峰登上城楼,拱手禀报道:「启禀殿下,从雄州派出来的援兵,在半路被我父亲全部歼灭。而雄州也如您计划那般,已落入咱们的手中。」 医王微微一笑,幽幽叹道:「很好,咱们首战大捷!一晚上竟拿下两座城池!」 叶青峰也得意地笑道:「是呀,云州四城已夺其二,如此轻松就取得了初战告捷,众士兵们也十分振奋啊。」 二人正说话间,城楼上又阔步走上来两个人。 二人回眸望去,只见身负甲胄的吕蒙正,带着一名粗眉大眼、皮肤黝黑的男子走过来,向翊王一拱手,说道: 「殿下,这位就是卑职的同乡,丰州城的主帅聂平!」 话音刚落,那男子从怀中掏出兵符,双手奉上,朗声道: 「卑职聂平,率领丰州城数万名士兵,放弃抵抗,前来投奔殿下!」 医王满目笑意地看向他,从他手中接过兵符,一拍他肩膀,笑道: 「好!太好了!吕指挥使一直向本王推荐聂将军,说您忠义无双、勇猛异常,是个难得的忠臣良将!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得聂将军相助,此战必胜!」 聂平心中一动,立刻跪下身来,拱手道: 「能得殿下的赏识,是卑职莫大的荣幸!卑职愿意为您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翊王连忙俯身扶起他,幽幽叹道:「这真是本王度过的,最难忘的中秋了。」 说罢,他转过身,目光熠熠地看着这片壮丽的河山,心中激动地呐喊着:十二岁那年,玉帝杀掉小王皇后,除掉所有拥护自己的大臣,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二十年后的今日,他终于取得了云州城!这座玉帝赐给自己的「监狱」,他将从这里开启自己的雄图霸业! ——最后一击—— 云州城已夺下三个城池,定州守将自知不敌,便赶紧入城去通知老将耿尽忠,耿尽忠立刻披挂上阵,重新布防。 因此,义王并没有急于让鬼力赤出兵攻打定州,转而先去抚平云州、丰州、雄州城中的百姓,并迅速受到了当地百姓的爱戴。 首战告捷却并没有让翊王等人,被眼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十分明白: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耿尽忠绝对不是一个浪得虚名的大将!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枝头上寒蝉低鸣,军营中士气抖擞。 叶青峰带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神色匆匆地穿营而过,走到中军大帐前,他让那人等在帐外,自己则挑帘而入。 馥郁清新的沉香幽幽四散,让他方才还紧张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 看到翊王和鬼力赤正在地图前商讨,二人表情严肃,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叶青峰拱手道:「殿下,父亲!派往定州的探子回来了!」 二人闻声终于停止交谈,纷纷看向他,开口道:「如何?」 叶青峰皱眉道:「得知云州三城被夺,耿尽忠立刻在城内排兵布阵,并且向曾经的旧部求援。其旧部纷纷带领自己的人马来投奔他,已逼近定州!」 鬼力赤忙问道:「定州的人马目前一共多少?」 叶青峰迟疑一下,沉声道:「据探子来报,耿尽忠可调配的兵马共计三十万!」 「三十万?」翊王和鬼力赤相视一惊,不由得惊呼出口。 翊王喃喃道:「不亏是一等军功的老将,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召集到三十万人马!这样的老将如果能为我所用,那该多好!」 鬼力赤却叹道:「耿尽忠人如其名,尽职尽忠,却古板窠臼,不容易拉拢,老夫奉劝殿下不必因为惜才而心软,还是放弃他吧。」 翊王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青峰,探子那边还有什么情况?」 叶青峰迟疑道:「我看……不如让耿尽忠的部将,亲自来和您说罢!」 二人相视一怔,忙问道:「那人在哪儿?」 叶青峰转身走到门口,一挑门帘,一个五短身材、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向二人一拱手,朗声道:「在下张胜,耿将军的部下,前来向殿下禀报军情!」 翊王神色淡定的看向他,随口说道:「有什么情况,你说吧!」 张胜走过来,指着地图向他解释道:「想必殿下听说了三十万兵马的事情,可殿下不知道的是,现在耿尽忠的兵马十分分散,三十万部队并未到齐,目前只有八万人分别在沱河南北两岸,如果能各个击破,必将大胜!」 如果换成旁人,听到这样一个制敌之法,定会兴高采烈。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六章 盖世功名将底用(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然而翊王却冷冷一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沉声道: 「不必!别说区区八万人马,就算是三十万大军都到了定州,又有何惧?你回去告诉耿尽忠,本王的兵马很快就到,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随即,他立刻向叶青峰说道:「青峰,送客!」 叶青峰派人将张胜送走,立刻转身回营,急切地向翊王问道: 「殿下,这个张胜的话听上去不似在撒谎,为何不采纳他的建议啊?您觉得八万人太少,难道我们真要和三十万兵马正面硬攻吗?」 翊王却淡定地说道:「八万兵马实在太少,他们如此分散,不容易被击溃,反而首尾相应,让咱们腹背受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逼得他们兵合一处,让咱们一举歼灭!」 叶青峰赧然道:「如此说来,方才那人是假意投诚?」 鬼力赤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无论他是真意还是假意,都无所谓,只要他将殿下的话传达到耿尽忠那里,就是大功告成!」 叶青峰松了口气,微微扯起嘴角,点了点头。 到了二人约定的那日,秋风刮起,白云飘飞,草木枯黄,大雁南归。 耿尽忠带着全部兵马,守在定州的正门,等待着翊王的到来。此时此刻,站在城门前迎战的将军,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对于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来说,打仗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他早已不是那个战场上,意气风发、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 如果还有一样始终未变的,怕是只有那颗精忠报国的心! 让他决定重新披挂上阵的原因,不是定州守将的求助,更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不过三十出头的翊王,竟然一夜之间,破掉了他在云州四城精心布下的阵型,让他颇受震撼。 他曾经遇到过太多的对手,也与许多名将并肩作战,他自负地认为现在的天下,早已没有天才将领! 然而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尤其当张胜带着翊王的口谕回来时,他只有无奈的叹息,不得不将八万兵马,聚在一起,迎接翊王的挑衅! 旌旗猎猎,战鼓齐鸣。耿尽忠带着八万人马从艳阳高照,等到日薄西山,身后的士兵从精神抖擞到精神萎靡,却始终不见翊王前来赴约。 副将张胜走过来,低声道:「将军,看来翊王应该是不敢前来应战!」 耿尽忠脸色凛然,冷声斥道:「他能用一个闪电战解决掉两个城池,你觉得他会是怕应战的人吗?」 张胜却皱起眉头,辩驳道:「可是咱们都等一天了,也未见他出现啊?我听闻翊王善谋,莫非其中有诈?」 二人正疑惑间,一名小将骑着快马急奔过来,还未到跟前,那小将便飞下马背,跪在二人面前,急吼地说道:「将军,不好了!翊王的军队正在攻打后门!」 「糟了!」耿尽忠心头一颤,忙问道:「对方来了多少人马?主帅是谁?」 小将急切地说道:「看样子对方不过两千人,主帅正是乙王本人!」 「才两千人就敢挑衅我们八万人,实在可恶!」张胜愤恨地骂道,又赶紧追问:「后门战况如何?」 小将低下头,嗫喏道:「以往打得咱们措手不及,后门快被攻破,我方损失惨重!」 张胜气愤地叫嚷着:「妈的,欺人太甚!老子和他们拼了!」 「等等,不急!」经验老到的耿尽忠立刻稳下心来,沉声道:「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乱,我们现在还是占了优势,只要立刻重新布阵,定能将他们歼灭在定州!」 说罢,他立刻调整队形,调转方向,列兵出阵,命张胜带兵前去后门迎战异王的兵马,自己则选择留下来守住正门。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空无人烟的荒芜,心中暗道: 现身吧,鬼力赤!老夫知道你一定躲在某处等着呢,等着在战场上与老夫决一死战! 「将军,您看!」他身边一个小兵指着城下,高声叫着。 耿尽忠立刻俯身向下看去,只见地平线处不知何时出现数十人,正骑着快马慢慢逼近。 那小兵一慌,连忙向左右喊道:「弓弩手准备!」 话音刚落,城墙上所有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墙垛中一个个闪着寒光的箭头,正对准那几十个毫无防备的人。 「等等!先别攻击!」耿尽忠忽然叫停了进攻,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带头的男子,忽然笑了笑,说道:「鬼力赤,你果然来了!」 城外那几十人很快便骑到城墙下,鬼力亦打马走出来,抬头看着城墙上的男子,高声叫道:「耿老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耿尽忠睥睨着下面的人,单刀直入地厉声质问道:.br> 「没想到曾经称霸天下的神鬼将军,如今也是耄耋之年了!归隐江湖的你,现在和翊王一起举兵造反,岂不是晚节不保,就不怕遭到天下人唾骂吗?」 鬼力赤仰天哈哈一笑,高声喊道:「老将军此言差矣!老夫归隐山林这么多年,就是在等待一个像先皇那样的明主!如今明主找到了,老夫自然要鼎力相助!倒是耿老将军,年迈昏愦、是非不明,才会助纣为虐,帮助当今太子弑父篡位!」 耿尽忠不屑地哼了哼,冷笑道:「老夫一身傲骨,不屑干做那等腌臜事!老夫的职责便是守护这定州百姓的平安,不许任何人踏入门来!」 鬼力赤挥起手中的偃月刀,扛在肩上,笑着质问道: 「耿老将军,这城你守得住吗?」 耿尽忠插着腰,哈哈大笑道:「义王虽然奇袭后门,可他毕竟只有几千人马,任他有再大的谋略和本事,也难以抵挡张胜和他的五万人马!而你这边,区区数十人而已,莫非老夫还怕你不成?」 鬼力赤刀指耿尽忠,故意激将他:「耿老将军既然不怕,为何不敢打开城门迎战呢?」 耿尽忠却不为所动,只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翊王最擅计谋!你们这三十人在此挑衅,想必只要我一开城门,就会有无数的兵马,从藏身处出现,蜂拥而至吧!你们当初不就是用这个计谋,斩杀了雄州前去支援的兵马吗?」 「哈哈哈!」鬼力赤大剌地坐在马背上,放声大笑着,向身旁几十人说道: 「看到没有,老夫说了,对付这个老家伙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三十人足矣!他是个胆小鼠辈,根本不敢和咱们真刀真枪地打一架,只敢学那缩头乌龟,躲在城墙里头放冷箭!」 其余的人,听到这话,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放肆!不许侮辱我们将军!」城墙上的小兵一个个都恼羞成怒,纷纷指着下面的人,破口大骂起来。 耿尽忠一摆手制止了他们,板着脸问道:「鬼力赤,你如此激我!到底要干什么?」 鬼力赤慢悠悠地说道:「我说耿老将军,你莫不是被殿下的威名吓怕了吧?还是说你怕老夫这柄偃月刀啊?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方圆数里,哪里有藏人的地方,你的敌人不过就是老夫,跟着三十名不成才的小兵罢了,怎就让你吓成这个样子?连出城与我对战的胆子都没有!」 耿尽忠气得咬牙切齿,两鬓上青筋暴露,一双苍老的手,紧紧抓着墙头上的石头,恨不得冲下去,与鬼力赤决一死战。 「报!」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兵,跌跌撞撞地跑上城楼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话还未说出 口,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耿尽忠见状,心头猛地一沉,立刻大步走过去,冷声问道: 「张胜是不是出事了?」 那小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义王的部队已经突破后门,攻进城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耿尽忠脑袋里嗡嗡作响,喃喃自语道: 「他不过是几千人,张胜可是带着五万人马啊!」 小兵哭得更大声,愤恨地说道: 「那翊王诡计多端,他带两千人在北门佯攻,引张将军带着主力部队去迎战。可翊王的主力部队,却分作两股,分别击破东西两门,并从城内绕到张将军身后,前后夹击,将其斩杀!入城后,***合并,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来呢!」 耿尽忠虎躯一震,忙问道:「那五万人都战死了吗?城中百姓又如何?」 小兵战战兢兢地答道:「义王的军队破城时就大肆宣扬:绝不动百姓一米一水,愿意投降的士兵缴枪不杀,并妥善安置!当下便有三万人立刻投降!其余两万人并张将军则战死……」 耿尽忠脸色铁青,他猛地转身看着城墙下,正在大声嘲讽自己的鬼力士,一咬牙,喊道:「打开城门,所有人随老夫前去迎战!」 身旁的士兵大惊,连忙劝阻道:「老将军三思啊!这三十个人如此不知死活地挑衅,明摆着就是有埋伏,您这样贸然打开城门,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七章 盖世功名将底用(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耿尽忠揪住那人的领子,失声吼道: 「现在的局势你还看不清吗?定州已经守不住了!我们的这点人马转过头和他们硬拼,就是去送死。如果我们选择从这里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其余士兵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问道: 「将军,您是要弃城而逃吗?这可不是您的作风啊!」 耿尽忠仰天长叹一声,怅然道:「老夫的使命是保护一方百姓的平安,如今虽然定州城已破,可翊王并没有荼毒百姓,我们只有此时弃城逃走,到下一座城池,与那里的兵马会合,或许还能阻止羽枫瑾的铁蹄继续前行啊!」 众将士闻言相视一眼,齐齐拱手,朗声道: 「我等愿意誓死追随将军,决不投降!」 耿尽忠一咬牙,拿起身旁跟随他几十年的长枪,沉声道: 「好,整顿好全部兵马,打开城门,咱们出城迎战!」 那墙头上的红日,渐渐西沉,只露出半个脑袋,笑看着世间的烦忧。 从远处飞来的两行新雁,在浩瀚无际的天际越飞越远,只留下斑驳模糊的两条线。 在鬼力赤和手下人的嘲笑声中,定州城紧闭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老当益壮的耿尽忠,带着三万精兵,举着北渝的玄色大旗,威风凛凛地走出城来。 他们趾高气扬地站在鬼力赤面前,耿尽忠冷冷嘲讽道:「鬼力赤,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三十人,竟敢来挑衅我们上万人马,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了!」 鬼力赤催马上前,站在他对面,哈哈笑道:「虽然老夫一生善战,只进不退,从无败绩!不过,若只有区区三十人,老夫还真不一定敢来叫门。劳烦耿老将军擦亮眼睛,看一看老夫背后这三十人,说不定还有你认识的面孔!」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三十名身负甲胄的将士,立刻脱掉身上的铠甲,露出一声色彩艳丽的奇装异服。 他们一手摘下头盔,露出满头发辫,一手从身后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兵器:双刀、流星锤、狼牙棒…… 每一件兵器,都足以让定州守地军们心惊肉跳、暗叹不已! 耿尽忠暗叫不好,脱口惊呼道:「你竟带着朵颜三卫来了?」 鬼力赤哈哈大笑,挑衅道:「耿老将军,北渝最强的鬼神部队有多大的本事,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吧!他们任何一人都有一百万人中,取上将首级的通天本事,更何况是这三十人齐聚一堂呢?你觉得我还怕你这区区三万人不成?」 耿尽忠心中一颤,脚底一股凉意窜上头顶。 他强稳住心神,凛声道:「鬼力赤,当初的鬼神部队,老夫没有领教过。不过,今日的鬼神部队,不过是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老夫不信他们还能像当初那般,抵挡住我身后这三万兵马!」 鬼力赤冷冷一笑,刀指他身后的城池,笑道:「你先回头看看再说!」 耿尽忠心中一惊,猛地回头看去。.五 却发现不知何时,白盔白甲的羽枫瑾,已站在城头上,正得意扬扬地看着自己。 羽枫瑾背负着双手,向他高声喊道:「老将军回头是岸!本王一直钦佩将军的为人,若是将军愿意归顺,本王一定善待将军!」 耿尽忠狂笑一声,向他喊道:「老夫不才,这辈子得到先皇赏识,此生足矣!虽然现在已是将死之人,可这满身的傲骨却不能丢!翊王殿下,恕老夫誓死不降!」 羽枫瑾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人各有志!本王不勉强老将军归顺,也请老将军不要再奋力阻止本王进京的步伐!」 耿尽忠挥起长枪,直指楼上之人,怒喝道:「翊王殿下,恕老夫直言!殿下如此 不顾百姓死活,硬要做那逆天之事,就不觉得愧对先皇吗?」 羽枫瑾淡淡一笑,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将军,莫要颠倒是非!如今的太子,毒害天子,谋朝篡位,罪大恶极!本王这样做正是为了这北域的江山,不落入歹人的手中!何来逆天之事?」 耿尽忠摇了摇头,苦苦叹道:「殿下,既然二十年前,这皇位被睿亲王抢走,那这今后的江山,也自有他的子孙去坐!老夫奉劝殿下,还是放手吧!省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反而成了北渝的叛徒!」 羽枫瑾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淡淡一笑,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本王和将军是不同路的人,那就不必多说了!」 随即,他一抬手,向身旁的人吩咐道:「关门,放箭!」 话音刚落,厚重的城门便被再次关上,墙头上忽然涌现出无数的弓弩手,手中雪亮的箭头直指下面的人马。 羽枫瑾稍作沉吟,手一放下,「放箭」二字便已说出口。 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朝他们袭来,耿尽忠高喊一声「快撤!」便立刻打马调头就跑。 鬼力赤大笑着喊了声:「兄弟们,给我追!」 随即,三十多个人横冲直撞进抱头鼠窜的队伍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高唱着家乡的小曲,一顿左劈右砍,霎时间整个定州城下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惨叫声和马嘶声,夹杂在异乡悠扬的曲调中,谱出定州将士最后的镇魂歌! 老将耿尽忠虽然丢盔弃甲,却在部下的掩护中狼狈逃走。 然而,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在其身后步步紧逼、穷追不舍。 直至夜幕低垂,沱河岸边的一棵老树上,飘落一片枯叶,枝头上几点寒鸦离巢而去。 树下孤独着站着一位身姿挺拔、满头银丝的老将军,和一匹精瘦的老马。 他望着潺潺的流水,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静。 他身边所有的部下均已战死,只剩他一人一骑,却被这条家乡的河流,拦住了去路。 他能听到背后踩踏落叶的脚步声,自知此时此刻,已无路可逃。 直到沉稳的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下,他才开口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鬼力赤轻叹一声,惋惜道:「你我曾是并肩作战的老友,我始终不忍杀你。」 耿尽忠凄然一笑,拱手道:「很好,多谢你给我最后一丝尊严。」 鬼力赤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耿尽忠扯过袖子,一点点擦拭着手中的银枪,幽幽问道: 「你当年既然拒绝封侯,选择归隐于江湖,如今为何又重新站出来?」 鬼力赤笑了笑,喟叹道:「归隐江湖多年,却始终觉得,战死沙场才是自己该有的宿命!而不是躲在山野间做一个游手好闲的老翁!」 耿尽忠大笑了几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随即又问道:「那为何是羽枫瑾?」 鬼力赤叹了口气,打趣道:「还不是因为老夫那不争气的女儿,对羽枫瑾一见倾心,苦苦哀求老夫出山助他!」 「哎!」耿尽忠突然叹口气,失望的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将军也不愿意袒露真心吗?」 鬼力赤哈哈一笑,说道:「还是瞒不过你!实不相瞒,老夫是在羽枫瑾的身上,看到了先皇的影子,老夫当年没能为先皇守住他的遗愿,今日想要力挽狂澜,挽救这一切!」 耿尽忠擦亮了银枪头,一把将银枪立在地上。 他猛地转过身来,毫无惧色的看向鬼力赤,大笑道:「原来这么多年,是老夫习惯了荣华和安逸,你却始终未曾改变过!老朋友,是时候该 道别了!行个方便吧!」 鬼力赤心中一颤,眉头微微颤抖,他缓缓保全,郑重一拱手,颤声道:「耿老将军,一路走好!」说罢,便带着部下转过身,缓缓离开。 众人才走出没多远,只见几只寒鸦从头顶掠过,飞回老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 鬼力赤全身一颤,立时站住脚步,眼眶中渐渐湿润。 ——乱作一团—— 云州四城陷落的消息,却让紫微城内乱作一团。 躲在甘露殿里战战兢兢、寝食难安的太子。 此时此刻,才明白顾之礼为何如此忌惮翊王,不打倒他绝不让自己登基的原因了! 天真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和他相处了几十年的叔叔。 他一直以为,这个被父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叔叔,是个一味隐忍、性格软弱、胸无大志的逍遥王爷。 却未料到,这个叔叔竟如此深谋远虑、有勇有谋,让他心生畏惧! 殿门匆匆被打开,刘炳文拽着顾之礼,匆匆迈进门来。 看到太子惨白的脸色,失神的双眼,便知他在为战事担忧。 刘炳文拱一拱手,担忧的说道:「太子殿下,您身体要紧,千万别太过担心!」 太子蜷膝坐在椅子上,讷讷的看着他,小心问道:「刘大人,事情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大家不是说,羽枫瑾疯了吗?一个疯子会带兵打仗吗?」 刘炳文被问得张口结舌,因为这一切,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砸么咂么嘴,发现自己也未曾了解过羽枫瑾,更未将其放在眼中。 搔了搔头皮,他只能敷衍的说道:「陛下,这羽枫瑾诡计多端,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深,连天子都看不透他,咱们摸不清他的路数,也是情有可原!」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八章 浩歌一曲酒千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样一番话,顾之礼在一旁忍俊不禁:「呵呵,老夫早就提醒过,翊王此人是我们最大的劲敌,不除掉他则大业难成!刘大人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必在乎这个疯子吗?只要直接推太子登基便好!既然如此,何必这么着急,直接让太子登基好了!」 刘炳文觉得脸上讪讪,狠狠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哼,事后诸葛亮!就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别忘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你了解翊王,就你有主意,那倒是赶紧给太子想个办法啊!」 太子闻言也满怀期待地看向顾之礼,此时,在他眼中,顾之礼就是能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顾之礼却冷冷一笑,好整以暇地说道:「咱们上次可说了,我们父子只负责守护京城的安全。京城之外的事,则由刘大人负责!我可不敢抢功,这岂不是给刘大人难堪吗!」 刘炳文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子跳下一直,心急如焚地说道:「岳父大人,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啊!您有什么妙计,赶紧说出来啊!难不成,您真要看着翊王的大军杀进盛京吗?」 顾之礼刚要说话,刘炳文却气呼呼地插口道:「殿下不必心急,咱们没有顾之礼,也会一样取胜!这朝中聪明的人,可不止他一人!何必苦苦哀求他,他还真拿自己当个宝了!」. 顾之礼本来要出主意,可听到这番言论,便立刻收住声音。 看好戏似地看向他,等着他的答案! 太子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刘大人,谁可以力挽狂澜,您快快请教啊!」 刘炳文得意扬扬地说道:「此人正是兵部尚书满庭芳!」 ——出谋划策—— 就这样,兵部尚书满庭芳提前结束在家养病,在万众瞩目的注视下,不得不回到纷纷扰扰的朝堂之上。 太子见到他,如看到救星,立刻扑过去,抓住他的双手,急切地说道:「首辅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盛京有救了!」 满庭芳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子别急,老夫已经来了,有什么话慢慢说,老夫一定尽力为殿下分忧。」 太子喜滋滋地看向顾之礼,忙笑道:「岳父大人,快将战事说给首辅大人听听!好让他尽快出个对策!」 顾之礼缓步走过来,拱一拱手,缓缓道:「首辅大人,中秋那日,翊王趁着守城空虚,拿下云州的控制权。同时令派一路人马半路截杀,前来营救的雄州守将,并很快夺下雄州的控制权。云州指挥使吕蒙正劝降丰州守将,翊王兵不血刃地拿下丰州。五日后,又带兵攻占了定州,老将耿尽忠战死。至此,翊王已夺得云州四城,另立旗帜,准备奔向盛京。」 满庭芳其实早已听闻此事,却要故作大惊,忙问道:「事态怎会发展得如此迅速?这下可糟了,一旦义王拿下云州,有了自己的营地,我们就不好对付他了!」 刘炳文走过来,愤愤不平地插口道:「首辅大人怎么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北渝面积如此之大,一网不过夺下区区四座城池,怎就不好对付了?我看不如现在派兵去围攻云州,将他拿下,重夺四城的控制!」 顾之礼皱着眉头看向他,毫不留情地怒斥道:「刘大人!你真是屡教不改!每次都莽撞的出些馊主意,最后让我们总是失去先机!你再这般胡言乱语下去,太子就彻底和皇位无缘了!」 刘炳文被驳了面子,登时火冒三丈,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顾之礼!我忍你很久了,你总是否决我的想法,想一揽朝政,莫不是你其实是要自己登基坐殿不成?」 「你!」顾之礼怒目瞪着他,气得全身发抖。太子在一旁连连唉声叹气,时不时地按压着,快要爆炸的太 阳穴。 满庭芳心中冷笑,却不慌不忙地劝道:「二位大人不必着急!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眼下战事要紧,咱们还是先想办法,阻止翊王才是正事啊!」 正互不相让的二人,听到这话立刻看向他,齐声问道:「此话怎讲?」 满庭芳捻着胡须,幽幽笑道:「翊王此人很谨慎,我们决不能莽撞!不过刘大人说得有理。我们要想阻止翊王进京,就必须在云州将他拦下!」 顾之礼皱了皱眉头,立刻反对道:「顾大人也糊涂了吗?若是我们现在派兵去拦截,怕是还不到云州呢,翊王的部队已经杀过来了!」 满庭芳却笑了笑,说道:「顾大人别急,听老夫说完!想要拦截翊王的部队,自然不能从京城派兵!一来时间上来不及,二来京城的守备更重要!老夫记得刘大人的侄子刘景龙,所驻守的城镇似乎离云州不远,不如派他去拦截!」 「刘景龙?」三个人相视一怔,齐齐脱口惊呼。 随即,顾之礼面沉似水,十分不悦。 刘炳文则洋洋自得、甚是满意。 刘炳文立刻向太子躬身一揖,笑道:「殿下,老夫的侄子驻守在巴州,是距离云州四城最近的城池,如果派他去云州捉拿反贼翊王,不但时间上来得及,而且距离也最短!」 听到是刘炳文的人,太子有些迟疑,没有及时给予回应。 连太子都信不过刘炳文的人,更何况是顾之礼,他冷嘲热讽道:「首辅大人怎么也犯傻了?你忘了刘大人的亲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亲信去拉拢枚青,不但放他跑了,还被打了一顿。两个亲戚去逮捕一王,人没有抓回来,所去之人还尽皆丧命!难道您就不怕,这刘景龙出师未捷吗?」 未等怒发冲冠的刘炳文开口大骂,满庭芳已开口劝道:「顾大人,老夫身为兵部尚书,对北渝的***了然于胸。咱们的猛将确实不少,可是能与翊王相匹敌的人,却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蓝钰叛逃、燕荣是他的人。纪昀有勇有谋,却要镇守盛京。老夫觉得,刘景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听到这样的夸赞,无论是刘炳文还是顾之礼,都面露喜色、得意扬扬。 太子却皱起眉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首辅大人此话,可是有何依据?」 满庭芳捻着胡须,徐徐说道:「据老夫所知,刘景龙曾是蓝钰将军的部下,西南铁骑的一员。后来被调配到巴州驻防!虽然他官职不高,可毕竟是蓝钰将军亲自训练出来的人,能力自然要比普通将士要高出许多!」 刘炳文立刻面不得色,添油加醋地说道:「满大人果然什么都知道!不错,我侄儿曾是西南铁骑的一员,且表现十分勇猛,蓝钰多次夸赞他。老夫当初要调他守城去,蓝钰还不肯放人呢!」 听到这话,太子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忙道:「如此甚好,那就决定让你侄儿刘景龙前去拿下云州城。只是不知,咱们需要调派多少人马呢?」 「三十万!」 「五十万!」 刘炳文和顾之礼一起开口,却说出了不同的数字。 话说出口,二人不由得相视一怔。 听到顾之礼说的三十万人,顾大人立刻攻击道:「刘大人,您可别忘了,翊王仅用几千人就攻下了定州,用三十人就将耿尽忠逼得走投无路!你这三十万人去了,还不是打水漂?」 刘炳文却哼了哼,不忿道:「哼!打仗可不是人数越多越好!如果是精兵三十万足矣!残兵败将的话,五十万也不够!我侄儿有勇有谋,不需要太多兵马,定能拿下云州,将翊王给绑回来!」 顾之礼不理会他,径自看向太子,恳切地说道:「殿下,老臣以为翊王此人的实力,我们尚未摸 清,且不可轻敌。还是人数多一些,才能够稳妥啊!」 太子沉吟了许久许久,未经历过战争的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点头道:「好,岳父大人说得对!那就依你,再给刘景龙加五万,本宫给他五十五万大军,望他能旗开得胜、凯旋!」 刘炳文大喜,立刻深施一礼倒地,激动地说道:「老臣谢殿下!臣一定让侄儿奋勇杀敌、夺回四城,绝不辜负殿下的期待!」 计划定下来,众人便各自散去。 顾之礼拦住了满庭芳的去路,冷冷说道:「满大人,您今日的部署,究竟是想让翊王入京,还是不想让他入京?」 满庭芳看着他,坦率地笑道:「自然是希望,翊王能够顺利抵达京城啊!」 顾之礼一惊,继而微微眯起眼,冷笑道:「没想到满大人倒是坦率,竟毫不掩饰啊,看来你是翊王的人啊!」 满庭芳却哈哈大笑道:「顾大人误会了,老夫说了,不会投靠任何人!只不过虽然老夫中庸,心中却也有喜好,对于屡生事端的刘大人,也难免感到厌烦。老夫这样做可不是为了翊王,而是为了顾大人着想啊!」 顾之礼皱起眉头,冷道:「老夫不明白首辅大人的话!」 满庭芳顿了顿,反问道:「顾大人觉得翊王此次可能胜利?」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四十九章浩歌一曲酒千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顾之礼毫不犹豫地说道:「有老夫和纪昀镇守京城,他踏不进来这城门一步!」 「所以啊!」满庭芳呵呵笑道:「如果不让翊王到城门口,怎么能让太子看到顾大人力挽狂澜、改变战局的功勋呢?又怎能让满朝文武看清,这北渝可以没有他刘炳文,却不能没有您顾之礼呢?」 顾之礼微微一怔,随即得意一笑,却忍不住狐疑道:「老夫还有一事不解!首辅大人为何要帮助老夫?这对你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满庭芳轻声喟叹道:「顾大人这话问得老夫真是寒心!老夫这一辈子,一向是随遇而安、毫无野心,一直想致仕回乡,陛下却始终不放老夫走。 老夫这只不过是临走之前,为未来的首辅大人,略施绵力罢了!」 说罢,他哀叹一声,便留下顾之礼一人,独自缓步离去。 ——五十五万大军—— 黄澄澄的菊花,仿佛一夜之间,开遍了云州城。 几株火红的枫树,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整齐严肃的军营旁。 豆子花开的时候,却迎来了第一场秋雨,稀稀疏疏的小雨夹杂着风声,吹打着营帐直到五更。 城楼上的号角声,吹来了朝阳的第一缕光。 沉睡了一夜的军营中,渐渐开始听见人马的骚动声,不知哪座营帐中,竟扬起悲凉的胡笛声。 中军大帐中的灯火一夜未熄,一位青衫少年策马奔回,到营帐门前,即刻下马挑帘而入。 羽枫瑾正和衣斜倚在榻上打着瞌睡。 叶青峰迟疑了片刻,几次想张口,看到羽枫瑾苍白的脸似乎消瘦了不少,他于心不忍。 刚要转身离开,却踢到了门口的兵器,发出「当」的一声。 羽枫瑾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见到来者是叶青峰,才微微松口气。 他缓缓坐起身来,有些困倦地说道:「青峰来了,有什么事过来说吧!」 说罢,他拿起书案上的茶盏,和了一杯热茶,缓了缓精神。 叶青峰搔了搔头皮,迟疑道:「殿下,不然您先睡会儿,我待会儿再来吧!」 羽枫瑾却向他摆了摆手,温言道:「无妨,刚睡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反倒不困了!军情重要,你先说罢!」 正说话间,鬼力赤和吕蒙正也挑帘而入,拱手道:「殿下,我们看到青峰回来了,想必是有重要军情,就过来看看。」 羽枫瑾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说道:「大家坐吧,正好一起听青峰说。」 叶青峰也不再推辞,便走过来,禀报道:「据探子回报,太子派出巴州指挥使刘景龙担任主帅,率领大军五十五万,不日则进攻云州。」 「什么?探子没听错吧?」吕蒙正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又问了一遍。 叶青峰点了点头,坚定地答道:「您没听错,主帅正是刘炳文的侄子,巴州指挥使刘景龙!」 羽枫瑾看向吕蒙正,问道:「莫非指挥使认识此人?」 吕蒙正一拍大腿,苦笑道:「派出这个酒囊饭袋担任主帅,这是谁安排的!」 鬼力赤和羽枫瑾相视一怔,不解地问道:「再怎么说也是一任地方指挥使,与将军您是平起平坐,将军因何说这样的话?」 吕蒙正大笑了一阵,嘲讽道:「刘景龙曾经是西南铁骑的一员,却是个好吃懒做、屡生事端的蠢材!性如烈火的蓝钰将军看不下去,便将他赶了出来。可是护犊子的刘炳文,却要她去镇守巴州。当时蓝钰极力反对,扬言说他去守城池,城池必丢!刘景龙能做指挥使,完全是靠裙带关系」 叶青峰听着也忍俊不禁,笑道:「看来太子是被蒙蔽了 ,才派出这样一个蠢材,这不是将胜利拱手相让吗!」 然而,医王却始终皱着眉头,面沉似水,似有重忧。 鬼力赤看穿他的心事,试探道:「殿下可是在担心,那五十五万大军?」 医王背着手缓缓踱步,沉声道:「无论主帅多么无能,他毕竟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我们可以瞧不起刘景龙,却不能轻视五十五万的士兵。 他们前来攻城,以咱们目前的实力和他们硬拼的话,就算是勉强胜利,也是一场伤亡巨大的战役!那就削弱了我们的实力,剩下的兵力,怕不足以撑到盛京!」 说罢,他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的一山一水,再次陷入了沉思。 听到这话,叶青峰也一扫方才的喜悦,变得惆怅起来。 鬼力赤想了想,也点头赞道:「殿下担心的是,我们现在必须要保存实力,减少伤亡,尽快赶到盛京!云州大捷之后,后面定有无数的难关,等着咱们一关去闯,咱们必须要增加自己的兵力,才有把握击退来者!」 叶青峰咬了咬牙,低声道:「可我们上哪儿能调来兵力?总不能指望着燕将军来支援吧?翊王这边举兵之后,想必他那边也是备受关注,不能轻举妄动!」 「襄王!」羽枫瑾看了半天地图,忽然指着地图上,一个插旗的位置脱口惊呼。 鬼力赤一惊,连忙走到跟前细看,却脸色一沉:「襄王的封地是离咱们不远,不过他与渝帝是同母所生,未必会帮助殿下!」 羽枫瑾拍了拍他肩膀,幽幽笑道:「帮不帮倒是不打紧,不过是向他借兵罢了!」 鬼力赤和叶青峰面面相觑,不解道:「他明知道您要做什么,如何肯借兵?」 羽枫瑾笑了笑,颇有自信的说道:「他自然不肯借!不过这件事可由不得他了!将军,明日我要带着叶青峰和朵颜三卫,前往襄王的封地。那时,刘景龙也会抵达这里,云州就交给你了!」 鬼力赤神色一正,拱手道:「殿下放心,老夫一定死守云州四城,等您回来!」 ——拜访襄王—— 二十年前,北渝那场皇室中夺宫的血雨腥风,几乎波及了,所有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嗣。 就算是渝帝的亲兄弟,也未能幸免于难。 渝帝无端的猜忌和打压,让他只能偏安一隅,躲在襄州力求自保。 在收到羽枫瑾的拜帖之后,立刻引起了襄王的警觉:他虽然郁郁不得志,却并不准备揭竿而起,更不想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襄州指挥使霍都匆匆来访,襄王正负手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秋蝉的哀鸣。 他拱手一揖,沉声道:「殿下,翊王带兵已到城门外,说想要找您叙旧!」 「呵,叙旧。」襄王慢慢转过身来,他时年四十五上下,容貌与体态与渝帝十分相像,却没有渝帝那双锐利如鹰般的眸子。 他挑了挑眉头,冷冷笑道:「本王离开盛京时,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我们几乎没什么交谈,何来叙旧之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霍都一拱手,谨慎地说道:「如今翊王举旗造反,太子正派兵征讨。这种情况下,翊王前来找您,想必是来借兵的!」 襄王盘膝而坐,幽幽说道:「他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到本王这里借兵。本王若是借兵给他,岂不就成了他的同伙,也成了反贼!」 霍都却面现忧色:「可是翊王狡猾多谋,善战的沛王被他打败,善谋的渝帝也不是他对手,连北渝最强的防御耿尽忠都被他逼死,咱们不得不防啊!」 襄王叹口气,语气十分怅然:「是呀,咱们襄州这地方,不算什么军事重地,却也有守军近四十万,倒也不怕他!不过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本王也一时没了主意。」 霍都想了想,说道:「殿下,翊王今日只带了几十人而来,并不像是要厮杀的样子,不如殿下见上一见,听听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襄王却忧心忡忡的说道:「本王只怕此人诡计多端,一旦让他入城,便是中了他的圈套啊。本王可不是他的对手……」 霍都思忖再三,建议道:「不如卑职在城中做好部署,若是翊王有什么异动,咱们就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襄王思虑许久,才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既然指挥使都这样说了,那就听你的吧!」说罢,霍都转身离开王府,立刻前去部署。 羽枫瑾带着叶青峰和朵颜三卫的人,在城门外等了许久。 朵颜三卫有些不耐烦,便开始和守城的侍卫骂骂咧咧,羽枫瑾便让他们在城外的树下休息,自己和叶青峰继续等着。 不过一会儿,城门再次打开,骑着高头大马的霍都,意气风发的走出城来。 他到羽枫瑾跟前,一拱手,说道:「襄王殿下说您可以进去了,不过您就带了这些人吗?莫不是还有别的人藏在暗处?」 羽枫瑾勾起唇角,淡淡笑道:「本王来探望兄长,带这些人足以!不过,如果兄长不放心,本王就将这些人安置在城外,我随你进去面见兄长!」 这让霍都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翊王竟敢单枪匹马入城去。 不过,这样他也放心些,便在翊王安顿好属下后,带着他在侍卫的护送下,抵达了襄王府。 王府门口,襄王带着部下前来相迎。 羽枫瑾一见到他,就万分激动的跃下马背,迎上去拱手道:「兄长,幼年时一别,你我天各一方,没想到今日才得以再见!」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章 浩歌一曲酒千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襄王也假意寒暄着:「是呀,我离开盛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现在你也是个中年人了!贤弟不远万里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羽枫瑾微微一笑,风淡云轻地说道: 「臣弟所在的云州,离您这里不远,所以想来和兄长叙叙旧!」 襄王看了看他的身后,狐疑地问道:「这么远的路,贤弟没带人来吗?」 霍都立刻走过来,恭声禀道:「回禀殿下,翊王殿下将部下都安排在城外,他是独自一人前来。」 襄王看向羽枫瑾,奇道:「贤弟这是为何?」 羽枫瑾笑道:「臣弟是来探望兄长的,就带了几名贴身的随扈,却想着怕兄长多心,便让他们留在城外。这样,咱们兄弟二人也能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了!」 襄王暗暗松口气,立刻闪过身子,一边将他引入门,一边说道: 「还是贤弟思虑周密,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别站在这里了!」 二人入府后到正厅坐下,下人立刻来奉上酒菜。 二人各斟酒一盏,举杯对饮。放下酒杯,羽枫瑾忽然深深叹了口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襄王放下酒杯,忙问道:「贤弟这是为何这般叹气?」 羽枫瑾摇了摇头,悲切地说道: 「兄长有所不知,现在的盛京城,已全然被太子党控制!朝中大臣不得出城,宫中的妃嫔不得走出自己的寝殿,整座城市已经宛若一片人间炼狱!」 襄王一惊,又问道:「怎会如此?那皇上呢?他怎会任由太子胡闹?」 羽枫瑾闭了闭眼,怅然道:「提到这个,臣弟就更是伤心不已。听闻太子买通了一个方士,用毒药控制住了陛下,让他整日昏睡不醒,身体也在日益消瘦。盛京逃出来的大臣告诉本王,陛下怕是时日不多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眨眼又是两杯酒下肚。 听到这里,襄王的反应却异常平静,只是有些唏嘘: 「没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渝帝,竟也有这样一天,还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 羽枫瑾看着他,突然悲切地叹道:「是呀,再这样下去,怕是北渝就要变天了!」 不管他怎么说,襄王都十分警惕地看着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贤弟说了这么多,你来找我究竟是要做什么?」 羽枫瑾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其实只想如兄长一般,找个地方偏安一隅,娶妻生子、安度余生。不过,臣弟实在不忍心见到陛下深受迫害,才被逼着要造反,实属无奈! 所以想来找兄长,看您能不能做个中间人,奉劝太子放了皇上、悬崖勒马。臣弟愿意立刻退兵回去,并归还云州四城的控制权!」 这番话让襄王着实有些意外,未免狐疑道: 「你的事情,本王可是亲眼目睹,甚至是亲身经历。按道理来讲,你被渝帝夺走一切,又囚禁这么多年,你对他应该只有恨意,为何如今却要帮他?」 羽枫瑾脸色一沉,喝了一口酒,冷声道: 「不瞒兄长,我对皇上确实心怀怨念。我这般做,也是为了父皇打下的江山着想!太子年幼,必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背后定有乱臣贼子指使!我只是不想让北渝,落入这些狼子野心之人的手中!」 襄王微微皱了皱眉头,喝了口闷酒,也不再说话。 「而且……」羽枫瑾沉吟了一下,继续说服道: 「兄长您想想,当今太子的生母,是个风尘女子,有关她的传言甚嚣尘上,如果让他登上皇位,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襄王皱了皱眉,沉吟道:「可渝帝仅有一子,除了他,还有谁来继承大位呢?」 羽枫瑾笑了笑,举杯敬他道:「渝帝如今正值壮年,日后定会有龙嗣诞下,何必急于这一时立太子呢!」 思虑了许久,襄王才一拍大腿,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写一封信给太子,劝他回头是岸。不过,他若是不肯收手,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羽枫瑾向他一拱手,叹息道:「如今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顿了顿,他又试探地说道:「不知兄长是否介意,允许我在这里小住几天,好等待太子的回信!」 这个要求让襄王皱起眉头,显然有些犹豫。 羽枫瑾立刻信誓旦旦地说道:「兄长放心,没有您的旨意,我的随扈是绝不会进来的。」 襄王忽然微微一笑,又问道:「我很好奇,当初沛王造反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加入他,反而替渝帝歼灭他。而如今,你却另立旗帜,选择造反!」 羽枫瑾不慌不忙,幽幽笑道:「兄长误会了!我与兄长的想法一样,从未想过要造反!无论是当初平叛沛王之乱,还是如今进京勤王,都是为了北域江山着想!」 听到这话,襄王心中猛地一颤。 他沉吟片刻,才松口道:「好吧,那你就住下吧!不过,你还是把随扈带进来吧,这样照顾你也方便点!」 羽枫瑾心中大喜,立刻执杯敬道:「多谢兄长相助!」 二人酒席后便各自散去,羽枫瑾赶紧去城外,将叶青峰和朵颜三人带进城来,却安排他们住在王府以外的地方!自己则在王府内住了下来。 早秋的日子,还有些炎热。 可是襄王府到处都是葡萄架,翊王和襄王整日坐在阴凉的葡萄架下,谈天说地、吃吃喝喝,绝口不提造反的事,也没有再提出任何要求。 襄王虽然放松了警惕,却还是被霍都时时提醒着:此人是反贼,要早点送走,以绝后患! 可当初既然答应他,要等到太子的回信,就没有理由将他半路送走! 小住了几日,并没有等到太子的回信。 正在襄王搜肠刮肚,想要找个理由赶走翊王的时候,羽枫瑾竟然主动前来辞行: 「兄长,叨扰了几日,既然太子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那臣弟就先告辞了!」 襄王大喜过望,装模作样地继续劝道:「也罢,想必太子谋划已久,定不会这样轻易放手的!贤弟若要离开,那本王就亲自将你送出城外吧。」 说罢,他立刻安排人,准备了许多特产,并亲自将羽枫瑾送到襄州城门外。 真情还是假意,到了此时此刻,都已无所谓了。 两个并没什么交情的兄弟,在城外依依惜别,看上去甚是感人。 此时的襄王,觉得自己误会了羽枫瑾而心怀愧疚。 临别之际,他忍不住叹道: 「哎,没能帮上你的忙,也没能解救皇上,想想还真是惭愧啊!」 羽枫瑾双手握住她的手,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大皇子不肯回信,想必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弑父篡位了!我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为非作歹的,更不会让他们得逞!如果兄长真有此心,不如加入我,咱们一起前往盛京解救渝帝,可好?」 襄王心头一颤,立刻沉下脸来,正色道: 「你说的倒是好听!这明明就是造反!你休要拿来说笑!本王可不想掉脑袋。」 羽枫瑾却不卑不亢地说道:「兄长此言差矣!我若真有反心,当日定追随沛王,总比现在孤军奋战要胜算大些!可如今朝中大臣冒死前来找我,劝我前去盛京救驾!兄长难道真的愿 意,让父皇亲手打下的江山,落在一群佞臣的手中吗?」 襄王抬头看着天空,喟叹道:「话虽如此,可这是一条太过凶险的路,我没这个本事,就不参与了!还请贤弟不要为难我,也不要在我的地盘上胡来!」 「我明白了!」羽枫瑾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幽幽说道: 「虽然觉得很抱歉,可事到如今,怕是兄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说完,他在襄王诧异不解的目光中,深施一礼,甚是恭敬。 襄王戒备地看着他,狐疑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医王没有回答他,而是一声令下。 方才还四下无人的城外,突然出现了许多身负甲胄的官兵,手持兵刀一起杀出,霎时控制住了襄王等人。 襄王大惊,立刻大声喊道:「怎么会这样?来人,给本王上!」 他拼命地向身后,襄州的守军们高声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指挥。 襄王迅速回想一下,这几日的种种过往,却始终找不到破绽。 他怒瞪着羽枫瑾,质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这些人,都不听我使唤了?」 羽枫瑾平静地看向他,勾起嘴角,笑道: 「其实我也没用什么手段!我来的时候,没带一兵一卒,却带了许多银两。我只不过是让随扈,用大量的金银,将你的手下都收买了,变成我的人了。」 襄王忽然惊觉,咬牙切齿道:「这么说,你来这里根本不是来求助的,只是想找个借口住在这里,好让你的随扈。可以任意在城中走动?」 羽枫瑾微微颔首,拱手笑道:「果然瞒不住兄长!你说得不错!」 襄王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心情虽然郁闷,却也有几分释然:不愧是在老谋深算的渝帝身边长大的孩子,心机和谋略已远远胜于,巅峰时期的渝帝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一章 觉来枕上怯晨钟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羽枫瑾的肩膀,说道: 「罢了,我认输了!你能利用人性的弱点,不费一兵一卒地夺走一座城池,这不得不让我心服口服!不过……我还是不愿做一个反贼!兵你带走,城池也归你,请把我关在我的府邸就好,千万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羽枫瑾郑重地拱手一揖,正色道:「请兄长放心,事情结束前,请您暂住在府内。待他日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我定会放兄长自由!」 说罢,他摆了摆手,命下属将他带回府邸。 待襄王离开,叶青峰走过来,拱手禀道: 「殿下,咱们的人,已经接管了襄州所有的军务和政务。」 羽枫瑾点了点头,立刻问道:「现在加上襄州的人马,咱们可以调派多少人了?」 叶青峰略一沉吟,拱手说道:「我们手中兵马的人数,已达到了六十万!已经可以和刘景龙相抗衡了。」 羽枫瑾双眸一亮,立刻吩咐道:「太好了!传令下去,带着兵马速速赶回云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景龙的大部队,已经兵临城下了!」 ——兵临城下—— 羽枫瑾猜得不错。 就在他和襄王周旋的这段日子里,云州城也迎来了黑压压,遮天蔽日的敌军。 得意扬扬的刘景龙,带着五十五万大军,在云州九门外修筑工事,并将其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虽然已经离开前,鬼力赤信誓旦旦地承诺下,要死守城池,可眼前严峻的情况,却不容他乐观: 敌我双方人数悬殊;刘景龙来得太快,城内准备不足……这让守城,变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然而,鬼力赤还是日夜不休的,带领着众人修筑防御工事,加强九门的防御。 双方都摆排开阵型,万事俱备,就等着对方先开战了。 夜幕降临,寒气逼人,晚风拍打着城外的军营,做饭的炊烟也被熄灭。 刘景龙派出去的探子来报:云州城的城头上火影攒动,似有异动。 刘景龙立刻走出营帐,前去查看。 可天地间除了城头,那一排好似巡逻的火光之外,四周都是黑漆漆、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正当他困惑之际,云州城城楼上突然喊杀声四起。 城头霎时涌现出无数的火把,顿时将漫天大雾驱散,黑夜亮如白昼。 城墙上的人,都兴奋地挥舞着火把,呐喊助威。 本来还自信满满的刘景龙,看到城中人数竟如此之多,他突然间犹豫了,立刻下令收兵,不敢强攻,只安排大部队在城外驻扎观望。 然而,城楼上那些人,不过是为了迷惑敌人: 鬼力赤让城中的男女老少,都穿上军装站在城头,举着弓弩刀剑和火把,摇旗呐喊,以壮声威。.z.br> 为的就是拖住刘景龙,等待着翊王的归来! ——奇袭—— 天边的衰草与孤云相接,远远望去有如云中垂下。 城头上的将士们目光炯炯,凛然守卫着云州城。 刘景龙还未攻城,却已然被这个气势,吓得慌了手脚。 副将翟能在一旁连忙催促着:「主帅,您不要被这场景吓到,想必他们是虚张声势罢了,咱们赶紧进攻吧!如果守城将军把主力都放在这里,那其他大门的防守一定兵力不足,咱们大可一举拿下!」 刘景龙连忙摆手,坚定地拒绝道: 「不可、不可!听闻那个义王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他没准儿就是让咱们以为这是虚张声势,诱惑咱们进攻。其实大部队正守在其他门呢! 」 翟能搔了搔头皮,说道:「可是,主帅,卑职听闻翊王并不在城内啊!」 刘景龙怒瞪着他,责备道:「你懂什么?开战之际,他能去哪儿?这一定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他肯定还在城中!」 翟能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即便如此,咱也不必怕他啊,咱们这么多兵,和他们硬拼也稳赢啊!」 刘景龙白了他一眼,骂道:「我就纳闷儿了,咱俩谁是主帅?本将军可是从西南铁骑出来的,你是从哪个坟头冒出来的?怎么打仗,还用得着你教吗?」 翟能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只好拱了拱手,不再出声。 夜色已深,二人正争执间,方才还紧锁的大门,忽然间被打开。 让刘景龙意想不到的是,鬼力赤带着五百名刀斧手骑着快马,迎着风霜就杀出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便以迅雷之势,跑到了刘景龙的队伍前一顿砍杀。 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是由于刘景龙的部队毫无防备,又受到主帅的影响,十分怯敌。 所以对他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损失十分惨重。 「糟了!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翊王肯定还在城中!撤,快撤!」刘景龙见到这样的奇袭,心中毫无防备,竟一时乱了手脚,第一反应便是逃跑。 翟能却抽刀出鞘,一边奋力抵抗,一边高声叫道:「主帅,他们不过就区区几百人,您何必怕成这样?咱们身后可是数十万大军,都在看着您呢!」 此言一出,待刘景龙看清来者人数,立刻稳了稳心神,高举着大刀,喊道: 「重新整顿队形,给老子反击!」 被击溃的军队,在翟能的指挥下,用最短的时间重振旗鼓,开始反击。 鬼力赤却又带着兵,如风卷残云般迅速撤退,立刻拨转马头狂奔回城,重新将大门紧紧关上。 ——分歧—— 这场奇袭,速度快到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刚才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然而,地上那些被千刀万剐、血流不止的尸体,却在提醒他们——刚刚是被偷袭了。 翟能一把摘掉头盔,怒骂道:「可恶!这明明就是虚张声势,说明他们城内守卫空虚,咱们应该及时反攻的!现在咱们不但错失良机,还让大受损失!」 他立刻向刘景龙拱手道:「将军,给我五万精兵,我现在就冲入城内,将这个云州城给太子夺回来!」 刘景龙捻须沉吟着:这小子从方才说的,就很有道理,看来是个人才!如果真给他五万精兵,想必他真的能拿下云州城! 然而,他转念又一想:自己的副将带着五万精兵,拿下一座城池,立了大功。 那不就更能证明,自己方才的策略都是错的吗! 他是人才,自己可不就真成了蠢材?功劳被他抢走了,这是自己不能允许的! 他一摆手,立刻厉声制止道:「不可!这里面肯定有诈!他们是在诱敌深入,早早在城中埋伏好人马,就等着咱们一入城,便立刻围上来将咱们斩杀!」 翟能一跺脚,指着近在咫尺的城池,吼道: 「将军,咱们打仗不能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啊!别说咱们占尽了优势,就算是不占优势,咱们也应该学习他们那般虚张声势啊!这兵法有云,兵不厌诈!」 「哼!」刘景龙彻底被惹怒了,他指着翟能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翟能!本帅是此次指挥作战的将军,你却三番五次地在这里挑本帅的毛病!我看你想造反是不是,你莫不是已经安排的细作,就等着哄骗我们入城后,将我们围歼啊!」 翟能一怔,满面失色地拱手道:「卑职不敢!卑职一 向对北渝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私心!这样说,完全是从战局上考虑!」 刘景龙瞪了他一眼,立刻吩咐道:「听本帅命令,整个部队后退十里安营扎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贸然出击!」 此时此刻,翟能的一股心气儿全然皆无,便立刻带着手下的兵退去。 被留在原地的刘景龙,却彻底被这阵仗吓怕了、他在搜肠刮肚,拼命地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离开战场,回到自己舒服的岗位上去。 虽说刘炳文一再强调,让他在战场上有所作为,为刘氏一党争口气,日后好能在朝中呼风唤雨! 然而刘景龙却不以为意,刘炳文倒是上嘴皮碰下嘴皮一说,轻松极了。自己可是要用脑袋去拼命的!再说日后刘炳文富贵了,也不一定会带着自己! 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夜袭—— 深夜里,寒风大作,郊外猛烈的狂风,如刀子般割着营帐。 疲惫的京师,却顾不得这振聋发聩的响声,大家一回到营帐中就呼呼大睡、鼾声四起。 刘景龙也沉沉睡去,在临睡前却在反复琢磨着:要如何收兵回去。 然而,副将翟能却一直未能入睡。长期作战的他,敏锐地察觉到: 今日这般玄而又玄的招式一定有诈。所以,他连盔甲都未脱,一直在营帐内,擦亮着兵器等候着。 果然不出所料:夜深人静的时候,云州城的城门,竟然再次打开。 鬼力赤带着主力部队,分成数股小队,摸着黑奔袭刘景龙的大本营。 就在刘景龙的士兵都在梦乡之际,营帐外忽然火光大亮、杀声四起。 鬼力赤的小分队,一把掀开营帐大门,冲进去对里面的人肆意砍杀,离开前再点燃营帐。 一时之间,无数的营帐燃起熊熊大火,许多将士在睡梦中,就被人一刀毙命,连「救命」都没有喊出口。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二章 觉来枕上怯晨钟(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中军大帐被人一把掀开,窜进一个人影,高喊着:「将军,不好了!」 正打呼噜的刘景龙,猛然惊坐起,怒道:「吵什么吵?谁让你闯进来的?」 翟能顾不得礼数,立刻拱手道:「将军,云州城的大门打开,守城将领又带着大队人马,攻出城来夜袭咱们军营!」 刘景龙气得不行,他一拍床榻,叫喊道:「妈的,他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会儿一个偷袭,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打一架吗?」 副将翟能单膝跪下,痛心疾首地拱手道: 「将军可不能再糊涂了!如今这局势看来,翊王和大部队应该不在城中。所有的袭击都是掩人耳目、为了援军的到来而争取时间。此刻,正是破城的好时机啊!如果您再拖延下去,延误了战机,咱们这五十万大军,被他们这样击垮了,太子可是要怪罪的!」 这句话,让刘景龙激灵打了一个冷战,他猛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营帐内转了两圈,觉得翟能的话颇为有理。 随后,他停下脚步来,立刻吩咐道: 「传令下去,立刻整顿人马准备出击,他们想玩阴的,咱们就奉陪到底!」 得到指令,翟能大喜,立刻拱一拱手,便大步转身离去。 ——险境—— 鬼力赤的突袭小分队,在刘景龙的军营中一顿砍杀,收获颇丰。 巨大的响声惊扰起越来越多人,他当即下令,便再次风卷残云般,迅速鸣金收兵。 众人立时打马回城,紧闭城门。 来不及统计伤亡,救治受伤的士兵,翟能立刻重新整顿兵马,根据探子的汇报,率领主力部队,去攻击云州守卫最薄弱的西门。 寒冷的秋风中,鬼力赤站在城楼上,正聚精会神地观望着外面的情况,见四下里始终没有响动,才稍稍放下心来:刘景龙这个酒囊饭袋,果然是被吓怕了! 「报!」一个士卒跌跌撞撞跑上城楼,拱手报道: 「启禀将军,大事不好了!京军攻打到西门了!」 鬼力赤大吃一惊,怒道:「什么?他们攻到西门了?咱们兵力不足,西门的防守最薄弱!老夫还以为刘景龙这个蠢货,已经被吓怕逃走了呢!没想到,竟然还能抓住咱们的弱处攻打!」 那士卒急匆匆禀道:「启禀将军,带兵攻来的是副将翟能,不是刘景龙!」 鬼力赤恍然大悟,冷笑道:「难怪呢!我说刘景龙那个蠢货,也想不出这样的招数来!这个翟能倒是个人才!」 「报!」又一个士卒急奔上城楼,惊呼道: 「启禀将军,西门兵力不足,难以抵抗,就要破城了!」 鬼力赤紧锁眉头,沉吟道:「现在看来,我们前去抵抗已是强弩之末,不过,老夫已经答应殿下,要死守这里,咱们就算战死,也要守在云州城内!」 说罢,他抽出战刀,高呼道:「众将士听令,随老夫前去西门支援。咱们一定要拼死守住云州,等待殿下归来!」 「是!」众将士齐声高呼、斗志昂扬,每个人都视死如归。 很快,鬼力赤便带着主力部队赶到西门,迅速加入到一面倒的厮杀中,立刻扭转了战局。 刘景龙带着大部队,站在后面观看战况,脸色由得意,渐渐变得铁青: 鬼力赤和他手下训练有素的兵,虽勇猛异常,却还是寡不敌众。 副将翟能不但是一员猛将,还将手下士兵屡次被偷袭的怒气,给瞬间点燃,让大家奋力一搏。眼见着云州城就要被攻破。 刘景龙不知为何竟满腔怒火,他愤恨地看着翟能,不满的嘟囔道: 「这个该死的副将!他算什么 东西,总是想要表现,莫不是想要抢走功劳?」 此时此刻,容不得他细细琢磨,便立刻做出一个无比愚蠢的决定: 「众人听令!鸣金,收兵!」 后面的士兵一愣神,没有反应过来,纷纷看向他。刘景龙大怒,立刻喊道: 「老子让你们鸣金收兵,听不见是不是!赶紧收兵!」 士兵们吓的,立刻拿起铜锤敲打起来。金锣的声响震耳欲聋,让西门激战正酣的双方大为诧异,纷纷停了下来。 浑身浴血的鬼力赤,擦了擦脸上喷溅的血迹,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情况?是谁在鸣金收兵?」 吕蒙正气喘吁吁地说道:「应该是他们吧!这个时候鸣金收兵,他们这是在帮着咱们吗?」 鬼力赤一转眼珠,便冷笑道:「这个蠢货是怕被抢走功劳,才会下令收兵的!不过,这样也好,他的虚荣心反而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而披风浴血的翟能听到鸣金收兵,却满肚子怒气,他眼瞧着城门就要被攻破,十分不甘心,便大喊一声: 「众将听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城门就要破了,咱们再加把劲!」 众位士兵响应号召,立刻重新拼杀过去。 ——救援—— 远处的刘景龙见状,气不打一出来,立刻揪过身旁的通讯兵,骂道: 「赶紧去,叫翟能那个浑蛋收兵。他若是再不听令,老子就将他军法处置!」 那小兵全身一颤,立刻跑过去,拼死拦下浴血奋战的翟能,传达了刘景龙最后的命令。 翟能看着那些满脸怒气的将士,瞧着就要攻破的城池,咬了咬牙关,无可奈何又痛心疾首地高声喊道:「众将士听令,收兵!」Z.br> 全体京师听到这样的军令,都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却又不得不仰天哀嚎一声,颓然放下手中的兵器。一时间,方才还斗志昂扬的京师,竟顿时一口气! 然而,这对疲于应战、毫无胜算的云州将士来说,却是天大的喜讯。众人趴在墙头上,看着下面垂头丧气的对手们,纷纷手舞足蹈、欢欣鼓舞! 恰在此时,天地之间起了一层遮天蔽日的浓雾。不过一会儿,浓雾中便传来了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渐渐逼近云州城门。 京师和云州的士兵,皆心头一惊,纷纷寻声望去。只见一群人数众多、红袍白甲的军队,踏着满地的碎玉,气势汹汹地奔来。 城头上放哨的官兵,高声呼喊起来:「将军,大喜!是殿下带着救兵回来了!」 鬼力赤大喜过望,脱口惊呼道: 「太好了,医生回来了!老夫终于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死守住这座城池了!」 云州城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鬼力赤暗暗松口气,探哨前来禀报: 刘景龙的部队,就在刚才已经全员离去,现在已不知所踪…… 还未等鬼力赤派兵去追缴,翊王已经抵达城门口,鬼力赤立刻打开城门,亲去相迎,二人见面后均心中动容。 鬼力赤迎上前去,撩袍跪下,拱手道: 「殿下,老夫守住了这座城池,总算不负所托,否则真是没脸来见您了!」 医王连忙扶起他,感动地说道: 「辛苦将军了,竟然带着这点兵马,就敢于面对那五十五万的大军!」 鬼力赤却叹口气,懊恼地说道: 「此时本该乘胜追击的!可惜雾太大,让刘景龙那蠢蛋就这么跑了!」 医王却笑了笑,温言鼓舞道:「的确是雾太大了!本王和他们在雾中擦身而过,却谁也没看到谁。不过,幸 好青峰反应及时,刘景龙身后那些,被大雾拦下而迷了路的部队,已经全线崩溃。咱们俘获了许多投降的士兵,将剩下的士兵和副将均已斩杀!」 鬼力赤一时有些感慨,不免惋惜道:「那个副将是个人才,只可惜跟错了人!」 翊讥却淡淡一笑,释然道:「让他死在战场上,对他来说是件好事!省着回京后,被刘景龙栽赃含冤而死!」 鬼力赤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场败仗之后,京城那边会有怎样的骚动,接下来咱们迎接的是高手,还是蠢货!」 ——求助—— 刘景龙还没有冲锋陷阵,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导致全军覆灭、首战大败。这个消息传到刘炳文的耳中,他十分惊慌: 这是自己的侄子,又是自己强力推荐的。如果太子真怪罪下来,不但自己会受到牵连,恐怕刘氏家族从此以后,在朝中都抬不起头来。 那顾之礼岂不是,在自己面前就更加趾高气扬了! 思来想去,他挖空心思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只好决定去找,当初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满庭芳,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救自己的。 想到此处,他也不再耽搁,便立刻离开府邸,骑马前往满庭芳的府邸。在门口刚刚报上姓名,就被管家引入到书房之中。 满庭芳早已恭候在此处,见到满头大汗的刘炳文,立刻拱手笑道: 「就知道刘大人今日肯定会来,所以老夫一直恭候在此处!」 刘炳文一怔,忙问道:「你等着老夫?莫非战败的消息,您知道了?」 满庭芳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老夫是兵部尚书,战场上的事情,老夫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甚至知道得比刘大人还要早!」 刘炳文一拍大腿,急道:「满大人,可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三章 觉来枕上怯晨钟(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满庭芳幽幽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刘大人莫慌!听老夫给你指条明路!」 刘炳文喝了一口茶,心急如焚地问道:「满大人,您这性子真是让人心急啊!现在战况如此紧迫,事态这么严重,您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z.br> 满庭芳捻须笑道:「这件事情确实有些棘手啊!不知道刘大人有什么想法,不妨先说一说,看看老夫有什么能帮忙的!」 刘炳文眼珠一转,开门见山地说道:「景龙是您推荐的,又是老夫力保的!如果被太子和顾之礼知道了战况,想必咱俩都难辞其咎啊。尤其您还是兵部尚书,太子自然会责罚您,所以这事儿……如果能不声张,是为最好!」 满庭芳看着他,试探着问道:「这么说,刘大人是希望这件事能掩人耳目?」 刘炳文连忙拱手道:「老夫正有此意啊!太子年轻,本来就心浮气躁,战争才刚刚开始,他就受到影响,对他可不好。」 满庭芳点头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不难办!刘景龙落荒而逃、不战而败这些咱们绝口不提。将损失的士兵数减少一些,对方的伤亡增加一些,这样太子听上去,就不会怪罪了!」 刘炳文闻言,立刻双掌一拍,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只不过,还有件事情,还得请刘大人帮忙啊!」 满庭芳笑道:「咱们之间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情,刘大人尽管吩咐!」 刘炳文满面堆欢道:「是这样的,我侄儿他毕竟多年没有上战场打仗,而且老夫听闻,他那个副将总是和他作对,在军中挑拨离间,让所有将士都听自己的,因此首战才会大败。如果咱们想彻底瞒好此事,景龙的将军之位就不能变!否则,别人一定会有所怀疑的!」 满庭芳哈哈笑道:「此事好说,老夫也没想过要撤换刘将军啊!这点您不必担心!您应该担心的是,这件事情不要被顾之礼知道,否则的话,他若从中作梗,老夫可是爱莫能助了!」 刘炳文冷冷一笑,立刻拱手道:「满大人放心吧,顾氏父子那边,老夫一定将他们搞定!哦,对了,那个该死的副将战死沙场,不知满大人可有推荐的人,担任副将,扶持我侄儿呢?」 满庭芳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嘛,老夫毕竟只是个文官,也没上过战场。这件事还是由刘将军自己去挑选吧,毕竟是配合他的人,要彼此有默契才行啊!」 刘炳文闻言,立刻点头赞同,觉得颇有道理。他离开满庭芳的府邸,便连忙给刘景龙写信,将隐瞒战况之事说给他听。 ——将领平安—— 经过这场惨败的刘景龙,终于知道什么是战争了! 绝对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想当然,他亲眼看到一把把寒冷的刀尖,刺入一具具血肉之躯。 还有那些士兵临终前,发出那一声声瘆人的喊叫。 他虽然是个草包,深深知道自己绝对赢不了翊王! 在他期待着朝廷能更换将领,让他继续做那舒服的指挥使时,刘炳文的信,犹如一盆凉水,将他浇个透心凉,彻底失去了希望! 被生生架在这个位子上,刘景龙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他狠一狠心,决定要找一名实力能和翊王相抗衡的将领,帮助自己扳回一局,挽回自己的面子! 翊王收服了襄王,得到了六十万的精兵主力。 又以少胜多,赢了刘景龙的五十五万大军。 一时间,军营中斗志昂扬、士气大涨,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秋风乍起,落叶飘飞,叶青峰拎着两条鱼,兴高采烈地走进中军大帐之中,却见翊王正和鬼力赤盘膝坐在桌子上,畅谈军事。 叶青峰拱手 道:「殿下,父亲,现在正是鲈鱼鲜美的时候,我刚才打了两条大鱼,便想着拿过来给你们尝尝!」 羽枫瑾笑道:「这鱼拿来的正好,本王方才还说有些肚子饿了!现在好了,赶快点火烤上,让大家尝一尝吧!」 叶青峰十分开心,立刻架起火堆,点起火烤起鱼来。 很快,鲈鱼的焦香味就飘散开来,三个人各扯了一块鱼肉,吃得津津有味。 酒足饭饱之后,叶青峰忽然问道:「殿下,咱们总不能死守在云州啊,不知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羽枫瑾平静地说道:「咱们自然是要往盛京攻进,往后的天气越冷,路途就会越艰难,对咱们也越不利。」 叶青峰忙道:「那咱们还等什么?殿下可有定下何日出发?」 羽枫瑾苦笑道:「本来应该是马上出发!可方才我们得到探子的回报,上次刘景龙战败之后,立刻改变了策略。这次他派出了一个大将平安做先锋,来攻打咱们!这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叶青峰看向鬼力赤,奇道:「这个叫平安的将军,有这么厉害吗?」 鬼力长叹道:「为父只能说,平安是个可怕的敌人!」 叶青峰不解道:「莫非他曾是朵颜三卫的人?」 羽枫瑾摇摇头,喟叹道:「比这个更要可怕的是,平安此人不但作战勇猛,而且……他曾是渝帝的手下,本王与他并肩作战过,他对本王的用兵之道十分了解!和这样一个知晓自己底细的人打仗,这必将是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叶青峰疑惑道:「既然他如此厉害,为什么没什么名气,而且这场战争一开始没叫他来呢?」 鬼力赤道:「那是因为平安这个人,个性刚毅不讨喜,又犯了点小错,才一直未被重用。」 叶青峰担忧道:「那殿下有何打算?我们该如何应对平安呢?」 羽枫瑾苦笑道:「不管来的是谁,我们只有前进这一条路可走!」 羽枫瑾搬起酒坛,猛灌了一口,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自己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对方的破绽。 可这百年一遇的破绽却转瞬即逝。 一旦太子他们破釜沉舟,决定杀掉渝帝矫诏登基,那么太子就是北渝的天下公主,而自己则是反贼。 他现在手底下的人,除了几个心腹之外,其他的人未必都支持自己。 尤其是那些被迫投降归顺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趁他睡着了,将他绑起来,送到太子面前,求个加官进爵。 所以,这是一场只能进不能退、只能赢不能输、必须以性命相博的游戏! 眼下过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天。 二十年来,他所承受的精神折磨,都没有这段日子大。 他心中万分不安,对未来没有把握,可还要强装笑脸,去安抚手下的士兵,坚定他们追随自己的信仰。 虽然他知道这个信仰有多么可笑,多么不牢靠! 因为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有退路,都可以输,输了他们还有家可回! 唯有自己,一旦输了便是死路一条,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他不能就此放弃,就算前面是深渊,这也是最后的尝试了! ——正面激战—— 虽有万分的不愿,可出征的日期还是如约而至。 白盔白甲的羽枫瑾,带领着六十万主力大军,威风凛凛地从云州城出发,往盛京挺进。 一众人马刚刚抵达怀江,便看到岸边齐整整的一片军营,早已驻扎在此。 羽枫瑾大惊:他没想到平安竟然这么快,就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自己呢。 鬼力亦指着远处的军营,沉声道:「殿下,您看刘景龙这次带的人马,少说也有六十万,所有的兵马、营帐,都依照兵法布置得井井有条。」 羽枫瑾凝眸望着远处,幽幽叹道:「刘景龙那个酒囊饭袋,哪怕富有雄狮百万,本王也不放在眼里!本王眼中真正的敌人,就只有那个平安!看他这个气定神闲的架势,就知道他对此次战役,多么有自信!看来咱们今日是难逃此役了!」 鬼力赤立刻说道:「好!听殿下说得这么厉害,老夫今日定要会他!既然如此,那咱们今日就在此安营扎寨!」 「不好,殿下,咱们的前锋遭到了袭击!」二人正说话间,前锋的小兵突然过来禀报。 随即,二人便看到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队伍,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四下逃散、溃不成军! 鬼力赤火冒三丈,抓住一个逃兵厉声问道:「前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逃兵战战兢兢的说道:「将军,那对方的将领,就像疯了一样,带着兵冲过来,就开始大肆砍杀。我们谁都没有准备,只有挨打的份儿啊。大家没有办法,又没听到指挥,只好先逃跑了!」 「可恶!老夫最恨逃兵!」鬼力赤破口大骂一句,便一刀杀了那逃兵,随即立刻打马冲到前方,和对方厮杀起来。 羽枫瑾面沉似水的观察前方敌情:此时,自己的阵型已全部被打乱、气势全无,众将士均被这场奇袭吓到了。 而平安的阵型则始终不乱,每个任都稳如泰山、一直处于上风。 他当机立断,厉声吼道:「鬼力赤,带兵撤退!」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兵魂销尽国魂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此言一出,军队后方便开始鸣金,鬼力赤带着众将士,不得不一边抵抗,一边撤退。 他很快打马跑到羽枫瑾身旁守护,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个人果然勇猛,风格和我倒是很像,打仗时喜欢做先锋军给对方当头棒喝,哎,看来我们是轻敌了。」 羽枫瑾却脸色凝重的说道:「因为大家的轻敌让整个军队都丧失了斗志,更关键的是,这只是个开始,平安的可怕,还没有真正展现出来!」 鬼力赤的眼中有了一丝寒意,他不再说话。 这样的开端,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翊王的部队拼了命的逃走,历经波折才终于摆脱平安的追击。 然而,数十万大军却显得狼狈不堪,虽然鬼力赤还在拼命地保持队形、鼓舞士气。 可大家已经丧失了大战初捷时的那份自信。 ——伏击—— 「等等!」忽然,羽枫瑾一声令下,立时停下脚步,警惕地四下环顾着。 鬼力赤走过来,沉声道:「殿下,可察觉出什么异常?」 羽枫瑾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军,你不觉得,方才平安他们的队伍消失得太快吗?如果换成咱们追击,一定会穷追不舍的,然而他的追击却只是装装样子,好似要把咱们追到这个地方,就突然离开似的!」 听到这话,鬼力赤也警惕起来,他细细琢磨着翊王的话,忽然惊呼道:「不好,这里恐怕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的树后,突然闪现银光万点,一只只削铁如泥的箭头,正瞄准着这群毫无防备的疲惫之师! 鬼力赤眼疾手快,立刻挡在翊王面前,大叫一声:「有弓弩手埋伏,快撤!」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嗖嗖数声,漫天箭雨袭来,吓得翊王的大部队,立刻抱头鼠窜、狼狈逃走,也全然不顾方向。 七零八落的队伍,在无边的夜色中跑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一支羽箭飞来,才慢慢停下脚步。 此时已是深夜,耳边冷风呼啸,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众将士人困马乏,全部瘫在原地,再也走不动一步。 却暗暗庆幸着,自己此时此刻还活着! 满头大汗的羽枫瑾,却骑着马不安地在原地打转,紧抿着双唇,神色忧思。 鬼力赤跑过来,拱手道:「殿下,方才统计了一下,我们此次损失和失踪的人数,不过三千人。损失不大,真是万幸!」 羽枫瑾却低声问道:「将军,你可认得我们这是在哪里?」 鬼力赤一怔,四下环顾着,突然心里一紧,也没有说话。 ——迷路—— 他们相视一惊,都意识到: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他们竟然迷路了! 这是行军中的大忌,尤其在大家刚经历了一场失败就迷路。这对于迷信的士兵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 而且,若是众人知道这个事实,以他们现在这种萎靡不振的状态,怕是会引起兵变。 翊王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鬼力赤立刻低声安抚道:「殿下,别担心,咱们的营帐就扎在河边,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方向!」说罢,他飞身下马,一撩衣袍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 叶青峰走过来,不解地问道:「父亲,这是在做什么?」 医王抬手打断他,小声道:「将军在辨别河流的方向,帮咱们找到回去的路!」 很快,鬼力赤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殿下,咱们现在应该在中游的位置。而我们的营帐在上游,只要派出兵去探路,很快就能找到方向!」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羽枫瑾带 着大部队几经辗转,走了许多冤枉路。 直到后半夜,才灰头土脸、饥寒交迫地找到大本营。 也顾不得整顿部队,医王立刻命大家回营饱餐一顿,就去睡个好觉。 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回到营帐中,不吃不喝,也不卸下铠甲,只是坐在榻上发呆。 听着外面的喧闹和嘈杂,渐渐趋于平静,他终于垂下头颅,懊恼地叹了口气: 这场战役,只不过是离开家门的第一道关卡,就如此狼狈,这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门帘忽然被挑起,全身是血的鬼力赤也来不及换件衣服,就过来探望。 羽枫瑾立刻抬起头来,扯起嘴角,关切道:「将军怎么不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一看您这身盔甲,就知道你今天杀了多少敌人!」 鬼力赤走过去,坐在一旁,说道:「老夫听风儿说,殿下回来不吃也不喝,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您!」 羽枫瑾笑了笑,一拍他肩膀,说道:「劳烦将军惦念了,本王有些疲惫,休息一个晚上就好了!」 鬼力赤略一迟疑,道:「殿下,老夫知道您是听到了那些士兵的抱怨,又被今日的战况气得有些灰心。不过,老夫有信心,打赢接下来的战争!」 羽枫瑾会心笑道:「本王对将军一向放心!至于那些士兵会抱怨,也是难免的!今晚让他们吃好睡好,明日才能抖擞起精神来,好好打一仗!」 鬼力赤一惊,忙问道:「如此说来,殿下已经决定,明日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羽枫瑾点点头,沉声道:「没错,本王仔细想过了,这种事情越拖下去,对咱们越不利!后备跟不上,会大大拖后腿!所以,每场战役都要速战速决!」 鬼力赤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好,既然如此,那老夫现在就去整顿人马,准备出战,天明之时,便是决战之日!」 对于双方的士兵来说,这个夜晚无比的漫长,却又是那么的短暂! 尽管多么不愿意,黎明的曙光还是来临了。 ——庆功宴—— 与翊王军营中的垂头丧气相比,平安回到军营时,却见刘景龙正带着众将士,在举办庆功宴。每个将士都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了一片。 平安皱着眉头,走过去厉声斥责道:「你们在干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我们在打仗,你们竟敢醉酒?就不怕翊王的兵,半夜冲进来,摘了你们的头颅吗?」 满面红光的刘景龙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搭在平安的肩膀上,嘻嘻笑道: 「我说将军,别那么紧张吗!今日咱们可是首战告捷,难道不值得庆贺吗?你要知道,这可是本帅生平第一次打胜仗呐!」 平安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酒鬼,愤愤道: 「大帅,现在我们只是暂时获胜!战争还没有结束呢,义王的营帐还在河对岸跃跃欲试!你现在庆祝,未免太早了些吧!」 刘景龙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干嘛这么认真,本帅知道,有你在此战必胜!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那些为国捐躯的人,可喝不到这庆功的酒了,所以现在喝刚刚好!」 平安知道他的身份背景,虽然一肚子怒火,却只能拼命克制,便拱了拱手,冷冷道:「既然如此,大帅就在这里庆祝吧!我可没什么兴趣,还得准备明日的决战呢!这就告辞了!」Z.br> 他看向那些醉倒一片的士卒,厉声道: 「喝完没有,喝完了赶紧回去睡觉,明日天一亮,又是一场硬仗,你们不想把这顿酒当成断头酒,就快点回去,擦亮兵器、养精蓄锐!」 说罢,他愤怒地瞪了众人一眼,便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众将士听到这话,均面面相觑,谁也不好意思再喝下去,纷纷放下手中的酒坛,赶紧耷拉着脑袋走回军营。 眼瞧着一场欢快的庆功宴,霎时间就人走茶凉。 刘景龙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酒,一抹嘴巴,愤恨地骂道: 「妈的,这些将军一个个都这么傲气!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傲气的!这个平安,等他打完仗,本帅就立刻杀了他!这样,所有的功劳可都是我的了!」 ——决战—— 天要亮未亮,河岸上秋风初定,树木落叶纷纷,白露频频滴下。 翊王的部队和刘景龙的部队,早早就聚集在河岸之上。远远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 昨日的胜利,让平安的部队士气正盛,每个人都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然而以往的部队,却是满腹怨气、一脸愤怒、士气不高,决一死战的心却未变。 鬼力赤带着先锋部队,英姿勃发地在前方等候已久,却迟迟不见平安的部队来袭。 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底下的士兵难免开始窃窃私语。 叶青峰打马走过来,低声道:「父亲,怎么还不见他们人来?莫不是他们怕了,还是刘景龙那厮又命令撤兵了?」 鬼力赤微微眯着眼,冷笑道:「别做梦了!刘景龙如果不想打胜仗,就不会派平安来!那平安昨日大获全胜,今日又怎会怕?估计他又想到什么诡计,在等着我们呢!」 二人正困惑间,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方才还一丝不苟的队形,竟然开始四分五裂开来。 鬼力赤连忙四下环顾着,高声问道:「这是哪里传来的声响?」 叶青峰立刻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道:「不好,平安竟突袭我们的后翼!」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五章兵魂销尽国魂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鬼力赤心头一颤,慌忙四下环顾着,高声喊道:「翊王何在?」 叶青峰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讷讷道: 「殿下……殿下早上说怕平安会使诈,所以他带兵守在队伍的后方。」 「糟了!」鬼力赤脸色大变,立刻拔转马头,拼命往后方跑去。 兵行诡诈的羽枫瑾对旗鼓相当的对手,将要出的招式,似乎了然于胸。 而平安也没有辜负羽枫瑾的期许! 有勇有谋的他,一大清早看到羽枫瑾的部队,就带着自己的军队兜了一个很大圈儿,摸到羽枫瑾的后翼。 羽枫瑾和平安相见,彼此似乎都不意外,也并没有想要寒暄几句的意思。 平安见到对方主帅在此,二话不说,直接提起长枪,一马当先,冲入羽枫瑾的后翼横扫千军。 羽枫瑾身旁的士兵被他的勇猛吓到,一时错愕,竟让他连杀百名士兵,气势一时之间无人可挡,后翼军眼见着要崩溃。 羽枫瑾身旁的吕蒙正,立刻操起银枪,高喊一声:「阵型不许乱!众人给我冲过去,将他们拦下!斩将者,赏千金——」 一声令下,身旁的战士们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操起家伙,挽起袖子,就开始拼死抵抗。 吕蒙正在羽枫瑾身旁,将逼近的敌军纷纷击退。 然而,平安横冲直撞跑过来,两杆银枪相撞,顿时陷入激战中,纠缠在一起,厮打得不可开交。 羽枫瑾在乱军之中,稳住心神,冷眼瞧着整个纷乱的局势。 很快,他十分冷静地做出了判断——眼下唯一的取胜之路,便是全力攻击刘景龙的中军! 因为此时平安带着先锋在这里激战,而废物刘景龙则守在中军,那里就是个弱点,一点击破这个弱点,战局即刻扭转!Z.br> 想到此,他立刻转过头来,提起一杆银枪冲到吕蒙正身旁,吩咐道:「快带着兵马去攻击对方中军,一旦拿下那里,咱们必胜!」 听到这话的吕蒙正和平安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平安见吕蒙正一时分神,竟一枪刺过来。 羽枫瑾手疾眼快,提枪一挡。 平安手中的银枪,还是刺中了吕蒙正的右肩。 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袍,他提枪的右手无力地垂下,额上一片细密的冷汗。 羽枫瑾抽出佩剑,斩断银枪,厉声吼道:「吕将军快去——」 吕蒙正得令,立时将银枪提在左手,忍着剧痛带领一股小分队,突破重围,直逼刘景龙的中军。 羽枫瑾顶替了他的位置,与平安这个昔日的伙伴、如今的对头,开始刀剑相向。 二人谁也没有顾念旧情、手下放水,反而因为对彼此的了解,而更加认真。 两杆银枪相撞,迸发出激烈的火花,刺耳又冰冷的声音,却让人愈加亢奋。 平安双眉一竖,大声喝道:「翊王殿下,回头是岸!作为昔日的战友,我并不想对你下杀手!」 羽枫瑾却面沉似水,高声应道:「平安将军,你为人正直又忠勇,却跟错了人!小心得不偿失!」 平安哈哈大笑,反唇相讥道:「殿下,时过境迁!该放下就放下吧!子承父业,太子登基,这是天下人的共识!您口中的勤王,不过是造反的借口罢了!」 羽枫瑾冷冷一笑,毫不示弱地问道:「可笑,天下人的共识就一定是对的吗?造反也好,勤王也罢!本王是不会将先皇的基业,交到那个无德无能的太子手中!将军不必担心了!」 平安眸光一凛,咬牙道:「翊王殿下,那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罢 ,他的进攻愈加猛烈,羽枫瑾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困兽—— 恰在此时,聂平及时冲过来加入战局,以二敌一,战况一下子逆转过来。 平安节败退,眼瞧着就要战败。 羽枫瑾却向聂平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一队人马迅速离开这里。 他快马加鞭,带着一部分部队杀出重围,前去攻击刘景龙中军的左翼。 羽枫瑾虽不是猛将,却最擅长阴谋,在战场上他很少正面和对手交战,突袭和奇袭,是他最擅长的! 果然,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他带兵刚刚抵达敌军的左翼。 刘景龙正带兵抵抗吕蒙正的冲击,全然顾不上羽枫瑾的冲杀。 京师井然有序的阵型,霎时间溃败成一盘散沙。 羽枫瑾却并没有开心,他发现平安并没有回头来救助,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他暗叫不好,一边命手下人继续进攻,一边拔转马头跑回自己的阵营。 瞧着眼前溃不成军的阵型,他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被牵制的平安,意识到羽枫瑾的用意,他并没有急于援救,反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迅速带兵攻打羽枫瑾部队的左翼,让本就勉强力敌的队伍,顿时陷入苦战! 正当羽枫瑾愁眉不展之际,却赫然发现,孤军奋战的自己,此时已被敌军团团围住,成了众矢之的! 敌方士兵的眼中,闪着贪婪的目光,一个个都等着拿他的头颅去邀功请赏! 羽枫瑾大惊失色,立刻四下环顾,却发现狡猾的平安,为了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竟用大队人马,冲散了自己和身旁的护卫。 变成困兽的羽枫瑾,立刻稳住心神,紧紧握住手中的银枪,与源源不断袭来的敌军展开殊死搏杀。 敌军的士兵如苍蝇一般,围在羽枫瑾的身旁,一步也不肯退。 他们看着眼前这块肥肉,都明白——谁若取下羽枫瑾的首级,那便是大功一件! 毫无退路的羽枫瑾也杀红了眼,他挥舞着手中血迹斑斑的银枪横扫敌军。 一个小兵忽然逼近,他提枪便刺,银枪头直插入小兵的咽喉,小兵的尸体带着银枪轰然倒下马,他一下子便失去了武器。 敌军见状更加兴奋,便立刻围攻过来。 羽枫瑾暗叫不好,立刻抽出腰间佩剑,拼死搏杀。 却不料,一支冷箭飞来,直中他胯下战马的头颅,战马轰然倒地。 他稳住心神,立刻飞身跃起,跨上身边一个敌军的马背上,一剑将马上之人斩杀。 敌军如疯了一般,扑杀过来,羽枫瑾身上雪白的战甲和战袍,早已被鲜血染红,此时手中的佩剑,也几欲被砍断。 他已气喘如牛、体力将近。可敌军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哪怕再勇猛的人,被如此多的人围攻也很难脱身! 就这样了吗?就要倒在这里了吗?隐忍了这么多年,离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一切却都在这里结束了! 然而,那个女子,自己竟再也看不到了,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抽痛。 羽枫瑾仰天大喊一声,一剑刺入近身士兵的胸膛中,闭上双眼,准备放弃…… ——突围—— 「嗖、嗖、嗖」三声,就在羽枫瑾以为一切就要结束时,就在他闭着双眼,等待着冰冷的长枪,刺入身体时。 三支羽箭携着劲风飞来,射穿了近身几人的头颅。 紧接着,队伍中传来一阵骚动,鬼力赤和叶青峰手持大刀,带着一队人马,从平安的后部杀将过来。 毫无防备的京师,霎时间 被冲散,方才还信心十足的士兵们,顿时乱作一团。 父子二人骑着快马,英姿飒地挥舞着手中大刀,一下手起刀落,二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 鬼力亦朝着羽枫瑾高声大喊道:「殿下,不能放弃!」 羽枫瑾心中大喜,他立刻缓过神来,一把抢过身旁敌兵的长枪,一路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与父子二人会合。 三个人很快便会合在一起,带着先锋营的精兵奋勇拼杀,暂时击退了平安的部队。 「撤!」羽枫瑾和鬼力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喊道。 急促的鸣金声响起,羽枫瑾和鬼力赤趁着京师松懈的空档,带着部队开始撤退。平安很快反应过来,便立刻下令——全员总攻!乘胜追击! 此时此刻,双方的将领都十分清楚——目前羽枫瑾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的疲惫之师,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而羽枫瑾本人,也是身中数创、体力已近。 只要再来一次冲击,他们必败无疑,会全部被歼灭! 想到此处,平安和刘景龙就异常兴奋:一个是因为能够战胜这个诡计多端的敌人而兴奋! 一个是因为即将功成名就而沾沾自喜! 见到平安部队的穷追不舍,羽枫瑾的部队却叫苦不迭、丢盔卸甲、惊恐不安,他们只顾狼狈逃窜,几乎放弃了生的希望! 鬼力赤见满身是伤、一脸疲惫的羽枫瑾,便打马跑在他身旁,沉着地安抚着: 「殿下,千万别灰心!我们还没有失败!」 羽枫瑾忽然抓住脖子上的香囊,那里面有鹿宁的发丝。 他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将军,你不必管我,我还没有放弃,有件事情要你立刻去办!」 二人低语了几句,鬼力赤便留下叶青峰护卫,自己则带着朵颜三卫,趁乱离开大部队,往反方向奔去。 羽枫瑾一步三回首,见平安的队伍不肯罢休、斗志昂扬,而自己的士兵则垂头丧气、士气低迷。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六章 兵魂销尽国魂空(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忽然勒马停下,拨转马头,直面追击者,高声喊道:「将士们,生死在此一搏了!我们即便是牺牲,也不能做个逃兵,有种的人就跟本王冲过去,和他们拼了!」 说罢,他挥舞起长枪,一马当先,冲进对方的阵营。 那些气急败坏的士兵,颇受鼓舞,一个个也不想再逃了。 众人纷纷转过身来,挥起兵刃就与来者搏杀起来。 此时战场上的士兵已经杀红了眼,完全没有了队形和兵法,更谈不上什么战术,仅凭衣着展开厮杀。 千钧一发之际,本来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天地色变、飞沙走石、妖风四起。 卷着黄沙的狂风,迷了京师将士的眼,迎风而立的京师被吹得走不动半步。 这让背风的羽枫瑾之师,霎时便有了可乘之机。 他们立刻振奋起精神,冲进敌军中,一顿左劈右砍。 这番操作让毫无防御的京师一时间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惨呼连连! 忽然之间,又听见「咔嚓」一声,平安身后的帅旗,竟被大风折断! 大旗一落地,这些信奉神灵的将士忽然乱了手脚。 他们个个惶恐不安,都停止了攻击,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趁乱逃跑的部队。 平安骑马逆风而立,强睁着眼睛,看到渐行渐远的黑色大旗,心中一惊,立刻高声喊道:「不要乱跑!翊王已经跑了,快点去追!」 然而,他的喊声卷入风中,送入到众人的耳中,不过是一声呢喃。 众人一边为帅旗担忧不已,一边与妖风作斗争,谁也没有心思追上去。 「报!」 一个急迫的声音从平安身后响起。 他猛然转身,只见狂风呼啸之中,一人一骑疾奔而来。 平安心中隐隐不安,立刻打马迎上去,拉住那人便问道:「何事来报?」 那个通讯兵神色慌张地嗫喏道:「将军,不好了,那个……军营着火了!」 平安闻言大惊失色,未及多想便掉头打马狂奔回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才没走出多远,一眼见到河边军营的驻扎地,此时已是一片火海: 那熊熊的火焰遇风见长,越烧越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很快便消失不见。军营中的士兵,一个都没有活着逃出来。 平安跃下马背,惊恐而悲伤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忽然痛彻心扉地仰天大吼着。 恰在此时,身后又传来一阵喊杀声。 他红着眼转头望去,只见前来放火的鬼力赤,见到京师大势已去,便带着朵颜三卫冲进队伍像狂欢一般一顿砍杀。 眨眼间,整队人马又如一股风般消失不见了。 京师大败,连一向勇猛的平安,望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部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无力回天! 昨晚还在喝酒庆功的刘景龙,眼见着败势已定,他看着地上多达十多万的尸体,便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弃城逃跑! 羽枫瑾一夜之间占领四州、云州守城大捷,再加上险胜猛将平安,几场战役下来,一时间让羽枫瑾名声大噪。 同时,也让各地官府人心惶惶、坐立难安! 大家都明白: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王爷,实力可不容小觑! 看来北渝的江山大厦将倾,随时都有可能易主! 沿途的各个府县,大多都闻风而降,不愿费力抵抗! 也有些人既不投降、也不抵抗,而是躲起来观望,准备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一个文官—— 一夜妖风的肆虐,天 刚刚放亮,只见怀江上秋水无波,清澈明净。 一望无际的蓝天,仿佛宽阔得没有边际。 茫茫无际的平原上,一位五十岁上下,身着官袍、步履轻健、精神饱满的男子,押着数十辆运送粮食的马车,迎着朝阳往江边走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三三两两、身负重伤、相互扶持的士兵,疲惫不堪地缓步而行。 男子粗略一看,前方大致有上百名残兵败将,便立刻飞身下马,带着几个随扈拿着水壶和干粮,急奔过去。 士兵们见到有人逼近,顿时警觉起来,立刻横倒身前,冷声问道:「你是谁?」 男子一拱手,恭敬地询问道:「你们可是刘景龙将军的部下?」 士兵们相视一眼,警惕地问道:「是又怎样,你想干什么?」 男子裂开微微一笑,柔声安抚道:「大家不要紧张,我是负责运送粮食的官员,担任冀州的参政,铁铉!」 士兵们闻言,纷纷叹口气,道:「还送什么粮食啊!我们打败了,主帅将上百万石粮食留给对方就跑了,我们还不知道去哪儿呢!」 铁铉立刻拿过水和干粮,递给他们,说道:「不必担心,既然你们没有地方可以去,就随我一起走吧!」 士兵们一把抢过水和食物,吃饱喝足之后,才问道:「跟你走?你要去哪里?」 铁铉平静的说道:「回冀州!羽枫瑾的部队,接下来会去冀州,我要回去防守!」Z.br> 士兵们大笑道:「主帅都逃走了,你一个管粮饷的,能守得住偌大的冀州?」 铁铉却面无惧色地说道:「我是冀州参政,守住那里是我的职责!」说罢,他指着身后一支丢盔弃甲的军队,说道:「你们瞧,这一路上本官收拢了许多失散的,被击溃的受伤士兵,正准备把他们组织起来,带回冀州城。」 那些士兵,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偏执,却十分坚定的男子,纷纷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的队伍,随他一起回到冀州。 ——攻城失利—— 此时的冀州城内,挤满了人心惶惶、慌忙逃难的百姓,和那些打了败仗,对羽枫瑾心有余悸的残兵。 整座城市治安混乱,几乎没有可以拿来战斗的士兵,铁铉还没处理好这个烂摊子,城外羽枫瑾已经兵临城下,准备攻入这座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的城市。 城外漫山遍野,驻扎了千军万马,玄色的旌旗在霜晨中猎猎飘扬。 白盔白甲的羽枫瑾,威风凛凛地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剑指城楼,扬声道:「只要我们经过冀州城,这次的征途我们已走过大半,胜利离我们就不远了。」 鬼力赤看着墙头上,站着一名文官,沉声道:「目前冀州城的守城之人名叫铁铉。他是一个参政,一个管理粮饷的官员,专门管理刘景龙的粮草。第一次刘景龙溃败,他却安全地将粮饷又带回去了。」 叶青峰得意一笑,讥讽道:「一个管粮食的人,怕他作甚?」 羽枫瑾却啧啧叹道:「他可是个十分棘手的劲敌!莫要小觑!」 鬼力亦喟叹道:「是呀!咱们这一路走来,许多府县都觉得大厦将倾,纷纷闻风而降,唯有他仍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样的人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确实不好对付,不过时不我待,只能冒险一试了。」 叶青峰一挟马肚子,提刀在侧,洋洋自得地说道:「殿下,交给我吧!我很快就帮您拿下城池!」 说罢,他便一马当先,带着先锋军往城门口奔去。 这场看似胜负已定、双方实力悬殊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铁铉并没有像其 他府衙那样,直接开门投降,而是选择城门紧闭、严防死守! 城楼上的残兵败将,战战兢兢地看着城下的百万雄师,井然有序的在城墙上搭着攻城梯,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上云梯直逼墙头。 铁铉虽然不懂军事,却仍然选择亲自登上城楼身先士卒。 他见到这样的场景,却神色微动,只一声令下,墙垛上一时间出现无数个,闪着寒光的箭头,瞄准了爬梯的士兵。 看准时机,铁铉高喊一声:「放箭!」 霎时间,无数的羽箭铺天盖地地射过来,将云梯上正在攀爬的士兵,一次次击退。 这场看似毫无悬疑的战争,却整整持续了大半天,羽枫瑾的部队顶着烈日攻城,除了往下掉落的无数尸体,却再无任何进展。 而城墙上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也因此受到鼓舞,重新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加入到战争中。 远处的羽枫瑾和鬼力赤,脸色铁青的看着墙头上的激战,心中气愤不已。 ——中毒—— 冀州虽然到了秋季,可是一到中午就异常炎热。 看着身旁口干舌燥、大汗淋漓的士兵们,此时已渐渐萎靡不振,全然没有出征时的斗志。 羽枫瑾叹了口气,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退回军营中暂且休息! 金锣声急促地敲响,被日头晒得头晕眼花的士兵们,托着疲惫的身躯,纷纷回到大营中休息。 羽枫瑾没有脱下盔甲,只一人恹恹地走回中军大帐,瘫坐在蒲团上发呆。 叶青峰挑帘而入,拿着一碗清水走过来,迟疑片刻,才讷道:「殿下,喝口水吧,您的嘴唇都干裂了。」 羽枫瑾叹口气,接过水碗,却放在一旁。 叶青峰「噗通」一声跪下,拱手道:「对不起,殿下!都怪我年轻气盛、自不量力,才会导致咱们攻城不利!都怪我!请殿下责罚!」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七章 兵魂销尽国魂空(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却俯身扶起他,忙轻声安抚道:「不,这件事情换成是谁去,都会是一样的结果!本王并没有怪你,只是觉得这个铁铉很不简单!一个不懂兵法的文官,却敢顶起守护城池的重任,如果他效忠于本王,该有多好!」 说罢,他拿起水碗,刚要喝一口,却忽然停下来。 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皱起眉头仔细闻了闻碗里的水,喝了一小口,便立刻吐到了地上。 羽枫瑾忽然站起身,急道:「青峰,这水是哪里来的?」 叶青峰一怔,不明所以地说道:「这是军营旁的河里,提过来的水!」 看到羽枫瑾的诧异举动,他也不自觉地闻了下碗里的水。 他眉头一皱,忽然叫道:「这水里有毒!」 羽枫瑾立刻挑帘走出去,高声呼叫道:「所有人都不准喝水!水里有毒!」 听到这话,营中所有拿着水碗的兵卒,立刻丢掉水碗,连忙呕吐起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些早就喝下水的人,此时已经痛得满地打滚、鬼哭狼嚎。军营中顿时哭喊声、呻吟声响成一片。 叶青峰脸色大变,惊呼道:「糟了,军中好多人都中毒了!」 羽枫瑾铁青着脸,怒道:「原来如此,铁铉今日拖延咱们入城,就是为了让我们疲惫至极,好去喝河里的水,他早就在河里投毒了!快点将中毒的士兵聚集在一起,让随行的军医统一医治。」 「是!」叶青峰拱了拱手,便立刻前去安排。 不过一会儿,军营的哭喊声和呻吟声渐渐平息,服下药的士兵们,都因为药物的关系而沉沉睡去。 鬼力赤走到中军大帐,禀报道:「殿下,幸好您发现得及时,咱们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只不过,这些士兵此时都已丧失战斗力,根本无法继续战斗!」 羽枫瑾却面沉似水地说道:「这个倒是无妨!中毒的人数不多,不会影响咱们的行军进度!不过,本王担心的是,铁铉会以为我们全体中毒,怕是今晚就会有所行动!」 鬼力赤沉吟道:「殿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吧!」 羽枫瑾冷冷一笑,咬牙道:「本王也正有此意!等事成之后,本王还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送他们一份更大的礼物!」 ——送解药—— 攻城失败后,羽枫瑾并没有急于出兵,他知道铁铉手中没有兵,是不敢贸然出城进攻的。 再加上军中有人中毒,弄得人心惶惶,他便让众人好好休息一晚。 他在中军大帐里燃起篝火,他一边坐在篝火前烤火,一边拿着酒壶喝酒。 鬼力赤坐在他身旁,喝了一口酒,笑道:「以前宁儿说您只喜欢喝茶,不喜欢喝酒。可出征以来,老夫却看到殿下一直在饮酒。」 羽枫瑾笑了笑,叹道:「本王不喜欢饮酒,是因为酒喝多了会误事,而且它会激发人心底,一些不可告人的欲望。想要清醒寡欲、大隐于市的人,自然不该饮酒。但是在战争中,需要情绪亢奋,需要对抗生死带来的威胁和压迫感,酒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二人正交谈间,叶青峰忽然挑帘而入,拱手道:「殿下,您说得不错!方才城里跑出来两个士兵来到军营中,他们声称是带着解药前来投奔!」 羽枫瑾和鬼力赤相视一眼,羽枫瑾淡淡道:「带他们进来吧!」 不过一会儿,叶青峰便带着两个战战兢兢、探头探脑的士兵挑帘而入。 二人见到神威凛凛的将军,和不怒自威的羽枫瑾,立刻跪地便拜,颤声道:「小的拜见殿下!」 羽枫瑾冷眼睨着他们,问道:「听说你们带了解 药前来投奔,可是真的?」 二人拱手道:「是的!」 羽枫瑾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今日可是大获全胜,为何会前来投奔?」 二人相视一怔,立刻赔笑道:「启禀陛下,其实城中好多百姓和士兵,都想出城来投降,却被铁大人拦着!我们知道,北渝就要变天了,殿下一定会大获全胜,我们不想被误伤,才会偷到解药,前来投奔的!」中文網 羽枫瑾笑了笑,幽幽说道:「好,算你们两个有眼光!若是你们的解药是真的,本王登基之后,就会给你们***来做。」 二人顿感大喜,立刻从怀中拿出解药来,双手奉上,欢呼道:「小的保证这是真的,请殿下明鉴!」 羽枫瑾接过解药,闻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便道:「青峰,先找两个中毒较深的人来试一试,若是解毒了再给别人吃。」 说罢,叶青峰便带着解药和两个人退出营帐去,羽枫瑾和鬼力赤相视一笑,幽幽说道:「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刚一入夜,便是风雨交加,帐子被狂风吹得飒作响。 蜡烛燃烧的的所剩无几,壶中水已漏尽,羽枫瑾斜靠在枕头上辗转难眠。 今晚的夜空一片漆黑,寂寞得连一颗星都没有,军营里因为许多人中毒,便早早熄了灯,四下里漆黑一片。 在月色的笼罩下,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中军大帐前,四下张望一番,便挑帘钻了进去。 二人趁黑摸到羽枫瑾的床榻边,看到床上鼓鼓的,感觉到床上有人,便立刻抽出刀来,胡乱刺了过去。 然而,床上的人却一动未动,也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不对!」其中一人顿感不妙,立刻停下手来,掀开被子用手一摸,没想到里面竟是稻草。 另一人惊呼道:「不好,咱们中计了!快逃!」话音刚落,二人便没命地往外跑去。 才刚到门口,帐外忽然亮了起来。 叶青峰带着士兵们,高举着火把,将整个中军大帐团团围住。 看着门口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二人,叶青峰冷冷一笑。 一声令下,士兵们便一拥而上,乱刀之下将二人砍成了肉泥! ——攻城—— 冀州的风沙十分猛烈,旌旗飒飒,飘扬在万物凋伤的边塞,城楼上战士的军衣凝聚着层层寒霜。 一大早,铁铉就站在城楼上,观望着不远处的大营,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报!」一个士兵登上城楼来,拱手道:「启禀大人,那两个假意投降的人,今日没有回来。而且以往的军营,今天早上一切正常!」 对于这个结果,铁铉并不意外,他点点头,说道:「看来并没有很多人中毒,那两人偷袭也没有成功!想必羽枫瑾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看来,接下来的战争才是场硬仗!」 「糟糕!城里发大水了!」城门口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铁铉心头一颤,紧赶跑下城楼去查看,只见城外,吕蒙正指挥着士兵,正给河流改道,环城的河水,正源源不断地流入冀州城内。 铁铉大惊,立刻喊道:「糟了!快点用编织好的麻袋装好土,去堵城下的缝隙,快点!要多派些人手!」 命令一下,城内的人顿时慌了手脚。 全城的军民立刻积极参与进来,可惜,城外的士兵,躲在暗处拼命地挖墙根。 只要挖开一点缝隙,湍急的河流就会立刻冲开一个缺口。 所以,无论城内的人如何抢救,也是徒劳无功的! 眼看着河水慢慢变成洪水,城内的人一片哀嚎,守军的意志, 也在一点点被摧毁。 铁铉看到这样的情况,正愁眉不展,城楼上又传来让人心惊的禀报声:「大人,不好了!城外数十里外,并排放好了数十张长子弩,正瞄准城墙呢!」 铁铉心头一沉,立刻提起衣袍飞奔回城楼,他看到那一张张攻城用的床子弩,十分明白: 如果这些床子弩齐发,这座被水淹过的城墙,会立刻坍塌。 羽枫瑾的军队则能入无人之境般踏进门来! 铁铉慌张大喊着:「来人,把我让你们打造好的东西抬上来,快!」 话音刚落,守城的士兵立刻将十几个大牌子,抬到城头上,在四周挂了起来。 城墙外威风凛凛的羽枫瑾,率领着千军万马,正英姿勃发的站在不远处,就等着长子弩攻破这座城池之后,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冲进去,将其占领。 鬼力赤看到城楼上突然挂起的牌子,惊呼道:「殿下,等等!您看那牌子上写的什么?」 羽枫瑾闻言立刻抬眼望去,只见每个牌子上都工工整整地写着: 「北渝太祖高皇帝神牌」几个大字。 「这个可恶的铁铉!」羽枫瑾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叶青峰奇道:「那是父皇的牌位?怎会在他的手里?」 鬼力赤气愤愤地叫骂道:「这个浑蛋,找几块破牌子写上几个大字,却抵得上千军万马。如果殿下用长子弩朝着自己父皇的牌位射过去,就是公然造反!」 叶青峰恍然惊觉道:「原来如此!可恶!如此一来,那十几块牌子围着城池这样一挂,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纠结了许久,羽枫瑾才咬牙说道:「将军,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八章 今朝何事偏情重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突然消失—— 鬼力赤抬头仰望着苍穹,面色颇为无奈:「老夫打了一辈子的仗,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群残兵败将,一个不会打仗的书生,一座快要倾倒的城池,却将咱们百万大军挡在了外面,还束手无策!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羽枫瑾却迅速稳住心神,一字字沉声说道:「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铁铉是拦不住我的!」 薄沙般的寒雾,笼罩整座冀州城。几只寒鸦飞过,落下凄凄叫声,双翅拨开云影,露出冷冰冰一轮明月,映亮城外的营地。那里却阴森森的空白一片,仿佛羽枫瑾的千军万马,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半梦半醒间的铁铉。 他警觉地从床上惊坐起,来不及穿鞋便披衣前去开门。 门外士兵焦急地喊道:「大人,不好了!方才探子来回禀,羽枫瑾的大营一夜之间,竟空无一人,全部撤走了!」 「什么?这不可能!」铁铉不可置信地趿拉着鞋子,跑到城墙上,往下看去。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以防有诈,派一股小队去对面查看一下!」 他不敢相信,羽枫瑾就这样走了。 他更希望这是羽枫瑾的阴谋,是为了将他们引诱出去的诡计。 不过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这不是计谋,外面真的半个人都没有! 羽枫瑾一夜之间就拔营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个消息本是喜讯,铁铉却顿时怔住了,他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为何一直只进不退、所向披靡的羽枫瑾,会被这一座小小的冀州城拦下造反的脚步? 难道他们有更好的选择? 还是说,他已经放弃了攻回盛京的念头? 忽然,他心头一颤,立刻命人拿过北渝的地图来。 他点起几个硕大的灯笼,跪在城楼上,细细地看着地图。 忽然之间,他脸色大变,仰天呐喊道:「太子啊,老臣已经尽力了,这是上天在帮着他啊!」 ——梅氏复宠—— 与北渝焦灼的战事相比,南诏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自从上次梅贵嫔和四皇子险些丧命、主动放弃争夺太子之位后,诏帝便很少去她的拾翠殿就寝。 一方面是为了冷一冷她,让她反思一下,另一方面也是让太后宽心。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宫中再发生流血事件了!他如今年纪大了,整日噩梦连连、无法安睡,实在是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儿子的痛苦了! 而这一次,梅贵嫔似乎也很听话:她自知惹下祸事,命悬一线。也明白诏帝在生自己的气,便十分懂事地没去纠缠他。 然而,封王的旨意一下,梅贵嫔和四皇子却乱了手脚。梅氏一党整日忙前忙后地上班,请求皇上暂缓封王之事,却屡屡被驳回。 梅氏一党倍感绝望:如今梅贵嫔荣宠不再!如果四皇子真被派到封地去,他就彻底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了。 而留在京都的太子,则毫不迟疑地是未来的国君! 院无风,柳丝垂,诏帝安静昼寝。晨起时,院中起风了,满院柳条摇摆。诏帝又是一夜梦魇缠身。起床时,只觉得全身冷汗津津、四肢酸软乏力。 宫女端来一碗他最爱吃的冰粉圆子,诏帝拿过勺子吃了两口,却感慨道: 「这冰粉圆子做得最好的就是梅贵嫔了。许久不见她,朕还真是有些想念!」 听到这话,下面的宫女迟疑道:「启禀陛下,这一碗就是贵嫔娘娘亲手做的。」 诏帝一惊,忙问道:「梅贵嫔?她人 在哪儿?」 宫女俯身一揖,恭敬地答道:「回皇上,贵嫔娘娘天未亮,就在门外跪求圣见,已经跪一个时辰了!」 诏帝眉头微微一颤,心中有些动摇:虽说梅贵嫔屡生事端,但毕竟是枕边人,两人的情感又颇为深厚。一段日子没见,他对梅贵嫔还是甚为想念。 迟疑片刻,他叹了口气,柔声道:「她身子那么弱,这么热的天,别让她在外面跪着了。赶快让她进来吧!」 一阵环佩叮当之后,梅贵嫔婀娜娉婷地走进门来,缓缓跪在地上,福身叩拜: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诏帝深深地凝向她,只见她今日一袭素腰滚雪、细纱衬底的曳地长裙,裙角边上绣着牡丹花,一条云纹长绸绕在莹白的臂间。 一头丝绸般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鬓边插着一支紫水晶的步摇,随着她的步调轻轻晃动。Z.br> 白里透红的双颊,却惨白得没有血色,红肿的眼睛,看上去楚楚可怜。 诏帝本来还想责备几句,见她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反而多了几分怜惜。他走过去扶起梅贵嫔,心疼地叹道:「几日不见,爱妃倒是清醒了不少。」 梅贵嫔不似平日那般,急于为自己的儿子说话。 她先暖了暖自己的手,走过去替诏帝洗漱、梳头、穿好朝服。早膳被端上来后,她也一口未动,一直贴心服侍诏帝用膳。 诏帝放下筷子,轻轻握住她的手,温言道:「别忙了,陪朕一起用膳吧。你看看你,清洗了这么多,要多吃点东西,养好身体才行。」 梅贵嫔吸了吸鼻子,神态戚然:「臣妾如今已人老珠黄,自然不如年轻的妃嫔那般,入得了陛下的法眼。让陛下添堵了,是臣妾的错……」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却显得更加动人。 「哎!」诏帝苦叹一声,搂过她不赢一握的纤腰,柔声道: 「太后对你和嘉华是严厉了些。可总算是有惊无险啊,你又何必这般自怨自艾呢?若被太后看到了,怕是又要责备你了……」 梅贵嫔顺势靠在他肩上,声音哀婉悲凉:「陛下,臣妾已经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太后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一定要我们死了,她老人家才能踏实。这是我的命,是逃不掉的!臣妾只盼着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能够好好服侍陛下,希望臣妾死了之后,皇上可别那么快就忘了臣妾……」 诏帝一大早听到这样丧气的话,难免有些不悦,便薄斥道: 「你这是什么话啊!如今西华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你和嘉华不再干涉朝政,不去顶撞她,她是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梅贵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梨花带雨地哭诉道: 「陛下将嘉华封为岐王,派往封地去。他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嘉华如果出事了,臣妾也活不下去的,还望陛下恕罪。」 诏帝的眉头越皱越紧,冷声斥道:「难怪太后会生你的气!你口中哪一句话不是宫中的禁忌?不过是藩王到封地赴任而已,哪有母亲这般诅咒自己孩子的!」 梅贵嫔翩翩俯身,低声哽咽道:「太后不计前嫌,不但没有处罚嘉华,还将他封王,臣妾本该是庆幸的。可皇上真觉得,太后会让这件事情顺利进行吗?」 诏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沉声道: 「近日来,朕的精神不济,总是噩梦连连。太后是得知朕的情况后,才下了这道命令的。她这是一片好意,你怎么又恶意曲解了?」 「陛下!」梅贵嫔跪着爬过去,抱住他的腿,悲愤地说道:「您想想啊,太后哪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但凡会威胁太子地位的人, 太后又曾放过谁?」 诏帝低头看着她,皱眉道:「爱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又怎么了?」 梅贵嫔话锋一转,故作惊诧地问道:「陛下,您还不知道吗?上次六皇子为了保护太子妃,不惜带兵围困东宫。幸亏您及时解救,才让六皇子带走了太子妃。可您还没听说吗?太子妃在半路,却遭到流窜犯的截杀。」 听到这个噩耗,诏帝顿时心头一沉,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太子妃身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太可怜了!廷华呢?他不是一路护送吗,一身武艺的他,怎么没保护好太子妃啊?」 梅贵嫔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地叹道:「陛下!您总算问到关键了!听说六皇子被那群流窜犯,打到重伤昏迷,他手下不得不丢下太子妃,护送他离开。」 诏帝大吃一惊,嚯地站起身来,怒道:「什么?这件事朕怎么没听说过!什么流窜犯有这么大的本事,会把廷华打成重伤?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梅妃悲悯地看着他,叹道:「陛下糊涂哇!什么流窜犯会那么厉害!能伤害一个大将军!还不是太后动的手脚?不然,太子妃母子双亡、六皇子被重伤,这么严重的事,又有谁敢瞒着陛下呢?这是太后封锁了消息,不想让您知道啊!」 诏帝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沉吟片刻,才道: 「爱妃说得不错,这件事确实很像太后的手法。她的确是那种,不会给敌人一丝机会的人!以前是这样的,现在也是这样的……」 梅贵嫔趁热打铁,立刻说道:「所以陛下,您绝对不能让嘉华离开皇宫啊!一旦他离开您的视线,便任由太后宰割!到时候,您怕连一个儿子都保不住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五十九章 今朝何事偏情重(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诏帝全身一震,脸色铁青的看向她,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叹口气:「好吧,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朕已失去四个儿子了,绝对不能再失去一个!就算是得罪太后,朕这次也要违背她的意愿,让嘉华留在宫中!」 梅贵嫔展颜一笑,立刻站起身来,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娇笑起来:「太好了!臣妾终于保住儿子的命了!陛下的大恩大德,臣妾感激涕零!」 诏帝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心中竟莫名地踏实了些。 二人正说话间,长庆公公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殿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连连磕头。 诏帝大惊,立刻问道:「长庆公公,怎么回事?你快点起来说话!」 长庆公公抹着眼泪,失声哀嚎道:「陛下,不好了!太后今天早上忽然病重不能起床,您赶快去看看吧!」 诏帝心中一沉,忙道:「怎么会这样?可有请太医过来?」 长庆公公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太医第一时间就到了,可他们检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什么原因!只是开了一些温补的药而已。」 诏帝立刻手足无措地往外走着,忍不住叫道:「快!快点去咸泰殿!」 说罢,便在长庆公公的搀扶下,步履踉跄地往外走去。 诏帝走后,梅贵嫔缓缓站起身来,听到太后生病的消息,望着皇上的背影,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太后病重—— 这一场战争,梅贵嫔再一次用利用自己的魅力和盛宠,战胜了专制的太后。燕嘉华不但封为岐王,还不用去封地,而是留在了她的身边,真是双赢! 而此时的高太后,已经病到卧床不起,再没有精神起来,和梅贵嫔相抗衡了。 整个南诏中医术高明的太医,整日在咸泰殿里进进出出,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满头大汗,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因为谁都害怕: 如果治不好,这个南诏最重要的人物,自己恐怕就会为之丧命! 自从太后重病,诏帝和燕西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咸泰殿。数十名太医围着太后治了许久日,太后却依然不见好转,急得二人团团转。 虽然诏帝有心侍奉在侧,却怎奈上了年纪,只是陪坐了一下午,身子就吃不消了。燕西华连忙将他劝走,自己却留下侍奉。. 一连几日,燕西华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地,在太后床边照顾,一刻也不敢松懈,几日来,睡觉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 听到这个消息,八皇子便立刻赶来探望。一进门,瞧见燕西华脱相萎靡的样子,他心疼地劝道: 「七哥,太后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多灾多病的。任何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引来一场大病!这么多太医和宫人在照顾着,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 燕西华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说道: 「我是太后最喜欢的孩子,此时太后重病,我怎能不在床边照顾?只要我稍有疏忽,朝中那些大臣,又该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了!」 八皇子看着他逞强的样子,只能幽幽叹道: 「还是七哥思虑周详!你在病榻前侍奉的事情,已经传遍朝野内外,大臣们对你都赞不绝口,就连梅党的人,也都闭上了嘴,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下人们送来参汤,燕西华端来参汤喝了几口,又问道: 「父皇的身体如何?朝中还有什么新动向?」 八皇子坐下来想了想,缓缓道:「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到。太子妃半路被杀,六哥重病卧床、生死不明。加上太后病重,父皇心力憔悴、精神不济。七哥又整日侍奉在 病榻,管不了朝政。现在朝堂上梅氏一党一家独大、风头正盛!四哥不是太子,派头却更胜太子,真是得意的不得了!」 燕西华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淡淡道:「他们还真是不知悔改。上次的死里逃生,似乎没让他们得到教训,反而更加猖狂了!」 八皇子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事到如今,七哥可有什么打算?等他们实力涨起来,就更难对付了!我听说,四哥的人,近日来异常关注太后的病情,怕是就等着太后咽气后,他们才能有所行动呢!」 「急什么。」燕西华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漫不经心道: 「他们那点心思,我早就猜到了,已吩咐宫中所有人,隐瞒下太后的情况。他们摸不透太后的情况,就会急于出手,在朝中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在朝中的行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要知道,纵容他们犯错,就是杀死他们最好的方式!」 八皇子频频点头,赞许道:「七哥说得不错!应该早些来找你,省得我一个人担心了那么久,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燕西华拍了拍他肩膀,温言道:「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应付他们,辛苦了。」 八皇子淡淡一笑,复问道:「对了,太后的病情如何?可见好转?」 燕西华眉头微微蹙起,轻叹道:「病来如山倒!太医们都尽了力,却始终不见好转,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八皇子沉吟了一下,提议道:「七哥,宫中的御医因为怕犯错,所以一向用药精神。我看……不如试一试其他医术更高的人,说不定会有奇效!」 燕西华挑眉看着他,奇道:「莫非八弟有推荐的人选?」 八皇子咬了咬牙,沉吟道:「七嫂的师傅……说不定有办法。你想想,连太子的毒都能解,想必太后的病也不在话下吧。」 燕西华面色有些凝重,咬着唇沉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八皇子看出他的犹豫,又劝道:「我觉得可以让他试一试,如果连他都说治不好,那我们心里就有了准备……」 燕西华轻轻闭了眼,长叹道:「慕容延钊,我也想到过这个人。可是……如果我要用他,就必须经过鹿宁的首肯。她那个人……呵,一定会趁机和我谈条件!」 八皇子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的确如此,不过也不是坏事。我在想,七嫂心心念念都是那两个人,不如七哥就成全她一次,说不定你们能突破僵局呢!」 燕西华思忖了许久,才缓缓起身,叹道:「你这样一说,我似乎许久没去见她了。走吧,咱们这就去南熏殿看看。」 ——夏日即景—— 时间竟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已到了七月的尾巴尖儿上,民间已有了初秋的气息,可未央宫中还留有一抹残夏的余味。 南熏殿院中的树,依旧苍翠欲滴、枝繁叶茂,浓绿深处的新蝉鸣声乍现。 鹿宁、沐芊芊和吉祥一起动手,将案几挪到葡萄架下,准备小酌几杯,来度过悠然的午后时光。 南熏殿中栽种的桂花树,花开正茂、万里飘香。吉祥早早就采了一些新鲜的桂花瓣,做了甜而不腻的桂花糕,又拿出了去年酿造的葡萄酒,以解午饭的油腻。 鹿宁独爱残夏,本来听闻景阳湖的美景怡人,本想着和沐芊芊一起撑舟泛于湖上,赏残荷听雨的凄美。 可她此时四肢浮肿、大腹便便,行动十分不便,整个人也愈发地懒散,只能躲在院子里纳凉偷懒。 瞧着吉祥特地为自己做的点心和美酒,酸酸甜甜的正合胃口,不禁敞开了怀痛饮了几杯。葡萄酒虽然不烈,可后劲却十足。几杯酒下肚,她白皙的面庞已泛起一片红潮,便支着脑袋在树荫下小憩。 耳 边传来沐芊芊和吉祥叽叽喳喳,如同小鸟般的说笑声。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二人性格活泼的女人,情感竟比姐妹还要融洽。 在吉祥的谆谆教导下,沐芊芊的女红可谓突飞猛进,尤其在吉祥的鼓励下,每天都花大把的时间在女红上。 给未出世的孩子绣完了,就开始给南熏殿的宫人绣荷包和手帕。现在,南熏殿几乎人手一个,沐芊芊亲自绣的荷包和帕子。 今日,她更是将自己的得意作品,都摊在桌子上,和吉祥一起品鉴。沐芊芊一一拿着自己的作品,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吉祥就在一旁微笑着表扬几句。 声音越来越大,吵得鹿宁睁开眼,看到满桌子的物件,不由得奇道: 「芊芊,你绣了这么多东西,是要给谁啊?咱们宫里的人,身上可挂不下了!」 沐芊芊轻哼一声,得意地说道:「这些都是要给燕荣的!」 「都给燕荣?」鹿宁醒了醒神,数了数桌上的物件,惊诧道: 「光荷包就十多个,帕子七八条,你要燕荣全带上吗?他是一个将军,又不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挂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哼!」沐芊芊插着腰,笑道:「谁叫他全都带着啊,当然是一天换一个了!这样一个月都不重样,每个香囊都装有不同的香料,多方便啊!」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个荷包,看着上面黑色的鸟,不觉皱眉道: 「我看过荷包上绣花的、绣鸳鸯的,可是绣乌鸦的我倒是头一次发现!你说燕荣上阵杀敌,随身挂个乌鸦,这吉利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章 今朝何事偏情重(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吉祥在一旁「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便连忙掩住嘴。 「你什么眼神儿啊!」沐芊芊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荷包,不高兴地说道:「这是喜鹊、喜鹊!谁好端端的会绣乌鸦!你怀孕了,眼神儿不好使,脑袋也不灵光吗?」 鹿宁拿过荷包给吉祥看,忍俊不禁道:「你瞧瞧,谁能瞧出这是喜雀来,这明明就是只乌鸦!」 吉祥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显然要绷不住了。 沐芊芊凑过去,没好气地问道:「吉祥,你评理,这是喜鹊还是乌鸦?」 吉祥缓了口气,才忍住笑意,耐心地说道:「芊芊,喜鹊和乌鸦都是黑色的,但是喜雀的尾巴比较长。如果你绣得短了,就会……比较……像乌鸦了……」 沐芊芊拿过荷包,撅着嘴巴嘟囔道:「那还不是因为荷包小,没地方绣尾巴。」 鹿宁掩嘴一笑,柔声宽慰道:「没关系嘛,就像宫人们说的,芊芊姑娘绣工惨不忍睹,可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却难能可贵!」 沐芊芊只听了半句,便得意地摇头晃脑:「这还差不多,算他们会说话!」 这一下子,包括吉祥在内,一旁的宫人都再也忍不住,开始捧腹大笑。 沐芊芊一愣,这才琢磨过味来。她脸上一红,气得一跺脚,将手中的荷包丢向她,娇嗔道:「好呀,鹿宁!你又捉弄我!看我今日和你没完!」 说着,她就朝着鹿宁扑了过去。好在吉祥和几个工人,一把将她拉开。 吉祥笑着劝道:「芊芊姑娘,娘娘现在身怀有孕,你可不能冲动啊!」 沐芊芊看着鹿宁开心的笑容,噘着嘴不依不饶道: 「哼,我一定给你儿子绣个小肥猪!你等着瞧!」 落日洒金、清风徐来,姹紫嫣红的一方天地中,几个女子的笑颜,娇艳得更甚鲜花,笑声宛如银铃。 这样一幅画卷,任谁看了都会不由得春心翻动。 门口驻足已久的二人,紧绷的精神霎时松懈下来,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 八皇子笑着摇头叹道:「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今儿是看到了!真的好看!」 燕西华抱臂看着他,打趣道:「既然这么好看,不如挑一个娶回家去吧。不如就选芊芊吧,我觉得她就不错。这样,这姐妹俩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八皇子看了一眼葡萄架下,笑靥如花的鹿宁,扯了扯嘴角:「七哥说笑了!」 燕西华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老大不小了,如今既然已经封王,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有个人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了!」 八皇子淡淡一笑,自嘲道:「看来,七哥是嫌我天天粘着你了!」 「怎么会。」燕西华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叹道:「知道你红颜知己很多,可你却始终不娶亲,一心只扑在我和太后的身上,为兄心中过意不去。」 八皇子弯了弯唇角,说道:「许是缘分未到吧!只怕哪天我看上了谁,连七哥都拦不住!」 燕西华笑了笑,欣慰道:「我倒希望如此!」 二人并不大的说话声,引来了院中三个女子的注意。吉祥连忙站起身来,匆匆走过来向二人请安。 鹿宁虽然觉得有些扫兴,却也不得不在沐芊芊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燕西华和八皇子看到她步履蹒跚的样子,连忙迎了上去。 「太子来了。」鹿宁微微屈膝俯身,态度恭敬却冷漠。 「七嫂!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好?」八皇子向她拱手请安,谦卑的态度,早已不是最初的八皇子。 鹿宁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说道:「劳烦太子 和八殿下惦念了,我一切安好。不知二位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听着这样客套又冷漠的话,燕西华脸上神色怪异,他走过去拉住鹿宁的手,柔声道:「近日来,我一直在太后病床前照顾,没时间来看你。今日的闲了,来瞧瞧你,哪有那么多吩咐啊。」 鹿宁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一抬手,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太子进去坐吧。」 说着,不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转过身,缓步走回南熏殿。燕西华几步走过去,伸手要搀扶着鹿宁,却被冷漠的拒绝。他只好叹了口气,讪讪地跟进门去。 八皇子刚要跟着进屋,却被沐芊芊伸手拦下:「人家夫妻夜话,你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br> 八皇子看了眼沐芊芊,没好气地说道:「我担心兄长,进去看看比较放心!」 「少来!」沐芊芊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愤愤道:「拜你们那个太后所赐!鹿宁的双手废了,几乎就是武功尽失,她还能拿燕西华怎么样啊!」 提及鹿宁的伤势,八皇子的眉宇间,竟闪过一抹伤痛,他一语不发地咬了咬牙,也没再坚持进门,可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屋内,怎奈被一道门死死挡住。 看着吉祥端着葡萄酒和桂花糕,进门后又迅速退出门来,他将其一把拉过来,低声问道:「里面怎么样了?你干嘛这么快出来?」 吉祥一福身,谨小慎微地说道:「八殿下,屋内两个人什么话没说,只是静静地坐着,奴婢就赶紧出来了!」 「这样啊……」八皇子似乎松了口气,眼中却又蕴起担忧。 看到他的深情,沐芊芊忽然想起,上次八皇子看鹿宁的眼神,便灵机一动,决定试探一番。 「你看,我说没事吧!」沐芊芊一拍他肩膀,没心没肺地笑着。 八皇子皱眉看了看,被她拍过的地方,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却能看出他已经有些生气。 沐芊芊端详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你担心的是燕西华,还是鹿宁啊?」 八皇子眉头一竖,冷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沐芊芊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没什么,如果你有那么一点关心鹿宁,那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一下!」 八皇子皱了皱眉头,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沐芊芊叹了口气,煞有介事地说道:「哎,鹿宁快生了,所以前几天一直在嘟囔着,觉得有点闷想要个风筝。可是我们又不会做风筝,所以……你若能帮鹿宁找来,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听到这话,八皇子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喜悦,口中却喃喃道: 「她开不开心,关我什么事!我可没工夫去哄她开心!」 沐芊芊一撇嘴,悻悻道:「哦,那就算喽!亏得鹿宁还感谢你,这段时间常常给她送来东西,还满怀期待呢!没想到你这么小气!」 说这话时,八皇子的脸上,又带上一丝莫名的情绪。沐芊芊心中却窃喜:她忽然间很想试探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讨价还价—— 日头西坠,月朗风清。 南熏殿内光线晦暗,错金菱花的槛窗里,透进一抹淡薄微蓝的天光,漏在女子身上,变成一层轻轻摇曳的光晕。 自从进屋后,鹿宁便一语不发,一直低着头,把玩着沐芊芊的荷包。燕西华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凝着她,温柔的眼眸中,盛满深深的感伤。 他很想告诉她,多日不见,自己甚是想念。在太后床边的每一天,自己都在思念着她,竭尽全力想象着南熏殿里的情景。 每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他都会从噩梦中惊坐起,然后奔到这里来,只想看看她十分 睡得安好。可他每每跑到门口,却始终没有打开门的勇气。 正如现在,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倾诉,可话到嘴边,又只能生生咽回去。因为,她不欢迎自己,更不想看到自己。 现在的她,周身笼罩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写着拒绝和厌恶。和方才的谈笑风生、笑靥如花的女子,简直是判如两人。 显然,如今的她,快乐和笑容都不属于自己。想到这里,所有情绪只能化作,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 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谧之中,吉祥端着桂花糕和葡萄酒送进门来,看着二人的神色,又赶紧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门。 「太子殿下,不必酝酿情绪了,有什么话直说。」 鹿宁拿起琉璃瓶斟了一杯,淡漠地说着。 燕西华咬了咬唇,轻声说道: 「太后病了,已卧床不起。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我想请慕容军师去试一试。」 鹿宁看着琉璃杯中鲜红的液体,冷冷一笑: 「南诏的太医都如此没用吗?太子的毒解不了,太后的病也治不好。我师傅不过是一介囚徒,他可没这个本事,给太后看病!」 燕西华扯起一抹恍惚的笑容,蹙眉叹息道: 「宫中的御医,都为了保命而采取温补,不敢下重药,所以太后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慕容军师行走江湖,什么急症都见过,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不如先让他去看一看,好吗?」 鹿宁缓缓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师父曾出手救过前任太子,可惜,他最后还是中毒身亡。你就不怕太后经过我师父的救治,反而会丧命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一章 画中春色醉山翁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我知道,那件事不怪慕容军师,我不是六哥,不会错怪好人。让他试试吧,好吗?」燕西华凝着她,柔声劝着,带了些怅然和卑微。 鹿宁微微颔首,唇角隐有一抹笑意,淡淡道: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倒是可以问问看。不过,这件事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燕西华出声打断她,与她的四目相对,似有灵犀划过般,脱口道:「只要他能治好太后,我可以放他离开。」 「不够!」鹿宁眉心微蹙,冷声道:「两个人一起放走才行!」 燕西华偏头看着她,淡淡一笑,缓缓道: 「沐芊芊会医术吗?她可以给太后治病吗?」 鹿宁蹙眉看着他,咬牙道:「这是我的要求,想要师傅治病,放两个人走!」 「哎,宁儿。」燕西华轻叹一声,眼底的卑微一闪而逝,只余不容分辨: 「这是军师能走监牢,离开南诏的唯一机会。一旦太后的病情好转,他便再无机会。沐芊芊现已离开了监牢,你现在身怀有孕,有朋友陪着不是更好吗?」 见他如此坚决,鹿宁紧紧咬着唇瞪向他,二人再度目光交错,却已分出胜负。 不得不说,燕西华抓住了她的软肋: 这个机会的确转瞬即逝!同意了,就能让一个人重获自由。可燕西华手中,还握着沐芊芊这个人质,让鹿宁不能舒坦!如果不同意,那谁也逃不掉! 一时间,鹿宁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燕西华来求自己帮忙,还是来给自己一个恩赐的!可不管是哪一种,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权利! 她越想越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时气不过,便拿起桌上的琉璃杯,狠狠摔在了地上。七彩的碎片或者鲜红的酒水,飞溅了一地。 碎裂的响声引来了吉祥,她一推开门,被屋内几乎结冰的气氛,吓得打了个冷战,便立刻关上了房门。 看着鹿宁气得煞白的脸,和上下起伏的胸脯。 燕西华轻叹一声,缓缓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何必呢。这次的交易你并不亏,慕容军师年纪大了,受不了监狱的冬季,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鹿宁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咬着牙不忿道: 「好,我答应你。可以让我师傅去看太后,不过,以防你出尔反尔。只要太后情况好转,你就得放他走!否则,合约作废,你就眼看着太后复发而死吧!」 燕西华淡淡一笑,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事情如预料中顺利,这让燕西华很满意。可看到鹿宁还在生气,他便想缓和一下眼下的气氛,便道: 「等你生下孩子,如果芊芊姑娘不想呆在这里,我可以让她离开……」 「太子殿下!」鹿宁冷冷打断他,低垂着眼眸,淡漠道: 「我有些累了,请你回去吧。」 燕西华话说一半被遏制住,心中多有不快,却只能讪讪站起身落寞离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鹿宁捂住脸,全身禁不住颤抖着,泪水已顺着指缝流出。 她太明白燕西华的诡计了! 等到孩子降生,他手中有了分量更重的人质,到时,当然不需要再强迫沐芊芊留下了! 他就是这般精明又残忍!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总是做着伤害的事。 房门再次被打开,沐芊芊探出半张脸往里张望,将鹿宁背对着门口而坐,双肩在微微颤抖,才轻声问道:「你们……谈得不顺畅?」 鹿宁身子一抖,连忙擦了擦眼角,哑声道: 「和一个女干商谈判,有什么顺不顺的,反正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沐芊 芊背着手,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燕西华刚刚做过的位置。一打眼便瞧见地毯上,喷溅的红酒汁和四散的琉璃碎片。不由得奇道: 「你们在讨论什么,怎么如此激烈?不会动手了吧?」 鹿宁低垂着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敢面对沐芊芊。总觉得是自己害得她被困在这里,可眼下有了一个逃生的机会,却不得不给自己师傅。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生气、很伤心吧。 看着沐芊芊拿着桂花糕大快朵颐,鹿宁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没有勇气。 ——她的画像—— 天刚蒙蒙亮,夜雨便已停息。白露凝珠的叶子上,还栖留着几只残萤。细雨过后,轻风吹翻池塘中的荷叶。窗外的石榴花,衬着湿润的绿叶,更是红艳似火。 房门被缓缓推开,燕西华背着手轻轻走进来。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屏住了呼吸。 屋内灯火昏暗,放眼望去,瞧见八皇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鸣。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连脚上的靴子都未脱下来,怀中抱着一个酒坛,早已被喝得空空如也。 今日他们本该一起带着慕容延钊,去给太后看病的。可他等了一个早上,却始终未见八皇子的身影。 他罕见的缺席,让燕西华有些不安,询问之下方得知,八皇子昨晚不知为何,把自己关在殿里饮酒,醉而复醒,醒了又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始终未曾清醒。 燕西华放不下心,只好亲自来看看。 屋内有些凌乱,四下里散落着未完的画作,和长短不一的竹条。他一路走进去,才看到立在桌边,一只做工精美的风筝。 没想到八皇子竟有如此雅兴,只是,这风筝应该不是男子的玩物,那他要送的女子又是谁?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带着一肚子疑问,燕西华拿起风筝细细看了看,可风筝上的浆糊未干,他只好又放下。 他缓缓坐在桌边,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八皇子时,目光却被桌上的一幅画作所吸引:画上是一个女子斜坐在草地上,看着身旁的白马吃草。 画中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瓌姿艳逸,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可以想象,八皇子定是日日在脑海中临摹,才能将这女子画得精妙绝伦、惟妙惟肖,以至于燕西华只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之人。 八皇子还在画的一旁题着「鹿眠芳草印春庭」。可笑!这画中一人一马,哪里来的鹿? 燕西华将画放回原处,靠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最亲近的人,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他竟浑然不知! 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嘱咐了下人,不许提及自己来过的事。屋内那一抹淡淡的梅香逝去,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 ——病情好转—— 在鹿宁的劝说下,慕容延钊终于同意,前去为太后诊治。虽说他更擅长制毒和解毒,可太后这点小病也难不住他。 几副药下去,太后的病情终于见好,只是她卧床许久,身子还有些虚弱,所以一时不能下床,精神上也有些萎靡。 身为南诏的顶梁柱,太后的健康状况,自然受到每个人的关注。看到她渐渐好转,燕西华和咸泰殿的宫人都松了口气,也更加用心的照顾,好让她尽快恢复。.z.br> 照顾太后这件事,除了贴身之事,燕西华几乎都亲力亲为。连太后的药都要亲自尝过,才会喂太后喝下。 太后病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这番孝顺的举动,也博得了朝中大臣的绝口称赞。 推开雕 花的窗子,微凉的秋风吹进屋来,水晶帘随风微微晃动,屋内浓郁的草药味慢慢消失殆尽。 燕西华等在寝殿外,直到太后梳洗完毕,长庆公公才挑帘出来,将他请进去。 喝了一个月的汤药,今日的太后虽然还不能下床,可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见到燕西华进来,太后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向他招手: 「太子来了!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燕西华快步走过去,恭敬地跪在她床边,双手捧着药碗,恭声道: 「老祖宗,孩儿已经尝过药了,请您趁热喝了吧!」 太后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便接过药碗,憋着气一口将汤药喝干,便立刻皱起了眉头,长庆公公赶紧喂了她一颗梅子。 酸甜的梅子缓解了口中的苦,太后的眉头稍稍舒展,便仔细打量着燕西华,许久不见,他眼窝深陷、肤色灰黄、整个人活生生瘦了一大圈儿。 太后心疼地说道:「哀家听长庆说了,哀家这段日子病着,都是你在床前侍奉。哎,你有孝心了!瞧瞧你现在,整个人都瘦脱像了,哀家看着心疼!」 燕西华躬身一揖,朗声道:「百善孝为先!能服侍在老祖宗的身旁,是儿臣的福气!看到老祖宗身体康健,更是南诏百姓的福气!」 太后拉着他坐到自己身旁,看着他的眼神,既心疼又欣慰。她看向一旁的长庆公公,嗔怪道: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宫里那么多人侍奉,为何不劝着太子去休息?」 长庆公公躬身一揖,笑道:「回太后,老奴一直劝着太子去休息,可太子心系您的安危,守在窗前不肯离去!太子要尽孝心,老奴也不好再劝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二章 画中春色醉山翁(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老祖宗不要怪长庆公公了。」燕西华微微一笑,柔声道:「老祖宗病着,孩儿心中忧虑,吃不好睡不着,还不如陪在这里,心中也踏实!」 太后长叹一声,轻声道:「你有孝心就好!可你现在刚当上太子,自然是朝中的事儿更重要!哀家病着,你父皇又耳根子软,想必梅党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话说到这里,燕西华脸上微微变色,忙劝道:「朝中的事儿父皇在,不会有问题的,老祖宗现在还是休养身体要紧。」 看到他脸上变颜变色,太后板起脸来,问道:「说说吧,哀家生病的这段日子里,那狐媚子是如何兴风作浪的?」 燕西华故作迟疑了许久,才无可奈何地说道:「她能做出什么事儿来,想必老祖宗想也猜到。无非就是撺掇朝臣,怂恿父皇立她为后,改立四哥为太子……」. 「这个***!」太后恶狠狠地骂道:「她竟敢这么大胆,背着哀家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她是以为哀家要死了吗?」 燕西华连忙拱手一揖,恭声劝道:「老祖宗息怒!身体要紧,不值得为了他们生气!」 太后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冷道:「说!他们还做了什么,不许瞒着!」 燕西华慌忙一揖,故作为难地说道:「四哥近日来风头正盛,朝中大臣有事都会先禀奏他,奏折也直接交给他批阅。现在,四哥俨然成了一个天子……」 「混账!」太后一声厉吼,中气十足,脸色铁青地质问道:「他们是震荡哀家和你父皇都不在了,还需要他来当这个家吗?你父皇呢,他有什么反应?」 燕西华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们全然不把父皇放在眼中,父皇自然也十分不满。儿臣听说,父皇已经许久,没去拾翠殿过夜了。」 太后双眉一竖,冷声怒喝道:「你父皇就这么点手段吗?这是梅氏一党在挑战皇权,又不是夫妻间吵架!冷她一段时间,她就能反思了吗?」 燕西华「噗通」一声跪下来,拱手道: 「老祖宗息怒,其实这件事儿臣也有错!梅贵嫔的眼线,常常在咸泰殿转悠,打听老祖宗的病情。儿臣怕他们对老祖宗不利,就向外界隐瞒下您的病情。所以至今,除了儿臣、八弟和宁儿之外,没人知道您的情况!」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幽幽道:「这件事你做得对。不要隐瞒自己的实力,让对方放松警惕,犯下更多的错!很好,等哀家病愈,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燕西华微微勾起唇角,拱手朗声道:「是!儿臣但凭老祖宗吩咐!」 太后板着脸,摆手道:「这段日子你辛苦了,赶快去休息一下吧。哀家该和你父皇,好好谈谈心了!」 「是!」燕西华缓缓起身,向太后躬身一揖,慢慢退出殿去。 殿门外,清凉的风微微吹起,天边传来了声声轻雷,不过一会儿,便飘洒起蒙蒙细雨。 滴着雨的房檐下,一抹倩影躲在下面避雨。她穿着高腰襦裙,恰好遮住高高隆起的肚子,正望着稀疏的雨帘出神。 一串串雨珠,仿佛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落在地上发出嘈杂的响声。她不由得伸出手接住,看着雨水落在手掌,又顺着指缝落在地上,嘴角不觉微微扬起。 一直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覆上她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她一惊,猝然回首,正撞进一双璨若星辰的双眸。 脸上笑容一僵,她忙垂下眼帘,慌促地要抽回手,却被温暖的手掌紧紧攥住。 「你怎么会在这里?等了多久,手好凉……」燕西华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声音如春风般温柔。 鹿宁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垂着眸,低声道:「我听闻太后的病好了,希望你能 履行承诺,放师傅回家……」 掌心下感觉到她紧张的心跳,燕西华心中又酸又涩。长长一声叹息后,他命丫鬟取来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上,柔声道: 「其实,我早已安排好了,既然你如此着急,那我们今日就将他送走。」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听到这话,鹿宁稍稍松口气,不想惹恼他,就任凭他拉着自己,共撑着一把伞走入斜风细雨之中。 ——最后通牒—— 燕西华带着鹿宁离开南熏殿后,太后想开被子,向长庆公公吩咐道: 「去把皇上请来,就说哀家有话要和他说!」 「是,奴才这就去!」长庆公公立刻躬身,退出殿去。 太后缓缓起身,向身旁的姑姑说道:「给哀家梳妆打扮,看上去越精神越好!」 说罢,几个丫鬟就搀着她,走到铜镜前坐下。她刚刚梳妆完毕,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就迈进门来。 瞧见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太后,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觉大吃一惊。他伸手就近,上下打量着太后,喃喃道: 「太后……太后,您这……您这可是身体大好了?」 太后缓缓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看到哀家病体痊愈,皇上似乎很吃惊啊!」 诏帝欣喜若狂,连忙躬身,说道:「太后病了这么久,如今能痊愈,自然是大喜之事!朕真是喜出望外啊!」 太后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哀家福大命大,陛下不必挂心!如此看来,哀家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诏帝连忙扶着她坐下,小心地说道:「这是哪里的话!您能长命百岁,那是南诏的福气!是朕的福气啊!南诏的子民和臣子,可都希望您能寿与天齐呢!」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笑道:「皇上说的果真如此吗?想必这宫中,是有人不想让哀家长命百岁!身子恨不得哀家此时就死了,才合了他们的心意!」 诏帝一怔,忙陪笑道:「母后这是的哪里的话!宫中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太后冷眸睨着他,沉声道:「哀家说得不对吗?那梅党在朝堂中兴风作浪,梅贵嫔在后宫中蛊惑人心,难道他们也希望哀家长命百岁吗?」 诏帝一惊,立时高声怒喝道:「母后这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朕一定剁了这些背后嚼舌根的奴才!」 太后冷冷一笑,义正言辞地说道:「梅氏一党逼迫陛下立梅妃为后,改立四皇子为太子。为了逼您就范,他们甚至以四皇子为尊,开始逾越皇权。这一切天下人皆知,陛下以为能瞒哀家多久?又准备袒护他们多久?」 诏帝脸色一沉,咬了咬牙,愤愤道:「这一次,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让朕很失望!朕也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胆大妄为……」 太后盯着皇上,严肃地逼问道:「他们这般藐视皇权、拉帮结派,绝对不可再姑息!皇上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人?」 上帝耷拉着脑袋,沉默良久,才摇头叹息道:「这次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想要如何处置他们,朕但凭太后吩咐!」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也退了一步: 「真难得,皇上竟有不袒护梅贵嫔的时候。也罢,哀家大难不死,也做一次善事!如果四皇子立刻赶去封地,哀家这次就手下留情,饶过他们一命!」 诏帝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太后,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许久,他才拱手一揖,动容道:「谢母后开恩!您放心,朕一定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交代,让这件事尽快平息下来!」 太后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哀家信你。只不过,陛下要尽快处置此事,若您一 时心软,再次被梅贵嫔迷了心智。哀家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诏帝脸色铁青,只好无奈地说道:「是,朕明白该怎么做了!」 ——拜别—— 太阳刚刚西斜,雾蒙蒙的空中,还飘着细小的雨丝。 当燕西华带着鹿宁来到天牢门口时,换了一身新衣的慕容延钊,在狱卒的搀扶下,早已等在门口。 崭新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宽宽大大。一向挺拔的腰板,也弯了下去。 因为没得到很好的治疗,所以他脸上落下一道高高凸起的伤疤,让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变得狰狞恐怖。 以前浓密黝黑的须发,也明显见到了一根根银丝,让他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 瞧见衰老的师傅,在雨中翘首期盼的模样。鹿宁鼻子一酸,立刻提起裙摆,抬步跑进雨中,奔向自己的亲人。 看着雨水打湿了鹿宁身上的衣裙,燕西华心头一惊,连忙撑着伞追了上去。 「师傅!」鹿宁奔到慕容延钊的面前,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眸中泪光闪闪。雨水低落在她脸上,让人分不清,顺着脸颊滚落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慕容延钊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面色红润,和高高耸起的独白,咧嘴笑道:「还好、还好!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鹿宁闭了闭眼,凄然叹道:「师傅,是我不孝,让您在此受苦了。现在,终于能让你脱离苦海了……」 说到最后,她喉咙一紧,声音有些哽咽。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三章 画中春色醉山翁(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慕容延钊却怅然叹口气,面有难色地说道:「这件事怪我,是我非要跟着过来,还以为自己能陪着你、保护你,没想到却给你造成了负担!如果没有我,你或许能过得更舒坦一点……」 「别这么说!师傅!」鹿宁拼命地摇着头,吸了吸鼻子,痛苦地说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出城吧!迟则生变!」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便在鹿宁的搀扶下,在雨幕中缓缓前行。 由于长期在呆监牢中,慕容延钊全身的关节都已肿大,这让他每走一步,都全身剧痛,尤其在这样的阴雨天,更是让他双足如被针刺。 看着他艰难走路的样子,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鹿宁死死咬着唇,才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燕西华为二人撑着伞,放慢步子默默地跟在一旁。伞下的空间不大,却只能放下两人。虽然雨不大,可燕西华的身上,已被连绵不断的雨水打湿。 三个人一路走到未央宫的西门,燕西华早已备下了一辆马车,和护送他出城的一队侍卫。马车上还放了许多衣物、干粮和盘缠,还有通关凭证。 看燕西华准备得如此周全和妥当,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让慕容延钊入狱的罪魁祸首! 鹿宁将慕容延钊送上马车,笑着哽咽道:「师傅,你一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事都要小心!回去后,好好将养着身体,帮里的事就交给别人做吧……」 慕容延钊笑了笑,看着她的肚子,惋惜道: 「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混江湖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伤还死不了!只是……不能看着你的孩子出事,惋惜之余还是放心不下……」 鹿宁咬了咬唇,扯出一丝笑容,安抚道: 「别担心,早晚有一天,我会带着孩子去看你。我们……总是会见面的!」 谁都知道,这一别怕是永远,在有生之年能再见一面,不过是奢望罢了…… 慕容延钊按住鹿宁的肩头,声音沙哑的问道:「有没有话……要我带给他?」 鹿宁全身一颤,心里酸酸的又有些苦涩:自从她意识到,燕西华此生都不会放过自己。以往,就成了她心中不敢想,也不能碰的禁忌!每次的触碰,都会让她痛不欲生、鲜血淋漓。 此生已错过,纵有千言万语,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自己对过往的眷恋,说出口的每个字,对他、对己,都是一种折磨和牵扯。 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带着自己的那一份,活出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样子! 「不必了……」鹿宁抹去脸上的泪,抬起脸挤出一丝笑容,颤声道:「该说的,都说过了!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看着她痛苦又隐忍的样子,慕容军师沉重地叹了口气,轻轻道:「那好,你要小心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师傅,一路小心!」鹿宁替他关上车门,目送着马车踏着夕阳缓缓前行,渐行渐远,驶向城外家的方向…… 细雨扬扬,落在她头上、身上,像一张大网一样罩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就那样麻木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直到视线愈加模糊,沉沉的心一片冰凉…… 一张油纸伞突然撑在头顶,阻挡了水幕,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淋雨,就该病了……」 鹿宁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迎面而来的却是燕西华伸过来的手。可笑!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现在,自己却要反过来感谢他。qs 生气,却又气不过。为了芊芊,也是为了孩子。 鹿宁迟疑地将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燕西华莞尔一笑,看样子似乎很开心。他与她十指相扣,并肩 躲在伞下,在七月最后一场雨中漫步。 二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鹿宁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红色鞋子,踩在长满苔藓的青石路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她脸上未干的水渍,不知是雨,还是泪。虽然有些狼狈,却愈加动人。 燕西华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地看向身旁的女子,他故意放慢了步子,聆听着她手掌传来的心跳,静静地享受着,这一份只属于二人的宁静与浪漫。 ——吵闹——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二人一直走到南熏殿门前,下了许久的雨,竟收了回去。一直阴郁的天空,也骤然放晴。 微风阵阵,一支风筝迎着风飞出粉墙之外,遨游在湛蓝的天空中。燕西华拉着鹿宁的手,陡然站住了脚,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风筝。 「怎么会有只风筝?」他好像在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鹿宁呆呆地看着风筝,轻声应道:「那是八皇子送来,说是让我解闷儿的。」 「那你喜欢吗?」燕西华口气酸酸的,也不知问的是风筝,还是送风筝的人。 鹿宁缓缓摇头,淡漠地说道:「沐芊芊看着喜欢,就给她玩儿了。」 听到这个答案,燕西华的唇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窃喜。他转身看着鹿宁,轻声嘱咐道:「赶快回去换件衣服、擦干头发,不然会生病的。」 鹿宁戒备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道:「燕西华,等我生下孩子,你是不是……真的会放芊芊离开?」 燕西华淡淡一笑,忽然张开双手,轻揽她入怀,在她耳畔呢喃着: 「嗯,不骗你,永远。」 一阵淡淡的梅香袭来,他的体温暖着鹿宁瑟瑟发抖的身体。她蹙了蹙眉,轻轻推开他的身子,垂眸淡淡道:「我该回去了。」 说着,便推开沉重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踏进门去。 「你去哪儿啦?怎么才回来?」鹿宁刚一进门,沐芊芊就迅速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急道:「你失踪了这么久,是不是出事了?我要担心死了!」 看着沐芊芊被蒙在鼓里的样子,鹿宁更觉得愧疚。 她咬了咬唇,沉吟了许久,才拉着沐芊芊的手,内疚地说道:「芊芊,对不起,我有件事一直在瞒着你……」 沐芊芊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鹿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在沐芊芊惊诧的目光中,将慕容军师离开南诏的事和盘托出。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沐芊芊蹙着眉头,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 「慕容军师……走了?」 鹿宁咬着唇,缓缓点了点头,满眼的抱歉之色。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沐芊芊眼眶泛红地瞪着她,凄然地质问着。 鹿宁静静地望着她,她泛着泪光的眼眸中,照见自己一张苍白惨淡的脸。沉默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却异常的酸涩沙哑: 「对不起,我争取过了,可燕西华只肯放了师傅一人……」 「撒谎!」沐芊芊一跺脚,泪眼婆娑地喊着:「说了那么多,还不是因为,在你眼中你师傅才是家人,而我始终是个外人!」 「怎么会呢!」鹿宁抓着她的双臂,急忙解释着:「你是我的姐妹、我的朋友,怎么会是外人呢!我尝试过了,却没有办法说服燕西华!」 「骗子!」沐芊芊一把拂开她的手,哭喊着指责道:「什么姐妹、朋友!你是高高在上的少帮主,我不过是混迹江湖的小偷!我知道,你从未瞧得起过我!」 说罢,她退了鹿宁一下,便猛地转过身,掩着面奔进屋内,紧紧关上了房门。 「小心!」幸 而吉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鹿宁,才让她站稳了脚。鹿宁却一把推开她,紧紧追了上去。 寝殿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沐芊芊气愤而伤心的哭声。鹿宁用力拍着门,焦急地喊着:「芊芊,开门!」 可无论她如何敲门,回应她的,就只有回荡在殿中,不绝于耳的哭声。 拍门的频率和声音渐渐弱下来,忙活了一天没有休息的鹿宁,此时已经体力将尽。她扶着肚子缓缓跌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急促地喘着气。 「芊芊,抱歉……」她对着门里的人,轻声说道:「你原本自由自在、快活逍遥的人生,终是被我给毁了……对不起,我没能说服燕西华将你放走。因为师傅救了太后,所以他只肯放走师傅一人!你相信我,如果他当时给我选择,要我在你们当中选择一人,我一定会选择你的!我相信师傅也会这样选择!」 听着门内断断续续的哭声,鹿宁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燕西华囚禁你,不过是想要我有一个筹码,逼着我心甘情愿地留下罢了。所以,我已经和他谈拢,等我生下孩子,他手中有了新的筹码,就会立刻将你放走!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获自由,我向你保证!」 门内的哭声顿了一下,很快又变成小声的啜泣。鹿宁轻抚着肚子,幽幽叹道: 「芊芊,你我都是不幸被人遗弃的孤儿,又都幸运地被人收养,没有被饿死,我又凭什么瞧不起你呢!你做了小偷,不过是因为师傅死得早,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而已。如果不是我义父和师傅,我现在还不知道,被押公卖到哪个大户人家,做一个被豢养起来的歌伎呢……」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四章 十年耕耘一夜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屋内的啜泣声渐渐停止,可房门却始终紧紧关闭。 鹿宁疲惫地靠在门上,凄然笑道: 「芊芊,我们不正是因为身世相似、脾气相投,才成为朋友的吗?我以前的确对你严厉,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妹妹,知道你自小没人管教,怕你闯祸给自己惹来麻烦,才会像姐姐一样管着你!我们曾经面对过那么多困难,我从未放弃过你,这一次,又怎会不在乎你的生死……」 「真的吗?」话音未落,房门已被打开,沐芊芊红肿着双眼走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鹿宁扶着墙缓缓起身,恳切地说道:「燕西华已经答应我了,一旦孩子出世后,就会放你走!既然他能将师傅放走,到时也不会食言!」 听到这话,沐芊芊「哇」的一声,抱着鹿宁又大哭起来:「我好怕!我不想被困在这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鹿宁轻轻拍着她,温言哄道:「不会的,我会陪着你,不会丢下你的……」 落幕闲垂,清风微凉,窗下的花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庭院中的秋千悠悠荡荡。鹿宁好不容易才安抚好沐芊芊的情绪,就陪着她坐在窗前喝酒谈心。 两个人从各自的师傅,聊到从小到大的经历,等聊到各自的心上人时,却又默契地止住了话题。因为,这已经成了她们一去不复返的梦,提起来只会伤感。 看着墙上挂着的风筝,沐芊芊忽然灵光乍现,激动地说道: 「鹿宁,我觉得八皇子对你不错,或许你可以利用一下!」 鹿宁面带微醺地看着她,有些困惑不解:「你是不是喝多了?八皇子一向心狠手毒,要不是燕西华拦着,估计他早就对我下手了!」 沐芊芊却咧嘴一笑,得意扬扬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从一开始就发现,八皇子看你的眼神儿不对劲,所以那天就用风筝试探了一下。我告诉他,你想要个风筝,果然,他就给你送来了!」 鹿宁支着脑袋,沉吟道:「你要是这样说,我也觉得怪怪的。他似乎很久没有为难我了。可这是为什么……」 沐芊芊笑了笑,揶揄道:「说不定你不小心,打动了他的心扉,他对你改变态度了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经过她的提醒,鹿宁也意识到八皇子,对自己的异样情愫,她在脑中努力的回想着,二人见的每一面,说的每句话,企图找到一切的根源。 忽然之间,她想起那日,八皇子撞见自己出浴的场景,一切瞬间都得到解释。鹿宁眼神暗了暗,咬着牙恨恨道:「难怪他会那么好心,不过是个流氓!」 沐芊芊向她眨了眨眼,说道:「我倒是觉得,你没必要生气!他若对你动了心思,你不但少了一个敌人,而且还可以稍加利用!只要给他使一点点的美人计,你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你!」 鹿宁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他就是杀害托的凶手!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对他使美人计?我觉得恶心!再说,他就是燕西华的一条走狗!他即便有心要帮我,也不敢帮我!浪费那心思干嘛!反而掉了身价!」 「那也是!」沐芊芊撇撇嘴,也觉得没趣。她看着鹿宁隆起的肚子,问道: 「鹿宁,你真的觉得,燕西华会善待你的孩子吗?如果是女娃娃还好说,可若是个男娃娃,那将来是会继承皇位的!燕西华会允许其他男人的孩子,做自己江山的天子吗?」 鹿宁低头摸了摸肚子,有些愁眉不展: 「哪个男子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尤其燕西华那么恨他,更是容不得这个孩子!可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能期待,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儿……」 ——一个舞女—— 新月 如钩,月华在花下投射出朦胧的阴影。紫兰殿的花厅中怪石嶙峋、花香四溢、绿柳成荫。 燕西华难得安排了一场隆重的宴席,邀请八皇子来参加。虽然没说明缘由,八皇子却不敢怠慢,特地装扮了一番如约而至。 花厅中早已备好酒菜,燕西华已坐在主位上,自斟自饮起来。看到他已入席,八皇子连忙走过去,拱手一揖:「兄长,我来迟了!」 「你没迟到,是我来早了!」燕西华一把拉他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今日可是为兄精心准备的,你可得不醉不归!」 八皇子举杯喝了一口酒,还是忍不住问道:「兄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今日你竟弄得如此隆重?」 燕西华举杯又敬他,微微笑道:「我们如今苦尽甘来,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往前发展!为兄心中自然高兴,所以就想和你痛快痛快!」 听到这话,八皇子暗暗松了口气。燕西华立刻拍了三掌,只见一群满身珠翠、花枝招展的少女鱼贯而入,袅袅走到二人面前开始翩翩起舞、尽展风情。 八皇子坐在桌案前,一边陪燕西华喝酒闲谈,一边看着这些女子,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的寻欢作乐,可不像燕西华的做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满腹狐疑的时候,燕西华忽然拍了拍他,指着领舞的女子说道: 「八弟,你看那个红裙的女子,觉不觉得她有些眼熟?」 八皇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一位娇小苗条、消而不俗、洒脱飘逸的舞姬身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的神态之间,竟与鹿宁有几分相似。 八皇子全身如遭雷击,心头猛地一颤,惶恐地说道: 「恕我眼拙,并未看出她长得像谁!」 燕西华忽然哈哈一笑,轻声叹道:「怎么,你自己画的女子,自己都忘了?」 八皇子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画?莫非他说的是,那张鹿宁的画像? 他的头「轰」的一下炸开,强自稳住心神,装傻的问道: 「哪张画像?我平日里最爱作画,有些记不清了……」 燕西华笑着喝了一杯酒,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他。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八皇子,他想问却又怕显得心虚,只能忐忑不安地喝着酒,时不时地瞥向燕西华。 直到一支舞曲完毕,一支舞曲完毕,才放下酒杯,直指方才那名小舞姬,勾了勾手指,沉声道:「你过来!」 那个小舞姬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便莲步依依走到他面前,俯身一揖: 「奴婢给太子、八殿下请安!」 燕西华端详了她半天,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越看越像!」 说着,他转过头来看着八皇子,幽幽笑道: 「那日我在你房中,看到了一幅女子的画像。我便猜测这或许是你的心上人!为了找到这话中之人,为兄可是费了一番功夫!你可不要辜负为兄的好意!」 八皇子再抬头看着那舞姬,却忽然发现,她除了眉眼长得有些像鹿宁,其神韵和气质却决然不同,不过是长相不错个庸脂俗粉罢了! 还未接受,心中就开始厌恶,眉头也不由得皱起。 燕西华盯着他的表情,挑眉问道:「怎么?八弟似乎不满意?」 「臣弟不敢!」八皇子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一揖:「那张画像不过是我酒醉时胡乱画的,画的并非我的心上人!让七哥白费了功夫,是臣弟的错!」 燕西华喝了一口酒,淡淡一笑:「这么多年,八弟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一心为我着想,完全忽略了自己的事,为兄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本来,你已被封王,早该去往自己的封地,却 正巧碰上太后病重,你又为了我留下来。如今太后病好,又催促着几位王爷尽快去封地,为兄不知该送什么给你,才为你找来画中人聊表心意,看来……是为兄自作多情了……」 燕西华一愣,抬头见到燕西华似笑非笑的脸,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提点。他抱拳拱手,沉声道:「多谢兄长的美意!既然如今太后已经无恙,那过几日,臣弟就带着这位女子前往封地!」 「好!」燕西华立刻站起身,举杯敬向他,缓缓道: 「到时,为兄会亲自为你们二人送行!」 ——梅党复活—— 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门前的几棵梧桐树,带来了秋天的气息,沐浴在艳阳下的皇宫,格外的辉煌壮丽。 梅贵嫔坐在池边,纤手拨动着清池的泉水。水花溅起,落在荷叶中,就像晶莹的珍珠,一会儿破碎,一会儿又聚在一起。 她面色红润、双瞳点水,口中呢喃着轻快的小曲,看上去似乎心情大好。 一袭紧身湖蓝色绸缎曳地长裙,显得肌肤晶莹如雪般剔透,乌黑发亮的惊鸿归云髻上,两只澄黄的金玉步摇格外照耀醒目。 「娘娘,岐王殿下在此求见!」一个宫女匆匆走来,向她翩然俯身。 梅贵嫔大喜,立刻招了招手,说道:「快让殿下进来。」 宫女听命,躬身退出。 梅贵嫔从袖中拿出丝帕,擦干了玉手,喃喃自语道: 「岐王,这个名字不错,可就是没太子二字好听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五章 十年耕耘一夜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袭淡黄色锦袍的四皇子,昂首阔步走过来,拱手一揖:「儿臣给母妃请安!」 梅贵嫔笑着拉过他的手,并肩走到湖心亭中小坐闲聊。 四皇子为她斟酒一杯,笑道:「母妃近日来气色大好!看来是心情不错!」 梅贵嫔浅抿了一口,盈盈笑道:「如今你不但封了王,还能留在了我身边,本宫自然是心情大好啊!」 四皇子也自饮一杯,得意地笑道:「依儿臣看,母妃高兴的还不仅如此!那个心狠手毒的老太婆,竟忽然病倒了!想必她时日不多,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梅贵嫔痛饮了一杯,咯咯笑道:「真是老天有眼啊!等老太婆归天之后,这南诏可没人,敢与咱们作对了!我真是光想一想,就开心得很呢!」 四皇子举杯与她碰杯,大喜道:「那儿臣提前恭喜母后!用不了多久,您就是南诏的皇后,也是未来的皇太后了!」 听到这话,梅贵嫔更是喜不自禁,也举杯敬道:「那本宫也要恭喜岐王,即将荣登太子之位,日后可是咱们南诏的天子呢!」 说罢,二人连干了三杯,顿觉心情舒畅。脸上难掩的喜色,仿佛下一刻,封后和封太子的诏书,就会下达一样。 梅贵嫔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本宫瞧你近日来十分忙碌,来看本宫的次数,可比往日里少了许多,可是朝中有什么事牵绊你了?」ap. 四皇子顿时一扬眉,神采飞扬地说道:「母妃有所不知,自从太后病倒后,整个朝廷的风向都向着儿臣。在外公和朝臣的推举下,父皇让儿臣参与朝政,现在好多大臣为了讨好儿臣,许多事情都会先问过儿臣,才会向父皇秉奏!所以,儿臣自然忙了些,今日儿臣是推了一些事务,才来探望母妃的!」 梅贵嫔温柔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政事要紧,母妃身体好得很,你不必时时放在心上!」她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是得意得很。 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道:「不过,你父皇倒是有日子没来了。朝堂上的事,真有那么忙吗?太子没帮着分担些吗?」 燕嘉华冷冷一笑,轻蔑地说道:「如此关键的时期,燕西华怎敢松懈呢?不过,他也只能做些分内之事罢了。因为他拒绝了朝臣的女儿,现在满朝文武都不把他放在眼中,许多政事也不问他,他都快成一个摆设了!哪儿像儿臣啊,整日被那些大臣追着禀报朝事,真是一刻都抽不开身呢!」 梅贵嫔脸上的色更甚,眉开眼笑地说道:「这朝中大臣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知道谁的能力,更适合做太子。虽然有点招摇,不过这样也好,让你父皇好好看看,太后立的太子,是多么无能!而我们的岐王,是多么的优秀!」 燕嘉华骄傲地说道:「母妃别急,儿臣已经和其他大臣说好,等过几日就上疏,建议父皇立您为后!如今没有太后阻拦,想必父皇是不会反对的!」 梅贵嫔心中十分激动,却装模作样地说道:「哎,不当皇后也无所谓!如今这宫中,谁不把本宫当成正宫娘娘来看啊!每日送进来的礼物,本宫都懒得数呢,别看现在本宫还是贵嫔,大家心里可明白得很呢!」 燕嘉华豪饮一杯,兴高采烈地说道:「母妃不能这么说!等到太后一死,您就是皇后了,那皇后的儿子,便理所当然要封为太子!咱们可不能不明不白的,一切可都要名正言顺!」 梅贵嫔双眼朦胧地看着远处,也喃喃道:「是呀,那老太婆什么时候死啊……」 二人正在兴头上,小丫鬟匆匆过来禀报:长庆公公在门外求见! 梅贵嫔有些意外:既然太后重病,这个贴身狗腿子,应该在旁边侍奉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莫非…… 他是来宣布,太后大限将至吗? 想到这里,她连忙让丫鬟请长庆公公进来,自己也激动地起身相迎。 长庆公公慢悠悠地走到跟前,向她躬身施礼,细声细语地说道: 「贵嫔娘娘,皇上让老奴给您带句话……」 「皇上?」梅贵嫔诧异地问道:「公公不是太后身旁的人吗?怎么会来替皇上传话?」 长庆公公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说道:「老奴只是个奴才,皇上和太后都是奴才的主子,他们有令,奴才不敢不从!」 四皇子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快说,父皇让你传什么话?」 四皇子的态度让长庆公公十分不悦,虽然他是个阉人,可因其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别说这后宫中的嫔妃、皇子,就连前朝的大臣,也无人敢对他不敬。 然而,他脸上仍带着笑意,缓缓开口说道:「皇上让老奴来传旨:命岐王在三日内离开京都,前往封地!」 「什么?」梅贵嫔和四皇子相视一惊,连连否认道: 「这不可能!皇上不会这样说的!现在朝中上下都指着岐王,怎么会让他离开呢?而且,皇上已经答应过本宫,不会让岐王走的!」 长庆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奴只是来传旨,其他的事奴才可管不了!娘娘如果有什么想法,您就去找皇上吧!」 说罢,他微微躬身,便不紧不慢地离开。 四皇子急得直跳脚,吼道:「怎么会这样?父皇为何会突然变卦!莫非有人从中作梗?对!一定是燕西华见我风头盖过了他,便挑拨父皇逼我离开!」 「别担心!」梅贵嫔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就去找皇上说道说道!一定不让你离开这里!你一旦离开京都,可就和这皇位彻底无缘了!」 ——投降—— 月色正是明亮的时候,芙蓉花枝斑驳的影子,斜映在纱窗之上。 诏帝仰头看着当头的浩然明月,心中充满了无奈与忧伤: 太后病情的突然好转,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更让他左右为难的是,太后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自己不下旨逼着岐王去封地,太后就会亲自动手! 无可奈何之际,他只好下旨,命岐王五日离京! 诏书一下,梅贵嫔就立刻跑到他的寝宫前面跪着哭。直到现在,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听了一个晚上,诏帝有些不忍心,也有些不耐烦,便问道: 「贵嫔还在外面跪着吗?」 小太监恭敬答道:「启禀皇上,娘娘还在外面跪着呢。嗓子哭哑了,膝盖都肿了,晕了两次还是不肯走!」 诏帝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罢了,让她进来吧,总该和她说个明白的!」 小太监得令立刻躬身退出去。 不一会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梅贵嫔,一瘸一拐地走进殿来,见到诏帝,她跪倒便拜,哭诉道:「陛下!臣妾不想活了!」 诏帝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她,却又收回手,只怒道: 「爱妃,你这是什么样子,整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哪像个宫中妃嫔?你今日闹成这个样子,也不怕后宫上下笑话你吗?」 梅贵嫔却不依不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陛下,您上次不是答应臣妾,不让嘉华去封地了吗?天子一诺千金啊!说出来的话,又怎可轻易收回呢?」 诏帝忍着满腔怒火,温言道:「朕已将所有儿子都封了王,赶到封地上去了,四皇子为何特殊?再说,朕已给他派到离这里最近的封地,你还想怎样?」 梅贵嫔又立刻大哭大闹起来:「臣妾不管远近,臣妾就这 么一个儿子,若皇上让嘉华去了封地,那臣妾就不活了!」 诏帝满腔的怒火,顿时被点燃,他指着梅贵嫔的鼻子,怒骂道: 「你呀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不知收敛、贪得无厌、招摇过市!太后只不过是病了,你就又开始兴风作浪。你撺掇朝臣逼朕立你为后,改立嘉华为太子!你以为朕的朝政是什么?岂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吗?」 梅贵嫔轻声啜泣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嗫喏道: 「皇上,冤枉啊!朝中的事情,岂是臣妾一个妇道人家能掌控的?那是朝臣们的心思,和臣妾无关啊!」 诏帝失望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沉声道: 「你入宫已数十载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清楚吗?你看看嘉华一脸贪得无厌、张扬跋扈的样子,简直和你一模一样!他这些招数,还不是你教的?你若能安分点,谨记上次在太后面前的承诺,他也不会如此放肆!」 梅贵嫔一肚子怨气再也忍不住,便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豁出去了: 「陛下,臣妾这么做错在哪里?太后已病得这么久,眼看着就命不久矣,这朝政便是您说的算!臣妾是急了点,却也是为您着想啊?您曾经不是答应过臣妾,要立臣妾为皇后,立嘉华为太子?现在不正是时候吗?」 诏帝立时脸色一沉,指着她的鼻子,冷喝道: 「现在朝中的大臣,无论内事还是外事,都先过问四皇子,甚至奏折都直接交给嘉华。现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只有他燕嘉华,可没有朕了!我看你想要的不仅仅是皇后、太子!朕看你是想直接让嘉华,替了朕的位置!」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六章 十年耕耘一夜空(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龙颜大怒,梅贵嫔大惊失色,立刻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颤声道: 「陛下,臣妾和嘉华绝无此意啊!这都是朝臣的主意,还望陛下明鉴呐!」 诏帝长叹了一声,缓缓坐下身来,干脆摊牌说道: 「贵嫔,你知道吗,其实太子隐瞒了太后的病情。太后如今已经康复!她不但杀掉了你在她身边布下的眼线,还将朝廷中替嘉华说过话的大臣,都抓了起来。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怕是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梅贵嫔如同五雷轰顶,脸上顿时没了颜色,屁股一沉瘫坐在地上。 许久许久,她才呼喊着跪爬过去,抱着诏帝的腿,失声哀求道: 「陛下,救救臣妾吧!太后一定会杀了臣妾的!臣妾不能死啊!」 诏帝心中又有些不忍,只好轻声劝道:「如今你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让嘉华离开这里。朕会在母后那里求情,她不会为难嘉华,也不会为难你的!」 「可是……」梅贵嫔痛哭流涕,不住的哽咽道:「臣妾舍不得嘉华离开啊……」 诏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呀,什么都舍不得放下,最后会一无所有!你不想让嘉华离开,还不是因为你怕他离开之后,和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朕告诉你,若你们没有这般放肆张扬,朕或许还会考虑让嘉华做太子。如今你们这般一闹,伤了朕的心!太子之事和皇后之事,你就别再想了!你再不肯让他离开,那朕也顾不得颜面了!」 梅贵嫔听到这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才放声痛哭。 ——送别岐王—— 清早的京都烟雨蒙蒙,千人队伍,万里红绸,从未央宫缓缓走出。 为首的二人,一人锦袍玉带、双目炯炯,正是四皇子。他左手边眼眶泛红、风韵犹存的女子正是梅贵嫔。 一路上寂静无人,红色落叶飘飘洒洒,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悲凉的鸟鸣声响彻天际,忽远忽近、时东时西。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才停下脚步来,所有人都安静耐心地等着母子拜别,没有人催促,也没人敢发出一个声响。 梅贵嫔泪眼婆娑地看着四皇子,恋恋不舍的说道:「嘉华,此一去岐州,咱们娘俩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娘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四皇子也十分不舍,也只能柔声安抚着:「母妃,别难过了,岐州离得也不远,过年过节,兴许父皇还能让我回来看看你。」 梅贵嫔擦了擦眼角,黯然道:「就算你父皇同意,老太婆也不会让你回来的!再说,你还是别回来的好。谁知她还有什么诡计和陷阱,等着咱们娘俩儿呢!」 四皇子眯起眼睛,森然说道:「这老太婆真是够命硬的!生了这么一场大病,竟还活蹦乱跳的!这场斗争算我们输了,不过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走!」 梅贵嫔咬了咬牙,愤愤道:「真是祸害活千年,死老太婆竟让咱们要得手的事,就这样半途而废了!想想真是可惜又可恨!」 四皇子不甘心地说道:「娘,你放心吧!我和外公已在朝中安插了眼线,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我虽远在岐州,仍能够了然于胸。」 梅贵嫔蹙了蹙眉头,迟疑道:「这些眼线可稳妥?上次咱们安插在咸泰殿的眼线,可什么忙都没帮上!若不然,咱们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四皇子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们这次挑选的眼线,都是皇上、太后的贴身之人!绝不会再出差错的!」 梅贵嫔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娘能做些什么事呢?」 四皇子抓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娘,以后朝廷的事, 都交给儿子吧!娘只要服侍好父皇就行了,还有,您千万别再顶撞太后了!得让她放松警惕,因为咱们彻底认输,咱们才有机会部署好一切,等待最后的翻盘啊!」 梅贵嫔欣慰地看着他,微微笑道:「好,我都听你的!你放心,只要那个老太婆不来招惹我,我是不会去招惹她的!」 四皇子长叹一声,轻声劝道:「娘在宫中,一定要万事小心!必要的时候,就委屈你收性子。娘的性子虽然深受父皇的喜欢,有时也难免会刺伤他。娘想要在后宫中生存下去,和太后抵抗,就一定不能失去父皇的宠爱啊!」 梅贵嫔点点头,看着他依依不舍地说道: 「嘉华,那娘就送到这里了!你到了岐州后给娘来封信!娘怕那个老太婆不死心,会在半路安排杀手,这一路上你一定得多加提防!」 燕嘉华微微一笑,朗声道:「放心吧!路上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那儿臣这就走了,娘也要保重身体,等儿臣的好消息!」 说罢,他向梅贵嫔深施一礼,便带着一众人马威风凛凛地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燕嘉华的背影,梅贵嫔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首走回宫内。 ——飞来横祸—— 万里晴天的秋季,忽然变得阴雨绵绵,直至傍晚仍未见晴,厚重的乌云凝聚在太极宫上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城门外依依惜别的母子,并未见到,身后的城楼上,负手而立的燕西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离别的戏码。 八皇子站在一旁,冷冷笑道:「七哥,你说四哥就这么甘心走了吗?」 燕西华垂眸望着城下,淡淡道:「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咱们不用听清,也能猜到,四哥和梅贵嫔肯定又在密谋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八皇子冷冷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岐州虽离京都不远,毕竟也是远离朝政!宫中剩下一个梅贵嫔孤军奋战,还能折腾起什么水花来!」 燕西华的眼睛正视着远方,缓缓道:「岐王虽然远离朝政,你怎知他不会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呢!他可不是肯善罢甘休的人!」 八皇子脸色微微一凛,沉声道: 「既如此,那我会尽快找出他们的眼线,将他们一次性铲除干净!」 「不可!」燕西华看着他,冷静地叮咛道: 「你只要把这些人找出来即可。还不到动他们的时候!」 八皇子皱起眉头,奇道:「既然是眼线,必是对我们有害,为何不能动?」 燕西华冷眼看着,四皇子远去的背影,平静的说道: 「如果我们一下子就铲除所有眼线,必会打草惊蛇,他们会立刻重新布下眼线!所以,我们只要先抓出来这些人,并在一旁静观其变,让他们放松警惕!」 八皇子细细一想,立刻拱手笑道:「果然是七哥思虑周全,臣弟明白了!」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上来,扑通一声跪下,拱手道: 「太子殿下,八皇子殿下,大事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二人一惊,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太后又病了?」 士兵战战兢兢、惊魂未定地说道:「不是,这次不是太后!是皇上,皇上突然昏迷不醒,太医都被宣去了玄武殿,到现在还未出来呢!」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二人全身紧绷得像块巨石,一颗心猛地沉入海底。二人顾不得再追问下去,立刻飞奔着跑下城楼,直奔玄武殿。 皇帝突然重病,一切都发生的这样突然和意外,如同在未央宫的头顶,扎了个响雷,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忐忑不安。 玄武殿内太医们满头大 汗、噤若寒蝉地围在龙床前。 宫内的宫女和太监,都跪在门外惴惴不安、小声地啜泣着。燕西华和八皇子跑过来,看到这场景十分不悦。 燕西华走过去,指着他们低声怒骂道:「你们哭什么哭!真是丧气!」 宫人们见到太子,立刻跪下便拜,哀求道:「奴婢知错了!」 燕西华白了他们一眼,便一推门大步迈进门去。 八皇子向身后的长庆公公吩咐道:「公公,天子生病的事情,立刻封锁起来,不可再往外蔓延了。这些玄武殿的人,先暂时找个地方关起来,谁也不许和外界沟通,谁也不许擅自离开,明白吗?」 长庆公公躬身道:「奴才明白!」 说罢,八皇子也转身推门而入。 兄弟二人才走到皇帝的床前,看到床上双颊塌陷、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男子,不觉一怔,纷纷撩袍跪下来,连连三叩首。 太后坐在一旁,面沉似水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不安地捻着手中的佛珠。梅贵嫔坐在皇帝的床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挑起眼角,打量着二位皇子和太后。 床上的天子微微睁开眼,虚弱的说道:「西华、宝华,是……是你们来了吗?」 说着,便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 燕西华一把握住他苍老的手,颤声道:「父皇,儿臣和八弟都在这里!」 诏帝吁了口气,低低的说道:「朕……这身子……怕是不行了。西华,这南诏的江山,朕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看好这锦绣的江山,切莫丢了它!」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七章 十年耕耘一夜空(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眼眶泛红,颤声说道:「父皇,您不过是病了而已,很快就能好的!」 诏帝叹了口气,又哑声唤道:「宝华!」 八皇子立刻过去,握住他的手,恭敬地说道:「父皇,宝华在此。」 诏帝将兄弟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虚弱地说道: 「宝华,一定要好好辅佐西华,你们兄弟二人万不可有嫌隙啊!」 八皇子不假思索,坚定地说道:「父皇放心,儿臣一生都会效忠于南诏、效忠于七哥,生死无悔、绝无怨言!」 「好……好!这样,朕就放心了。」话音刚落,诏帝便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气没上来,便头一歪,晕厥过去。 「父皇!父皇!」燕西华和八皇子立刻奔到床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梅贵嫔也趴在诏帝的身上,悲伤得泣不成声。 太后虽然红了眼眶,却稳住了心神,在长庆公公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床边,喃喃道:「哭什么,南诏的天子,是不会这般轻易就走了的!」 南诏天子的晕眩,让玄武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压抑。每个人都凝着床上的人,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几个太医连忙跑过来,立刻为诏帝诊脉,实施紧急救治。过了好半天,一个太医才拱手禀报道:「太后、太子殿下,陛下只是晕过去了,身体无碍!」 听到这话,众人立刻松了口气,哭声也渐渐停止。 太后长吁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既然如此,就不必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了,这会影响陛下休息的。梅贵嫔,你扶哀家回去休息,让太子和八皇子留下来,照顾他吧。」 这话让梅贵嫔十分诧异:太后平日不待见自己,为何忽然要自己送她回去? 她既疑惑又戒备,却又不敢违抗。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皇帝一眼,只好莲步依依地走过去,搀扶着太后缓缓走出玄武殿。 等所有人都离开,八皇子连忙赶走了门外所有宫人,才关上门走进来。 兄弟二人围住太医,冷声质问道: 「现在这里没人了,你说罢,父皇的病情怎么样?」 几个太医叹了口气,拱手说道:「以为殿下猜得不错!实不相瞒,皇上怕已病入骨髓、时日不多了……」 二人沉着脸,相互望了一眼,又问道:「父皇还有多长时间?」 几个太医低声议论了一番,才谨慎地说道:「这个不好说,完全看皇上的意志!也许是随时的事,也许还能撑个三五日。」 「三五日?」八皇子和燕西华大惊失色,顿时心头一沉。八皇子立刻将燕西华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七哥,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西华瞥了一眼床上的天子,沉静地吩咐道:「在宫内加强戒备,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里,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皇上的病情,尤其是梅党!」 八皇子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七哥登基之事,要不要……也准备一下?」 燕西华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这件事还是先请示一下太后比较好。」 八皇子立刻一拱手,车上讷航道:「七哥放心吧,这里的守卫,就交给我了!绝不会出意外的!七哥还是着手登基之事吧。」 「嗯,辛苦你了!」燕西华拍了拍他肩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玄武殿。 尽管,床上濒临死亡的人是他的父亲,可从小就未受到过,父亲的一点重视,让他对这个父亲的情感,也着实的淡薄。 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伤心的感觉,就好比蚊子咬的一个包,痒的时候挠一挠,过几日就痊愈了…… ——殉葬—— 梅贵嫔将太后送回咸泰殿,立刻翩翩一福身,柔声道: 「臣妾将太后送到这里,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冷冷看着她,不悦地问道:「贵嫔这么着急回去,就这么不愿意陪陪哀家吗?还是说,你宫中有什么急事,比哀家还重要?」 梅贵嫔一怔,立刻陪笑道:「太后多心了,臣妾方才这一哭,妆也花了,衣服也脏了,实在是有失体面。所以,想回去重新梳洗一下,再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别有深意的问道: 「贵嫔是回去梳洗啊?还是回去联系朝臣,准备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梅贵嫔一怔,立刻跪下身来,作揖道:「臣妾不敢!太后明鉴!」 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摆了摆手,淡淡道: 「罢可,瞧你梨花带雨、满脸泪痕的模样,赶快回去梳洗一下吧!不过,你要记着,现在皇上不能为你撑腰,你最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 梅贵嫔垂眸咬了咬唇,方俯身道:「太后放心,臣妾梳洗后就来给您请安!」 离开咸泰殿,她立刻赶回拾翠殿,她忽然发现,每个宫门口都戒备森严,宫中巡逻的侍卫,更是平日的几倍。 更诡异的是,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梅贵嫔暗暗心惊:太后紧紧盯着自己,太子和八皇子在皇上身边又寸步不离,看来皇上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事不宜迟,必须得通知四皇子,要他立刻回来,否则就被人抢占先机了! 她急匆匆回到拾翠殿,急忙打发小太监偷偷去通知梅宗臣。又派亲信偷溜出宫去,给四皇子送信。回来的时候,顺便在宫中打探皇上的消息。 派出的人久久未归,她一个人在承欢殿里,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 终于,有些人平安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些消息: 门口已戒严,内侍不得外出,外臣不能进入。皇帝寝宫所有服侍的人,已被八皇子软禁起来。所以,谁也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糟了!看来太后那边早有准备!已经动手了! 梅贵嫔立刻跪在佛像前面默默祷告,内心无比虔诚: 「求佛祖保佑,一定要让嘉华及时赶回来!万不能让这十年的努力白费!」 「太后驾到!」就在她忐忑不安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拉着长音的禀报声。 梅贵嫔一惊,赶紧稳了稳心神,走到门口相迎:「嫔妾恭迎太后,太后万福!」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昂首阔步地迈进门去。 梅贵嫔斜睨着她傲慢的背影,咬了咬唇,心里满是怨恨。可她必须要忍耐,一切要等到四皇子回来再说。 她忍住怒火,柔声细语地说道: 「太后怎么来了?嫔妾刚换好衣服,正要前去给您请安呢!」 太后缓缓坐下身来,淡漠地说道: 「不必了,哀家知道你现在忙得很,所以哀家还是来找你吧!」 梅贵嫔一怔,忙挤出一丝笑容,装傻的说道: 「嫔妾有什么好忙的,不过是想着,给太后请安后,再去看看皇上呢,想必他那边一定需要人照顾。」 太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嗯,你对皇上确实细心也贴心,难怪皇上这么多年,只宠你一个,他确实离不开你啊!」 梅贵嫔面现得色,忙客气的说道:「太后过誉了,这都是嫔妾该做的……」 「不过……」太后打断她,忽然话锋一转,冷笑道: 「八皇子已将宫中戒严,所有人都不得随 意走动,更不得离开宫殿。连哀家都得照办,贵嫔也还是听令吧……」 梅贵嫔微微一怔,立刻反问道:「可是,您这不是也出来了吗?」 太后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淡淡说道:「哀家是特地向八皇子申请,得到批准才出来的,因为哀家有事要和你当面说!」 梅贵嫔默默的看着她,警惕的问道:「不知太后亲自前来,是有何指教?」 太后眼中寒芒一闪,一字字缓缓问道:「贵嫔方才可是派了心腹之人,前去给四皇子送信,顺便打探皇上的消息了。」 听她语气不善,梅贵嫔心中一惊,慌忙掩饰道:「皇上病重,嫔妾想着让岐王回来探病,这有什么错?嫔妾心系皇上的病情,派人去问问,这又有什么错?」 太后凝目瞧着她,忽然正色道:「哀家说了,不许私相授受,更不许出入宫门。哀家罚过你很多次,也警告过你很多次,可你始终不肯安分,总是企图踩在哀家的头上!如今皇上已经不能起来袒护你了,你说……哀家该拿你怎么办?」 梅贵嫔立刻跪倒便拜,说道:「嫔妾知错了,请太后恕罪,饶过臣妾这一回!」 太后歪着头瞧了她一眼,冷冷道: 「其实不用你操心,哀家方才听说了,梅宗臣收到密报后,已派人去封地请岐王回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岐王就能抵达这里了!」 梅贵嫔先是大吃一惊,她没想到父亲动手这么快!更没想到,太后竟如此手眼通天!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岐王要回来了,父亲也开始行动了。那他们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面露喜色,唇角微微上扬! 太后含着冷笑,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梅贵嫔,你可知,藩王无旨入京便是死罪!岐王回京探病,可有皇上的谕旨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八章 相思只在梦魂中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正暗自得意的梅贵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抬眸看着太后阴险的冷笑,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跪下来,福身道: 「太后明鉴!皇上现在正昏迷中,如何能求来圣旨啊!父亲也是一时心急,念着岐王的孝心,才会如此冒险的!还请您宽恕!」 太后脸色微微一沉,冷声道:「哀家生病的时候,梅氏一党做的那些事,哀家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知错不改、贼心不死,若哀家一味纵容,一些朝臣以为,哀家是怕你呢!」 梅贵嫔冷眸睨着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后叹了口气,风淡云轻地说道:「哀家已经下令,只要见到四皇子一进城,就立刻将他斩立决!」 梅贵嫔全身一颤,连连叩首,失声求饶道:「太后息怒!嫔妾现在就给他写信,让他赶快回去!求太后饶他一命啊,嫔妾什么都听您的!」 太后眸光如刀般盯着她,冷笑道:「你果真什么都听哀家的?」中文網 梅贵嫔磕了一个头,说道:「只要太后肯放过四皇子,嫔妾什么都愿意听!」 太后拍了拍手,长庆公公便端着一个盘子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梅贵嫔。 看到盘子中的东西,梅贵嫔吓得全身哆嗦、张口结舌:「你……你让我死?」 对于她的苦苦哀求,太后却不以为意,只冷笑道: 「哀家念在嘉华一片孝心上,可以饶他这次!不过,你得做出点牺牲来!哀家知道你是皇上最喜欢的女人,就给你一个薄面,任选一个方式自裁谢罪吧!」 「我不!」梅贵嫔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不要死!皇上若是病好了,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我儿子若知道了,也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太后皱了皱眉头,厌恶地看着她,冷声斥道: 「你儿子若敢回京给你报仇!他去陪你的日子也不远了!你现在别无选择!你要是不死,哀家就让他死!总之,你们母子要死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梅贵嫔吓得全身一哆嗦,倏地瘫坐下来。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已经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死穴,让自己动弹不得。 她突然放弃所有的自尊,爬到太后的脚边,抓着她的衣角,卑微地哀求道: 「太后,我求求你,我认输了好不好!求你不要动我的儿子,我就那么一个儿子!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求求你放过他吧!」 太后嫌弃地踢开她,轻蔑地说道: 「如果你想让哀家放过你儿子,就从这里选择一样吧!哀家可没什么耐心!」 此时的她孤立无援,既没有皇上的额袒护,也没有四皇子的挺身而出!面对手段老道、心狠毒辣的太后,她就是一直待宰的羔羊,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她不想死,却又不得不去死!因为太后说要四皇子死,就一定做得出来! 什么狗屁约定!到了此刻,也不过是一句空头承诺罢了! 只是到了眼下,梅贵嫔才恍然惊觉:自己一直小瞧了这个,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女人!其心机和手腕,是自己终其一生,也只能望其项背的! 这么多年来,根本不是自己赢了太后,而是太后放了一条生路罢了!她,永远都斗不过,这个老女人! 她擦了擦眼泪,款款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莲步走过去,从盘子里拿起一瓶毒药。 随后,她深深地看了太后一眼,冷冷笑道: 「太后,你先是逼死我娘,现在又想逼死我!好,我可以去死!不过,你说的话可要算话!否则,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她打开瓶子,鼓足勇气,一仰头,将里面的毒药一饮而尽! 太后斟了一杯茶,放在手中,轻轻撇着上面白色的茶沫。 耳边听到「咣当」一声响,一个精致的药瓶跌落在地。梅贵嫔软绵绵的身子,宛如枝头的芙蓉花一般,飘飘摇摇地跌落在地上。 她张着血盆大口,喉咙中发着含混不清的呜咽之声,整张脸因为喘不过气,而变得苍白又铁青。 她一边抓着自己的喉咙,一边爬向太后。爬到她的脚边,就一把抓住她的裙摆,死瞪着双眼,呻吟了良久。 突然之间,她大叫一声,七窍中开始迸出鲜红的血,全身不自主地开始抽搐起来。直到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她两腿一蹬,便倒在地上咽了气。 只有一双撑圆的眼睛,死死瞪向太后,不甘心就此闭上。 一杯茶喝完,太后踢开梅贵嫔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她趾高气扬地瞥了一眼,脚旁边死不瞑目的尸体,淡淡道: 「长庆,将梅贵嫔的尸体,赶紧处理掉吧!陛下身子不好,就别让他知道了。」 「是!」长庆公公叫来几名侍卫,拖着梅贵嫔的尸体,匆匆退出殿去。 ——结成同盟—— 当南诏从郁郁葱葱,变得遍地金黄,就预示着秋天到了。 山里的秋蝉在枯桑枝上喧闹,飒飒的北风呼啸,卷起漫天沙暴,笼罩着天地间几匹纵横驰骋的快马。 几声马儿的嘶鸣后,几人忽然勒马停下来。不安地在原地打着转儿,发出警惕的呜咽之声。 随扈握着缰绳,不安地问道:「王爷,为何突然停下,您不是着急赶路吗?」 四皇子目视着前方,冷冷说道:「没发现有人在路上迎接咱们吗?」 几个随扈听得云山雾罩,还未等他们问个明白,只见一队身负甲胄的士兵,从两侧的山坳里,大摇大摆地打马走出。 为首的男子一脸精悍地盯着岐王,锐利的目光中不掩锋芒。 四皇子微微一怔,继而笑道:「许久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看到飞捷将军啊!」 飞捷将军打马走过去,拱了拱手,说道:「咱们可不是偶然碰到,是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不过,你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 听到这话,四皇子顿生疑惑,不禁皱眉问道:「你等我做什么?」 飞捷将军凑近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离开京都前,定会在宫中遍布眼线。如今父皇病重,你应该是收到消息,才匆忙赶回来的,对吗?」 四皇子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看来,布下眼线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将军不是比我还要早一步回来?我记得你的封地,可还要更远些!」 飞捷将军脸色一沉,冷声道:「那是我的马快,不是我的消息快!我知道你满肚子怨气,不过你找错发泄对象了!」 四皇子掩了笑意,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谁也不必假装了!你明明可以找到皇宫,却一直等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飞捷将军凝目看他,试探着问道:「听说你一直在暗自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可是真的?」 四皇子立时警觉起来,眼中寒光一闪:「那些不过是传言,是有人陷害我!」 飞捷将军冷眸睨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好,那我问你,想登基为帝吗?」 四皇子悚然一惊,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警惕地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替燕西华来试探我的吗?」 飞捷将军眉头一皱,冷哼道:「我对燕西华和太后的恨,可不比你少,又怎会任他摆布!我问你,那是 因为我想知道答案!」 四皇子沉默良久,突然放声大笑:「这个问题真好笑!试问哪一位皇子皇孙,不想做皇帝!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是要挑衅我,还是要讥讽我?」 飞捷将军瞪着他,不耐烦地说道:「我是个武人,你说话少转弯抹角的!我今日在此等你,就是要告诉你!我就是那个能把你扶上皇位的人!」 这个答案有些猝不及防,让四皇子错愕良久,才冷冷笑道: 「可笑!你为什么要辅佐我,又凭什么能将我扶上皇位?」 飞捷将军勾了勾唇角,一脸的傲然之色: 「就凭我手中的军队,就足以使你登上那个位置!」 四皇子紧紧盯着他,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有道理,可你为何不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而要来扶持我?我们之前……似乎也不怎么亲近!」 飞捷将军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我当然可以现在攻入城内,直接登基为帝!可惜的是,我对那个位置,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兴趣!对我来说,这个皇位谁来当都可以,只要不是太后扶持的人就行!」 话到最后,他的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杀意,满口银牙被咬得咯咯作响。 四皇子心念电闪,释然笑道:「原来你是为三哥和三嫂的事!咱们都一样憎恨燕西华,更憎恨一手遮天的太后!所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吗?」 飞捷将军勾起嘴角,咬牙冷笑着:「可以这么说吧!如果让燕西华就这么轻松的登基为帝,我总觉得不甘心!」 四皇子眼中寒光一闪,森然道:「看来在某些方面,咱们还真是志同道合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六十九章 相思只在梦魂中(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所以……」飞捷将军紧皱双眉,不耐烦地催促道:「只要我的兵力,加上梅宗臣在朝中的势力,你的胜算很大!怎么样,到底要不要放手一搏?」 四皇子眉目紧缩,坐在马背上来回徘徊着,心中不停地在掂量着利弊。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咬了咬牙,道:「好,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扳回这局?」 飞捷将军似乎早就想好对策,便行云流水地说道: 「很简单,让梅宗臣拟一封圣旨,说父皇想要见我们,这样我们就能大摇大摆地入宫去。到时候,我在宫内控制住太后,我的兵在宫外将皇城团团围住,你再让梅宗臣联合朝臣,逼迫太后改立你为太子,这样不就大功告成了?」 这个方法简单迅速而有效,让四皇子着实惊艳,立刻笑道: 「好!果然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必能将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啊!」 「那是自然!」飞捷将军立刻拨转马头,急切地催道: 「既然咱们意向一致,那还磨蹭什么?赶快上路吧!去得晚了,这一切可都成幻影了!」 说罢,他一扬马鞭,马儿四蹄翻飞,带着身后的大部队,朝着京都急奔过去。 四皇子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忽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他竟有了一股莫名的自信心,坚信自己是得人心而得天助,看来此举必成! 想到此处,他便毫不迟疑地一泻马肚子,与飞捷将军一起并辔急奔。 ——新皇登基—— 秋风吹动,万里的芙蓉摇曳生姿,暮雨洗礼,远处的群山苍翠欲滴。太极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朱墙黄瓦、金碧辉煌。 天刚蒙蒙亮,未央宫的上空,响起一阵气势恢宏的钟声。南诏的满朝文武,缓缓进入宫内,跪在御道的两侧,恭迎南诏的新皇,款步登上承天门祷告。 随即,一身明黄色衮服的燕西华,昂首阔步地迈进太极殿,踏着一条满是鲜血的路,一步步走到那张熠熠生辉、金光闪闪的龙椅上,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贺。 此时,燕西华已真正成了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他终于可以不再假装、不再演戏,自从他坐在龙椅上这一刻开始,那些不服气的、不甘心的,都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质疑或反抗自己! 阴云漫天,暮色苍茫,京都城内满城的兰花均已萧瑟凋零。 此时,四皇子和飞捷将军急却刚刚赶到京都,就发现满城都挂着忠孝。老百姓的脸上堆满愁容。满城的戏台均大门紧闭、举不迎客。 飞捷将军暗暗心惊,低呼道:「不好,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四皇子也虎目圆睁,一脸怒气地骂道:「宫中这些该死的奴才!这么重要的消息,竟没及时通报给我,害得我来晚了一步!」 飞捷将军微微眯起眼,冷声道:「看样子,是太后将宫中戒严了,所有人都不得与外界联系,所以咱们才不知最新的情况!」 「妈的!咱们被太后摆了一道!」四皇子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知道我们要回来,所以一直秘不发声,让咱们做什么事都来不及了!」 此时,二人已看清当下的局面:他们的父皇已经驾崩了!可他们还来不及悲伤,他们更担心的是,计划是否能得偿所愿! 二人也不啰嗦,立刻抓紧时间,往太极宫飞奔而去。可刚刚赶到城门外,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 飞捷将军怒瞪着侍卫,厉声喝道:「我们是奉旨入宫面圣的,你们也敢拦着?」 「现在未央宫戒严!即便有圣旨也不得随意出入!」 那些侍卫板着脸,口气生硬,谁也不肯让 开一步。 恰在此时,一个嘲讽的声音幽幽传来: 「奉旨入宫?父皇突然驾崩,你们是奉谁的旨,面的那个圣?」 二人一惊,立刻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素衣的八皇子,正领着宫中禁军,从门里走出来。而方才对他们刀剑相向的守卫,见到八皇子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他们恭敬地让出一条路,向昂首阔步而来的八皇子,拱手施礼。一时间,水火不容的三位皇子相见,眼中都迸发着凶狠的火光。 飞捷将军森然看向他,不怀好意地骂道: 「原来是你这个狗腿!为何要秘不发丧,为何不许我们进去奔丧?莫非你们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吗?」 八皇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 「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旨意,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封闭城门是以防有心之人趁机作乱,哪有什么阴谋!」 「少废话!我们身为皇子,要见父皇最后一面,你可拦不得!」 飞捷将军根本不信他的话,一把推开他,大声嚷嚷着往里闯。 可他刚走了一步,两旁的侍卫立刻又冲过来,几把明晃晃的大刀,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 屡屡受到阻拦的飞捷将军,顿时怒不可遏,厉声怒吼道:「快点滚开!」: 八皇子唇角浮出嘲笑,假意劝道:「我劝六哥最好不要违抗太后,你对父皇的孝心我能理解,父皇的丧仪很快就会举行,到时,你们自然会看到父皇!不过,你若再往里硬闯的话,我也只好将你们二人拿下了!」 飞捷将军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拳头。四皇子走过来,一把按住他的拳头,低声劝道:「六弟,先稍安勿躁!再闹下去会吃亏的!」 六皇子怒目瞪着,一脸挑衅的八皇子,只能强忍怒火收回了拳头。四皇子恶狠狠的瞪了八皇子一眼,便强行拉着六皇子转身往外走。 「慢着。」八皇子理了理衣服,不疾不徐的说道:「谁说你们可以走得?新皇知道你们回来了,特地命我来接你们去见他!」 「什么?」二人相视一惊,厉声问道:「什么新皇,新皇是谁?」 八皇子笑了笑,反问道:「除了太子,还会有谁?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咱们南诏的天子!你们赶紧随我来吧,可别让皇上久等了!」 听到燕西华已经登基,二人登时火冒三丈,自然不肯轻易罢休。 四皇子脸色骤然大变,指着他怒吼道:「父皇突然驾崩,燕西华就马上登基!说这其中没有阴谋,我还真不信!想让我承认他天子的身份,这不可能!」 飞捷将军也满腔怒火的附和道:「没错!父皇突然暴毙,你们却秘不发丧!我们回来吊丧,你们却将我们挡在门外!怕不是燕西华弑父篡位你们担心被我们戳穿,才迫不及待的矫诏登基吧!你们做梦!我燕廷华是绝对不可能,认燕西华为南诏天子的!」 八皇子也不恼,只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 「太子登基,已成事实,不管你们认不认!如果你们现在不肯去叩拜新皇,那我只好将你们全部抓起来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禁军立刻神威凛凛的,将二人紧紧包围起来,手中的长枪直指他们。 飞捷将军的右手放在刀鞘上,警惕的说道: 「燕宝华,你要干什么?被我们戳破阴谋,你恼羞成怒就要杀人灭口吗?」 八皇子呵呵一笑,不急不慢的说道:「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我何须这样做!谁人不晓得,藩王无旨不可入京!你们二人带着大部队前来,可是奉了谁的旨意?但凭这一点,我便可在此处将你们二人斩杀!」 二人相互看了 一眼,心头一惊,却立刻稳住了心神。 四皇子灵机一动,立刻辩驳道:「是父皇临终前,给我们下的密旨:恕一旦他出事,便要我们速速回来勤王!所以,我们自然是奉旨前来!」 「可笑!」八皇子突然变脸,目光如炬的瞪着二人,厉声道: 「如此拙劣的借口,还是收收吧!父皇突然病倒之后,我与七哥在他床前寸步不离,他下过什么旨意,难道我们会不知?更何况,梅宗臣已被我们控制起来,他府内的家丁,也招认了他矫诏的事,你们还敢嘴硬!」 四皇子听到祖父被抓,立时横眉立目的瞪着他,愤然道: 「什么?你把我祖父怎么样了?」 八皇子冷睨着他,警告道:「四哥,你若是还想见到梅贵嫔和梅宗臣,就该进去拜见新皇!你若执意不肯,那所有后果你要自行负责!」 继而,他看向飞捷将军,冷笑道:「我知道,六哥一向勇猛无敌。三哥一死,也没什么可以牵绊你的人了!不过,你带来的兵,就在刚刚入城就已被我拿下。你如果执意不肯见天子,那我会毫不留情的,将你就地斩首!」 四皇子和飞捷将军相视一眼,虽然心中还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再硬碰硬。 看到二人乖乖束手就缚,八皇子笑着一抬手,禁军前来除掉二人身上的器械,押着二人往里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章 相思只在梦魂中(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拜见新皇—— 未央宫中处处挂着黑白的招魂幡,在灰白的天幕下,孤单单、直愣愣地飘动着,让人忍不住倍觉悲凉。 而大殿中却传来气势磅礴的朝贺之声,与外面凄然的场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似乎众人只记得新皇,已忘了棺材中的大汉皇帝。 四皇子和飞捷将军眼眶泛红、悲愤交加的迈进殿内,满朝文武身穿素服,恭敬地列立两侧。可放眼望去,却独独不见梅宗臣的身影,这让四皇子有些不安。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请二位王爷给皇上行礼请安!」 二人缓缓抬眸,瞧见那张九龙盘踞,金灿灿的龙椅上,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是他们的七弟——燕西华。可如今的他,却早已不再是乌衣公子的模样。 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头戴着金色的冠冕。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了天子的风范! 燕西华高昂起下巴,面沉似水的看着众人,满朝文武纷纷撩袍跪下,恭敬地磕头作揖,高呼着万岁。 然而,燕西华却没有开口让他们起身。他一双乌亮的眸子,挑衅地看着,殿中间格格不入、不肯下跪的二人。 三个人满是怒气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屈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满殿跪拜的官员,努力撑着并不灵活的身子骨,相互偷瞄着,忍不住低声抱怨。 八皇子和长庆公公缓缓迈进殿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一字字缓缓道: 「四皇子、六皇子,面见皇上,你们为何不跪?」 四皇子愤然地瞪着龙椅上的人,冷声质问道: 「我可没承认你是天子,我母妃呢?我要先见到我母妃再说!」 八皇子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我说了,先拜见天子,才能去见贵嫔娘娘!」 四皇子放眼环顾四周,见提到梅贵嫔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变颜变色。他心头一沉,立刻惊呼道:「糟了,我母妃可能出事了。」 说罢,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转身冲出门去。可还没等他走出门,几个禁军冲过来,将其堵在门里。四皇子不敢硬闯,他凛然回眸,正撞上燕西华阴冷的目光。 「你要做什么?放我去见母妃!」四皇子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燕西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紧抿着双唇,似乎不屑于和他说话。 一旁的长庆公公,再次高声提醒着:「二位王爷请向新皇请安!」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禁军,齐刷刷地抽刀出鞘,慢慢逼近二人。仿佛在用行动告诉他们:不下跪,就等着被杀头! 两个人缓缓四顾,看着那些垂眸不语的大臣,其中一些不乏是曾经的梅党。可看到眼下的场景,却都选择躲在一旁装聋作哑。 二人悲怆地看向对方,霎时明白了此时的孤立无援。他们虽然极不情愿,可谁都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 他们紧攥着拳头,额上青筋暴露,四道目光愤恨地瞪向燕西华。终于在武力的强迫下,扶着膝盖,缓缓跪了下来,咬碎牙龈,一字字说道: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跪了许久,才听到那略带轻蔑的声音,在头顶扬起:「众爱卿平生!」 话音刚落,二人便触底反弹般,嚯地站直了身子,满朝文武也终于站起身来。 四皇子瞪着燕西华,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母妃呢?」 燕西华容色平静,淡淡启唇道:「父皇突然驾崩,梅贵嫔悲伤过度,已陪他而去了。不过,朕知道岐王母子感情深厚,特地命人将她的灵柩停在拾翠殿,等你回来见她最后一 面!你现在可以去了!」 五雷轰顶的消息传来!四皇子身子一晃,顿觉天塌地陷,一行清泪流下。他像疯了般推开禁军,冲出殿去,急奔向拾翠殿。 一到门口,看到满院挂满白色的帷幔,所有宫人都穿着一身素服,跪在门口低声啜泣。他看到此情此景,双腿一软,立刻扶住墙才稳住身子。 梅贵嫔的贴身丫鬟福枝见到他,连忙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哀嚎道: 「殿下,您终于来了!娘娘等你等了好久啊!」 四皇子大脑一片空白,讷问道:「母妃……母妃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福枝立刻站起身来,扶着浑浑噩噩的四皇子,踉踉跄跄地迈进殿去。 拾翠殿的正殿中,这里曾是太极宫里最奢华的地方,如今却被装扮成灵堂。这里再也听不到梅贵嫔的娇声笑语,看不到她妖娆的身姿。 她如今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紫檀木的棺椁里,而这黑漆漆的棺椁,被放置在灵堂的正中间,棺材盖并没有全部盖上,里面的人,正等着她最想见的人到来。 四皇子心头一沉,撑着福枝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只觉得胸口闷得要命,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要随时昏倒一般。 他强忍着内心的剧痛,走到棺材前,低头看着棺材里睡得安详的美人,只觉得胸口一痛,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用力抓着棺材,大张着嘴巴,泪花喷涌而出,却只是无声地哭泣,发不出一个音来。 福枝跪在他身侧,一边啜泣,一边安抚着: 「殿下,别难过了!娘娘已经走了,您要振作起来啊!」 四皇子默默无声地哭了许久,才一把擦去泪水,低沉着嗓子问道: 「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福枝一怔,立刻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他,双手不安地抓着裙子,却不敢说话。 四皇子一把钳住她的喉咙,冷声道: 「你服侍我母妃多年,若不肯告诉我真话,不觉得愧对我母妃吗?」 福枝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迟疑了许久,才颤声道:「殿下,奴婢说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若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呐!」 四皇子目光灼灼迫人,沉声道:「你快说!」 说罢,他缓缓松开了手。 福枝缓了口气,娓娓说道:「先皇突然病倒,八皇子就立刻将太极宫戒严。娘娘派人给殿下送消息,却被太后拦截下来。太后知道梅大人让您速回京,便以藩王无职不得入京为由,逼迫娘娘自裁,否则就要您的命!娘娘为了保住您,无奈之下,只好选择牺牲了自己……」 说到最后,这个跟随梅贵嫔十多年的丫鬟,已哭得泣不成声。 四皇子静静地听她讲着,双拳慢慢收紧,牙龈快被咬碎,一双通红的眼,喷发出熊熊烈火。过了许久,他才问道:「母妃……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福枝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殿下,娘娘走得很突然,临终前也只是求太后放过您,便服毒自尽了。不过,奴婢知道,娘娘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和殿下说!这些话无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您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辜负她白白牺牲!」 「母妃!」四皇子发出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便抱着梅贵嫔的棺材放声大哭、痛不欲生。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结局,更是他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他竟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他脑中残存的样子,还是他们母子,在宫门前依依不舍时,母亲眼泛泪花的模样。他明明临行前已经嘱咐了母妃: 千万不要惹怒太后,要保护好 自己,等着他翻身的那天! 身在岐州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母子竟以这样的情况告别! 他印象中的母妃,总是巧笑嫣然、风情万种,绝对不是棺椁中那个全身铁青、七窍流血的女尸! 四皇子失心疯的跑出门去,抽出侍卫的宝剑,在花园中一顿乱砍,拼命发泄着内心的痛苦。 他一边砍着满院的花花草草,一边狂躁的吼叫着: 「养你们有什么用!我母妃那么精心的照顾你们,你们可有好好照顾她!」 宝剑***在一颗树上,他双膝「噗通」一声跪下,仰天嚎叫道: 「可恶!可恶!为什么要夺走我的母妃!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那些可恶的人!」 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门外陡然传来: 「是哀家让她殉葬的,岐王是想找哀家报仇吗?」 话音刚落,一身茜色苏绣锦袍的太后,出现在肃穆苍凉的拾翠殿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深深刺痛了燕嘉华的双眼。 四皇子披头散发、血灌瞳仁的瞪着太后缓缓走进来,便嚯的站起身来,一把抽出树干上的宝剑,一步一步逼近她。 太后却毫无惧色的看着他,长庆公公心惊胆战的连忙呼救道: 「来人,快来人保护太后!」 话音刚落,御前侍卫立刻带刀冲进来,横刀身前,挡住太后。 福枝大惊,她立刻奔过去,拉住神志不清的四皇子,劝道: 「殿下,殿下!您要干什么,您想想贵嫔娘娘,您不能让她白白牺牲啊!」 福枝的话,让着魔的四皇子,慢慢冷静下来,他看了看福枝,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再看向趾高气昂的太后。 他忽然间意识道:也许太后正等着自己冲过去呢,这样她就可以找到借口杀掉自己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一章 相思只在梦魂中(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一把扔掉手中的剑,「噗通」一声跪下去,死死咬着嘴唇,却没有说话。 太后也不恼,她推开侍卫走过去,面沉似水地看着他,淡淡道: 「你母亲是太过思念你的父皇,就随你父皇去了。这也是她的心愿!如今她心愿达成,就要陪同先皇葬入皇陵了,你难过什么?」 四皇子低垂的脑袋慢慢抬起,冷冷地瞪着太后,咬牙说道: 「不可能!我母妃就算再思念父皇,也不会轻易丢下我的!」 太后勾了勾唇角,幽幽笑道:「是的,你母妃是为了你而死的!」 「你说什么?」四皇子已顾不得礼数,只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质问着。 太后的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淡淡道: 「梅贵嫔给你暗通消息,被哀家抓了个现行!藩王无旨擅自入京,本来就是死路一条。按理来说,诏帝发丧之日,才会通知各地藩王。可你今日就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就不必哀家细说了吧!你母妃如此做,是一命顶一命罢了!」 四皇子脸色大变,双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他紧握双拳,嘶声吼道: 「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和母妃有什么关系?你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 「大胆!你想造反吗?」几个侍卫冲过来,迅速将他制服。 太后高昂着下巴,睥睨着愤怒的四皇子,傲然道: 「这不过就是交易!一个人犯了错却想活命,就必须得有个人来替他死!其实,无论是你还是梅贵嫔,谁死对哀家来说都是一样的!」 四皇子悲愤填膺地质问道:「我们都是和你血脉相连的子孙,为何你如此冷酷?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才能让你杀人不眨眼!甚至还乐在其中?」 太后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幽幽说道: 「草原上的王者狮子,都是经过一番搏命,才能获得整个草原的控制权,和那些母狮子的交配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天之道!只有经过残酷的竞争,才能筛选出最强大的王者!」 四皇子血灌瞳仁,失声吼道:「用人和野兽做比,不觉得太牵强吗?太后,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太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冷声警告道:「岐王,你若还不肯回到你的封地上去,继续在这里胡闹的话,你的母妃可就白死了!」 四皇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心里恨不得杀了她,可他明白此时的处境:绝对不能给太后杀死自己的借口和机会! 他迟疑片刻,才沉声道:「我要送母妃出殡之后再离开!」 太后虽然面带微笑,口吻却十分强硬:「让你见梅贵嫔最后一面,已是哀家的仁慈!可不要得寸进尺!有些事不过在哀家一念之间罢了!」 太后的态度,四皇子一点也不意外,他不再争辩,只面色阴沉地瞪了太后一眼,便走到棺椁前依依不舍的拜了三拜。才转过身,愤然走出拾翠殿。 福枝将他送到门外,看着他泪眼婆娑、满目怆然的模样,不忍地劝道: 「殿下,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恨,可您是斗不过太后的!如今贵嫔娘娘不在了,没有人能再为您撑腰了!您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要再和太后对着干了!」 四皇子身影一顿,陡然驻足,缓缓转身,盯着福枝问道: 「福枝,我母妃生前对你如何?」 福枝一怔,连忙俯身一揖:「贵嫔娘娘对奴婢一直很好!奴婢对她感激不尽!」 四皇子逼视她的眼睛,面色狰狞地问道:「如今母妃惨死,你可愿意为了她做件事,来报答她对你的好?」 福枝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全身泛起了寒意 ,颤抖着声音问道: 「殿下想让奴婢……做些什么?」 四皇子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意,眼神有些偏执狠厉:「没什么,太后的大寿就要到了!想托你给太后送去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福枝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愈加忐忑不安。 四皇子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番,福枝的越来越惨白,眼神更加慌乱。等他说完,福枝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惶恐地哀求道: 「殿下凯恩,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奴婢还有家人,绝不敢这么做啊!」 「你放心!」四皇子轻轻将她扶起,温言细语地劝道:「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是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这一切都会怪在燕西华的身上!」 福枝慌忙地摇着头,泪如泉涌:「求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敢!」 四皇子的表情渐渐阴冷,口气森然:「福枝,你若按照我的方法去做,我保证,让你的家人得到一大笔金银,让他们此生无忧!如若你不肯,我会亲自找到他们,到时候我会怎么做,想必你应该清楚!」 福枝的一双泪眼,死死瞪着他,心中狂乱不安,双手微微发颤,虽然竭力隐忍,泪水还是如洪水般倾泻出来。 挣扎了许久,哭泣声渐渐停止,福枝已面若死灰、双目无神,好似认命似的点了点头:「真答奥了,奴婢但凭殿下吩咐!」 「很好!」四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四下看了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塞给她。又解下腰带上的随身玉佩,放在她手上,又叮咛道: 「记住,这东西一定要放在燕西华的东西中!事后,你速速离开这里,日后就跟在我身旁,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便伸手轻抚着她苍白的面庞,举止有些暧昧。福枝紧紧握着两样东西,身上泛起一阵阵战栗,却不敢躲避,只能含着泪,咬牙点头。 天边嵌着一缕将要消失的霞光,飘忽不定地落在二人的肩膀上。四皇子和飞捷将军在禁军的监视下,一直被送到京都城门外,将要被送往各自的封地。 四皇子仰头望着斜阳,口气冰冷的说道: 「到头来,还是被老太婆给耍了!还真是不甘心!我还不想就此认输!」 「没人让你认输,我也不想认输!虽然我们此次计划失败了,也不代表我们日后不会成功。」飞捷将军的眼中,闪着灼人的光亮,口吻凛若冰霜。 四皇子盯着他,沉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飞捷将军嘿嘿冷笑,牙龈咬得咯咯作响:「或许,有些计划到了封地之后,反而更容易执行吗!你可听说过,北渝翊王造反的事情?他一个王爷能干成的事儿,咱们两个王爷加在一起,还比不过吗?」 四皇子回头看向,身后巍峨而辉煌的皇城,冷冷笑道: 「你说得对!我早晚还会回来的,母妃的仇,我是不会就此放过的!」 ——寿宴伊始—— 太皇太后七十岁的寿宴,从昭帝还在世时就开始筹备了。时至今日,已经筹备了两年,太皇太后甚至亲自设计了寿宴的画稿。 从三天前开始,宫里每日都会有宴会、唱戏、杂技表演等庆祝活动,一直到寿宴之后的第三日才会结束。 寿宴这天霁日明、微风奋发,未央宫内外的风光焕然一新。 从正门承天门,到举办寿宴的含元殿,一路上都用彩绸搭建了数十处彩棚、戏台、牌楼、经坛等,点缀盛大场景的装饰。 太皇太后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坐在宫中,笑容可掬地接受群臣的拜贺。 每一位前来朝贺的大臣,都满脸喜悦地朗声读着贺词,并献出各种各样的 珍宝献上,若是皇太皇太后喜欢这份礼物,就会给此人赐下封赏。 冗长繁杂的拜贺结束后,已是接近正午,真正的寿宴才正式开始。 文武百官分坐在两侧,太皇太后与燕西华端坐在主位上,正对着一张偌大的表演台子。 宴席期间,觥筹交错、食物精美、酒香醇厚,太皇太后的脸上喜气洋洋,带有微醺,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舞台中间的表演。 节目间歇时,太皇太后四下环顾,忽然问道:「皇后今日怎么不在?」 平淡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不悦。 坐在一旁,正在看戏的燕西华,连忙笑着解释道: 「回老祖宗,宁儿现在身子不便,加上前几日偶染风寒。朕就让她休息了!」 太皇太后脸色微变,目光有些凌厉,不满地冷哼道: 「身为南朝的***,先皇的葬礼,她说不去就不去。哀家的寿宴,她想不来就不来!如此不把哀家和先皇放在眼里,她这是在藐视皇族吗?」 燕西华连忙为她斟了一杯酒,赔笑道:「朕倒是喜欢她这个性子,不争不抢、天真烂漫,不是个个野心勃勃、祸乱朝纲的主!」 太皇太后黛眉一挑,嗔怪道:「可能是哀家年纪大了,真看不出这个皇后的好!那些大臣的女儿,一个个不比她漂亮吗?又温柔体贴、知书达理,哪一位都比她更配做***!这个女人也不知给陛下下了什么蛊,你竟如此放不下!」 燕西华和顺地笑了笑,赶紧打着圆场:「老祖宗的心意朕明白。这件事,朕也有自己的思量!朕如今刚刚登基,正需要一些真正为国为民的贤臣,而不是靠裙带关系爬起来的冗臣。您想想,如果朕不娶他们的女儿,他们却依旧对朕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才正是南诏需要的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二章 醒时空对烛花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太皇太后一时也无法反驳,只能轻叹一声,幽怨地说道: 「罢了,哀家年纪大了,既说不过你又管不了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皇后驾到!」正在二人说话间,长庆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太皇太后和燕西华纷纷寻声望去,两个人均觉得有些意外。 一袭红衣似火的鹿宁,在吉祥的搀扶下,捧着一个食盒,一步一步缓步走上台阶。她虽然已经快要临盆,可因为她刻意保持着身材,所以,太皇太后和宫里的人,始终没有怀疑孩子的月份。 她袅袅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将食盒捧过头顶,缓缓道: 「太皇太后今日大寿,我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便亲自做了一些寿桃,因此才来得晚了些,还望太皇太后恕罪!」 未等太皇太后开口,燕西华嚯地站起身来,一步走过去,连忙搀扶起鹿宁,又惊又喜地说道:「你现在身体不便,又染了风寒,你怎么又来了?」 鹿宁知道,这是燕西华在提醒自己,她便咳嗽了两下,淡淡道: 「太皇太后今日大寿,我怎能不来参加?只是为了准备点心而耽搁,怕还是惹太皇太后生气了!」 燕西华瞥了太皇太后一眼,连忙打着圆场:「你能有这番心意实属难得,老祖宗一向仁慈,又疼爱晚辈,怎会和你生气呢?」 说着,他接过鹿宁手中的食盒,急忙打开来,端到太皇太后面前,夸赞着: 「老祖宗,您瞧瞧!这点心做得栩栩如生,和真的寿桃简直一模一样!认识宁儿这么久,朕还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手艺!」 太皇太后垂眸看了看食盒中,九个精美的寿桃,又看了看身子沉重的鹿宁,和殷勤赔笑的燕西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一个寿桃,仔细品尝了一口。 放下寿桃,她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只是口气还有些淡漠: 「嗯,点心甜而不腻,倒是很符合老人的口感,皇后有心了!你如今身怀六甲,就别站着了,赶快坐下看戏吧!」 「多谢太皇太后开恩!」鹿宁微微屈膝俯身,便任由燕西华搀扶着自己,与他共坐一桌。 鹿宁的到来,让燕西华有些兴奋,他在桌子下握住鹿宁的手,低声说道: 「没想到你能来,朕有些受宠若惊!」 「没什么,只是想要好好活着罢了!」鹿宁表情淡淡的,挣了挣自己的手,可燕西华不肯放开,她的手又没什么力气,也只好作罢。 其实,她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做了这些东西前来贺寿。因为一旦她临盆,一切谎言将被拆穿,太皇太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孩子! 今日,她决定铤而走险,在太后面前演一出戏,造成自己「早产」的假象,从而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她脚下一滑假摔一跤,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戏台上曲调婉转、长袖善舞,每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燕西华兴奋地给她讲着戏台上的内容,可鹿宁却一心只琢磨着,待会儿要演的戏,确保一切都逼真! 日头西斜,红霞满天,含元殿笼罩着金色的薄雾,戏曲全部落幕,设置在殿外的箭靶,已经纷纷支棱起来。 浓妆艳抹的戏子们退去,换成一群金盔金甲、威风凛凛的射手们,聚集到靶场上,整齐地站在百步开外。每个人手上的箭都搭在弦上,强弓也已拉开。 寿宴的最后一个节目拉开了序幕,这事也是每次寿宴的重头戏! 燕西华举着酒盏,缓缓站起身来,下面的文武百官,也立刻跟着站起。 燕西华举杯敬向众人,扬声说道:「将士们,把你们的 本领拿出来给朕瞧瞧,每人将箭筒中的箭,全部射中靶心者赏百金!未中靶心者,每一箭罚酒一碗!众位大臣有想一展身手的,也可以尽情一试!赏罚同样!」 话音刚落,密集的鼓点声便开始奏起,全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在座众人均兴奋地盯着靶场,太皇太后的脸上也已笑得合不拢嘴。 靶场中的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搭建、拉弓、射箭,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在自己的靶上,手中的羽箭纷纷射出,均齐刷刷地正中靶心,无一例外。 会场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和拍掌声,每个人都兴奋不已、连连叫好。 恰在此时,一簇巨大的烟花倏地窜入夜空,宛如一柄巨大的伞花般,在无边的夜空中灿然开放。 这一簇还未落幕,另一簇又腾空而起,一簇接着一簇,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漫天璀璨的烟火,映亮着每个人的脸庞。一时间,寿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此时此刻,全部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五彩斑斓的空中。鹿宁斟了一杯酒,缓缓起身,准备走到太皇太后面前敬酒,顺便谢幕。 可恰在此时,方才还一脸喜气洋洋的太皇太后,突然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冷汗涔而下,身子无力地往下滑去。 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巨大声响,淹没了她痛苦的呻吟声,谁也没有不对劲。 ——寿宴之殇—— 待空中的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依依不舍地告别天空,群臣们才纷纷落座。 「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让众人纷纷惊惶看去。只见燕西华抱着气若游离的太皇太皇太后,不停地失声叫着。 太皇太皇太后紧紧抓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哀家……哀家胸口疼,疼得受不了……哀家……喘不过气来……」 眼瞧着太皇太后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已经打湿了衣衫,燕西华心急如焚,立时怒喊道:「快!快去宣太医给太皇太后医治!」 会场上的内侍,谁也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往太医院飞奔!其他人或围了上来,或探头探脑地在张望。 一时间,会场上乱作一团,打断了鹿宁原来的计划,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气馁。 「小鹿!」燕西华焦急的声音,冲破人群传来,将鹿宁拉回思绪:「你快来帮老祖宗看看!」 鹿宁叹了口气,推开人群缓步走过来。只草草检查了一下,她立刻断定——太后是中毒了! 「中毒?怎么可能?」燕西华惊诧地看着她,不解的问道:「宴会上所有食物,都已经过严格的试毒,怎么会再混入毒物?」 鹿宁摇头叹息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还是让太医好好查一查吧。」 说话间,一脸痛苦的太后,突然伸出手,一把钳住鹿宁的手腕,双眼死死瞪着鹿宁,费力地喊道:「皇后——下的毒——抓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鹿宁,鹿宁也觉得莫名其妙,一抬头,竟撞进燕西华难以置信有失望的目光。 长庆公公看了看太后的桌上,拿起半个寿桃,惊呼道:「怕是这寿桃有毒!」 燕西华虎躯一震,立刻吼道:「赶快验一下毒!」 长庆公公连忙拿起银箸,给剩余八个半的寿桃试毒。所有银箸均成了青黑色。长庆公公捧着银箸呈给燕西华看。 看着铁一般的事实,燕西华突然慌了,脸色由铁青变得苍白,紧抿着双唇、双手在微微发抖,一双眼眸定定的看着鹿宁,一颗心沉甸甸的像灌了铅。 鹿宁猜到了结果,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喃喃道:「这一定是误会!」 燕西华慢慢握紧了拳头,紧紧咬着牙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沉声道: 「将皇后……抓起来,关入……天牢!」 话音刚落,一群禁军冲过来,押着鹿宁匆匆离开。鹿宁没有挣扎,只是失望又悲愤地瞪着燕西华,直到离开这里。 八皇子一步抢过来,拉住燕西华惊呼道: 「七哥,其中一定有诈,为何不查清就要抓起她来?」 燕西华沉默地呆立着,一把拂开了他的手,和众人一齐将太皇太后送回了咸泰殿。众人如一团烟雾般散去,福枝才从角落中走出来,又迅速的转身离去。 一整晚的风雨交加,直到日出方才停止。咸泰殿重门紧闭,门前重兵把守。未央宫里所有的太医,都围在太后的床前。 每个人都紧张的神情严肃、满头大汗、每个人对待太皇太后的病情都十分谨慎,用药更是慎之又慎,迟迟商讨不出一个稳妥的方案。 其实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显然,太后中的毒非常人能解,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万一太后断气时,正用了自己的药,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丁克丢官弃爵,谁也不想做那个倒霉蛋! 燕西华被拦在殿外,背着手焦心的踱来踱去,他一颗心恨不得撕成两半,一半担忧太后的病情,一半惦记着在狱中的鹿宁。 情感上,他不相信这是鹿宁做的,虽然她憎恨自己,却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人!更何况,她若真有心报仇,会来找自己或者八皇子,不会先对太后下手!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三章 醒时空对烛花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可理智上,他又觉得鹿宁并非无辜!她一直与整个南诏皇室为敌,虽然没有掀起血雨腥风,却从未屈服过。 她今日明明可以不出席,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她却偏偏突然现身,还带着自己做的糕点,给太皇太后做寿,这着实反常,令人不得不起疑! 此时,八皇子从天牢探访回来,铁青着脸走到他面前,一拱手,急道: 「七哥,老祖宗怎么样了?」 燕西华沉着脸,摇头轻叹:「还未苏醒,太医也还未出来,不知结果如何。宁儿那边怎么样?」 八皇子双手叉腰,沉沉叹了口气,皱眉道: 「马上入秋了,七嫂又快生产了,天牢里那种地方,怎能呆得了人!」 「她……」燕西华略一沉吟,忧心询问道:「可有为此事辩解或对我抱怨?」. 八皇子略微一顿,轻轻摇首,叹道:「她坐在里面闭着眼睛,什么都没说,我特地给她送的食物和被褥,她连没看都不看,看来是伤心了……」 听到鹿宁的状况,燕西华脸色更加阴沉,一个心七上八下的万分焦虑。 八皇子微微迟疑,略有幽怨地责备道: 「兄长,我知道你和老祖宗感情深厚,可这件事疑点重重,你为何不先查一查?你如此草草将七嫂投入监牢,如果她在里面有个万一,那……」 说到最后,他也不忍再说下去,只一个劲儿地叹气。一肚子的火气,不知该如何发泄。 「我不是在害她,是在保护她!」燕西华终于启唇,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事关老祖宗和鹿宁的生死,我怎能不慎重!这件事在咱们眼中疑点重重,在众人面前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为了平息众怒,我只能先将宁儿关起来。这样,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他一定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也方便我们暗中调查!」 「如果?」八皇子眉头一皱,忍不住质问道:「你还是觉得七嫂可疑?」 「哎。」燕西华长叹一声,眼中多了几许无奈:「我与宁儿相识许久,太了解她的为人。说她曲意奉承我不信,可说她杀人我倒一点也不意外。说到底,当初托托因咱们的计划而死,如今她又因为百万雄兵压境,不得不前来和亲。她虽然憎恶你我,却也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太皇太后。加上,她的双手又被折断,她心中有怨气想要对太后下手,也说得过去……」 「那你准备对她怎么样?杀了她?」八皇子这一刻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开始质问起燕西华来。 燕西华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怪异的,盯着一脸紧张的八皇子。八皇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躬身拱手:「请皇兄责罚!臣弟一时心急,有些失态了!」 燕西华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说道:「八弟以前,可从不关心他人的死活!」 八皇子耷拉着头,咬着牙没有回答,因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沉默良久,燕西华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件事正在风口浪尖上,还是让宁儿在牢中呆几日,等太后有所好转,我定会查出实情,还她一个清白……」 「皇上!」恰在此时,长庆公公走出门来,拱手禀报着:「太皇太后醒了,她想要见陛下!」 燕西华立刻迎上去,关切地问道:「太皇太后醒了?她现在如何了?」 长庆公公长吁一口气,恭声笑道:「幸好太皇太后吃得不多,虽然精神不是很好,也总算是逃过一劫!」 「太好了!」燕西华和八皇子相视一笑,立刻兴冲冲推门而入。 寝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中漂浮着奇怪的味道,那是呕吐物和草药混合的怪味。一众太医都满面得色、昂首挺胸地站起 一旁,一个个宛如立了大功一般。 鹅黄色的帷幔,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太皇太后躺在床榻上微阖着双目,脸上还泛着隐隐的青色,嘴唇边还挂着黑色的残血。尽管如此,她的神态还算是安详。 燕西华悄声走过去,趴在床边轻声唤道:「老祖宗?朕来了……」 八皇子站在床边,深深躬身一揖,轻声道:「老祖宗,您感觉可好?」 太皇太后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兄弟二人,虚弱地喃喃道: 「西华、宝华,哀家又能看到你们了,是不是哀家在做梦啊?」 燕西华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答道: 「老祖宗福大命大,您死里逃生,不是在做梦!朕和八弟都在这里陪着您呢!」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缓缓问道:「哀家一辈子历经许多风浪,却没想到,会在寿诞之日被人毒害,险些成了忌日!那个下毒之人现在何处?」 燕西华脸色微变,别过脸道:「朕……已将皇后关入天牢……」 「很好!」太皇太后忽然起了些精气神儿,瞪着他道: 「哀家早该料到,她因哀家废了双手,怎会好心给哀家来祝寿!看来,她是想亲手送哀家上路的!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容不得她了……」 「老祖宗息怒!」燕西华和八皇子立刻撩袍跪下,燕西华深吸口气,恭声道: 「此事太过蹊跷,朕以为应先查明真相,再作发落!切莫冤枉了好人!」 太皇太后冷眸斜睨,冷声质问道:「皇上是要偏袒皇后吗?要任凭她再毒害一次哀家吗?」 「老祖宗息怒,朕不是这个意思!」燕西华连忙拱手一揖,试图解释道: 「宁儿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从不会使用下毒这等下作手段!而且,她如果真要下毒,又何必亲自送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呀,老祖宗!」八皇子也连忙辩解道:「这件事太过蹊跷,若是草草结案,怕是中了歹人的女干计啊!」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你的那位皇后平日深居简出,从未见她和谁走得近!那谁会知道她要给哀家送礼?以前梅贵嫔活着,岐王还在,你尚且可以强加罪名在她们身上。放眼现在的未央宫,谁会去嫁祸皇后毒害哀家?」 燕西华骤然垂下双眸,沉吟良久,沉声道:「请老祖宗息怒!给儿臣点时间,儿臣一定查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不必了!」太皇太后脸色一沉,将他一口回绝: 「这件事在哀家这里没得商量!如果皇上还顾念哀家的养育之恩,就处死皇后!如若不然,日后就不必再来请安了!哀家可受不起!」 说罢,她向长庆公公使了个眼色,便径自转过身去,背对着燕西华。长庆公公走过来,将帷幔从金钩上取下来遮住床榻。 燕西华跪在地上垂眸不语,太后方才给的选择,让他耳朵里哄了一声,心头如同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全身都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八皇子紧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他,久久,才搀着他手臂,将其轻轻扶起。 燕西华呆呆的起身后,向帷幔深深一揖,一字字艰难无比的说道: 「老祖宗放心,孩儿……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天知道,他说出这些话来,有多么艰难和无奈。在八皇子的搀扶下,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咸泰殿。 一路上八皇子和他说了许多话,可他都浑浑噩噩、茫然不觉,回过神的时候,竟已走到天牢门前。 抬头盯着泛着寒气的牌匾,想到在里面受苦的妻子,燕西华渐渐回过神来,这才听到八皇子在耳边,一遍一遍焦急地询问:「七 哥,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是呀,该怎么办?不敢忤逆太后,不能徇私枉法,可他更不想失去挚爱之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住八皇子吩咐道: 「切莫被太皇太后逼得乱了阵脚!既然那寿桃出自南熏殿,你先去细细查探一番,看有没有什么纰漏或不妥之处。我先去见宁儿详加询问,说不定能抓住幕后真凶!到时候,证据确凿,老祖宗也不会再为难!」 「好!待会儿咱们碰头!」八皇子也不耽搁,只一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去。 ——无妄之灾—— 几缕残阳透过狭小的气窗,映照在鹿宁苍白憔悴的脸上。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身子一半在阳光下,一半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许久许久不见她眨眼,或者喘息,看上去好似一具尸体。 监牢里的物品一应俱全,显然是八皇子特地吩咐过。看到这些,燕西华心中有些惭愧:事发突然,自己竟只顾着太皇太后的安危,置鹿宁与此而不顾! 他命狱卒打开了牢门,急迫的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来,担忧的上下打量着她。可鹿宁却始终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发现,燕西华的到来。 燕西华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痛说道: 「宁儿,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为了大局出发,朕……不得不将你关在这里。不过,朕知道你是无辜的,一定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鹿宁呆呆的看着窗外,面色虽然憔悴,却始终平静。她对燕西华这个人视而不见,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四章 醒时空对烛花红(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此事关乎到南诏最有权势的人,不管真相究竟如何,那个善于用酷刑的太皇太后,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更何况,燕西华如此听太皇太后的命令,怕是连他也不敢违抗。不然,就不会将自己囚禁于此了! 她心中沉沉叹气,只可惜了腹中的孩儿,要受到自己的连累!不过这样也好,他还未出世就离开,也省得受身为人质的苦。 而自己,也终于不必再假装下去,一切都能得到解脱了…… 燕西华见她始终不言不语,有些担心更有些焦急,连连问道: 「宁儿,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这寿桃是不是你亲手做的?中间可有经过他人之手?」 「是我自己做的。」鹿宁终于启唇,立刻否认了他所有猜测。 这件事一旦追查下去,将牵涉甚广,动手做寿桃的沐芊芊,提出拜寿想法的吉祥等人,都会遭到牵连。 这些人对她不薄,所以她宁可一个人承担下来!反正无论如何,自己也难逃一死,又何必拉着其他人一起跳入火坑! 「宁儿!」燕西华锁紧眉头,紧张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现在不是你发善心的时候!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前去贺寿?为何又要送去寿桃?难不成真是你下的毒药?」 鹿宁吸了口气,别过脸道:「我并非真心去祝寿,不过是想借机在太后面前摔一跤,造成早产的假象罢了!既然要做如此隐秘的事,我又怎会让别人知晓。所以你不必费心了,这件事和别人无关!只是,我也不知毒药是如何混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走吧,我累了!」 听到这话,燕西华神色一顿,恍然惊觉后,又陷入了焦虑: 他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却仍然找不到替鹿宁开脱的证据。而且,显然鹿宁不想配合自己,不知她究竟在企图掩饰什么! 他知道,鹿宁既然已下定决心,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是无果!他长叹一声,替鹿宁掩了掩被子,轻声嘱咐道: 「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 鹿宁依旧用沉默回应他,他也只好起身离开监牢。走到门口时,又嘱咐了牢头和狱卒几句,命他们好生照看鹿宁,众人自然欣然受命,不敢有半分怠慢。 另一边,八皇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南熏殿。 他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沐芊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鹿」字刚要说出口,看到满身煞气的八皇子,她立刻收了声,只小声嘟囔道:「还以为是鹿宁回来了呢!」 南熏殿的宫人们不敢耽搁,便在吉祥的带领下,前来给他问安并奉上茶点。八皇子此时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喝茶。 他一把拉过吉祥,凛声问道:「皇后做的寿桃,都有谁经手了?」 店里的宫人相视一怔,沉默了片刻,吉祥翩翩福身,恭声道: 「启禀八殿下,皇后说要给太皇太后拜寿,却想不出什么礼物,奴婢就建议她做些寿桃送去聊表心意。不过,这点心是奴婢教芊芊姑娘做的!」ap. 「什么?」八皇子皱眉瞪着她,厉声质问道:「这么说,皇后没有插手此事?」 吉祥茫然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没有,娘娘的手不能做太重,或太细致的活儿。所以,是奴婢在一旁口述,由芊芊姑娘亲手做的!」 八皇子微微眯起眼,冷声问道:「这寿桃中可参有不该有的东西?」 吉祥猛的一怔,恍然惊觉他的意图,连忙跪下磕头,惊呼道: 「八殿下明鉴!寿桃用的都是寻常之物,奴婢取来的 食材,在尚食局都有记录,您可以亲自去查看!事关太皇太后的安危,奴婢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掺有其他不明之物!」 八皇子盯着吉祥深思:她一直跟在燕西华身旁,是个忠心而机灵的丫鬟,该不是个会下毒害人的恶奴!罪魁祸首一定另有其人! 凛冽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沐芊芊身上,八皇子勾起嘴角,冷声道: 「是你做的那些寿桃?」 沐芊芊不知其目的,便撇了撇嘴,傲然道:「鹿宁的手被你们弄残了,什么都做不了,那寿桃自然是我做的!怎样?」 八皇子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冷冷笑道:「没什么,是你做的就太好了!这样,皇后可就是清白的了!」 沐芊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诧异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对了,鹿宁呢?她不是去参加寿宴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八皇子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毒蛇般的眸子,诡谲地盯着她,轻笑道:「别担心!有你在,她就安全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说话间,他突然变了脸,一把揪起沐芊芊,厉声道:「你个大胆的女贼!竟敢毒害太皇太后,还嫁祸给皇后!我今日就要将你正法!」 说罢,他便拽了沐芊芊往南熏殿外大步走去。 沐芊芊腿脚不便,被拖拽得趔趄连连,只好一边挣扎,一边骂道: 「你在说什么!谁毒害那老太婆了!谁又陷害鹿宁了!」 八皇子毫不怜惜地拖拽着她,咬牙道:「侮辱太皇太后,罪加一等!看来,你死定了!」 听到八皇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吉祥很快猜到了前因后果。她连忙起身追了出去,跟在八皇子身旁,疾声劝道: 殿下,其中一定是有误会!芊芊姑娘做的时候,奴婢一直在旁看着,她并未掺入任何异物啊!」 八皇子看也不看她,只冷冷道:「这件事不用你管,你留在这里等皇后回来!」 「可是殿下!」吉祥小跑着跟在一旁,继续劝道:「娘娘和芊芊姑娘情似姐妹,您就这样将她带走,奴婢该如何向娘娘交代啊!」 八皇子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什么都不许和皇后说,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吉祥猛的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看着八皇子带沐芊芊离开。 ——出殡—— 当燕西华得到八皇子随扈的通知,马不停蹄地赶到咸泰殿时,看到一同被抓来的沐芊芊,着实有些惊讶。 「她怎么来了?」燕西华指着她,诧异地看向八皇子。 八皇子手中力道不减,眼中骤然升起熊熊怒火:「七哥,我终于查清了!原来七嫂从未碰过寿桃,那些寿桃是她亲手做的!这些,吉祥他们都能作证!」 燕西华长吁一口气,微微颔首:「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我怎么逼问宁儿,她都坚称是自己一人所为!原来她是要保护沐芊芊,这也符合宁儿的性子!」 「那事不宜迟!」八皇子连忙提议道:「咱们赶紧将这女的交给太皇太后,就能还七嫂一个清白了!」 「可是……」燕西华看着满脸愤怒的沐芊芊,倒是有些犹豫了: 「既然那么多人看着她,那毒果真是她下的吗?更何况,若真拉着她顶罪,怕是宁儿不会善罢甘休的!」 「七哥!没时间犹豫了!」八皇子双眉一竖,急得直跺脚: 「不管她是不是冤枉的,眼下只有将她推出去,才能万事大吉!不然,你是准备忤逆太皇太后,还是准备牺牲七嫂?」 「也罢!」这两个艰难的选择,终于打消了燕西华最后的顾虑。此时的他,陷入最艰难的选 择,如果能两全其美,那区区一条冤死的亡魂,又有何妨! 他稳了稳心神,那张丰盛色泽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冷酷。在八皇子的一再催促下,他大步迈进太皇太后的寝殿。 八皇子和沐芊芊等在殿外,他们不知道,燕西华和太皇太后在里面说了什么。是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鹿宁固有偏见的太皇太后。 总之,当他再走出来时,一切都成了定局:沐芊芊被扣上了妖女的帽子!而鹿宁——被无罪释放! ——出狱—— 晚风凄清,日光渐暗,暮霭沉沉。 当吉祥搀扶着鹿宁,从天牢中走出时。鹿宁仰望着五彩斑斓的霞光,发呆了许久许久,只觉得恍如隔世。 在监狱中被关了一天一夜。虽然得到了特殊照顾,可即将临盆的她,仍觉得被扒了一层皮,双足虚浮无力、全身酸痛不已、精神萎靡不振。 疲惫的她一句话都不想说,连自己因何被放出来都不想知道。 吉祥想得周到,提前备好了轿子,鹿宁坐上柔软的坐垫,轿子如摇篮般轻轻摇摆,让她舒服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直到轿子在南熏殿门前停下,轿帘被掀开,鹿宁才清醒过来。经过了一路的休息,此时她精神多了。 吉祥搀扶着她缓步走进寝殿内,所有的人都已候在里面,激动又高兴地跪下来为她请安。吉祥也擦了擦眼泪,立刻带着丫鬟们,为鹿宁沐浴更衣,扫除晦气。 鹿宁一语不发,只木然的任她们摆弄着。一双无神的双眸,淡淡扫过殿中每一张脸,她忽然蹙起眉头,讷讷问道:「芊芊跑哪儿去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五章 疏钟已应晚来风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吉祥正在为她穿衣,听到这话,她身形一顿,又埋头忙起来,却并未回答。 其他的丫鬟或装忙,或转身离开,似乎每个人对这个问题都避之不及。 鹿宁心头觉得有些怪异,盯着吉祥的脸,又问了一遍:「吉祥,芊芊呢?」 吉祥垂着眼睫,慌乱地敷衍道:「娘娘,您刚从那种地方出来,可得好好去除晦气。不然,接下来这一年都会倒霉!」 看到她神色有异,鹿宁抓住她的手腕,加重语气问道:「回答我,芊芊呢?」 吉祥不敢抬眸看她,目光不安地连连闪动。在鹿宁一再的逼问下,吉祥无可奈何,只好继续敷衍道: 「娘娘勿恼,想必芊芊姑娘去那儿玩儿了,我们怎么能看得住她啊!」 鹿宁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忽然从鬓间抽出一根金簪,抵在她的喉咙上,冷声逼问道: 「不可能!芊芊虽然平日里爱胡闹,却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她得知我今日回来,一定会等在这里!你说,她是不是出事了?」 看着鹿宁眼中的杀气,吉祥第一次领教了,这个来自江湖的皇后,身上的危险。她吓得一动不敢动,瑟唇乱颤道: 「娘娘息怒!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一大早就等在天牢门前,始终没有回来过啊!」 鹿宁陡然转过头,凛冽的目光盯着其他人,厉声问道:「你们说,芊芊去哪儿了?否则,我就先杀了吉祥,再发落你们!」 一众丫鬟挨个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求饶道:「娘娘息怒,奴婢们真不知道啊!」ap. 他们不是视死如归,而是害怕透露出真相后,被皇上和八皇子找上来,其后果会更加惨烈。 鹿宁似乎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她眼睛闭了闭,手腕轻轻一番,将金簪抵在了自己的颈子上,咬牙道: 「好!你们再不说,我就赐赏自己!到时候,燕西华胡让你们一起陪葬!」 语毕,她稍稍用力,脖子上已被划伤,一道细细的血像线一样流下。 「娘娘不要啊!」吉祥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忍不住痛哭流涕道:「您千万别伤害自己!奴婢告诉你还不行吗!」 鹿宁目光狠狠地瞪着她,手中的力道不减分毫,脸上一派视死如归的神色。 吉祥又急又气,啜泣了许久,才将八皇子和燕西华将沐芊芊抓走,并以「妖女祸国」的罪名,今日对她公开处刑之事,毫无保留地对她和盘托出。 手中的金簪「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鹿宁脑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如木头般杵在那里动也不动,瞪着两只眼直勾勾地看着吉祥。过了好一会儿,才频频摇头: 「这是真的?我不信!这不可能!」 吉祥咬着嘴唇,艰难的点了点头,泪水扑簌簌地落下。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沐芊芊着实的喜爱,也很难接受眼下的现实。 「这不可能!芊芊!芊芊!」鹿宁从发呆中陡然苏醒,她捂着仿若被刀砍斧凿的胸口,用力撞开丫鬟们,发了狂一般往门外奔去。 吉祥担心她出事,也连忙冲出门追了上去。她拉不住鹿宁,又不敢强行抓她,怕伤了胎儿,只能跟在一旁,一遍遍地劝道: 「娘娘不可啊!皇上若知道了会生气的,而且,您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 鹿宁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口中着魔似的念着:「芊芊,等我,你千万不能死!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念着念着,大把大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拦不住她奔向沐芊芊的脚步。 ——火刑—— 未央宫前的御街上,早早就搭设了一个祭台,祭台正中 立着一个十字架,四周都堆放着大把的干草。祭坛下还放着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将青灰色的天气,染得通红。 祭台下堆满了被迫观刑的官员,他们都不安地看着祭台,都在猜测着: 又是哪个倒霉蛋惹恼了太后,引来了这样惨烈的下场! 可这样的刑罚实属罕见,不明所以的百姓们都喜闻乐见,可前来围观的百姓,只能被禁军拦在五十步之外。 当五花大绑的沐芊芊被押送到祭台时,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一下子变得阴沉下来。一大片灰蒙蒙又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太阳的所有光华,沉沉地压下来,让人觉得这片阴郁,也变得触手可及。 侍卫将沐芊芊困在十字架上,让她动弹不得,并将干燥的稻草都堆在她脚下。 不远处的席棚下,坐着的行刑官竟是当朝天子。一身明黄色官服的燕西华,披着一件鲜红的斗篷,面无表情地坐着喝茶。 八皇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一双眼警惕地盯着人群,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看到刑场上站着的,不是凶神恶煞的贼人,也不是朝中的大臣,而是一位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别说是围观的百姓,就连群臣也开始议论纷纷。 谁也想不透,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做出什么大女干大恶的事来,竟然要遭遇火刑! 见民众的议论声渐大,燕西华向八皇子使了个眼色。八皇子立刻昂首走出来,指着沐芊芊装模作样地喊道: 「今年南诏天象异常、百姓屡经战乱的侵害!都是此妖女作祟!今日,皇上就要替天行道,用火烧死这妖女,还南诏一个天下太平!」 「妖女?这女的竟是妖女!」对于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虽然南诏的朝臣无人相信,可百姓们却十分敏感。 听到这样的话,所有百姓立刻群情激愤,纷纷举手高喊道:「烧死妖女!烧死妖女!烧死妖女!」 「哈哈哈哈!」十字架上的沐芊芊,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尖利,引得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她。 笑了一会儿,她忽然「呸」了一声,扬声大骂道: 「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女?燕西华你为了抢别人媳妇,不惜出兵百万也要将人家抢来!又为了强行留住人家媳妇,不惜把我抓来做人质!你们南诏的战争,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里吗! 你少在我面前装***国爱民的样子!我沐芊芊可不吃你那一套,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虚伪女干诈、无耻下作的卑鄙小人!」 听到这样的大放厥词,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垂眸不语。因为对于燕西华所做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然而,这些事却让百姓们为之一振,立刻兴致勃勃地陷入热议之中。 燕西华却勃然变色,双手在长袖中紧紧握成拳头,双眸突然闪烁了一下,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八皇子瞪着沐芊芊,出言训斥道:「住口!你这个妖女!烧死你是因为你不但越狱,竟还企图毒害太皇太后!你如今竟还出言不逊,辱骂天子!你罪加一等!」 「呸!」沐芊芊朝他吐了口水,继续大骂道: 「你少冤枉好人了!我和你们那个老太婆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毒害她!那心肠歹毒的老太婆,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想让她死的人很多,还轮不上我呢! 天下人谁不知道,南朝的高太后可真是厉害啊!小的时候被父母卖给银匠做妻子,又被银匠卖给青楼,后来又被梅宗臣豢养起来,凭借着勾引当时的太子换来一身富贵!难怪,现在的青楼女子都扬言,要学习高太后呢!谁不想凭着和男人鬼混,混成一***啊!」 「住口!」燕西华满肚子怒气终于 霎时爆发,他可以念在鹿宁的面子上,忍受沐芊芊骂自己,却决不允许她辱骂太皇太后。 他瞪着八皇子,厉声喝道:「还愣着干嘛!点火!」 八皇子一拱手,连忙向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几个侍卫赶紧拿着火把,点燃了沐芊芊脚下的稻草。 干燥的稻草被点燃,瞬间连成一片火海,将沐芊芊团团围住。黑色的浓烟,呛得沐芊芊咳嗽连连,却还是骂不绝口: 「我呸!杀你们的老女人,我都怕脏了自己的手!我可是天下第一侠女,根本不是什么妖女!你们那个老女人,自己的相公死了,还不忘和老情人鬼混!毫不避嫌的同出同入,为了能和情人在一起,不惜毒死人家的发妻,现在连人家的女儿都不放过!难怪有人想要毒死她,她这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她骂着骂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她的破口大骂气得燕西华脸色铁青,后悔没在防火前堵住她的嘴,只能任凭她将太皇太后的丑闻,全都吐露给在场的百姓,引起一阵阵不可抑制的窃笑。 八皇子无奈之下,只好命禁军强行遣散了围观的百姓。 正在人群涌动、场面杂乱之际,一个悲凉凄惨的声音陡然响起:「芊芊!」 听到这声音,燕西华和八皇子全身一震,立刻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肚大如罗的女子,费力的推开人群,疯疯癫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六章 疏钟已应晚来风(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大惊失色,忍不住怒吼道:「来人,快拦下皇后!」 八皇子也脸色铁青,沉声问道:「七嫂?她怎么会在这里?」 侍卫冲过去要拦下鹿宁,可瞧见鹿宁的大肚子,谁也不敢靠近,只能挺身挡在前面,拦住她的前路。 鹿宁却不管不顾,一边癫狂地喊着沐芊芊的名字,一边用身体企图撞开一个个彪形大汉。泪如洪水般倾泄出来,狂乱地滴落在衣襟上。 祭台上的火焰已经窜到半尺多高,沐芊芊浑身浴火,惊声尖叫着、破口大骂着、失声痛哭着。极度痛苦之下,听到鹿宁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她哭得更厉害。 无情的大火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朝着鹿宁的方向狂喊着: 「鹿宁!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芊芊!你别怕,我来救你!」钻心的疼痛,仿佛要将鹿宁吞噬,她捧着肚子一步步艰难地往沐芊芊的方向走去。 在侍卫的保护下,燕西华一个大步走下来,快速窜到鹿宁的面前。他强行拉住鹿宁,疾声喊道:「不要靠近那里!已经来不及了!」 鹿宁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涕泪横流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杀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燕西华紧紧抓着她,稳住她的身子,嘶哑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歉意: 「对不住,如果不是她死,就是你死!我只能这样选择!」 鹿宁觉得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渐渐蔓延至全身。她死死瞪着燕西华,粗喘着气,吼道: 「是我下毒害了太皇太后,这一切与她无关!你放了她,我来偿命!」 燕西华脸色骤变,刚要将她拦腰抱起,强行带离这里。从背后却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喊声:「鹿宁,告诉燕荣!下辈子……一定……」 最后的话语被大火吞噬,只剩下火苗燃烧木头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后,一阵焦酸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鹿宁猛地怔住,一把推开燕西华纵目望去。 沐芊芊已经没有了生息,那个像猫一样活泼可爱的女人,此时已成了一具焦尸,她的身体和木桩融在一起,已辨不出原本的样子。 ——生产—— 「啊——啊——啊——」鹿宁捂着胸口嘶声高喊着,瘫软地跪坐在地上。腹部的痛和胸口的痛,拼命地撕扯着她全身,让她痛到不能呼吸。 「芊芊!对不起,对不起!我来陪你!」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强撑着身子,一步步往祭台爬去。身后却扯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泪眼婆娑的吉祥高声尖叫道:「呀,糟了!娘娘流血了!」 燕西华这才看到,一股股的鲜血,顺着鹿宁的两腿间汩汩流出。他心头一颤,立刻喊着:「快!快去传太医!」 说着,便一把抱起地上的鹿宁,转身就要往回急奔。八皇子一边疏散着人群,一边焦急地跟在身旁奔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鹿宁,生怕一眨眼就会生变。 「芊芊……好痛……」鹿宁蜷着身子,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一片惨白。 「别怕!马上就到了,你坚持住!」燕西华焦急地盯着怀中的女人,慌乱的往南熏殿跑去,颤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惶恐。 小腹像被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一股绞心的疼痛遍布全身。鹿宁眉毛拧作一团,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的衣服已被鲜血和汗水打湿。 一波强过一波的痛感袭来,她全身不自主的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燕西华和八皇子一路将她抱回到南熏殿,太医和稳婆也很快就到了。南熏殿的宫女们进进出出 ,很快将生产的用具备好,接生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八皇子强行将燕西华拉到了殿外等候,二人在门外转来转去,只能听着凄厉的喊声,从里面一遍又一遍地传出,每一声都比前一声要嘶哑和无力。 殿内,吉祥给鹿宁喂下催产药,稳婆在一旁教导着她如何用力。 鹿宁此时已经喊到喉咙冒烟,全身痛到麻木。她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不过这样死了也好,不然活着会让她更痛苦! 可腹中的胎儿,却在卖力地向前冲,似乎很想看看这个糟粕的人世间。胎儿的一次次冲撞,让鹿宁也不忍放弃,只能咬着牙继续。 可她实在太累、太疲惫了,她很想用力,助孩子一臂之力,可她全身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意识也开始飘散。 稳婆的说话声,缥缈得好似天外来音,窗前站着的人,也渐渐模糊起来。她咬着牙,身上的床单已被抓烂。 她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能感到一块肉迅速离开身体,随后,她双眼紧紧一闭,意识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对周遭的一切,再无一丝感觉…… ——噩耗—— 鹿宁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停地下坠、下坠。眼前和四周都是一团又一团的黑雾,让她看不清也抓不住。 身下是不见底的深渊,她不知要跌落多久,更不知会落在哪里。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每一个部位都很清醒,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种感觉很无助,让她感到绝望!也不知在黑暗中跌落了多久,她忽然跌落在一片柔软中。她惊魂未定地伸手抹去,摸到一片柔软如棉花般的云团。 四周的黑暗逐渐退去,她发现自己被云彩托着,竟徜徉在湛蓝清澈的空中。身旁漂浮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云朵,一排大雁排着队从云彩下穿过。 鹿宁会心一笑,竟趴在云彩上睡了起来。正在她熟睡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娇嗔的喊声:「鹿宁,你快醒醒!我都无聊死了!」 鹿宁睁开眼,看见沐芊芊就趴在一旁,歪头看着自己,笑声如银铃般动听。ap. 「芊芊!」鹿宁嚯的坐起身来,一把捉住她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没事!太好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你说什么傻话!」沐芊芊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快醒醒!看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啊!」 「什么礼物?」鹿宁好奇地看着她,满怀期待。 恰在此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娘亲——抱抱——」 鹿宁猛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娃,正笑嘻嘻地爬向自己。「这……这是……」鹿宁捂着嘴睁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沐芊芊抱起孩子递给她,嗔怪道:「别发呆了!这是你的娃娃啊,你忘啦?」 鹿宁讷的看着怀中的娃娃,喃喃道:「我的娃娃?我什么时候……」 忽然间,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天牢、祭台、火刑、生产……所有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她忍不住捂住脸,痛苦地尖叫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却发现,怀中的孩子不见了、沐芊芊不见了、云朵不见了,自己又身陷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她整个人如同置身火海,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快要窒息。她抓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要!芊芊,别走!孩子,别走!」 她用尽全力睁开眼,却看到吉祥和燕西华焦急的面孔。她一时间呆住,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看到鹿宁苏醒过来,燕西华激动地笑道:「宁儿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怔怔昏迷了八日!」 鹿宁呆呆地看着他,沙哑地问道:「我……没死?」 燕西华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有朕在,怎么会让你死!」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鹿宁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焦急地询问着。 燕西华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垂下眼眸,迟疑着说道: 「宁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呼吸,朕已将他埋葬了。」 「不可能!」鹿宁死死瞪着他,拼命地摇着头:「这不可能!我能感受到他那么用力地想要出来,怎么可能会没有心跳呢?你撒谎!孩子一定被你藏起来了!」 燕西华紧紧握住她的手,平静地劝道: 「宁儿,你冷静些。生产到最后,你昏了过去。稳婆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孩子取出来。可他在里面憋得太久,所以出来的时候,就全身铁青,没了呼吸……」 「不会的!你撒谎,你这个骗子!」鹿宁尖声叫着,用力拂开燕西华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可她刚刚生产完,加上卧床多日,让她身体极度虚弱。只是稍稍动了一下,便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宁儿!」燕西华稳住她的身子,心痛地说道:「你现在身子十分虚弱,所以你必须要卧床休息,还不能下床!」 鹿宁瘫软地躺在床上,不甘心地捶着床,咬唇失声痛哭着。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流下,燕西华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叹道: 「宁儿,我知道你很伤心,可这就是命,你和这个孩子缘分太浅,放弃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七章 疏钟已应晚来风(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厌恶的别过脸去,躲开他的轻抚,咬牙道: 「这不是命!我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杀了沐芊芊,才让我失去这个孩子的!你就是魔鬼,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燕西华紧握她的手,哀叹道:「宁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闹到今天的局面。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沐芊芊不死,我就无法保全你,对不起……」 鹿宁闭了闭眼,凄然道:「我宁可死的是自己……也好过这样苟且活着……」 「宁儿……」燕西华深深凝着她,痛苦又卑微地轻唤着。 「你滚!」鹿宁闭上眼,一字字冷冷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燕西华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好缓缓站起身,又叮嘱了吉祥几句,才转身离去。 送燕西华离开,吉祥缓缓走回床边。看着床上泪流不止的鹿宁,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小声啜泣道:「娘娘,您别难过了……」 「走!」鹿宁寒声打断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冷声道:「你们都走!我谁也不想见,什么都不想听!」 吉祥咬了咬唇,叹了口气,便带着宫女全数退出门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静到只能听见鹿宁低低的啜泣。她心中抽痛不已,手紧紧抓着枕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缓身体上的痛楚。 手忽然触碰到枕下的一个物件,她随即摸出一双小小的鞋子,那是沐芊芊做给腹中孩子的,上面绣着两只憨厚可爱的猪仔。 「哼,鹿宁!你敢欺负我,我就给你儿子绣个猪头!」沐芊芊的痴笑娇嗔犹在耳边,她果然还是那个说到做到的女侠。 鹿宁捧着一双小小的鞋子,不由得勾起唇角。她很想笑,可为何笑着笑着,竟然会痛哭失声。 窗外,日头西斜,屋内的光线暗淡下去。窗边的竹篮中,还放着沐芊芊未完成的绣品,柜子里整齐地叠放着,她为孩子做的衣服鞋子。 往日温馨的时光,仿佛在夕阳下定格,每一个回忆的片段,都如此清晰。可越清晰就让人越痛心。 人走了、屋空了,剩下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而已。 霎时间,满腹悲痛倾泻而出,她痛苦地紧闭双眸,蜷缩着身子,抱着鞋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哭得快要断气,她才浑浑噩噩地又睡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她抱起,周身被温暖所包围,一阵淡淡的馨香传来,让她莫名地有些安心。 那人似乎要拿走她怀中的鞋子,却见她死死抱着不肯松手,便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她紧紧闭着眼,不想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也不想再面对任何人。她只想这样睡过去,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那个人的怀抱温暖而舒服,步子也平稳而缓慢,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往何处,无论是刑场还是地狱,她已经无所畏惧。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一个木箱子被打开的声音,然后自己就躺在了一个温暖柔软的床上,熏香的被子盖在身上,四周还环绕着木头的味道。 随着箱子被关上的声音,鹿宁再次置身于黑暗之中。很快,她感受到整个身体都晃动起来,耳边传来马蹄的声响,看来自己正躺在马车上。 哪里来的马车?又是谁,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出殡—— 纵观诏帝的一生,虽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建树,他却以仁义和廉洁,使得整个南诏的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也算达到了太平盛世。 诏帝出灵这日,一场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大雨打湿了送殡的路,也打湿了众人的心,整个京都城都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 吉时一到,承天门缓缓打开,几十名引幡人 ,高举万民旗伞,最先走出门来。 紧随其后的,是上千名身穿孝服的仪仗队,他们举着各种兵器、幡旗和各式各样的纸扎,浩浩荡荡地走在前面开路。 随即,便是上百名扛夫,抬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稳稳的走在中间。他们身后,跟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车轿,在和尚的诵经声中,缓缓前行。 送葬的队伍长达十几里,城内的军民百姓罢市同悲,数日不绝,连乞丐和小孩儿都买了纸钱,到皇宫门前焚烧痛哭。 赶到皇宫外为他送别的人群中,既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有懵懂稚气的孩童。无论是妇孺还是书生,都自发地来送别这个仁慈的皇帝。. 从京都到陵地,雨下得越来越大,队伍不得不在停灵用的大殿中稍事休息。 八皇子心事重重地走到门口,看着殿外连绵不绝的大雨,道路也变得越来越湿滑,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脸色愈见阴郁。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大家都心烦意乱,他立刻命大家在原地休息,自己则走到偏殿中,仔细掩上了房门。 他走到一个硕大的木箱旁,拿出钥匙立刻打开了箱子,看到鹿宁正蜷着身子,躺在里面昏睡。 「七嫂!快醒醒!」八皇子轻轻推了推她,低声呼唤着。 叫了好几声,鹿宁才勉强撑开眼眸。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许久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一个箱子里,而眼前的景色并不是南熏殿。 「我……在哪儿?」箱子里又闷又热,她说话沙哑无力。 八皇子从腰间解下水壶,又轻轻扶起她的身子,温柔地喂她喝水,低声道: 「七嫂,我们已到宫外了。可惜碰上下雨,不得不委屈你再忍耐一下。」 清水顺着干涸的双唇,缓缓注入干涩的喉咙,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她讷地盯着八皇子,皱眉道:「宫外?我们为何会在宫外?」 八皇子垂眸长叹一声,沉声道:「今天是先皇出殡的日子,我会带着你一起离开。等到我们到了墓地,我便放你离去。那时……你便自由了……」 「自由?」鹿宁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既陌生又遥远。她凄然一笑,冷冷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燕西华的意思?」 八皇子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是七哥下令,就不会将你藏在箱子里了。这件事……七哥并不知道……」 「为什么。」鹿宁抬眸瞪着他,平静地问道:「在我无数次想要逃开的时候,你宁可伤害我最亲近的人,也要逼我留下。为何今日却善心大发?」 八皇子插着腰,不安在殿里走来走去,似乎是不知如何应对鹿宁的盘问。 半晌,他才焦躁地回答道:「就算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善心大发吧!总之,我放你离开这里,你重获自由之后,就别再让七哥找到了!」 鹿宁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想起沐芊芊曾经说过,八皇子对自己的情感有些异样。她勾了勾唇角,冷冷地笑了笑:觉得这件事无比讽刺! 离开这里!她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比渴望的事情,竟在自己失去一切、走投无路的时候实现了?真的就这么容易逃离吗?她有些不可置信。 「皇上驾到!」忽然间,一个女干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糟了!七哥怎么来了!」八皇子心里一沉,立刻催促着:「快躲进箱子里!」 他慌忙将鹿宁塞进箱子里,重新合上盖子。可还未等他走到门口相迎,偏殿的大门已经一把推开。一身素服的燕西华,板着脸大步走进门来。 八皇子立刻迎上前去,深施一礼: 「臣弟给皇上请安!这大雨天的,您怎么突然来了?」 燕西华瞥了他一眼,仔细环顾着四周,漫不经心地问道: 「朕听闻你们路遇大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倒是八弟,怎么不在外面,反而躲进来了?」 八皇子用身体挡住箱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回皇上,臣弟若在外面,那些人休息也不自在,所以就进来歇会儿。」 燕西华被他身后的箱子吸引了目光,便一步步靠近箱子,淡淡问道: 「你怎么带了个这么大的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八皇子心头一颤,强自镇定地答道: 「没什么,只是路途遥远,臣弟多带了一些随身之物罢了!」 说话时,他又往箱子靠了靠,企图阻止燕西华靠近。他的行动自然逃不过燕西华的法眼,他冷冷哼了哼,一步走过去掀开盖子,露出鹿宁惊惶而愤怒的脸。 「果然如此!」燕西华凛然瞪着八皇子,厉声质问道: 「这就是你随身携带的宝贝?朕的皇后,何时成了你的宝贝?」 八皇子立刻撩袍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喜怒!方才是臣弟一时心慌,所以才口不择言!还请您责罚!臣弟只是看到七嫂丧子后郁郁寡欢,担心再关着她会要了她的命,才会自作主张送她离开的!」 「哦?」燕西华挑了挑眉头,冷笑道:「朕竟不知,一向杀伐果断、不问缘由的八弟,何时变得如此正义凛然、心存善念了?」 八皇子肃然跪在地上,冷汗顺着两鬓悄然而落:「七哥,现在我们已没有什么,不能再牵制七嫂了,您再不放她走,怕是真的会永远失去她……」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八章 红尘漫尽老英雄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够了!」燕西华厉声喝止,怒不可遏地斥道:「宝华,朕的私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别忘了,咱们虽然是兄弟,更是君臣!」 这是燕西华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和八皇子说话,用来表达他心中无法遏制的愤怒。 八皇子自知龙颜大怒,也不敢再辩解下去,只好拱手道: 「臣弟知罪!请皇上责罚!」 燕西华看着殿外雾蒙蒙的天地,沉吟良久,才沉声道: 「八弟,父皇的陵寝虽然清冷了些,不过倒很适合一个人静下心,想明白很多事情,你说是吗?」 八皇子毫不迟疑地跪下,连磕了三个头,朗声道:「臣弟愿意前去看守陵寝!」 说罢,他躬身一揖到地,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这里。 燕西华则走到鹿宁面前,痛苦地看着她,轻声问道: 「你我成婚这么久,你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吗?」 鹿宁静静地望着他,淡淡启唇道:「芊芊死了,孩子没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到头来,你不过是守着一具尸体而已,又能得到什么?」 她不吵也不闹,眼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心一点点凉透,最后像死水般平静。 可这样的她,却让燕西华怕了。他蹲下身子,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宁儿,你不要这样。只要你愿意,孩子以后会有的,朕和你会有许多孩子。」 「那芊芊呢?」鹿宁一双泪眼望定他,凄然问道:「人死可还会复生?」 燕西华缓缓垂下眼眸,一声也不敢吭。 鹿宁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能唤醒死人,又如何能挽回一颗死了的心?燕西华,我们此生……再也不见……」 —— ——突然消失—— 翊王突然的消失,傻眼的不止是铁铉这个文官。一路上垒好城池,等翊王来攻城的大将们也彻底傻了眼: 他们等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却没有等来半个人影,最后等来的消息却是——翊王的兵马已接近盛京! 此时此刻,众人才彻底明白医王的战略部署:有时远路反而是近路!他的目标只有盛京一处!若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攻打下来,不但费时又费人,说不定还未到盛京,太子就已经登基坐殿了! 所以,他选了一条,没有准备、没有抵挡的远路逼近盛京,反而比预定的时间,要更早的抵达目的地! 这些守城的将领,彻底明白翊王的企图后,来不及感叹他的多谋,便立刻派兵展开追击,誓要将他截杀在盛京城外! 不甘心的铁铉,是第一个识破翊王诡计的人。他立刻下令,带着城中可以调动的士兵出城追赶。 经过一个月马不停蹄的连夜奔袭,一路上铁铉看到了十几座,被翊王兵不血刃而拿下的城池,心中愈加惶恐。 直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至东昌府时,探子来报:翊王的主力部队,刚刚通过这里!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个月的奔袭,让他的部下怨声载道、连连抱怨。 铁铉眼见着就要追上翊王,便立刻减缓了追击的步伐,决定走到东昌府城外安营扎寨,让疲惫不堪的士兵稍事休息,再与翊王决一死战。 这是难得一个晴朗的天气,清澈的河水蜿蜒奔涌,枯黄的野草已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寒霜。不知不觉,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持续了一年之久! 铁铉的部队停在河边休息,让马儿在河边悠闲地喝着水。突然之间,队伍的后翼传来一片喊杀声,毫无防备的队伍,霎时间被击溃。 「糟了,咱们被偷袭了!」铁铉立刻意识到:已经 在追击的路上,设下了埋伏,就等着追兵过来,就可以一网打尽。 他立刻整顿兵马,准备反击,却在此时,两翼的队伍也开始骚动起来。 队伍传来高声的呼喊:「大人,左右两翼也遭到攻击!」 尽管铁铉迅速调整队形,去应对突如其来的伏击。可是疲惫不堪、毫无准备的部队,还是被鬼力赤的伏击,一击即溃、损失惨重! 解决完讨厌的尾巴,鬼力赤也不恋战,立刻带着朵颜三卫,迅速追上翊王的大部队。 放慢速度等候鬼力赤的翊王,见众人回来,立刻前去迎接,道:「 将军辛苦了!看样子,已经解决掉追兵了!」 鬼力赤昂首挺胸,哈哈大笑道:「老夫埋伏了两天,终于等到铁铉他们了!不过……」 他随即看向翊王,喟叹道:「殿下,虽然咱们暂时击溃了追兵,但行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而且,他们已看穿咱们的计划,沿途的城镇也会开始设防。如此下来,咱们想要尽快抵达盛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翊王背负着双手,沉吟道:「将军说的没错!只要他们利用这段时间,重新集结人马,继续对咱们穷追不舍,就会拖垮咱们的!看来只有解决这些后顾之忧,咱们才能安心前行啊!」 鬼力赤看向翊王,沉声问道:「殿下决定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了吗?」 翊王望着荒芜的前方,淡淡笑道:「如果我没估算错的话,除了铁铉,另外一个强悍的对手,也快到这里了。所以,这场决斗是无可避免的了!」 ——黄雀在后—— 翊王在骓水河畔安营扎寨,吃饱喝足后,鬼力赤便让所有将领回营休息,为明日的大战做好准备。 数十万人的军营中十分安静,每个人都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翊王磨砺了兵器,擦亮了铠甲后,坐在黑暗中静静的沉思着。 二十年了,他等了二十年! 他早就知道,这是一条无比艰辛的道路。无论是在盛京、在云州,亦或是在征途上。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一刻不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 别人都以为,他永远是风淡云轻、胸有成竹的。可谁也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败!因为他也只有一颗脑袋,生命也只有这一次而已!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坚定自己一定会胜利。他十分清楚,一旦自己失败了,历史就会将他定为叛徒、罪人!那这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而且,一路走来,无数的人都坚定的,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未来又不知道,还有多少更厉害的人,在等着自己,这让他忽然有些泄气:胜利似乎遥不可及!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您睡了吗?」 翊王缓缓站起身来,款步走到账外。鬼力赤向他拱手禀报道: 「殿下,大家早已收拾好行囊,就等着您一声令下呢!」 翊王仰望着无边的苍穹,幽幽叹道:「你看,天就要亮了!可有打听到追上咱们的部队,将领是何人?」 鬼力赤呵呵一笑,拱手道:「老对手!平安将军!」 翊王似乎毫不意外,只淡淡笑道:「这家伙贼心不死,追了我一路!我就不信,如此一支疲惫之师,还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不成!」 鬼力赤拱一拱手,大笑道:「殿下英明!他们不但是疲惫之师,而且据探子回报,他们为了尽快追上咱们,所以轻装上阵!因此,军中粮草储备不足!」 翊王微微一笑,颔首道:「好!现在正是他们最弱的时候,若发动总攻,定能一举将其歼灭!那咱们前往盛京的路上,就再无障碍了!」 顿了顿,他拿起盔甲,一丝不苟的穿好,又拿起银枪,沉声道: 「将军,下令吧!是时候该决战了!」 当东方刚刚发出第一缕曙光时,平安就带着大部队抵达了骓水河畔。 然而这里却空无一人,没有看见翊王的大本营,这让他一时以为是情报有误。却不知翊王连夜将自己的兵撤到了三十里外,只为了将他引诱到此处。 回头看看自己的疲惫之师,平安当机立断——在此扎营暂时休息一夜,明日继续出发追击! 尽管军营中叫苦不迭,可谁也不敢违抗军令! 夜幕降临,平安的军营中,鼾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在梦乡中沉睡。唯有平安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当然他的担心还是发生了! 夜幕的掩饰下,翊王亲自率军,悄无声息的渡过骓水河。一众人刚上岸,便冲进平安的军营中左劈右砍、肆意斩杀睡梦中的将士。 平安的大军没有防备,顿时阵脚大乱、死伤无数。 愤怒的平安,顾不得穿上铠甲,他撸起袖子,操起兵器,走出营帐就带领逃过一劫的士兵们,和前来偷袭的对方,毫不客气的打了起来。 然而,这些睡眼惺忪的士兵,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为了保存实力,一些将士只能趁着夜色的掩护,连忙仓皇逃跑。 鬼力赤见势头正好,立刻带兵乘胜追击,对趁机逃跑的士兵又是一顿穷追猛打。平安原本精良的队伍,眨眼间就被打得四分五裂。 胜负已然毫无悬念!被围困的平安,自知没有翊王的好运气,早已做好了舍身成仁、战死沙场的准备!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七十九章 红尘漫尽老英雄(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生死之际,地平线上忽然出现无数火把,映亮了天空。 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羽枫瑾队伍的后翼,忽然遭到了袭击。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阵型,突然被冲乱。 鬼力赤暗叫不好,连忙惊呼道:「怎么回事?是谁在攻击咱们后翼?」 然后喊杀声和兵刃相撞的声音,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的声音很快淹没下去。 鬼力赤摸不着头脑,立刻策马急奔,冲出人群,跑到了队伍的后面。 见到来者,他脸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竟是阴魂不散的铁铉,带着残余部队连夜追了过来! 方才还一面倒的局势,由于铁铉的加入,竟渐渐扭转过来! 羽枫瑾的部队首尾不能呼应,同时遭到猛烈的冲击,很快就显现颓势。 羽枫瑾见叶青峰为了保护自己,已经身负重伤。 他预感到大事不妙,便立刻下令——全员撤退! 得到命令后,全军由鬼力带着朵颜三卫赤断后。 而羽枫瑾则带着众将士,丢盔弃甲地逃回了大本营。 这一仗,已羽枫瑾一方惨败狼狈手长。 ——疲惫之师—— 连夜奔袭了三十里,众人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胯下累死的马匹近半数。 众人围坐在一起烤火,一边闷声不响地喝酒吃饭,一边等着鬼力赤和朵颜三卫归来。 羽枫瑾先安排大夫给重伤的叶青峰医治,自己则陪着众人坐在外面。 他心中焦急,为生死未明的鬼力赤担忧不已,表面上却要故作镇定,一次来稳定军心。 可他仍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周遭,发现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他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所有人不满的情绪,已达到极点。他们无法像自己这样,拥有坚定的信仰,还能自我催眠! 他们的精神和体力,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羽枫瑾甚至能感受到,一些人的意志已开始动摇。 恰在此时,一个士兵忽然站起身来,瞪着羽枫瑾大声质问道:「殿下,这样腹背受敌,吃不好也睡不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也嚯得站起身来,扬声抱怨起来:「是呀,我们每天都拿着脑袋去拼命。不但背负着反贼的罪名,还要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弟兄战死沙场!可我们最后能换来什么,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明天死在战场上的,就是我们自己!」 这两个人的宣泄,霎时点燃了战火。 长久以来积累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众将士将羽枫瑾团团围住,言辞激烈地逼他撤退。 翊王没有生气、也没有立刻反驳,他神色淡定地坐着,听着众人发泄情绪。 等众人都不再说话时,他才心平气和地说道: 「众位将士,你们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不过眼下,此战已是有进无退了!胜了,你们就是功勋之臣!败了,你们就是乱臣贼子!最后是正是邪,就看我们能否坚持到最后!」 听到这话,中官兵并没有被打动,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怨声载道,依旧不依不饶地逼他撤退。 恰在此时,身负重伤的叶青峰,踉跄的从军营中走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请诸位坚持下去吧!敌军现在已经疲敝,他们粮草不足,只能坐困于此地。而我军胜利在望,此时若是放弃,那么之前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了!」 看到眼前这个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却依旧倔强的少年,众人们虽然依旧不满,却都不说话了,心中依旧感到愤愤不平。 黑暗中 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青峰说的没错!只要再坚持一下,咱们必胜!」 众人大惊,立刻寻声望去。只见茫茫夜色中,数十只火把渐渐逼近。随着马蹄声慢慢清晰,鬼力赤和朵颜三人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鬼力赤将军!」翊王高喊一声,立刻站起身来,大步迎过去。 鬼力赤连忙飞身下马,拱手道:「殿下,等很久了吧!」 翊王一拍他肩膀,忙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鬼力赤看到眼前的情景,拱手歉然道: 「抱歉,让殿下担心了!我们路上去办了点别的事,所以回来晚了!」 医王会心一笑,风淡云轻地说道:「无妨,能平安回来便好!」 身旁的那些士卒,却迫不及待地围过来,追问道: 「将军,你方才说,咱们必胜是什么意思?为何你如此有把握?」 鬼力赤环顾着四周,立刻解释道:「大家放心,平安他们很快就会撤退了。只要咱们猛追不舍,必能将他们全部斩杀!」 医王大吃一惊,忙问道:「将军此话何意?平安与铁铉相遇,士气大震、实力大增,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撤退?」 鬼力赤突然哈哈大笑道:「这还要感谢朝中那个愚蠢的刘大人!他得知铁铉和平安获胜的消息后,怕二人夺走功劳,便让刘景龙以护送粮饷为由前来,想在战场上捡个漏,最后捞个功名。」 翊王一怔,忽然冷笑道:「这果然是刘炳文的行事风格!永远都是鼠目寸光,看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从不顾及大局!」 大笑过后,鬼力赤继续说道:「方才探子在半路上拦截下这个消息,又探得刘景龙的运粮部队,已经抵达这附近。所以老夫在截断追兵后,就带着朵颜三卫,绕路前去伏击刘景龙的队伍,将他的粮草烧个精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欣喜若狂:平安和铁铉为了追击翊王,都是轻装上阵,所带粮饷本就不多。现在送粮的队伍又全军覆没,他们除了后退再无他法! 更重要的是,这个好消息,让方才还怨声载道的将士,顿时抖擞了精神。 再说,该撒气的也撒了,该说的话也说了,已经上了贼船也回不了头。大家只好硬着头皮,追随翊王继续往前冲。 翊王见大家重振士气,便抽出刀来,高声喊道: 「众将士听令,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三声鼓响之后,我们冲进敌方阵营,与他们一决胜负!」 众将士的情绪瞬间被感染,大家纷纷高举兵器,热烈回应! 然而,另一方的营帐中,得到刘景龙护送失败的消息后,一贯勇猛的平安,和坚韧不拔的铁铉,均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二人看着见底的粮仓,听着疲惫不堪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抱怨声,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二人沉默了许久,平安才叹道:「大家已经是疲惫之师,如今若是连饭都吃不饱,根本就没有心气儿打仗了……」 铁铉也连连叹息,苦笑道:「我们不是大罗金仙,也没有三头六臂,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平安瘫坐在地上,仰天长叹道:「结束了,看来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无人能再抵挡翊王的脚步了!」 铁铉也盘膝坐下,无奈的叹道:「是呀,从翊王绕道而行的那刻起,我就觉得,命运一直在偏向他!看来这天下共主之位,是非他莫属了!」 稳了稳心神,平安大步走出营帐,面对众人渴望的目光,极不情愿的开口道: 「众将士听令,明日夜晚三声鼓响之后,所有人都跟随本将军突围撤退!」 听到这 期待已久的命令,所有的将士,都长长松了口气。甚至有的人,激动的痛哭流涕! 无论是京师,还是叛军。一场战争最后成全的,还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而这些提着脑袋上战场的小兵,只希望自己能有朝一日平安归家! ——最后一战—— 夜,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罩住了骓水河两岸。空中月光朦胧,好像隔着一层薄雾,撒落了一地冷清。苍白的月光,让人感到阵阵凄凉。 南岸平安的士兵,正趁着夜色打包行囊、整装待发,准备突围撤退。而北岸翊王的士兵,正趁着夜色悄悄渡河,准备最后的一次夜袭。 突然之间,寂静的荒野中,爆发出三声巨大的鼓响。精神紧绷的双方,谁也听不出,这声音究竟是来自南岸,还是出自北岸。 众将士都明白:军令如山! 三声鼓响之后,骓水河两岸的人,立刻投入到各自的行动当中: 鬼力赤带领着主力部队,迅速渡河之后,正好撞上仓皇出逃的平安部队。 经过了长时间战争摧残的双方,事到如今也不用客气,毫不迟疑的奋力厮杀。 双方在前线杀得昏天黑地、不辨死生,此时已顾不得阵型和兵法,只一味的用蛮力,来宣泄满腹的怨气! 然而,战争的结局,一向是有胜有负!原本势力相当的双方,此时因为立场和处境的不同,让战争的结局突变。 平安虽然一向勇猛,却无力挽回京师被全歼的惨败。铁铉带出城的部队,战争结束后,也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而大获全胜的翊王,则带着百万雄师,大摇大摆的向最后的目标挺近。此后一路上,再也没有像样的反攻,能够阻止他的铁蹄!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章 红尘漫尽老英雄(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狂欢—— 城楼上号角声隐隐传来,满天潮湿的云凝滞不动,轻寒裹胁着东风,吹动满树梨花,一地残落正发出清冷的香气。 因为满庭芳和刘炳文的上下其手,瞒下真实的战况,让捷报频频入京,紫微城内陷入一阵虚假而短暂的狂欢之中。 不省人事的渝帝床边,一对母子的面上,竟露出了惊喜的彩色。 皇后面上神采飞扬,微笑着道:「太好了!真是上苍保佑!这个刘景龙还是真厉害,三两下就把那翊王,逼退回云州!这下子太子便能安心登基了!」 太子也得意扬扬地说道:「这确实出人意料,本来我对刘景龙还有些担忧,如今看来倒是多余了!」 皇后满心欢喜,喃喃道:「就差这最后一步了,登基的准备可有准备好?」 太子躬身拱手,喜道:「母后放心,刘大人和岳父大人都已经帮我安排好了!」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一旁神色自若的许道澄,问道: 「道长,以你所见,皇上还能撑多久?」 许道澄叹了口气,说道:「哎,恕贫道直言!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皇后没有说话,她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凉,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对了!」太子忽然问道:「从昨日起,怎么就没见到刘大人?」 皇后也恍然惊觉,诧异地自语道:「是呀,本宫也好几日未见他,是不是他正忙着你登基的事,抽不出空来?」 二人正说话间,殿门忽然被推开,一脸怒色的顾之礼匆匆而入。 皇后的脸上略显不悦,如今刘炳文和刘景龙立下战功,她便对这个一直和他们争功的顾氏父子,左右都瞧不上眼了。 太子却仍然十分热情,连忙迎过去,笑道:「岳父大人,何事如此仓促?」 顾之礼见到二人如此沉稳,气不打一处来,冷道:「医王的军队已经打到城外了,你们竟还如此悠闲地坐在这里,莫非是要等死吗?」 二人相视一怔,皇后冷冷一笑,语气有些不善:「顾大人,这样的玩笑话可不能随便说!本宫知道,你一向与刘大人不合,却也不能因为争功而谎报军情!」 太子连忙打着圆场:「岳父大人有话好好说!我们刚刚收到刘炳文送来的捷报,说翊王已被逼退回云州了!怎么会打到城外了呢?」 顾之礼满腔怒火,忍不住斥道:「你们都被那个蠢货骗了!当他收到刘景龙在东昌府被打败的消息时,早就溜之大吉了!如今他的府邸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却还命家丁给你们送来假消息,让你们呆在这里等死!」 「这……这不可能!」皇后和大皇子此时心中有些慌乱,却还连连摇头道: 「不会的!刘炳文怎么会丢下我们不管呢!其中一定有误会!」 顾之礼突然仰天狂笑,厉声道:「老夫到现在才明白,为何皇后一直身居后位,却如此不争气!竟是和刘炳文一般的蠢人!你们不信老夫的话无妨,但可以去城楼上瞧一瞧!现在纪昀正在和翊王的军队浴血奋战,你们却还在这里做着刘炳文亲手编织的美梦!真是可悲又可笑!」 话说到如此程度,也不由得二人不信。皇后只脸色惨白,呆坐在一旁,完全没有了主意,却突然自顾自地啜泣起来。 太子先是呆若木鸡地后退了几步,随即被皇后的哭声吵醒,不耐烦地吼叫道: 「哭什么哭!我一直对刘炳文厌恶至极!只有你一直盲目地信他、重用他!现在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却甩手走人了!留下咱们两人,面对医王的屠刀!」 皇后被骂得无言可辩,唯有掏出帕子掩面痛哭。 顾之礼叹了口气,走过去说道:「殿下,其实我们也没有穷途末路!」 皇后和太子听到这话,立刻问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顾之礼捻须沉吟道:「京城的城池哪有那么好破的!加上战无不胜的金甲卫保护,以往他们是闯不进来的!所以现在,只要我们能将他拦在门外!再派人去谈判,这边咱们着手准备,让太子登基!那么这件事情,还有逆转的可能!」 皇后和太子相视一眼,此时此刻,手足无措的二人唯有无条件地相信,眼前这个临危不乱的人。 他们觉得:顾之礼到现在并没有自顾自地逃命去,还在拼死抵抗,就是一个值得信赖、无比忠诚的人! 皇后款款起身,声情并茂地说道:「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顾大人费心了!」 顾之礼轻蔑地看了二人一眼,紧抿着双唇,一句话都未说,便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刚离开殿去,顾思思后脚便翩然推门而入。 她向皇后和太子袅袅俯身,柔声说道:「母后,殿下,你们不必担心!思思这便出城去,和皇叔谈一谈,劝他离开这里。」 「你?」太子皱起眉头,狐疑道:「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劝得了他?再说,咱们又以什么条件,去和他谈判呢?现在他占尽优势,是不会理我们的!」 顾思思却平静地说道:「殿下此言差矣!皇叔此举并非正义之举,他背负着反贼的罪名,多少心中都有愧!只要我们肯让出一部分江山与他,他自然愿意退兵离开,放我们一条生路!」 「放肆!」皇后忽然热血上涌,指着她冷斥道: 「太子妃这是什么混账话!你算是什么东西,这北域的江山,岂是你说分割就分割的?你让我们这么做,和卖国求荣、摇尾乞怜有何区别?那日后,一旦再有不满,岂不是我们就要一让再让?」 顾思思被骂得满脸通红,她哀婉地看向太子,却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有苦难言,并没有要帮哪一方说话的意思。 顾思思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母后,思思只是一名不懂见识的妇人,并不懂得什么家国大事!却也明白,割让土地这样的事情,是极其耻辱的!可思思整日呆在父亲和兄长的身旁,对眼下的局势也算了然于胸!如今,义王一路从云州打来,已占了北渝大半的城镇,他就算不攻进城来,也完全可以自立为王! 若是果真如此,那我们就被动了!他一定会时时刻刻盯紧盛景,想来打一架就过来打一架,长此以往,我们是招架不住的! 而且,眼下虽然我兄长在守着城池,可是破城也是早晚的事,怕是等不到开春了!到那个时候,真让他冲进城来,咱们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思以为,还不如我们现在忍辱负重,给他一些好处,让他暂时退兵!这样也给咱们喘息的时间啊!」 皇后个性固执,还是不依不饶地嘟囔道:「方才你父亲说的可并非这样!他对固守城池可很有信心呢!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开始泼冷水了,你安的什么心?」 顾思思还在耐心地劝着:「母后,方才我父亲也说了,要一边抵抗他们入城,一边派人去和谈,才是万全之策啊!可是我们去和谈,总要拿出一些诚意和退让的条件,不然皇叔如何会退兵呐?」 皇后还是有些不甘心,太子却已下定决心,正色道:「爱妃,既然岳父大人已经有了万全之策,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就按照你方才说的去办吧!」 顾思思翩然一福身,柔声道:「放心吧,殿下,臣妾一定会尽力去说服,不过……」 「不必有后顾之忧!」太子凄然一笑,安抚道:「眼下的局势已然这样了,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 顾思思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便躬身慢慢退出殿去。 ——谈判—— 羽枫瑾玄色的旌旗,连绵不断飘扬在各处城池的城楼之上。他们攻到盛京城外时,已是寒风猛烈、大雪鹅毛。 一路上所向披靡的雄狮,却被冻成冰坨的城墙,困在盛京城外,久攻不下。 无奈之下,翊王只得在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一边养精蓄锐、一边商讨作战方案。 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在营帐门前,守门的士兵霎时警觉起来,他们横刀身前,迅速围过去。 车夫立刻跳下马车,前去禀明身份,双方交涉了许久,守门的士兵才撤去防守。车夫松了口气,立刻前去开门。 一位端庄秀丽的妇人,裹着一身大红色的狐裘,扶着车夫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 这是顾思思第一次来到满是男子的军营中,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浑身顿时袭来一股凉意,只觉得浩浩荡荡的军营中,气氛阴沉,杀气直冲云霄。 随处可见的火堆旁,围满了前来烤火的将士。每个人都不怀好意的看着这个,战战兢兢从他们面前穿行的女子。忍不住窃窃私语,甚至发出猥琐的Yin笑之声。 顾思思双颊滚烫,她立刻带上风帽,遮住容貌,迅速穿过这些人群,在侍卫的带领下,匆匆前往中军大帐。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一章 山河破碎孤魂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侍卫将顾思思引领到帐前,便让她等在外面,自己进去通传。 不过一会儿,侍卫挑帘走出,示意她入帐说话。 顾思思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才鼓足勇气挑帘款款而入。 整座营帐被炭盆烘烤得暖融融的,铜香炉中还腾起袅袅青烟。 四周摆满了各式擦得雪亮的兵刃,帐中挂着一张硕大的羊皮地图。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威风凛凛地坐在书案前。他里面披挂着金漆山文甲,外面罩着华贵的银色水貂裘。 这是顾思思第一次见到羽枫瑾,她久闻其盛名,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 虽然羽枫瑾脸色有些苍白,却生得眉目俊雅、挺鼻薄唇。 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既有文人的儒雅之风,又有武将的潇洒之气。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华贵和威严。 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眸,虽然有些疏离和冷淡,却有着和渝帝一般的精明锐利。 顾思思微微垂下螓首,心中忍不住暗赞道:久闻不如见面! 真是好端端一位世间真豪杰,风流美丈夫! 羽枫瑾见这个谨小慎微、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入帐后只悄悄打量自己,却一言不发,便开口先打破僵局: 「怎么?如今宫中那些大臣都没办法了吗,竟要你一个女子出头来谈判!」 顾思思盈盈一拜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 「思思见过皇叔!皇叔所言差矣!若是朝臣和太子前来相见,那便是谈判。而思思前来,只不过是亲人间的闲话家常罢了,咱们大可以卸下心防。」 听到这样一番话,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随即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几笔,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是个有意思的说法!本来本王还欲将你赶出去,不过听你这样说,倒是觉得可以请你吃盏茶,听你说上一说!」 说罢,他一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顾思思会意,便翩然走过去款款坐下,一双眼眸却总是小心避开他的视线。 羽枫瑾一心铺在写字上,只淡淡道:「继续说吧,本王想听听太子妃的闲话家常,有何过人之处!」 一旁的叶青峰,前来为顾思思筛了一盏茶,她才贝齿轻启: 「皇叔有所不知,其实这次是我主动请缨,前来拜见您的!在太子这边,您是我的皇叔,在父亲那边,您是我的姐夫。于情于理,我都该出头来说和这件事。实在不愿看到你们血肉至亲相残!」 「姐夫」二字戳了羽枫瑾的心,不但勾起了他对鹿宁的刻骨相思,也唤起了顾之礼种种无耻的作为。 他脸色微变,只神色平静地问道:「这是顾之礼给你准备的说辞吗?谈事之前,先套近乎,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风!不过,此时此刻,正是你我双方交战之际,说这些话还有何意义?」 顾思思却诚恳地说道:「皇叔,太子一直是个性情温顺、重情重义之人。他不忍与皇叔刀兵相向,更不明白皇叔不远万里,一路上风餐露宿、披荆斩棘前来,誓要冲进这盛京城,是所为何意?虽然世间盛传,皇叔是要不顾颜面,来篡夺皇位,可是太子不信,定要臣妾来问个明白!」 羽枫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字字缓缓道:「本王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路拼杀到这里,只是要为皇兄报仇,诛灭女干臣而已。」 顾思思盈盈一笑,反问道:「恕思思无礼,敢问皇叔,您报的是什么仇?女干臣又从何而来?」 羽枫瑾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说道:「呵,太子妃真会粉饰太平!什么性情温顺,什么重情重义!太子他 不顾父子之情,不但将圣上囚禁起来,还下毒谋害!是他要谋朝篡位,本王这是在替天行道!」 顾思思眼神有些慌乱,立刻柔声道:「皇叔这都是哪里听来的传言?想必其中定是有误会,陛下是太子的父亲,太子是不可能下此毒手的!」 医王也不抬眸,只冷冷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本王的身侧有太子的眼线,太子身旁也自有本王的眼线!事到如今,一切真相都已揭露。咱们谁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强行狡辩也是没脸。」 顾思思脸上阵青阵白,她没想到人人称赞的谦君子,竟如此言辞锋利。这几句话一说,顾思思惊惶之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迅速稳住心神,语气婉转地说道:「皇叔,都是骨肉至亲,何必要把事情闹得如此难堪,让天下人耻笑?不如这样可好,只要皇叔肯退兵,太子便将一半江山让给您来做皇帝。这样彼此更让一步,守住咱们皇室最后的尊严,如何?」 羽枫瑾丝毫不为所动,他收住最后一笔,便放下笔,将书案上的纸整齐地折好,塞进一个信封中,盖上自己的大印,方幽幽说道: 「太子妃不必费心费力了!本王从云州出来,这一路本就是抱着有去无回、生死相搏的信念而来。什么皇室尊严,什么一半的江山,本王统统不放在眼中。 咱们二人方才的对话,本王已经一字不差地写进这封信中。劳烦太子妃将这封信带回,给太子、皇后以及你的父兄看看,并且帮本王带句话——他们目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打开城门投降,本王可饶他们不死!否则的话,待本王破城之日,便是他们人头落地之时!」 羽枫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出这样赤裸裸的恐吓,仿佛就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顾思思脸色煞白,神思恍惚地接过信来。此时此刻,她终于看明白了——翊王誓要夺得这个天下,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半壁江山是不能打发他的,他要的是全部! 顾思思慢慢的站起身来,神色哀怨地看向羽枫瑾。 却见羽枫瑾负手而立,转过身去不看自己,只是摆了摆手,冷冷地说了句:「青峰,送客!」 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便走过来,挑起门帘将太子妃请出门去。 她一路上浑浑噩噩回到了马车上,才发现自己双足酸软、全身僵硬。 想到方才羽枫瑾那些毫无余地的狠话,她顿感悲凉,忍不住伏在双膝上,失声痛哭起来。 ——死战—— 一轮红日从凤凰山两翼升起,穿行在苍茫的云海之间。 城墙上忽然传来号角声声,响彻盛京冬日的长空,墙头上战旗半卷。 城墙下羽枫瑾的军队滚滚而来,犹如黑云翻卷,想要摧倒城墙,战士们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烁。 鬼力赤和羽枫瑾威风凛凛打着先锋,看着被冻成一片冰天雪地的盛京城,脸色有些难看。 鬼力赤低沉着嗓子叹道:「盛京城墙本来就比别的城墙厚很多,现在冻成冰坨,更是难以攀爬!」 羽枫瑾神色凛然,冷声道:「他们这是学了将军,当初坚守幽州的作战方案!不过,当初沛王没想到用火攻,将军只用连弩以火球攻击墙头便好!」 鬼力赤却皱了皱眉,迟疑道:「即便如此,咱们怕也不能轻易爬上去。」 「无妨!」羽枫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松地说道:「放心吧,本王还留有后手!这座城墙是困不住咱们的!」 鬼力赤点了点头,忍不住叹道:「真没想到,这个顾纪昀还是有些本事的,竟能将咱们困在这里这么久!」 羽枫瑾却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可不是顾纪昀的本事,是渝帝亲手训练出来,金甲卫的本事罢了!」 战云密布,天边的云霞将天空凝结成紫色。紫微宫内人心惶惶,所有人被禁足在宫内,不得随意外出。 宫墙内来来往往,只有金甲卫和御守司的人,每个人都神色凝重、表情肃穆。 宣德殿中,双喜公公和皇后围在渝帝身旁,虽然脸上看似平静,心中却都在为各自的忧虑而惶惶不安。 皇后茫然四顾,低声问道:「那个道士呢?最近怎么总也看不到他?」 双喜公公摇了摇头,叹息道:「估计是怕娘娘事后对他下手,早就逃跑了吧!」 皇后一瞬不瞬地盯着玉帝,忽然喃喃道:「你瞧瞧,陛下这是要不行了吗?」 事情终于到了最关键的地步,双喜公公连忙推了一把:「回皇后,皇上是快不行了,您还是赶紧做准备,让太子登基吧!」 皇后却蹙着眉头,为难地说道:「昨日,满首辅入宫见了本宫。他说太子要登基必须名正言顺,否则会引起群臣激愤,很有可能开门迎翊王入城!」 双喜公公却冷冷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娘娘怕什么,皇上就太子这一个儿子!皇上驾崩,自然是太子接位!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他们有什么可疑惑的?」 皇后想了想,还是连连摇头:「可满庭芳说,其实陛下早就留有遗诏。本宫担心,皇上早就另有安排!」 双喜公公眉头一竖,低声惊呼道:「遗诏?这不可能,奴才是掌印太监,却未曾见到陛下遗诏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二章 山河破碎孤魂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皇后咬了咬唇,沉吟道:「满大人说,皇上只告诉给了每一任首辅,夏云卿知道、王肃知道,满庭芳知道,其余人均不知道!」 双喜公公沉思片刻,点头道:「很有可能。渝帝多疑,这倒很像他的作风!」 皇后心中慌乱,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你可知这遗诏藏在何处?」 双喜公公狡黠一笑,得意道:「遗诏历来都是十分机密的事,如果渝帝不想让人知道,咱们这样胡乱找,一定是找不到的!不过,既然历届首辅知道遗诏的存在,他们自然也知这遗诏所放的位置!」 二人正说话间,殿门被推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太监,正是铭恩。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娘娘不好了!」 双喜公公脸一沉,立刻怒骂道:「你个小鬼儿!吵什么吵,什么事不好了,让你这么毛手毛脚的跑进来,没看见娘娘和咱家正说话呢吗?」 铭恩擦了擦汗,躬身道:「师傅、娘娘,宣德门前闹翻天了!文武百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遗诏的事,正闹着往里闯,要公公当众宣读遗诏呢!幸好是御守司的人在门口拦着,不然他们都冲进来了!」 双喜公公和皇后二人脸色顿变,皇后带着哭腔问道:「这是哪个天煞的,竟走漏了风声!这下可怎么办?他们知道了遗诏,就一定会不依不饶的!」 双喜公公心中也有些慌乱,只能安抚道:「娘娘不必着急,他们想要听遗诏,老奴就念给他们听!听完了,他们自然就不闹了!」 「可是……」皇后手足无措地问道:「如果遗诏上写的皇位继承人,并不是太子,该如何是好?他们岂不是要逼宫?」 双喜公公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娘娘不必过虑!只要咱们找到遗诏,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都不重要,老奴是宣旨太监,可以读成自己想读的任何内容。等骗过了那些大臣,咱们在依样伪造诏书,反正玉玺在老奴手上,倒也方便!」 双喜公公又想起二十年前的伎俩——渝帝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当年是如何夺得皇位的,最后竟也败在这上面! 皇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喜道:「这样本宫就放心了,那公公快点行动吧,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双喜公公向铭恩问道:「我让你在宫中巡视,你可有看见满大人?」 铭恩摇摇头,说道:「满朝文武小的几乎都见到了,就是没看见满大人!」 双喜公公向皇后一拱手,说道:「娘娘放心,老奴这就带着铭恩去找首辅大人!您就在此等着好消息吧!」说罢,二人便立刻躬身退出殿去。 双喜公公拉着铭恩从宣德殿出来,不顾自己身体的肥胖,便迈开步子开始满宫殿地跑,二人分头去找满庭芳。 可惜,跑了一圈,也未见满庭芳的身影,又凑在一起,气喘吁吁地歇息片刻。 铭恩大汗淋漓地说道:「师傅,是不是满大人根本不在宫中啊,咱们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呐!」 双喜公公愤恨地骂道:「可恶!这么关键的时候,那个该死的老头竟不见了!」 铭恩端详着他的神色,又问道:「咱们还要继续找吗?要不要先打听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入宫?」 双喜公公微一迟疑,狡黠道:「无妨,他若不在,我就直接矫诏,今日非让太子登基不可!」 铭恩扶着胸口粗喘着气,忽然间眼神一亮。指着御道上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惊呼道:「师傅,您看!那不是满大人吗?」 双喜公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满庭芳正拄着拐杖,步履维艰地往都堂走去。 「满大人!」双喜公公顾不得喘口气,立刻大叫一声, 便提袍跑了过去。 满庭芳却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的推开都堂的门,一摇一晃地迈进门去。 双喜公公满腔怒火隐忍不发,一直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内,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满大人,老奴找您许久了,您去哪儿了?」 满庭芳也不看他,只喃喃叹道:「哎,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上一趟茅房都要许久!」 双喜公公一拍大腿,暗暗恨道:方才他们找了那么久,竟忘了找茅房! 他也顾不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首辅大人,皇上已经大渐,满朝文武都堵在宣德门前,等着老奴宣读遗诏呢!」 满庭芳今日不似往日那般友善,他一边整理书案上的奏章,一边幽幽问道:「遗诏?什么遗诏?」 双喜公公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叫道:「满大人,这眼看着文武百官就要闹起来,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皇后已经告诉老奴,皇上曾留下了遗诏!,这件事只有内阁首辅,才有权知道!」 满庭芳恍然大悟,慢悠悠的说道:「哦!既然是娘娘吩咐的,那就有劳公公去宣德门宣读遗诏吧。」 双喜公公一拍大腿,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叫道:「我说满大人,您这性子可真是急死人了!说来说去,这遗诏究竟在哪儿啊?」 满庭芳也不抬头,只嘟囔道:「还能在哪儿,中书省政事堂的诏书阁呗……」 还没等他说完话,双喜公公就转身,撩起袍子,撒腿往诏书阁跑去。 满庭芳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和锁头,在他背后高呼道:「公公且慢!老夫随您一起去!」 然而此时的双喜公公,哪里肯停下来,等这个慢吞吞的老头儿!他要做的就是比满庭芳早一步拿到诏书,前去宣德门诵读。 只要宣读完诏书,让天下人尽知,太子就是下一任天子,那么即便满庭芳早就知道诏书的内容,也是无力回天! 威严壮丽的紫微宫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形成了一道可笑的风景线: 一个晃着满身的肥肉,撩起袍子,迈开两条短粗的腿,在前面没命的奔跑;一个满头银丝、拄着拐杖的老头,手扶着膝盖,费力的在后面追赶! 二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肯停下,谁也不敢松懈半分! 双喜公公舍出全身力气,终于够到诏书阁的大门,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喃喃叫道:「诏书、诏书在哪儿?」 然而,空荡荡的堂内鸦雀无声,连一个人都没有,唯有架子上落灰的书籍,在静静地看着他。 双喜公公不疑有他的迈步走了进去,在书架间四下寻找。 忽然之间,只听得「吱呀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心头一惊,悚然回头。却发现背后的大门被突然关上,紧接着便是上锁落钥的声音。 满庭芳锁好大门,冷冷一笑,便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颤地离开! 双喜公公大叫不好,立刻转身奔过去拍门,可无论他喊得多么声嘶力竭,厚重的大门都始终纹丝未动。 他靠着大门颓然坐下,摇着头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晚了! ——绝望—— 而另一边,说服羽枫瑾未果的顾思思,失魂落魄、步履踉跄地走回宫中,只觉得手中的那封信,重于千斤。 抬眸间,忽然见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在紫宸殿前,那是太子在门口翘首期盼。 顾思思突然停下脚步,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子那期盼的眼神,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可脚步还是不听话的,在太子一声声呼唤中,慢慢走了过去。 太子 大步迎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急道:「谈判得如何?皇叔肯退兵吗?」 顾思思咬着下唇,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双手奉上,喃喃低语道:「这是臣妾和皇叔的对话,皇叔将其整理成一封信,并且命臣妾带回给您亲自拆看……」 太子闻言立刻拿过信来,拆开来看,他忽然身子一晃,只觉得里面的话字字戳心,让他心绪难定。 「怎会这样?他怎么会如此决绝?」太子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着。 顾思思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柔声劝道:「殿下别急,身体要紧!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没有退路,你也没有退路。大家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太子忽然紧抓着她双肩,迫切地追问道:「思思,我不明白,我愿意把江山分他一半,我们都做皇帝,从此平安相处,这有何不好!他为何要拒绝?为何非要将我逼入死地?害他如此的人是我父皇,又不是我,他为何要如此绝情?」 顾思思眼眶泛红,痛苦地说道:「殿下,皇位之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你就算把整个江山都让给他,他也未必会领情,更不一定会放过你啊!」 太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喃喃道:「那该怎么办?我们逃走吧,逃得越远越好!只要逃离这里,把皇位让给皇叔来坐,我们就能活命了!」 顾思思跪在他身旁,哽咽道:「殿下,这场战争中,任何人都有回头的机会,唯有您和皇叔,没有任何机会逃走或者反悔啊!您就算是逃走了,他也会终其一生派人去找你的!你终究还是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而且,您是皇子,决不能失去气节啊!」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三章 山河破碎孤魂空(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太子惊惶地看着她,慌张的问道:「你父亲说过,他和你兄长一定能够坚守住城池,对不对?」 顾思思闭上眼,沉重地点点头,明知道这是句谎言,她却不忍在此时揭穿: 「殿下放心,我兄长一定会坚守住城池,将翊王的部队挡在盛京门外!」 太子忽然重燃起希望,嚯地站起身来,兴奋的说道:「如此甚好!只要能暂时抵挡住他,我们就有时间重聚一支队伍,将翊王打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顾思思拼命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她此时此刻,左右为难、步履维艰。 她既不能给予太子虚无的希望,又不能直接告诉太子,那个残酷的真相。 沉吟了许久,她才走过去搂住太子的腰肢,靠在他的胸膛上,柔声叹道: 「殿下,您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不离不弃……」 ——佯攻—— 盛京城门前杀气腾腾、战云密布、硝烟四起。不远处翊王的阵营中,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熊熊燃烧的火球,从翊王的阵营中飞出,接连不断地砸向盛京的墙头,城墙上的冰化了一片。 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羽箭,又从墙头射向翊王的军营,然而军营却在射程之外。 一身金盔金甲的顾纪昀,皱着眉头站在墙头,冷眼瞧着下面惨不忍睹的战况,心中气愤不已。 「报!」一个小兵跑上城楼来,拱手禀报道:「指挥使!顾大人和阮大人在城下求见!」 听到这二人的名字,顾纪昀难免心生狐疑:父亲怎么会和阮浪在一起? 顾不得多想,他便将战场交给副手,自己立刻转身跑下城楼。 见顾纪昀走下来,顾之礼和阮浪立刻走过去,急切地问道:「战况如何?」 顾纪昀双手撑腰,叹了口气,骂道:「也不知道翊王在搞什么鬼!装模作样的在攻城,却始终躲在远处不停地放燃烧弹!」 阮浪一挑眉头,奇道:「莫非是因为城墙上的冰太厚,所以翊王想先融化冰?」 顾纪昀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墙上的冰已经不多了,却不见他来登墙,只是装作攻城的样子罢了!」 阮浪忽然笑了笑,幽幽叹道:「听闻翊王此人最擅偷袭,也许他现在就是为了让你心烦意乱,放松警惕,然后准备夜晚偷袭呢!」 顾纪昀眼珠一转,立刻颔首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他未免太小瞧我了!早就打听清楚他的战略方式,并已在城中部署好。现在这座城市就是一个麻布口袋!只要他敢入城偷袭,我一声令下,麻布口袋一收紧,保证他命丧黄泉!」 顾之礼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向阮浪拱手道:「阮大人,老夫有些私事要与纪昀说,不知您是否能行个方便……」 阮浪恍然大悟,连忙拱手笑道:「嗨,你瞧我,正说在兴头上竟忘了!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比较担心这里的情况,便来看一看。既然顾大人有事要说,那您请便,我去楼上看看战况!」 说罢,他拱了拱手,便转身登上城楼。 见阮浪的身影消失在城头,顾纪昀皱眉问道:「父亲,您怎么和他在一起,此人亦正亦邪,还没摸清他是敌是友呢!」 顾之礼不以为意地说道:「路上碰到一起,便结伴过来了!他孤身一人前来,能兴起什么风浪不过,你这边的真实情况如何?果真万无一失吗?」 顾纪昀摇头叹口气,咬牙道:「父亲,虽然我们暂时能应付,但我总觉得,咱们被满庭芳耍了,他让翊王兵临城下,不是在帮着咱们,而是在帮着翊王!」 顾之礼面沉似水,沉吟片刻,便问道:「如此说来, 这座城池是守不住了?」 顾纪昀皱了皱眉头,谨慎地说道:「父亲也明白,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若只有翊王前来,孩儿还能将他抵挡在城外,但若南疆的燕荣也前来相助,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便不堪一击!」 顾之礼脸色微变,连忙问道:「那可有南疆的消息?」 顾纪昀缓缓摇头,沉声道:「孩儿多次派人去打探,却没有探到任何消息。前一阵子闹腾的燕荣,竟忽然安静下来,这才是我担心的!而且父亲……」 他迟疑了一下,凑近小声说道:「即便把翊王挡在城墙外又有何用?难道堂堂北渝的天子,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城池里,让翊王另立旗帜,称霸大片疆土?」 顾之礼捻须沉吟片刻,说道:「好,为父心里有数了!其实为父这次之所以没有坚持让你出征,也是为了今日考虑,凡事都要做好两手准备!我们不能盲目信任太子,他始终是个阿斗!这边,你尽量拖延翊王入城,为父先去找你妹妹,接下来,咱们自有打算!」 顾纪昀拱手一揖,朗声道:「一切听从父亲安排,孩儿一定会奋力抵抗的!」 顾之礼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顾纪昀这才想起,阮浪还在城楼上,便立刻转身飞奔上城楼。 ——破城之术—— 日落时分,夜寒霜重、寒风初起,城楼上的鼓声沉闷低沉。 旌旗在寒风中飘扬,战士们金色的铠甲上,结满了厚厚的寒霜。 阮浪高瘦的人影,伫立在城头上,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城外的军营,沉声道:「这座城池怕是撑不了多久!」 背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阮大人何出此言啊?」 阮浪转过身去,笑看着顾纪昀沉着脸大步走过来,却笑着打趣道:「我只是凭着感觉说些玩笑话罢了,指挥使何需当真!」 顾纪昀走到他身旁,冷声驳斥道:「阮大人,你要记住!打仗可不能凭着感觉,是要真刀真枪地上阵,那也未必能对战争的结果,做出正确的判断!」 阮浪耸了耸肩,一脸的不以为意:「顾大人,阮某性格一向狂浪,说些话不中听,你可别介意。不过,如今翊王都已经兵临城下了,有些事我还真是好奇……」 话说一半留一半,阮浪看向顾纪昀,脸上的神色耐人寻味。 顾纪昀却始终冷眼盯着城下的情况,没好气地说道:「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件好事!」 阮浪揉了揉鼻子,讪笑道:「我很好奇,在太子和翊王之间,你们为何要站在太子的身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翊王的胜算更大!」. 顾纪昀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他既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又是皇位合法的继承人,而且他还是我的妹夫!所以,我自然要站在他这边!」 阮浪笑了笑,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们真的对太子这般忠诚吗?我怎么觉得,你们父子应该还留有后手啊!否则,如今你们应该和刘党之人一样,连夜逃跑,而不是死守城池!」 顾纪昀怒目看向他,沉声道: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子,都应该是战死沙场,守护家园。而不是临阵逃脱!」 阮浪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故作诚恳地问道: 「指挥使,这座城池你真的守得住吗?如果被翊王破城而入,你们父子真的会以死殉国吗?还是说,你们其实就等到翊王入城后,便立刻转而投向翊王?」 顾纪昀厌恶地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手,一动肩膀,甩掉他的手,不耐烦的说道: 「方才我的话,你没听到吗?无论是强攻还是偷袭,翊王都是死路一条!」 他看着阮浪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冷笑着反问道:「你问了我那么多,我也很好奇,阮大人一向桀骜不驯,看似和谁都走得不近,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阮浪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嘿嘿冷笑道:「这你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顾纪昀微微眯起眼,冷笑道:「这朝中,还只有阮大人,让人看不出来!」 阮浪一拍他肩膀,叹道:「我曾经说过,御守司的职责就是忠于陛下,所以无论是谁继位,对我来说都一样!」 顾纪昀觉得有些愤懑,今日阮浪说的这些话,好像故意来找茬似的。 他不想继续闲谈,便说道:「阮大人今日前来,若是为了闲谈,还是请回吧!这里都是战场,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可不是谈话的地方!」 阮浪笑了笑,忽然慢慢地转过身,凝视着顾纪昀,叹息着道: 「我到这里来,自然是有事前来!其实方才指挥使说的话一半对,一半不对!」 顾纪昀不耐烦地问道:「阮大人今日说话玄而又玄,是有什么阴谋吗?」 阮浪仰天大笑一番,又突然沉下脸来,右手一挥,已是绣刀在手。 他一把勒住顾纪昀的脖子,用绣刀抵着他,冷冷笑道: 「指挥使,这件事情你猜对了!我来到这里,自然是有阴谋!」 顾纪昀垂眸看着脖子上的尖刀,却毫不畏惧的说道: 「你以为我怕你吗?你看看你的周围!」 阮浪抬眸看了看,四周拿着弓弩和刀剑将他围住的金甲卫,不以为意地问道:「看了又怎么样?」 顾纪昀面无惧色,只冷笑道:「你若敢杀了我,他们就会把你捅成筛子!」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四章 竹炉汤沸火初红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阮浪却哈哈大笑道:「指挥使啊,我方才说了,你说的话一半对了,一半却错了!对的是,你始终没看清过我,没看出我是翊王的人!不过,你还有件事情没有说对。那就是,其实还有好多人……都是翊王的人!」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些围困住二人的金甲卫,一半的士兵突然掏出匕首,将身旁的士兵割喉杀死。 顾纪昀大惊失色地看着面前的人,森然道: 「你是什么时候,收买了金甲卫的人?」 阮浪皱起眉头,冷声讥讽道:「指挥使是不是忘了,这些金甲卫曾经可是燕荣的手下,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收买,只要查明谁还效忠燕荣便可!」 顾纪昀立刻心头一沉,惊呼道:「你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阮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向那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立刻奔到城楼下。顾纪昀听到一阵激烈的厮杀之声,随即便传来城门打开的声响。 阮浪立刻押着他转过身去,向城墙下招手,便看到身负甲胄的翊王,带着大部队威风凛凛、浩浩荡荡地奔进城来。 顾纪昀心凉了半截,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便颓然道: 「恭喜阮大人阴谋得逞!难怪翊王只是佯攻城池,竟是为了迷惑我,让你前来打开城门放他进来!不过,既然翊王已兵不血刃地攻下盛京,你也该放了我吧!」 阮浪忽然板起脸,怒斥道:「你想的美!殿下早就看清你们父子的嘴脸了,想放了你可没那么容易!」 说罢,阮浪便押着他往城下走去。刚刚下了城楼,便有几名士兵走过来,将顾纪昀押走。 阮浪立刻奔向翊王,一撩袍跪下,激动地说道:「殿下,咱们终于见面了!」 翊王忙俯身将他扶起,大笑道:「本王能顺利入城,阮大人首功一件!对了,太子呢?还有那两只老狐狸呢?」 阮浪立刻拱手,得意地说道:「太子和皇后未曾离宫,顾之礼想必去找太子妃了!刘炳文连夜潜逃不知所踪!」 翊王飞身上马,立刻拨转马头,望着紫微宫的方向,幽幽笑道:「本王说过,还会回来的!走,是时候和过去的一切告别,和那些旧人再见一面了!」: 阮浪却叹了口气,轻声道:「此时,怕是早已人去楼空,除了大皇子和顾之礼那个老狐狸,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踪影了……」 翊王面若冰霜地收缰缓行,神气的走在最前面,从盛京城的城门,缓缓走向紫微宫。 穿过城中的大街小巷,看着这里熟悉的一风一景、一草一木,他心情复杂: 这座繁华喧嚣的城市,困了他二十年。他曾无数次想要逃走,却没想到,竟有一日还要拼死回来。 经过战火洗礼的城市,已经看不到开门迎客的酒肆,也听不到小贩的叫卖,每个人都躲回家中,战战兢兢地看着门前精神抖擞的士兵。 他们偷看着这位曾经温文尔雅的王爷,如今眼神中却充满了敬畏。心中十分明白:这将是北渝的天子!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沿着街道走过去,翊王却忽然站住了脚步,身后所有人也不得不停下。 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街道,让他心头一酸,右手边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口已看不到神威凛凛的守门壮汉,可牌匾上「马帮庄楼」四个大字还耀眼夺目。 他迫不及待地飞身下马,急奔到门口,抬手想要敲开门,却又立刻停了下来。他明白:这扇门再敲开,里面也看不到那个红艳似火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有人轻声细语地唤着「王爷」。 翊王颓然地转过身来,看向街对面同样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的潇湘别馆。往日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暗暗收紧拳头, 紧咬着牙关,逼着自己迅速稳住心神。阮浪走过来,站在他身旁,看着牌匾上四个大字,喉咙也发紧得有些说不出话。 「她……还好吗?可有安置妥当?」翊王轻声呢喃着,声音十分平静,可关切之情却见于颜色。 阮浪垂眸拱手,沉声道:「殿下放心,她现在和公主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过得很好,殿下不必记挂……」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过后,翊王重新纵身上马,一挟马肚子,继续昂然前行。 ——孤家寡人—— 垂拱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往日里,这是渝帝举行朝会,面见群臣的地方。可此时此刻,却空荡荡的,再也看不见昔日的光景。 四角的铜炉里,熏香已经冷透,金灿灿的九龙宝座上落满灰尘,唯有沙漏还在沙沙作响。 日落时分,夕阳残照,烟霭空濛一片。 垂拱殿的门槛上,呆呆地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斜倚着门栏,一瞬不瞬的望着满目凄凉的紫微宫。 昔日里,他身边那些讨好他的谋臣,到了此时却早已不见踪影。这个终日活在谎言中的孩子,到现在才看到现实残酷的一面,才明白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他忽然站起身来,朝着空无一人的大典,撕心裂肺的吼叫着: 「出来啊!那些撺掇我登基坐殿的谋臣呢?那些高谈阔论的书呆子呢?你们都出来啊!你们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如今事情败露,你们却跑了!啊!」 可是,此时能回应他的,只有同样悲愤孤寂的回声了。 太子颓然坐下,将头深深的埋进双臂中,紧咬着牙关,任凭泪水喷涌而出。 他看着身上这件,皇后命人赶工出来的龙袍,宽宽大大、皱皱巴巴的,穿在自己干瘦的身躯上,是多么不相称! 他气血上涌、满腔悲愤,恨不得拔出剑来,杀掉所有大臣! 从小到大,皇后、刘炳文等人,只告诉他当上皇帝之后,有多么威风、多么霸气!手中握有天下人生死的权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身边无数的人巴结逢迎,还有后宫中的三宫六院…… 这些美梦织就了他,一个又一个痴心妄想和理所当然。他自来以为,子承父业、登基坐殿就如吃饭睡觉那么简单!因为他是皇子,所以天下人都该为他让路! 可谁也没告诉他,这条路是最艰辛、最残酷的路! 是一条用无数人的鲜血铺就的路,一条只进不退,只能赢不能输的路,一条人人都会想要争夺的路。只要在上面稍有一步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然而,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却为时晚矣!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响起。涕泪横流的太子缓缓抬起头,看到一身素服、泪流满面的顾思思,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他走来。 她慢慢坐在他身旁,握住他冰凉而颤抖的手,忍着内心的恐惧,柔声安抚着:「殿下,别怕,就算到了阎罗殿上,也有我陪着你!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大皇子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个他始终没有爱过,一直当做棋子的女人。 她明明吓得全身发抖,却一直在用她娇小的身躯,为自己挡风遮雨,无怨无悔、从未抱怨! 到了此时,连平日里与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抛下他独自逃命去。唯有顾思思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与自己共同面对生死! 太子握住她的手,哽咽的问道:「我现在已一无所有,你还要跟着我,以后不会后悔吗?」 顾思思轻抚着他的面,凄然笑道:「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他一把抱住顾思思,夫妻二人在空荡 荡的皇宫里抱头痛哭。 「思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斥。 泪眼朦胧的顾思思猛然抬起头,只见顾之礼面沉似水地负手迈进殿来,看也不看太子一眼,只满腔怒火地瞪着自己。 「父亲?」顾思思缓缓站起身,平静地看向他。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此时此刻,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要做什么。 顾之礼给太子留下一丝颜面,只淡淡地道:「你出来一下,为父有话和你说。」 顾思思拉着太子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父亲,我与太子是夫妻,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顾之礼微微抽动着眉头,口气严厉了几分,斥责道 「思思,这是咱们家的私事!不便当着外人面说!」 「呵!外人!」顾思思凄然笑着,无情的讥讽道: 「一向被父亲攀附的太子,您的女婿,何时成了外人,我怎么不知?」 「思思!」顾之礼怒瞪着她,气急败坏的叫道: 「怎么,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为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顾思思冷漠的翩然福身,淡淡道:「父亲,女儿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必管我了,只当我死了罢。从此以后,无论是坐牢还是刑场,我都要陪着夫君一起!」 太子咬着牙,心中无比动容——他从未想过,这个他最不放在心上的女子,却给了他最大的爱和保护! 而他却从未珍视过! 他紧紧抓着自己妻子的手,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顾之礼见顾思思如此顽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五章 竹炉汤沸火初红(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拉住顾思思的手腕,就往外拖拽,厉声斥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听话了!快点离开他,为父带你投奔翊王,他念在鹿宁的面子上,咱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顾思思发出一声怒吼,拼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手,声泪俱下地吼道: 「父亲!当初撺掇太子弑父篡位的是你,如今临阵脱逃的人也是你!你这样做对得起太子吗?他曾经多么信任你!」 顾之礼眯起眼瞪着她,破口大骂道:「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只要听为父的就好!为父何时害过你?你兄长如今被翊王抓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他被杀死吗?」 顾思思冷冷一笑,愤然斥责道:「他守护的城池破了,本就该以死谢罪,才是真男子!他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初又何必去做那金甲卫的指挥使!父亲,你别做梦了!渝帝待你不薄,你却怂恿他的儿子毒害他。太子器重您,您却在危难之际离他而去!您如此薄情寡义、见风使舵,还真的以为,翊王会放过您吗?」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在大殿中响起。顾之礼勃然变色,破口大骂道: 「你闭嘴!你懂什么?是太子没用,老夫给他铺了一条如此平坦的路,是他要相信刘炳文那个蠢货,就怪不得老夫了!」 此刻他也不顾太子的心情,说出来的话句句戳心。 顾思思捂着肿胀通红的面,伏在地上哭得痛不欲生。她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绝望,这个让她一直尊重的父亲,她现在打从心眼儿里,深深地瞧不起。 一只颤抖的手轻抚着她,她转过身,正撞进太子因绝望而呆滞的目光中。 太子泪流满面,凄然地笑道:「思思,随你父亲走吧!你父亲说得对,此时此刻,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顾思思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他,一字字咬牙道: 「我是您的妻子,此生此世咱们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说罢,她忽然一把抽出太子腰间的佩刀,咬一咬牙,一刀割下自己的左耳,丢在顾之礼面前。 随即,她强忍剧痛,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毫无惧色地凝着顾之礼,颤声道: 「父亲大人!恕女儿不孝!女儿今日割耳明志,今生今世都要陪伴殿下,还请父亲自己走吧!就当您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太子和顾之礼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残饵,又看向一脸刚毅的顾思思,谁也未曾料到:这个弱小的女子,竟然会做出这样激烈的事! ——胜负已定—— 一阵冷风吹过,殿外传来几下清脆的拍掌声。 随后,一个冰冷沉稳的声音,从殿外幽幽传来:「顾之礼啊,顾之礼!没想到你这个两面三刀的老狐狸,却有这样一位有气节的女儿!」 三个人万分惊恐地看过去,只见一身金色铠甲的翊王,带着众人威风凛凛地迈进殿来,大红的斗篷在他背后迎风飘动。 顾之礼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孔,躬着身子迎过去,一揖倒地,谄媚道: 「老臣等候殿下多时!」 包括太子和顾思思在内,全殿人都鄙夷地看向他。 鬼力赤一步抢过来,将手中拎着的东西丢给他,破口骂道:「少废话了!你儿子被我宰了!以前你对鹿宁的母亲所做之事,今日老夫和你一并清算!」 顾之礼猛地看向地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惊魂不定地看着顾纪昀狰狞的脸,张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翊王皱着眉头摆摆手,鬼力赤一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拎到殿外。 太子呆滞地看着翊王身旁的人:满庭芳、阮浪、枚青、甚 至还有许道澄。 他眼泛泪光,无奈地笑了笑,叹道: 「原来他们都是你的人啊!我始终是赢不过你!早知如此,我就不会鬼迷心窍,任凭他们摆布,痴心妄想地去争夺这个,本就不属于我的宝座,到头来却害死了我自己,害死了我的妻!」 说完,他绝望地看向身旁的顾思思。顾思思捂着汩汩流血的耳朵,虽然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却还努力挤出一抹微笑,予以安慰。 翊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大皇子,或许你最开始的确是被人利用,所作所为都身不由己!可你却听凭顾之礼的摆布,与皇后一起毒害皇上,此举实属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本王来正是要帮皇上,清除身边的女干佞!」 太子凄然一笑,立刻跪倒在他面前,连连哀求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自知劫数难逃,但凭皇叔发落!可吾妻从未参与其中,还请皇叔放她一条生路……」 身着龙袍的太子,居然跪拜身负甲胄的王爷,眼下的场景有些怪异。可顾思思却眼眶一热,不由得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翊王沉吟了许久,方幽幽说道:「本王念你是受女干人蛊惑,并非有意作乱。所以死罪可免,可活罪难容!来人,将太子和太子妃送到府上去医治,没有圣旨不准踏出一步!」 太子听到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叩首道:「多谢皇叔开恩!」 话音刚落,走过来几名御守司,三五下除去大皇子身上的龙袍,将疲惫不堪、失魂落魄的二人带出门去。 一切都结束了!持续了一年的征途,终于可以在这里止步了! 翊王负手而立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静静地望着一步之遥的龙椅,心情却没有预想那般激动和迫不及待。 从一个囚犯一步步走到这里,用了二十年的年华,和无与伦比的耐心。那些步步惊心、谨小慎微的日子历历在目,还有无数人搭上身家性命相伴,才能艰难地走到这里。 这龙椅与他来说,凝聚了多少辛酸和血泪!能坐上他是理所当然、众望所归,何来半分喜悦! 翊王没有急于坐上去,因为有些人还未告别,有些事还未解决!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追随者,沉声道:「本王要先见皇贵妃,她人在哪里?」 许道澄和满庭芳相视一怔,立刻拱手道:「启禀王爷,皇上并未立皇贵妃啊!」 翊王立时眉头一竖,冷声质问道:「当初皇上将本王的王妃掳来,逼着她与本王和离,不是纳入自己的后宫了吗?王妃她此时人在何处?」 知道翊王被蒙在鼓里,满庭芳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详述。听得朵颜三卫唏嘘不已、脸色大变。 翊王眉头紧蹙,双眼凛然闪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显然已是动怒!他没想到,睿智如自己,竟会被范韵怡这样的女子,耍得团团转! 也怪自己一路上未来得及详问,生怕旁人误以为,自己这一番举动,并非为了清君侧,而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罢了! 以前在云州的时候,以为鹿宁在盛京!现在自己到了盛京,才知道她远在南诏!他们之间,似乎永远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看到翊王满面失色,满庭芳立刻走上一步,拱手道: 「殿下,皇上还在寝殿等着您呢!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翊王思虑了许久,才沉声道:「是呀,我们是该见面了!」 ——告别—— 宣德殿恢宏依旧,可推开有些发涩的大门,里面却是一派凄凉:炭盆中的火苗早些熄灭,铜香炉中的香料已燃尽。 浑浊的空气里,竟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味。如果 不是殿内富丽堂皇的布置,很难想象这是天子的寝室。 雕花的龙床上,积满灰尘的帷幔低垂着,翊王一步步走过去,抬手挑起帷幔,却被床上枯瘦如柴、白发苍苍的男子吓得猛然怔住: 「皇上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许道澄拱手一揖,轻声回道:「皇上依赖红丸的药效纵欲过度,身体早被掏空,只能靠仙丹维持。后来皇后停了皇上的药,造成皇上身体枯竭,迅速衰老!」 翊王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神色复杂。虽然他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可渝帝的样子,还是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盯着渝帝低呼道: 「皇上,臣弟来看你了!你可还能听见我说话?」 不知是何原因,昏迷许久的渝帝,听到翊王的声音后,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好像一时还不能适应。 待瞳孔慢慢聚焦,看清面前的人时,他眼眸中顿时露出惊恐和愤怒的神色,喉咙中发出悲愤的呜咽之声。可他卧床已久,身体早已僵硬,动也不能动一下。 看到他的反应,翊王扯了扯嘴角,轻叹道: 「看来,皇兄看到我有些惊讶啊!也难怪,自信如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被囚禁在云州的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床边!不过话说回来,你我兄弟要见上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不知为何,翊王此时看着这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恨意,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 渝帝瞪着双眼,艰难的呜咽着:「藩王……无旨入京,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六章 竹炉汤沸火初红(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仰头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这么多年来,皇兄一直希望能找到我的错处,好以绝后患!现在终于被你抓住了错处,可惜……我的生死大权,已不在皇上手中了……」 渝帝愤怒地瞪着他,奋力喊着:「来人!来人!」 可惜,他的嗓子早就坏了,只能发出不清楚的呜咽之声。 「皇兄别激动!」羽枫瑾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臣弟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所以早已遣散了所有守卫。皇兄体力不支,还是省些力气吧。」 渝帝警惕地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气得铁青。 羽枫瑾却神色淡定,不紧不慢地说道:「兄长,二十年了!二十年的那个风雨交加、杀机四伏的夜晚,我到现在还是常常会梦到!我母亲被你逼死的场景,还是会让我在梦中惊醒。 二十年前,你从我的手中,夺走一切属于我的东西,这二十年的龙椅,你坐得可还安稳?你又可曾想过,二十年后,我会亲自夺走你的一切?」 渝帝圆撑双目,死瞪着他,全身不停地抽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然而,他藏在眸底的愤怒,此时却昭然若揭。 羽枫瑾扯起嘴角,冷冷笑道:「兄长,你夺走我母亲的性命,今日你也将为此付出生命。你将我困了二十年,你儿子将会被我困住二十年! 二十年,不多也不少!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终于要还清了。所以……我现在没有那么恨你,你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渝帝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全身开始剧烈地抖动着,他用尽全力,想去抓羽枫瑾的衣角,却只能抓住床边的帷幔。 忽然之间,他头一歪,一口气不来,那只手重重地落下,便再也没有了呼吸。 羽枫瑾站起身来,郑重地拱手一揖,沉声道:「兄长,你就安心的去吧!」 说罢,他抬手慢慢盖上渝帝的双目,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走到门外,满庭芳向他躬身一揖,恭声道:「殿下,一切都准备好,就等您下令了。」 羽枫瑾微微颔首,又淡淡地问道:「皇后在哪儿?」 满庭芳轻叹一声,答道:「皇后还在她的承欢殿,未曾离开半步。」 羽枫瑾冷冷一笑,讥讽道:「承欢?承欢!她一辈子都守着一个空幻想,还真是可悲!不过也好,她若喜欢那里的话,就随她去吧!」 黄昏时的庭院,纤月当空,墙角的一支梅花,在微寒中开放。 一双燕子归来,在屋檐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德喜公公带着铭恩,径自走向衰败萧条、荣光不再的承欢殿。 二人推开虚掩的大门,里面光线暗淡、空气浑浊。 容色憔悴、发髻凌乱的皇后,正双目失神地坐在床榻上,深情款款地摩挲着手中一块龙凤玉佩。 德喜公公走过去,深深一揖,轻声道:「娘娘。」 皇后不予理睬,只喃喃道:「这块玉佩,是本宫大婚那日,皇上送给我的。这么多年,虽然本宫拥有过无数的金银珠宝,却独独喜欢这枚玉佩。因为当时的本宫,是多么幸福啊,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德喜公公面无表情地说道:「娘娘,羽枫瑾给您留下一份体面,您也该上路了。」 说罢,便向铭恩使了个眼色,铭恩立刻走向前来,手中的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条雪白的白绫。 皇后瞥了一眼,冷笑道:「不是应该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德喜公公淡漠地笑道:「殿下说了,二十年前,小玉皇后就是用一条白绫自缢而亡,先皇喜欢这种方式,也请娘娘用先皇喜欢的方式离开吧 。」 皇后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德喜公公微微一躬身,便带着铭恩缓缓退出门去,守在门外。 皇后从床上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铜镜前,款款坐下。 她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淡淡道:「月秀,给本宫梳妆打扮!」 月秀擦了擦眼泪,连忙走过来,如往常一般,仔细为她装扮着。 不过已汇人,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皇后,在月秀的搀扶下,稳稳地踏上凳子,抬手将那条无暇的白绫挂在房梁上,将头伸进去,却始终不敢踢开凳子。 倏的一阵寒风刮过,吹开了承欢殿的大门,泪眼朦胧的错觉,让她仿佛看到门外站着的渝帝,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皇上,皇上!」皇后欣喜若狂地呼唤着,望着空荡荡的门外。 门外的幻影一步步向她走来,走到她面前,抬手摸着她的脸,轻声问道: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会是一切的结束,你可曾快乐过吗?」 皇后鼻子一酸,她摸着自己的脸,仿佛在摸着渝帝的手,轻轻地呢喃着: 「快乐,这辈子能做你的妻子,我便是世上最快乐的女子。」 一阵风轻轻拂过她的面,好似渝帝在轻吻她的额头: 「终生追求,用尽手段,到如今的结局,你可还满足?」 一滴眼泪滑落,皇后笑着喃喃道:「我来过,也奋斗过,如此而已。四十九年的岁月,二十二年的风霜。经过,便是拥有过……」 说罢,她终于满足地闭上双眼,一踢脚下的凳子,身子只抽搐了几下,便在空荡荡的殿中飘来荡去。 脚旁躺着月秀冷掉的尸体,额头上的血洞也已干涸…… ——新帝—— 当羽枫瑾重新回到垂拱殿时,只见文武百官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在此,恭敬地列立在两侧,满庭芳站在最前面,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九龙镶金的龙椅,心情十分复杂:为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已经付出了太多!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功败垂成,才换来今日的胜利! 这一路上又有多少人,为了自己的今日,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又有多少人,还在为了今日而苦苦挣扎! 这看上去金灿灿的龙椅,实则却镶嵌着无数把锋利的匕首,每一位企图坐上去的人,都要被刺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最后那个侥幸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一亲芳泽。 他转过身看着下面那些,一路命悬一线、孤注一掷陪着自己闯过来的盟友,终于微微扬起嘴角,缓缓地坐下身去。 身旁的阮浪拿起玉玺,双手递给他,随口说道:「殿下!」 羽枫瑾忽然脸色一沉,面露凶光地瞥了他一眼。 阮浪浑身打了个冷战,立刻改口道:「陛下!」 羽枫瑾满意的点点头,从阮浪的手中接过玉玺。 满堂的朝臣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地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羽枫瑾一抬手,淡淡地说道:「众爱卿平生!」 此时此刻,他内心平静,抬眸间,只见一轮红日升起,顿时满天云雾散开,露出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渝帝驾崩的那日,史官只是在史册上,寥寥写下几笔:某年某月某日,渝帝病逝于紫微宫宣德殿。 渝帝盛大的葬礼很快便如约而至,整座盛京城都在为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帝守孝。新皇登基的庆典,就在葬礼过后,便很快地举行。 曾经的羽枫瑾身穿龙袍,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成了北渝新一任的君主。 适时,改年号为长乐。 天气刚刚变暖,时而还透着微寒。 适逢清明,暮色中但见新池绿水盈盈,一片春意盎然。 新君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前去皇陵祭拜。 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前去自己父母的坟前。 在以往的岁月中,这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也是渝帝所禁止的。 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他的奢望。 凄凉冷清的皇陵中,只有几位满头银丝、无家可归的老太监在看守。 平日里,他们都是缩在一旁偷懒,见皇上来了,才赶紧拿起扫把打扫着庭院,却忘记拂去牌位上厚厚的尘土。 羽枫瑾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母妃的牌位前,掏出帕子小心拂去上面的尘土。 他在牌位前燃起三炷香,跪在蒲团上,诚恳地拜了三拜。 便拿来一个炭盒,在里面点燃黄纸,口中呢喃道: 「母后,二十年了,孩儿才能与你见上一面!辛苦你在此处等了孩儿这么久!不过,孩儿终究没有辜负你临终前的嘱托,孩儿拼尽全力,完成了你的遗愿,拿回了属于孩儿的一切!母后,你也可以安息了!」 说完这些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 转身离开陵寝,看到那几个装模作样的老太监,他冷着脸沉声道: 「德喜公公,这些连看守陵墓都做不好的人,如此没用就不要再用了吧!」 说罢,他一挥衣袖,便大步离开。 德喜公公会意,立刻向身旁的小太监使个眼色。 小太监们走上前来,将那几个吓得肝胆俱裂、脸色煞白的老太监迅速带了下去。 羽枫瑾走上马车,阮浪打马过来,走在一旁。 他忽然打开窗子,丢出来一个账本,冷声问道:「阮浪,可还记得这个账本?」 阮浪一怔,连忙翻开那个账本扫了几眼,便拱手道:「臣记得,这是沛王当年留下的账本,上面记得,都是朝中和他有过往来的朝臣!」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七章 香拂轻尘玉殿空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板着脸,沉声道:「你带人连将账本上的人都给朕抓住,关进诏狱中。记住,行动要快,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放走一人!」 阮浪心中迟疑,忍不住问道:「陛下,若是这账本上有些人……是陛下的人,又当如何?」 羽枫瑾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叹道:「朕没有看过这个账本,你抓了这些人也不必向朕禀报!朕的朝中,日后只可留下那些忠心的人,只有将这些不够忠诚的人清理掉,朕日后才不必怀疑身旁人的忠心!」 阮浪神色一正,立刻拱手道:「是,臣明白,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有……」羽枫瑾忽然脸色稍缓,柔声问道:「小公主和芳仪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朕想见她们一面。」 阮浪微微一怔,缓缓说道:「启禀陛下,臣已经安排好了。她说,和您在老地方见面,她说您应该知道是哪里……」 羽枫瑾淡淡一笑,幽幽叹道:「老地方,朕自然知道。走吧,咱们去见见她!」 说罢,他关上窗子,车辇缓缓启动,往盛京城的方向走去。 ——重逢—— 一阵春雨突然而至,羽枫瑾怅然地站在潇湘别馆的门前,见到门庭冷落,不禁徒增感伤。他撑着雨伞,隔着蒙蒙细雨凝视着高楼,心中更觉凄凉。 吱呀呀推开门,大步迈进门去,却忽然间眼前一亮。 花厅内烛火通明、百花齐放,悠扬婉转的箜篌声,从屏风后幽幽传来。他面前的桌上,已放好了几道他最爱吃的小菜,和一壶佳酿。 空气中木兰香的芬芳和着美酒的醇香,让他一下子顿觉热泪盈眶。 一个高挑纤细、曼妙婀娜的身影,款款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声轻柔的「陛下」,让羽枫瑾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位端庄秀丽的妇人走近,定睛再一细看,才惊觉到: 眼前这位一袭青裙、笑意盈盈、目光柔和的妇人,正是曾经风靡盛京万千男子的老板娘——花芳仪。 她莲步依依地走上前,翩翩一福身,柔声道:「陛下,妾身的身份,实在不便与您在宫中见面,只能委屈您来此一见了。」 羽枫瑾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花芳仪盈盈一笑,抬手示意道:「陛下请坐,芳仪为您备了些,您平日里爱吃的酒菜。您若不嫌弃,芳仪陪您小酌几杯。」 羽枫瑾微微颔首,随即撩袍坐下。却忍不住抬起眼眸,如陌生人一般,打量着面前这位,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女子。 花芳仪也款款坐下,拿起酒壶为他斟酒一杯,举杯敬道:「陛下,这一杯芳仪敬您,您如今心愿达成,便是芳仪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二人相视一笑,便举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羽枫瑾才开口道:「你为朕入宫之事,是朕对你不住,你……」 「皇上!」花芳仪插口打断他,幽幽笑道:「为您所做的一切,芳仪都无怨无悔,也不求回报!更何况,先皇对我很好,皇上不必觉得亏欠。」 羽枫瑾内疚感更甚,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声喟叹道:「上次离京时,朕没想到,你我之间再见面时,却在今日!更想不到,这中间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花芳仪仰头喝干一杯酒,嫣然道:「是呀,短短几年而已,却感觉历尽沧桑、看透世事。不过,最终还是苦尽甘来,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或许是分隔多年,羽枫瑾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已分不清是假装还是真心。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那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花芳仪鼻子一酸,却立刻扯起嘴角,一边为他斟酒,一边打 趣道: 「渝帝对我很好,却也有辛酸落寞的时候。现在有了女儿的陪伴,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我每一天过得都很踏实,不必盼着谁来,也不再害怕谁离开。」 羽枫瑾心中愧疚不安,忙喝了一杯酒,轻声问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朕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愿意,朕可以将你接回宫中,按照太后的礼遇,照顾你一辈子。这样,小公主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花芳仪却轻轻摇了摇头,黯然叹道:「谢陛下惦念,可我这辈子再也不愿回到宫中去了,也不想女儿在那样吃人的地方长大。」 羽枫瑾脸色微微一变,温言道:「可她毕竟是先皇唯一的女儿,朕不能让她流落民间。你若不想回宫去,也要让朕把琼花带走。」 「不可。」花芳仪忽然起身跪倒,哀怨地乞求道:「陛下,您绝对不能带走她,就当……就当先皇的女儿夭折了吧!」 说罢,她立刻拜了三拜,脸上的神色十分慌乱不安。 羽枫瑾隐隐觉得不妙,沉吟着问道:「为何提及公主的事,你会如此紧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花芳仪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都是我的错!公主……公主不是先皇的女儿!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是我不守妇道,勾引了别的男子。」 羽枫瑾脸色骤变,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厉声斥责道: 「芳仪,你可知妃嫔私通乃是死罪!事到如今,可不由你袒护了!快告诉朕,那个男人是谁?竟如此大胆,勾引后宫嫔妃!」 花芳仪咬了咬唇,颤声答道:「皇上息怒!一切都因我而起,与旁人没有关系。我愿意以死谢罪!请您放了公主,也不要再追究,孩子的父亲了……」 相处了这么多年,羽枫瑾自然了解花芳仪的性子。她若下定了决心,很难被人说服或撼动!不过,即便她不说,羽枫瑾也猜到了大概! 他愤然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心头思绪繁乱、难以抉择: 万万没想到,当年萤妃的事件,竟在二十年后再一次发生!这样的皇室丑闻若宣扬出去,会对北渝的名声有损! 按照北渝律法,无论花芳仪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和那男子连同这个女婴都该被处死。可二十年前,她的家人都因自己而死,她入宫又是为了保护自己。 要自己下旨处决她,这是他万万不能做的! 过了许久,他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曾经的皇贵妃和公主已死,以后这世上,再没有花芳仪此人!」 花芳仪心头大喜,立刻连连磕头,感激地说道:「谢陛下开恩!」 羽枫瑾心中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只好叹了口气,甩袖推门离去。 没想到,刚刚走出门,正看见阮浪在门口焦虑不安地转来转去。看到自己出门来,他猛地一怔,便立刻低下头去,眼神却十分慌乱。 羽枫瑾心头顿觉异样,他忽然站住脚,仔细琢磨着这件事: 贴身保护皇上的御守司,和一个郁郁寡欢、寂寞无助的后宫嫔妃!更何况,阮浪曾对花芳仪情有独钟,想必定会多加关照,二人难免日久生情! 羽枫瑾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顿时脸一沉,怒目瞪着阮浪,冷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后宫嫔妃!朕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皇上息怒!」阮浪立刻撩袍跪下,拱手道:「这一切都是微臣的错,臣但凭皇上发配,请绕过芳仪和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羽枫瑾微微眯起眼,冷冷一笑:「好一副伉俪情深的戏码!你们 真是好大的胆子,先皇不曾亏待你们,你们又将先皇置于何地?」 阮浪咬了咬牙,立刻抽刀出鞘,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昂然道: 「是臣对不起先皇,臣愿意自裁谢罪,请皇上高抬贵手,放了芳仪和孩子!」 「住手!」花芳仪突然夺门而出,奔到阮浪身旁「噗通」一声跪下。她梨花带雨地看向羽枫瑾,幽怨道: 「皇上,芳仪此生从未求过您任何事,今日斗胆,求您放过阮浪!我与他的事皆因我而起,前因后果许道士最是清楚!皇上查清之后只会明白!」 说着,她缓缓俯身,磕了一个头。看着眼前相互保护的二人,羽枫瑾竟忽然想起了鹿宁。 世间难得有情人!他随即长叹一声,便一语不发地拂袖而去。 ——选妃—— 夜色融融、星月满天。羽枫瑾回宫时,只觉得身心疲惫,便一个人呆坐在长安殿中怔然出神: 今日的早朝中,许多人的身影都不在了。他没有细问,却也明白,那些人的名字出现在那个账本中。: 不过还好,满庭芳和枚青的身影还在,这是让他最欣慰的。而且日后,他不会再像渝帝那样,时时刻刻要提防身边的人。 花芳仪和阮浪的事情,他不想再去追究!放她离开,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于是,回宫后,他立刻写下一道圣谕:皇贵妃和公主死于战乱,花芳仪被追封为太后! 该讨的债讨完了,该还的债也还清了。每日日落之后,便是他最孤独的时刻!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八章 香拂轻尘玉殿空(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德喜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躬身一揖,双手呈上一个奏折。 羽枫瑾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奏折的话,稍晚一些再说吧。朕要休息一下!」 德喜公公却道:「皇上,这不是奏折,是选秀的花名册。拖了许久,您也该看看了。您的后宫,不能一直这样空着啊!」 「选秀?」羽枫瑾忽然皱起眉头,迟疑地接过那本明明很薄,对他来说却沉甸甸的册子。他随便翻开,粗略地扫过上面每一个名字。 德喜公公走上前来,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道: 「陛下,这是满大人的孙女,正是二八年华,生得花容月貌、端庄秀丽。这位是枚大人的侄女,也是二八年华,听说是才貌双全、性格开朗。」 羽枫瑾沉吟片刻,便提起朱笔,在二人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淡淡道: 「那就她们二人吧。」 德喜公公立刻躬身道:「陛下给二位娘娘什么头衔。」 羽枫瑾思忖再三,便道:「二位大人都是有功之臣,那就都给妃位吧。」 德喜公公笑道:「奴才遵旨。对了,陛下,近日来文武百官都对后位空悬一事颇有微词,您看……」 羽枫瑾面色有些难看,他合上花名册丢给他,冷声道:「此事日后再议!」 德喜公公见他有些不悦,也不再多说,便躬身退出殿去。 殿内又空无一人,羽枫瑾缓缓站起身来,信步走到门口。 抬眸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日头西坠。心头的忧愁又重新袭来:他心中的后位只有一人,可是那个人此刻却远在天边! 这世间的人,他从此不亏不欠,唯有那个女子!他要用尽一生,怕是才能还清她的情!可她究竟何时才能归来? ——抉择—— 正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个金盔金甲的少年,兴致冲冲地急奔过来。羽枫瑾定睛一看,原来是已封为金甲卫指挥使的叶青峰。 叶青峰跑到他面前,激动地质问道:「陛下,如今少帮主还远在南诏受苦,您竟然要迎娶新人,难道您如此喜新厌旧,全然不顾少帮主为您的付出吗!」 羽枫瑾脸色一沉,冷声斥道:「青峰,如今你身为金甲卫统领,是朕的臣子。难道老将军没教你,如何和朕说话吗?」 叶青峰拱手一揖,瞪着他逼问道:「微臣斗胆敢问皇上,何时接皇后娘娘回家?亦或是说,您已准备册立新的皇后了?」 羽枫瑾板着脸看向他,沉声道:「朕的后位只有一人,是不会变的,你大可放心!至于何时将皇后接回,还需从长计议!」 「为何?」叶青峰紧皱眉头,不解地问道: 「少帮主在南诏多待一日,就多一分风险,难道您不担心吗?更何况,您看正正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夺走,还能无动于衷?」 羽枫瑾的眸光忽明忽暗,脸上有丝歉然:「你的心情朕理解,朕又何尝不想让她赶快回来!只是如今北渝初定,时局还并不稳定!若是此时贸然出兵,一定会引起百姓的怨声载道,恐对国体有伤啊!」 「皇上说得对!」恰在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即,鬼力赤昂首阔步地走过来。 他向羽枫瑾拱手一揖,正色道:「皇上所言极是!臣也以为此时不宜出兵!国之间的战争,牵一发而动全身,绝对不能草率!」 叶青峰瞪着鬼力赤,愤愤不平地质问着: 「父亲大人,您怎的如此冷漠无情?少帮主当初似乎为了皇上,才会选择远嫁和亲。难道你要看着她,再过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混账!」鬼力赤皱眉瞪着他,厉声斥责道:「你跟在皇上身 旁,一路上打了多少仗,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现在以咱们的疲惫之师,去抵抗南诏的精锐部队,那和送死有何区别?一旦我们出了事,皇上出了事,你觉得鹿宁何以苟活?你这样鲁莽冲动,定会坏了她一片苦心!」 叶青峰咬了咬牙,耷拉着脑袋,虽然还有些不甘心,却也不再辩驳。 羽枫瑾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 「青峰,朕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你放心,朕一定会接鹿宁回来,不管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她始终都是朕的妻子,北渝的皇后!不过,这件事不能着急,我们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能平安的将她接回!」 叶青峰顿了顿,立刻撩袍跪下,拱手道: 「是臣鲁莽,口不择言,请皇上责罚!」 羽枫瑾将他扶起,又看向鬼力赤,朗声道:「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北渝百姓富足、兵强马壮、四海太平,到那时,便是我们与鹿宁重逢之日!」 ——大骂朝臣—— 南诏持续了数十年的皇位争夺,随着皇七子燕西华的登基,而顺利拉下帷幕。梅贵嫔的死,也让朝中风光无限的梅党,从此分崩离析、迅速瓦解。 燕西华成为南诏天子后,也一改往日的作风——对于曾经反对自己的人,他采取了先皇的怀柔政策; 而对于朝中政事,他又采用太后的霹雳手段,这让他在政治上成熟的速度,也着实令人瞠目,朝中上下对他赞不绝口。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霸道的太后,竟再没走到朝政中来。 而一向紧追燕西华的燕宝华,在封为誉王镇守皇陵之后,也彻底成了一个富贵散人,从此远离了朝政。 这种让文武百官喜闻乐见的局势,源自于一场争执。 每天天还未亮,燕西华就会到两仪殿主持内朝之事。 冬日的南诏,虽然不如北渝那般寒冷,可天未亮时,天地间还是笼罩着一层厚重的寒气。偌大的两仪殿内,点上几个烧得通红的炭盆,却仍然无济于事。ap. 在跪拜天子之后,便开始陆续走出朝臣来,说着冗长而枯燥的奏折。有些朝臣却端立在天子两侧,在偷偷地打着哈欠。 也难怪他们会打哈欠,连御座上的天子都忍不住犯困。这些朝臣们,每日早朝的第一份奏折,一定是建议他另立新后、采选秀女之事。 虽然燕西华反复强调了,他已封鹿宁为后,暂时也没有充实后宫的想法,可这些大臣还是不厌其烦地老生常谈。 虽然,他们都以皇嗣为借口,可实际上,他们对一个毫无权势背景的北渝女子,来做南诏的皇后明显不满。而且,他们自己的女儿都待字闺中,等待进入宫中争宠,可皇上却迟迟不开尊口。 刚开始,燕西华只是神色平静地听着,再平心气和地和他们讲出自己的想法。可几年下来,见他们始终不肯放弃,燕西华便脸色一变,冷冷骂一句: 「朕娶几个老婆,要和谁生孩子,用不着你们管!」 每次争吵都以燕西华的龙吟虎啸而结束,这让他不厌其烦。而今日,就发生了一件他未预料的事。 就在众人昏昏欲睡之际,一个五短身材、相貌中等的大臣,忽然手持笏板走了出来,面朝天子深深鞠躬,然后大声喊道:「臣户部侍郎唐垌有本要奏!」 燕西华支颐看着面前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大臣,只照例应付道:「爱卿请讲!」 话音刚落,只见唐垌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梅宗臣,朗声道: 「请梅大人出来听训!」 此言一出,满堂官员都傻了眼,一个区区三品官员,竟敢当着天子和众人的面前,训斥内阁首辅!真是 个不知死活的狂悖之徒! 然而,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梅宗臣却神态淡定的走出来,恭敬地站在一旁,用心的听着。 唐垌见他如此顺从,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便立刻从怀中拿出奏折,旁若无人、铿锵有力地将其读完: 这封奏折有将近六十个要点,每一项都是针对梅宗臣和太后的批评之声。 他所批判的那些独揽朝政、霍乱朝廷、结党营私、赏罚不明、重用酷刑等罪名,虽然都是老生常谈。 然而他用词犀利、鞭辟入里、一针见血,让众朝臣听得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燕西华越听脸色越难看,曾多次喝停,唐垌却置若罔闻、理都不理。 不但如此,他还在读完奏折之后,自顾自的继续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将身旁脸色铁青的梅宗臣,骂了近一个时辰。 「够了!」燕西华实在难以容忍,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呵斥着:「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 唐垌从容地深施一礼,正色道:「殿下,臣冒死前来进谏,这些可都是利国利民的肺腑之言!梅宗臣祸乱超纲,太后残害皇嗣,这些都是铁铮的事实!难道您要不顾百官和苍生,执意偏袒他们吗?」 燕西华无奈地叹口气,缓和了口吻,说道:「唐大人,朕从未想偏袒任何人,更不会纵容一个犯错的人!你方才说来说去,就是要弹劾太后以及梅宗臣,这个事情朕烧毁后处置。这里毕竟是朝堂,还要注意你的言行,就不要再说下去了吧!」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八十九章 香拂轻尘玉殿空(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唐垌眼睛突然发红,仰面而笑:「恕臣直言!陛下不听臣言,不得久居此座!」 说罢,他谁也没理,潇洒地一挥衣袖,退了回去。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百官,和脸色发青的天子。就连守在门口的侍卫们也相顾失色、目瞪口呆。众人大概都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计后果、敢于直言的猛人。 梅宗臣愤恨地看着他,心里十分郁闷:虽然他当时十分配合的站出来听训,却对即将要听到的内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身居高位这么久,他从未想过,自己竟就会在皇帝面前被人呼来喝去,骂了个狗血淋头。qδ 不过,最郁闷的还是燕西华,他莫名其妙被人借用头衔,去打击内阁首辅,自己还插不上嘴。 今日闹剧一出,算是一下子点了火药桶。 一向秉承先皇的怀柔政策的燕西华,彻底愤怒了。 他反应过来,竟嚯地站起身,指着唐垌的鼻子臭骂了一顿,唐垌倒也不申辩,只躬身一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其派头比天子还要威风,让满朝文武瞠目结舌。燕西华也气得够呛,只好早早就退了朝,也懒得呆在尚书房里看奏折,便直奔咸泰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争执—— 燕西华阴沉着脸,全身怒气地推开咸泰殿的大门,见长庆公正恭敬地侍奉在太皇太后身旁,一边为她捶腿,一边哄着她说话。 见燕西华走进来,二人立刻停止交谈,长庆公公立刻躬身一揖,笑道: 「老奴给皇上请安,您来得正是时候,太皇太后备了不少您爱吃的点心呢!」 燕西华点了点头,走到太皇太后的身旁撩袍坐下,看着桌案上堆满了自己爱吃的点心,却面色沉静如水,并没有半分喜悦。 太皇太后看出他心情不好,便拍了拍他的手,笑道: 「皇上,这几日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政事重要,龙体更重要啊!今日哀家特地备下这些,你们爱吃的菜,你待会儿可要多吃点!」 燕西华拿起一块松子百合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脸色却始终阴沉。 「哦,对了……」太皇太后微微勾起嘴角,转过话题,忽然问道: 「哀家听闻今日朝廷上出了点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 「今无他事!」没想到,燕西华非常警觉,方才还满腹心事的样子,听到这里竟立时打断她的话,试图堵死她干政的心。 太皇太后一怔,他没想到燕西华今日,态度竟如此强硬,便脸色微微一沉,口气有些不悦:「呦,皇上真是好大的火气,竟撒到这里来了。早知如此,哀家就不备下这些点心,巴巴地等你来了……」 「老祖宗!」燕西华面不改色,冷冷地道: 「朕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听了很多教训,退朝后不想再听了。」 太皇太后见他心情烦躁,便叹了口气,口吻也缓和了一些: 「哀家知道,皇上因何生气!这个唐垌,哀家也有所耳闻,他确实个人才,但是得罪的人太多,所以始终仕途不顺!陛下看着烦,不如就让他暂时出京补职吧!等个一两年,陛下实在想用,再把他召回来,省着放在眼前添堵!」 燕西华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皱起眉头: 「不可,现在的文武百官中,唯有唐垌不畏权势,不投靠任何党派,能横身为国家当事!所以,朕不但不会将他调走,还会对他委以重任!」 「委以重任?」太皇太后忽然板起脸来,正色道: 「陛下这样做,难免有些急躁吧!朝中有本事的大臣比比皆是,并非不畏强权的人就正直,也不是说没有党派之人,就绝对忠于陛下!哀家以为 ,对于不把天子放在眼中的人,不但不可重用,还应该收缩他的权利,以防止他权力过大、内心膨胀,而更加目中无人!」 燕西华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向太皇太后拱了拱手,愤懑道: 「老祖宗年事已高,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朝中的事朕自有定夺,就不劳您费心了!」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黯然道:「哀家不过是一句家常话而已,皇上若不喜欢听,那哀家便再不说了!」 燕西华沉着脸,肃然斥道:「老祖宗所谓的家常,实则是在干涉皇权!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日后,类似这样的家常,在宫中还是不要出现了!否则,朝中那些大臣更不会善罢甘休,朕就一日不得安宁!」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哀家忙碌了一辈子,还不是希望能把江山,好好交到你手上,自己就可以子孙满堂、颐养天年了!可你瞧瞧这冷冰冰的后宫,除了哀家这个老太婆,就是一大堆宫女太监!没有子孙围绕身边,也没有嫔妃来日请安!」 燕西华垂下眼眸,轻声叹道:「朕也没想到,鹿宁诞下的孩儿是个死胎。不过老祖宗放心,子嗣早晚会有的,朕还年轻,也不急于一时!」 太皇太后转头盯着他,直言不讳地问道: 「哪有皇上像你这般清心寡欲的?过得还不如庙里的和尚!你如今已登基三年,准备何时册立皇后和其他妃子?」 燕西华眉头紧蹙,恹恹地说道:「老祖宗忘了吗?朕早已立了皇后!」 太皇太后身子往后一靠,没好气地说道:「那个女人,整日把自己关在一个破院子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哪里像一***!哀家以为,既然她主动将自己打入冷宫,不如皇上就成全她,再册立新皇后,朝中大臣应该无人反对!」 「老祖宗,宁儿是因为死了孩儿,才会伤心如此。朕怎能如此对她!老祖宗就不必担心了,过几年一定让您抱上孙儿!」燕西华始终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戳心。 太皇太后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天子,如今竟然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将自己的每句话都驳回了。 她气愤伤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坐在一旁,暗暗生闷气,不再说话。而燕西华也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气氛一时有些僵冷。 长庆公公立刻奉上一杯,浮着雪沫乳花似的清茶,赔笑道: 「太皇太后消消气,这是皇上特地找来的,您最爱喝的牛乳茶!另外,皇上昨日又送来了一根千年雪莲,咱家已吩咐小厨房为您熬成汤,马上就能喝了!」 这番话,果然让太皇太后脸色稍剂,她接过茶杯啜了一口茶,淡笑道: 「嗯,还是哀家最喜欢的味道,皇上有心了。」 长庆公公笑了笑,又哄着她道:「这是自然,皇上心里最惦记的人,就是太皇太后了!有什么好东西来了,头一份就送到您这里呢!」 太皇太后看向面沉似水的燕西华,缓缓说道: 「皇上对那女子的情谊哀家明白,哀家何尝不为那个夭折的孙儿难过。可你毕竟是皇上,除了管理好朝政,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也是你的责任!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 恰在此时,吉祥端来了太后的雪莲汤,呈到太皇太后面前。 燕西华却站起身来,从吉祥手中接过汤碗来,蹲在太皇太后面前,舀了一勺汤吹了吹,轻声道:「朕永远感念老祖宗的养育之恩!眼下的情况,朕完全能应付,如果哪一日朕有应付不来,一定会来向老祖宗讨教!」 太皇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她接过燕西华的汤碗,就着唇喝了下去。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燕西华陪在她身旁,二人又说了 一会儿话。可方才还精神矍铄的太皇太后,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说着说着,竟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燕西华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对于一个年逾七旬的人来说,体力差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便连忙离开咸泰殿,让太皇太后好好休息。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离开不久后,太皇太后的状况竟急转直下,刚刚躺下没多久,她便开始腹痛如绞、恶心呕吐、呼吸困难。 长庆公公连忙叫来了太医,并派人去通知燕西华。当燕西华赶到时,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全部聚集在咸泰殿,围在太皇太后的床前,急得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整整一天一夜,太医守在咸泰殿一步不敢离开。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太皇太后的状况却越来越糟: 她已经意识不清、咳出鲜血,甚至一口还算齐全的牙齿,也开始松动糜烂。 燕西华也守了一天一夜,看到太皇太后痛苦的样子,忍不住朝着太医发起火来。可太医们面面相觑,都无奈又胆怯地摇了摇头,表示出无能为力。 和上次中毒不同,这次太皇太后中毒量极大,又是众人未看过的病症,所以着实是群医无策。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是时间的问题…… 燕西华绝望了,他跪在太皇太后的床边,一边又一边地祈祷着、呼唤着,希望死神能放过这个最宠爱自己的人。 或许是祈祷有了效果,饱受病痛折磨的太皇太后,竟突然安静下来,并且恢复了神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章 落花风雨更伤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看着床边泪如雨下的燕西华,含糊不清地嘱咐道: 「皇上,哀家……怕是……大限已至……有些话……不得不……嘱咐你!」燕西华紧紧握住她的手,强忍悲痛地说道: 「孩儿洗耳恭听,老祖宗尽管吩咐!」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浑浑噩噩地说道:「你记住……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不安分的主儿。哀家不在了……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反你……到那时,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因为你放了他们,他们……可未见得会放了你……」 燕西华皱着眉头,紧咬牙龈,沉声道:「孩儿明白,孩儿对他们早有准备!」 「还有……」太皇太后开始粗喘起来,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艰难开口道: 「还有件事……是哀家……毕生的心愿,你……你一定要答应哀家……」 太皇太后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她一只手却颤抖着,指向角落中一个檀木箱子,眼神死死地盯着看,喉咙中发出「咯咯」的悲鸣声。 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样子,燕西华心一沉,立刻惊呼道: 「老祖宗!老祖宗!您怎么了? 太皇太后的手倏地颓然落下,身子往后一仰,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口中不停吐着带血的唾沫,耳朵里、眼角处、鼻孔中开始不住地往外流血。 她的一双眼却如死鱼般撑得浑圆,一瞬不瞬地瞪着燕西华的方向,口中喃喃着含混的话语。 燕西华嚯得站起身来,厉声疾呼道:「太医呢?快点来救治!快啊!」 一旁的众太医立刻围了过来,开始给太后掐人中,灌浓浓的参汤。 一番手忙脚乱的救治之后,所有太医面向燕西华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哀嚎道: 「皇上!太皇太后中毒太深、无药可医,已经……薨了……」 说罢,几个太医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在哭自己命不久矣,还是在哭太后的仙逝。 哭声惊得殿外的八皇子也冲进门来,见到屋内的情景,他立刻明白了:在南诏朝中,呼风唤雨数十年的女人走了! 「老……老祖宗!」燕西华身子一晃,脑中一片空白,足下一个趔趄,跌到八皇子的身上,被他一把扶住。 「皇上,节哀顺变、龙体要紧啊!」长庆公公强忍心中悲痛,颤声安慰着他。 燕西华强稳住心神,转身走到太皇太后临死前,指着的那只箱子前。他颤抖着手掀开盖子,立时被里面的东西惊住了: 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件明黄色的衮服,那是天子的专属! 涕泪横流的长庆公公,立刻走过来,颤声道:「陛下,这是太皇太后毕生的心愿,她说过不要封号,只要能穿着它入葬便心愿已了,陛下就满足她吧!」 燕西华沉吟了许久,他死死盯着这件做工精巧的龙袍,不知为何,方才还沉痛悲愤的心情,竟在慢慢转淡了。 他重新盖上箱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祖宗喜欢这件衣服,日后朕会命人给她烧过去,穿上……就不必了!」 说罢,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立刻转身离开咸泰殿。 ——一别三年—— 诏帝的陵寝山远天高,烟云的水汽又冷又寒,墓前的石麒麟已被荒草埋没。 宫中前来报丧的人,很快便见到了在此守灵的八皇子。他听到这个噩耗,忍不住身子一震,手里的酒壶当地掉在了地上,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独坐在篝火前烤着手,发呆了许久,心中的悲愤无以言表。他想回去看太皇太后最后一眼,可燕西华没有下令,他就不能擅自离开。 正在他黯 然神伤之际,他的随扈忽然前来禀报:「太皇太后的死讯传到岐王那里,他竟然开心的,举办了三天三夜的庆典!」 八皇子双眼微微一眯,阴森森地骂道:「燕嘉华这个蠢货!真是不知死活!」 随扈迟疑片刻,又禀报道:「还有件事,也让人生疑!太皇太后过世后,四皇子和六皇子私下见了多次,而且,六皇子近日来在操练兵马,似乎要有所行动!」 八皇子皱起眉头,冷冷说道:「是呀!太皇太后过世后,阻挡四皇子篡位之路上又少了一人。加上他有了一个得力助手,才会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随扈心中一惊,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给皇上写信提醒一下?」 八皇子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来踱去,心中万分纠结: 看如今的形势,四皇子和六皇子联手造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不能留下燕西华在京都孤军奋战,因为他手里有南诏最强的秘密武器。 可因为上次贸然送鹿宁离开,惹恼了燕西华,让他们兄弟的关系大不如从前。 这几年,燕西华也只是象征性地询写信询问,似乎还未原谅自己。如果此时自己贸然回去,定会引来燕西华的猜忌。 然而,想到这么多年的太子争斗,想着太皇太后对他们二人的期许和栽培。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拿起墙上的佩剑,披上银色狐裘,正色道: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孤军奋战!就算他要杀了我,我现在也要回京!」 说罢,他便带上风帽,和随扈急匆匆走出门去。二人飞身跃上马背,风驰电掣一般,奔向京都府。 春风在夜里悄悄落下,无声地滋润着天地万物。天刚亮时,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娇美红艳的花丛。整个京都一夜之间,竟变成了繁花似锦的世界。 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南熏殿中的宫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燕西华刚刚起床,宫人就来禀报——八皇子突然回京,有急事要面圣。 燕西华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没有马上召见。吉祥过来服侍洗漱更衣后,他坐在桌前准备用早膳,想了想还是让八皇子进殿来。 风尘仆仆的八皇子大步迈进门来,看到燕西华正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淡。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走过去撩袍跪下,恭敬地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臣弟贸然回来,是有事和您禀报!」 燕西华一边喝着参汤,一边冷声说道:「藩王无旨不得擅入京!若有朝臣以此事弹劾你,你叫朕如何处置你?」 他语气不善,让八皇子沉默了一下,才尴尬地说道: 「请陛下听完臣弟的话,臣弟任凭陛下严惩!绝无怨言!」 燕西华沉默地吃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既如此,你说罢!」 八皇子清了清嗓子,才正色道:「接你来,臣弟收到风声,岐王和飞捷将军在私下里常常见面,并开始操练兵马、异动不断,想必定有阴谋!臣弟担心他们恐对皇上不利,才未得到准许便急忙回来了……」 没想到,燕西华竟面不改色地吃着东西,冷漠地说道: 「八弟多虑了,你能想到的,朕早已想到,并做了万全的准备。还是八弟觉得,没有你朕就无法对付他们?」 说罢,他微微抬眸,讥讽地看着八皇子。 八皇子猛然一怔,出神了许久,才纳讷道:「是臣弟莽撞了!皇上自然聪慧过人、足智多谋,是臣弟妄自尊大,但凭陛下处罚!」 燕西华眸光一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道:「太皇太后刚刚过世,朕正好刚刚下旨要大赦天下,此事便罢了。既然 你已守丧三年,就先留下吧!」 「多谢皇上开恩!」八皇子立刻躬身伏在地上,恭敬地深深一揖。 燕西华擦了擦嘴,缓缓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八皇子躬身送他到门口,便一个人站在南熏殿的门外发呆。 抬眸看着端庄素雅的院子,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里曾经枝繁叶茂、鸟语花香,这里曾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女子身上的香气。 可如今这里,却变得如此陌生:池塘中的并蒂莲和锦鲤不知所踪,纤纤铺翠的合欢树已被换成了枯燥无趣的槐树,用来遮阴的葡萄架也空空如也…… 这里属于鹿宁的一切,似乎都不见了。似乎是燕西华在有意回避着过往,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为何又偏要住在鹿宁曾住的寝宫呢? 「八殿下!」一个轻柔的声音,让八皇子收回了思绪。他转头看向吉祥,沉吟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有皇上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吉祥微微一怔,才幽幽叹道:「回七殿下,自从芊芊姑娘不在了,娘娘就不住在这里了。然而,皇上就搬进来,一直住到现在……」 八皇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那……皇后现在人在哪里?她……还好吗?」 吉祥轻叹一声,黯然道:「皇上不肯让娘娘离开,娘娘就坚持住在,一个废弃的冷宫中独自生活,不许皇上去探视。虽然,皇上常常会派奴婢去送东西,可娘娘却将全部东西退回,誓要与皇上一刀两断……」 越往后说,她的声音越小,到最后竟小声啜泣起来。 「废弃的冷宫?」八皇子皱了皱眉,沉声道:「住在那样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一章 落花风雨更伤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吉祥咬了咬唇,神色有些迟疑:「奴婢……奴婢担心,娘娘怕是不会见您的,她现在除了奴婢,谁也不见。」 「那正好!」八皇子背着手,坚定地说道:「由你带我去见她,她不想见也得见了!」 吉祥虽然还想再劝,却不敢违背,只好准备了一些鹿宁爱吃的东西,带着八皇子前往鹿宁住的地方。 这比八皇子想象的还要遥远,二人一路从最繁华的地方,一直往未央宫最偏僻的角落走去,这里的景致十分荒凉,也没有宫人出没。 门外匾额上的字已被磨掉,院外的青石路被杂草覆盖,围墙已经年久失修,还因为大雨坍塌的一截。 不过,想必也没有人会偷偷潜入这里吧,所以,即便坍塌也是安全的! 吉祥一路提示着八皇子,注意脚下的路,八皇子却越走心情越沉重。这比让他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还要难受。 八皇子蹙着眉,让吉祥在门口守着,他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推开门,院子里要整洁的许多,因为里面光秃秃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相信,如此富丽堂皇的皇宫中,竟然有这般破败简陋的地方,茅屋也不过如此! 四下里静得出奇,唯有咸泰殿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只见一个娇小纤细的女子,正蹲在地上焚烧黄纸,似乎是在祭拜亡灵。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裙,发髻上除了一只白色的小花,再无半点装饰。脸上神色安详,烧完了那些黄纸,便开始焚烧,自己手写的大悲咒。 「七嫂?」八皇子看着熟悉的背影,小声地试探着。 女子身形一僵,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到八皇子的刹那,不禁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眼中神色变幻连连,一时间相对无言。 八皇子走过去,将还未燃尽的火星踩了几脚,才打破了僵局: 「其实啊,宫中是不可以烧纸祭拜死人的,这是禁忌!若被皇上知道了,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鹿宁瞥了一眼地上的灰烬,淡淡道:「不能去死人的坟头祭拜,只能在这里凭吊了。若不是这些人的回忆还在,我如何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看着她单薄的身躯,黯然失色的双眸,和毫无生气的脸庞,她似乎从未从三年前的悲剧中走出,八皇子竟有些莫名的难过。 「你……过得还好吗?」八皇子的口气中带有一丝歉意和心虚。 鹿宁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囚禁罢了。倒是殿下,为何会贵足踏践的?」 八皇子皱着眉,苦笑道:「你是南诏堂堂的皇后,我不过是守了三年陵的皇子,如何敢和你论贵贱。七嫂还是别挖苦我了!」 鹿宁转身走进屋子,片刻之后,便拿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碗,走到石桌旁坐下。她倒了两碗酒,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问道: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坐下来边喝边聊吧。」 八皇子欣然走过去,撩袍坐下,他拿起碗想敬鹿宁,却见她端着碗一饮而尽。他也只好悻悻地喝了一口。 二人沉默地对坐许久,八皇子只好打破僵局:「听吉祥说,你不见任何人,还以为会被你轰出门去。没想到,还能坐下来喝一杯。」 鹿宁把玩着手中的酒碗,淡淡道:「我在这里一个人生活了三年,除了吉祥的确是谁也不见。不过,念在你三年前要送我离开的情分,我不会轰你出去。不过,也是下不为例……」 八皇子脸上的表情讪讪,只好猛灌了一口酒,不禁感慨道: 「没想到天上才几日,人间已千年。我离宫的这段 日子,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鹿宁没有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八皇子忍不住打量着她,她比三年前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身上的衣服朴素得连丫鬟都不如,皮肤毫无光泽,眼睛更是没有一点色彩。她看上去毫无生气,端着酒碗的手有些粗糙,一看便是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你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八皇子皱着眉头,心中多有不忍: 「是我和七哥对不起你,可你知道七哥多么在乎你,那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既然逃不开,为何不试着接受,反而要这般折磨自己?」 鹿宁淡淡勾了勾唇角,声音平平的说道: 「你错了,我不是在折磨自己,而是在折磨燕西华。因为他爱我,可我不爱他。我住在这里苦的是身体,可他,可苦的却是心……」 八皇子被她说得一时错愕,他紧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她: 「七嫂,何必要走到这一步?你当初是爱过七哥的!害死你兄长的人是我,七嫂若想报仇,大可来找我!你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那芊芊呢?」鹿宁瞪着他的双目中,渐渐一片湿润,却没有一滴泪落下: 「下令烧死芊芊的人可是他!逝去的情感无法重头再来,正如人死不能复生!这个话题没有再探讨下去的意义,你若来喝酒,我可以陪你喝一杯。你若来当说客,我的院子你怕是再也进不来了!」 八皇子沉沉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石桌上,无奈地说道: 「七嫂,我知道你不愿接受七哥,是因为你还爱着以前那个男人,还想着早晚有一日,他会接你回去!这是北渝送来的国书,我想你应该知道一切!或许看完了之后,你对以前的生活该彻底斩断了……」 说罢,他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便向她拱了拱手,方起身大步离去。 直到八皇子离去许久,鹿宁的一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国书上「北渝」二字。她知道,这里面一定写有他的消息,她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却又迟迟不肯伸手。她害怕看到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这么多年,哪怕明知重逢是种奢望,可这却是支撑她的全部力量。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又一个,孤单又冷寂的夜晚。 迟疑了许久许久,她才颤抖着双手,缓缓打开书信。上面的字很短,却字字戳心。她一颗狂跳的心,在看完每一个字后,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重…… 鹿宁静坐如石,僵硬的手中一张薄薄的纸,缓缓跌落,又随风飘远。 上面短短几行字:三年前,北渝翊王登基,改国号为长乐。如今,已诞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普天同庆、大摆宴席。 凛冽的风,刮痛了她的双眼,泪水毫无觉察地潸然而下,一滴滴落在胸前,打湿了勃颈上那枚泛黄的护身符。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泪水有些沉重,擦了几次还是止不住!她拿起脚旁的酒坛,就着唇猛灌了下去,脸上愁苦不堪、泪水肆意。 原来呵,不过短短三年的时光,却早已物是人非!他终于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早已过上了崭新的人生。 只有自己,还卑微的守着过去的一切,苦苦地活着。原来,二人一切的过往和爱恨,只有自己一人记得,一人在乎!他早已将其抛诸脑后! 瑾!能不能告诉我,你曾经的柔情,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还是说,从十指总,我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而已,你只想利用我成就帝王业! 三年了!你登基整整三年,为何不曾有只言片语,为何不给我一点消息?你为何置过往于无视?究竟是你的野心占了上风,还 是我们的情感本就如此脆弱?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婉转悲伤笛声,鹿宁喝空了一坛子的酒,才伏在桌上搜肠抖肺地痛哭着。 是呀,归去来兮,吾归何处?若无真情在,皇位又为何物?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恍恍惚惚的转身回屋,紧紧关上了房门。一阵风猛地吹开了窗子,只见斑驳的墙上,映着一个飘飘荡荡的孤影…… ——真凶—— 眼看着冬季就要过去,第一场春雨已开始顺着屋檐滴下,院中的树木也抽出新芽,枯萎了一个冬季的花园,此时已焕然一新。 燕西华披衣在书房中批阅奏折,以前的奏折多是劝他另立皇后、充实后宫,或防止太后干政。 然而,最近的奏章却都是在弹劾岐王,说他在各种场合大肆宣扬造反之事。并编造故事,说出当年先皇早已立下自己为太子,却被燕西华施诡计骗走。 燕西华初看之时难免动怒,可看着看着竟大笑起来——他实在没想到,有人会在行动之前,先向天下昭告自己的目标!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岐王在向自己挑衅,还是他本身就愚蠢! 笑过之后,他又冷静下来,眼下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他和岐王之间的矛盾,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样不但有损自己的威严,也让皇家颜面有失。放下奏折,他立刻传来了中官谢典。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二章 落花风雨更伤春(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很快,谢典跟随太监总管走进门来,毕恭毕敬地施礼问安,侍立在殿中听候吩咐。 燕西华沉吟了一下,方启唇道:「谢典,朕命你连夜起程前往岐王的封地。代替朕给他捎句话。」 谢典躬身一揖,朗声问道:「是,臣遵旨。但不知皇上有什么指示要传达?」 「指示倒算不上!」燕西华身子往后一靠,沉声道: 「想必谢中官早已听闻,岐王近日来的一些举动!朕是让你去给他提个醒,劝他言行上收敛一些。他再这么闹下去,这件事可就难收场了。」 谢典面有难色,迟疑地说道:「皇上,既然知道岐王有意谋反,何不将他直接拿下?这样去提醒他,岂不是打草惊蛇,让他自知无路可退,更会铤而走险?」 燕西华勾了勾唇角,淡淡笑道:「听闻飞捷将军和岐王走得很近,而且二人一直在招兵买马、操练士兵,朝中又有梅宗臣等大臣支持。在不知道他们真实情况前,朕不能贸然前去抓人!更何况,他毕竟是朕的兄弟,朕也希望能以和为贵。」 谢典想了想,只好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说得极是!那微臣便连夜起程,向岐王表达陛下的心意!只是……如果他不肯收手,微臣又当如何?」 燕西华敛起了笑意,沉静地说道:「先礼后兵,里子面子朕都给了,岐王若还是执迷不悟,那朕和他之间也无话可说了!到时候,只怕要刀剑相向了!」 谢典点了点头,拱手笑道:「是,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理寺卿在门外求见圣上,谢典便匆匆离开,赶往岐王的封地。 谢典离开后,大理寺卿迅速迈进门去,向燕西华拱手一揖,沉声禀道: 「启禀圣上,咸泰殿的所有宫人,包括长庆公公在内,都过了一遍慎刑司的刑具,却没有人承认下毒,毒害太皇太后之事!」 「再审!」燕西华提笔在奏折上勾勾画画,薄唇轻启淡淡道:「不必对他们客气,慎刑司的刑罚不够,再拉到天牢中去审!总有人受不过重刑会吐口水!」 大理寺卿迟疑了一下,拱手禀道:「启禀陛下,以臣审讯十多年的经验来看,太皇太后中毒之事,或许真和咸泰殿的宫人无关!」 「啪」的一声,燕西华将笔重重放下,凝着他冷声质问道:「太皇太后一切衣食住行,都是咸泰殿的宫人亲力亲为,能下毒的不是他们又是谁?」 「皇上息怒!」大理寺卿立刻深深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臣在审案中发现一件不合常理之事,不得不向皇上禀明!」 燕西华双眼微微一眯,冷声道:「说!什么不合常理之事?」 大理寺卿沉吟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道:「太皇太后的饮食的确是咸泰殿宫人在照料,可臣在查案时发现,唯有皇上进贡的千年雪莲,却是由南熏殿的吉祥亲自送去的,所以,臣怀疑或许这件事和吉祥有关……」 「吉祥?」燕西华皱了皱眉,问道:「那你可有提审她?」 「呃,这个……」大理寺卿面有难色,迟疑道:「因为吉祥是皇上的贴身婢女,臣特来征求皇上的意见,未敢贸然提审!」 燕西华想了想,立刻叫来一个小太监,命他去南熏殿将吉祥带来。他准备要亲自询问此事! 很快,小太监去而复返,却告知:八皇子将吉祥带走,去冷宫见皇后了! 听到这个消息,燕西华霎时变色,他也顾不得大理寺卿在此,旋即匆匆起身离去,命人速速备好步辇,前去冷宫。 ——绝路—— 一路上抬轿的宫人步履匆匆,燕西华的心情也愈加的焦躁。他不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只是在听到八皇子来见 鹿宁时,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一路上,他心中不停地在揣测:鹿宁一直拒绝见任何人,今日会为了八皇子破例吗?八皇子还未去见太皇太后,竟马不停蹄地来见鹿宁,究竟所谓何事? 他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为什么当初明明是八弟对托托下的手,可鹿宁却只对自己如此敌对? …… 正在她心烦意乱、心绪复杂之际,远远已瞧见八皇子和吉祥,正一前一后迎面而来。 燕西华粗粗掐算了下时间,不禁脸色微微一沉:果然!她还是见他了!自己三年来屡屡被拒之门外,他却能轻而易举地踏进门去! 他轻轻一抬手,宫人立刻停下步辇。他便一言不发、面沉似水地看着二人。 八皇子和吉祥看到不远处皇上的步辇,连忙快步走过来,向他恭敬行礼问安。 「你见到她了?」燕西华单刀直入地冷声质问着。 八皇子先「嗯」了一声,即刻开口解释道:「早上皇上离开后,臣弟瞧见吉祥正欲来给皇后送东西,便跟过来瞧一瞧!」 「你对皇后倒是殷勤!」燕西华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朕还以为你回来后,会先去看太皇太后,没想到你竟会先来这里!」 「皇上息怒!」八皇子撩袍跪下,拱手道:「臣弟只是来劝七嫂回心转意,并无其他意思!臣弟也是听到朝中大臣,对皇后多有不满,想为皇兄分忧罢了!」 「呵。」燕西华靠在椅背上,冷冷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听八弟的话,是觉得皇后会听你的话了?还是觉得朕在这方面,做得不如你?」 八皇子连连摇头,沉声道:「臣弟此举的确太过冒失!请皇兄责罚!」 「你们都说了什么?」燕西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若寒冰的语气,掩不住此时的怒气。 八皇子不敢隐瞒,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与鹿宁的每句话都和盘托出。起初,燕西华脸色还算平静,可直到八皇子说出,将北渝的事告知鹿宁后,他勃然变色。 「你说什么?」燕西华紧皱双眉,怒瞪着他,咬牙道:「你将那封信给她看了?谁给你的权利,让你这样做的?」 八皇子不解地看着他,辩解道:「皇兄因何生气?臣弟不过是想让皇后认清现实,忘记过往的一切,与皇兄重新开始……」 「糟了!」燕西华顾不得斥责八皇子,更想不起质问吉祥,只推开二人往冷宫急匆匆奔去。 吉祥和八皇子面面相觑,只好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宁儿!宁儿!」燕西华一边呼喊着,一边踹开冷宫的大门。可院子里空荡荡的,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人出来欢迎,也没有人回应他。 燕西华心头一沉,立刻拔步跑进屋内,一推开门便瞧见,挂在房梁上随风摇摆、生死不明的鹿宁。 「宁儿!」燕西华脸色骤青,凄厉地大喊一声,一步狂冲过去,一把抱住鹿宁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白绫上顺下来,立刻平放在床榻上。 紧随而来的八皇子和吉祥,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呆住了,一时间,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双腿直打战,有些不知所措。 燕西华探了探鹿宁的鼻息,发现她还有气,猛地转过身狂吼着: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太医!如果宁儿有事,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吉祥回过神来,立刻带着门外的宫人前去请太医。 八皇子呆呆地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子,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床边,失神地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听到这话,燕西华猛地 转过身,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怒吼道: 「你还说!你打碎了她唯一的念想,她自然是活不下去了!朕警告你,宁儿若是无事便罢,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我的兄弟情义就此就断了!」 八皇子耷拉着脑袋,痛心疾首地说道:「是臣弟该死!臣弟不该贸然来看她,如果我不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说着,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恨不得此时就自我了断谢罪。 「咳、咳……」恰在此时,昏迷中的人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燕西华大喜,立刻坐在她身旁,一边为她顺气,一边不停地呼唤着。 鹿宁只一味地咳嗽,双眸仍紧紧闭着,一行清泪却悄无声息地落下,滴在燕西华的手背上,烫了他的心。 很快,太医院的大夫,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紧跟着赶来了,看到尚有呼吸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对鹿宁展开救治。 八皇子擦了擦鼻子的血,缓缓起身,将燕西华拉到一旁,安抚道: 「皇兄别急,皇后一定无事!」 燕西华死死盯着鹿宁,紧紧握着拳头,心中慌乱不已: 他可以忍受鹿宁对自己不理不睬,可以纵容她躲在这里,对自己视而不见。却不能接受,鹿宁离自己而去。甚至不能想象,如果她不在了,自己该怎么办! 幸好,太医传来喜讯:因为抢救及时,鹿宁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嗓子有些受损,脑袋还不清醒,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三章 等闲离别易销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话,燕西华才彻底放下心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打战,手心都是汗津津的,贴身亵衣早被汗水打湿。 他粗喘着气,身子有些站不稳,八皇子眼疾手快,连忙拿过椅子扶他坐下: 「皇兄,龙体要紧!太医都说七嫂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幸好是虚惊一场,燕西华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突突地跳着,好像马上就要窒息。他微微阖上双眸,强迫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待气息平顺后,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看着鹿宁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才留下吉祥在一旁侍奉着,自己则带着八皇子离开。 虽然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踏进这里,尽管他很想陪在鹿宁身旁,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可他心如明镜,鹿宁醒来后,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自己! 想着留下来也是无趣,更会让她心烦,还不如还她一个清静! ——希望—— 风声萧萧,长夜漫漫。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屋来,映着鹿宁沉静如深潭的脸,一双朦胧的眸中,无爱、无恨亦无泪,徒留一片死寂的荒芜。 刹那的错愕之后,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竟再一次死里逃生! 她不知是该庆幸自己福大命大,还是该抱怨苍天不公——想活着的人无辜惨死,一心求死的人却屡屡被救活! 四肢百骸渐渐恢复知觉,喉咙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让她吞咽口水都很费力。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脖颈,还能摸到一道深深的痕迹。 吉祥正在床边支着头打着瞌睡,她这一动惊醒了吉祥。看到鹿宁这么快就醒过来,她顿时喜极而泣,抱着鹿宁的身子,激动地喊着: 「娘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可吓死奴婢了!」 鹿宁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水壶,用嘶哑的声音,费力说着:「水……」 吉祥擦了擦眼泪,连忙倒了一碗水来,将鹿宁小心地扶起,服侍她喝水。 虽然此时没有白绫的束缚,鹿宁却仍觉得喉咙发紧,喝了几口水立刻吐了出来。每咳嗽一声,都觉得喉咙如同被刀砍。 强烈的口渴,让她还是忍痛喝了几口,便皱眉推开了水碗。吉祥见鹿宁模样有些憔悴,便打来了一盆温水,为她擦了脸,又洗了洗手。 鹿宁一动不动地靠在床上,任凭她服侍着自己。她说不出一个字来,也不想动一下。看着她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吉祥微微摇摇头,想了很久方启唇道: 「奴婢从第一日进南熏殿就看得出,娘娘心里没有皇上,甚至有些怨恨,可皇上对娘娘却是情有独钟。芊芊姑娘出事后,加上……小皇子夭折,让娘娘大受打击,所以您一直将自己关在这里,奴婢看着心疼,皇上更是心疼! 娘娘您不知道,自从您离开南熏殿后,皇上就住了进去。那里面您的东西,他一样不准人动,皇上不说,奴婢也能猜到,他是在思念娘娘! 而且,这三年来,朝中大臣和太皇太后,常常逼着皇上另立皇后。可皇上因为这件事,常常与太皇太后和朝臣发生争执!别说册立新后,整个后宫从未添一位新人!所有人都看得出,皇上心里只有娘娘一人啊…… 奴婢只是个地位卑微的下人,也没读过什么书,却被皇上的情感深深感动。奴婢不知道娘娘过去的事情,也不知道娘娘和皇上有何心结,只希望娘娘念着皇上对您的情分,能够放下恩怨,与皇上好好过日子。 至少,您不要再折磨自己,折磨皇上了……」 鹿宁微微皱起眉头,转过头去不予理睬。吉祥知道她不爱听,也识趣地闭了嘴,独留一声叹息。 「你该走了……」鹿宁缓缓启唇,声音沙哑难听。 吉祥微微一怔,迟疑地说道:「娘娘身体还未康复,皇上命奴婢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窗外大雨迷蒙,鹿宁看着檐下的雨帘,冷冷笑道: 「你们能看得住一时,又怎能强留我一世。我决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吉祥猛地一愣,顿时红了眼眶,不忍道: 「娘娘,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您不喜欢皇上,不喜欢这里,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啊!说不定哪一天,您还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呢!」 「家人,呵。」鹿宁失神地看着窗外的雨帘,眼里却是寒冬的萧厉: 「三年的时间早已物是人非,我已无家可归。师傅走了、芊芊不在了,唯一的孩子……也夭折了。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这番凄凉绝望的话,让吉祥的心蓦地一惊。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让鹿宁竟如此消沉,以至于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不忍看着鹿宁继续下去,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轻叹出口:「娘娘,有件事本来奴婢要烂在肚子里的,可如今,奴婢不忍心看到你这样,就不得不说了!」 鹿宁始终盯着窗外,似乎并不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吉祥垂眸挣扎了许久,才轻声说道: 「娘娘,其实那日您平安诞下了小皇子,他并非胎死腹中……」 鹿宁猛地转过头来,目光惊诧地瞪着她,咬牙道:「你在说什么?」 吉祥咬着唇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 「娘娘,这件事您可千万不能告诉皇上,或者八皇子,否则奴婢则性命不保啊!您生产那日,是诞下了一个婴孩儿才昏过去的。稳婆说是个男婴,然后就被八皇子抱走了。奴婢没有看清孩子的样子,但却听到了孩子的啼哭,他声音很洪亮,不像是个将死之人。不过,皇上很快就宣布,说孩子刚刚抱走就夭折了……」qδ 这句话燃起了鹿宁眼中的火焰,她一把抓住吉祥的手,激动地问道: 「你确定那孩子还活着?日后可有见过那个孩子?那孩子被送往何处了?」 吉祥缓缓摇了摇头,抱歉地说道:「孩子出生后,除了皇上、八皇子和那个稳婆之外,谁也没有见过,日后也没听任何人提及过,许是怕引起皇上的不快吧!」 「那你可能找到那个稳婆?」鹿宁激动得全身在颤抖,抓得吉祥有些疼。 「娘娘,您别着急!」吉祥连忙柔声安抚着:「奴婢虽然没见过那个稳婆,不过,您若真想知道皇子的事,可以去问问八皇子和皇上。不过,皇上也很在乎小皇子,想必他是不会欺骗娘娘的。想必,小皇子真的不在了,他才会那样说的……」 鹿宁在床上茫然静坐着,孩子出生时还活着?自己为何未曾怀疑过?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人照顾着? 想必这一切都是燕西华的诡计,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地,留下那个孩子,已经是将孩子送人了!既然如此,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个孩子!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让她重新做好到了活下去的力量。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羽枫瑾的背叛让她绝望,随之而来的是孩子的消息,又让她重燃希望! ——小聚—— 和暖的风微微吹起,绿色的纱窗下,香炉中升腾起沉香的袅袅轻烟。清早起来,鹿宁推开窗子,坐在窗前拢发。 自从偶然得知孩子的消息,鹿宁仿佛在一夜间,就变了一个人。她的双眸中恢复了光彩,生活也开始积极起来。而且,从此再也没了轻生的念头。 她看着铜镜的自己,还好,这三年的艰辛生活,并未让她容颜衰老。只是,勃颈上的淤痕还依稀可见。 她伸 手摸了摸那道浅浅的伤痕,虽然有些丑,却能引起他的心疼,不是吗? 吉祥搓着手从门外走进来,笑道: 「娘娘,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您看看,还需要添点什么吗?」 鹿宁盯着铜镜,淡淡问道:「皇上呢?」 吉祥走到她身后,帮她理了理发髻,笑道: 「奴婢已经叫人去通知了!听闻您要见他,陛下很开心,想必一会儿就到了!」 「嗯,帮我更衣吧。」鹿宁指了指一旁,叠放整齐的月白色素裙。 「哎,好咧!」吉祥连忙走过去,拿起裙子看了看,迟疑的问道: 「娘娘,这裙子会不会太素净了?」 「素净有什么不好。」鹿宁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管我穿什么,皇上都喜欢。」 「娘娘说的是!」吉祥自知失言,连忙拿过裙子为她装扮起来。虽然鹿宁的突然改变,让她十分开心,却也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鹿宁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点也不像期待丈夫归家的女子。可她不敢问,也不敢乱猜测,只能期待今晚一切顺利。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鹿宁暗暗松口气:他果然还是出现了!时间不早不晚,一切都刚刚好。 她款款起身,和吉祥一起走到门口相迎。 眨眼间,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推门而入,燕西华背着手大踏步迈进门来,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朝服。 看来,是听到鹿宁要见他,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忙赶过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四章 等闲离别易销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踏进门来,瞧见鹿宁的一刹那,燕西华有瞬间的恍神,不由得打量着她,看着她温婉的笑容,和可圈可点的举动,让他觉得多了点什么,也少了点什么。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如果皇上不嫌弃,就留下来用膳吧!」鹿宁规规矩矩地福俯个身,语气柔和而淡漠。 燕西华心里觉得怪怪的,却又有些受宠若惊。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抱着想要听听她想要说些什么的心情,与她一并在对面而坐。 看着满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燕西华心中更加笃定:这是一顿鸿门宴,鹿宁怕是有事相求,才会设宴款待自己。 席间,鹿宁时而为他斟酒,时而为他布菜,却什么都没说。而燕西华则默默享受着,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和热情,只等她向自己开口。 「真没想到,你今日真的会来见我……」鹿宁缓缓启唇,终于打破了平静。 「三年来,是你始终躲着朕,朕也没想到,你会主动见朕!」燕西华斟了一杯酒,语气波澜不惊。 「上次的事……谢谢你。」鹿宁斟了一杯酒,举杯敬向他。 燕西华皱了皱眉,心中不是滋味,他仰头一饮而尽,才沉声道: 「三年了,他早已忘了你,你却为他而死,值得吗?」 鹿宁弯了弯唇角,轻轻叹息着:「是呀,我也觉得自己很傻。可仔细想想,傻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说罢,她别有深意地看向燕西华。燕西华知道她在说自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又自斟自饮一杯。 鹿宁提起酒壶为他斟酒,语意幽幽地叹道:「可死过一次了,有些事也想明白了,有些人也就能放下了。说到底,还是件好事。」 燕西华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底,那里雾蒙蒙一片,看不到爱恨,也看不到诡计。他不由得淡淡一笑,唏嘘道:「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的,他不信,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如此勇猛坚强的女人,能为了一个男人去死,又怎会轻易放下那个人呢! 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遂问道:「如今皇上手中,已没了桎梏我的筹码,可我却依旧留了下来,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燕西华垂眸思忖许久,才问道:「说说看,原因是什么?」 「是孩子。」鹿宁平静地说着,眼中充满了期冀和诚恳: 「我知道我的孩子还活着,所以,我才会留下来。」 「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燕西华的双手忽然狠狠用力,「啪」的一声,筷子折成了两半,脸上神色已骤变。 鹿宁并不惊讶,只吩咐吉祥又拿来一双新的筷子,又道:「这不是谣言,皇上说孩子出生时便是死胎,可我当时明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所以,要么就是孩子还活着,你却故意瞒着我。要么,就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你听错了!」燕西华垂着眼眸,自斟自饮一杯,牙缝里面挤出这句话。 「既然皇上坚持说,孩子已经不在人世。那可否让我去孩子的坟前祭拜?」鹿宁恳切地望着他,她也在强迫自己,哪怕再恨他,也要暂时放下身段来。 燕西华猛地抬眸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朕让你平安诞下孩儿,已是最大的宽容!是那孩子没福气活着,朕不会害了他,却也没有义务为他办后事!」 鹿宁缓缓喝了一口酒,听到燕西华的话,她此时更加笃定——孩子还活着! 可她也明白,燕西华是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的!不过,这就够了,只要知道孩子还活着,她早晚有一天会找出来的,也不急于眼下一时。 恰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通传声:「誉王殿下求见!」 八皇子 突然到来,燕西华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他知道自己在鹿宁这里,却还要来面圣,定是有要紧的事,便准许他进来。 没想到,八皇子竟带着两个侍卫,气势汹汹地走进门来。 他向燕西华跪安后,伏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方站起身来,冷声吩咐道: 「来人,将这个贱婢拿下!」 话音一落,两个侍卫走上前去,一人扭着一条胳膊,就把惊慌失措的吉祥往外拖。吉祥绝望地哭喊着:「皇上饶命啊!奴婢没做错什么啊!」 燕西华阴沉着脸,冷冷道:「你下毒害死了太皇太后,还不认错!」 吉祥蓦地一惊,立刻疾呼道:「奴婢冤枉啊!奴婢没有下毒害人!皇上明察!」 燕西华却摆摆手,厉声喝道: 「将她带到慎刑司,把能用的刑都用一遍,不怕她不说实话!」 听到「慎刑司」,吉祥顿时泪如雨下,颤声求饶道: 「皇上饶命啊!奴婢冤枉啊!」 「慢着!」鹿宁喝了一杯酒,淡淡启唇,拦下了两个侍卫。 她抬眸看向燕西华,平静的说道:「这件事与她无关,是我下的手。」 燕西华紧紧盯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久久,才沉声道:「你终于承认了?」 鹿宁反而笑了起来,轻声道:「既然早知道是我,直接问不就好了,何必要做这场戏?如果我不在乎吉祥的生死,你又当如何收场?」 燕西华一抬手,两个侍卫将吉祥松开,吉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燕西华震惊的盯着她,痛苦的质问着。 鹿宁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既然当初,你们都认定是我下毒害了太皇太后,因此牵连了芊芊。我若不坐实这件事,芊芊岂不是白死了!」 「你、你疯了吗?」燕西华拍案而起,怒瞪着她厉声道: 「三年前的事,的确委屈了你,让沐芊芊顶罪也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如今,你竟亲口承认了毒害太皇太后之事,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死罪。」鹿宁笑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太皇太后害死了芊芊,我因此毒死了太皇太后。如今,既然罪行已被揭露,皇上大可以杀了我。反正,我早已看透生死……」 她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狠狠刺痛了燕西华,他死死瞪着她,双拳攥得「咯咯」作响,双眸迸发着熊熊怒火。 「怎么样呢?」鹿宁缓缓起身,袅袅走到他跟前,莞尔道: 「皇上是要为了至亲之人,杀了一生所爱呢?还是要为了一生所爱,不顾至亲的惨死呢?」 「你是故意的!」燕西华咬牙吐出几个字,声音凛冽如冰。 「是又怎样?」鹿宁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字字说道: 「我的兄长、姐妹、孩子,都死在你的手中,我还有什么牵挂,有什么可怕的呢?燕西华,我说了,要拉着你一同下地狱,这才是第一步而已!」 燕西华怒火中烧,咬牙道:「鹿宁,你这是在引火***!」 鹿宁淡淡一笑,贝齿轻启:「我不怕。」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许久,彼此间再也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对方眼中,狰狞狼狈的自己,却又无计可施。 最终,燕西华再也受不住这种对视,便咬了咬牙,和八皇子拂袖而去,临走前,他还暴躁的踢翻了桌椅,发泄了一通怒火。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一丝冷笑浮在鹿宁的脸上,可胸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让她 痛苦不堪。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已无路可退、无所畏惧,哪怕最后玉石俱焚,她也无怨无悔。反正,也没人会在乎,更没人会怀念,不是吗? ——备战—— 八皇子紧跟在燕西华的身旁,看着他满脸寒霜的样子,不忍道: 「皇兄既然早猜到,这件事和七嫂有关,又何必如此生气!龙体要紧!」 燕西华心中微微刺痛,咬牙道:「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叫朕如何不气!」 八皇子沉吟了片刻,为难的说道:「大理寺不是已经查出,当时是岐王命人偷换了七嫂的寿桃,才导致太后中毒的!可咱们没有查清,就匆匆处置了沐芊芊。她确实是冤死的,七嫂会如此生气,也可以理解……」 燕西华陡然止步,转过头来瞪着他,怒斥道:「当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情,太皇太后哪会给我们时间去祥查,她已认定是鹿宁下的手,如果不是退出沐芊芊,绑在木桩上被烧死的人就是她!当初她是被冤枉的,可如今她亲口承认毒死了太皇太后,如果大臣们知道了,你让朕如何处置她?」 「那……」八皇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皇兄要怎么处置七嫂?」 燕西华仰天长叹一声,沉思了许久许久,才冷冷道:「今日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至于怎么处置她,朕还没有想好!眼下朕要处理那个始作俑者!」 「哦,对了!」八皇子忽然拱手禀道:「臣弟来的时候,听闻蓝钰将军已到,正在书房等候皇兄呢!我方才一时着急,竟将此事忘了!」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五章 等闲离别易销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险些耽误正事!」燕西华一皱眉头,连忙大步流星地赶往尚书房。 一推开房门,就瞧见体貌奇伟、燕颔虎须的蓝钰将军,已威风凛凛地伫立在殿中。他立刻收起阴沉的表情,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大步迎过去,寒暄道: 「蓝将军,你来得可真及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蓝钰立刻走过去,抱拳拱手,恭敬地说道: 「末将蓝钰参见皇上!末将是听闻了岐王的事,所以才连夜赶来的!」 「来得正好!」燕西华一把扶起他,一边引他坐下,一边笑道: 「朕正要派人去请将军,将军竟先一步来了!」 蓝钰顾不得寒暄,急忙问道:「恕末将直言,听说现在岐王和飞捷将军联起手来,企图举兵造反,闹得天下人皆知,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燕西华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朕正为此事头疼不已,夜夜难眠啊!岐王还好说,他只是一贯嚣张跋扈惯了,也没什么真本事!不过那个飞捷将军,倒是有两把刷子,他训练出来的兵不容小觑,着实是个棘手的麻烦!」 蓝钰却哈哈一笑,傲慢地说道:「哼!什么飞捷将军!不过是名声大能耐小!末将听闻,他在军中风评不好,手下的将士都不忠于他。而且,他表面上与岐王是同盟,实际上,心里却一直都瞧不起岐王。如此二人,根本不足为惧!」 燕西华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试探道: 「那老将军的意思是,现在应该出兵攻打他们?」ap. 「这是自然!」蓝钰中气十足地说道:「趁热打铁,决不能给他们壮大势力的机会,一定要斩草除根!北渝的翊王,便是一个先例!」 「好!」燕西华款款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笑道:「此一役,朕决定命蓝将军为主帅,前去讨伐那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想必将军定不会让朕失望吧!」 蓝钰得意扬扬地勾起嘴角,自信地说道:「陛下放心,蓝某这一辈子,在战场上未曾尝过败仗!您交给末将,就放心吧!」 燕西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好,那朕就等着将军得胜而归!」 ——张扬—— 又恰逢梅雨时节,家家户户都被烟雨笼罩着,长满青草的池塘边上,传来阵阵的蛙声。 一密密层层的荷叶铺展开去,像与天相接,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翠碧绿,阳光下的荷花,分外鲜艳娇红。四皇子坐在花园中,一边赏花一边慢慢饮着酒。 他身旁簇拥着十多位佳丽,在一旁侍奉周全、曲意逢迎。他十分得意地看着满院美景,享受着美食、美酒和美女,心中已经膨胀到极点。 「报!」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过来,拱手禀报道: 「殿下,一位京都派来的中官已经抵达岐州,正等在王府的会客厅。」 方才还纸醉金迷、满面春风的西皇子,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突变,冷声问道: 「京都来的?那不是燕西华派来的吗?他派人来做什么?」 思忖片刻,他推开身旁的美女,怒气冲冲地随着侍卫,往会客厅走去。 前来的中官看到他到来,立刻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臣谢典拜见殿下。」 四皇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问道:「是燕西华派你来的?找我做什么?」 对于他的无礼,谢典早有心理准备,他也不恼,只毕恭毕敬地说道: 「是皇上派臣来,有些话要转达给您!」 四皇子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冷声道:「他有什么话啊,还得兴师动众地劳烦中官大人,不远万里前来亲自传达?」 谢典也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说道 :「岐王殿下,自从先皇驾崩后,您的行为越来越明目张胆!您在公共场合,一而再地高调宣扬着复仇大计。现在,整个南诏上到百官,下到百姓,大家都知道您要造反了……」 「那又如何!」四皇子不以为意的打断他,没好气地反问道: 「天子无道,任何人都会想要取而代之!这有什么奇怪的!」 谢典深施一礼,不疾不徐地说道:「圣上派我来,就是念在手足之情,希望您能悬崖勒马、知错就改!」 听到这话,四皇子气不打一出来,立刻厉声反驳道: 「我悬崖勒马、知错就改?那个皇位,本该就是我的!父皇还在世时,就要将太子之位传给本王。若不是太皇太后从中作梗,又怎会轮到他?我只不过是拿回我的东西,何罪之有?」 谢典轻蔑地看他一眼,轻声讥笑道:「殿下,先皇是否有意将皇位传给您,天下无人得知!不过,当今皇上却是先皇下旨亲封的,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所以,臣还是奉劝殿下,赶快认清现实,好好做您的岐王,别再想着造反的事了!」 四皇子冷眸斜睨着他,愤愤地质问道: 「谢大人此言差矣!北渝的先皇死后,太子本该登基坐殿,可翊王却起兵造反,最后夺得了皇位!这样的事情,为何在南诏不能再发生一次?」 谢典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却不知死活的皇子,暗暗骂道: 哪有一个反贼在没有行动前,就如此大张旗鼓地宣告全天下,自己要造反。这样做不就等于让对方警觉,然后提前下手,将他消灭吗? 可是这些话谢典不能说出来,只能无可奈何地苦叹着。 四皇子却误以为,谢典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便立刻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得意扬扬地说道:「既然谢大人远道而来,那不如就跟上本王,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本王的实力!」 二人出了府衙,坐上马车,一路奔向城外的练兵场。黄昏时分,营门上哀婉的号角声久久不歇。远处的林边,散落着几户人家,乌鸦还在寻觅着栖息的地方。 四皇子带着谢典,趾高气扬地登上箭楼,睥睨着驰骋在边塞原野上的战马,看着在寒风中聚精会神操练的士兵。 他指着迎风飘扬的旌旗,骄傲地说道:「谢大人,你瞧瞧这些精神抖擞的士兵,这可不是燕西华那样的窝囊废,能够操练出来的!」 谢典捻着胡须,淡漠地说道:「看得出来,这些士兵也并非出自殿下的手,而是飞捷将军吧!他可是先皇最器重的将军,是咱们南诏不可多得的人才!」 四皇子狡黠一笑,挑衅地说道:「可惜啊,可惜!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却不能为燕西华所用!因此,燕西华失去了一条臂膀,这条臂膀却长在了本王身上!哈哈哈,所以,你说,我们两谁更厉害?」 谢典淡淡一笑,幽幽说道:「飞捷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军队自然厉害!可殿下莫不是忘了,八皇子一直在训练一支秘密军队。八皇子声称,这支军队天下无敌,就算是西南铁骑,甚至是当年的朵颜三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四皇子满面不屑地冷冷一笑,讥讽道: 「燕宝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不过是燕西华身旁的一条走狗罢了!他一天战场都没上过,能训练出什么像样的军队来!」 谢典一挑眉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有时候,越不起眼的人,越会做出意想不到的大事!而那些洋洋自得的人,反而会输得很惨。实不相瞒,这两年殿下在操练兵马,八皇子和皇上也没闲着。所以,殿下还是三思而后行,才稳妥啊!」 被他激怒的四皇子一把抓起他,冷道:「这还不算什么!本王让谢大人再开眼界 !」 说罢,便拉着他急急忙忙跑下城楼去,一直奔到一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一群侍卫簇拥着二人走进门去,谢典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兵工厂,里面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赤膊打造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此时此刻,谢典真有些傻眼了:尽管他知道那些传言不虚,也清楚四皇子却有造反的心,并十分想付诸行动。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六皇子竟真的在进行,如此声势浩大的造反行动!而且已经初具规模,可能随时集结出兵,攻打京都了! 可为什么?四皇子为什么将自己的实力,毫不遮掩的展现出来?这究竟是在向燕西华发出挑衅,向自己炫耀?还是另有诡计? 更让他满腹疑惑的是——飞捷将军虽然是一介武夫,却也不是蠢货。明明他自己可以称霸一方,却为何要投靠头脑简单、盲目自大的岐王,莫不是飞捷将军还另有一番打算? 然而,还没等他理清头绪,却听四皇子狂妄地说道: 「我听说,当年北渝的翊王就是打造了这样一个的地方,进行暗自操练,身边又得到一名世称神鬼将军的人辅佐,便成功地一举夺得皇位! 因此,我敢打赌,本王有了飞捷将军的帮助,有了这些精锐的士兵和精良的武器,便可以横行天下! 而这些东西,燕西华却一样都没有!所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再回去给你的主子带句话:洗干净脖子,在他的龙椅上等着!本王迟早会亲率大军,过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说罢,他阴鸷的眼眸中,透出一丝狠绝。谢典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狂悖的无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这个失心疯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皇上派来发出最后警告的,如果他此时还不肯收手,那双方就避免不了一场死战了! 想到此处,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皇上的话,臣已经带到!殿下的话,臣也会一字不差地带回去!如果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就告退了!」 大肆宣扬的目的已经达到,四皇子也不愿意多留他,便命人将谢典送出城去。 ——分歧—— 谢典刚刚离开,闻讯赶回来的飞捷将军,就怒气冲冲地推开四皇子的房门,见他还在和一堆姬妾喝酒谈天、寻欢作乐,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冲进门去,一把掀翻桌子,将上面的杯盘都砸了个稀巴烂。 满屋姬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立刻站起身缩成一团,失声痛哭着。飞捷将军毫不怜香惜玉,立刻抽出刀来,将她们全部赶了出去。 被扫了兴致,四皇子也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你突然闯进来,发什么疯!好好的兴致现在全都没了!」 飞捷将军听到这话,立刻火冒三丈地喝道: 「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有心情在这里寻欢作乐?你是真不怕死,是吗?」 四皇子双手叉着腰,甚是不忿地反问道:「我怎么捅篓子了?我好不容易在燕西华那家伙面前,大出一口恶气,你就回来指责我?你方才又去哪儿了?我本来还想让你操练士兵,给那个胆小如鼠的中官看呢!」 飞捷将军怒从心头起,他一步抢过去,揪起四皇子的领子,怒骂道: 「你是蠢货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从小没有读过吗?你现在大张旗鼓、毫不遮掩地将自家势力,是想让他们想到制敌之法,然后将咱们一网打尽吗?」 四皇子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急什么!燕西华那个整日躲在太后身后的孩童来说,他懂什么兵法!就算让他知道咱们的全部实力,他也找不出什么好办法!」 飞捷将军立时大发雷霆,指着他怒骂道:「你以为燕西华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吗?如果他如此一无是处,太后会费劲心力地扶他上位?满朝文武这两年对他的评价,你又不是没有耳闻!你何以在此洋洋自得、信心百倍? 而且我听闻那燕宝华,一直在秘密训练一支强大的部队!我们尚且还没摸清他们的底细,你就急着向他们交代自家的底细,你就不怕燕西华的军队,明日就踏破城池吗?」 四皇子冷冷一笑,讥讽道:「他来就让他来好了,你这个自称勇猛无敌的将军,莫非还怕他不成?我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忍了,我要彻底反了!」 飞捷将军皱着眉头,紧抿双唇地盯着眼前这个不可理喻、丧心病狂的人,无奈地冷笑道:「行!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那我预祝兄长能够旗开得胜,早日登基!」 说罢,他便一挥衣袍,大踏步离去。 ——回禀—— 中官谢典离开岐州后,披星戴月地往京都急奔。这次的会面,让他彻底明白:四皇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疯子做出任何事来都不会奇怪! 或许他本身就很疯狂,或许是梅贵嫔的死,才让他丧失理智。总之,现在无人能劝他收手,看来燕西华只能背水一战! 赶回京都,也顾不得休息,谢典立刻入宫去面圣。 南熏殿的偏殿中香烟袅袅、寂静无声。听完谢典的汇报,燕西华凛若冰霜地坐在椅子上,凝神深思。过了 许久,他才幽幽启口,问道: 「依谢大人的意思,看来传言不虚,岐王果然是意欲谋反!而且还已经准备妥当了!」 谢典躬身一揖,肯定地答道:「是的,他现在已达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所以臣以为,陛下一定要做好准备,看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攻过来!」 燕西华缓缓站起身子,走到窗前,不苟言笑地说道: 「朕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攻过来呢?他们二人做了两年的准备,莫非朕就毫无防备吗?不用他们过来找朕,朕自会派兵去问候他们!」 谢典也连忙躬身一揖,恭敬地说道: 「陛下英明!不过,一路看下来,臣还是有些疑惑,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西华看向他,抬手淡淡说道:「谢大人但讲无妨!」 谢典深思熟虑了一番,方拱手道:「启禀陛下,这一次臣并没看到六皇子,亦不知他心意如何。只是臣以为,以六皇子的实力和个性,应该不屑于和四皇子为伍,他如此这般委曲求全,想必一定是另有深意。 更何况,他身为军人,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是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炫耀自己实力的。因此,臣大胆推测,今日之事都系岐王一人所为,六皇子并不知情!」 燕西华忽然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意思,两个本就不对付的人,忽然结成联盟,能有多牢靠呢?看来只要拆散这个联盟,四皇子的阴谋便能不攻自破!」 谢典叹了口气,遗憾地感慨道: 「陛下说得对,只可惜臣此次没有见到六皇子,不能试探出他的心意啊!」 燕西华却摆摆手,不慌不忙地说道: 「无妨,朕此刻便命人写信给他,他心意如何,一试便知!」 谢典大喜,立刻躬身道:「是!陛下英明!」 ——突发状况—— 虽然二人嘴上这样说着,却仍是害怕规则生变。 蓝钰匆匆拜别了燕西华,便一路上日夜兼程地赶路,一直快马加鞭的到了岐州,才发现燕嘉华只不过在这里布下重兵,丝毫没有进军京都的意思。 这让一向强悍的蓝钰,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蓝钰本来以为,像四皇子自然是准备充分、斗志昂扬地前来挑战。然而,他却不知道,就在他抵达这里之前,燕西华的一封信,却改变了整个战局。 前一夜,漆黑的夜晚看不见月亮,在茫茫的夜色中,唯有中军大帐里,还发着萤火般的微亮。 飞捷将军背着手,焦急地在帐中走来走去,担忧的面皮焦黄。 一旁的副将见他如此慌乱,便开口问道: 「将军,明日就要起兵攻打京都了,您还有什么心事吗?」 飞捷将军喝了一口闷酒解解乏,忧心地说道: 「是呀,就要打仗了。可我这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和燕嘉华干这事儿,是极不靠谱的!干成了,觉得自在,干输了,又不甘心!」 副将听到这话,也随声应和道: 「将军担忧得极是。自从咱们兵合一处以来,这四皇子除了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几乎没做什么正经事儿!好像这战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无论是练兵场还是兵工厂,都是他一个人在忙里忙外吗。每次您一向他吩咐事情,他就提起梅宗臣!好像他有了靠山就了不起似的!就算是梅宗臣厉害,那也是他厉害,不是四皇子厉害啊!」 副将越说越激动,瞧着飞捷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慢慢收住声音,不再说下去。 他却不知道,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却直击飞捷将军 的心,让他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也彻底想通了——原来四皇子只不过是在利用自己罢了,等着自己为他打下皇位,他便能坐享其成! 飞捷将军有些犹豫:这样一个人,真的值得他为之放手一搏吗?就算是帮他夺得天下,这样的人会善待自己,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吗?他有些摸不清了! 正踟蹰间,一个小兵挑帘而入,双手捧着一封信,细声细语地说道: 「将军,皇上派人送来一封信!」 飞捷将军双眸一亮,他一下子跳起身来,一把抢过那封信,忙问道: 「送信的人呢?可还在外面?」 小兵摇了摇头,说道:「丢下信就掉头走了,那是皇上派来的人,我们又不敢拦着。只能把信带回来。」 这样畏首畏尾的举动,让飞捷将军很好奇:燕西华的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他立刻拿过信来,拆开来扫了一眼。看完信,他忽然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大,有些莫名其妙,令人毛骨悚然。 副将和那小兵面面相觑,皆大惑不解,副将壮着胆子,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将军因何事发笑啊?」 飞捷将军一边大笑着摇头,一边说道: 「我到现在才明白,太后为何会选择一个脓包做太子。原来这脓包破了,里面露出的竟然是颗珍珠!他人还未到这里,便已经洞察得如此清楚!」 这一番话,让二人更加大惑不解。 还没等他们细问,飞捷将军便将手中的信撕个粉碎,大笑着叫道: 「好,好!如此看来,不必纠结了!一切事情都有了解决的办法!」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七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交战—— 暮春时节,岐州草木丰盛,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一排排大雁在展翅高飞。 岐州城外黑压压地堆满了一群虎狼之师。蓝钰站在土山高处,凛然不动,双眼如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城头。 他一挥手,城外顿时战鼓雷鸣,然而哪怕他们敲破了鼓皮,城内依然没有半分动静。整座城镇对于蓝钰的宣战都不予回应。 蓝钰低沉了嗓子,狐疑地问道:「怎么回事?莫不是他们都弃城跑了?」 副将也觉得奇怪,只道:「卑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探子一直紧盯他们,没有逃跑的痕迹啊。他们会不会是……怯战啊!」 蓝钰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背负盛名的飞捷将军,不该是个贪生怕死的脓包!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岐州城中,也发生了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才逼得四皇子只得闭门不出、不敢应战。 朝阳的日光刚刚照上帘钩,四皇子便精神抖擞地,从小妾的房中走出。 此时的他也穿上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阳光下,脸上的表情好似一个,已经打了胜仗的英雄。 拜别小妾,他大步往城门口走去。却发现迎接他的,不是整装待发的精兵良将,更没有烽火连天的残酷战场。 整座军营里,大半的将士已经不见,留下的都是些府衙的卫兵。 所有人都如往日那般,在军营里吃吃喝喝,擦拭兵器,全然没有打仗前该有的紧张。而他分明能听得见,敌营的号角声,已经快震破他的耳朵。 他气得拿起铜锤不停地敲打着铜锣,怒气汹汹的叫嚷着: 「怎么回事?外面都刀兵四起了,你们还在这里逍遥快活?」 军营中的士兵都渐渐围了过来,无可奈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直到他身旁的一名校尉吴斌,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焦急的嚷道: 「殿下!糟了!卑职遍寻整座军营,也没有看到飞捷将军的身影啊!」 ——临阵脱逃—— 「什么?怎么回事儿?」四皇子一跺脚,恶狠狠地骂了句:「妈的,王八蛋!」 此时的四皇子,并没有多想,只一味地以为:这是飞捷将军在偷懒,在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因为这两年间,他常常这样,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好显示他的重要性!二人之间没有明争,却有暗斗,彼此都不服气,却谁又离不开谁。 营中的士兵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谁说了句: 「殿下,不仅仅是将军,连他手下的兵,都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似的!」 这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将还在做梦的四皇子,劈了个外焦里嫩。 战场上被战友抛弃,他一下子慌了手脚。此时的他心慌意乱、惊愕失色,已经不再考虑是不是丢面子的问题,而是想尽快应对城外的敌兵。 迅速整理了情绪,四皇子放眼瞧了瞧面前的士兵,一个个都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在等待开战的号令,还是在等待投降的通知。 虽然他平日里游手好闲、目空一切,却还是要硬着头皮,解决眼下的难题,否则自己就命悬一线了。 「众将士听令!」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发出的第一个指令: 「现在京都的敌军已经抵达城门外,大家赶紧集合起来,抵抗敌军。否则,如果被他们突破城池,咱们可一个都跑不掉!」 然而,让他绝没想到的是,这一声号令发出,却犹如针刺在棉花上,军营中上下,竟没有一点回应。 四皇子彻底怒了,他抽出刀来发疯般挥舞着,口中叫嚷道: 「你们都聋了是吗?一个个被惯坏了,都懒得动,就想在此等死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纷纷无奈地说道: 「殿下,不是我们不想出城应敌啊!将军临阵脱逃,士兵又减少一大半!这以前的部署全部打乱了,您也没给新的部署,我们实在不知这仗该怎么打!」 四皇子悚然一惊,他双目失神地看着一张张,或茫然、或怠惰、或偷笑、或困倦的脸,此时此境,他才发现自己的脆弱无助和孤立无援。 这些王府的卫兵说得不无道理,然而四皇子更加明白: 因为自己不是飞捷将军,平日里又鲜少来到军营中。所以在军中,他没有威望,自然就没有愿意听从其调派者。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城门上的一个哨兵急匆匆跑过来,拱手禀道:「报!」 四皇子心头一颤,忙问道:「城外的情况如何了?」 哨兵拱手一揖,恭声回禀道:「启禀殿下,蓝钰并没有采取强攻!他们一直站在远处,用密密麻麻的弓弩,不断向城楼上射击。其余的士兵,也是站在远处呐喊助威,看上去气势十分惊人。」 四皇子顿感慌促,急忙问道:「城池可还受得住?」 没想到那个哨兵却低下头,眼神有些闪躲,他很难告诉四皇子: 守城的士兵们本来就没什么斗志,心里又不服从他。如今被蓝钰这么一吓唬,众人更是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眼看这座城池就要不攻而破了! 许多士兵眼瞧着败势已定,便不想白白牺牲,已经偷偷溜出城,跑到蓝钰那里投降保命去了。 这些话还未说出口,四皇子已经失魂落魄的转身返回王府内。此时的他,没有心情再去找小妾寻欢作乐,而是在如何保命还是如何反抗只见,苦苦挣扎着。 ——峰回路转—— 自从战争打响,已有三日,城内的军营陷入深深的苦闷之中。然而蓝钰的军营,却呈现一派斗志昂扬、信心百倍的亢奋中。 副将押着数十名士卒,走到中军大帐门前,向里面大声喊道: 「报!大帅,又有府上的兵丁前来投降!」 话音刚落,门帘被挑起,蓝钰大摇大摆的走出帐来。 他抬眼扫视一周,这些战战兢兢的士兵们,沉声问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大门明明紧闭着,这些人是如何出来的?为何每日都有这么多人前来投降?」 副将苦笑的说道:「大帅,咱们来了三日,未折掉一兵一卒,却已收到数百人前来投降。这……这我也摸不着头脑了,这是卑职从未见过的状况啊!」 蓝钰紧拧着眉头,拉过一个小兵,低沉着嗓子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来回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留下!」 投降的士兵们听到这话,都有些急了。大家立刻七嘴八舌的说着,蓝钰听了半天,才理出头绪来: 原来,飞捷将军带着自己的部队,临阵脱逃。只剩一个不懂战事,又不得人心的四皇子独守空城、孤军奋战。 城里的人其实都不想抵抗,却也不敢贸然出城投降。 大家均闻蓝钰的铁血性格,害怕出来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总有些胆大的人,想要冒险一试,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这下子蓝钰彻底摸清了城内的状况,一颗猜忌的心,也顿时放了下来。 他看向副将,吩咐道:「听我指挥,命人将每支弓箭上都绑上一封特赦令,上面写着:「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在特地注明,如果谁能生擒岐王,赏百金,能取来人头,赏千金!」 副将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帅,皇上只命咱们击退叛军,捉拿岐王,可 没有要将他就地正法啊!」 蓝钰冷冷一笑,傲慢的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此举并不是为了杀岐王,而是为了逼他投降!他那么贪生怕死的性格,加上现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会眼睁睁等着别人,来取他的项上人头吗?」 副将一听,顿时会意,便立刻带着那些投降的人离去。 护城河中的明月,照耀着岐王空荡荡的宫殿,映出这里曾经的灯红酒绿、曾经的歌台,曾经的舞榭,曾经的园林…… 然而,不过短短几日,这里却已显得萧条颓废。只有院中的杨柳叶儿还青翠,与世隔绝的妻妾歌姬们,依旧在花厅中演绎着靡靡之音。 四皇子斜躺在榻上,听着小曲儿,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兴趣索然。 因为那些绑着悬赏令的羽箭,源源不断射向城内的各个角落,悬赏令上的金额,让城中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几日来,四皇子每日都要许多人相伴左右,才能踏实一些。 他吃不下也睡不好。身子觉得,身边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自己仿若一块肥瘦相间、美味可口的肉。每个人看自己的眼中,都透着贪婪和欲望。 失神的双眸,盯着歌舞,手却不自觉摸了摸发凉的脖子。 他不敢轻易睡去,也无法相信谁,只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在睡梦中割去头颅前去领赏。 校尉吴斌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忍受不住困意,打着瞌睡的四皇子,突然从睡梦中惊坐起,他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自语着: 「每次做梦,本王都会梦到,被人割去首级换取富贵。吴斌,你说这人可会是你吗?」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八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吴斌心头一惊,立刻跪下拱手道: 「请殿下放心,卑职宁死也不会卖主求荣!一定会陪着您,征战到最后的!」 四皇子叹了口气,披衣站起身来,一摆手叫停了喧嚣的歌舞,将这些姹紫嫣红的佳人赶了出去。他背着手,在花厅中来回踱步。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我们现在根本毫无胜算!城中的士兵所剩不多,大多又都没什么斗志。还有人正想破脑袋,妄想取我首级换取富贵,他们不会如你这般为我拼命。所以,为今之计,唯有开城投降,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吴斌撑圆双目、大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立刻反驳道: 「岐王,既然当初众人追随您,要干一番大事业。如今虽兵临城下,可我们不该战斗致死,坚守最初的信念吗?若在此刻投降,您岂不真成了大家的笑柄?莫说皇上会看不上您,就连天下人也会耻笑您的!」 四皇子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自己压根儿瞧不起的小小校尉,竟敢公然教训起自己来了!他心中愤愤地骂道: 果然到了现在这个时刻,所有人都骑在自己头上,欺负起自己来了! 然而,他现在不能动怒,他害怕惹怒这个人,自己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于是,四皇子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拍吴斌的肩膀,说道: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不要怕这一小点的挫折嘛!本王的目的是杀掉燕西华,只有接近他我才能达到目的,不是吗?」 吴斌顿时恍然大悟,忙问道:「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要诈降?」 四皇子笑着点了点头,便立刻走出王府,向所有人大声喊道: 「派个人去城外传话,我愿意出城投降!」 ——开城投降—— 蓝钰很快便收到了四皇子的投降书。 随着城门打开,蓝钰便带着大部队兵马,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去,即刻接管了城中所有防务。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反运动,就如闹剧一般收场了。 蓝钰顾及着皇家颜面,便只带了几个随从前去岐王的府邸接人。没想到四皇子早就带着妻妾,恭候在自家门口,满面堆欢地相迎。 蓝钰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胆小如鼠、毫无骨气的王爷,也懒得理睬他此时的言行,只命手下人,迅速将他们所有人逮捕起来,送回京都受审。 这一群垂头丧气的犯人中,他突然注意到一双虽然眼泛泪花,却毫不服输,死瞪着自己的双眼。 蓝钰心头一紧,立时喊道:「等等!」 随即,他指着那名其貌不扬的男子,勾手指,说道:「你出来!」 从人群昂首挺胸走出来的人,正是吴斌。此时此刻,他才明白: 四皇子所说的假投降,那不过是糊弄自己的鬼话。他并没有任何刺杀燕西华的打算,他是为了保命,而真的投降了! 蓝钰看出他的满腔悲愤,冷笑着质问道:「你看上去似乎不想投降。」 吴斌梗着脖子,咬牙道: 「哼!大丈夫宁死不降,要杀要剐随便!」说罢,他头一扭,看也不看蓝钰。 这反而让蓝钰十分感兴趣,他天生就喜欢有骨气的人,便笑道: 「真难得!岐王这样的怂包身旁,竟然出个有志气的人!好,本将军欣赏你,你可愿跟随我一起干?」 「哈哈哈!」吴斌仰天狂笑,随后啐了一口在他脸上,咬着牙骂道: 「你不是曹孟德,我也不是张文远!休想闹这一出,倒叫人笑话!杀了我吧,我誓死不从!」 蓝钰勾起 嘴角,微微一笑,幽幽叹道: 「可惜啊,本来我并没想杀你,不过看来,你想要做一名勇士,好名垂青史。那本将军就成全你!」 说罢,他一摆手,便有几个士兵走上前来,将吴斌带了下去。他路过四皇子的身旁,顿了一下,失望而狠绝的看了他一眼,才阔步往前走去。 ——交易—— 蓝钰押解着四皇子及其党羽,威风凛凛、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京都,受到了燕西华热情而盛大的接待,成了京都城百姓眼中的英雄。 四皇子身为尊贵的王爷,却连燕西华的一面都没见到,就被关入了监狱中。 不过,他是皇室中人,所以关他的监牢,规格自然要比旁人高许多: 住的监牢是特制的,十分宽敞舒适,一日三餐是按照王府的规格准备的。 四皇子大摇大摆地住进这里,不像个囚犯,反而像个胜利者。他简直乐不思蜀,因为在这里没人来骚扰他,他除了吃吃喝喝,对什么事都不必关心。 虽然燕西华一直没有提审,更没来看他一眼。可四皇子知道,燕西华早晚会按捺不住来找自己的,他会等到那一天的! 果然,不出十日,这一天晚上,他刚刚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正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剔着牙,就听到牢门外人声鼎沸、十分嘈杂。 四皇子暗自得意着——来了!那个皇上终于按捺不住,来找自己了! 想到此处,他愈加得意,开始哼着小曲儿。仿佛他是胜利者,而燕西华才是那个输了一切,前来和谈的人! 一阵强劲有力的脚步声慢慢逼近,一袭华贵的黑袍,出现在牢房门前。一双不辩情绪的眸子,意味深长的盯着牢房中的一举一动。 四皇子故意视若无睹,燕西华也一时没有说话,两个人暗中较劲了许久。 过了良久,燕西华终于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这出戏还要唱到什么时候?那么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造反行动,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如今你还有心情在这里享乐?」 四皇子慢慢坐起身子,抻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 「哎呀,原来是皇上大驾光临啊!微臣有失远迎,可莫要怪罪!只不过,于公你是君我是臣,可于私我是你兄长,你既然想和我叙旧,为何不敢进来,和我面对面的说呢?」 说这话时,他藏在身后的袖中,有一抹寒光闪过。 ——棋局—— 面对四皇子的激将,燕西华只是冷眸睨着他,身子动也未动,唇边却噙着一抹淡淡的讥笑。 四皇子也挑衅般望着他,嘲弄着说道: 「看来……真龙护体的堂堂天子……竟怕我这个阶下囚啊……」 燕西华并没有恼怒,脸上始终带着阴晴不定的笑容,冷冷的说道: 「四哥,你输就输在,凡事都太快表现出来!当初争夺太子之位时你是如此,先皇驾崩,你要谋夺皇位时亦如此。就连后来你发动兵变要造反,也是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现在你想诱骗我进去,再杀我之心又藏不住了。在宫中生活了这么久,难道你连一点点的伪装,都没学会吗?」 说罢,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袖子,嘲弄的笑了笑。 被人识破诡计,四皇子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手中把玩着,讥讽道: 「是呀,我就输在做人一向光明磊落,伪装这方面,还真得向七弟好好学学!是怎么做到人前君子,人后禽兽的?」 说罢,他挑衅的看向燕西华,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呸,还真是可笑!」燕西华眸光一凛,冷声斥道:「你有种下毒毒害太皇太后,却将毒药下在 皇后的寿桃中!此等卑劣的行径,竟敢妄称自己磊落!」 「哈哈哈!」四皇子笑得眼泪狂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你们还真是蠢啊!竟毫不迟疑的将矛头指向皇后,都不用我动手,就找出替罪羊为我开脱了!哎呀,不过还真没想到,那老太婆竟如此命大,居然没被毒死!却在三年后,又被人毒死了!看来,恨她不死的人还真不少!」 看他笑得如此张狂,想起因为这个疯子,自己和鹿宁闹到今日的地步,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得意什么!大战关头,你被同盟抛弃,又何尝不是自作孽不可活!」燕西华眸光如刀,口气阴狠冰冷。 「燕西华,你别得意的太早了!」四皇子挑衅的看着他,讥讽道:「你以为现在朝中的大臣,都绝对忠于你吗?你以为燕宝华不会出卖你吗?你现在看我的笑话,只怕今后你的下场会更惨!」 燕西华微微勾起唇角,不疾不徐的说道:「朕的结局是怎样,怕是你再也看不到了!不过,你现在的结局,倒是已经写好了!」 说罢,他冷冷的瞪了四皇子一眼,便生气的拂袖而去。刚走出天牢的大门,等候多时的八皇子便迎上来。见他脸色不好,便猜到二人交谈并不顺利,忙劝道: 「龙体要紧,皇兄不值得为这样的人生气!」 燕西华瞳孔收紧,咬牙切齿的骂道: 「岐王这个蠢货!死到临头了还如此猖狂,朕不杀他真是不解气!」 八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嘲讽道:「如今梅宗臣这个内阁首辅已被架空,所有人都离岐王而去,他现在如蝼蚁一般,任皇兄宰割!这不,连一向目空无人的飞捷将军,也派人来传话:说设下宴席邀请皇上过去,他要当面向您请罪,并和岐王划清界限!」 第一卷 鸿雁 第七百九十九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他会设宴邀请朕?」燕西华略一沉吟,冷笑道:「以他宁死不屈的性格,因为三哥的事,他对朕恨之入骨,是不会轻易妥协的!想必这其中必有诈!」 八皇子皱起眉头,担忧地说道:「皇兄所言极是!臣弟也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听闻飞捷将军对皇位不感兴趣,他愿意帮着岐王,纯属为了和皇兄作对。如今岐王被俘,他突然开始讨好皇兄,的确不像他所为。那我就直接回绝他好了!」 「不。」燕西华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难得坚硬如铁的飞捷将军,要向朕表明忠心,朕怎能不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 八皇子不解地问道:「皇兄打算怎么做?」 燕西华看向他,淡淡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朕还真想看看,飞捷将军和岐王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 ——宴请—— 飞捷将军奉旨入京的这一日,京都城笼罩在一半烟雾、一半风雨中。和暖的春风,吹拂着满城花草,散发着幽幽清香。 燕西华给飞捷将军的一封信,不但扭转了战局,还让飞捷将军做出了让步: 他决定要当面和燕西华讲清楚——他不反了!不过他也不会为燕西华所用。二人从此和平共处、互不干涉! 飞捷将军府内张灯结彩,仆人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忙得满头大汗。 花厅内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好美酒佳肴。飞捷将军早已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着等待燕西华的到来。 他能预料到,这不会是一场令人愉悦的盛宴。他与燕西华之间积怨已久,并不是一封信、一场宴席就能彻底解决的。这是他和燕西华都心知肚明的事。 更何况,他自己就满肚子怨气!他一向厌恶这个含着金汤匙的燕西华,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也万分不愿承认他的天子身份。 以前他毫无选择的时候,投奔了四皇子,想借他的手除掉燕西华,好能报仇。 可两年间的相处,他越发清醒了:如果说燕西华是个伪君子,那四皇子就彻底是个窝囊废!就算勉强将他扶植起来,也会毁了南诏的江山! 左思右想之际,他决定借由一场鸿门宴,来试探一下燕西华: 若他诚心要和自己和平共处,那便彼此相安无事。但若燕西华有一丝虚假,他即将毫不留情地将其斩杀在此处! 他一杯一杯独饮闷酒,桌上的菜都有些凉了,也不见燕西华到来。让他忍不住开始抱怨:燕西华明明主动接受了邀请,却迟迟不出现,还真是好大的架子! 正愤懑之际,府内的卫兵忽然走进来,拱手禀报着:「启禀将军,府内的刀斧手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就等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进来擒拿!」 飞捷将军面无表情的摆摆手,将他屏退,随即,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眼中掠过一片杀意。 又是几杯酒下肚,飞捷将军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刚要发火之际,另一个侍从立刻前来禀道:「启禀将军,岐王殿下的马车已到门口,说是要见您!」 飞捷将军猛然一惊,皱着眉头喃喃道:「什么?岐王?他怎么来了?」 他站起身在花厅内踱来踱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今日明明是自己和燕西华会见的日子。可是没有等来燕西华,却将这个阶下囚等来了! 这件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可他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其中是何猫腻。 沉吟片刻,飞捷将军干脆将心一横,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说罢,便又大剌剌地坐下身来。 不过一会儿,还未见到人入门,高亢的质问声,却已冲进门来: 「飞捷将军投奔了皇上,果然就是不一样。如今真 是好大的面子啊,自己曾经的盟友前来拜访,都不亲自出来迎客了!」 话音刚落,身躯凛凛的四皇子,便迈着四方大步,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来。他虽然笑看着飞捷将军,可是眼中却怒火中烧,牙根也被咬得咯咯作响。 飞捷将军鄙夷地看着他,懒得和他废话,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本将军今日可没邀请你这个阶下囚,你怎么不请自来了?」 四皇子大步走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他自斟自饮了一杯,冷笑道:「我知道,你邀请了燕西华前来赴宴,想要投靠他,和我划清界限!可惜啊,燕西华不肯给你面子,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我这个昔日盟友于心不忍,怕你孤单寂寞,就过来陪你小酌几杯,聊以关怀!」 飞捷将军脸色一沉,连灌了几杯闷酒。他就知道,燕西华一定不会那么轻易上当,而且他一定留有后手。 看来燕西华让自己的死对头前来,就是在表明——他根本没有和谈的意向! 岐王见他不理自己,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心中更加愤怒: 他一想到、气势磅礴的一场造反,最后竟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其根本的原因,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才算解恨! 他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便立刻拍案而起,指着他质问道 「燕廷华!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问你一句当初决战之日,你为何临阵逃脱、弃我而去?既如此,那你我之间的盟约又算什么?当初可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飞捷将军阴沉着脸,微微勾起嘴角,轻蔑地说道: 「当初是我眼拙,看错了人,竟误以为你是栋梁之才!两年的时光相处下来,才发现你如旁人所说那般:你是个不学无术、高傲自大的纨绔子弟罢了! 这两年间,***练士兵,你调教舞姬;我监制兵器,你寻欢作乐;我日日不能归家,你却妻妾成群、子嗣满堂。 所以我幡然醒悟了,就算我拼死拼活的将你扶上皇位,只不过是替南诏养了一个没用的废物罢了!你能给我什么,给南诏什么?虽然我天生反骨,却不想背叛先皇,毁了南诏的百年基业!」 四皇子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是你说的,这个江山除了燕西华,谁来当皇帝都行!当初说得那么好听,现在你却变卦了?」 飞捷将军抱着双臂,冷冷笑道:「呵,你一直宣扬要造反,可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话!其实本将军也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实力,做本将军的盟友!却没想到你那么没用,大敌当前,你却还没开打就投降了! 所以,现在看来,本将军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若是当时真帮你打仗,估计本将军现在浴血沙场,你却早已逃之夭夭了吧!」 岐王死死瞪着他,失声狂吼道:「当初你不是只想为三哥报仇吗?你不是对江山没企图吗?难道你一直都是在耍我?」 飞捷将军翘着二郎腿,无所谓的说道: 「呵,好笑!我就是耍你,你又能拿我怎样?操练士兵的是我,浴血奋战的是我,若我有这个能力打下一片江山来,为何要将它转手送给一个废物呢?」 「燕廷华!」岐王圆撑双目,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失去理智的咆哮着。 飞捷将军也嚯的站起身来,拍案叫道:「岐王!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却未料到,岐王插着腰,仰天大笑道:「我即便在此撒野又如何?你真以为我会毫无防备的来见你吗?」 飞捷将军听到这话,好像听到一个笑话般,摇着头笑叹道: 「岐王啊岐王!你还真是愚蠢!实话告诉你吧,你带 来的那些人马,在你刚迈进门时,就已经被我的人拿下了!你若再敢撒野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看着岐王一脸惊悚的表情,他随手斟了一杯酒,在手中把玩着,幽幽笑道: 「你说你,瞎凑什么热闹!这本是我给燕西华准备的鸿门宴,你偏要闯进来!」 说罢,他仰头喝干杯中的酒,一把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反客为主——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岐王的脸,一点点变成死灰色。他则志得意满的看向门口。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别说士兵了,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甚至连服侍的下人,都全然不见踪迹。 飞捷将军心头暗惊,立刻又拿起一个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愤怒的叫嚷着: 「人呢?快来人将他拿下!」 却没想到,前一刻还惶恐不安的岐王,突然之间,竟换上一副狷狂的面孔。他放声肆意的笑着,大声嘲讽着:「别费劲了!就算你把这满屋的杯子都摔烂了,门外也不会再出来一个人的!不信的话,你可以继续试试看!」 飞捷将军心头一沉,冷声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岐王从腰间抽出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近,瞪着他,咬牙解释道: 「你不知道吧!我带来的那些人,就是为了让你掉以轻心。而真正的人马,早就将你的府邸,围个水泄不通。你在府内埋伏好的人,现在都已人头落地了!如果你这么担心他们,不如就下去问候一下吧!」 说罢,他一摆手,身后的那些官兵,立刻跑过来,将飞捷将军按住不能动弹。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向勇猛无畏的将军,见到此刻的情景,也有些怕了。 他的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 「四哥,你先别冲动!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或许是燕西华的计谋?他就是想挑拨离间,将我们逐一歼灭,不如我们再次联合起来对付他,如何?」 然而,孤注一掷的岐王,却突然目露凶光,他一步抢过去,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飞捷将军的腹中。 未等他发出声音,便拔出又刺入。他咬紧牙关,手中不停的刺入又拔出,尽情宣泄着满腔的愤恨。 鲜红妖艳的血,喷溅得他满脸都是,显得他此刻的冷笑,更加阴森。直到飞捷将军身子一软,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双瞳涣散。 岐王才在其耳边,冷冷说道:「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燕西华的诡计吗?我是恨他,我会亲自去解决他!不过,我更恨你!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想骗我?你让我想起,在岐州受到的屈辱!所以,还是先杀了你这个叛徒吧!」 说完,他再次拔出匕首,一把将飞捷将军的尸体推倒在地。他看到曾经羞辱自己的手足兄弟,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胸中的恶气才除。 他一把丢掉手中的匕首,掏出手帕,一点点将脸上的血擦拭干净。 几个士兵闻讯跑进来,岐王高傲的吩咐着:「把他拖出去,带给皇上交差吧!」 然而,进来的人却只是将他围住,对他的吩咐却置若罔闻、纹丝未动。 岐王见他们如此不识抬举,立刻勃然大怒的吼道: 「怎么,我说的话听不懂是吗?把他拖出去交给皇上!」 可那些士兵还是充耳不闻,却立时分列在两侧,中间留有一人可通行的空隙。 岐王顿生狐疑,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傻了吗?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他疑惑之际,门外便传来一阵叮当作响。紧接着,身负铠甲、威风凛凛的蓝钰将军,突然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来。 在岐王错愕的目光中,他快步走到飞捷将军的尸体旁,紧皱眉头,说道: 「陛下只是让殿下前来赴宴,你怎么把他杀了?你这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岐王却不以为意的讥讽道:「你懂什么?陛下让我来,不就是为了杀掉这个隐患吗?现在怎么开始装好人了? 再说了,今日六皇子设下鸿门宴,就是准备暗杀燕西华的,若不是我先出手杀了他,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们的皇帝了!如此说来,我还是救驾有功呢!」 蓝钰脸色突变,愤然瞪着他,斥责道:「殿下这是强词夺理!圣上一向慈悲为怀,从来不忍残害手足!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会留你到今天吗?可你却误解他的意思,擅自杀了六皇子,让他背负这弑兄的罪名!你安的是什么心?」 岐王嘿嘿一笑,也不说话。 只仰着头,做一副无赖的模样看着他,调笑道: 「将军生什么气啊!我这可是做了大好事,替他铲除掉最后一根刺!他应该来感激我啊!再说了,因他而死的兄长,何止一人啊?再死一个又有何妨?」 蓝钰眯起眼睛瞪着他,对付这种小混混,他一向是手到擒来。瞧着岐王一脸欠揍的样子,他二话不说,立刻撸起袖子,一拳砸就向他鼻子。 一声痛吟之后,岐王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连连哀嚎、痛哭流涕。 蓝钰皱着眉头看着这只纸老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便立刻扑上去狠揍了一顿。直到岐王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满口牙龈尽碎。 蓝钰才插着腰,一摆手,冷道:「老夫最看不得这种脓包,赶紧押入监牢,省得一会儿老夫忍不住,会失手将他打死 !」 话音刚落,几个士兵立刻走过来,拖起地上半死不活的岐王,和那具满身是洞的尸体,迅速退出门去。 ——戏耍—— 几缕将落不落的残阳,斜照在牢房中斑驳的墙上。原本昏暗的监牢中,烛火通明、通室明亮,桌案上摆放着时令的瓜果和当年的新酿, 四皇子斜靠在椅子上,将双足叠交在桌子上,半阖着双目,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甚是悠哉。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再一次在走廊上响起。燕西华那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铁栏之外,他望向那个阶下囚的眼神,丝毫没有善意,还比上次多了几分杀意。 岐王却仍是懒洋洋的模样,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当今的皇帝。 一阵铁链声之后,牢房的铁门被打开,燕西华背着手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去。牢头迅速搬来一把鹿角椅,燕西华一撩袍稳稳坐下。 岐王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讥讽道: 「哎呦,我这个监牢有什么好的,总劳烦皇帝一而再的到这里来做客?」 燕西华淡漠的看着他,冷声开口道:「你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兄长,南诏的飞捷将军,这个罪过……可不小……」 岐王一个打挺儿坐起来,精明的目光端看着他,冷笑道: 「燕西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我去赴宴,就是为了除掉他,然后再趁机除掉我!何必再次假惺惺的,你这个伪君子!」 燕西华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四哥,天下人皆知,朕一向心软,不会残害手足,你这样说朕,可是大大的栽赃啊!朕大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岐王的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蔑的「哼」声,挑衅地说道: 「要杀要剐随便,反正现在我们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你手中!不过,你不是说不忍对手足下手吗? 你若是杀了我,就说明你在撒谎,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你要是不敢杀我,我就将你那些丑事儿,天天讲给这牢房中的人听,让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听到这样挑衅的话,燕西华那张俊秀的脸,忽然扭曲起来,不知是气还是笑。 他在替眼前这个男子悲哀,因为他大难临头了却不自知,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他真不明白,那么谦和的父亲,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儿子! 燕西华缓缓站起身,一边走近他,一边一字字说道: 「四哥,你先是无旨入京,然后鼓吹众人陪你举兵造反。现在又假冒朕的名义,残害六哥!你闯下这么多祸,可不是你胡搅蛮缠就可以得过且过的! 朕会念在手足之情,留你一条性命。不过,看来你要在这个监牢里,度过下半生了,朕会嘱咐他们好好善待你的!」 说罢,他慢慢转过身去,往牢房外走去。 「哈哈哈哈!」岐王发出狂妄的笑声,嘲弄道: 「你果然还是脓包一个!你自己不敢杀飞捷将军,就要我去帮你杀。你明明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对我下手!我可不会感激你!因为我永远比你强!」 燕西华站住脚,强忍怒气冷睨着他,神情严肃的说道: 「朕没有下手对付你,并不是怕你,是自有朕的考量。你若再执迷不悟,挑衅朕的耐心,朕会毫不客气地除掉你!」. 说罢,他白了岐王一眼,便往外走去。 岐王气得咬牙切齿,满腹怒气无处宣泄。他看着燕西华款款飘动的袍子,和稳稳的身姿,竟鬼使神差地伸出脚,放在路中间。 燕西华一个没留神,被他这么一绊,便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往前冲去。眼瞧着就要撞到墙上,幸好牢头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抱住,才没有摔伤。 燕西华惊魂未定地看着,距离眼前不过寸余的墙壁,平稳着心神。 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岐王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看你的样子真可笑!堂堂的南诏天子,竟差点摔个狗吃屎!」 老头搀扶着燕西华,为他打扫身上的土,紧张地上下仔细查看着,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可此时燕西华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跟。他缓缓转过身,星眼圆睁怒瞪着这个屡屡挑衅他的人。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顿时燃起不可遏制的怒火。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岐王,你真是没救了!朕一次次宽恕你,你却愈加放浪形骸,丝毫不知收敛,看来朕留你不得!」 可岐王却还在捧腹大笑,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燕西华便一甩袖子,愤怒地转身离去。 ——极刑——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天空中一片猩红,厚重的云雾盘踞在太极宫的天空,夕阳只留下一点点空隙,迸射出一条绛色的霞彩,映射着燕西华凝重,却风采依旧的面庞。 今晚的太极殿格外的热闹,殿前围满了神色紧张、惴惴不安的文武官员。 大家正围着两个扣在一起的大鼎,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大鼎下架着满满一堆的柴火,几个禁军手持火把,站在一旁等待命令。 燕西华面无表情的站在正中间,冷漠地看着那口大鼎。 八皇子不安地站在一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小心地问道: 「皇上,什么时候动手?」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一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却面无表情,语气十分淡漠:「再等等吧,还有人没到呢。」 八皇子皱起眉头瞥了一眼旁观的人群,有些不解:「皇上,岐王有罪,您直接下令斩首便好,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让所有人都过来看呢?这样岂不是让人觉得……觉得您有些残暴?」 燕西华看着八皇子,嘴唇的两端向上翘起:「朕就是要借此机会立威!让那些心存不敬的人,从此学会心存敬畏!让他们知道,惹怒朕的结果是怎样的!」 八皇子咂了咂嘴,尽管不太情愿,还是什么都没说。 抬眼处,梅宗臣和一些梅氏的残党,正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涌过来。 可到了跟前,他们虽然一个个脸色铁青,却只能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 尽管他们知道,今日要处罚的人是他们曾拥趸的四皇子,却无人敢上前求情。 毕竟梅氏一党已倒,他们能苟延自保已是侥幸,谁也不愿意因一时的莽撞而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 看到曾经的竞争对手一个个憋屈的模样,燕西华忽然勾起嘴角,故意提高了音量:「好,既然该来的都来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说罢,他打了一个得意的响指。 大鼎一旁的侍卫立刻举起火把,一燃了铜鼎下的柴火。 熊熊烈火炙烤着铜鼎,不一会儿,便听到鼎里传来咕噜噜的水声。 随即,一阵急促的撞击声,从铜鼎里传出来,那是有人在用力撞击铜鼎。 那声音听上去急切而惊恐,隐约中还能听见一个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贯嚣张跋扈的四皇子,直到被抬入铜鼎前,都以为这不过是燕西华在装模作样地威胁自己,好让自己臣服于他。 直到铜鼎内的水,开始慢慢升温,空气渐渐稀薄。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要被煮熟了!就像一块肉、一条鱼那般,被这开水煮得,全身的肉一块块剥落下来。 这瘆人而恐怖的呼救声和撞击声,让鼎外的人听得战战兢兢、面无血色。 每个人都忍不住捂着嘴、全身颤抖。 梅宗臣忍不住扶膝跪下,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其他的梅党,不由得缩成一团,吓得脸色煞白、魂飞天外。 有几位老臣,于心不忍,立刻走过来,拱手道:「陛下,岐王是有些不羁!您将他幽闭也好,一刀斩首也好,何必这么折磨他啊?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是呀,陛下,先皇一向以仁义治国,您也是善待手足的人。如此这番作为,定会让天下人对您心生畏惧的!」 「够了!」燕西华立刻打断他们,冷声警告道:「朕就是以往太过仁慈,才会助纣为虐,让朝中滋养了许多悖逆之徒。今日,叫大家过来观刑,就是为了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忤逆朕,这便是下场!」 语音甫高,字字慑人,眼中是身为天子操控苍生的傲气和万分的笃定。 这几句话一说出口,谁也不敢开口再劝。 大家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勉强自己看着。 嘶喊声和撞击声慢慢减弱,直至最后消失不见,空气中传来一阵阵酸臭味,许多大臣再也忍耐不住,连忙跑到一旁剧烈地呕吐起来。 宫中的太监,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双腿酸软。更有甚者,竟瘫坐在地上,尿湿了裤子。 八皇子紧蹙着眉头,环顾着四周。看到一张张失色的脸,和惊悚的表情,忍不住叹道:「好一道清水煮人肉!被这么一吓,估计满朝文武,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会只吃素了!」 燕西华却紧紧盯着炽热的火焰,唇边始终挂着似笑非 笑的弧度。 很快,铜鼎下的火被熄灭了,这一场酷刑也随之落幕。 虽然燕西华下令遣散了众人,可是众人被这场景吓得腿软,谁也站不起来,只是面无血色、神志不清地瘫在地上。 他们眼睁睁看着宫内的侍卫走过来,将铜鼎挪走,一路上洒下来许多雪白的肉块。那些动不了的文人,又狂吐了一次,许多人也因此晕死过去。 和众人不同,燕西华只是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觉得恶心或者慌张,只是感慨一切都结束了!经历了几十年的皇位之争,终于被自己轻松地解决了! 虽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可他心中只有释然和轻松! 深深地吸了口气,燕西华便变过身,踏着满地的碎肉,轻松地飘然远去。一旁的八皇子,却茫然呆立在原地,心中惶惶不安。 一别三年,如今眼前的男子,再不是那个和自己无话不谈的兄弟了,而是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是自己往后要谨言慎行、不能忤逆的天子! ——前夕—— 燕西华和八皇子一前一后迈进尚书房中,待宫人奉上茶点后,燕西华便屏退了所有人,关紧了房门。 燕西华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随后将书案上的一封国书,丢给八皇子。八皇子本要喝茶压压惊,可看到面前的国书,却不敢耽搁。连忙放下茶杯,仔细看起来。 这是北渝送来的国书,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口气也十分强硬,羽枫瑾对燕西华提出要求——想要保证南诏未来十年的安稳,就必须放回鹿宁! 「呵,这个北渝新帝还真是痴心妄想!」八皇子放下国书,冷笑道: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竟有讨要和亲女子的事!」 燕西华轻轻拨弄着茶梗,淡淡道: 「他与鹿宁曾经感情深厚,会如此做也是情理之中。」 「可笑!」八皇子却不以为意地嘲讽道:「何以见得感情深厚?他登基三年了,孩子都生了一大堆,现在才想起要回发妻吗?若不是他如此无情,七嫂上次也不会走了绝路……」 话一出口,看到燕西华脸色微变,他立刻喝了一口茶水,压下这个话题。 燕西华英挺的脸上,漾起一丝嘲弄的浅笑,道: 「他与朕不同,是通过造反才争夺的皇位。所以登基之初,天下还不太平,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怕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再拱手让人! 可如今,北渝已经四海升平,想必该清除的党羽,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情于理,他都该有所表态。否则,他既无法面对为他打下江山的朵颜三卫,也觉得颜面上有失!」 八皇子看着他,迟疑地问道:「那七哥准备怎么做?」 燕西华从书案上,又抽出一封厚厚的信来,丢在他面前,冷笑道: 「朕是不会放走皇后,还要送给羽枫瑾一份大礼,保证让他惊喜!」 听到这话,八皇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没想到这封信洋洋洒洒,竟写了数十页,他一目十行地看着信,脸上的神色有些莫测: 「若羽枫瑾看完了这封信,一定会被气得火冒三丈!可臣弟担心,他一怒之下,会对南诏不利啊!」 燕西华却懒懒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让他来吧!朕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对决了!」 八皇子一怔,迟疑道:「皇上,您登基不过三年,如今才平定藩王之乱。根基还未稳,人心还未定,若选择就去招惹强大的北渝,是不是有些仓促啊?」 「怕什么!」燕西华微微变色,语气中带着一丝酸味和怨气: 「北渝的新皇也不过登基三年,难道他的根基比朕要深,他的人心 比朕要稳?再说,只要有鹿宁在,朕与他之间就无法和解,一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既然早晚要有一次决斗,那就早些解决,省得日后麻烦!」 八皇子忧心忡忡地喃喃着:「可是咱也犯不着,主动去招惹他们啊!若七嫂知道这件事,怕是又会和您大吵一番了!」 燕西华眸光一转,若有所思地笑起来:「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鹿宁知道!你放心,朕只是写信气他,又没派兵去打他。不过,如果他们主动找上门来,朕也不会龟缩起来!那时,朕一定让他死在南诏的土地上,好彻底断了鹿宁的念想!」 八皇子不敢再劝,唯有恭敬的说道:「是,一切听从陛下调配!」 「对了。」燕西华抬眸看着他,忽然问道: 「秘密部队训练的怎么样了?对此次战役可有信心?朕可听说,那燕荣的燕家军十分了得,如果两国开战,飞捷将军不再,还得靠你了!」 提及此事,八皇子一改满面愁容,顿时得意的笑道: 「请皇上放心,秘密部队已经训练完毕,随时可以开战!不管世人如何吹嘘那燕家军,=臣弟保证,无论北渝派多少人马来,都会有来无回!」 看到八皇子如此自信的样子,燕西华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他现在谁也不会轻易相信,以前最信的兄弟,不知何时,却有了一道浅浅的,却无法弥合的伤痕。这道伤痕不会随着时间而减弱,只会越来越深!然而,二人更想不到的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已被藏在屏风后的鹿宁听见。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二章懊恼风流心一寸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音讯—— 悠闲的彩云掠过长安殿的屋脊,悠然漂浮在湛蓝如碧的空中。 羽枫瑾素手推开雕花精美的窗子,眺望着满院森森树木和明媚的花朵,深吸一口气,顿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陛下。」一声娇唤在耳旁响起,蕴着浓浓的柔情蜜意。 羽枫瑾寻声看去,只见秀美温柔的满妃,正仪态万千地走过来,脸上挂着娇羞的红晕。 她体贴地为羽枫瑾理了理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又正了正腰间的玉佩,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今晚……您还过来吗?」 羽枫瑾蹙了下眉头,又很快展开,语气平淡如旧:「记住,后宫要雨露均沾。朕还是改日再来看你吧。」 「是,是臣妾失言。臣妾恭送皇上。」满妃端正的俯身行礼,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她眼中的失望。 目送羽枫瑾离开后,她才敢轻声叹口气,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尽管她是羽枫瑾登基三年以来,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子。 尽管她的祖父是羽枫瑾最信任的首辅大人,可她依旧过得如履薄冰、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然,这也是入宫前,祖父对她的叮咛——伴君如伴虎! 千万不能一时风光而忘了自己的身份。得意张狂的下场比受冷落还要凄惨。 不得不说满庭芳不但在国事上是一把好手,连教育子孙后代也颇为有道。 自幼在他身边长大的满贵妃,不但将羽枫瑾服侍得周到细致,连后宫也被管理得井然有序,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羽枫瑾的几个子嗣更是健康茁壮,与满贵妃的关系都极好。 满贵妃贤良淑德、温婉和顺、出身显贵。 这样的女子本应该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朝中多次有人提议立她为后,却均被羽枫瑾一口回绝。 因为在他的心里,无论满贵妃多么完美讨喜,始终不是自己的发妻,就不配做皇后! 幸好,满庭芳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每次有人提出此建议,他都是第一个回绝的。身为首辅这么多年,他始终谨慎小心。 恃宠而骄这个词从未出现在他身上。 这也让他的族人在朝中受到颇多的照顾。 满贵妃更是代理了皇后的一切职责,受到羽枫瑾的敬重。 对他来说,似乎这样就足够了。 德喜公公守在门外,见羽枫瑾出门,便躬身禀道:「启禀陛下,燕将军的书信昨晚抵达盛京,已放在您的书案上。昨日太晚了,老奴就没有告知。」 羽枫瑾哦了皱眉,沉声道:「国事要紧,日后无论多晚,都要先来通禀,知道吗?下不为例!」 德喜公公连忙欠身,恭敬答道:「是,老奴谨遵皇上教诲。」 不得不说,同为兄弟,现在的德喜也好,之前的双喜也好,都是伺候人的一把好手。 不同的是,双喜总是自作聪明,又太过贪心,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而德喜却始终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从来没出过半分差错,这让羽枫瑾十分满意。 羽枫瑾推门迈进紫宸殿。 狻猊提钮的铜炉里,龙涎香已经燃起,升腾起袅袅青烟。 书案上也已放好一壶刚刚煮好的茶,被翻乱的奏折,又变得整齐有序。 他走到书案前,看到所有旧的奏章都被堆叠在一旁,正中间唯有两封疏奏: 一封是出自燕荣之手,想必就是德喜公公说的那封。 而另一封是来自南诏,上面写着「贺词」二字。 羽枫瑾撩袍坐下 ,看着那封贺词,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这里面无非就是燕西华,对自己诞下子女之事,虚伪地庆贺一番。 当初,燕西华登基之初,也将鹿宁封后之事,写成国书命人送来,在他面前大肆宣扬了一番。 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将手伸向那封贺词。 不出所料,上面果然是一些陈词滥调、虚情假意。 他翻了个白眼刚要放下,却被贺词下方,一排娟秀的小字,夺去所有的目光。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簪花小楷,脑袋里「嗡」的一声,心头如同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都麻木了 这不是鹿宁的字吗? 这是二人分别两年多来,他第一次触碰有关她的东西。 他激动地伸出手,小心触碰着这些直戳人心的字: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已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Yin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最后的「诀」字,似乎被水润染,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不知,这些泪水是因为喜极而泣,还是因为伤心欲绝…… 羽枫瑾起身走到窗前,神色冷峻、双唇紧闭,清澈的眸中,隐隐染着哀伤。 他能想象得到,鹿宁写下这段诗句时,该是多么的心灰意冷: 自己远在他乡日日受辱,不过是为了心爱之人的周全。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心爱之人却已和别的女子,有了新的生活。 这首《诀别书》是卓文君写给爱人,说是诀别,实则为了唤回往昔的爱恋。 可羽枫瑾知道,以鹿宁的性格,她之所以写下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挽留,是真的要和自己诀别——她决定要放下过往的一切! 不知她写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羽枫瑾只感到胸口苦到发酸,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懊恼地握紧双拳,想发火却又无能为力: 他何尝不是在相思中煎熬着,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弃。 三年来,他一直在准备着、等待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她带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原本以为,时间对真心相爱的人来说是无效的。 无论相隔多久,两个人都会等在原地,等待彼此相见的那一天。 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原来在斗转星移之间,对面的那个人,也许会随时转身走开。 还来不及多想,门外便传来通禀声。 内阁首辅满庭芳稳稳地走进殿来,躬身一揖:「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羽枫瑾霎时收住情绪,转过身去,淡笑着抬了抬手:「首辅大人来了。」 满庭芳始终弓着身子,声音毕恭毕敬:「陛下,您可有收到燕将军的来信?」 羽枫瑾这才想起,自己本来准备要看信的。 他转身走回书案前,拿起上面的书信,一边打开一边问道:「朕还未来得及看,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满庭芳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神思恍惚,便关切地问道:「陛下,您看上去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恙?」 羽枫瑾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说道:「无妨,满大人先说吧!国事要紧。」 满庭芳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回皇上。燕将军的信上说,北渝边界常常受到南诏的干扰。据将军统计——这段期间以来,从边界处失踪或被杀的人,陆陆续续已有万余!这个问题十分严重,陛下万 不可小觑啊!」 羽枫瑾的脸突然变色了,声音十分低沉:「可有查清是何原因?」 满庭芳叹了口气,徐徐说道:「燕将军收买了一些南诏本地人,才打听到内幕:蓝钰花了许多银两,给一些整日游手好闲、行踪不定的人,命他们在两国边界到处乱走,时不时冲过来,杀几个人再窜回去。这样,我们既抓不到犯人,也无迹可查!」 在满庭芳说话期间,羽枫瑾也迅速翻阅了燕荣的疏奏。 很快,他放下疏奏,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蓝钰一人所为,一定有燕西华在背后搞的鬼!」 满庭芳捻须颔首道:「想必是皇上上次索要人质的国书,激怒了燕西华,才会让他如此气急败坏。他不敢直面对抗北渝,就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报复!」 羽枫瑾沉吟片刻,语气平稳了一些:「请首辅大人写下国书一封送去南诏,就说咱们手中已握有确实的证据,让他们迅速停止这种无聊的杀戮,并且将杀人犯全数送到北渝来处置。否则的话,北渝为了百姓的利益,不惜与他们兵戎相见!」 满庭芳微微一惊,拱手道:「还请陛下三思!这样做会将对方激怒,局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羽枫瑾面色阴沉,指尖砰砰地敲着桌子:「燕西华这样做,就是为了激怒朕!如果朕不让他如意,他一定还会使出别的招数。还不如就让他得意一下,才能看到他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更何况,北渝和南诏早晚一战,与其在此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陛下言之有理,臣这就去办!」满庭芳虽然还有些犹豫,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躬身退下。 他离开后,羽枫瑾一直坐在龙书案前沉默不语。 大殿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他清冽的目光,正盯着窗外的春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来吧,燕西华! 我知道你已经等不及了! 很好,我也正想找你,咱们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眼角处一枝玉兰正含苞待放,他脸上冷冽的神色立刻柔和下来: 鹿宁,求你千万不要放弃得这么早! 我一定会将你平安带回来的! 等你我重逢之后,我一定会倾尽所有来补偿你,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三章 懊恼风流心一寸(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国书—— 转眼已是端阳节,蒙蒙的细雨时作时停,清幽的院子更显妍丽。 早朝过后,文武百官逐一散去。 满庭芳一只脚才迈出大门,枚青就紧跟着走过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宫外走。 满庭芳腿脚不便,才走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央求起来:「我说枚大人,您这是什么事如此急迫啊?老夫这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 枚青却一跺脚,急不可耐地说道: 「满大人,事情十万火急,您现在必须要和我走一趟,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说罢,他叫来两个年轻的小太监,一人将满庭芳背在身上,一人在后面扶着。 四个人一路小跑直到宣德门,三人将满庭芳合力送入马车,枚青跟着跳上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立时绝尘而去。 马车上,满庭芳一边敲着酸软的腿,一边唉声叹气地问道: 「枚大人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连说清的时间都没有啊?」 枚青脸上的表情严肃,甚至有些愤怒和紧张。他一边催促着车夫,一边说道: 「昨日,南诏突然派来送信的使臣,已抵达盛京,并在瞻云馆住下。他们说今日就要入宫面圣,顺便将国书呈上!」 满庭芳微微思索,诧异道:「不过是一封国书而已,枚大人何需如此紧张?」 枚青的眼眸有些暗沉,沉声道:「此次他们来者不善!我总是隐隐觉得不安,所以才想让他们入宫前,请首辅大人前去看一看。如果那国书中有何不妥之处,咱们也好能做出调整,以防惹得龙颜大怒!」 满庭芳捻须微微沉吟,赞许道:「枚大人所言极是!现在两国关系紧张,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大战,的确应该慎之又慎!」 在枚青的连声催促下,马车很快便抵达瞻云馆的门口。几个小厮前来,搀扶着满庭芳下车,几个人刚要奔进瞻云馆,正巧撞上要入宫面圣的南诏使臣。 枚青一步抢到二人跟前,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 「二位使臣且慢,我们的首辅大人来了,想要与二位大人见上一见!」 二位使臣面面相觑,傲慢地说道:「我们正要入宫去,给北渝皇上送国书,可兹事体大,若是耽搁了,你们谁能负责!」 满大人缓步走了过来,幽幽笑道:「老夫是内阁首辅,出了事自然是老夫负责!二位大人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先稍事休息,吾皇此刻正忙于处理国事,怕是要过几日,才能面见二位大人。所以,便派老夫来与二位面谈。」 满庭芳态度和善,二人只好拱了拱手,没好气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首辅大人了!大人请里面说话吧!」 说罢,一众人便立刻转身,返回瞻云馆。 众人在大客厅落座,便有驿呈前来奉上茶点。 二位南诏使臣一边喝着茶,一边得意扬扬地相互攀谈着,谁也不把满庭芳这个首辅大人放在眼里,更别提区区一个礼部尚书枚青了。 满庭芳也不恼,仍客气地问道:「想必诏帝已经收到国书,不是二位大人此次前来,可有带来在边境枉顾人命的杀人犯?」 正使大人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傲然道:「首辅大人这话是从何谈起啊?北渝的边界失踪了一些人而已,保不齐是流民作案,怎能将罪责怪到南诏的头上呢?」 副使大人也哈哈大笑,连忙附和道:「如果北渝出了问题就怪罪南诏,那南诏赶明儿丢只猪、死只狗,是不是也要来向北渝讨要啊?」 二人一唱一和、连说带笑的,便将所有罪责都推脱干净,顺带着嘲讽了一番。 枚青年轻气 盛,自然是气得脸色铁青,牙龈咬得咯咯作响。满庭芳却泰然自若,悄悄按住了枚青,防止他冲动误事。 满庭芳捻须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二位大人将话挑明了,那这件事孰是孰非,我们自会查个清楚!北渝一向以武力见长,若南诏不想和平解决此事,我们也不怕上门,亲自讨要那些杀人犯!」 说罢,他站起身拱一拱手,客气说道:「哦,对了。吾皇要老夫给二位传句话,他现在正忙于政事,怕是一时半会儿没空接见。既然此事南诏态度如此坚决,那也不必多说了。如果二位着急离开,老夫自会安排人相送。先告辞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便拉着枚青离开。 二人见满庭芳不但将他们拒之门外,还直接下了逐客令,可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正使大人连忙站起身来,拦截道:「岂有此理!你们就如此对待异国使者吗?」 满庭芳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幽幽笑道:「我们北渝乃是泱泱大国,面对朋友我们热情招待,对于上门挑衅的小人,我们也懒得计较。天子正是繁忙,如果二人有什么话,或者国书要呈递,交给老夫便好,就不劳烦二位跑一趟了!」 二位使臣脸上阵青阵白,他们虽然满腔怒火,却也明白,在人家地盘上,就不得不低头。二人对看一眼,便迟疑地拿出国书双手奉上。 满庭芳接过国书后,也不多问,便神态自若地展开,旁若无人的看起来。 正使大人一惊,立刻愤愤抗议道:「岂有此理!这封国书,乃是南诏国君亲自交给你们天子的,岂容你擅自拆开来看?」 副使大人指着满庭芳,厉声质问道:「你如此不把我们天子放在眼中,就不怕引来两国的纷争吗?」 满庭芳只顾看国书,对二人的叫嚣毫不在意。 枚青冷冷一笑,傲然说道:「二位使臣不必紧张!满首辅既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一切自然是得到皇上首肯!而且,以防国书中有什么不妥的言辞,让皇上有所误解,从而影响两国邦交,还是由首辅大人先过目为好!」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两位使臣也不好再辩解,可脸上却是老大的不情愿!因为,燕西华的这封国书,就是为了激怒羽枫瑾,如果不直接交给他,自然就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二人稍显紧张地盯着满庭芳,可他从始至终都神态自若,似乎并没有被这一封长达百页的国书所激怒! 其实,满庭芳心里也惊骇不已、气愤一场,这是他头一遭见到这样的国书: 其口气之狂放、用词之污秽,堪比泼妇骂街。光是讽刺羽枫瑾如何从侄子手中撺掇皇位之事,就骂了足足十余页。其余的内容,更是不堪入目! 这一封国书,换做任何一人来看,都会忍不住拔出刀来,力斩二位使者。 可满庭芳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有个性一向谦和。看完之后,他只是抽出其中,最不堪入目的二十页,转身放到烛台上,将其焚烧殆尽,始终一语不发。 看到此举,二位使臣竟坐不住了,纷纷跳脚骂道: 「太放肆了,你们这是在藐视南诏天子!就不怕引来两国刀兵相向吗!」 满庭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看来南昭人欠缺文化,不太会写信!为了让我们的皇帝能看懂,这封国书还需多加润色。老夫这样做,也是在顾及南诏国君的颜面,二位大人稍安勿躁!」 说完,他也不顾二位大人满脸怒色,径自走到案前,提起笔将剩下的国书重新润色并誊抄好,才转交到枚青手上。 这一举动一气呵成,让二位使臣看傻了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随即,满庭芳向他们一 拱手,笑道:「二位大人放心!这封国书老夫定会亲自交给圣上!南诏国主的话,老夫也会带到。朝中还有事要处理,老夫告辞了。」 说完这些话,满庭芳也不等对方反应,便带着枚青阔步走出瞻云馆,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决意—— 端午一过,紫微宫内的石榴花便红艳似火。远处的凤凰山,山色如黛,与殿上的琉璃瓦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垂拱殿内,群臣恭敬严肃地列立两侧,众人沉默不语,内心却十分忐忑。 羽枫瑾正襟危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端看着手中数十页的国书,通篇看完后,他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把玩了半晌拇指上的扳指,他才终于开口,用极其平和的口吻说道: 「满爱卿,你速速召集全国可以调动的兵马,即刻动身前往南疆,与燕荣将军的兵马汇合一处。朕不在京的这段期间,由您和枚青留守京城,暂代国事!」 这话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说出口后,却在朝堂上响起惊涛骇浪。 众人急忙看向满庭芳,他大步走出来,拱手道:「陛下,莫非您要御驾亲征?」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既然南诏屡屡挑起事端、不愿和平解决,那也不用再和他们客气!朕御驾亲征,也是对他们的尊重和重视吧!」 众人相视一眼,不觉心头一沉——看来皇上动怒了,这次要玩儿真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四章 懊恼风流心一寸(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枚青走上前去,急忙拱手劝道:「陛下息怒!现在四海刚刚平定,不宜大动干戈。南诏这样做,正是为了激怒咱们,陛下切不可上当啊!」 满庭芳也补充道:「枚大人此话有理!南诏如此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地向咱们发起挑战,定有阴谋诡计等着咱们,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中了他们的诡计啊!」 越来越多的大臣走出来,高声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羽枫瑾平静地看着,这些干着急的大臣久久不语。 等反对的声浪渐渐平息,他才打断他们的话,耐心地解释道:「众位爱卿,如今咱们北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力昌盛。可南诏竟敢上门挑衅,想杀人杀人,想放火放火!还专门派人到朕面前,指着鼻子痛骂。朕总不能关起门来装傻,任他们欺负吧! 更何况,南诏以前本就是北渝的属国。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不过是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危机四伏。谁都野心勃勃的,想要吞掉对方。既然这个问题早晚都要解决,不如在朕这里将其解决,就不要留给子孙后代了脑!」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而且大家见天子心意已决,便也不敢再开口相劝。 其实每个人都心中雪亮:抛开南诏上门挑衅、历史遗留问题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那个为了北渝的安定,被送往南诏的女人! 皇上既然这么多年不肯立后,想必早有今日的打算! 满庭芳恭敬地一揖到地,沉声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和众位大人看好朝堂,静候陛下得胜归来!」 见到他如此识时务,众人也撩袍跪下,连连叩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启程—— 细雨刚停,夕阳便散发出熠熠的光彩,盛京城中满处都是青翠绿茵,金明池中的荷花一尘不染。 新皇御驾亲征,这是个十分重大的事件,满朝文武和全城百姓纷纷倾巢而出,将这位刚登基不过两年的新皇送出城去。 众人站在城门口不愿散去,深深注视着羽枫瑾挺拔的背影,心中都期待着他能平安归来,尽管每个人都明白——在战争中,平安便是最奢侈的愿望! 此次出征,依旧是鬼力赤担任主帅她头上已经花白一片,虽然年近七旬,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鹰。骑着战马的身姿,丝毫不输正值盛年的皇帝。 本来羽枫瑾很想让他安度晚年,可他却主动请缨,要担任此次的先锋! 廉颇老矣!作为一个军人,他或许会死在战场上,或许会死在征途上,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唯一的心愿! 从盛京出发,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抵达南疆时,已是仲夏六月。 刚到南疆城门外,便见到城墙上插挂着五色彩旗,城楼上飘来高亢嘹亮的号角和锣鼓之声。燕荣一身白盔白甲,带领着燕家军骑着战马,站在城门外相迎。 一见到皇帝的旗帜,燕荣大喜,他一拍马臀,激动地策马疾驰,二人远远相望,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各自打马前奔,却在跟前收住了脚。 燕荣飞身跃下马背,大步跑过去,「噗通」一声跪下,拱手道: 「末将燕荣参见陛下,陛下一路风尘仆仆,真是辛苦了!」 他极力克制住想扑过去的激动,很想一拍羽枫瑾的肩膀,叫声「兄长」,可他也清醒地明白——什么叫君臣有别!. 在千军万马之前,羽枫瑾也只得忍耐内心的激动,俯身将燕荣扶起,动容道: 「咱们好久不见,朕对你甚是想念啊!」 燕荣看着他,笑中带泪地说道:「皇上奔波了一路 ,还是赶快入城去休息吧!末将已备好了接风宴,就等着您入席了。」 羽枫瑾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甚好!朕许久没和你好好说话了!」 燕荣笑了笑,又走到鬼力赤面前,抱拳拱手道:「久闻老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次前去征讨南诏,末将和燕家军任凭老将军调遣!」 鬼力赤上下打量着他,爽朗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老夫和你父亲也算是旧相识了,你和他实在太像了!燕老将军若看到你,也能欣慰了!」 燕荣一抬手,欢喜地说道:「请皇上和老将军赶快入城吧!咱们今日定要痛痛快快地一醉方休!」 说罢,数以万计的人马便浩浩荡荡的,跟随着三人往军营走去。 一望无际、遍布整个沙漠的军营中炊烟袅袅、喧嚣热闹。 燕荣安排手下的士兵,前去接待皇帝的亲卫军吃饭休息,自己则带着羽枫瑾和朵颜三卫前往自己的府邸。 刚一进院门,只见一个稚童奔跑过来,一下子抱住燕荣大腿,细声细气地喊着「爹爹、抱抱」。燕荣笑容可掬地将他抱起,向二人介绍道: 「陛下,老将军,这是我的长子,乳名换做卿儿。」 听到这个名字,羽枫瑾有些怔然,他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 「卿儿是个好名字,让朕不禁想起一位故人。」 燕荣也有些感伤,忍不住唏嘘道:「这是孩子母亲在世时,我们定下的名字。希望这孩子长大后,能够像那位大人一般,做个正直善良的人。」 鬼力赤见二人有些伤感,忙岔开话题,笑道: 「皇上登基三年,膝下已有三个孩子,算是儿女双全了!你怎么膝下才一个孩子,可得加把劲了!」 三个人相视一笑,便一先一后走进花厅。 黄昏迷蒙的轻雾,笼罩着喜气洋洋的花厅。众人摆排桌椅,围桌而坐,觥筹交错、交谈甚欢。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便热烈起来。 兄弟之间的情谊就是如此奇妙,无论二人分隔多远,多久未见。一见面的那瞬间,多年来的情感霎时间涌现,二人便立刻毫无芥蒂地攀谈起来。 燕荣自斟一杯,忽然感慨道:「哎!两年前得知皇上在云州的处境,我真是手足无措、十分迷茫。想去云州找你,又担心南诏趁机攻来。想来想去,我只好在这边胡乱折腾一番,吸引大皇子的注意力,让他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羽枫瑾笑了笑,苦叹道:「那段日子的确十分凶险!不过还好,在老将军和贤弟的帮助下,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如今,大家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说罢,便一碰他的杯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燕荣却依旧怅然,忍不住叹道:「你从云州起兵的一路上,真真假假的消息不断传来。刚听到捷报,却又听闻您被围困,我这一颗心整日七上八下的,多次整顿兵马准备前去应援,却被副将拦下。 思来想去,既然您没有让我前去,我只好苦守在这里,直到你登基的喜讯传来。那日,军中所有人都大醉一场,我躲起来痛哭了一个晚上……」 羽枫瑾没有说话,他拿起酒壶,为燕荣斟酒一杯,碰了下他的杯子,再次一口喝干。他明白燕荣为何在自己胜利的一刻,会痛哭流涕。 这一路的各种坚信苦涩,虽然自己从未和人提及,燕荣身为兄弟,也一定能想得到。其实,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他仍会被当年的种种凶险而惊醒。 平日里每每想起,亦是一身冷汗傍身,后怕之余倍感庆幸。 长叹一声,他举杯敬向众人,大笑道: 「今日咱们难得相聚,不开心的话题就不提了! 朕敬众位英雄一杯,此次出征,有众位相陪,相信咱们一定能一统南北、得胜而归!」 众人豪饮一杯,鬼力赤笑着叹道:「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北渝南北统一,并能亲身参与其中,也是此生无憾了!」 说罢,众人相视一笑,便开始喝酒狂欢起来,每个人都喝到不省人事,似乎只有这样,才会不去想明日的结局将如何。 毕竟,两个大国大动兵戈,不是件简单的事,不仅关乎着两国百姓的生死存亡,甚至会改变一个国家的未来。这让人担忧却又忍不住满怀期待! 喝到尽兴时,羽枫瑾却发现,燕荣不知何时离开了宴席,久久未归。他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去寻找。 夜色深深,月色幽静。清清的露水如同洗尘,让地面没有纤尘。草丛中一下又一下的蝉鸣,仿佛在催着天明,转眼已到三更。 燕荣拿着一壶酒,正闲坐在八角亭中,一边抬头赏月,一边喝着闷酒。 羽枫瑾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有心事,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 燕荣就唇喝下一口酒,轻叹了一声:「皇上,恕末将斗胆问一句,您这次突然决定攻打南诏,是因为南诏的挑衅,还是另有隐情?」 羽枫瑾一怔,继而笑了笑,反问道:「从先帝在位时,南诏就屡生事端,是时候该和他们来个决断了!不然,贤弟以为还能因为什么?」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五章 懊恼风流心一寸(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醉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末将听闻,皇上曾给燕西华写信,命他放回南诏皇后。却遭到燕西华的拒绝,还送来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国书。皇上也正因为这个契机,准备征讨南诏。难道这和鹿姑娘没一点关系吗?」 羽枫瑾没有说话,脸色有些严肃,眉头也挤在一起,似乎有话却说不出口。 他不能否认,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私心。可他又不能承认,冲冠一怒为红颜,会引起军队的不满! 「皇上!」燕荣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 「世上只知鹿姑娘是南诏皇后,却不知她曾是翊王之妻,您即便是将她带回,又当如何安置她?大家会认可她做北渝***吗?想必到时,许多难听的话,都会传出来!这对您的名声有损啊!」 羽枫瑾从他手中拿过酒壶,猛灌了一口,幽幽叹道: 「朕这么多年未曾立后,因为在朕的心中,她是朕的发妻,也只有她才配与朕并肩!不管世人如何评论,于情于理,朕都必须要将她带回!」 燕荣淡淡一笑,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伸出的手却还是收了回来。只轻叹道: 「可三年的时间,已发生了很多事!陛下身边已有了其他嫔妃,还诞下了三个孩子,鹿姑娘也与燕西华同床共枕三年,你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羽枫瑾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痛,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在回避去想这个问题。 他自认不是个大方之人,他无法想象,鹿宁在南诏陪伴燕西华的日子,更不知,与鹿宁再次见面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和反应。qδ 不过,时间越久他越发现,鹿宁早已成了胸口的朱砂痣,让他魂牵梦萦,忘不掉也放不下…… 燕荣看出他的纠结,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坐在他身旁,默默陪着他喝酒。 ——征途—— 这是一个异常难眠的夜晚,府邸内,每个人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 夏季的日头总是升得特别早,天边刚刚放晴。军营中就传来响动,所有将士都穿戴整齐,纷纷走出军营,端正地站在点将台前。 突如其来的一阵鼓声,在大漠荒海上鸣起。鬼力赤和燕荣一左一右,簇拥着金盔金甲、红袍飒飒的羽枫瑾,斗志昂扬地登上点将台。 朝阳铺洒下万点金光,映着羽枫瑾坚毅的脸庞。 他清冷的双眸,扫过每一张将士的脸,才扬声说道: 「一百年前,南诏不过是北渝一个小小的附属国,年年向咱们进贡称臣。也是一百年前,因为一场失败的战争,让南诏脱离了北渝,造成了两国割裂的状态! 北渝的先祖一向以仁义治国,对他们十分客气。然而,他们非但不念及旧情,竟还屡屡侵犯我们边境,屠杀咱们百姓。 朕既然身为北渝天子,虽然不才,却也不愿再忍气吞声!今愿意效仿先祖,与诸位同生共死、誓破南诏!」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霎时点燃了战士们的士气。连战马也跟着兴奋地嘶鸣起来,铺天盖地的英勇豪气充斥在云间。 羽枫瑾一抬手,高亢的喊声渐渐止歇,他又转换了口吻,细心嘱咐道: 「南诏与北渝距离甚远,地貌和气候都大为不同。这次出征,每个人都要带上自己的棉被,因为南诏那里白天炎热、夜晚很凉,一定要盖被子睡觉。 还有当地人喜欢下毒,所以,大家要时刻保持警惕,喝水要自己凿井,饭要自己做着吃,不可乱吃陌生人的东西!大家一定要谨记这些!」 「是!」士兵们都心潮澎湃地热烈回应着。 这是许多士兵第一次看到天子,能与天子并肩作战,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兴奋的事。而且天子如此细心体贴,关怀大家,每个人都深受感动。 誓师大会过后,北渝七十万的精兵强将便整装待发,在天子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地从南疆出发。 ——入境—— 六月的南诏,天气闷热而潮湿,对于常年生活在沙漠中的士兵来说,脚一沾地,身上就开始发黏。一身又一身的热汗,身上的衣服,永远没有干透的时候。 此时,大家才明白,为何皇上会如此关注他们的身体,因为许多人从踏上这片土地那一刻起,就已表现出强烈的不适。 早晚温差的变化,加上水土不服,战争还没开始,北渝的军队就病倒了一批人。大病来势汹汹,军队中的随行大夫已不够用,生病的士兵,不但拖慢了进攻的步伐,还让一些迷信的人认为,这是一场不义之战,应该即刻回头! 身为群龙之首,羽枫瑾虽心急如焚,却得保持镇定。他和燕荣及鬼力赤三人一起,一面安抚惶惶不安的士兵,一面问候消沉的病号,这让三个人身心俱疲。 每个人都隐隐感到不安,似乎觉得这场病是个信号,在警告他们不要继续。可皇上不放话,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出意见。 毕竟,动摇军心可是要被斩首示众的!而且,现在已不是三年前,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国家将士,君要臣死,他们就只能勇往直前! 万幸的是,经过了大半个月的休整,北渝大军终于适应了南诏的气候,军中生病的人数也开始减少,这让军心暂时稳定下来,行军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将士们,羽枫瑾的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重振旗鼓后,他又发现了另一个重大的问题——休养的这段时间,不但消耗了许多粮草,也耽误了行程,所以,他们必须要加快进攻速度才行! 于是,羽枫瑾、燕荣和鬼力赤经过商量,决定改抄近路行进。他们找来了军中熟悉本地环境的士兵,经过一夜的商讨,找到了一条进入南诏的捷径。 因为这条路有些曲折、状况复杂,那个士兵一再提醒其凶险,可急不可耐的三个人,还是一致决定:放弃大路改走捷径! 又休养了三日,七十万大军在羽枫瑾的一声令下,终于重新踏上征途。在探路兵的指引下,大军穿过边境,很快就进入一座地势复杂的山谷。 幽静的山谷中,瘴气弥漫、峰峦陡立、峥嵘险峻。抬头间,只能看见一线弯曲的蓝天。偶有几只老鹰掠过,看上去却小得和蜻蜓一般。 这些人迹罕至的山谷中,根本没有路。山脉异常陡峭,山中时常传出野兽的号角,处处险象环生。 每个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寻找易行的道路,一边谨慎前行。 羽枫瑾带着大军,小心地走过一座又一座,临时搭设的浮桥。从日头东升,道西头西坠,却仍看不到走出山谷的路。 骋目四顾,满眼皆是葱绿的原始森林,高耸入云的树木,和漫山遍野的瘴气,让人感到绝望,有种永远无法逃脱的错觉。 军队中的将士显出疲态,已有小部分人,或跌入山崖或被野兽袭击,拖入无边无际的森林中。随着天色渐晚,大家开始忧心起来,军中怨声四起。 看着周围别无二致的风景,羽枫瑾不得不站住脚,命大军停下来,和两位将军,以及本地的将士,再次研究起手中的地图。 将士们原地休息吃饭,让马儿也吃草喝水,大家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可羽枫瑾几个人看了许久的地图,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燕荣皱起眉头,低声嘟囔着:「陛下,我怎么 觉得大家一直在绕圈子啊?这目之所及之处不是山就是树,就算是有地图,也根本分不清那是哪儿啊!」 鬼力赤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叹道:「看来只能让大家稍事休息,等到出路再出发也不迟。否则,再胡乱转下去,怕是要扰乱军心了!」 羽枫瑾放下地图,叹了口气,说道:「也只好如此,不过让大家不可进入树林深处,这里常年有瘴气,若吸食多了可是会丧命的!」 鬼力赤和燕荣分头去安顿好手下的病,便围在羽枫瑾身旁,找了一个视野宽阔的地方,停下来稍作休息。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脸上虽然表现镇定,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燕荣吃了两口干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陛下,咱们这么声势浩大地进入南诏境内,他们竟浑然不觉,没有半个人出来阻拦!」 羽枫瑾却神色镇定,毫无意外地说道:「他们盼着咱们找上门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入了他们的圈套,他们何苦要拦着呢!只是,咱们走了这条小路,他们觉得咱们走不出去,便也不必来阻拦!」 鬼力赤四下张望一番,叹道:「这里人迹罕至,想必他们也不敢轻易进来,咱们暂时是安全的。可若天黑前,还走不出这个鬼地方,怕是真的不妙了!」 听到这话,燕荣和羽枫瑾也默然不语,谁都知道这是个难题,却暂时想不到解决的方案。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六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三个人正烦恼的时候,叶青峰忽然带着七八个人走过来,拱手道: 「启禀圣上,这几个人是本地的儒生和里长。他们在巡山时,见我们困于山谷中,表示愿意带我们走出这山谷!」 三个人狐疑地互看一眼,抬眸打量起眼前的几个人:他们穿着十分整洁的儒生衣服,长相也颇为斯文。唯有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却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羽枫瑾坐在原地,脸上神色未动,始终一语不发。 燕荣扯起嘴角,看着几人笑着问道:「你们几个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即刻拱手说道:「是呀,我们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我姓刘,是村里的里长。」 燕荣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们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立刻笑道:「看你们的这身打扮,应该是当兵的吧。」 鬼力赤斜眸睨着他,冷冷笑道:「你可知我们是哪里的兵,就贸然来搭救?」 几个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说道:「我们这里民风淳朴,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人,只要是受困在这里,我们都会出手相帮,让你们脱困的!」 燕荣站起身来,围着几个人转了一圈,嘿嘿冷笑道: 「这里看上去人迹罕至,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你却说是这里的村民?」 几个人相视一怔,那个里长眼珠一转,立刻答道: 「想必您不是南诏人,才会这样说!我们是这里的山民,常年与世隔绝,只有本地的人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们不必担心,我们都是好人,是不会害你们的。再说了,你们人这么多,我们不过这几个人,又怎会害你们呢!」 燕荣笑了笑,将里长拉到一旁低语了几句。此时,鬼力赤忽然走到几人面前,冷不丁问道:「说!你们的村子在哪里?村子叫什么名字?村里有多少村民?」 几个人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怔住了,一个年长者忽然走出来,徐徐道:.br> 「我们是这里的山民,大家都是散居,我们没有村名,山上住的人也不多!」 「撒谎!」和里长说话的燕荣突然双眉一竖,厉声吼道: 「里长刚刚说,你们这里叫朝夕村,村里有三十户人家。怎么,你们明明是同一村子的村民,可说出来的话却大相径庭?」 此言一出,几个村民脸上霎时变色。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鬼力赤立刻抽到在手,高声喝道:「来人,将他们几人拿下,全身上下仔细搜查!」 手下的士兵得令,来不及细想就立刻冲过来,干脆利落的将这几人控制住,便开始仔细地搜身。果不其然,在他们每人的身上,都搜到了兵器。 叶青峰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各样的兵器,和此时已经不再伪装的村民,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几个村民也不再客气,转而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牙道: 「算你们厉害!不过,你们是因此开始怀疑我们的?」 一直在默默看戏的羽枫瑾,缓缓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在这个杳无人烟,连路都没有的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儒生?况且,若真是隐居在山中的人,看到我们这一身铠甲,都会吓得躲起来。可你们不但不害怕,还主动来相帮,不是女干细还能是什么?」 鬼力赤刀指几人,凶神恶煞地吼道:「说!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个里长冷冷一笑,傲慢的说道:「哼!我们都是南诏的子民,看到你们竟明目张胆的,踏进我们的土地,自然要出来阻止你们!将你们困死在这里!」 燕荣 却哈哈一笑,讥讽道:「别装了!普通百姓怎会有这些兵器!我看是你们国君派你们来的吧!不过,自打我们咱们进入南诏后,也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只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暗算!看来他是怕我们了。」 「别得意得太早!」年长者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我们天子的眼中,我们不过是出来打个头阵,也顺便给你们捎句话!你们若执意前行,等待你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羽枫瑾森然凝视着他们,沉声道:「将他们拿下,给将士们振振士气!」 「是!」叶青峰和几个士兵,带着几个人转身离开,在众将士高亢激昂的喊叫声中,砍杀了几个探子。 这样一个微小的胜利,却换来了巨大的反向,疲惫不堪、陷入绝望的队伍,立刻重燃了信心,抖擞了精神,不再消沉下去。 鬼力赤看着众人的样子,却担忧地说道:「陛下,我觉得他们所说未必是假。燕西华这样故作松散,想必一定留有后手啊!」 羽枫瑾面色微变,沉声说道:「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陷阱,在前面等着我们呢!我们得尽快走出这个山谷,吩咐下面的人,一定要时刻小心!」 鬼力赤和燕荣皆目光如炬,沉重地点了点头。 ——偷袭—— 三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就在众人精神接近崩溃之际,七十万大军,终于摸索出一条路来,逃离了漫无边际的山谷。 羽枫瑾带着大部队安营扎寨,暂时先安顿下来。燕荣带领众人开始凿井,煮饭,并叫来随行的军医,为受伤的士兵治病。 鬼力赤走到中军大帐,挑帘而入。 羽枫瑾见到他已经换下铠甲,并换上了本地人的服侍,便奇道: 「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去?」 鬼力赤抱拳拱手,沉声道:「老夫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知这南诏的君主,到底在搞什么鬼!所以决定带着兄弟们,扮做本地人,先去四周打探一番。」 羽枫瑾笑了笑,赞许道:「也好,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去吧,只不过要一路小心,千万别中了他们的圈套!」 二人正说话间,燕荣也挑帘而入,听到鬼力赤的提议,也来了兴致: 「老将军真是和燕某不谋而合,我也正想带人前去探探路呢!如此甚好,那咱们兵分两路,这样也更加保险点!」 羽枫瑾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嘱咐道:「好,那二位将军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随即,鬼力赤和燕荣便各带了一小队人马离开军营,他们或扮做商贩,或扮做山民,以大本营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探路。 鬼力赤一伙人刚走不久,又进入一片小树林。众人在山间摸索,忽见一支南诏几十人的巡逻队,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几百人看到长相奇特的朵颜三卫,并没有多加理会,而是继续前行。 朵颜三卫立时停下马来,频频回首张望,心头大惑不解。 阿日善搔了搔头皮,讪笑道: 「他们怎么没看到我们?还是说,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塔拉勒马停下,笑道:「这里是南诏和北渝的交接处,常有两国商贩在此行走。他们看到咱们的打扮,还以为咱们就是本地商贩呢,自然不搭理咱们。」 吉达立刻拨转马头,坏笑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要不要过去耍戏一番,好让他们重视一下咱们?」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来了兴致,大家纷纷拨转马头打马前行,悄悄跟在那支巡逻队的后面…… 巡逻队的人似乎着急赶路,所以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尾随者。朵颜三卫 的人便悄悄跟着他们,一直走到他们的军营外方止步。 鬼力赤等人躲在暗处细细观察:这个军营布置的颇有章法,大概数过去共有上百人。看他们的样子,应该的边境的巡逻队。 因为对方人数众多,在没有摸清底细的情况下,鬼力赤带着朵颜三卫的人,没有贸然进攻,而是隐藏在密林之中,准备伺机而动。 几个人终于等到天色渐晚,巡逻兵在简单吃过晚饭后,就各自回营准备就寝。军营中渐渐安静下来,营外的篝火也已熄灭,连马棚中的骏马都昏昏欲睡。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整个营地的人都睡去,鬼力赤才带着朵颜三卫走出来,摸着黑闯入中军大帐中。 睡梦中的头领,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注视自己,他刚翻了个身,就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 凭借军人的警觉和经验,他立刻意识到,正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猛地睁开眼,刚要伸手去摸枕边的兵刃,黑暗中就传来一声低吼: 「不许动,也不许大喊!否则就砍了你!」 头领不敢轻举妄动,只死死大睁着眼睛。可周围一片漆黑,让他看不清来者的容貌,却能感受到闯入者人数不少。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将军动也不动一下,低声质问着。 鬼力赤大步走过来,冷声问道:「我们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要有问必答,我们就放了你!否则,定叫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洒下万丈霞光,湿润的寒气,开始在军营中弥漫开来。 营中炊烟袅袅,马棚中的战马,开心地咀嚼着粮草,众将士围坐在一起享用晚餐。 燕荣的小队早已回营汇合,鬼力赤和朵颜三卫却始终不见踪影。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七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荣和羽枫瑾无心吃饭,背着手在军营中,焦急地踱来踱去,一直到后半夜,却还未有消息。 燕荣越来越心绪不宁,在营帐前连连眺望,急道:「陛下,老将军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羽枫瑾心中虽然忐忑,却要故作镇静:「不会的,将军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是不会出事的,想必一定有事耽搁了,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虽然这样说着,可二人各自叹了口气,营帐中再次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之中。 忽然,营帐外传来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 二人相视一怔,欣喜地齐呼道:「老将军回来了!」 燕荣连忙起身准备去迎接,营帐的门帘恰好被挑开,鬼力赤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地阔步迈进营帐中。 看到他毫发无伤,燕荣立刻长出了口气,忙问道: 「将军去了哪里?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一直不回来,我们着实担心了好久,还打算天亮时派大部队去寻你们呢!」 鬼力赤立刻向羽枫瑾一拱手,满脸歉然地说道: 「让陛下担心了,是老夫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羽枫瑾连忙将他扶起,安抚道:「罢了,回来就好,将军快坐下吃点东西吧!」 鬼力赤大剌剌地坐下,忽然从怀中掏出半截血淋淋的臂膀,一下丢在桌上。 羽枫瑾悚然一惊,皱眉问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鬼力赤看到羽枫瑾和燕荣疑惑的表情,立刻解释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探路时,碰到了一支巡逻队。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商队,也没有多加防范。我们就一路尾随他们,跟到他们的军营。 不过,对方人数众多,我们一直等到夜晚,趁大家都睡着了,才冲进他们的中军大帐。我们从那个将军口中,问出了一些事,便砍了他的臂膀留作今年!」 羽枫瑾和燕荣相视一惊,连忙问道: 「朵颜三卫果然勇猛强悍!那你们可有问出什么?」 鬼力赤自斟自饮了一杯,才愤愤说道:「经过我们的逼问,他们终于承认,那些整日骚扰北渝边境,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人,果然是南诏君主安排的。为的就是激怒皇上,逼您发兵进攻南诏,好将咱们一网打尽!」 燕荣看向羽枫瑾,皱眉冷道:「皇上估计得个不错!看来,咱们从进入南诏边境起,一举一动就都在他们的注视下!」 羽枫瑾垂眸沉吟道:「确切的说!咱们早就在燕西华的算计中了!他先派人骚扰边境挑衅,最后再用一封言辞激烈的国书,彻底将我们激怒,逼着我们前来,好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之中!」 鬼力赤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据那个将军交代,因为燕西华对北渝很了解,他知道咱们的士兵远道而来,一定会水土不服。所以,他们沿途布下各种障碍和陷阱,先消磨一下咱们的士气。等到咱们粮草不足、士气低迷,每个人都饱受疾病折磨时,他们就大举攻来,便可将咱们一击即溃!」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道:「燕西华果然是个劲敌,不但知己知彼,还能利用自己的长处,牵制对方的短板!那将军还交代了什么?」 鬼力赤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叹道:「此一役,南诏信心十足。一来是他们备有一支神秘的部队!众人皆闻这支部队万夫莫当、勇猛无敌,可谁也没见过其真面目,咱们不得不防啊;二来……他们的主帅,对咱们的情况十分熟悉,可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人才是最大的麻烦啊!」 羽枫瑾微微眯起眼,冷声问道:「将军说的那人,可是那个叛徒蓝钰?」 鬼力赤没有说话,可无奈而沉重 的叹息,却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燕荣脸色一沉,忍不住叹道:「这个蓝钰的确是咱们的克星!他对咱们每个人的情况都了若指掌,手中又握有强大的西南铁骑,着实不好对付啊!」 听到这话,羽枫瑾也陷入了沉默,三个人心事重重地喝着酒,却越喝越清醒: 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役,却又是一场困难重重、艰辛无比的战役。眼下我明敌暗的情况,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陷阱会出现在何时何处! 三个人又喝了一会儿酒,燕荣和鬼力赤便拜别羽枫瑾,各自离去回营休息。 明月朗朗,满天星子低垂在辽阔的天际,好像一粒粒明主,镶嵌在天幕中,闪闪发着光。偶然有一颗流星飞过,划出一条银亮的线条,绚烂夺目。 很快,整个军营都沉沉睡去。羽枫瑾却辗转反侧,便披衣起床,独自走出帐外。夜晚的凉风,吹拂他的面,打透了衣衫,通体生凉。 他抬起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夜,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这是一场赌注!筹码就是七十万人的头颅,和自己刚刚坐稳的江山!而胜利的结果便是,祖先们盼了近百年的南北统一! 这个赌注太大了,诱惑也很大!他不敢也不能去想象,输的结局会是什么,因为他怕自己此时会退缩! ——进军—— 一夜好梦,初升的太阳,冲突了重重云幕,发出万丈光芒。远处的山头上,架着一道七彩斑斓的彩虹,整座军营中的士兵,纷纷出来驻足观看。 鼓声如雷喧动了军营,北渝的天子带着七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准备继续前行。燕荣为先锋,带着燕家军气势昂扬地走在最前面。 皇帝的旗帜飘扬在队伍的正中,那是羽枫瑾和他的亲卫军。而鬼力赤则和朵颜三卫则紧紧的跟在后面,一路护卫。 虽然知道往后的每一步,都步履维艰,随时有可能陷入燕西华的圈套。 可长途跋涉的战争,让大家每一天都命悬一线,容不得半点拖沓。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不能有丝毫的退缩。 又到了日头高悬,气温骤升的时候。为了保存体力,羽枫瑾下令——命全员找个阴凉的地方原地休息,躲过酷暑再行进。燕荣却带着燕家军的一支小分队,继续前行探路。 烈日炎炎,连头顶的云彩,似乎都要被融化了。小分队为了安全起见,便选择在阴凉的森林中穿行,这样不但可以保存体力,还不会因为脱水有性命之忧。 没想到,小分队刚刚进入一处密林,就突然感受到前方有异动。燕荣立刻下令停止行进,命大家稍作伪装,躲在树丛中窥视。 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马上的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穿着南诏特有的战甲。燕荣顿时警觉起来——这应该是敌军的小分队!他们在密林中匆匆穿行,并没有发现燕荣等人。 这让他不禁心生疑窦:这些是什么人?是探子还是刺杀小队?既然北渝的行军路上,都有南诏的眼线,那他们明知道大部队在何处,为何不直接过去?莫非,他们是准备给谁通风报信吗? 来者气势汹汹,行动迅速。容不得燕荣细细推想,眼看着这支小队,就要从自己的眼前逃脱。 燕荣立刻给手下人一个手势。霎时间,草丛中顿现无数支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箭头,纷纷对准了这些敌军的身体。 可惜那些匆忙赶路的士兵,并没有发现这些瞄准他们的暗器。等他们发现时,却为时已晚。 待南诏的小分队,全部通过燕荣的眼前,随着他一声令下,密林中顿时乱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羽箭如蝗虫般,射向南诏敌军,似密网一样将他们困住。 那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甚至没看清箭从何处来,射箭的人是谁,只听得一片惨呼连连,整个部队被射得人仰马翻,在眨眼间就被歼灭,再无一人爬起来。 胆大心细的燕荣,在暗处又观察了半天,见全数人都倒地不起,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他才带着众人从树丛中,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前去收拾战场。 不过一会儿,他从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身上,搜出了一枚印鉴,他一看上面的字,顿时脸色大变。 他踢了踢地上那个藏印的人,见他只是背部中箭、身负重伤,却并没有断气。 燕荣立刻抽出刀来,架在他脖子上,冷声质问道:「喂,醒醒,你死了没有?」 地上的人勉强睁开眼,气息微弱地问道: 「你……你们是谁?为何……为何要……要偷袭我们?」. 燕荣蹲下身去,拍了拍他的脸,狞笑道: 「你们的国君,不是一直期待我们快点来吗?怎么,你不认识这身铠甲?」 地上那人费力地圆撑双目,定睛看了一眼,立刻惊呼道: 「你……你们是……是北渝的士兵?」 燕荣哈哈一笑,冷声说道:「不错,还算你有眼力!快说!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来偷袭我们的?你们怎么对我们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地上的人死瞪着双眼,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们……我们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们只是……只是出来巡逻的……」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八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放屁!」燕荣倏地脸色一变,口吻严厉了许多: 「我们刚到这里,你们这些人就过来了,还说不是奔着我们来的?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再戳你几个窟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地上的人猛烈的咳嗽几声,痛苦的说道:「我……我真没撒谎!我们的主军……就……就在距此百里的地方,我们……我们就是来巡逻的……」 听到这话,燕荣将信将疑地问道:「既然你们的主军驻扎在此,那你们准备何时对我们出手?还有,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在南诏的行踪?」 地上的人脸色越来越苍白,虚弱地说道:「皇上……皇上派出无数个小分队,四下打探你们的行踪!我们……我们就是出来打探行踪的……不过,我们的主军……一直在这里驻扎,并没有……任何出兵的准备……」 燕荣站起身,皱着眉头揣摩着他说话的真假,地上的人,却一把抓住他的裤角,痛苦地呻吟道:「救……救救我!」 然而,还未等燕荣继续追问,那人便头一歪,立时断了气。 燕荣也摸不准这消息的真假,只好命手下人收拾好地上的尸体。他们迅速回到主力部队,与天子的大部队汇合。 羽枫瑾和鬼力赤正盘膝坐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下休息,燕荣带着燕家军打马回来,便立刻前去汇报。 燕荣双手奉上一个印鉴,羽枫瑾接过来,见上面写着「右御林军使印」,他双眸一亮,连忙问道:「这印是从何而来?」 燕荣连忙抱拳拱手,朗声道:「刚才末将带着十几个兄弟前去探路,我们听到前方树林里有马蹄声,便躲在了树丛中。待南诏的小部队一过,就乱箭齐发,他们顿时人仰马翻。 兄弟们前去收拾战场,搜出了这个官印,还抓住了一个没咽气的俘虏。他说,南昭的主军,就在距此百里的地方,而且毫无准备!只是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身旁的众将士,听到这个消息都表现得跃跃欲试、十分亢奋。 一路走来的艰辛,让他们对南诏恨得牙痒痒的。听到驻军就在此,还没有防备,都恨不得冲过去,将他们乱刀砍死。 然而,羽枫瑾却凝望着远方,脸上表情难测,只淡淡道: 「既然主军在此,那可知对方的主将是谁?」 燕荣犹疑了半晌,才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是蓝钰……」 听到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方才跃跃欲试的士兵,立刻敛起了笑容,明亮的双眸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 蓝钰是羽枫瑾此次出征最担心的事情:此人太过彪悍、又目无章法,他手下的西南铁骑,曾经称霸北渝,一向素无敌手。 更可怕的是,蓝钰熟悉自己和燕荣的作战方式,甚至和鬼力赤都不相上下! 虽然朵颜三卫和燕家军联起手来,可以和蓝钰的西南铁骑匹敌,可他现在没有摸清南诏的秘密部队,找不到准确的治敌之法,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而且他现在更担心的是:以蓝钰的手段,必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地进入南诏,还一路过关斩将,抵达他们的主军。qδ 怕是前面他们越顺利,后来要面对的陷阱,就有可能越大! 思忖再三,羽枫瑾慢慢站起身,沉声道:「传旨军令!全军向南诏大营出发!」 燕荣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劝道:「陛下,这个消息真假还未定。如果这样贸然前往他们的主军大营,会不会落入陷阱?要不要再派人打听一番?」 羽枫瑾却神色从容,用不容抗拒的口吻说道:「一个将死之人,如此轻易吐露出的消息,必然有几分真话!因此朕坚信,他们的大营一定就在前方。可他们却 不是毫无准备,而是布了一个大阵仗,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们!」 燕荣更是大惑不解,忍不住问道: 「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还硬往里钻呢,这不是白白给他们送人头吗?」 羽枫瑾却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既然来了,不就是为了和他们打一仗吗!再凶险的阵仗,咱们也得闯一闯。若是现在就怕了,我们就彻底输了!更何况,咱们此次前来,不宜拖延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才是取胜之道!」 燕荣一时讷讷,随即微微颔首:他不得不承认,虽然皇上的策略有些冒险,可他的话却不无道理。如果继续耽搁下去,生病的人会增加,粮草却在不断减少,怕是还未正式开战,他们军队就溃散了! 随即,他抽出军刀,转过身来对大家高声喊道: 「全军听令,立刻收拾好行囊,朝着南诏的主力部队进攻!」 军令一下,助威的鼓声立时响起。全员纷纷站起身,一个个抖擞着精神,骑上战马,斗志昂扬地继续前进。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退缩的想法!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有真龙天子在他们身边相伴,又有何惧呢? ——前奏—— 开战前的夜晚,寒气凝结,冷风肆虐。军旗猎猎在风中摇曳,营中所有士兵已早早睡去。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影,却大步流星地走到中军大帐前,挑帘而入。 羽枫瑾还未睡,看得出,他也在为明日的战事,而忧心不已、难以入眠。 见到鬼力赤面沉似水地走进来,羽枫瑾就知他定是有事相商。他招呼鬼力赤与自己盘膝对坐,从红泥小火炉上,拿下锡壶,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酒。 鬼力赤若有所思地捧着酒,一饮而尽,一抹嘴才开口道: 「皇上,明日开战,还是由老夫打前锋吧!」 羽枫瑾微微一怔,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他自斟一杯酒,抿了一口,淡笑道: 「将军为何要临时改变阵法?朕没记错的话,您和蓝钰将军应该是挚友吧?您想直面昔日的好友吗?」 鬼力赤急忙问道:「陛下是担心,老夫会因念及旧情而放他一马吗?」 「朕从不会这样想。」羽枫瑾淡淡一笑,又为他斟了杯酒,才轻声说道: 「于私,朕是不想让您为难。于公,朕以为蓝钰太过熟悉您的作战方式,而燕荣对他来说,却相对陌生一些。」 「皇上!」鬼力赤立刻抱拳拱手,坚持道: 「还是由老夫去吧!虽说我们是老友,可从他背叛北渝的那刻起,我们便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老夫对待敌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他熟悉老夫的作战方式,同样,老夫对他也十分熟悉。这对咱们的战争更有益!胜算也会更大!」 「可是……」羽枫瑾忧心忡忡地看向他,依旧沉吟道: 「老将军如今已年近七旬,近日来身子也常有个小病小痛。先锋军毕竟是个拼命的苦差事,朕担心您身子吃不消!更何况,此次战争定是激烈残酷,朕实在不忍心让您再冲锋陷阵了……」 话说到最后,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他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 鬼力赤一口喝干了盏中的酒,满不在乎地说道: 「末将多谢陛下的关照!可老夫一生习武,在战场上驰骋大半辈子,到老了,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一名武将的宿命,就是死在战场上,这才是最完美的归宿!老夫何尝不知道,我们将面对最残酷的一役,所以老夫才要去的……」 羽枫瑾荆州双眉,大惑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将军是要去送死吗?」 「不!」鬼力赤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一定要有所牺牲,老夫一把老骨头了,死不足惜。要把活着的机会,留给年轻的将领。毕竟他们才是北渝未来的力量,不该过早就夭折在此!」 听到这话,羽枫瑾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许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鬼力赤负手而立,幽幽叹道: 「听了老将军这一番话,朕顿感悲凉!这一路上,朕从未想过退缩,极其渴望着胜利。可听到您方才的话,朕竟开始迷茫了。也许这一次,是朕错了……」 「哈哈哈!」鬼力赤爽朗地大笑几声。随即,他嚯得站起身,拱手劝道: 「陛下,您是天子!您做的决定应是从大局考虑,不该被儿女私情的小事,绊住手脚!依老夫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羽枫瑾转过身来,凝重地看着他,不忍地喃喃道: 「老将军,如果您有个闪失,朕……该如何向她交代啊?」 鬼力赤一怔,随即大笑道:「陛下放心,她是老夫的女儿,别人不明白的事情,她也该明白!只要陛下将她平安带回来,好好对她,老夫就别无所求了!」 凝神思忖良久,羽枫瑾才无奈地叹口气,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坚持,那明日就劳烦老将军做先锋了!」 说着,他抱拳拱手,脸色甚是郑重。 鬼力赤立刻拱手回敬,笑道:「陛下放心,老夫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说罢,他拱了拱手,便转身挑帘而去。 只留下心下惴惴的羽枫瑾,面容愁苦地站在营帐中,心中怅然若失。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零九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序曲—— 然而,紧迫的战事,却并没有给众人太多的时间。 北渝的军队抵达南诏大本营的这天,是个让所有人难忘的阴天: 到现在还有人记得,头顶一片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正午的日头,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一般,压得整片天地一片昏暗。 不羁的风,有恃无恐地刮着,潮湿的冷气吹得每个人,从里往外、从头到脚都在瑟瑟发抖。 每个人都明白——这绝对是难得的一场史无前例、规模庞大的厮杀! 远远望去,大地上黑压压的一片,漫山遍野都驻扎了千军万马。 战士的铠甲都被擦得锃亮,手中的兵器闪着瘆人的寒光。 北渝的白甲银似皓月,南诏的红袍艳如烈火。 双方摆出各自的阵营,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实力,并向对方示威。 双方的士兵看着对方的阵仗和人数,都忍不住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头盔的缝隙中,频频流下冰凉的汗水。 面对生死,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松面对!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亦能明白:一场战役中,每个人活下来机会只有一半而已! 而最受人瞩目的是,北渝曾经最勇猛的两个将领,此刻却各自为营。 统领西南铁骑的蓝钰,和都神威凛凛地站在队伍最前方,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对方: 二人皆是一身甲胄,勃然英姿,如琼枝一般,蔚然耸立于黑山白水之间。 粗糙的老手,紧握着手中锃亮的兵器。周身流露着肃杀的气息,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的人无处喘息…… 蓝钰望着昔日的老友,率先开口,大笑道:「鬼力赤!没想到咱们这对老友,竟然会在战场上见面,还是在不同的阵营!如今看到你,老夫还是万分感慨啊!」 鬼力赤仰天大笑几声,嘲讽道:「老友二字就不必再提了!老夫一辈子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不屑和叛徒交朋友!今日你我是敌人,过往一切就莫提了!」 蓝钰张狂地哈哈笑道:「鬼力赤,你这话可说的严重了!是渝帝对不住我在先,并非我主动叛逃!若不是我离开得及时,老夫怕是要冤死在夏云卿的前头了!如何还能在这里,与你见面啊?」 鬼力赤却双眼一眯,冷笑着讥讽道:「叛徒,你莫要狡辩!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忠肝义胆!身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 「哈哈哈!」蓝钰的笑声更加狷狂,忍不住厉声斥责道: 「说得好听!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要归隐江湖?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天下太平,你倒是重返朝堂,和老夫说这样一番马后炮,不觉得可笑吗?」 鬼力赤提刀直指他,义正言辞地喊道:「如果你想与老夫归隐江湖,老夫一定会护你周全!千万条后路可以选,蓝将军千不该万不该,选择叛逃这一条路!」 蓝钰脸色陡然一变,即刻不甘示弱地回呛道: 「呵,本将军对归隐江湖没兴趣!那不如你现在归顺南诏好了!反正你女儿已经做了南诏的皇后,你若是现在过来,一定会升官加爵、尽享荣华的!」 鬼力赤脸色一沉,偃月刀紧握在手,冷声喝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蓝将军执迷不悟,那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蓝钰也冷冷一笑,立刻抽刀在手,挑衅道:「没什么说的,就不必多说了!直接动手吧!不过,在动手之前,本将军倒是有份礼物,要送给北渝的皇帝!」 ——开篇—— 天空青白,呼号的冷风,席卷着大地,迷茫的天空突然 细雨霏。双方在屏气凝神地对峙着,似乎都在等候开战的命令。 突然之间,南诏的军中走出来一名凶神恶煞的勇士。他将手中的银枪,重重地立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插着腰,深吸一口气,便朝着北渝的军队,高声叫唤着。 双方间距并不近,当冷风呼啸着,将那人口中的话,传入北渝将士耳中时,即刻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因为此人一开口,就说了一堆令人瞠目结舌的污言秽语。 他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着,将北渝的先祖直到现在的新皇,用最难听、最污秽的字眼,挨个痛骂一遍。上到朝堂政事,下到老婆孩子,都没有逃过他的羞辱! 这是愤怒的蓝钰,为北渝的新皇,准备的一份贺礼!向他表达自己被误解、被辜负、被迫害的气愤! 他要让北渝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叛逃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甚至是别无他选的! 这样明目张胆、肆意妄为的辱骂,让北渝的全体将士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然而,北渝的回敬,只有全体继续沉默。 突然,众人只觉得耳旁一阵阴风袭来。 一支闪着冷光的羽箭,携着劲风划破长空,直直地射穿了那人的嘴巴。方才还摇头晃脑、满面的色的猛士,立时没了声响,翻了一个白眼,便倒地身亡。 蓝钰愤怒地望去,却看到八百步开外,一位齿白唇红、眉飞入鬓的将军,手中的硬弓还未落,眼中的杀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蓝钰微微眯起眼,暗忖道:好厉害的箭法!这么远的距离,竟能正中目标!想必那人便是声名远扬的神臂将军——燕荣! 这一箭彻底打破了一直剑拔弩张,却停滞不前的僵局。也不知是哪一方吹响了胡笳,霎时鼓声如雷,众将士激愤的喊叫之声,霎时间喧动山河。 蓝钰高举着雁翎刀,一甩身后的红袍,大喝一声,便带着身后的大军,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 燕荣也毫不客气,他再次拉弓搭-箭,弓开之处,三箭齐飞,弦响时,便又有三人从马上跌落而亡。 北渝的队伍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鬼力赤抡起手中的偃月刀,一挟马肚子,带着大军气势如虹、毫无惧色地杀向猖狂的敌军。 两支实力相当的虎狼之师,终于排山倒海般撞在一起。刀枪相击之声、战马兴奋的嘶鸣声,战士们的嘶喊杀声,弥漫在天地之间,震得地动山摇。 刀枪相撞,要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漫天密集的羽箭,从头顶呼啸而过,无数个凛然的身躯,被击落下战马,再被惊恐的战马踩踏成泥。 这是两支最为强大的军队,都曾拥有过常胜不败的辉煌战绩,也都有慷慨赴死的胆识。整个天地,都被这种拼死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战士们的身上,凝聚着一股刚劲的气概,双方拉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攻战:南诏一浪的攻势余波未尽,北渝的军队又如飓风般狂卷而至。 将军们挥舞起长剑,壮士们的呼声震天。大家奋不顾身往前冲,顿时,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 彪悍的蓝钰,带头冲击着北渝的先锋队型,一股股精锐的小分队,挥舞着手中的剑花,很快将北渝先锋的阵型冲散,大家顿时乱作一团。 一阵嘹亮紧急的号角声响起,蓝钰带领的部队开始变换队形,一边将北渝的先锋军围困在原地,一边有序地后退着。 然而,北渝的战士们却死死坚守,战士们一个个冲上去,挥舞着大刀浴血奋战。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替上去。 霎时间,刀光剑影、杀声四起、飞沙走石、昏天地暗! 蓝钰见对方的先锋军,已进入自己的埋伏圈,立刻挥刀示意。 骤然之间,南诏的鼓声大作。北渝先锋部队的两翼,突然出现数十辆战车,带着呼啸的风声向他们冲杀过来。 鬼力赤看穿蓝钰的诡计,暗叫不好,立刻大喝一声:「撤!」 北渝立时鸣金退兵,鬼力赤一边挥舞战刀,砍杀着源源不断的追击者,一边带头冲出包围圈,撤回主力部队。 一片凄厉的哀嚎,声络绎不绝地从背后传来,鬼力赤勒马急停,悚然回眸,看到战场上的惨状,顿觉气血上涌、血灌瞳仁: 南诏的士兵早就杀红了眼,众多战车一齐出动,车轮滚滚,碾过将士的虎躯。那些拼命撤退的战马,却被埋在地上的捕兽夹,夹断了马腿。 马背上的士兵狼狈跌下,有人落在捕兽夹上被夹住腿,有人被战车中刺出的长戟戳穿了胸膛,还有一些侥幸存活的人,未等爬起来,就被身旁惊慌失措的马蹄踩碎了头颅…… 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北渝的第一批先锋军,就这样全军覆没了!疯狂的杀戮却还没停止! 远远望去,战场上尸横遍野、残缺的尸骸堆积如山。白马躺在战场上,向天发出低回的悲鸣之声。 唯有染血的旗帜,还在浩风中猎猎招展。 那是士兵们拼死护住的尊严,旗杆插在数十具堆叠的尸体中,几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到死还紧紧抓着旗杆,不让它倒下! 看到这样一片萧瑟的气象,不仅是鬼力赤,连北渝的天子,也落下了滚烫而悲愤的泪水……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悲歌——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一座座军帐上,数条袅袅升起的炊烟,仍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 羽枫瑾落寞地独坐在玉帐之内,他满腔悲愤、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着他真正的对手——南诏的君主燕西华! 与没有战争经验的大皇子不同,燕西华有了蓝钰,对付自己的战术方略,便早已成竹在胸,而自己却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看到今日这场来势汹汹、疯狂凶猛的阵仗。便能感受到燕西华心中的怒气,想着他抱着,必杀自己的决心筹谋多年,羽枫瑾竟忽然间没把握了。 这里是燕西华的地盘,自己却是长途跋涉而来,燕西华自然是占尽优势。 而且,双方第一次交锋,只不过是碰上旧部蓝钰,北渝就输得如此惨烈。他们还未见到,燕西华一直引以为豪的秘密部队。 霎时间,摆在前方的路,似乎变得迷茫起来…… 他正自愁苦着,门帘却被掀开,燕荣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他看着羽枫瑾靑虚的下巴,和深陷的双眸,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托盘上的食物和佳酿,放在桌案上,轻声劝道: 「兄长,身子要紧,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吧!养精蓄锐才能打胜仗!」 羽枫瑾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沉吟片刻,沙哑的嗓音才响起: 「军营里的士兵如何了?」 燕荣叹着气走过来,一拍他肩膀,喃喃道: 「双方刚一开战,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将士们难免会情绪低落、身心疲惫!鬼力赤将军已带着朵颜三卫去安抚了,相信大家休息一夜,明日就能好。」 羽枫瑾慢慢转过身凝视着他,叹息着问道:「 身体上的疲劳,很快就能恢复,可是精神上的绝望,经过这一夜就能好吗?」 燕荣微微一怔,蹙起眉头问道:「兄长,您怎么突然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羽枫瑾轻轻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到地图前,茫然地喃喃着: 「实不相瞒,朕到现在也想不出一个破敌之法。今日的阵仗来势汹汹,裹胁着燕西华浓烈的恨意,已经让朕失去那么多精兵。他暗自训练了两年,专门用来对付朕的秘密部队一旦出动,咱们这群疲惫之师,还能应付吗?」 这个问题,让一向乐观的燕荣,也猛然一怔,搜肠刮肚也回答不出来。他焦虑地盯着羽枫瑾的脸,薄薄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更显清瘦。 燕荣挤出一丝笑容,心疼地安抚着: 「总会有办法的!战场上的事往往瞬息万变,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从云州起兵,一路上你经历那么多,尚且能平安无恙,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此时,他心里十分坚定,上次羽枫瑾需要自己的时候,他不能陪伴在侧。这一次,哪怕要付出生命,自己也会陪着她战斗到最后! 然而,羽枫瑾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张泛黄的地图,一句话都没说。心中的天平始终在掂量着:为了这样一场战争,失去那么多无辜的性命,究竟值不值得? 玉帐之内,一时间陷入一阵浓得化不开的苦闷。 门帘再次被掀开,鬼力赤凛然走进帐内。看到面有重忧的二人,只拱一拱手: 「陛下,军中的士气暂时稳定下来!大家吃过晚饭,都准备去休息了。」 羽枫瑾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淡淡道: 「好,辛苦将军了。你们也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才能更好地应对敌人!」 鬼力亦没有离开,迟疑半晌,才沉声道:「陛下,方才探子回报,不知什么 原因。南诏的军营,忽然撤退了十里的安营扎寨!咱们……要追吗?」 燕荣闻言大惊,立刻出声劝阻道:「将军,且不说咱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如今士气低迷,众人疲惫不堪。就说今日他们大捷,此刻撤军必定有诈。蓝钰此人兵行诡诈,不但彪悍勇猛还善使计谋,此去怕再中埋伏啊!」」 鬼力赤紧皱着眉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二人,沉声道: 「燕将军说得对,以蓝钰的性格来说,这一招显然是诱敌深入!但是咱们长途跋涉,军粮就那么多,数十万大军的口粮,多呆一天就少一点。而且随着时间增加,士气也会明显下降。咱们唯有继续兼程前进,才有可能赢啊!」 羽枫瑾眼中神色凝重,严肃的说道: 「老将军说的,也正是朕担心的!此时出击,必中他们埋伏。可若是再拖沓下去,咱们一定会被拖垮!所以,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放手一搏才是上策!」 燕荣听到二人这般说,那张因焦急而涨红的脸,也瞬间苍白起来。 他垂首思索片刻,方坚定地点了点头,拱手道: 「陛下和将军说的是,那我现在就去宣告,明日一早,全军拔寨继续出发!」 ——协奏曲—— 浓密的柳叶深处,蝉儿正在鸣叫,落日映照下的莲花,颜色更加红艳夺目。 尚书房内一窗摇曳的灯影,燕西华将地图挂在墙上,和八皇子一起察看。 「看来,一切都在按既定的计划进行着。今日一役,北渝的军队惨败,先锋军死伤大半、锐气顿减。」八皇子勾起唇角,一脸的得意之色。 「蓝钰可有退兵?」燕西华反而显得平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八皇子掩不住笑意,颔首道:「嗯,按照皇兄的吩咐,他已下令,撤退十里安营扎寨。想必北渝的探子,已将此消息带回去,给他们的皇上知道了!」 「嗯,不错!」燕西华终于隐隐有些笑意:「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上来,踏进朕精心准备的墓地中。几十万大军,千里奔袭到这里。粮草有限,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他们除了速战速决,再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八皇子点了点头,佩服地感慨道: 「原来如此,真是个万无一失的计策!他们若选择稳扎稳打,则会自取灭亡!若选择速战速决,就会进入咱们的埋伏,立刻兵败如山倒!」 燕西华转身看着窗外,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 「这一天,朕等了多年!就等着要那个人,死在朕的手上!」 八皇子略一迟疑,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兄,您就不怕若是那人一死,七嫂……也会追随他而去吗?」 燕西华微微一怔,并没有回答他,只淡淡道: 「让你的秘密部队准备好,明日就靠他们了!」 八皇子立即拱手道:「皇兄放心!全部人马已抵达城外安营扎寨,明日蓝钰将军会将他们引到城外。到时候,秘密部队一出动,就会将他们一举歼灭!」 「明日的大战,朕会亲自领军,今晚你我一起出发!」 燕西华吩咐了一声,又转身看向地图,位于南诏北边的那片,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土地,胸中激荡不已: 羽枫瑾想要的南北统一,是如此诱人,他也很想要!只是,这一次他要做最后的统治者! 「皇兄……」八皇子脸上神色不定,忽然沉吟道: 「您明日就要上战场了,今晚……要不要和七嫂见一面,亲自告别?」 燕西华的表情僵住,沉默地垂下眼睑,一时之间,心灰意冷: 告别?有必要吗? 自己是生是死,她会在乎吗?如果知道对方是她的旧情人,想必她会更加痛恨自己,会恨不得杀了自己吧! 细雨如丝,纷纷扬扬,狂风卷起落红无数,庭院中落下一场花瓣雨。 大雨将息,月上柳树梢,黑幕般的夜空中没有一颗繁星。树影间,隐约有了新蝉声,断断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空阔的冷宫中,更显得宁静。 院中传来时隐时现的脚步声,宽大的衣袖,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拂。明黄色的衣角,无声地拂过一地凋零,一步步走到门前去驻足。 雪白的窗纸上,映着女子窈窕婀娜的身影。薄薄的一层窗纸,却挡住了她的娇颜,她侧身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思念着谁。. 窗外的人痴痴看着,缓缓抬手想要推门而入,手抬到一半却又无力垂下。她的天地始终不曾有自己的位置,哪怕穷尽一生,怕也踏不进半分,又何必自找无趣。 颓然转身欲离开,窗内忽然飘出一阵凄婉的笛声。他身子一僵,眉间微微抽动了两下,望着明净的、没有星星的夜空出神,清澈的眸中顿染哀伤。 不知他是否听出,这笛声中的挽留,也不过是瞬间的迟疑,明黄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阵风吹开了窗棂,笛声戛然而止,窗内的女子缓缓转头,莹莹带泪地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凄婉的眸子里,蕴起深深的迷惘和唏嘘。 一夜之间,落花成冢。满院的芙蓉,已在灿烂里枯萎,如同红颜变白发。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一丝丝刺心透骨的寒意。 一抹碧色的身影,缓缓迈进门来,看着窗内落寞的身影,幽幽叹道: 「对不起,七嫂,我尽力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一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轻轻擦拭着笛子,垂眸淡淡问道:「一定要打仗吗?你们那么渴望让他死,就不怕到头来,死的人是自己吗?」 八皇子一勾唇角,苦笑道:「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又能预料到最后的结果。现在,每个人都将自己的人头押上去,谁都没有退路了……」 「带我去见他。」鹿宁轻叹一声,口气坚决。 八皇子皱了皱眉,无奈的说道:「明知道他不会收回成命,即便是你去了,怕也是徒劳而已。而且,如果兄长知道,是我带你去的,我也难逃责罚……」 鹿宁静静的看着他,贝齿轻启道:「带我去见他,这是你欠我的!除非,你想让燕西华知道,你上次猥琐的行为。」 「你!」八皇子的眼神从震惊到不解,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道:「好,我会想办法带你去见他!不过,这次之后,你我之间就两清了!」 话一说完,他突然瞧见,鹿宁的脸上,挂着一抹柔美的笑容,温暖了整个冷宫。他的心骤然一顿,便逃也似的狼狈离开。 ——小夜曲——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的霞辉刺人眼膜,让人觉得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全体将士身着戎装聚集在东华门,燕西华身披大红的斗篷,站在城楼山给所有的战士送行,众人举杯共同呐喊,扬言要凯旋而归。 精致到完美的五官,宽广的额际,城楼之上的男子是如此自信,脸上写满了野心勃勃,即便是漫天的晚霞,与他相比也稍显逊色。 所有的人蓄势待发,信心满满的排着队,整齐的离开了京都城,准备前去与北渝的大军会合。 到了夜晚,整支大军才抵达扶风,所有的兵马都驻扎在这里,安营扎寨。而北渝的大军,正驻扎在百里开外的安陵。 燕西华稳坐玉帐之中,听探子不断将北渝的消息传来,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般: 经过惨烈的一役,军中士气大减,加上入夏后许多人中了暑气,生病的人数节节攀升,让北渝天子更是心急如焚。 他无需着急、也不必焦躁,只要耐心的等在这里,等着北渝的疲惫之师,如无头苍蝇般转进来,消灭他们自在弹指一挥间,不费吹灰之力。 「报……」又是一个探子,拉长着声音跑了进来。 「说!」燕西华端坐在帐篷正中央,蹙眉低声的问道。 「皇上,我们在巡逻时,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探子干脆利落的禀报着。 「哦,是什么人?」燕西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警觉的问道。 「启禀皇上,人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外,只是……只是……」那个探子抬起眸子,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脸的犹豫和为难。 「到底怎么了,快说!」燕西华气急的站了起来,语气冰冷。 「是。」探子赶紧低下头,铿锵的说道:「属下抓住的人是一个女子。她一人一马勇闯军营,口口声声说要见皇上。属下觉得事有蹊跷,特地前来禀报皇上。」 「女子?」燕西华有一丝疑惑,细想了一下,立刻眉头舒展,赶紧吩咐士兵把外面的女子带来。 士兵速速退了下去,燕西华却在大帐中,背着手来回踱步,心中惴惴不安。 头脑中一个娇小明亮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他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少顷,大帐沉重的帘子被掀开,燕西华猛的转过头去。 一袭红衣似火的女子,被两个侍卫带进门来,立定在他面前。素肤若雪的脸上,露出一抹清韵如荷的浅笑,如烟火般点亮了黑寂肃杀的夜晚。 「小鹿?!」燕西华的表情复杂,既怒且喜。 他快步走了过去,牵起她的素手,拉到虎皮搭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她疲惫而虚弱的样子,本来想发怒并斥责几声,却也生生忍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燕西华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看着她一饮而尽的狼狈,生硬而心疼的质问着:「若不是守卫见你是女子,早就将你正法了!」 鹿宁擦了擦嘴巴,淡然笑道:「看来我还真是福大命大!竟再一次从鬼门关前走过。」 燕西华勾起她的下巴,警惕的盯着她,质问着:「你还没有回答朕,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八弟和你说了什么?」 鹿宁抬眸望着他,轻吐幽兰:「何须旁人和我说什么,皇宫中是最藏不住秘密的。」 燕西华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那今晚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朕命他们送你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走。就算走了,也还会再会来的。」鹿宁说的风轻云淡,却十分坚决。 「即便你留下,也无法改变什么,是他找上门来,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不战!」燕西华一皱眉头,薄唇中吐出的冷冷话语,打破了她的痴痴心思。 「我知道。」鹿宁的平静,让燕西华也大为震惊。她吸了口气,波澜不惊的说道: 「我无力改变什么,也不会如此自不量力。只是,这一场战争与我息息相关,我不能不来。一方是我的亲人和曾经的丈夫,另一方是我现在的丈夫。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方倒下,再也无法醒来,难道我不该来送送吗?」 燕西华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想要挖出她平静下的真相。久久,又问道: 「就这样吗?难道你不是为了他而来?不是来求朕放过他吗?」 鹿宁垂下眼睫,苦笑了一下,低低的说道:「我若求你放过他,你就会变本加厉。我知道,你们都容不下彼此,既然这场战争无可避免,我又何苦浪费唇舌。」 燕西华不为所动,只冷笑道:「说这话可不像你。难道你不关心他的死活?」 鹿宁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平平的说道: 「若皇上念及我们夫妻的情分,愿意放过我家人一马,我自然感激不尽。至于那个人……他身边已有娇妻美眷,早就将我忘在脑后,我又何必苦苦痴缠!」 她的话十分坚定,好似在许诺,明眸里似有秋水隐现。让燕西华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他凝着鹿宁的丽颜,肃然嘱咐着: 「罢了,你想留就留在这里吧!平日里,你就呆在营帐中不要出去,士兵们看到始终是影响不好。若有人前来和朕商量军事,你就躲在屏风后面不要出来,好吗?」 说这话时,他试探着握住鹿宁的手,鹿宁平静如水的小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她望着燕西华龙章凤姿的面孔,轻柔的说道:「臣妾谨遵圣旨!」 夜深露重,行军的大帐中条件艰苦。没有宫中舒适柔软的大床,没有各式的香料,没有精雕细琢的浴盆,和精致夺目的衣裳。 简单的梳洗过后,燕西华看着那张,简陋的、硬得咯人的床犯愁。他索性把椅子上的虎皮毯子,铺在了床单下面,又把屋中能找到的软席,都铺在她身下。 自己却走到屏风外,在临时搭的床上睡觉。半夜里,怕她受凉,燕西华又把身上厚实的大氅,也盖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如此,鹿宁还是一夜无眠,身下铺了那么多软席,身上依然咯得生疼。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始终睡不踏实。 朦胧中,听到帐中有人在说话,鹿宁一惊,立刻拢被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竹木的屏风挡在窗前,正好遮住她睡觉地床榻。 屏风的外面,还挡着一层轻薄透气,却颜色暗沉的帘幕 。既然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想必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吧。 忽然想起昨天燕西华的嘱咐——看来是有人找他议事。她光着脚悄悄走到屏风前,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外面的气氛似乎有些僵持,几个人围在一起争论不休、各抒己见。 似乎在谈论局势和战略。脚下的寒气,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外面的争执。 燕西华似乎意识到鹿宁在偷听,便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中军大帐。 沉默了许久,鹿宁从屏风后探出身子,却发现账内早已空无一人。 她黛眉微蹙,心有戚戚焉——看来燕西华还是防着她! ——诉衷肠—— 或许是感受到了,鹿宁一夜未眠,燕西华次日便命人搬来一张床,和一床柔软馨香的被褥。 鹿宁心中大喜,也顾不得许多,一下扑到床上倒头便睡。 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脸上感觉到一阵阵瘙痒,好像一个小孩子,在她脸上乱画。 鹿宁用手轻轻抓了一下,竟抓住了一只男子不安分的手指。 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处是一张朗目疏眉、神骨秀气的脸,一双桃花眼噙着淡淡笑意,只是这样的笑容,始终无法暖到她的心理。 「你回来了?」鹿宁弯唇而笑,企图用一个哈气,逃开这避之不及的亲昵。 「再休息一下吧,朕今日不能在营帐之中,你要照顾好自己。」燕西华细心的替她掩了掩被子,柔声嘱咐着。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二章 今朝花落更纷纷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莫非要打仗了吗?」鹿宁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紧张的追问着。ap. 「他们还没到。」她不经意的表情,冷不丁刺了燕西华的心,眼神有些黯然:「朕只是去附近巡查一下,你不必紧张。」 鹿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松了口气又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燕西华意外的挑了挑眉头,轻声笑道:「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是怎么了?」 鹿宁低目垂眉,一只手紧紧抓着被角,咬唇道:「我……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听到这话,燕西华微微一怔,却甜在心上,只因他从未见过,鹿宁如此娇羞又窘迫的一面。 「放心,朕快去快回!」高大的身躯慢慢俯下来,停在她光洁的额头处,浅浅一吻,方精神抖擞的大步走了出去。 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门外没了声响,鹿宁才掀开被子匆匆起床。才转出屏风,正中央的书案上,一张惹眼的羊皮地图,让她无法移走目光。 她向将门帘挑开一道缝,仔细往外张望了一番,见无人靠近这里,才转身走到书案前,仔细看了看那张地图。这是南诏的地势图,上面还标注着布防。 鹿宁全身都紧绷着,她四处望了一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便脱下贴身的亵衣,平铺在桌子上,拿起笔照着那张地图,慢慢的临摹起来。 许是太过紧张,手不自主的颤抖着。生怕出错,她只得停下笔来,深深吸了口气,遂复拿起笔来,仔细的继续临摹。 到了日暮时分,营帐外面开始喧闹起来。鹿宁终于在燕西华回来前,完成了这张地图。她拿起来仔细一看,却不觉蹙眉: 地图上的那些布防,都是一些简单的符号,看样子是燕西华一边讲解,一边随手画的,旁人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 这让鹿宁有些泄气:这样的地图,对北渝的帮助不会有多大,看来只有亲自出去勘察一番,才能完成这张地图。 只是燕西华对她下了禁令——不许她随意走出这营帐!因为军中的士兵,不似宫中的守卫,大多的人并不认得她,如果她乱闯乱撞,怕是危险重重。 日头下了山,气温骤然剧降。 雪鸢披着燕西华的大氅,斜靠在床上,那张地图紧贴着她的身躯。她虽然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焦虑不安: 战事迫在眉睫!要尽快看到完成这幅战略图才行!另外,还要在完成之后,想个办法,把地图送到羽枫瑾手上。和前一项想比,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外面的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乍听一下,好像大家在举杯庆祝。 莫非燕西华骗了自己?南诏今日又打了胜仗? 鹿宁连忙跳下床,跑到门口想出去看个究竟,却又怕被人发现。正在踌躇中,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身银色戎装的燕西华,意气风发的走进来。 看到赤脚在门口徘徊的鹿宁,他不觉一怔,随即一把将她抱到床上,薄斥道: 「这里夜晚温度低,地上又都是蛇虫鼠蚁,你怎么不穿鞋子!」 说着,轻轻抬起她的双足,仔细看了看,见无恙才心安。 「我听到外面很热闹,就忍不住想去看看。」鹿宁赶紧收拾了一下情绪,一种隐隐的惊惶,让她心没由来的一紧。 「没什么,只是今日来将士们操练辛苦,朕让他们今晚放松一下罢了!」燕西华看穿了她的忧心,却不想戳破,他不想毁了二人之间,难得的平和。 「原来如此。」鹿宁稍稍松口气,朱唇扯起一丝笑容:「整日在这里呆着,被闷坏了,才会胡思乱想吧……」 燕西华脸上抹过一丝凝思,宽 慰的笑了笑,方道: 「收拾一下吧,朕带你出去走走!」 鹿宁心中一喜,雪色颜容挂笑,朱色小嘴轻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语毕,她简单梳妆后,便和燕西华走出大帐。两人共乘一骑,离开南诏的营地。 扶风的傍晚,竟有了秋的气息。疾驰的晚风,吹拂着鹿宁的衣角和长发。 坐在她后面的燕西华,用自己的大氅把她圈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她的身子。 「朕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咱们共乘一骑。」燕西华温柔脉脉的声音,骚动着鹿宁的左耳:「每当此时,朕总能想起初见时的情景。当时,朕重伤昏迷,醒来时看到你,还以为是仙女下凡……」 往事重提,却让鹿宁心中一阵阵刺痛:她无数次的祈求着,如果光阴可以逆转,当初一定会袖手旁观。 二人控马缓行,不过一会儿,燕西华忽然勒马停下,自己先跳下马,又小心翼翼的把鹿宁抱下来。 面前陌生的情景,让鹿宁有些吃惊,若是燕西华不说,她一定不会把这个十分原始荒芜未经开采的地方,和那个富庶的南诏联系在一起。 这个地方是个山坡,坡上都是小路,两侧是高耸入云却草木稀少的大山,通往山顶的路几乎是看不到。 道路崎岖,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和高到腰际的野草。呼啸的风声中,甚至能听到野兽饥饿的呼喊声。 她茫然四顾,讷讷的问道:「这是哪里?怎么如此荒凉?」 燕西华站在她身旁,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一手指向远方,笑道: 「北渝的军营就在不远处!」 鹿宁神情一震,忍不住踮起脚来纵目远眺。站在这个山坡上,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的几座营帐,和营帐中腾空而起的袅袅炊烟。 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慢慢捏紧拳头,神色不安而怅然。 「在想什么?」燕西华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试探的心从未放下。 迎着试探的眸光,鹿宁眼际灰黯,心中担心的却无法问出口,一旦稍欠考虑,就会引起他的疑心,只能淡淡的笑着: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希望这一场战争中,看不到亲人的身影……」 「放心。」望着坡下的北渝大军,燕西华冷傲的一笑,从后面环住她的身子,软声软语道:「朕非但不会伤害你的家人。等战争结束后,朕还会给他们加官进爵,让他们做南诏最风光的贵族!」 热气从耳边暖过来,鹿宁才缓过神,连忙微微福身,恳切道: 「多谢皇上手下留情!只是,父亲年事已高,我只想让他安度晚年,此生都不要再上战场了……」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燕西华满目星华的望着她,眼角到嘴角都弯成月牙的形状,骄傲而不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正是我军气势如虎,而北渝士气低迷之际。胜负此时已初见端倪。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到未央宫了!」 鹿宁黛眉轻挑,语意悠悠的问道:「皇上为何如此自信?莫非扶风有神兵守护?北渝现在不但有朵颜三卫,还有燕家军的加持,想必实力定然不凡!」 燕西华眸光悠转,扬眉淡哂:「哼,南诏虽小,却占尽地利上易守难攻的优势。更何况,朕的手中不但有名闻天下的西南铁骑,还有八弟手上的神秘部队。无论北渝的金戈铁马多么强悍,也料定他们有去无回!」 鹿宁披风遮盖下的手紧紧握着,感到一种无药可救的绝望,却无计可施。 她看不到远处北渝军队的情况,也不知道羽枫瑾和鬼力赤是否受伤。单凭燕西华自信满满的话, 都让她忐忑不安。 见她沉声不语,燕西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盯着她清澈无尘的眸子,问道: 「你这般心神不宁,究竟因为家人,还是因为他?」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鹿宁眉眼一寒,唇边噙着淡淡揶揄: 「我在为自己和皇上感到悲哀!这场战争结束后,我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而皇上,则成了贪恋美色的昏君。这样的代价,皇上不会后悔吗?」 听着鹿宁的话,燕西华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眸低,神色难测。 久久,才轻声开口道:「朕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放情感在你身上。也常常想着你诸多的不好,可等朕试图挽回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整颗心已遗留在你身上。不知从何时起,你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紧紧牵动着朕的心……」 说着,他轻揽她入怀,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 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温柔,竟全数展现在鹿宁面前。不知何时,这个女子已经,把他的心占据的满满。 怀中的人儿身子一僵,眸低是闪过一丝躲闪和挣扎,良久,才轻声叹道: 「我无德无能,还是嫁过人的女子,不值得皇上对我这般好。」 燕西华将头埋在她脖颈间,喃喃自语道:「朕沦陷了,出不来了,所以不要再拒绝朕了……」 太阳偏西,两个人才动身返回军营。一路上,鹿宁一边仔细观察,南诏驻军的情况,一边在闲聊中,打探着南诏的布防。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三章 今朝花落更纷纷(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二人刚刚回来,八皇子就将燕西华叫走,似乎是北渝那边有了动静,营帐中又剩下鹿宁一个人。 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便坐在桌子前面,挑了挑烛火,凭着自己下午的记忆,和燕西华的话,继续完善那张地图: 每一处布防,每一道关卡,甚至每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都被她仔细标注出来。 生死存亡之际,她不允许任何一点错误!即便不能上战场厮杀,她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平安地从战争中脱身。 虽然,她也会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男人间的战争,其实她一人能够阻止! 正如男人的情感,她只能接受或者拒绝,却始终无法控制!结局其实早已写好,一王一寇,是非成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进行曲—— 太阳初升,漫天的大雾还尚未消散,北渝军队连营拔寨、倾巢出动。 北渝的全部兵力:中央步兵三十万,两翼骑兵各十万。数十万银盔银甲的士兵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地,向燕西华的大本营挺进。 鬼力赤依旧作为先锋军,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为大部队肃清沿途障碍。羽枫瑾带领着亲卫军,作为中军被护在中央,这是全部将士的主心骨。而燕荣则带着几万燕家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接受时不时的偷袭。 眼瞧着就要抵达蓝钰的大本营,几股派出去的探子,去而复返,疾奔回来。 鬼力赤大喝一声,立刻勒马急停,沉声问道:「前方什么情况?」 探子慌忙汇报道:「将军,蓝钰的营地早已人去楼空,经过打探得知,蓝钰听闻咱们追上来,便已带兵赶回诏帝的大本营!」 鬼力赤心头一沉,暗道:这个蓝钰老女干巨猾、诡计多端!怎么会轻易撤退,还毫不掩饰行踪。想必,他一定是埋伏好圈套,正等着自己往里跳! 不过,既然他们这么快就暴露出主军所在,看来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进行最后的决战!如此倒符合北渝的心意! 此次有天子随行,他不敢擅做决定,便派人前去请示皇上。手下人很快便回来通传:此次出征,一切均由大帅做主! 鬼力赤细细斟酌一番,即刻下令:「全军整顿,即刻向南诏大本营挺进!」 马后垂着伞盖,马蹄踩着黄沙,北渝的七十万大军缓步前进。终于在五日之后,在扶风的城外,与南诏的主军碰面。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燕西华特地命人,加固了扶风的城池。 天空异常的灰暗和阴霾,乌云如同绸缎般把天空蒙个密实,让人喘不过气来。 巍峨的城楼上,站满了彪虎之士,南诏的猛将们密集如云,他们目光炯炯、气势如雷,凛然地守卫着城池。 七十万北渝大军,把扶风城围个水泄不通。将士们腰插着速如流星般的白羽箭,手持闪耀着秋莲寒光的利剑。 忽然之间,战鼓四起,犹如雪海浪涌,三军高亢的呐喊声,震得地动山摇! 城楼上忽然出现一个玉树临风、潇洒飘逸的身影。燕西华一身黑袍,长身玉立地伫立在城头,冷眼睥睨着城下的千军万马。 他一抬手,方才还鼓声大作,却在瞬间止歇。 一个狂暴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北渝国君远道而来,朕有失远迎啊!你如此大动干戈、气势汹汹地踏进南诏境内,想必不是来做客的吧?」 身负铠甲的羽枫瑾,意气风发地骑在马背上。冷眸睨着城楼上得意扬扬的男子,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咬着牙龈,满腔怒火几欲迸发而出: 「燕西华,你大费周章地派人在两国边境捣乱,又特地送来一封骂人的国书,不就是为了激怒朕,让朕前来这 里和你对决吗?朕现在来了,你怎么龟缩城中不敢出来,莫不是怕了?」 「哈哈,真是笑话!你们北渝不远万里前来,是长线作战,朕坚守城池,就是要和你们长期鏖战!实不相瞒,朕已经埋伏下天罗地网,你若敢靠近一步,朕手下的将士,就会让你们非死即伤!」燕西华笑得张狂,眸中闪着精明的光。 羽枫瑾微微勾起嘴角,轻蔑地笑道:「你以为北渝会怕吗?听说你们为了迎接我们,特地准备了一支秘密部队,不如拉出来让我们开眼界吧!」 「弓箭手!」燕西华薄唇微启,星眸中透出一抹狠绝,额上的青筋暴起。 本是一片寂静的城楼上,突然数十张弓弩排列开来。随着这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地向北渝军队袭来。 燕西华微微眯着眼看着城下,等着他们乱作一团、抱头鼠窜时,好一举拿下。.五 却不料,城下的士兵倒不慌不忙,一张张闪着银光的盾牌,齐刷刷形成一道坚硬无比的攻防,挡住一波波猛烈的攻势。 见对方早有准备且毫发未伤,燕西华立时脸色一沉,将手一抬,所有弓弩手立时停手,漫天的箭雨退去,露出一片惨淡的青天。 初次交锋,彼此都未落下风,让战局一下子陷入胶着。 突然之间,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先锋军中响起,那面盾牌铸成的墙,快速地向两边退去,霎时露出四五张摆放整齐的床子弩。 看着鬼力赤狡黠又得意的笑,燕西华大惊失色,暗叫一声不好。城下,北渝又传来三声鼓响,士兵们手持大锤,一鼓作气狠狠砸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几丈长的强弩,伴随着山呼海啸的嘶鸣声,携着熊熊火光,冲向京都的城头。 哪怕是再坚固的城池,也禁不住这攻城掠寨的床子弩。被加固后的城墙,也被击塌了几处,守城的将士终于开始慌了。 城下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鬼力赤又是一声令下,所有人整装待发、精神抖擞,准备跟随他一起攻入城中,夺取那最后的胜利。 燕西华凤目内怒焰灼灼,长袖中紧握双拳,立刻向身旁的八皇子,递了一个眼神。须臾间,城中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嘶鸣声,那是种野兽的喊叫。 北渝的士兵陡然驻足,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家面面相觑,心中惶惶不安,因为谁也没听过这种叫声。 鬼力赤顿感惴惴,也不敢贸然出击。正待众人困惑不已时,紧闭的城门,竟突然之间被打开了。 北渝的士兵,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许多人还以为是地震,纷纷丢下兵器,趴在地上,却被飞起的尘土,迷住了口鼻。 忽然,上百头两人高、一堵墙般的怪兽,风风火火地冲出城门,发疯了一般朝着这边奔来。 北渝的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猛兽:脑袋比鼓还大,却嵌着一双小眯眼,血盆大口里,支出一对几尺长的尖牙。 又长又粗的鼻子,高高地举起,发出瘆人的悲鸣声。它们迈着粗壮如柱般的腿,每跑一步都震得地动山摇。 北渝的将士彻底傻了眼,大家都被眼前的怪兽,吓得双腿酸软,愣愣地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不知道谁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是巨兽,大家快逃!快逃!」 羽枫瑾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秘密部队,就是大象军团! 也难怪燕西华会那么志得意满,有这样身躯巨大的巨兽冲锋陷阵,谁要是不幸被踩中,一定会变成肉泥。 此时,不仅仅是众位将士,被吓得魂飞天外,开始抱头鼠窜。 连从未见过大象的战马,也惊恐地四下逃窜。北渝所有的步兵和骑兵,在一瞬间就被击溃 ,四分五裂开来。 漫天的嘶喊声,惊扰了易怒的大象,这群庞然大物四散开来,横冲直撞进北渝的军队,肆意踩踏着弱小的士兵。 鬼力赤稳住心神并当机立断,立刻组织一组弓弩手,远处射击这群发狂的猛兽。然而,不管箭雨有多么猛烈,却始终射不穿大象身上的皮肤。 毫无招架的北渝大军,被大象疯狂地踩踏着,一具具身躯倒下,顿时尸骨无存,只留下一滩滩腥臭的血水! 鬼力赤一时怔然后,便立刻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大家撕下衣角,遮住自己的战马,随老夫冲杀过去!」 惊魂未定的骑兵们,也来不及多想,纷纷扯下衣角,遮住战马的眼。很快,又聚拢成一个小队,跟在鬼力赤的身后,提着明晃晃的利刃,向大象部队杀过去。 大象体型太大,不如战马灵活。他的皮再厚,也抵不住刀枪的轮番伺候。这些庞然大物,被鬼力赤的先锋军一顿砍杀,吓得立刻四下里仓皇而逃。 鬼力赤终于找到了大象军团的弱点——他们易怒且不受控!根本无法像战马那般驾驭自由!许多大象掉头,冲向城内时,撞破了城门。 死守城中的南诏主力,趁机冲出城门来,犹如黑云翻卷般,向北渝大军滚滚而来,誓要和他们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羽枫瑾和燕荣立刻各带着手下的精兵,从两翼冲出,将南诏士兵包抄在内。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四章 今朝花落更纷纷(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时之间,兵车辚辚,战马萧萧,富饶的水域江山,都已被战云笼罩。 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雪亮的战刀上,早已染满了斑斑血迹。 红袍与白袍纠缠在一起,已被鲜血染红,再也分不清敌我双方。一个个凛然的身躯纷纷倒下,累累尸骨,曝露于荒野,却无人前来埋葬。 士卒的鲜血,洒向群峰,染红了野草。乌鸦趁机叼着死人的肠子,飞到树枝上啄食。 北渝的军队,抱着必死的决心,竟激发出巨大的能力,很快就扭转了局势,一步步逼近扶风的城门。 城楼上,冷眼观战的燕西华却神色未动,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些虾兵蟹将。因为在他心中,这些人都无足轻重、不足为惧。 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千万人中,那个英姿勃发、威严华贵的身影。他只要那个人死,这就足够了——这才是他的目的! 鬼力赤带着先锋部队,已冲到城门口,正得意之际,身后却传来异常激烈的打斗声。他心头一惊,立刻转头望去。 只见中军的左右两翼,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支部队,如铁桶一般,将羽枫瑾和他的中军围在当中,猛烈的攻击。 羽枫瑾立时反应过来:自己中了他们的诡计!他们早在暗处布下伏兵,就等着自己过来,便冲过来绞杀。 顾不得多想,他瞪红了双眼,挥动着手中的钢刀,奋力斩杀源源不断的进犯者。皇帝的中军,任凭敌军团团围困,依然毫不畏惧,岿然不可撼动。 又冲出来几股骑兵,冲散了北渝的队伍,将他们分成几股困在原地,一时半会也不能突围。 冲到门口的鬼力赤暗叫不好,他翘首远望,只隐约看到,皇帝的旗帜还没倒。他立刻拨转马头,大喝一声,便单枪匹马杀入重围。 鬼力赤左冲右突,一路砍杀,且战且走,手起刀落处,马上的敌军纷纷人头落地。他奋力冲破铁桶般的包围圈,才跑到羽枫瑾的身边。 见到鬼力赤,羽枫瑾大喜,忙转过身去,高声道:「多亏将军冒死前来营救,朕与您背对背作战,咱们杀出重围去!」 鬼力赤容色冷峻,沉声说道:「陛下莫慌!老夫就算是拼死,也会将您送出去的!」说罢,他朝着空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被堵截在不同地方的朵颜三卫,听到这哨声,微微一怔,也纷纷呼应。便立时拨转马头,挺枪骤马,舞着枪花,向鬼力赤的方向奔去。 见到鬼力赤前来,燕西华心头一沉,立刻高声喊道:「众位将士,谁若能斩杀北渝君王,朕就赏黄金万两,并封为太平侯!」 听闻此话的士兵,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挺起兵刃,疯了一般扑向鬼力赤和他身后的羽枫瑾。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有南诏的战士都沸腾了!众人一边齐声高呼着,一边舍生忘死地,逼近鬼力赤和羽枫瑾。 士兵们开始布下绊马索,企图将二人逼落马下。鬼力赤眼疾手快,手中寒光一闪,只一刀就将绊马索斩断。 转身间,又有几条绊马索向他袭来,他回手几刀,再次将绊马索一一斩断。 南诏的骑兵来势凶猛,如风雨交加。护卫皇帝的勇士越打越少,这些战士的胆气却豪迈无比。 手中的钢刀,如同一泓秋水般明亮。任凭敌人的箭簇,像沙石一样地射在衣甲上,却无人退去。 然而敌人却如乌云般席卷而来,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个金盔金甲的皇帝。可挡在他身前的老将军,却勇猛无敌,不肯退让半分。 众人又急又气,盛怒之下,便对这个碍事的将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几人挺枪直刺向鬼力赤的胸膛,他 铁青着脸,手执偃月刀抢将出来,立时提腕抡园,一个回环横扫,几杆银枪瞬间被砍断。 银枪才被击退,如白虹般的剑光,便当胸猛扎过去。 鬼力赤当下挥刀硬挡,拦下最猛烈的几剑,却仍被落下的剑锋,刺破了铠甲,鲜血一丝丝自伤口中流了出来。 一支闪着寒光的剑,从人群中猛地刺出,直中鬼力赤胯下的马肚子。战马悲痛地哀嚎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鬼力赤眼疾手快,立刻抢来一匹战马飞身而上,继续抵挡气势汹汹的围攻。 被死死挡在包围圈外的朵颜三卫,眼睁睁瞧着将军和天子,被这些杀红眼的将士围攻,却无法突破重围。 一个个急的团团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刀锋过处如滚瓜切菜般,将敌人斩落马下。 ——狂想曲—— 包围圈中刀剑相砍杀,撞击出凛烈的火花,鬼力赤身经沙场的百战铁甲,早已支离破碎,身上的血迹已凝为紫色。 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子,从他头上冒了出来,打湿了贴身的衣衫。手中的偃月刀被打得残缺,他已双掌破裂、满手鲜血。 胯下的战马被射死三匹,他二话不说,立刻换马再战。 抵抗的兵器,从铁杵到铁枪最后到铁槊,在敌军昏天暗地、飞箭交坠的喊杀声中,鬼力赤岿然挡在羽枫瑾身前,奋力拼杀,满是鲜血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眼瞧着围上去的敌军越来越多,鬼力赤和羽枫瑾勉强力敌,已然身负重伤。 鬼力赤哪怕再勇猛无敌,却已是七旬的老翁。源源不断逼近的敌人,他身旁的战友已一个个倒下,让他此时强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勉强力敌、苦苦支撑。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出,正中他的右眼,鲜血如箭一般,自他眼中喷射而出,鬼力赤痛得狂吼一声,闷着的一口血也吐了出来。 燕西华凝视着那张已无半分血色的脸,双眸中的光忽明忽暗,心里游移不定。鹿宁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他大喝一声: 「朕只要羽枫瑾的人头!请老将军退下,朕且饶你不死!」 这句话虽然出自天子之口,却轻飘飘地如羽毛一般坠地。因为下面的士兵,此时已杀红了眼,眼前的二人仿佛两座巨大的宝藏,谁也不甘心就此放弃。 然而,有一些人用残存的理智,减缓了进攻,如铁铜板的包围圈,终于渐渐松懈开来。 一直在外围拼杀的朵颜三卫,终于突破重围,向二人靠近。身中数箭的鬼力赤,也来不及拔掉右眼上的箭,只手操着残剑,掩护羽枫瑾杀出重围去。 眼睁睁看着二人,就这样从眼皮子底下离开,那些为了金钱而丧失理智的士兵们,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双目通红。 「嗖嗖嗖」不知从哪里又射来三支冷箭,正中鬼力赤背心。鬼力赤全身一震,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强忍着剧痛,用最后一口气,将羽枫瑾平安地交给阿日善手上,沉声道:「答应老夫,誓死也要保护圣上!」 朵颜三卫将筋疲力竭、浑身浴血的羽枫瑾,放到自己的马上,沉痛地点了点头,说道:「将军放心!我们一定誓死保护圣上,平安地退离这里!」 鬼力赤会心一笑,亲眼目送着羽枫瑾和自己的兄弟们平安离去,他一口鲜血喷出,高大的身躯才轰然倒下! 「将军!」羽枫瑾失声大喊着,欲转身回去相救,却被朵颜三卫紧紧抓住,没命地往前奔去。 塔拉强忍着满腔悲愤,咬牙嘶吼道:「陛下,不要再回头了!将军已经阵亡,咱们只有逃离这里,日后才能回来报仇啊!」 说罢,一众人也不顾羽枫瑾的奋力相搏,一路掩护着他,迅速 奔回军营。 ——摇篮曲—— 燕西华见鬼力赤战死,羽枫瑾逃走,及时下令鸣金收兵。北渝的残余军队,趁机狼狈离去,南诏的军队,也意犹未尽地悻悻回城。 日头慢慢收起容貌,只余下微弱的光芒,将大地染上一片血红。 城门外一片萧瑟气象。那青的是烽烟,白的是人的枯骨。尸骸积成山,一草一木都变得腥膻。血流成河,整片平原都红遍。 扶风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庆贺今日的大捷,距离上次北渝和南诏之间的大战,已过去近百年。不同的是,上次狼狈逃走、割让土地的是南诏,而如今,却是国力强盛的北渝! 军营中,大家都在饮酒狂欢、引颈高歌。唯有燕西华却独自站在,一个临时搭设的营帐内,看着草席上躺着的尸身,久久不语。 门帘被掀开,八皇子缓步而入,也站在鬼力赤的尸身旁,表情凝重。 「朕……该如何向她交代?」燕西华紧蹙着眉头,声音有些微微发抖:「朕答应过她,不会伤害她的家人。这是……她最亲近的人……」 八皇子迟疑的拍了拍他肩膀,轻声宽慰道:「皇兄,刀剑无眼,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尚且不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又怎能对他人的性命负责!」 燕西华闭上眼,仰天长叹,似悲痛又似懊悔的说道: 「他是我一直敬佩的人!为他准备好最好的棺椁,莫要亏待了他!」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五章 何妨天上只黄昏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是。臣弟办事您放心!」八皇子一拱手,朗声回应。顿了顿,看到燕西华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又迟疑地问道:「七嫂那边……要不要瞒着她?」 燕西华身形一顿,沉默无言地走出营帐。他无法回答八皇子,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鹿宁。 每一次失去亲人,都让鹿宁生不如死,那这一次呢?又会有怎样激烈的手段,在等着自己? 他极慢极慢地往中军大帐走去,每踏出一步,都犹如千斤重。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仿佛被巨石压在胸口上,沉痛得有些喘不过气。 还是不知不觉走到营帐门前,却缓缓驻足,抬了几次手,还是没有勇气掀开帘走进去。脑中乱糟糟的,想不出该如何向她交代。 正在他焦灼之际,鹿宁竟挑帘而出。看到燕西华惨白如纸的脸,和满目歉然,她身形一顿,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插到手中,隐隐作痛。 看来,她最害怕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死的那个……是谁?」她定定地看着燕西华,声音干干的,没有一丝起伏和涟漪,没有爱也没有恨。 燕西华紧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她,死死咬着牙龈,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可他越是这样,越像一把刀子,狠狠扎着鹿宁的心。 她心底一沉,好似抽紧了般哽住,闭了闭眼,痛吟般喃喃着: 「看皇上的样子,我已明白了,看来,是皇上失言了……」 「对不起。」燕西华低低地说着,却恍然到,她最不想听的,或许就是这句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字字如寒镖,尽数钉在鹿宁的心肺之上。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只觉得全身发凉,手心都是汗。 「请皇上准许,让我将他的尸身,送回北渝的大营!」鹿宁依旧平静的,甫出这句话来,眸底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燕西华顿了一顿,沉默地凝着她,眸中更多的是揣测和担忧。他心中有愧,却又不甘心让她就这样离开自己。 看出他的迟疑,鹿宁竟扶着膝盖缓缓跪下,不假思索地向他磕了三个头。 她强忍住眼中泪意,一字一句,但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这条命是义父给的,此生无缘再侍奉在他身旁、为他养老送终,就请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她不怕此时多么卑微,只要能让她再见义父一面便好。因为,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求他。 燕西华眉心微微抽动,神色迷蒙而幽暗,沉默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回旋曲—— 日色无光,太阳落到边陲时,狂风吹起。 北渝的军营格外空寂悲凉。 羽枫瑾独坐在玉帐之内,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惨白的布,上面还渗出斑驳的血迹。: 战场上那悲壮的一幕幕,让他满腔悲愤,深邃的眸中充满了杀机。 他忽然紧握着拳头,狠狠砸向一旁的桌案。 桌案应声而裂,上面已经冷掉的茶水,打湿了地上血迹斑斑、千疮百孔的战袍。 那对他来说是种耻辱,他一回来就将其丢掉了。 不过,这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这样的结局已远远超出最初的设想! 羽枫瑾忍不住有些灰心丧气,甚是懊恼! 他责备自己不该痴心妄想,自从南诏离开北渝之后,一百年来没有被收回,是有原因的!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他不该自信满满地以为——祖先没有做到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能做成! 如今,北渝铩羽而归,老将军战死,燕荣和燕家军下落不明,自己还身负重伤……似乎已经走到了绝境,不然,军营 中为何哭泣声连绵不绝? 他扼腕长叹一声,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锡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身上的伤口因为这些烈酒,痛得全身冷汗涔涔。 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就算最后战败,会死在这片疆土上,也要将老将军的尸身抢回来!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他披上一件染血的外衣,挑起门帘疾步走出。 极目望去,死寂的夜被乌云遮月,天边偶有几只大雁惊飞。四下里黄尘弥漫,遍地白骨凌乱,夹着荒芜的野草。 那些战败的士兵,皆面如土色、身心俱疲,大家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火堆前,或生火做饭,或为彼此擦拭着伤口,或呆坐在马厩中暗自垂泪…… 他心情沉重地巡视着军营,每到一处,目之所及处,皆是破碎的战甲、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战士、奄奄一息的战马,和不绝于耳的哀嚎声…… 羽枫瑾步履蹒跚地走到朵颜三卫大帐前,听到里面传出痛不欲生的哭喊声,他心头一沉,忍不住停下脚步,颓然地伫立在营帐之外。 鬼力赤对他们来说,既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又是一起生活几十年的手足兄弟。看到亲人在自己面前战死却尸骨无存,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他抬起手又垂下,实在没勇气走进去面对他们,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陛下?」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羽枫瑾猛地回首,见叶青峰从营帐中走出,正呆呆地瞧着自己。他双眼肿得像核桃、面无血色、双腮塌陷。一看就是吃不下又睡不着,只顾哭泣而已。 这个可怜的少年,到底还要经受多少磨难!他身边的至亲,竟都以无比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间。如今,他不过才刚满二十岁,却已成了孤家寡人…… 羽枫瑾怅然叹了口气,低低地开口问道:「青峰,朕对不起你们……」 还未等他说完话,叶青峰忽然一撩袍跪下来,抱拳拱手,沉痛而坚定的说道: 「陛下,青峰不才!愿意带着朵颜三卫,闯进南诏军营,带回父亲的尸身!请陛下恩准!大恩大德,青峰愿用一生来报效!」 说罢,他双手撑地,郑重的磕三个头,最后,身子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羽枫瑾心中一动,连忙俯身将他扶起,唏嘘道: 「老将军惨死战场,此仇不得不报!只是,你是老将军最后的血脉,朕不能再让你出事!所以,老将军的尸骨,朕会亲自带人去抢回,你就不要参与了……」 「青峰不能去,但我们能去!」羽枫瑾话音未落,十多名朵颜三卫一涌冲出营帐,挥舞着手中锃亮的银枪,激动的嘶声喊着。 「你们……」羽枫瑾满目怆然的看向他们,理解他们的心情,却于心不忍:「各位将军已经付出够多了,朕实在不忍……」 噗通一阵声响,众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悲愤的喊道: 「请陛下准许我们,前去抢回将军的尸身!」 语毕,众人毫不迟疑的磕着头,态度十分坚定。 羽枫瑾的心头一紧,思忖许久,才哑着嗓子说道:「好,朕答应你们!」 「谢陛下成全!」几个人怆然的喊声,夹杂着浓浓的悲壮。或许他们已抱有必死的决心,此次前去,不禁是要抢回鬼力赤的尸身,或许还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羽枫瑾察觉出他们的用意,却自知无法阻止!因为对他们来说,有鬼力赤的存在,才有现在的朵颜三卫。鬼力赤的过世,也宣告着,朵颜三卫也随之消散。 既然已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自然也不在乎自己的一条命了! ——插曲—— 落日时分,一抹晚烟漂浮在萧瑟的营垒上,半竿红日斜 挂在城头,令人不禁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事,不由得心潮起伏不平。 中军大帐中,叶青峰与朵颜三卫坐在一起,全神贯注的盯着地图,凝思苦想着,如何攻入大本营,抢回鬼力赤的尸身。 可诏帝的大本营,聚集着南诏全部的勇士,和最强的军事力量,又岂是他们能轻易闯入的!这一去,别说是抢回鬼力赤的尸身了,怕是连他们都自身难保、有去无回了! 这难免让人泄气!可大家不是商讨战事,就是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谁都不愿冷静下来,去细细考量自己的生死! 羽枫瑾又带着两坛酒前来探望,瞧见东倒西歪、醉生梦死的朵颜三卫,只是放下酒坛却什么都没说。或许,他希望一场大醉之后,他们能够清醒下来。 「报!」一个哨兵飞奔进来,气喘吁吁的向羽枫瑾拱手道:「启禀陛下,南诏派人将老将军的尸身送回来了!」 这一句话,如晴天中一个响雷,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明明是个部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诏帝怎么会突然将鬼力赤的尸身送回?莫非这又是他设计的阴谋吗? 醉醺醺的朵颜三卫发了好久的呆,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梦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羽枫瑾眉头一蹙,忙问道:「前来送回尸身的人是谁?可有报上姓名?」 哨兵一拱手,正色道:「回皇上,是南诏的皇后,亲自护送的……」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变色。也顾不得多想,一群醉汉从地上一跃而起,跟在与天子的身后,急不可耐的冲出营帐。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六章 何妨天上只黄昏(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送行—— 营帐上的天空是青白色的,日头被雨后的残云深藏起来,一丝光线都没有。阴郁的气息,在营中每个角落来回徘徊,连夹缝中生存的野草,也在垂头叹息。 营帐的大门打开,白衣如雪的女子,带领着一队士兵,抬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奢华棺材,一步一步神情肃穆地,走向门内等候着的亲人,和昔日的爱人。 一别三年,昔日的恋人再见面时,一个是北渝天子,另一个却成了南诏皇后。这让人感叹命运的无常外,也觉得颇为讽刺! 她静静的、深深地看着他,难掩心中的惊喜,却发现眼中酸涩: 如今他黄袍加身,周身笼罩着不怒自威的霸气,锐利的眸光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视。却早已不是初识时,那位儒雅谦恭,让人如沐春风的王爷了。 可他的容颜依旧,就连最无情的时间,似乎都格外的爱惜他。 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翩翩一福身,隐忍的声音依旧在发抖: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习惯性的称呼,放在此时,却是多么不合时宜。他想伸手扶起她,却又尴尬地收回了手。稳了稳心神,才轻声问道: 「是诏帝命你送回将军的尸身?」 鹿宁垂眸而立,不敢去看他,生怕一个眼神,就将自己的真情出卖。只淡淡道:「皇上说……老将军一生英勇无敌,应该送回家乡得以厚葬,所以才命妾身将老将军送回……」 看着她淡漠而疏离的模样,想起她写下的那篇《诀别书》,他心里酸到发苦,喉结微微颤动:「时间紧迫,朕命人布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如果你不嫌弃,就将老将军放进去吧……」 「多谢皇上。」鹿宁垂眸福身,领着护送队伍,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灵堂,三尺桌上放着一个牌位,上写着「神鬼将军之牌位」。堂中仅有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 叶青峰带着朵颜三卫,迈着沉重的步子,踉跄走进门去。羽枫瑾一身素服,端立在棺材旁,容色冷峻地看着他们。 众人一眼看到正中间的棺材,霎时泪如雨下。 叶青峰缓缓跪下,向羽枫瑾磕了一个头,哽咽道: 「皇上,我想见父亲最后一眼……」 羽枫瑾微微颔首,命人将棺材重新打开。 叶青峰一步一步,脚步虚浮的走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看向棺椁内安详入睡的人,心头猛地一震,紧紧捂着嘴,全身止不住发抖,泪水霎时如泉涌。 其他人也缓步挪过来,目不忍视地看向棺椁: 高大威猛、雄壮挺拔的老将军,此刻正面目安详的躺在里面。他战袍上的血迹虽然已被擦拭过,却还是斑驳可见。 破碎的战袍上,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洞,那里曾是羽箭和钢刀刺入他身体后,留下的创口。如今那些凶器不在了,可伤口却依然清晰。 他满头银丝被梳得妥帖整齐,唯有眼睛上,蒙着一条洁白的丝帕。叶青峰想要伸手去摘掉,却被羽枫瑾一把按住,向他摇了摇头,咬牙道: 「老将军被人射中了眼睛,想必虽然将箭拔出来,可他容貌已残。你还是不要看了,看了会更难过,而且老将军也不想被人看到,他如今这般模样!」 叶青峰的手无力垂下,随后双膝一软,便趴在棺椁上,放声痛哭起来。 朵颜三卫围着棺材齐齐跪下,平日里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中行走的铁汉们,此时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全身抽动得几欲晕厥,失声哀嚎道: 「老将军,你常说一个将士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战场上 !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可你却丢下了我们这帮兄弟!没有了你鬼力赤,也不会再有朵颜三卫!你一代战无不胜的名将,说好下半辈子再不上战场,要带着兄弟们挣钱享福、吃喝玩乐……如今,你的兄弟们都在啊,你怎么狠心自己先走了……」 灵堂内传来的阵阵哀嚎,让路过的士兵,也忍不住悲戚起来,就连偶然路过的飞鸟,也不由得停下脚来,在枝头低低地悲鸣。 看着泣不成声的兄弟们,鹿宁再也忍耐不住,便疾步匆匆的走出灵堂,站在萧瑟的晚风中,大张着嘴粗喘着气。 里面的气氛压得她要崩溃,再多呆一刻,她就会忍不住冲过去,和他们一起抱头痛哭。可她现在不能放纵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忽然间,一阵暖意传来,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在她的肩头。鹿宁蓦地回眸,撞进羽枫瑾深邃的眼眸,那里溢出可以融化冰雪的温柔。 「怎么出来了?许久不见,不和他们说说话吗?」 鹿宁心中一动,却抓着披风后退了一步,垂眸轻声道: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刻意的疏远,让羽枫瑾心中一痛。不敢勉强亲近,只能轻叹道: 「朕明白。你放心,将军的尸身一定会平安送回家乡,得到最隆重的厚葬。」 鹿宁微微福身,轻声说道:「谢陛下隆恩浩荡!不知能否请陛下借一步说话,妾身有紧急的事要说。」 「求之不得。」羽枫瑾唇角牵起笑意,眸内,更有一抹欣喜浮过。 灵堂内的哭声还未停止,二人也不再停留,便一前一后的走向中军大帐。 大帐内烛火明亮,十分温暖,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酒香,鹿宁敢迈进营帐,就一脚踩到了地上凌乱的碎片。 看来,羽枫瑾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惊涛骇浪,担心扰乱军心,便只能一个人躲在这里,独饮闷酒消愁。 「让你瞧见这里有些凌乱,还真是难为情。」羽枫瑾径自走到桌旁,斟了一杯酒递给她,柔声道:「喝点酒暖暖身子,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罢。」 鹿宁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酒盏,无意碰到他的手。 他的手那么冷,冷入她的心,让鹿宁心头一颤,好久好久不曾,这样和他亲近。虽然只有一瞬,却让她枯死的心又活了过来。 她连忙喝了一口酒掩饰脸红,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听闻北渝这场战役败北,不知皇上接下来有何打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羽枫瑾微微一怔,竟开始警惕起来。他深深盯着鹿宁,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只冷笑道:「皇后是在关心朕,还是在替燕西华来打探?」 鹿宁眉眼一寒,窘迫得低下头去,脸上灼烧得通红。 「皇后」这个称号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耻辱。而他的态度,也恰好告诉自己,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 鹿宁扯起嘴角,苦笑道:「我是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皇上早就知道,又何必刻意羞辱。我只是担心,日后会不会来护送,更多亲人的尸体。」 恬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羽枫瑾深深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只缓缓转过身去,斟了一杯酒,就着唇一饮而尽。他知道不该怀疑她,却还是没有止住,心中横亘不去的那一丝猜忌。 鹿宁闭了闭眼,掩盖眸中那缕失落和惆怅,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开始褪下自己的外衫,然后是自己的中衣,一件件衣衫飘落在地上。 羽枫瑾久久未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衣衫一件件脱落,只留下了一件玫红色肚兜,紧紧贴着她丰 满白嫩的***。 「你在做什么?」他不由得喉头一紧,眼中却显现拒绝的神色。 鹿宁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眼中昭然可见的鄙夷,拿起贴身的亵衣,整齐的平铺在桌上,淡淡道: 「这是南诏的地图,还有燕西华的战略部署,也都在上面了,想必一定对你有帮助!」 话说完,她背过身去,又旁若无人的一件件穿上衣服。 羽枫瑾神情大震,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他走到桌前,看着亵衣内里,被仔细勾勒出的地图,和详细标注的布防,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他紧紧盯着地图,脱口问道:「这地图是怎么来的?这些消息可靠吗?」 鹿宁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不由得气哽于喉、怒上心头,却撑笑道: 「皇上放心,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北渝一旦失败,我的亲朋好友都将面对灭顶之灾。这是我一点点偷画出来的,燕西华并不知道。 不过,信不信完全由你。如果你觉得,我不可信,往日的情分都是虚假的,那我便带它回去,从此不会再打搅你!」 羽枫瑾蓦地回眸,看到鹿宁坚定而决绝的眼神,听着她说的一字一句,心中泛起阵阵酸涩,忍不住问道: 「你这样做,就不怕燕西华责怪吗?南诏一旦失败,他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鹿宁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道: 「该说的、该做的已了,我该回去了……」 说罢,她缓缓行个礼,便举步往外走去。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七章 何妨天上只黄昏(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她落寞的背影,让羽枫瑾心头一紧,遂一把拉住她的手轻轻往回一拽。鹿宁脚下一个不稳,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怀中。 瞬息间,半声脱口而出的惊呼,却淹没在他细密浓烈的热吻中…… 鹿宁嚶咛一声,让羽枫瑾柔柔地加重了深吻掠取。燥热的红潮遍袭全身,皮肤上密密的,浮起一层细小酥麻,她几欲溺闭在久违的情欲中…… 「皇……皇上……」鹿宁大口喘着气,用力推开了他高大的身躯。 许是她的反应,让羽枫瑾有些意外,她微颦了眉,手却抚上她的眉心: 「不要走,和朕回去!朕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鹿宁深深盯着他漆黑幽深的星眸,那个「好」字似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情感。 她慢慢离开熟悉而依赖的怀抱,别过头去,忍着眼中的酸涩,平淡地说道: 「我不能和你回去,我们也……回不去了!」 鹿宁的态度太过平静,羽枫瑾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却忽然一笑,揽着她的腰,从后面俯下身来,温热含笑的气息,拂在她耳际: 「是在怪朕来得晚了?在闹脾气吗?」 鹿宁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心软、不能妥协,一旦感情的那根线崩溃,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付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大仇还未报,那些人不能白死! 「皇上误会了!」鹿宁缓缓抬眸,迎上他幽黑的眸光,努力绽出一撀柔然笑意:「三年的光阴,早已物是人非!如今,我是南诏的皇后,您身边也有佳人相伴,忘了过往的一切吧,这对你我都好!」 羽枫瑾苦笑了一下,微微偏过头,冷声道: 「朕不明白,你既然已送来战略布防图,那南诏被破城是早晚的事。你留在那里有什么好处?燕西华一旦死了,你也要跟着殉情吗,还是要做寡妇?」 鹿宁沉默地看着他,忽然扶膝跪下,诚恳地乞求道: 「妾身有一事恳求皇上,请皇上破城之后,不要伤害燕西华……」 是的,他还不能死,起码不能马上就死,自己与他的恩怨还未了结。 这句话却让羽枫瑾怒火中烧,他转过身一把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阴冷的声音透着浓浓怒意,从她头顶砸下来: 「你竟然为他求情?当初是他将你从我身边抢走,现在又逼我前来南诏,你可知老将军是如何惨死的?你可知这一仗,有多少亡灵不能回归故土?你竟然敢为他求情?」 鹿宁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低地说道: 「皇上不是说过,战争中每个人都有可能有去无回!既然皇上深谙其理,想必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您拿到了地图,就有了更大的把握。能够收复南诏,让北渝重新南北统一,您已立下了无与伦比的功勋!就请您念在,妾身献上地图的功劳上,放过燕西华一马吧!」 「够了!」羽枫瑾的话像自牙缝中挤出,每个字都带着压抑的逼迫:「你让朕太失望了!朕实话告诉你,朕不会动南诏百姓一根汗毛,朕要的就是燕西华一人,给老将军偿命!朕劝你重新做好选择,是回到朕的身边,还是他的身边?」 冰冷无温度的声音徐徐传来,鹿宁心底的寒意也延伸上来,一直到眸内,最后化成泪水溢出。可纵使千言万语在心中,舌尖却不吐一字。 看到她的泪,羽枫瑾心中一慌,忙对着门口大喊道:「青峰!」 声音刚落,营帐的门帘就被掀起,叶青峰顶着一双核桃眼走进来,低着头抱拳作揖。却悄悄抬起眼角,打看到鹿宁满脸泪痕时,不由得有些心痛。: 「把南诏皇后送出去,速去速回,不得多做耽搁!」 羽枫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把叶青峰的思绪硬生生扯回来。 叶青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鹿宁却微微欠身,才缓缓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营帐。 看着鹿宁消瘦却决绝的背影,羽枫瑾双目喷火,牙龈几乎要被咬碎。她竟绝情到,一个转身都十分吝啬,看来,是真的放下了过往一切! 叶青峰看向他,不可思议地问道:「她不肯回来吗?」 羽枫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叶青峰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说道:「怎会如此?燕西华究竟给她下了什么巫术,她连父亲的死,也不在乎了吗?仍要回到仇人的身旁,做他的棋子?」 羽枫瑾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怔怔发呆,安静了许久,无力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肯与朕走……」 听到这里,叶青峰也不再说话,甚至连最后的叹息也没有了。只是转过身,默默离开了大帐。 待脚步声走远,羽枫瑾笔挺的后背才有所松懈,他抬起刚才被打掉的地图,紧紧攥在手心,眉头微蹙,痛苦地闭上双眼。 方才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让他受伤的心却备受煎熬。当她拒绝和自己离开,又跪下来为其他男子求情时,所有的梦想和美好都霎时破灭。 他颓然地跌坐下来,将沾有她味道的亵衣,紧紧贴着胸膛。挤压已久的情绪,化作一声无比凄凉的哀叹。 他只能默默祈祷,赌上自己的一切,她最后的选择,会是自己! ——变奏曲—— 眼看梨花落尽,日光渐暗,暮霭沉沉,那翠绿的春草也似乎变得苍老。 叶青峰跟在鹿宁的身后,一路默默相随直到营帐门口。南诏前来送殡的士兵,早已等在门外。他们受到燕西华的嘱托,要盯紧鹿宁。 看到她去而复返,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走出营帐大门,鹿宁忽然驻足,转过身看向叶青峰,淡淡道: 「送行千里终须一别,留步吧!」 叶青峰捏紧拳头,皱眉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为何不留下来,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鹿宁淡淡一笑,抬手拂去他肩头的尘土,柔声道: 「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好多啊!我也老了许多。我们都不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了,就不要再说傻话了!我留下来有我的道理,你就不要苦苦追问了。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送了卿卿性命!」 说罢,她怅然转过身,缓缓登上了马车。叶青峰想拉住她的手,僵硬的停在空中,空余一声叹息之后,才尴尬地收回。 夜幕降临,云气收尽。月亮虽明,却多被云层遮住,天地间充满了寒气。可怜雾中的寒鸦,发出阵阵哀鸣,留恋徘徊在头顶不肯离去。 中军大帐内针落可闻,自从鹿宁走后,羽枫瑾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手中的亵衣发呆。 叶青峰担心他,便前来相伴。羽枫瑾不说话,他也不敢打扰,只默默地坐在一旁,直到开始打瞌睡。 「原来如此!」一直沉默的羽枫瑾,忽然站起身来,抓着鹿宁的亵衣,激动地在营帐内走来走去。 「怎么了?」昏昏欲睡的叶青峰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的抽出刀来,警惕地四下环顾着。 羽枫瑾抓着他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快去将朵颜三卫都叫来,朕已经找到破敌之法了!」 「真的?」叶青峰大喜过望,即 刻拔步跑出营帐。 很快,从悲痛中惊坐起的朵颜三卫,还未披上衣服,就通通涌进中军大帐。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羽枫瑾,激动又安静地等候吩咐。 羽枫瑾不慌不忙地将地图展开,又点燃了帐内所有烛火。他向众人招招手,大家都为了上去,看到桌上南诏的战略布局图,都有些喜出望外。 「皇上,这是……从何而来啊?」吉达抚摸着地图,惊诧不已。 羽枫瑾略一沉吟,淡淡道:「这是鹿宁送来的,是她背着诏帝偷画的!」 听到这话,叶青峰忍不住面露喜色,唏嘘道: 「看来,少帮主的心还在咱们这里,她不肯回来,想必也是事出有因。」 羽枫瑾紧抿着唇,似乎并不想回应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鹿宁的是非分明,与她对自己是否有情,是两码子事。 阿日善鉴貌辨色,连忙转过话头,急着问道: 「陛下说找到了治敌之法?到底是何方法?」 羽枫瑾收回思绪,指着地图缓缓道: 「我们想攻下京都,就必须先过扶风这道关卡。可扶风群山环绕、地形险恶、易守难攻,又有象群做掩护,想要攻下来难如登天!而且,燕西华在四周,做了严密又精准的部署,即便他将城门大敞四开,我们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拉克申仔细看了看地图,捻须颔首道:「皇上所言极是啊!也难怪燕西华会如此自信!看来,这场战争无论怎么打,他都会赢得胜利啊!」 阿尔木叹了口气,恹恹道:「那这样看来,还有何出路啊?」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八章 微微细雨杏花村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别急!」羽枫瑾用手点了点地图,笑道:「凡事都有弱点,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例外!扶风既然走不通,那我们不如放弃他,另辟蹊径说不定会有转机!」 塔拉眯着眼,细细端详着地图上的一山一水,忽然双眸放光,惊呼道: 「有了!安南正是南诏的后门!蓝钰被调到前线,此时安南一定是防守空虚,只要咱们从那里攻入南诏,便可以扭转局势!」 「不错!」羽枫瑾眸底终于有了笑意,轻声开口道: 「安南地势低洼、三面环水,现在又是梅雨季节!只要我们引水入安南,就能逼迫南诏向南诏发出求救,只要南诏打开后门,我们就能一举攻人,直奔京都!等在扶风的燕西华反应过来,再折返回去营救,却为时已晚、大局已定!」 拉克申年纪最长,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他细细看着地图,就在众人欢欣鼓舞之际,他却一反常态地驳斥道: 「这个计谋好是好,却需要双方配合一队人马在前方佯攻,牵制住燕西华的注意力。另一队人马从后方攻入,方可成事。可咱们目前人手不够,如果燕家军在此就好了……」 朵颜三卫的人也霎时安静下来,大家都面面相觑、颇为无奈。 叶青峰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一说这个我倒是忘了,为何战后一直未见燕将军和他的部下归营?莫非他们也……」 「这不可能!」阿日善打断他,立刻说道:「我清楚的记得,当日在战场上,燕家军在后方支援,却被大象部队给冲散了。他们怕只是迷路了,应该并无伤亡!」 羽枫瑾心中焦虑,表面却依旧波澜不惊:「不必担心,想必燕荣一定是被困在某处,一时逃脱不开,才没有及时回来。」 叶青峰却摇了摇头,扼腕叹道:「可我们现在无法联络到他,没有他的燕家军在,咱们这个计策就很难完成啊。」 方才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散,营帐中陷入一阵无奈的沉默之中。 羽枫瑾背着手,在帐内默默地踱了许久,才轻叹出口: 「咱们的粮草有限,战机延误不得!其实想牵绊住燕西华,也并非佯攻这一条路可走!还有一个人出面,或许比佯攻要有效,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众人闻言一怔,立刻明白了他所指的人,正是身为南诏***的鹿宁。 彼时彼刻,虽然他们坚信,鹿宁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们这边,却也明白,二人心中都有个始终解不开的结。 「报!」一个小兵冲进营帐,打断了尴尬的沉默:「启禀皇上!营外有一人求见,说他是燕将军派来的!」 「燕荣?」羽枫瑾又惊又喜,忙道:「快快将他带进来,朕要当面询问!」 「是!」小兵转身离开营帐。 好消息接连不断,帐内所有人再一次振奋起来,一旦与燕家军会合,那么这场必败无疑的战争,就会转败为赢! ——即兴曲—— 京都城外,衰草连天,无边无际。城门楼上的号角声,时断时续。眼前夕阳西下,万点寒鸦点缀天空,一弯流水围绕着孤山,冷冽的风吹散骏马的嘶鸣。 城外西南方的一个山头上,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七座布阵严谨、首尾相应的营寨。寨子里日夜都有银盔银甲、手持兵刀的巡逻兵来回走动。 从寨子到山脚下,一路上三步一个捕兽夹,五步一个捕兽坑,到处都布满了陷阱,只要谁敢贸然上山,就一定会落入这些陷阱中气绝身亡。 自从陷阱布置好后,每日都会有野兽落入其中,给寨中的人大快朵颐。当然,也会有不知死活的人冒险上山,却死于这些吃人的捕兽坑中。这些陷阱,让本就易守难攻的 山头,更是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地。 自从扶风城门前,那场惨烈的战役之后。被象群冲散,与大部队走散,又被蓝钰在身后穷追猛打,燕荣带着燕家军不得不盘踞在此,已经半个月有余。 平日里大家打来山上的野兽,喝着山谷里的溪水,生活上自给自足,倒也十分自在。 这段日子里,受伤的将士已养好伤,也渐渐习惯了南诏的气候,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强壮了些。 自从蓝钰找到燕荣的踪迹后,就立刻派出先遣部队前去探山,可屡次派出的队伍,竟无一返还,蓝钰便知这山上布满了陷阱。 随后,他率领西南铁骑将整座山团团围住,安营扎寨却按兵不动,只是安排手下的士兵分成三班,跑到山脚下破口大骂,向山上的人挑衅。 此时,山头炊烟袅袅,山脚下如往日一般,又来了几个南诏的小兵,站在那里痛骂,企图惹怒他们,好下山一决死战。 也许是随了燕荣玩世不恭的性子,燕家军的战士们都见怪不怪,无人去理会那些粗鄙的谩骂,和无聊的挑衅。 每日直到日头落山前,战士们都坚持不懈地,进行着日复一日的训练: 众人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在落日的余晖下,挥舞着银枪,一挑一刺之间,挥洒自如。汗水从每人的额头上喷溅出来,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严肃认真。 一阵欢快的小调在山坳间回荡,十六七岁的小蒋,一手拎着几只野兔,从山下轻快地跑上来,兴奋地叫嚷着:「大家快来啊,今日咱们又能饱餐一顿了!」 最后一枪刺出,众位将士才停下手来。燕荣一声令下,众人丢下银枪立刻围了过去,看着这几只肥硕的野兔,大家都垂涎三尺、直咽口水。: 星垂平野,月色如炼。山头上几处篝火熊熊燃起,很快便香味四溢,野兔的肉烤得外焦里嫩。将士们一边分食着美味,一边往山下看去。 王三忍不住调笑着:「他们整日这样喊也不嫌累!好像骂几句,我们就能下山去似的!」 李福笑了笑,摆摆手道:「甭理他们!他们喜欢喊,就让他们喊去吧!反正累的也不是咱们!」 年轻的小蒋神色有些落寞,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俺都想家了……」 这一句话,让方才还热烈的气氛,霎时间悲凉起来。大家眸底失色,心中倍感落寞,就连手中的美食,也觉得没有滋味了。 燕荣放下手中的食物,擦了擦嘴,苦笑道:「是呀,咱们这样呆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也不知道皇上现在如何了,咱得想个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小蒋望着山下气焰嚣张的追兵,无奈地说道:「这里易守难攻,俺们呆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成问题,可若下山去通风报信,定会落入他们的埋伏!」 燕荣咬下一块兔肉,用力嚼了几口,坚定地说道:「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咱们一定不会被困在这里!而且,想必皇上也正积极寻找咱们呢!大家不要灰心!」 山上的夜晚,总有野兽的悲鸣声。 山风呼啸,拍打着七座相依相偎的营寨。每个人都因为晚饭时的话题,有些心情沉重,大家都翻来覆去,睡得极不踏实。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就在营寨外面的山坡上,不甘心的蓝钰,又组织了一支探山的敢死队。 经过前几次血与肉的试探,他们已经对山腰至山脚的陷阱有所了解,并绘制了详细的地图。 然而,才刚至半山腰,敢死队竟再一次跌入一道,被遮掩极好的天然鸿沟里,二十五人全部摔死、无一幸存。 次日天刚亮,燕荣带着几个将士,照例去检查山上的陷阱,他们看到山 沟里四分五裂的尸块,均默不作声。 燕荣测算了一下距离,忍不住担忧道:「他们一次比一次走得近了,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靠着这些探山者的尸体,摸进咱们的营寨了……」 小蒋也面有重忧,忍不住说道: 「那俺们可以将陷阱重新布局,这样他们就得从山脚下重新探山了!」 燕荣眯起眼望着山下,喃喃的说着: 「还不都一样!他们登上山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南诏天子将蓝钰放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对付咱们。我反而更担心皇上的安危!还不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燕将军,您看!那几个上山的人,竟都穿着俺们的衣服!」 小蒋指着山下几个攀爬的人,激动的喊着。 燕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银盔银甲的人正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攀爬着山路。他们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上的羊皮地图,才继续往上爬。 燕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竟笑出了声:「真想不明白,这蓝钰将军是怎么想的。谁见过第一次上山,就带着地图的人吗?」 小蒋也笑道:「而且咱们的士兵根本没下过山啊!」 燕荣思忖片刻,向左右吩咐道:「你们假装不知情,去把他们带上来!记住,给他们蒙上眼睛,不让他们记着上山的路!」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一十九章 微微细雨杏花村(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是!」身旁的几个将士拱了拱手,便迅速往山下跑去。 很快,那几个银盔银甲的登山人,很快被带到营寨中。 燕荣打量了几个人一番,便向小蒋使了个眼色。 小蒋走到跟前,一把扯下了他们蒙眼的黑布。 帐内光线并不明亮,可几个人还是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他们面前坐着一名威武雄壮的黑脸大汉,同样穿着银盔银甲,手中的银枪锃光发亮。 几个人一眼就看出此人的身份不凡,便立刻猜测到对方便是他们要见的燕将军,脸上立刻带上虚假的笑意。 「你们是皇上派来找我们的吗?」黑脸大汉率先开口。 铜锣般的大嗓门,着实将几人吓了一跳。 带头的人点头哈腰,用谄媚的语气说道:「燕将军,陛下一直在苦苦找您。后来我们抓住了一个南诏的逃兵,审讯之下才得知将军的藏身之处,就派我们几个过来先和您联系上,再请您与我们一同下山,与大部队汇合!」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半天,黑脸将军却没有说话,由于皮肤太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几个南诏的探子,忐忑地相互看了一眼。 黑脸将军身边一个唇红齿白的士兵,此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黑脸将军点了点头,立刻向几人大声质问道:「你方才说,皇上派你们来是和谁联系?」 领头的探子明显一愣,却连忙露出笑脸,谄媚道:「您……您这是怎么了?皇上自然是派小的来和燕将军您联系啊!」 「哼,混账!」黑脸大汉嚯地站起身,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口气异常凶狠:「睁开你的眼珠子看好了,老子是燕将军吗?你们主子让你们来诓骗我们之前,没告诉你们燕将军长什么样吗?」 黑脸将军越说越气愤,仿佛恨不得将这段日子以来的积怨,一股脑儿都在这人身上宣泄出来。 那人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地险些尿了裤子。 黑脸将军丢下那人,又伸手抓七另一个吓傻眼的人,扯着嗓子厉声喝道:「还有,你们以为老子的眼睛是摆设吗?你们拿着地图走上来,我们会信吗?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呆在这里,那就留下来给我们今晚加菜吧!」 看他凶神恶煞宛若修罗的模样,没有人能怀疑他的话。 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几个探子顿时吓得湿了裤子,模样既狼狈又可怜。 他们顾不得身上的使命,连忙屈膝跪下,带着哭腔苦苦求饶起来:「将军饶命啊!小的们也是奉命上山,来哄骗各位壮士下山的!小的们知错了,请将军放过小的们吧!」 黑脸将军没有说话,依旧看向身旁的人。 仿佛是得到什么指示般,转过头来后,他才继续问道:「说!你们山下有多少人,接下来蓝钰老儿有什么计策对付我们?」 「这个……」几个探子尽管害怕面前的黑脸将军,却也忌惮着那个恐怖的蓝钰。便神色间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始终没有回答。 黑脸将军这次也再不客气了,他直接抓起一个人的手指轻轻一掰。 随着清脆的几声骨裂,那人立刻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握住被折断的手指在地上滚来滚去,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如水般掉落。 「再不说的话,老子会把你们全身的骨头一点点捏碎,再把你们身上的肉一条条撕下来,给军中的战士们开开荤!」黑脸将军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个同伙被吓得纷纷跪下,认输般磕着头:「求将军饶命啊!我们什么都招!」 「蓝钰带着 五千铁骑守在山下,八皇子的大象部队就在不远处驻扎,与他互成掎角之势呼应……」另一个人抢先说了更多。 未等他说完,有一个人也急忙开口了:「只等我们将你们骗下山去,蓝钰就会一边打一边退,将你们引入包围圈中一网打尽!」 而此时,一直在黑脸将军身旁出谋划策的白脸小兵,也拉高了挡住脸的帽子,露出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庞,正是这帮人苦苦寻找的燕荣。 为了试探对方对己方的了解,他特地让手下伴随自己来试探。 此时,试探结束,他也决定不再遮掩。 「你们南诏的主力部队,此时在何处?」他严肃地瞪着那些人,口气中满是身为大将的威严。 几个人不再耍心眼儿,赶紧答道:「五十万大军!此刻正守在京都城中,等着你们的皇帝前去攻城,便可将你们围起来全部歼灭!」 燕荣眸子一亮,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这么说,我们的皇帝还活着?」 几个人频频点头道:「千真万确!上次你们那个将军,已经拼死将北渝天子从重围中救了出去!据探子回报,你们天子此时就在大营里操练士兵呢!」 太好了!燕荣忍住想要大叫的心情,喜悦却在脸上溢出。 而众将士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欢呼起来: 自己的皇帝非但没事,还跃跃欲试的要决一死战呢! 看来,大家这段日子的坚守果然没错! 燕荣忍住心中的狂喜,转过身拍了拍小蒋的肩膀:「将他们绑起来,带下去再多审审,没准儿还能审出点什么来!」 小蒋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俺们与世隔绝,正愁不知外面的消息呢!这消息就送上门来,真是好事儿啊!」 「蓝钰那个老家伙狡诈得很,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故意来送这些情报的?」平日里有些散漫的燕荣,在战场上却从不含糊,忍不住发出了警告。 「那俺们不是白高兴一场了?」年轻气盛的小蒋嘟囔了一句,看上去似乎有些泄气。 一向很喜欢这个小蒋的燕荣笑了一下,耐心地给他解释道:「告诉你,没事儿的时候,你和几个兄弟轮番儿去审,同样的问题,换几个方式多问几遍。若是他们每次说的一样,这个消息便是真的了!」 「哎,好嘞,看俺的吧!」小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脸上立刻又换上笑容,,便乐呵呵的押着几个人退了出去。 ——奏鸣曲—— 一场小雨刚停,夕阳便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纵横幽深的山谷中,满处都是青翠绿阴,草叶上还沾着鹿群跑过的泥痕。 燕荣独自坐在山头上,默默的眺望着远方,那是主军大营的方向,是他的兄长所在的地方。 整整一天,燕荣一动不动,仿若一尊石像。 他看上去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如奔腾的大江大浪。 他很担心羽枫瑾,知道对方也同样在担心自己。 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大部队会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胜还乡。 燕荣的心里并不像他平日表现得那般豁达与自信。 想要尽快和对方见面的心情,让他十分焦虑。 「将军!」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燕荣收回思绪缓缓回头。 原来是小蒋笑着跑了过来,脸上得意的神色好像打了一场胜仗。 「怎么,这么快就审讯完了?」燕荣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着招呼他来坐。 「是呀!」 小蒋三步并作两步,轻盈的跃上山头,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然后一拍胸脯,一脸骄傲的说道:「按照 将军说的,俺把他们几人分开审讯,先用刑讯吓唬几个胆小的,又拿出银两给几个贪财的。方才的问题俺们反反复复、颠倒来颠倒去问了几次,他们回答的都一样,应该没问题的!」 燕荣赞许地点点头,像长辈般拍了下他的肩膀:「别看你年纪小,头脑倒是很灵光!看来用了多久,你就能当我的副将了!」 得到敬重之人的夸赞,小蒋顿时双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的?那俺回乡时一定威风极了!俺得写封信告诉俺娘——将军亲口表扬俺了!」 「威风!当然威风了!咱们燕家军的副将能不威风吗!」燕荣笑着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着年轻时的自己。 忽然,他神色严肃地问道:「不过,现在我还有一个任务,想要交给你去做!你能做好吗?」 小蒋横打鼻梁,稚嫩的脸上满是自信:「不管是很么任务,将军尽管交给俺吧!俺保证一定顺利圆满完成!」 「好!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燕荣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向他细细讲述了此次的任务: 今天晚上,他会派几路人佯装下山,以此来吸引蓝钰的注意。 为的就是为小蒋打掩护,他要趁机一个人溜出去,尽快找到北渝的中军大帐。 与大部队汇合后,要立刻向羽枫瑾汇报燕家军的位置。 更重要是要将蓝钰的计划一字不差地告诉他,让大部队速来支援! 阐述完计划,燕荣又谨慎地叮嘱道:「为防止意外发生,我什么信物都不会给你,怎么能让皇帝相信你的话,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不过,你这么机灵,想必一定没问题的!」 就眼下的战事而言,这的确是个难事。 不过,小蒋只歪着头想了一下,便自信满满地应承下来:「将军放心!俺不但是个副将还是个福将,保证给你顺利完成任务,你就在这儿等着俺的喜讯吧!」 燕荣见他一脸天真的样子,仍然有些不放心:「你记住!做事不能逞强,更不能冒失,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别信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套,因为小牛犊不知老虎的可怕,并不代表它比老虎厉害,明白吗?」 看着他严峻的神色,似懂非懂的小蒋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燕荣似乎觉得自己有些严厉了。 他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像长辈般拍了拍小蒋的后背。 日落的余晖,映着小蒋稚嫩的脸,双颊红扑扑的,双眸清澈见底,那是唯有年轻人才有的不谙世事的纯净。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章 微微细雨杏花村(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在那样的眸底,燕荣似乎看到了少年的自己: 从他记事起,就常年混迹在军营中。 因为父亲是将军,所以他也会随着父亲或在军营中操练,或在战场上厮杀。 那个时候的渝帝还年轻气盛,常常御驾亲征,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勇猛和强悍。 他不放心将羽枫瑾放在盛京,就会让他随行。 毕竟,这个最大的威胁放在眼前,才是最安全的。 就这样,燕荣和彼时的羽枫瑾,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两个年轻的孩子唯有背对背作战,才能抵挡住骤风暴雨般的敌人。 那个时候,他们内心常常惊恐不已,只盼着自己能快些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物。 可有些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还来不及长大就要独自去面对。 而这可不是那种简单的,选择金银还是刀剑的问题,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付出生命的困境。 遥望过往的风霜,当年的情景在燕荣面前历历在目: 当年才十四五岁的羽枫瑾,突然被渝帝派去降服一个久攻不下的敌人。 他冒着风雪把军队停在了距敌军的不远处,没有进攻而是下令让士兵们先埋锅做饭。 而羽枫瑾则独自一人,面对十多把指向自己的钢刀,毫无惧色地走进了敌方的中军大帐。 他小小的年纪就很清楚:在如此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 所以,他选择坐下来和敌方主帅谈判! 羽枫瑾先是大肆宣扬了北渝优待战俘的政策,还若无其事地透露出,数十万大军就埋伏在附近的假象。 以此来告诫对方——若是负隅顽抗,便只有死路一条!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大方得体、不卑不亢,言谈举止间透露着皇室的尊贵和公子的谦逊,所以他说的话自然让人信服。 敌方主帅一听到那么丰厚的投降条件,就有些动心了。 毕竟久战不下,耗时又耗力,费人又费钱,谁也不愿意一直僵持下去。 再加上眼前这个年轻的王爷,对自己以礼相待、十分热情,既没有自降身价,又对他十分敬重,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在一番激烈的权衡利弊之后,敌方主帅便半推半就地向北渝呈上了降书。 就这样,十八岁的羽枫瑾,凭借着超群的智慧和冷静,兵不血刃地平息了一场战争。 这个突如其来又异常精彩的胜仗,不但为羽枫瑾在军中赢得了人心,更在朝中引起了一番热议。 【昔日太子舍身救国】的话题,在官员之间频频被提及。 有人觉得欣慰,有人觉得可惜,也有人觉得害怕——那便是渝帝! 或许渝帝当时,是抱着让羽枫瑾死在敌军阵营的心态让他去的。 这样他就能堂而皇之地除掉这个眼中钉。 于是从那时起,渝帝对羽枫瑾的忌惮更甚,从此便将他困在盛京城中,不许他再随意离开。 这一困便是十年! 事后,燕荣也曾问过他:为何孤身进军营,他能那般淡定从容,难道就不怕敌方真的会翻脸吗? 羽枫瑾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和燕将军就在敌营外,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你们就会冲进来相救。所以,我并不害怕!」 十多年转瞬而逝。 如今的燕荣能真切地体会到羽枫瑾当年的感受: 只要彼此还活着,一方遇到危险,另一方就一定会想办法前来相救,就如同少年时那般! ——诙谐曲—— 话说燕家军被困在山上已有数日。 众人心中虽急,却也算是张弛有度、重在韬光养晦。 反观山下的西南铁骑,竟比山上的人还要焦急。 性子急,想要立功的蓝钰,隔三岔五便差遣人前去探山。 可是大多数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只去无回。 即便偶尔回来过的几个人,也因为在山中兜兜转转太久,有时从无数个陷阱中勉强逃生,所以根本无法记住山中的路。 显然,这样的牺牲实在太大了,而且毫无作用。 再这样下去,怕是未等燕荣他们下山,西南铁骑已经没人了! 这让蓝钰暴跳如雷。 而且,随着燕家军被围困得越久,蓝钰的耐心就越少,脾气也愈加暴躁。 他每日都会在军营中照三餐发脾气,吓得手下将士一个个噤若寒蝉、坐立不安,因此对燕家军更加憎恨。 这一日,蓝钰又发了一通脾气后,便回到中军大帐中闭目养神,继续苦思对策。 手下副将迟疑了许久,才壮着胆子挑帘而入。 「将军,昨日派出去的细作至今未归。搜索一番,并未见到尸体。看来是被他们识破身份,扣押起来了……」副将表情严峻、声音低沉。 蓝钰微微撑开上眼皮,射出一道凶狠的光:「早就料到他们会被识破,都是一群没用的窝囊废!」 副将叹了口气,似乎恨得牙痒痒:「真是可恶!他们死了也罢,被人擒住就一定会将咱们的情况供出去的!如此一来,燕荣就知道咱们的排兵布阵了!」 蓝钰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诡笑了一下:「他们知道又如何?燕荣如此聪明,假的消息是骗不了他的。只有真的消息,才能让他们完全相信!与世隔绝的他们,一旦得知这个来之不易的信息,就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样,我们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等着他们乖乖上钩就好了!」 副将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妙计、妙计!将军果然是好手段!只要他们敢下山,咱们就一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蓝钰却恶狠狠地对他怒目而视:「你得意什么?我告诉你可得小心点!那燕荣虽然年轻,却狡诈得很,着实不好对付。小心!落入陷阱的也许是你们这帮敢轻视他的人呢!」 他一身骇人的气势,吓得副将缩了缩脖子,立刻毕恭毕敬起来:「将军说的事!卑职一定谨遵教诲!会多安排人手在山脚附近进行严密监视!」 蓝钰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副将便恭敬地退出门去。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缓过神来,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蓝钰才走出营帐。 他的目光穿过来来回回的士兵,直直地射向远处的那个山头,眼睛深处藏着一种可怕的光芒。 「来吧,燕荣!让老夫看看你的真本事!鬼力赤之后,咱们两个,谁才是那个最厉害的人!」 此时此刻,他想要一场死战的心情更强烈了。 —— 这一天,无论是山脚下的西南铁骑,还是山上的燕家军,每个阵营中的人都坐立不安、辗转难眠,似乎都在等着夜幕降临。 天渐渐暗了下去,披着薄纱的月亮终于露出了娇颜,山上慢慢升起一片朦胧的雾。 突然几声野兽的悲鸣传来。 使得埋伏在山脚下的士兵都绷紧了神经,屏息凝神地关注着山上的动静。 晚风轻拂着山上的草木,发出一阵诡异的骚动。 忽然之间,山头上竟出现几条火龙迅速往山下移动着。 埋伏在山脚下的副将见到山上的异动,命人继续监视,自己则 立刻转身回营,向蓝钰禀报。 蓝钰闻言大喜。 他忙不迭走出营帐,站在山脚下翘首观望。 他看到山上的火把像火龙般迅速移动着,时而冲下山来却半路折返,时而化成两股火舌,相互交错而过。 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蓝钰皱着眉,略显不悦。 恰在此时,一阵高亢的喧嚣声震动山谷,间或夹杂着铁器相撞之声。 这是象征进攻的声音! 山下的人迅速摆开阵型隐身起来,设下埋伏圈准备伏击。 火把一直在山上舞动如潮,叫喊声也不绝于耳,可山下的将士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人从山上下来。 正待大家纳闷儿之际,蓝钰率先反应过来。 「不对,这是障眼法!他们这是为了拖住咱们,实则令派人从守卫薄弱的地方离开了!副将!赶紧派人将山脚团团围住,任何一只活物都不许放过!」 副将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立刻着手部署起来。 蓝钰凝眉望着山上的把戏,心里却备觉蹊跷: 这么简单幼稚的障眼法,会被人一眼看穿! 燕荣的本事应该远不止此,难道他们已经山穷水尽,才会如此急躁吗? 他没有下令进攻,而是静下心来细细思索,却始终不得门道。 就这样,山上的火龙舞动了一晚上。 高亢的叫嚣声冲破云霄,吵得连山下的人都无法入睡。 而山下的侦察队紧密排查了一个晚上,却连一只兔子都没逮到。 蓝钰在山下琢磨了一夜,因为摸不准燕荣的想法了,只能派人在山脚下继续严防死守而已。 天空刚刚放亮,山中云气尽收,树林上空,浮现着一抹黛影,青翠如画。 那些舞动的火龙早已熄灭,喊叫声也停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山中蝉鸣鸟叫,水声清越,和谐动听的声音相互混杂,声调悠长,十分美妙。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山上的人一如既往的,进行着操练、布置陷阱和巡山的工作。 可一入夜,山上就又开始锣鼓喧天、喊声雷动。 一把把明晃晃的火把,映亮了黑夜,山上又如狂欢一般闹腾起来了。 山下的营帐被火光晃着、被噪音吵着,账内的人整夜都无法入睡。 因此,他们白天根本没有精力进行日常的军务。 就这样不出几日,西南铁骑已被燕家军折磨得将近崩溃。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燕家军在赤裸裸的挑衅! 燕家军从山上下不来,就引诱西南铁骑上山去自投罗网。 即便不能大获全胜,也能消耗一下对方的战斗力。 这看似幼稚的招数,却让一向彪悍的蓝钰毫无办法,唯有每日的严防死守。 「可恶!这个燕荣真是可恶至极!」 蓝钰一回到营帐就气得破口大骂。 他一边怒骂着燕荣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掀翻了手边一切能掀翻的东西。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一章 十年云外醉中身 从中军大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第八百二十一章十年云外醉中身 从中军大帐内传出的怒气,让方圆一里的士兵都不敢靠近。 可身份蓝钰的副将,却不得不前来查看和劝慰。 入账后,他不敢贸然说话,只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蓝钰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气不打一处来:「你来这里作甚?」 「将军,士兵们一整天要全神贯注地守备,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要操练,底下的士兵已经开始抱怨!卑职只怕再这样下去,会军心涣散、士气大减……」 明知道是坏消息,还不得不上报,副将全身上下都透着小心翼翼。 蓝钰微微歪了歪脖子,然后大步走到门外,抽出腰间的宝刀,向众将士愤怒地咆哮起来: 「听着,谁敢放松守备,老子就宰了他!想早点回去睡个好觉,就都给老子睁大眼睛看得仔细了!胆敢让山上跑出一只兔子,老子就拿你们试刀!」 说罢,他将大刀狠狠插在地上,便转身挑帘返回。 这宛如雄狮般的咆哮,让营中的士兵立刻收起不满的情绪,该干活的继续干活,该操练的继续操练,谁也不敢再抱怨一句。 回到营帐后,蓝钰喝了一口闷酒,又像是吃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啐了一口: 「妈的!燕荣这厮比老子想的还要难对付!老子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夜幕再次降临。 晚风吹动着树叶,骚着埋伏在树丛中将士的脸,他们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因为他们的背后,是蓝钰那虎视眈眈的凝视,仿佛鬼魅般附在每个人的身上。 众人伏在草丛中凛然不动,一双双眼睛如老鹰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山上一草一木、飞鸟走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正在大家精神紧绷之际,忽然听到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声。 待他们再侧耳细听,那极其的细微响动声却又突然消失,让人以为是幻觉。 大家暗暗松了口气,以为是虚惊一场。 可草丛中又开始骚动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这下子,众人立刻警觉起来:不对,肯定有情况! 而且这绝不是野兽,而是人在搞鬼! 埋伏了一天,终于有所收获,副将心中大喜。 他立刻带着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大家悄无声息地将发出声响的地方围住,待副将发出一个无声的指令,众人便一起猛地扑向草丛。 一顿忙活之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一个小兵猛地站起身来,手中却拎着一只膘肥的野兔,还在不停地蹬着腿。 众人紧绷的神经,突然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就连一旁埋伏的将士们,也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 副将虽然有些泄气,却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他拿过将野兔扔给一旁的士兵:「既然给咱们逮住了,就给兄弟们留着晚上加菜吧!」 随即,他抬头看了一眼,微微发出光亮的天空,神情看上去有些泄气:「就要天亮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兄弟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众人长出了口气,皆松了松僵硬发疼的肩膀:「的嘞!咱们走!」 说罢,士兵们拎着兔子,说说笑笑地相继散去。 任务再次以失败告终,一想到蓝钰那张发怒的脸,副将就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也不知是不甘心,还是因为预感使然,他提着马刀继续在山脚下晃了几圈。 可依旧是毫无发现。 丧气之余,他也终于放下心来,准备折返回去。 他刚要提步离开,草丛中竟又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这个时候正是兔子求偶的季节。 以为又是兔子在乱窜,他露出无奈的苦笑:「想要抓得等不到,不想抓的却一直自投罗网!也罢,多打几只回去,好好犒劳一下兄弟们!」 想到此,他便收起马刀,挽起袖子准备用手抓。 他屏息凝神盯着微微晃动的草丛,突然弯腰往下猛地一扑。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银光一闪,一支钢刀却从草丛中倏地刺出。 幸好副将凭借着本能闪过身迅速躲开,又反手抽出马刀,向着草丛狠狠扎了下去。 这次传来的不是兔子的叫声,而是人类的哀嚎。 副将大喜,立刻扒开草丛查看: 只见一个十多岁银盔银甲的小将,正捂着汩汩流血的手臂,藏匿在草丛中惊慌又愤怒地瞪着自己。 正是准备回山禀报的小蒋。 副将一怔,继而露出了笑容:「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幽默曲—— 副将满载而归,不但带回了野兔,还有一个燕家军的细作。 困守多日却无果的西南铁骑顿时沸腾了! 众将士们忍不住抱在一起欢呼雀跃、许多人都因此喜极而泣! 因为有了这个突破口,大家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坚守在山脚下了。 抱着好奇和愤怒的心情,西南铁骑都忍不住挨个去参观一下,那名被逮住的小兵。 他们想看看燕家军的人,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让大家吃了这么多的苦、遭了这么多地罪! 然而,所有参观过的人,却都表现出了莫大的失望: 这也难怪,他们本来以为,来者会是一个英雄般的人物——紫髯若戟,头冠崔嵬,威武雄壮,有蓝钰将军身上的风采。 众人似乎还在幻想着:敌人即便被缚,却仍能昂首挺胸、不惧生死地走进来。 甚至看到敌军时,还会不屑地啐两口带血的吐沫,再中气十足的骂几句,抱着随时准备慷慨赴死的决心。 可面前的这个人,却与他们想象中的英雄截然相反: 此人自从被押送进来后,就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里。 他目光呆滞、佝偻着身体,惊惶地甚至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呆! 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铠甲,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而已! 众人失望地摇着头散去,却发现蓝钰也来到这里凑热闹。 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俘虏,蓝钰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他大剌剌地坐在他面前,语气格外平和:「你是燕荣的部下?」 小蒋一直害怕似的低着头,听到声音许久才木讷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迟钝。 蓝钰不容他思考,又立刻追问道:「你在军中是干什么的?」 他想给对方造成一种压迫感,让他因为惊恐而停止思考,这样就能说出真实的答案。 可面前的人,似乎根本不把蓝钰给的压迫感放在心上。 小蒋直勾勾地看着蓝钰,不停地挠着自己的人中,好像试图在理解他的问题。 此时,恰好有几个士兵,牵着战马从二人身旁经过。 小蒋才指着那些人,梦游般讷讷道:「俺看到每天有好多人牵着马在俺面前走过,俺可能是管马的吧。」 他所答非所问,看上去只冒傻气却不像在撒谎,蓝钰有些气结。 虽然此人的言行之间,看不出丝毫破绽。可蓝钰心中雪亮 ——燕荣是绝不可能派这样一个呆子下山来送信的! 意识到有诈,蓝钰瞬间变了脸。 他一把揪住小蒋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厉声道:「撒谎!你若只是个管马的,燕荣为什么派你下山?他让你下山是让你来做什么?」 小蒋努起下唇想了半天,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傻笑道:「将军给俺银子,让俺下山去找天子!说找到了,就会有更多的银子!」 蓝钰用力揪了一下俘虏的头发,那人的脸都扭曲了,口中只是不断地怪叫着,却依然没有更改口供。 怒气开始在蓝钰胸中弥漫开来,可他仍然忍住怒气,命副将端来一盘银子。 他将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子推到小蒋面前,也不说话,只眯起眼端详着他。 小蒋见到白花花的银子,立刻瞪大了眼,竟问也不问便伸手去抓。 蓝钰却一把抢过盘子,直直地看着小蒋的眼睛,诡笑道:「先别急!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这些银子就都赏给你!你可以愿意?」 面对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小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蓝钰脸上现出露骨的厌恶,随后向身旁的副将吩咐道:「先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小心点儿可别让他死了!晚上,咱们要带着他去山下喊话!」 副将叫来几个小兵带走了小将,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将军,卑职总是觉得这件事情可疑。当初要不是卑职反映得快,早被他一刀刺死了!有这般反应的人,怎么会是个傻子,您不觉得他是在装傻吗?」 蓝钰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却透着一股阴冷的自信:「管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们只管将计就计,就是要让燕荣知道,他的计谋失败了!这样,他就会立刻展开下次行动。他越急,就越容易出错,对我们也越有利!」 副将顿时豁然开朗,霎时对蓝钰佩服得五体投地。 蓝钰自信十足的看着不远处的山头。 此时山上炊烟袅袅,他不禁暗自得意:燕荣,你每步棋都被我破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后手? 这场比试,我赢定了! ——即兴曲—— 微风徐来,山色葱茏。 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好像一张大网笼罩着整片大地。 燕家军驻扎的山头孤零零的,看上去是那样的邈远。 太阳一落山,山下就开始人头攒动。 西南铁骑身披猩红色的战袍,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山脚下。 在蓝钰的指挥下,他们将整座山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一脸得意,好像一只只骄傲的公鸡,仿佛还没打仗就已经胜利了。 在一阵耀武扬威的铜锣声后,蓝钰才昂首阔步地走出来,朝着山上大喝:「请燕将军出来说话!」 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只一声,便吓得满山飞鸟离巢。 可任凭他气势再高昂,山头上却平静依旧,根本无人应答。 蓝钰微微眯起眼略显不悦,随后他提高了音量,再次喊道:「山上的人听着,请燕将军出来说话!」 又一声,声如洪钟,更是吓得山中走兽四处逃散。 可回应他的,除了大自然中飞鸟走兽的鸣叫,根本没有人语。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二章 十年云外醉中身(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却还是惹恼了蓝钰,他顿时火冒三丈。 他看向身后的将士们一挥手,上百名战士分成几排来到山脚下,然后开始冲着山头破口大骂。 这些被蓝钰特地选出来的大嗓门儿,在山脚下将燕荣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觉得不过瘾又把羽枫瑾的祖宗十八代带上了。 这一招虽然缺德,可蓝钰自认为有效。 因为但凡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都难以忍受自己的祖宗被人问候。 可显然他低估了燕荣。 燕荣并非没有血性,可他还有个特质便是遇事不慌。 他知道被人骂几句不会死,可如果贸然冲下山也许就是死路一条。 自己若是真败了,那羽枫瑾也注定无法胜利。 在他的示意下,山顶上回应蓝钰的依旧是死一般沉寂。 山下的声音此起彼伏,且一次比一次浑厚响亮,使得地动山摇、山呼海啸。 可直到他们声嘶力竭、气势衰竭,嚣张的气焰全无,山头上才走出来一个银盔银甲,唇红齿白的将军。 燕荣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马,口气十分漫不经心:「吵死了,山下何人惊扰?」 蓝钰见到燕荣终于姗姗来迟,脸上终于露出阴冷的笑意:「前几日,刚刚将你们打败逼到这里,怎么燕将军这么快就忘记老夫了?莫非燕将军决定远离俗世,不再管你们的皇帝,准备在这里做山大王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将士十分捧场地大笑起来。 面对讥讽,燕荣依旧不急不躁也不恼,只慢吞吞地说道:「呵,原来是蓝钰将军啊!你忘了,我的皇帝也曾是你的皇帝啊!你我之间又何须客气呢!」 听到这话,蓝钰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说话也开始咬牙切齿:「哼,别光耍嘴皮子了!你这个怂货,究竟要做缩头乌龟多久?」 燕荣耸了耸肩膀,露出了一脸的嘲讽:「你这么急于比我下山,莫非也想做这山上的山大王?不过,如果你要来,我就让给你!反正你叛变已不是第一次了,你现在的主子应该不会觉得意外。」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燕家军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番话恰好戳到了蓝钰的痛处,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身旁的西南铁骑也一个个脸色发青。 毕竟,叛徒可不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可他们都是被蓝钰一手提拔出来的,除了生死相随也别无他法。 蓝钰虽然愤怒,却明白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地盯着山顶上的人,冷笑一声:「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当初也是及时调整了方向,才有了今日的飞黄腾达!反观燕将军呢,如今却被人抛弃在这里无人问津。传闻说你和渝帝情同手足,可你现在被困在这里多日,怎么不见他来寻你?依老夫之见,怕他有了朵颜三卫,就不需要你了!」 他说话时,燕荣却在用小拇指掏着耳朵,一脸的不以为意:「将军这是哪儿的话!等我把这山上的野兽吃光了,树木砍尽了,呆得烦了,我自会下山去找他们!身为人臣,哪能事事都强压主子一头呢?更何况,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被人逼着叛国投敌去!你说是不是啊?」 蓝钰听了顿时怒火上涌,他瞪着燕荣,很想扑过去揍他一顿。 可现在他只能咬着牙忍受燕荣的嘲讽,继续他们的口舌之战:「其实,将军也不必那么费劲了!不如下山来投奔我们主子。就凭你这一身的本事,我们主子一高兴,将所有的山头拿来给你建山寨都行!」 燕荣装作一脸的无奈,笑着将他劝住:「蓝将军这话说得好,我也想图个富贵啊!只可惜,我手下的兵都 是硬骨头,一个个视死如归、宁死不降。却不像你手下那些可以任意差遣、毫无骨气的兵,像看门狗一样听话!」 「你说什么呢?」 蓝钰身旁的副将终于忍不下去了,其余的将士也脸色铁青。 「一直龟缩在上面算什么好汉?你且下来,我与你一决雌雄!」副将指着燕荣怒骂,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将他千刀万剐。 燕荣眯起眼睛俯视了他一会儿,不出声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对方不配和自己说话。 已经彻底摸准燕荣脾气的蓝钰,此时怒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拍了几下拍掌,几个士兵便将呆头呆脑的小蒋面推了出来。 「燕将军的队伍里,也不尽然都是硬骨头吧!这不还有一个视财如命的傻子吗?」蓝钰当着燕荣的面,故意狠狠踹了小蒋一脚。 看到被俘的小蒋,燕荣心头一颤,却故作轻松地调侃起来:「呵,我刚找个理由把这个傻子赶下山,蓝将军就收他入帐了!既然将军对一个傻子这么感兴趣,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他送给你好了!」 可燕荣这一套已经被蓝钰看透。 他忽然狡黠一笑,眼中又闪出冷酷的光芒:「别急啊,燕将军!此人虽傻,却有话要和你说!」 说罢,便向副将使了个眼色。 副将抽出匕首抵在小蒋身后,恫吓道:「就是此事,快说吧!把将军交给你的话,全部告诉山上的人!」 小蒋挠了挠头样子有些呆,随后向副将咧嘴一笑:「俺该和他们说些啥啊?」 副将用可怕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低声怒骂起来:「蠢材,只要把刚才我教你的话,大声说出来就行了!」 小蒋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口气有点不好意思:「你说的都是啥来着,俺脑子不好给忘了!」qs 副将本就是个暴脾气,这一次更是被气得不轻。 他冲着小蒋胸前就是一脚,口中骂骂咧咧:「你少给我耍花招,快劝他们下山投降!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小蒋被踢倒在地,许久才捂着胸口坐起身子,微微昂起头,看着山顶上辨不清面容的燕将军。 他突然扬起嘴角,如往常那样用力拍了拍胸膛,使出全身力气,高声喊道:「燕将军,陛下命俺回来传话:请你坚持住!三十万援军马上就来救你!」 话音一落,小蒋昂着头轻蔑地看了一眼,身旁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西南铁骑,便安详地闭上了眼。 「妈的!敢耍我们!」 未等蓝钰发话,满脸通红的副将立时抽出腰刀,一个手起刀落,小蒋的人头便飞了出去,他的身子立刻像落叶般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然而,西南铁骑却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轻松和胜利,反而觉得五味杂陈。 一场精心安排的斗争,最后以一颗不屈的人头惨淡收场。 虽然副将杀了小蒋泄愤,可连蓝钰都能明显地感到,手下的将士均有些丧气。 当然,他同时也能感受到,山上虽然再没有任何回应,可那团藏匿在燕家军每个人心中的怒气,已经像乌云一般重重地压了下来。 山下的每个西南铁骑,都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意,已将他们包围。 经过深思熟虑后,蓝钰决定暂时偃旗息鼓。 他安静地坐在中军大帐内,脑中闪过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 小蒋临死前那个轻蔑而嘲讽的眼神,竟让他觉得有些心惊。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真的有些人,是用暴力和权威解决不了的。 他没想到打了一辈子的胜仗,自以为天 不怕地不怕,如今却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卒。 随后最后他活着,小蒋死了,可他还是觉得有些挫败。 此时,副将却得意扬扬地走进来,脸上是难掩的得意:「将军,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那个小兵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渝帝真的要来这里了?」 「事到如今,宁信其真!咱们先按兵不动,多派些人手前去打探,再做打算!」蓝钰语气平板,毫无阴阳顿挫,看上去心事重重。 「是!」看出他的不悦,副将立刻收起笑脸,忙拱一拱手,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蓝钰出声拦下他,然后心神不宁地问道:「你说……咱们西南铁骑中……会有这般忠肝义胆、不畏生死的士兵吗?」 副将迅速地瞥了他一眼。透过他语气中的酸涩,副将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一直坚持的理念产生怀疑和不满。 「我们都是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最优秀的战士!自然都效忠于将军,绝无二心!只要将军下令,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们也会毫不犹疑地跳下去!」副将立刻声音洪亮地表达了自己的忠心。 蓝钰仍然皱着眉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与此同时,山上同样也被一片凄然的悲伤所笼罩。 山顶上隆起一堆堆篝火,将士们围着火堆促膝而坐,火光映着众人悲伤的脸,气氛却阴森森的让人发寒。 小蒋在众人面前慷慨赴死的场景,深深感染了每名将士。 每个人的内心都荡漾着感动和悲痛,有些人的泪水也悄悄地流了下来,同时也觉得内心充满力量。 一定要赢!一定西南铁骑为小蒋的死付出代价! 这是大家现在共同的信念。 大家对蓝钰和西南铁骑,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大家都是堂堂男儿,谁也没有抱头痛哭,可眼中的悲愤之情,却也让一向豁达的燕荣情绪也低落下来: 虽然小蒋临死之前,是拍了拍胸口,才说出了那番话。 可当时的那种情况,燕荣依旧无法确定,小蒋是否在虚张声势还是在向自己传口信。 他真的找到了羽枫瑾的中军了吗? 如果没找到,他下山这么多天去干吗了? 如果真的找到了,他为何又会偷偷回来?他明知道这里到处都是埋伏! 太多的谜团解不开,太多的疑点困扰着燕荣! 巨大的哀伤,使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 燕荣痛苦的抱着头,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三章 十年云外醉中身(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随想曲—— 夜阑人静,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 清如流水的光辉,如瀑布般泻到广袤的大地上。 谁会想到,在这样月明风清的日子里,北渝和南诏最后的战斗,竟徐徐拉开了帷幕。 自从上次双方在山脚下喊话后,山上和山下都选择偃旗息鼓,安静了三天。 直到三天之后,仍未见到羽枫瑾的三十万大军到来。 此时,蓝钰才恍然惊觉——自己上当了! 这让一向自信跋扈的蓝钰气得暴跳如雷:自己竟被那个年纪不大,气势不小的小蒋唬住了,就这样傻傻地等了三天!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一天,山上失去战友的悲愤,山下被愚弄的怒火,让一直理智而冷静的双方都逐渐失去了耐心。 山头上和山脚下都在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战事眼看着一触即发! 然而大家都没有等待多久,小蒋的死,让双方都铆足了劲,终于决定——就在今日决一死战! 半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山前,云烟缭绕在山顶之上,井然有序的军营若隐若现。 燕家军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每个人都脸色凝重,似乎心里憋了一口恶气,而不得发泄一般。 与此相对的,在山脚下的西南铁骑,也被一种莫名的激情所笼罩。 和燕荣对峙了这么久,西南铁骑驻扎在山下多日而进退不得,又被小蒋耍戏了一番,正憋了一肚子气,准备狠狠揍燕家军一顿呢。 中军大帐内烛火明亮,蓝钰正不疾不徐地蹬上马靴、披上战甲,仔细地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雁翎刀擦得锃亮。 随后,他展开猩红色的战袍潇洒地披在肩上,然后勾起嘴角又深吸口气,才昂首阔步地走出营帐。 此时,西南铁骑所有将士已在操场上排列整齐,一个个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看到众人高昂的气势,蓝钰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将军,所有人马已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副将走过来大声禀报,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表情。 蓝钰将军神威凛凛地站在众人前面,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沧桑的脸,才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今夜,咱们西南铁骑将与盛名在外的燕家军决一死战!本将军不要你们尽力而为,而要每个人都全力以赴!哪怕是脚踩着兄弟的尸体,也要给我爬上那座山!征服那个山头,将那目中无人的燕家军全部歼灭!」 「杀!杀!杀!」 全体的士兵被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心旌荡漾,每个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 山下战旗摇荡,山头鼓声浩荡。 双方的号角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四起的狼烟几乎遮掩了半边天。 双方都在跃跃欲试,就等着自己的将领发出最后的指令。 还是蓝钰最耐不住性子,率先发出了出击的指令。 西南铁骑数以万计的将士立刻摆开阵仗,意气风发地向燕家军的大营极速逼近: 第一排士兵是伟大的开路者,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决议要为整个部队打开一条用鲜血铸就的路。 有人被锋利的捕兽夹夹断了腿,有人掉进了插满尖刀的大坑,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陷阱的机关,便有同伴立刻冲过去,用肉身为后来者挡住飞来的巨石。 而后面的兄弟,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兄弟惨死,却不能停留下来给予帮助。 为了不辜负兄弟,他们唯有咬牙踩着兄弟的尸体继续前行。 就这样 ,一批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士兵就毫无惧色地补了上去,继续用血肉之躯探路。 这期间,没有一人因为恐惧停下来,也没有一人因直面死亡而躲开。 山河荒芜,满目凄凉。 战争才刚刚开始,就尸骨遍野,鲜红的血浆洒向群峰,染红了满山的秋叶。 蓝钰站在山脚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一个个倒下,脸上的神情却始终没有变化,可副将却从他微微抽动的嘴角,便看到了他内心的悲怆。 西南铁骑的努力没有白费,眼看着最前面的士兵马上就要抵达山顶了。 山上突然出现两条气势汹汹的火龙,如一片火海般,自上往下向他们席卷而来! 看到对方的架势,蓝钰立刻暗叫不好:他没想到燕家军,竟有如此多的人! 看样子是西南铁骑的一倍还有余!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权衡利弊之下,他立刻下令——停止进攻。 可战争讲究的是时不待。 关键时刻,蓝钰逼迫自己赶紧静下心,细细琢磨: 难不成是援军来了? 否则,这个小小的山头,怎会容不下那么多人? 可如果真是援军来了,他们是什么时候上山的,自己的军队已经将山围困得水泄不通,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可还未等他做出判断,一片厮杀声从头顶砸下来。 蓝钰心头一紧,一抬头就看见离山头最近的那批将士,已经如落叶般消失在气势汹涌的火海中化作一片厌恶,后面的将士根本无力营救。 还不等蓝钰发怒,只是眨眼之间,那片熊熊灼烧的怒海,已经发了疯似的窜下山来。 一路上,他们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个又一个西南铁骑将士鲜活的性命。 蓝钰不敢耽搁,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经过和副将的一番商讨后,他决定将重兵部署在山下,准备伏击冲下山的燕家军! 因为,此山易守难攻,在山上打仗自然是燕荣占优势,可只要他们敢下山,就会迅速被西南铁骑的十面埋伏一举歼灭! 蓝钰紧握住手中的钢刃,咬牙切齿、怒发冲冠地等待着,等待黎明时最后的对决…… ——圆舞曲—— 这个机会没有等太久,很快,山野林间四处,弥漫着战士们的厮杀声。 那片气势汹汹的火海直冲下山,遇到西南铁骑的猛烈迎击。 两支最精良的部队撞在一起,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杀! 山上布满尸骨,尸体中流出的血水已将溪水染成鲜红一片。 眼看着战事已经到最激烈的阶段,唇红齿白、细腰宽膀、身着白袍的燕荣,一手执起银丝铁杆枪,也英姿勃发地从山上冲杀下来。 蓝钰看到大敌临头,也提刀上马、奋勇迎上前去。 燕荣见来者目露凶光、满身杀气,便立刻拉满弓仰天射出第一箭。 弦响时,三箭齐发,带着流光火星径直射向蓝钰。 好剑法! 蓝钰忍不住感叹一句,只稍稍扭动了几下身体,便将这些带着杀意的羽箭一一闪过,可胯下战马的速度却未减半分。 二人打马急奔,相向而行,彼此眸中愤怒的火光相击,一腔怒火直冲云天,间或夹杂着棋逢对手的兴奋。. 待彼此靠得越来越近时,燕荣再次拉满硬弓。 一支羽箭划破苍穹,呼啸着直击蓝钰的门面而来。 或许是这次的袭击太过突然,或许是没有料到,燕荣同一伎俩会连用两次。 蓝钰反应慢了半拍,却仍然是闪身躲避开了。 正在他得意之际,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猛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自己的副将从马上跌落下来,而他的胸口正插着自己刚才躲开的三支箭。 不好! 眼看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副将,倒在血泊之中很快被后面的马蹄踩成了肉泥,蓝钰只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痛。 可恶! 他转过头来,用一双猩红的眼狠狠瞪着燕荣。 燕荣却用一脸轻蔑的笑意来回应他的愤怒。 这让蓝钰怒火中烧,他立时狠狠抽打着马屁股,提着刀直奔燕荣。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复仇,恨不得马上飞到燕荣的身旁,将他碎尸万段,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两侧忽然窜出二人二骑。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二人已经拉起一条绊马索,扑向自己。 糟了! 被愤怒冲昏头的蓝钰,根本来不及收力,胯下骏马就被绊马索绊倒。 蓝钰从马背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狼狈地停了下来。 看到战马就在自己不远处,蓝钰不顾身上被撞击的疼痛,准备起身上马再战。 可不知何时,燕荣已经奔到自己跟前,连声招呼都不打提枪便刺。 好在蓝钰身手敏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迅速躲开了致命一击。 他也不是吃素的,在如此不占上风的局势下,仍然想着要反击。 只见他在躲避袭击的同时,手中寒光一闪,那柄锋利的雁翎刀已直奔燕荣胯下的马腿横劈过去。 马儿躲闪不及,一声悲鸣陡然响起。 幸好燕荣反应极快,在马儿倒下的瞬间,他已立刻双足轻点,从自己的马上轻轻一跃,飞身跳到身旁敌军的战马上。 趁着马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燕荣已抽刀旋划。 那人还没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就已成了刀下之鬼。 蓝钰也趁此机会飞身跃起,抢过一匹战马,重新加入了战局。 双方扬兵开战,虎旗张扬,杀声震天。 同样身为神州大地上最厉害骑兵军队,一方手中的钢刀横扫八方,一方手中的银枪虎虎生风。 连环弩、绊马索、箭如雨。 山谷间战事激烈,银枪与钢刀铿锵相撞,喊杀与嘶鸣响彻天地。 山顶上的烽火,一次次把雁群惊得飞起。 西南铁骑的英姿威猛,攻势凌厉犹如冲天神鹰。 燕家军稳扎稳打、气势如虹,接力向下猛冲,身陷敌阵却犹如决川之势不可抵挡。 「快看,远处有火把向我们靠近!」浴血奋战之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嗓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难道有援军到来? 蓝钰的眼神从面前的敌人飘向远处。 却不知,只是这一瞬间的分神,燕荣看准机会提枪刺向他的要害。 幸亏蓝钰及时回过神来,机智地躲过了要害,却还是被刺中了右臂。 已经多年未曾手上的他,霎时炸了毛。 他也不顾深可见骨的伤口,将大刀换到左手,疯狂而有力地砍向偷袭自己的燕荣。 他刀刀致命、整个人宛如修罗般散发着鬼气,似要将燕荣撕成碎片。 燕荣招架不利,眼看要落于下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忽然逼近,铺天盖地的火把映亮了天际。 激战的双方都在祈祷着,身后来的是自己的后援! 「燕将军,那是陛下的旗帜!」一个满脸是血的将士,指着远处激动地喊出了令人期待的答案。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四章 纵放繁枝散诞春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在看到北渝天子旗帜时,燕荣终于露出了笑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随之落了地! 他终于来了! 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 「兄弟们!皇帝带着援兵来了!咱们可得抖擞起精神,好好表现啊!」燕荣的声音清晰而狂热。 像一个火苗般,迅速点燃了燕家军每个人的斗志。 同时也给敌方带来了一记重击! 援兵的到来,让方才还苦战的双方,立刻有了崭新的局势: 受到鼓舞的燕家军立刻气势如虹,每个人都如打了鸡血般,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迎敌。 而西南铁骑已经略显颓势,每个人都好像失去了主心骨儿一般,全然没有了出战前的那股气魄,仿佛只是在勉力迎敌。 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蓝钰,也有些乱了手脚。 而信心倍增的燕荣,却将一杆银枪耍得更漂亮,将他身上连捅了几个血窟窿。 因而,很快就被燕家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决出胜负。 「西南铁骑听令!凡战败者、后退者、立而不敌者皆斩!反之,砍下敌方的一个头颅赏百金!能斩杀大将者立刻提为副将!」 蓝钰不愧是久战沙场,见惯了各种场面,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并发布了指令。 这番连哄带威胁果然起效了,一想到除了勇往直前、奋力杀敌便毫无退路,西南铁骑们重新鼓舞了斗志,瞬间扭转了不利的局势。 看到西南铁骑再次有了生机,负伤的蓝钰也不负众望。 他仰天一声怒吼后,紧握着沾满鲜血的雁翎刀,向燕荣发出了致命的攻击。 恰在此时,无数弩箭狂涌而来、铺天盖地、声势浩大。 无数个正在厮杀的西南铁骑,在蓝钰身旁一个个凄然倒下。 在这场箭雨之下,是羽枫瑾披着金色的战袍,带领着千军万马而来。 激战中的蓝钰一眼看到了羽枫瑾。 立功的时候到了! 这一想法让他激动起来,便立刻调转马头,挥舞着大刀直奔羽枫瑾而去。 就在这里决一死战吧! 北渝欠我的,我今日要一并拿回来! 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羽枫瑾的面目在蓝钰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让他以为自己奔向的是自己的旧主。 看到蓝钰带着一团杀气汹涌而来,羽枫瑾并没有半分退缩,他一夹马肚子,加速迎了上去。 赢得这场胜利之人,将会成为最终的王者,输的人则会失去一切。 不管是所爱之人、王座、梦想、甚至是性命……全部都要通通留下…… 战场上的每个人早已有了觉悟,羽枫瑾自然也不例外。 两个人如同两头巨兽般,向彼此加速进攻。. 可蓝钰已经等不及了,还未到跟前,他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高举着大刀直奔羽枫瑾的面门狠狠劈下。 怎料,千钧一发之时,数十名奇装异服的男子,软从羽枫瑾身后杀出。 正是北渝曾经最强的战力——朵颜三卫。 虽然他们的主帅如今已经西去,这些人也绝对不是好惹的。 尤其当他们满怀怒气,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而来时,蓝钰的结局就已被写下。 只见阿日善手持两把铜锤,仅凭一锤就抵挡了蓝钰的攻击。 巨大的撞击震得蓝钰整个人向反方向飞了出去。 他却在落下的瞬间,迅速抢走了一匹战马,稳固了身形,压制住了要喷出的心头血,举刀立刻重新投入战斗。 可朵颜三卫并没给 他这个机会。 吉达已经抡起一把金钉狼牙棒而来,狠狠砸向蓝钰的天灵盖。 这一棒下去,战争就结束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蓝钰自知难敌,情急之下一把拉过身旁的一名西南铁骑,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金钉狼牙棒狠狠扎进士兵的脑壳里,红的白的溅了蓝钰一脸。 蓝钰却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污秽,举刀劈向吉达执棒的双手。 眼见着双手要被夺走,吉达只能松开兵器,迅速后退一步,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可他后退的同时,阿日善的大锤已经砸了过来。 这一锤却砸在了蓝钰的胯下坐骑,马儿连声音都来不及出,就轰然倒地,将蓝钰结结实实地甩了出去。 战甲破碎、发髻散乱的蓝钰,一个骨碌从地上一跃而起,捡起兵刃凝视着满身杀气的朵颜三卫,身上的霸气不见半分。 就在朵颜三卫准备与其决一死战时,却见他突然反手一刀,转身斩断了羽枫瑾胯下坐骑的马腿。 羽枫瑾大惊失色,眼瞧着就要跌落在地,这下子既是不被马蹄踩死,也会摔个够呛。 幸而燕荣眼疾手快,立刻飞身猛扑过去,抱着他的腰滚到地上,用自己的身躯,减缓了落地的冲击。 看到自己的主子受辱,阿日善顿时火冒三丈。 在确认羽枫瑾和燕容无碍后,他立刻率领着朵颜三卫将蓝钰团团围住,与他展开了厮杀。 羽枫瑾和燕荣也迅速站起身,一人宝剑在手,一人手持银枪,像儿时那样将后背靠在一起,应对源源不绝的敌军。 感受到对方笔挺的后背,二人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少年时代。 羽枫瑾嘴角微扬,在燕容背后喊道:「兄弟,朕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的背后兄长也要守好啊!」燕荣大笑着在他背后回应。 二人相视一笑,便迅速与汹涌扑来的敌军纠缠在一起。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 伴随一声响彻天地的嘶鸣,数十头小山般庞大的巨象横冲直撞而来。 糟了!是南诏的象队! 羽枫瑾和燕容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面目狰狞的蓝钰却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我们的皇帝来了!还带来了南诏的最强战力!这下子,我们可是赢定了!」 这声咆哮,瞬间点燃了西南铁骑的斗志,同时唤起了北渝军队的噩梦。 一想到那一具具被巨像踩踏后的尸体,每个人觉得都不寒而栗。 就这样,战场上的局势再一次反转,就在燕家军惊慌失措、四下溃逃之际,西南铁骑的屠刀已经刺向他们的身体。 这让一向淡定的燕荣也开始慌张,上次惨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每每想到就忍不住浑身一颤。 他转过头看向羽枫瑾。 却见他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依旧漾着淡定和自信。 难道他早已料到,所以还留有后手? 就在燕容胡乱猜测之际,羽枫瑾却不慌不忙一声令下。 中军立刻传来三声鼓响。 只见北渝的将士迅速拿出一个纸做的面具带在自己和胯下马匹的脸上,那上面画着一头威猛的雄狮。 看到北渝士兵的这身装扮后,西南铁骑们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哄然大笑! 「真是愚蠢!难不成你们指望着一个纸狮子,会吓退我们的大象部队吗?」 蓝钰一边笑,一边鄙夷地瞄向羽枫瑾。 他知道,羽枫瑾是彻底没辙了, 才会想出如此愚蠢的招数。 就在大家准备看好戏的时候,羽枫瑾又是一声令下。 一片箭雨再次席卷而来,打得西南铁骑抱头鼠窜,却还是纷纷中招。 在漫天飞弓箭的掩护下,北渝的虎狼之师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在毫无抵抗力的西南铁骑中神气地左劈右砍。 就在西南铁骑寄希望于象队时,终于听到了大象发出的叫声。 可不知为何,那叫声听上去不再有以往的神气,是满满的恐惧。 西南铁骑回头看向象队,只见那些方才还神气的庞然大物,都好像见了鬼似地吓得惊慌失措,掉头就跑。 它们的动作太过突然和迅速,以至于将身后紧随其后的南诏军队冲散,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将士,被巨象的铁蹄踩了个稀巴烂。 方才西南铁骑还高涨的气势,在霎时便塌陷下来。 怎么回事? 难道活物还真怕这一张张画得丑陋无比的纸狮子吗? 一时间,西南铁骑被悲愤和不解所笼罩。 他们不知道的是,纸狮子只是用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真正让大象后退的,是漫天的箭雨和明晃晃的火把。 自从战败以来,羽枫瑾一直在冥思苦想,如何解决南诏的大象部队。 他知道,不吓退这些怪物,北渝的军队就永远无法像南诏的心脏挺近。 终于,在一次马儿因为火把而受惊的事故中,他灵光乍现想到了这个方法。 任何动物都害怕火,这是它们共同的弱点! 可朵颜三卫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北渝的军队以骑兵居多,那些马匹也惧怕火焰。 如果用骑兵,那大象部队被吓退的同时,自己的军队也会因为马匹受惊而失去战斗力。 可如果不用骑兵,那他们的战斗力则会大大减弱。怕是还没有等到应战大象队,就已被蓝钰的西南铁骑拿下。 这的确是个难题! 可当羽枫瑾看到驯马师,之拥一块黑布蒙住马的眼睛,就安抚了马的情绪。 他便想出了【用纸狮子吓退活大象】地方法了!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 被遮住眼睛的马匹并没有因为火光而受到影响。 可反观南诏那边,发了疯的象群横冲直撞的四下踩踏。 所有近身的南诏官兵,都哭天抢地的相顾逃命去。 严谨有序的阵法不再,手中的兵刃也踉跄落地。 这支号称天下无敌的部队,在还未加入战争,就已经输了个彻底。 所有西南铁骑都傻了眼,也随之失去了斗志,很快被燕家军所包围。 可这还不够! 已经破釜沉舟的羽枫瑾不会就此收手。 他看着狼狈逃窜的南诏象队,微微勾起了嘴角,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全员追击!」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五章 纵放繁枝散诞春(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山谷幽静,犹觉得风声格外之响。 月色深深,洒满空旷山峦。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看似胜负已定,只待落下帷幕了。 此时,西南铁骑早死伤过半,地上堆积的尸体已散发出腥臭的恶气。 可一个人就站在这群尸体中间,似乎准备负隅顽抗到底! 那正是北渝的叛徒,朵颜三卫的仇人——蓝钰。 经过这场恶战,他身上血迹斑驳的战甲早已破碎,手中的雁翎刀也已钝。 残破的头盔露出那灰白的发,满是血迹的脸上已缺了一只眼。. 可他已然用刀尖指的,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周身散发的修罗气,让他看上去似人非人,似鬼又非鬼。 心中还堵着一口恶气,他怎会如此认命?! 羽枫瑾昂首走到他跟前,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用冷酷的口吻说道:「蓝钰,你应该明白一个背叛者的下场!只要你认罪,朕准许你自裁谢罪!」 「老夫还没输!凭什么认罪?」蓝钰恶狠狠地瞪着他,眼中充满敌意。 「放肆!」燕荣执起银枪指着他,情绪十分激动:「这是皇上给你身为战士最后的体面,你不要不识好歹!」 「哈哈哈!真是笑话!」蓝钰用那只不屈不挠的眼睛看向羽枫瑾,似乎在向他示威:「说什么背叛!当初是北渝有负老夫在先,老夫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投奔新主!难道老夫明知是死路,还要让这些兄弟们一起送死吗?老夫有什么错!」 「蓝钰,你生在北渝,长在北渝!身为北渝人,却为了敌国向同胞痛下杀手!你身上背负了累累血债,难道还没有错吗?」一听到这话,羽枫瑾心中的恨就接近临界点,忍不住咆哮起来。 「哼!在北渝先帝逼着我离开故土的那一刻,我就已不再是北渝人!新主敬重我,待我不薄,我为他尽忠,我没错!」蓝钰挺直了腰板儿,脸上挂着狂悖的笑,始终不肯低头。 「既然你不肯认罪。朕要为北渝无数的冤魂讨回一个公道,只能赐你一死了!」羽枫瑾平静而郑重地说着,尽显王者风姿。 「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我蓝钰只有战死沙场,绝不会自裁!」蓝钰将雁翎刀丢在一旁,昂着头缓缓闭上了眼,一脸的无所畏惧。 西南铁骑残余的将士,看到自己的主帅如此视死如归,不禁胸中激起无限的敬仰。 想起这么多年的同甘共苦,主帅虽然脾气暴躁,却从未亏待他们,一直与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战士们不禁潸然泪下。 「将军!要死一起死,我们绝不做投降的俘虏!」 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一下子就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只见西南铁骑余下的每一个人,都聚集在蓝钰的身旁,学着他的模样,昂着头缓缓闭上了眼,谁也没有退缩。 看到敌军视死如归的架势,羽枫瑾心中竟涌起一丝敬佩,随后便是一声叹息: 不愧是天下无敌的西南铁骑,是个令人惧怕也让人尊敬的对手。 他们本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可惜,主帅的一念之差让他们全军覆灭。 无奈归无奈,北渝的这笔血债必须要清算。 叹息过后,羽枫瑾下达了最后的旨意。 北渝的将士们,怀揣着强烈的恨意如猛兽般扑向了他们。 不过是短短一瞬而已,曾经的天下最强战斗力,便化做一片齑粉,成为了永远的传说…… 转过身看着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战场,再抬眸望向冉冉升起的红日,羽枫瑾被那片霞光万丈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燕荣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羽枫瑾慢慢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北渝盛京的方向,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如今蓝钰已败,燕西华已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烽火令—— 就在西南铁骑血溅沙场时,南诏的军营中仍是一派岁月静好。 信心百倍的将士们井然有序地生活着,都在期待着蓝钰传来捷报——说北渝已经被他们彻底击败。 然而,美梦易碎。 这种平静直到一个小兵带着急报,策马飞奔到营门口时,才被狠狠地打破。 听完小兵声泪俱下的叙述后,燕宝华一阵眩晕,彻骨的寒冷传遍全身,仿佛成了一块冰。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带着不敢置信的心情,又逼着那个小兵重新说了一遍。 再次确认了蓝钰战败的消息后,抑制不住的战栗如潮水般涌来,燕宝华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 像是要安抚内心的震惊一般,他的手紧紧地压住胸口,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不是误传后,燕宝华拔腿就奔向中军大帐。 「七哥!不好了!」 还未奔到跟前,燕宝华惊恐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刚准备就寝的燕西华披衣惊坐起,连忙走出营帐查看。 「出了什么事?」看到燕宝华慌张苍白的脸色,一丝不祥掠过燕西华心头。 燕宝华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地跪在了燕西华的面前。 「皇兄!大事不好了!围困燕家军的西南铁骑,突然遭到羽枫瑾的袭击……蓝钰以及其他士兵均已被杀……」 燕宝华双手撑着地,声音悲痛不已。 这个消息让燕西华瞪大了眼,像没听懂似的,嘴巴也半张着。 「怎么会?咱们的大象部队不是去支援了吗?」好半天,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去。 「败了!都败了!不知那羽枫瑾会什么妖术,竟让咱们的象队失去了行动力,不但没有杀死一个敌人,还将我们的支援部队踩了个稀巴烂,彻底溃不成军了……」燕宝华只觉得火往上撞,悲愤地用拳头猛砸地面。 这塌天的坏消息,让燕西华噗得吐了口血。刹那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跑光了,他整个人一下子瘫倒下来。 「七哥!」燕宝华以一己之力扶住他,顿时急红了眼:「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你还不能倒下啊!」 燕西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事态急转直下,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擦了擦唇边的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怕情急之下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无妨。即便没有了西南铁骑,他们还是无法突破我们的国门,我们还没有输!」燕西华很快冷静下来,口气里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迅速吩咐下去,关紧京都的城门,弓弩手日夜守在城墙上,并且让象队时刻准备着,将他们永远阻挡在城门外!」短短的时间内,燕西华已经做好了新的部署。 看到自己的主子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燕宝华稍感安心,却仍然被困惑和愤怒所填满。 「妈的!北渝不是已经输了吗?怎么又死灰复燃了?那个羽枫瑾到底会什么妖法,不但能从象脚下逃生,还能击退咱们的象队?!」 「那个人啊……可是个不容小觑的厉害人物!」一想到曾经二人的交手,燕西华的眉头就拧起了深深的皱纹,连口气也变得十分慎重。 「既然他们如此难对付,应该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这样和他们做困兽之斗,怕是两败俱伤啊!」燕 西华的评价,让一向自负的燕宝华也犯起了嘀咕。 「没担心,他们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已是强弩之末,绝对撑不过这个雨季。等雨季一过,咱们就和安南一起攻入北渝。到时候,羽枫瑾为了救国就不得不回头!」燕西华的脑筋飞转,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燕宝华像是想通了似的点了点头,剧烈的颤动稍微平静了一些,呼吸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可就在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鹿宁正躲藏在暗处,将他们方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到羽枫瑾胜利的消息,她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他赢了! 他果然说到做到,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燕西华说得对,羽枫瑾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心思缜密、智慧超群,又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忍耐力,最擅长蛰伏起来等待敌人那万中无一的疏忽时,来个突袭。 即便是老辣如渝帝,也不是他的对手,燕西华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此刻,鹿宁的心中没有想自己究竟能否活着回去,也不奢望还能与羽枫瑾死灰复燃。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 她要和燕西华做个彻底的了断,为了托托、义父和芊芊…… 更为了,因他而死的那些无辜亡魂。 「报——」 就在燕西华和燕宝华稍稍缓口气时,一个急迫的声音又传来。 随即,一个通信兵捧着一封信急奔而来,扑通一下跪在二人勉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禀报着: 「陛下,这是安南国主的求救信,他担心渝帝攻不下南诏,反过头去打安南。所以,希望陛下能施以援手,和安南共同退敌!」 「该死!他现在添什么乱!」燕宝华心中火起,一把抢过书信撕成了两半。 「可是……据探子汇报,北渝的一部分军队,已经朝着安南出发,不日则会抵达城下。安南失去了西南铁骑,怕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拿下……」通信兵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开始颤抖。 「该死!真是祸不单行!我现在就派兵过去……」燕宝华一下子慌了。 「慢着!」燕西华带着略微愤怒的口吻阻止了他。 「北渝攻打安南,不过是调虎离山罢了。一旦我们打开城门出去援救,他们就会调头来攻打我们。到那时,我们顾此失彼,就会兵败如山倒!」 燕西华心里早有预料,所以保持冷静并不困难。 「可如果我们不施以援手,安南怕是又会成为北渝的属地,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是白费了?」燕宝华的嘴已经痛苦地歪了起来。 燕西华皱起眉毛,狠狠地摇了摇头:「失去一个安南算什么!只要我们死守过门,任北渝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进不来!时候一到,他们自然就会离开。我们只要胜利了,日后还能将安南抢回来!可如果我们一旦失守,那南诏和安南就彻底沦为北渝的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六章 纵放繁枝散诞春(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二人对话的鹿宁,脸上又添了几分凝重。 看来燕西华还没有认输。 接下来就要想想,该如何让他能打开城门了。 正在鹿宁沉思着,却没发现一只手,悄然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又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拉进一个营帐中。 糟了! 鹿宁的第一反应就是被人发现自己在偷听,要遭到灭口了! 可是她现在已经失去所有的武器,看来只能和对方硬碰硬了! 脑中已经想好了对策,鹿宁趁对方还没出手时,便一把钳住对方手臂。 她脚下一个胡璇,身子已经离开了掌控,同时将那人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扭,另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肩膀。 「你为什么偷袭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鹿宁盯着那人的后背,沉声质问。 那人似乎并不打算还手,而是缓缓转过头来,向她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少帮主!」 看到来者虽然穿着南诏的战袍,却长着一张熟悉的脸时,鹿宁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张开嘴大口喘着气,眼睛也瞪得老大。 「青……青峰?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太危险了!」 鹿宁说着将叶青峰往里一推,然后挑起营帐的门帘往外仔细看了看。 见无人察觉也无人靠近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听说,你们把蓝钰的西南铁骑和燕宝华的象队都打败了?」鹿宁的情绪有些激动。 时间紧迫,叶青峰只能简短地给她讲述了一下战况。 迫于时间有限,他无法讲得那般跌宕起伏,却还是听得鹿宁十分激动。 「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蓝钰战败后,燕西华已经决定紧闭城门,和你们做困兽之斗了!你们怕是撑不过这个梅雨季!」鹿宁也立刻汇报了自己听到的信息,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放心!撑不过去的事他们!」叶青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一阵子正值梅雨季节,燕家军在安南城外挖沟,促使河水倒灌。现在,整个安南都快成一片汪洋了!安南百姓无处可逃,纷纷逃往南诏前来求助!皇上命我前来诱骗燕西华打开城门,让安南百姓进来避难,他们好趁机而入!」 「不可能的!」鹿宁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以燕西华的性格,他一旦看出你们的计谋,就不会轻易更改意愿。哪怕要放弃安南,他也不会打开城门!」 叶青峰抬起视线看着她,露出认真的神色:「皇上早就猜到了燕西华这一步,所以才冒险让我混进来,就是希望能与你配合,骗燕西华打开城门!」 这个要求让鹿宁皱起了眉头:「燕西华是何等精明的人,想要让他上当简直是痴人说梦!仅凭咱俩,能有什么办法?」 「皇上说,现在燕西华最信任你,你一定有办法骗他打开城门的。」叶青峰挠了挠后颈,婉转地传达了羽枫瑾的意思。 他的话,让鹿宁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看叶青峰天真的表情,显然还不明白,这个请求对于鹿宁来说,是多么令人伤心和遗憾。 看来这么多年,他真是一点都没变:他对自己的深情是真的,却始终抵不过江山社稷。 可以利用自己的时候,他一点也不会含糊。 暗暗叹了口气,鹿宁露出了僵硬的笑:「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就按计划行事吧!」 看到她说得如此轻松,叶青峰却有些犹疑:「莫非这么快你就想到办法了?」 为了让他安心,鹿宁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南诏之所以有现在铜墙铁壁,在于燕西华和燕宝华配合得天 衣无缝!燕西华坐镇军中,负责操控大局,燕宝华则负责执行他的命令。这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亲密无间、配合默契,如果不拆散他们,北渝就很难取胜!」 听着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叶青峰不自觉地发出了安心的感叹:「你说的不错!可如何拆散这两个人呢?」 鹿宁沉默了片刻,才用压抑的声音说道:「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你们只管照常行事,别让燕西华他们看出破绽就好!」 单纯的叶青峰并没有看出鹿宁脸上的悲伤,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她手中:「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破城前的这段日子,我每日都会来此与你见面。」 「嗯,我知道了。」鹿宁轻轻点着头,心里同时蒙上一层阴霾。 ------------------------------------- 傍晚淡淡的薄雾,轻纱似的弥漫在军营的上空。霞光下的旗帜,散发着庄严的气息。 燕西华还未回来,想必是去巡视军营,顺便和燕宝华一起做布防去了。 眼下的局势并不乐观,他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早归了。 鹿宁枯坐在灯下,茫然地盯着那个金质镂空盒子,脸上露出些微苦楚。 在盒子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一碰,盒子立刻从中间打开。 没想到,盒子里面竟放了一支金光闪闪的朱钗,华丽而高贵。 明知自己不喜欢这些饰物,羽枫瑾还千方百计地送来,其中定有蹊跷! 鹿宁拿起朱钗仔细端详,发现朱钗竟是中空的。 她拿起一根发针朝里面轻轻一捅,一个极小的纸卷掉了出来。 她将纸条打开,却发现上面空无一字。 鹿宁凝神细思片刻,便猜到这是羽枫瑾担心这东西落在旁人手中,便采用了江湖中常用的加密手段。 她尝试着将纸条置于烛火纸上,经过火烤之后,纸条上仍旧空无一字。 她随即又拿过酒壶喝了一口,将酒水含在口中,又轻轻喷洒在纸上。 这一次,纸上终于有了变化,一些细小的字慢慢显现出来: 「破国指日可待,劝妻回头是岸。七七军临城下,君将如昔相对。」 七七? 那不就是五日之后吗? 看来,破城之日近在眼前,羽枫瑾被迫无奈,才会用这种方式向自己求助! 纸上的酒渐渐干了,所有的字迹又消失了。 鹿宁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燃烬。 他们之间的隔阂,一直都在那里:自初识时,二人便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一路上磕磕绊绊,直到最后走在一起。 有时,她自己都分辨不出,这其中究竟是真情多,还是利益更多! 三年的光阴,她成了别人的皇后,而他也早已妻妾成群……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从未能坐下来,敞开心扉地谈一谈。 抑或说,从始至终,他似乎并不想过多地解释。 在他心中,天下、权利永远比儿女私情重要! 经历了这么多,她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胆大妄为的少女。 她曾经以为的那份纯净的感情,早已被许多不曾预想的事染成复杂的颜色。 他们又该如何重新来过? 人的情感真的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它那么靠不住,那么不可捉摸。 鹿宁本该悲伤,却觉得感情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看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她甚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内心异常平静。 她端坐在铜镜前 ,仔细描摹着细长的黛眉,染红了冰凉的朱唇。 看着镜中的人儿,几年的时光,容貌未曾大变,可眸中的光彩却早已不再。 起身走到帐外,经过她面前的将士都是一脸的迷茫。 黑夜幕已经降临,放眼望去,天地间万物仿佛都混作了漆黑的一团。 整座军营被一股浓浓的不安情绪所笼罩,谁都无暇顾及这个娇艳的女子。 「七嫂,你怎么还没睡?」看来,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 看到鹿宁的一刹那,燕宝华停下了脚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知不觉,又走到这个女人的营帐前了。 「心里很闷,想出来走走。」鹿宁转过头看着他,仪态万方,楚楚动人。 「散步?现在吗?」燕宝华皱起眉,十分困惑地歪了歪头。 「燕西华不回来,我一个人睡不着。」鹿宁向他微微一笑,便独自走进夜色中。 见她如此坚持,燕宝华挠了挠头,尽管不太情愿,他还是跟了上去。 鹿宁似乎感觉到了,便刻意放慢了脚步。 很快,燕宝华就追上了她。 大家都仿佛集体失眠了般,军营中依旧很喧嚣。 沐浴在夏季的晚风中,两个人却都默不作声,只是无声地在夜色中走着。 燕宝华借着夜色悄悄打量着自己的嫂子: 几年的光阴,让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成***人的沉稳气质。 望着她的侧影,燕宝华心底不禁涌起一个遐想: 如果当初自己带着她离开了,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燕西华还会挑起这场战争吗? 鹿宁又在何处? 会和自己在一起吗? 不会的! 她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那个男人而已。 燕宝华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鹿宁看向他,露出困惑的目光。 「没……没什么。胡思乱想而已……」燕宝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幸好在夜色下不易被察觉。 「军营中的气氛突然改变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鹿宁明知故问,脸上一派天真。 「七嫂不必担心。一切都如常,并无不妥。」燕宝华还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对于战事他始终保持谨慎。 说来也奇怪,他的确迷恋眼前的女人,却一点都不信任她。 「那就好。我累了,送我回去吧。」鹿宁忽然站住脚,朝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睫毛。 「好。」燕宝华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咽了口唾沫。 二人又沿着原路返回,燕宝华像只温顺的猫儿般,寸步不离地跟在鹿宁身旁,一直将她送到中军大帐前才止步。 「七嫂,到了。」不知为何,燕宝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 「宝华……」鹿宁突然抓住他的袖子,低低地说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不想一个人过,陪陪我好不好?」 她的手柔软而冰冷,声音沙哑却迷人。 一阵晕眩过后,燕宝华竟同她一起钻进了中军大帐。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七章 江水遥连别恨深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漆黑的天上没有风,只有夜雨无声地落下。 雪白的屏风上,映照出两个对坐的身影。 鹿宁一手支着头,一手拿起酒杯不断地往嘴里送。 可燕宝华面前的酒已凉,他却一滴未沾。 这个女人不简单——他不断地告诫自己。 「你不必瞒我,我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鹿宁忽然发出一声感叹,眼光里闪现出一闪而过的忧郁。 「七嫂,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进来后,燕宝华始终垂着头,正襟危坐:「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的心思都在那北渝新皇身上。可这次你还是死心吧,北渝输定了!」 「我从小就跟在义父身旁,自然看得出,北渝这次占不了便宜。可南诏如此硬抗下去,想必也元气大伤,又能有什么好处?」鹿宁微微歪着头,被头发遮盖一半的耳朵透着微醉的红。 「老将军的事我很抱歉!我也知道你对我们恨之入骨!可战争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燕宝华低着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七嫂。 他担心自己的一个眼神,就会出卖自己的心。 「是呀,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呢。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一样,也就能唱唱歌儿哄着主人开心罢了。如果哪一日,这个主人死了,我落在新的主人手中,也不过还是只用来消遣的鸟儿罢了。」鹿宁的话伴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 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涌上心头,燕宝华终于缓缓抬起了眸华,却瞬间呆住了。 一滴泪珠慢慢地滑过鹿宁的脸颊,带着微黄的烛光,无声地掉落在酒盅里。 这一幕重重地撞击在他的心上。 「放我走吧。这场战争是由我而起,就该由我来结束!」鹿宁突然抓住他的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这是燕宝华第一次触摸她的肌肤,她的手是那样的苍白、柔弱却又炙热。 她的泪一下子触到了他的心房。他发现自己看向嫂子的眼中,掺杂了男人的眼神。 可当他想用男人的眼光来看她时,小叔子的身份又立刻跳了出来。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早已被鹿宁身上的、悲伤和苦闷深深地迷住了。 「七嫂,你知道的……七哥是不会放你走的。对他来说,你就是他的命。」燕宝华本该抽回手,却没有这样做。 「他自然不会放我走,但你能!」鹿宁的嘴唇里吐出淡淡的酒气,红红的眼里满是颓然和哀怨:「不管我在羽枫瑾还是燕西华的身边,这样的战争就还有可能会发生,直到一方彻底死心或者无力反抗。只有我彻底消失,他们才会罢手!」 燕宝华沉默了,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犹豫。 他不了解羽枫瑾,却很了解燕西华:他这一辈子看似拥有了一切,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爱他的母亲短命,父亲又从未爱过他,太后对他的疼爱里全是利用…… 或许在燕西华心里,鹿宁就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情感寄托,哪怕要付出一切,他也不会放手的。 为了她发动这场战争,想必燕西华心中一点也不后悔。 可如果她不在了呢? 他会怎样? 「如果我不在了,也许燕西华会伤心、会暴躁!却也是暂时的,他是个明君,一直以江山社稷为重,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的。」感受到了燕宝华的动摇,鹿宁继续用悲凉的口吻劝道。 「那你准备怎么做?」燕宝华再一次被蛊惑了。 「现在,我是你们唯一的筹码!先用我的性命逼着羽枫瑾退兵,然后带着我离开这里。远离南诏和北渝,再也不出现在世人面前,好不好?」鹿宁耷拉着 脑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燕宝华的手上。 燕宝华仿佛被击中了般,压抑许久的感情从胸中喷涌而出,流泄到指尖上。 「好!就照你说的这么办!」他握住了鹿宁的手,郑重许下了承诺。 他的内心告诉自己,于公于私,这一次,都不能再退缩了。 鹿宁终于破涕为笑。她微微垂下头,露出娇美的脖颈。 这一刻,燕宝华心里的那团烈火,再也无法熄灭。 哪怕为她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突然,屏风上闪过一个清晰的人影。 随后一个冰冷的声音撞进耳朵:「八弟!你要带朕的皇后去哪儿?」 一身戎装的燕西华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如刀的眼神,死死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双手。 「七哥……」燕宝华吓得立刻缩回了手。 鹿宁却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眼神凄美而冷峻。 她不在乎伤害他,这是天下皆知的秘密。 燕西华心里一阵酸痛,却只能冲着燕宝华发火:「你干得好事!」 「七哥,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燕西华的一个眼神,就让燕宝华乱了分寸。 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急于向哥哥解释。 一瞥之间,却看到鹿宁脸上露出的嘲讽和失望。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报!」 一个急促的声音打破了三个人的对峙。 燕宝华逃也似的冲了出去,连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事?」 「誉王殿下,大事不好了!燕家军开始进攻扶风了!」 「你说什么?」燕宝华一把揪起士兵的领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明知道是死路一条还硬往里闯,他们是疯了吗?」 小兵战战兢兢地说道:「他们的人马都停在城楼下,大声喊着要我们归还他们的皇后!还说……还说……」 「还说了什么?」燕宝华愤怒地大声质问。 小兵吞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道:「他们在大骂皇上,而且……骂的很难听……」 「妈的!他们活腻了!」 燕宝华松开小兵的领子,也顾不上向燕西华禀报,便只身赶往前线。 他离开后,帐内安静得能听见雨滴从屋顶掉下的声音。 因此,外面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入帐内。 鹿宁挑衅般看着燕西华,唇角一挑,冷声笑道:「如今兵临城下,把我交出去或者杀了我,就能结束这一切。」 「你休想。」燕西华的脸阴沉了许久,语气冷静得要命。 「你就不怕他们攻进来吗?你以为扶风真的是铜墙铁壁吗?」鹿宁不由得紧盯着他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 「这场战争胜负未定,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放手。对你,我亦如此。」燕西华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异常坚定。 这句话对鹿宁来说,无异于一记反击。 气愤过了头,她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而燕西华却并没有因为燕宝华的事而责备她。当下的情形不容乐观。 他将鹿宁留在营帐中,转身就离开了。 时间紧迫,北渝的大部队正等着冲进门,鹿宁又怎会坐以待毙。 她紧随其后出了门,骑上一匹早已藏好的马就直奔城门楼。 ——解冤结—— 此时,城门外鼓声阵阵。 火海般的火把照亮了阴沉的夜。 燕家军气势汹汹,颇有一副 破釜沉舟的气魄。 同时,南诏的弓弩手也在扶风的城头上准备就绪。 一个个早已对准敌军咽喉的箭头,在漆黑无边的夜里闪着寒光。 一群大象正躲在城门后,暴躁地跺着脚,准备随时冲出门去,与对方决一死战、一雪前耻。 新一轮的战事一触即发。 无论是城下的燕荣,还是城楼上的燕宝华,脸上都挂着胸有成竹的得意。 然而,谁也没有对对方展开攻击,似乎都在等待着恰当的时机。 这一等,便是一夜。 城楼上的燕宝华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们从晚上就在门外叫嚣,气势很大却未见有什么行动,不知是何意!」 正在此时,燕荣一声令下,排山倒海的呼喝声陡然而止。 随即,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气沉丹田深吸一口,便用高亢的声音向着城头上的二人口吐莲花。 他将南诏已故高太后的风流韵事,编成朗朗上口的口打油诗,一遍又一遍的复述着。 每一遍,都会引起身后燕家军的哄堂大笑。 听到敌军在羞辱南诏已故的太后。墙头上的战士都拉紧了弓弦。 「可恶!」 燕宝华一拳砸在城墙上,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能让他们如此胡说八道,我出去和他们拼了!」 「不可!」 燕西华虽然也心中火起,口气却十分冷静:「他们自知攻不进来,便要激怒咱们,逼着咱们开门迎战。说不定,现在羽枫瑾的军队正藏在某个地方,跃跃欲试地等着咱们上当呢!」 皇命如此,谁敢违抗? 燕宝华感觉自己的血管要爆裂了,却也只能咬牙忍耐。 可城墙下的笑声愈演愈烈。 终于,燕西华开口下了指令:「命弓弩手就位!让他们都闭上嘴!」 「是!」燕宝华如死灰复燃般,重新恢复了激情。 或许是预知南诏的行动,在箭离弦的一刹那,燕荣突然下令,改变了原有的阵型: 只见每个士兵都举起盾牌,撑开一张张闪着银光的小伞,让漫天蝗虫般的羽箭,瞬间变得一无是处。 眼看着攻击无效,燕西华下令停止了攻击。 而此时,燕家军再次变换了队形: 只见士兵以中线为准急速地往两旁退去,渐渐露出藏在后面的十架攻城弩。 负责攻城的士兵早已不慌不忙地摆开阵仗,正跃跃欲试地将矛头对准城门。 「不好!」燕宝华大惊失色,口气更急了:「那玩意儿不可小觑,就算一下子攻不进来,也会让咱们无可招架!」 看到燕家军的摆兵布阵,燕西华也沉默了。 以前有朵颜三卫的光辉在,燕家军丝毫不显眼。 可今日,他对燕家军竟有了敬畏之心。 「让我来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鹿宁目不斜视地登上了城楼。 带着她一贯的兴味索然似得傲慢,一步步走到了最前线。 看到她的那一刻,每个战士突然觉得空气仿佛都绷紧了。 似有一种刀锋般的力量迎面而来,这是一个女人身上不该有的东西——杀气。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八章 江水遥连别恨深(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远方的山顶上笼罩着薄薄的雾,天阴得死气沉沉的。 马蹄下的草地却依旧一片油绿,让人感受到顽强的生命力。 城下负责指挥的燕荣,看到城墙上突然多出来一个人,立刻警惕起来。 他眯着眼,将来者看得格外仔细。 待认出城头上站着的正是鹿宁时,他简直大吃一惊。 再三斟酌后,再无法判断出鹿宁此举的目的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鹿宁出现同时让南诏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明显他们不太相信她的话,以为她是得了失心疯,在这里胡言乱语。 燕西华忍不住轻声训斥:「宁儿,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赶快离开!」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地想要来结束这场战争!」鹿宁的话坚毅自信、柔中带刚,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听到这句言辞凛然的话,霎时间,人声鼎沸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城楼上的女子所吸引。 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皇后的真容。 关于她的传说早已耳熟能详: 听说南诏曾险些为了她出兵百万;听说燕西华为了她不惜残杀手足;听说这场的战争,就是两个男人在为她争风吃醋。 这些传言都掺杂着太多的贬低和仇视。 鹿宁魅惑众生地妖后形象,早已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 和城楼上这个处变不惊、不卑不亢、全身一丝庸俗之气都没有的女子全然不同。 她的侧脸看上去是如此认真执着,眼里散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是战士才有的表情,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拿起你的剑,挟持我,快!」鹿宁用命令的口吻向燕宝华说道。 「你说什么?」看他的表情,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快啊!用我威胁他们退兵!燕荣是羽枫瑾的兄弟,他不会看着我被杀的!」鹿宁皱着眉用力催促着。 他们对视一会儿,这一刻,燕宝华从她眼里看到了决心赴死的决心。 如同泥塑的一般,他整个人霎时呆住了,欲哭无泪。 「怎么?你怕了吗?」鹿宁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副瞧不起他的神色。 燕宝华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意识到鹿宁的意图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抽出佩剑抵在鹿宁的脖子上,朝城下高喊道:「听着!如果你不退兵,我就宰了她!」 燕荣眯起眼睛望向城楼,却没有任何行动。 他还猜不透鹿宁此举的目的,可一只手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摸向了身后的硬弓。 「快啊!快退兵,难道要看着你们皇上最爱的女人,死在这里吗?」燕宝华此时已经急红了眼,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一紧。 鹿宁细嫩的脖子,被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细细的鲜血缓缓流下。 时间紧迫,不敢盲目做出判断,燕荣只好直接向鹿宁喊话:「鹿姑娘,你有什么要说的?」 鹿宁垂下目光,恰好与燕荣四目相对,燕荣正满脸担心地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颤抖着双唇喊道:「燕将军,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芊芊,累及了她的性命,是我对你不住!你不必顾及我的性命,北渝不要因我而停下脚步!告诉羽枫瑾,我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他再挂念!」 说完,鹿宁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勾起唇角地露出眷念的神色,像是在思念着谁。 而她这番话听上去像是一番大义凛然的诀别,其实则另有乾坤。 猛然,燕西华像突 然明白过来什么,脸刹那间全白了。 站在鹿宁身后的燕宝华,好像也已看透了她的心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开始咆哮起来:「混蛋!你在耍我吗?」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一支羽箭突然扶摇而上,撕破了重重云层,狠狠插入他的面门。 「咣当」一声,手中的佩剑骤然跌落。 燕宝华便带着一脸的惊恐和不解轰然倒下,从伤口喷出来的献血如注,瞬间染红了鹿宁的裙角。 她转过头望了一眼远方,方才柔和的表情早已不见,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八弟!」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从背后传来,震得她耳朵生疼。 鹿宁立刻掉头朝城楼下走去。 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虚浮,她现在却无暇顾及,只忙着从这场戏中退场。 在她背后,无数只羽箭如寒鸦般上飞墙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多南诏将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城楼上击落。 城楼上已乱作一团,幸好有将士的拼死护卫,才让燕西华平安离开。 然而,南诏的颓势已昭然若揭、不可逆转。 因为他们不知道的事,此时,羽枫瑾正带领着真正的部队,向着他们最薄弱的后门进攻。 ——长恨歌—— 燕宝华的死亡,让南诏的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烦闷、颓废的氛围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因为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击垮了南诏年轻的皇帝!. 燕西华彻底崩溃了,他无法再指挥作战,连夜被送回了未央宫。 整整三日,他将自己关在南熏殿中足不出户。 除了一坛又一坛的美酒被送进屋内,谁也不许踏进门一步。 就连一直在身边照顾的公公,也不知晓他此时的状况。 眼看着五日的约定就在眼前,鹿宁不得不行动了。 她亲手准备了几个燕西华喜欢的菜,又装扮成他喜欢的模样,准备前去探望。 叶青峰早已趁机混入宫中,扮做小太监整日跟随在鹿宁左右,暗中保护。 看到鹿宁终于有所行动,他连忙跟上来,低声询问:「少帮主,约定好的日子就要到了,您有什么打算?」 鹿宁目不斜视地匆匆前行,声音无比冷静:「告诉那边一切照旧。我自有办法拿到他的令牌,到时候只要你按时接应即可!」 「你打算如何牵绊住他?」听她说得胸有成竹,叶青峰不禁有些好奇。 鹿宁忽然停下来看着他,缓缓地将食指放在唇边:「青峰,有些事你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看到她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涌向叶青峰的心头。 可还未等他追问,二人已走到了南熏殿前。 一直守在门外的吉祥看到她,显得颇为意外。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福身一揖:「娘娘吉祥。」 鹿宁看着紧闭的大门,轻声问道:「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吉祥一副难过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回娘娘,自从皇上回来后,就像失了魂似的,每日把自己关在里面喝闷酒。喝醉了就睡,醒了又继续喝。他不许外人靠近,谁若试图进去,都被他用酒坛砸出来。而且,他已三日未进食了……」 「哎,那就算了。将食物放在这里吧……」鹿宁以痛苦沉重的语调叹了口气,并没有急于进去。 「娘娘!请您去看看皇上吧!我想,他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您,而且他一定不会把您赶出来的!」吉祥护主心切,竟一下子跪下来,哭着祈求。 「哎,那好吧,我去看看他……」鹿宁假装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下来。 既像为她拉开门,鹿宁深吸一口气,提着篮子在跨进走廊之前又转过身,看向身着太肩负的叶青峰:「你就守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惊扰皇上。」 随即抬步离去。 随着大门被缓缓关上,鹿宁霎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在四处乱窜。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却踢到了像是酒坛一样圆滚滚的东西,险些绊了一跤。 此时,她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狼藉: 地上四散着倾倒的酒坛、桌上未被动过的饭菜已微微变质、烛台上的拉住早已燃尽,只余一片红色,是那么凄冷,那么的了无生气。 低垂的纱帐上,映着一个瘫倒在床上,一动未动的身影,不知死活。 鹿宁壮着胆子走过去,轻挑起幔帐,燕西华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几日不见,此时的他憔悴至极,一脸的灰白已近乎死人之相。 他的脚手断了气似得垂在身旁,几缕头发散开披在额头上,显得他更加可怜。 鹿宁没有唤醒他,而是匆忙寻找那块他用不离身的将军令。 只要拿到了那块令牌,就能命令守城的士兵们打开城门。 一旦北渝的军队顺利入城,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很快,她在燕西华的腰带上取下了令牌,便急忙转身走到门口。 深吸一口气,她迅速推开大门,用急迫的口吻吩咐道:「吉祥,你去找太医开一些滋补的药,并亲自盯着他们将药煮好再端来。」 「是!」吉祥顺利地被支开。 鹿宁才掏出袖中的令牌塞给叶青峰。 「这是令牌!这里由我来牵制,城门那边就交给你了!」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叶青峰收好令牌并点点头,眼睛却不安地朝她身后瞟了一下。 「你……准备怎么牵制他?」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为了缓解对方的担忧,鹿宁特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放心,对付一个酒鬼很简单。让他多睡一会儿就可以了。」 单纯的叶青峰轻信了她的话,立刻舒展了眉头转身离去。 支开了所有的人,鹿宁脸上的神色突然暗淡下来。 抬头看着从重重云层中射下来的一道阳光,她却觉得十分不安。 她茫然地看着半空,托托和芊芊临死前的模样,忽然又在眼前浮现。 悲伤与愤怒又在心中复苏,她只能品名压抑,不能再任情绪继续发展,否则就会失去冷静的判断力。 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人掌心,双拳不住发颤,很久才停下。 或许是门外的交谈声吵醒了酒醉的人儿。 床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转过眼珠。 「谁?」他蚊子似地问了一句。 那声音沙哑而悲凉,还有一丝不快。 鹿宁关上门,转过身,低头看着他。 「是我,我来看看你……」 燕西华登时瞪大了眼,仔细在黑暗中辨认。 慢慢地,焦距对上了,他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宁儿,是你……你终于来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二十九章 江水遥连别恨深(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红烛泪—— 「朕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死了……」一个干涩无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知道。」鹿宁走到他身旁,将垂到前额的头发轻轻捋了上去。 闻言,燕西华的脸颊似乎抽动了一下。随后,他缓缓望向鹿宁。 「宁儿,你也要走了吗?你也要离开朕了,对不对?」他不断地询问着,发黑的眼圈带了孤寂的味道。 「这世上没有人能陪谁走到最后,我们都是孤独的……」鹿宁静静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话语里扼杀了一切情感。 燕西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自言自语般喃喃着: 「母妃生下朕就落下了病,本就不适合再怀孕,却还是为了父皇勉强怀孕。后来,她在生下八弟时血崩而死,那是我才两岁,根本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 话说到一半,似乎是为了压抑悲痛的情绪,他深呼吸几次后才又继续说道: 「在皇宫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没有母亲的孩子就如蝼蚁一般任人踩踏!幸而得皇太后的庇佑,我们才得以存活。可太后不是母亲,我们只能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地活着,从不敢撒娇,更不敢任性。孤独的日子中,只有我们兄弟相依相偎……」 说到动情处,他的鼻音又重了几分,憔悴的脸上闪着泪光。 他的话让使鹿宁感到悲伤,但并没有引起任何同情。 一些记忆划过了她的脑海:那是有关儿时与托托一起打打闹闹,在义父和师傅身旁长大的景象。 她多想再和他们多说说话,再一起回到南疆的沙漠上打猎、喝酒。 遗憾的是,这已经不可能了。 这些曾给予她温情的人,早已被埋入黄土。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自怨自艾的男子。 鹿宁看着燕西华的眼里满是悲凉和愤恨: 难道只有他知道痛?难道只有他才配有情? 他剥夺了别人的一切,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诉?. 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留下? 然而,一无所知的燕西华依旧在自言自语:「可如今,他竟突然撒手而去……朕,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着魔了般不停地说着,鹿宁则面无表情、闷不作声,心里却有种深深的悲怆感。 他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也让他失去了全部。 现在,他们都是孤家寡人,就要分出最后的胜负! 可即便自己胜利了,那些人还能回来吗? 她和羽枫瑾还能破镜重圆吗? 她知道答案,却不能去想,一旦想起就会痛不欲生。 突然他坐起身,两只手用力抓住鹿宁的肩膀:「宁儿,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鹿宁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一言不发。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燕西华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力气很大,鹿宁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她慌忙推开他。 燕西华那双火辣辣的手已紧紧地按住了她。 随即,他吻住她的唇。 愤怒瞬间席卷了她,这是她一生中的耻辱。 她用尽力气推开身上的醉鬼,跳下床就往门口奔去。 可手刚一触到门她又停了下来。 门外安静得很,看来北渝的军队还没有攻进来。 一旦她踏出这道门槛,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可如果继续留下,她会面临什么 ,自然也心知肚明。 艰难的抉择让鹿宁浑身忍不住颤抖,唇边生出一丝凉意。 她感觉自己的脑中,仿佛正有两匹烈马在狂奔。 一匹马眼看着要获胜,又很快被另一匹马追上。 两匹马齐头并进,始终难分胜负。 突然,她眼前浮现出暴雨中托托临死前的笑脸;烈火中沐芊芊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棺椁中义父残缺不全的身体。 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了。 眼前额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她的世界早已变得满目疮痍。 一种付出的崇高感让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燕西华的床榻。 纱帐上映出他的影子,她看到他在凝视着自己。 一只手拨开纱帐,燕西华无所顾忌地直视过来,鹿宁也直视着他。 其实她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她心跳得很快,只得费力地调整粗重的呼吸。 燕西华盯着她的眼睛,唇边浮现出一丝自暴自弃的笑来。 「怎么不走?」 「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离开的。」鹿宁向他莞尔一笑。 这一笑,笑尽的,是对过往的背叛,也是对不堪的妥协。 她的话让燕西华那优雅的眉毛锁到了一起,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可他来不及思考。 鹿宁像是狠下心来,猛然散开头发,腰带缓缓地从腰间滑落下去。 燕西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脑子里早已变得一片模糊。 销魂。 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一道宫门,两方天地。 宫门内,花影乱,莺声碎。 一帘幽梦,十里柔情。 往事已酸辛,任是无情也动人。 ——泪红云—— 京都城上乌云密布,遮得整座城市一片黯淡。 数十万南诏的难民挤在城门前拍门而泣,乞求南诏收容他们,给他们一条生路。 城头上的将士愁眉不展、左右为难。 假扮成南诏将军的叶青峰急急登上城楼,他拿着燕西华的令牌,逼迫他们打开城门。 即便守城将领觉得面前人有些面生,可他手里拿着将军令却是货真价实。 尽管心存疑虑,紧闭的大门还是在催促声中被缓缓打开。 让南诏将士没想到的是,他们迎来的不是逃荒的难民,而是数万名北渝的铁骑。 大军滚滚而来,犹如黑云翻卷,想要摧倒城墙,战士们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烁。 此时,南诏的朝中群龙无首,早已乱作一团。 却不知天子此时正被困巫山,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宫中的宫女和太监开始四下逃散,一半的大臣也闻风而逃。 仅有少数的朝臣,在宫中四处寻觅皇上的身影,期待他带领大家反击。 可羽枫瑾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领着一群虎狼之师旁若无人地进入京都。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逃亡的百姓,并没有成规模的大型抵抗。 很快,北渝大军和南诏禁军在城内,展开了最后的巷战: 百姓害怕战争,战争害怕巷战。 京都城中无处可逃的百姓,都心如明镜——所谓的巷战,不过是用屠宰的方式,强行征服一个城市罢了! 当北渝的铁蹄冲破城门,踏进京都城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在发出毛骨悚然、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 尽管世人和朝臣,都赞赏羽枫 瑾是位谦谦君子。 但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那位骑着战马威风凛凛攻占自己家乡的男人,却宛如嗜血的魔鬼! 仅仅一日而已,却是南诏百年来最惨烈的一天: 城内已是一片焦土。 道路被赶入城的大象踩坏,路边的房屋被烧毁,街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四处可见,抢食人肉的野狗,双目发着红光…… 异常惨烈的巷战,在双方实力巨大的悬殊下,很快就结束了。 却如噩梦一样,缠绕着每一个南诏的百姓,数十年如一日的被当日的情形从梦中吓醒。 太极宫内,壮志不灭的禁军,还死守着最后的防线,誓死要和北渝的大军同归于尽! 北渝数十万的将士,在城门前高举兵器兴奋地叫嚣着。 围着明黄色帷幔的车辕里,坐着清贵高华、风姿绝胜的北渝新君。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难免有些骄傲: 如今胜负已定,不会再有太多的悬疑! 他只需坐在这里,等到对方耗尽最后一兵一卒,便能冲入城内,将这个百年前,从先祖手上脱逃的地方,重新纳入北渝的版图。 燕荣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得意的看着满目硝烟,感慨道:「真是没想到,一路走来咱们历尽千辛,终于还有得胜的一日!不过,也真是奇怪,一直步步紧逼、报仇心切的南诏为何会突然放咱们将来?如果他们果真死守不出,现在的局势一定不是这样!」 「咱们在城外作战,有人在城内替咱们解围,拖住了南诏天子的后腿,咱们才有了最后的胜利。」羽枫瑾清韵的嗓音中,突然染上一丝嘶哑和惆怅。 燕荣微微一怔,看到他眸心一片清冷。 他忽然想起那日城楼上,目光决绝的女子,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竟是她! 这么多年来,无论她身在何方,心都在羽枫瑾这里。 有时,燕荣也想不出,如果没有鹿宁,羽枫瑾究竟会不会有今日! 一路杀到未央宫门前,燕荣带着燕家军留守在宫外,将皇宫为了个水泄不通。 羽枫瑾带着亲卫军,又一路杀气腾腾的杀进去。 叶青峰在门口早已恭候多时,见羽枫瑾盛气凌人的走来,立刻迎上前:「未央宫内没有任何抵抗力量,皇上可放心进去!」 「燕西华呢?」羽枫瑾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她呢?」 叶青峰咬了咬牙,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低低说道:「少帮主偷到燕西华的令牌后,说要拖住他,便一直呆在南熏殿没出来……」 听到这话,羽枫瑾脸色陡然一沉,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南熏殿奔去。 一路上,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心情也越来越忐忑,几次都险些喘不上气来,脚下却不敢有半点迟疑。 他就知道,一定是她又一次帮了自己! 她为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自己这一辈子亏欠她的,哪怕穷尽下辈子,怕也还不完! 他一路奔跑,心中在默默祈祷:拜托老天爷,不要对她那么残忍! 他们已然错过太多,他不想成为她生命中的罪人! 满身大汗的跑到南熏殿门前,看着紧闭的朱门,他刚要推门而入,却忽然停下脚来。 怎么回事?心跳得好厉害! 呼吸越来越急促,脑袋中却混沌不堪。 他不知,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然而,上苍并没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面前的大门倏地被推开,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如毒蛇般猛扑过来。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章 江水遥连别恨深(四)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未等羽枫瑾反应过来,叶青峰一步奔上前来,出手将利剑打落在地。 随后转身就是一脚飞踢,将一个一个衣衫不整、皮肉雪白、长发凌乱的男子,踢倒在南熏殿门前。 此时,二人才发现,眼前这个龇牙立目的男子,是个好久不见的熟人。 「呵,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看来这一仗分出胜负了,你我之间,还是我更胜一筹!」看到燕西华狼狈的模样,羽枫瑾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副轻蔑的神色。 燕西华挑战般地抬起头,俊美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紫:「你也配和我谈胜负?若不是那日我无意放你一马,若不是我中了你的计谋,南诏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羽枫瑾以胜利者的姿势,睥睨着失败者,微微冷笑:「兵不厌诈!只能怪你自己掉以轻心,才把江山输给了我!怪不得别人!」 燕西华忽然放声大笑,疯狂而悲愤:「羽枫瑾,你可别得意得太早!就算赢了这场战争又如何?你难道不知,已经你所爱的一切了吗?」 这句话让羽枫瑾很不舒服,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他不愿再过多纠缠,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令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放眼望去全是倾倒的酒坛和红绿的衣衫。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搅动了殿内浑浊的空气,酒香中混杂着靡靡之味,让他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四周是死一样的沉寂,他只能听到床榻那边传来的轻微喘息,像是有人在压抑地哭泣。 心里早已有了朦胧的预感,羽枫瑾一步步走向帷幔低垂的床榻。 他将这份不安深埋在心里,将颤抖的右手伸向帷幔。 「不要、不要掀开!求你……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个绝望而悲伤的声音,从帷幔中幽幽传出。 羽枫瑾发白的手指僵在幔帐外面。 他的眉头痛苦地拧到一起,一脸的后悔与自责。 他狼狈地转过身,步履踉跄地走出殿来。 重新看到外面白晃晃的阳光,满目疮痍和残垣断瓦,他忽然明白了燕西华的话:自己的确赢了这场战争,却也真正失去了一切…… 属于燕西华的地狱,同时,也是他的地狱…… ——水晶帘—— 忽如一夜狂风吹过,粉墙上火红的蔷薇扑簌簌落下,徒留满院荆棘。 一片绚烂的红颜,顺着潺潺的流水,一路流到宫墙之外。 燃烧了半截的长炷已尽,点点红泪洒在紫檀朱木圆桌上。 殿内拢起沉香的香料。 层层叠叠的雪幔,遮住了半坐在湘竹榻上支颌看书的美人。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读到此,鹿宁苦涩一笑。 她缓缓抬起头,从棱花窗格望出去。 却见,庭院的花均已败落,落叶知秋,如韶华白头。 一大早,又有宫人排着队,将大大小小各式的赏赐送进珠镜殿中。 她凄然地笑了笑,不知眼下是该欣喜还是该哭泣。 每每午夜梦回时,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南熏殿。 等梦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睡在紫微城的珠镜殿,那段属于南诏的记忆,突然变得不太真实。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并没有真实发生过一样。 回眸望向铜镜中的人儿,那张艳丽面庞依旧,可为何往昔的笑容却不再? 原来,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而已, 昨日孽,今日果,是不是就是如此? 距离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过了两个月的时间。 分离百年的南诏,终于再次纳入了北渝的版图。 羽枫瑾也因此成了,北渝功勋最大的皇帝,将名垂青史。 而自己也顺理成章被带了回来,住进了羽枫瑾为她精心准备的珠镜殿中。 虽然她的待遇堪比皇后,宫中的每个人对她都十分尊重。 可她依旧没有名分。 他没问,她也没要过。 她明白,尽管,她与羽枫瑾早已是夫妻,可在世人眼中,自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是以难找战俘的身份,与燕西华一起被扣押回来的。 不能违背百姓意愿,也不能与满朝文武为敌的羽枫瑾,自有他的难处。 若自己此时提出要求,只会给他平添痛苦而已。 何况,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呢? 再大的荣耀、再多的赏赐,也温暖不了她心里彻骨的寒意。 一个月以来,羽枫瑾从未踏进这里一步。 鹿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是嘲笑。 到头来,自己还是个懦弱的人啊! 本来以为看淡了的一切,心里却还是很在乎。 拿不起,又放不下。 想忘掉,却不甘。 她对这样的自己很失望。 珠帘前,一个婀娜的身影忽然翩然而至,隔着珠帘向她端静地行了个礼:「启禀娘娘,叶统领在殿外求见。」 是青峰! 鹿宁大喜——若不是还有家人在身旁相伴,她怕是难以挨过这宫中每一个漫长的日夜! 「让他进来吧,顺便准备一些点心,再泡一壶花茶。」鹿宁一边往外相迎,一边吩咐安排。 整个人精神焕发,方才的颓废霎时一扫而空。 一个消瘦高挑的身影端正地站在门外。 见到鹿宁出来,立刻拱手行礼:「卑职叩见娘娘,娘娘金安。」 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叶青峰始终保持着该有的君臣之礼。 「何必多礼!快进来吧。」鹿宁不顾旁人的眼光,笑着将他领进门来。 屏退了众多丫鬟太监,鹿宁与叶青峰对面而坐,就想以前那样喝酒聊天。 「都说了,不要给我行礼,你怎么总是改不了?」鹿宁笑着嗔怪。 「军师提醒过我,宫中到处都有人盯着,该有的礼数绝对不能少!」长大了的少年,笑容却依旧单纯。 提起慕容军师,鹿宁的眼睛就开始泛酸。 「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好着呢!我昨天才去瞧了他,他还特地让我嘱咐你,先安顿下来好好休养,别急着去看他。有他在,马帮一切都好。」叶青峰笑容爽朗,不像在说谎。 鹿宁一颗悬着心稍稍安定,却随即涌起一阵心酸:自己这么大了,却还让师傅如此记挂。 明明照料马帮和众兄弟是自己的责任,现在却将一切都交给年迈的师傅。 这算是什么帮主?! 感觉到眼眶有些湿润,她连忙不由地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 可她不知道的是,叶青峰并没有告诉她实情: 鬼力赤走后,慕容延钊一度陷入低沉和崩溃的情绪。 他在庄楼建了个灵堂,在里面守着鬼力赤的灵位哭了几天几夜。 而后,他大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那个……他有没有来看过你?」叶青峰怕露出马脚,立刻岔开了话题。 可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个个非常愚蠢的错误。 「南北合并是件大事,想必他有很多事在忙吧。而且,我也一直在修养身体,所以我们暂时没有见面。不过,未来的时间有得是,也不急于眼下一时。」鹿宁微微低下头,面带浅笑地回答着。 她没有敷衍,也没有抱怨。她要维护自己和羽枫瑾之间最后的体面。 「那你在宫中的生活还习惯吗?」叶青峰看着她,眼里满是关心。 「以前整日行走在江湖,本来是过不关惯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可经过这几年的磨砺,眼下的日子对我来说,也不算是艰难了。」提及往事,鹿宁显得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释然。 叶青峰有些心疼,却不敢表露。 「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宫去转转!总在宫里呆着,会闷坏的。」他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我现在就有点闷,要不,你陪我去花园里散散步吧。」鹿宁微笑着向他发出邀请。 她的笑容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叶青峰没有拒绝。 ——红楼引—— 正午艳阳高照,琼华园内,鸟儿啼声繁碎,花影叠叠重重。 芙蓉和金菊争芳斗妍,园内不时传来宫女的欢歌笑语。 叶青峰陪着鹿宁,在鹅卵石路上信步赏玩。 二人穿过竹林,在芙蓉园中稍作停留,又从芙蓉园往翡翠池走去,鹿宁却忽然在岸边驻足。 翡翠池里养了许多五光十色的锦鲤,叶青峰见鹿宁看得入迷,便找来一些鱼食陪着她喂鱼。 二人之间的话不多,鹿宁却显得神采奕奕,这让叶青峰安心了不少。 难得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光,二人并排坐在湖边,内心平静而恬淡。 忽然间,花丛的另一侧,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随即,一个嘲讽的声音传来:「喂,你们知不知道,珠镜殿那个女人的事?」 听到这话,鹿宁和叶青峰无言地交换了个眼神,均意识到,她们在说的人应该就是鹿宁无疑。 那是几个宫女泛舟湖上,一边采着莲蓬,一边高声攀谈着。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飞入草丛另一边二人的耳中。 「你们可知道,那位被皇上带回来藏在珠镜殿的女子是谁?」船上一位青裙少女巧笑嫣然,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当然知道!关于她的谣言已经传遍紫微城了!听说她是南诏的废后,皇上攻城后本来杀她,却见她貌似天仙,就带回来养在自己的后宫了!」她身旁的白裙少女掩嘴偷,酸辣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闲坐在一旁的黄裙少女却撇撇嘴:「哼,按个女人好不要脸!竟迷得皇上竟要立她为后,为此还在朝堂上多次和大臣发生争执!朝中大臣都在背地里骂这个女人是红颜祸水呢!」 她们的话让叶青峰猛地站起来,全身的血液都窜到了头顶,额头青筋凸起,嘴唇颤抖着,眼中已有了杀意。 「别这样。」鹿宁制止了他,轻声地安抚着。 看到她的样子,叶青峰十分诧异,更多的是不解: 原以为她至少会流露些许难过,没想到她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 鹿宁用纤细的指尖撩拨着脚边的湖水,声音十分平静:「我此时的身份的确尴尬,会惹来很多非议。她们想说就由她们说去好了。你阻止得一个,难道还能堵得上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但叶青峰还是无法释怀。不过,他还是在鹿宁的劝解下,艰难地遏制了当场冲上去杀了她们的冲动。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一章 小星垂佩月埋轮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也不是什么国色天姿!我偶然见过那女子一次,不过尔尔,和贵妃娘娘相比可差得远了!」 少女们之间有关鹿宁的话题还在继续。 一位年轻的红裙少女,毫不遮掩地露出了一脸鄙夷。 「既没有倾城之貌,却让南诏废帝发兵百万讨要她啊?还真是有本事啊!」黄裙少女轻笑声中满是恶意。 「的确很有本事,我还听说,她去南诏之前在紫微城呆了一段日子。她离开后,咱们先皇还十分不舍呢!」白裙少女放声大笑,声音清脆响亮。 「切,不过是个不守妇道、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轻浮女人!难怪南诏的百姓天天做梦都咒骂她呢!」红裙少女猩红色的嘴唇向下撇着,一脸不屑。 黄裙少女托着腮,一脸的不解:「你们说,这样的女子竟能掀起这样一番滔天巨浪!也不知她有什么能耐,竟把两个皇帝迷得团团转?」 其他三人都心有灵犀地噗嗤一笑:「你真傻!还能有什么能耐,自然是会服侍男人呗。南诏高太后的故事,你听的还少吗!」 白裙少女笑着作势打她们,说出来的话也满是嘲讽:「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再说,人家可是未来皇后,若被她听到耳中,看皇上不扒了你的皮!」 琼花苑很大,可她们的说话声,还是清晰地传进鹿宁和叶青峰的耳朵里。 「这群婢女竟敢在背后嚼舌根,看来得好好教训一下她们!让她们知道,谁是她们未来的主子!」 好兴致一下全没了。. 叶青峰一脸的愤怒,两眼冒火。 尽管他极力控制自己,但两只拳头还是紧紧地攥了起来。 鹿宁看上去仍然是那么镇定自若,但是抓着裙角的手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而发白。 显然,她被那些流言蜚语中的某些东西刺痛了。 「走吧,我有些累了。」她将手中的鱼食全部丢进池中,缓缓站起身往回走去。 叶青峰赶紧跟了上去。 「这些宫女大多闲来无事,最是喜欢乱嚼舌根。你可千万别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我待会儿就去找管她们的姑姑,好好教训她们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眼神十分慌乱。 「谣言不是因她们而起,自然也不会因她们而结束。所以,就算是打死她们又能怎样呢?」鹿宁面无表情,声调冷淡。 「有时,人们甚至都不认识你就已经恨上你了,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二人已经走出锦鲤池,来到牡丹园,可耳边仍然回荡着她们的笑声。 一路上,鹿宁都没怎么说话,眉间始终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叶青峰紧跟在左右,寸步不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您慢点!」一个尖细的叫声陡然传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牡丹花丛窜出来,一下子撞在了鹿宁身上。 她脚下没站稳,二人一同跌在地上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叶青峰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二人这才发现,地上趴着一个三、四岁白白胖胖的男娃娃。 不知是因为被吓到,还是摔疼了,小家伙竟哇哇大哭起来。 鹿宁本来也被吓了一跳,可看到虎头虎脑、白白嫩嫩的娃娃,觉得十分可爱,心头的烦闷忽然一扫而空。 「小娃娃,你没事儿吧?」她弯下腰向稚童伸出手,露出慈爱的笑容。 稚童坐在地上大哭不止,说什么也不肯搭理她。 他一蹬腿,露出一双绣工精巧的虎头鞋。 一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毫无征兆地在眼前 打开: 那时的她,怀着和羽枫瑾的孩子,与沐芊芊一起坐在灯下绣花。 沐芊芊说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学着做一双虎头鞋,还要让肚子里的孩子认她做干妈,将自己的一身本事传授给孩子。 她当时还坚决反对,打趣沐芊芊除了偷盗和逃跑什么都不会。 当时虽然二人都身为囚徒,却都在苦中作乐。 也正因为有了彼此,才不会觉得孤单和难捱。 她很后悔当初和芊芊斗嘴,现在想和她再好好说说话,却已是不可能了。 这些回忆,无异于一把刺向她心头的尖刀。每每一想到,就不禁悲从中来。 待叶青峰发现鹿宁的不对劲,她已经神色巨变,掩面低头瘫坐在那里。 「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里了?」叶青峰抓着她的手臂,紧张地上下查看,声音已经变调了。 「没,我没什么……你去看看孩子……有没有事……」鹿宁竭力压抑住内心的痛苦,勉力站起身来。 在叶青峰的搀扶下,她再次走到孩童的面前,拿出帕子为他擦拭着眼泪。 用极柔和的声音哄着他,好像在哄自己的孩子。 稚童被她的温柔所安抚,渐渐停止了哭泣。 他开始好奇地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女子来,见她长得秀美面善、笑容温和,不由得心生好感,竟咧嘴笑了起来。 鹿宁见小娃娃竟冲自己笑,忍不住地伸出手将小娃娃拉起来,细心地为他扫去身上的尘土。 还未等她询问小娃娃的身份和姓名,一个圆滚滚身材、红衣绿裙的年轻女子,满头大汗地向二人跑了过来。 瞧见鹿宁正拍打着小娃娃的衣裳,又看到孩子脸上的泪珠,那女子立刻怒上心头。 也不问清个是非原由,便将小娃娃拽到自己身边,不由分说地对鹿宁斥起来:「我说你这么大的人,怎能欺负这么个小娃娃!」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鹿宁自知被误会,连忙温言解释道:「是他突然冲出来撞到我怀中,我不过是将他扶起来罢了……」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抬起两道长眉发起威来:「你是新来的丫鬟吗?连皇子和我都不认识吗?你可知伤害了小皇子,是要掉脑袋的?!」 「放肆!」 叶青峰一步冲过来,将鹿宁拉到自己身后,指着那女子厉声斥责:「放尊重点!你敢顶撞未来的主子,掉脑袋的人可是你!」 「笑话!」那女子抱着双臂,翻了个白眼,有些狐假虎威:「这宫里没有皇后,本姑姑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人!难不成你要造反不成?」 「呵,那恭喜你!你得罪的正是咱们北渝未来的皇后!」叶青峰涨红了脸,开始语气尖锐地反驳起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 几年不见,叶青峰早已不是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 他已经懂得为所爱之人挺身而出,懂得了保护和担当。 他身上既有叶孤鸣和影子,又有鬼力赤的影子。 甚至,还能找到一丝马慧兰的痴情。 鹿宁却无言而沉默地站在那儿,若有所思打量着那个娃娃,脸上浮现出一副耿耿于怀的表情。 这就是他的孩子吗? 他身上看不到羽枫瑾的影子,难道孩子长得像娘亲? 看来娘亲必定是个秀丽的佳人呢。 如果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差不多也这么大了吧。 孩子会长得像自己还是他呢? 一想到此,她就伤心地摇摇头,试图将刚才那些痛苦的回忆赶走。 「你们在吵什么呢?不知皇上和皇贵妃在此吗?」 一个严厉的斥责声从头顶传来。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和一抹茜色的身影,款款向这边走来。 而喊出这句话的,是一旁年长的宫女。 正忙着和叶青峰吵架的奶娘,听到喊声立刻惶恐地跪了下去,卑微地将额头贴在冰凉的鹅卵石上。 她身后的那个娃娃却张开短粗的双臂,趔趔趄趄地向远处奔去,口中不停地念着「父皇、母妃!」 男子弯下腰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能将冬雪消融。 鹿宁缓缓抬起头,恰好遇上了对方的目光,一时之间很惊讶。 是他!终于又看到他了! 她幻想过无数种,二人相见的场面,却没有哪一种是眼前的模样。 现在的他好威风啊! 再也不是那个躲在翊王府里风轻云淡的闲散贵人了。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终于有些发自内心的笑。可惜,那些笑容和自己无关! 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与别的女子结婚生子、其乐融融的画面,鹿宁就全身颤抖,无法停止,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呼吸急促,显然快崩溃了,内心早就溃不成军,却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羽枫瑾放下孩子时,目光微转,瞧见了不远处的鹿宁。 他忽然眉毛一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 鹿宁苍白的脸上,一双因备受折磨而痛苦的眼睛,正呆呆地看着他。 眼神流露出严肃、悲伤和稚气,还带着一种质问。 他的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嘴唇抿得更紧了。 她的容貌一点未变,和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地一样。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不再,而且变得苍白消瘦,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直萦绕着极度的疲倦和痛苦。 时间仿佛停止了,他们只是默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这一刻,犹如一生之久,让彼此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他们胸中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是悲伤?是心酸?还是一种时过境迁的无力? 就在羽枫瑾准备鼓足勇气,丢下女子和孩子向她大步走过去地时候。 鹿宁却向他客气而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转身匆匆离去。 羽枫瑾想要拔步去追,可双腿却沉得迈不动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刺眼的阳光中。 叶青峰却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跟在她后面追了上去。 二人交错的一刹那,叶青峰迅速瞥了他一眼,目光深沉。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二章 小星垂佩月埋轮(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走后,牡丹园内的静寂愈发压抑。 满贵妃偷偷瞄了一眼羽枫瑾的脸色,却发现他的脸就像面具一样,看不出任何表情。 满贵妃想了一下,拉着小皇子走到奶娘面前。 「薛奶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柔声说着,只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 奶娘跪在地上不吭声,只是低头咬着唇,显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满贵妃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她才开口告状:「回娘娘,方才奴婢带着小皇子在附近玩儿,小皇子跑得太快,奴婢没有追上。等奴婢循着哭声找过来时,瞧见那个女人正在打小皇子。奴婢看不过去训了她两句,没想到,那个侍卫竟跑过来指责奴婢……奴婢觉得委屈,就和他理论了两句……」 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就不动了,因为她发现羽枫瑾的面颊正在微微抽搐。 作为一个奴才,她明白自己的主子动怒了。 「一个贱婢竟敢以下犯上,顶撞后宫嫔妃!朕念在你照顾皇子有功,饶你一命,且将你打十闷棍赶出宫去!」 羽枫瑾轻皱起眉头,愤怒地盯着奶娘,语气出奇地坚决。 然后,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这突如其来的重罚,让薛奶娘如遭重击,也顾不得礼数竟跌坐在地上。 缓过神来,她跪爬到满贵妃跟前,声音尖锐起来:「娘娘,奴婢做错了什么?怎么惹得皇上发怒了?求您帮奴婢求求情啊!」 满贵妃看向羽枫瑾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愁眉紧蹙,慢声慢气地道:「本宫知道你劳苦功高,可如今你得罪了不得了的人,本宫怕也保不住你了……」 薛奶娘此时想起叶青峰的话,她突然双眼圆睁,表情近乎惊恐:「大人物?莫非她是……是……?」 满贵妃轻轻颔首,微笑道:「是呀,那个女人即将是北渝的后宫之主,是皇上最在乎的女子。任谁得罪了她,都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的……」 在她的眼中,除了笑意,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听到这话,如同被判了死刑,薛奶娘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已经忘了哭泣。 羽枫瑾是个赏罚分明的君主,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一旦有人犯了错,哪怕是位居妃位,也不能免于责罚。 满贵妃此时的心情如履薄冰,可现在没有退路了,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她将小皇子交给身旁的宫女,自己则提步向羽枫瑾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可没走两步,她就看到了羽枫瑾的身影。 本来以为他已经追上了鹿宁。 可现在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影看上去是如此孤独。 这是满贵妃在他身上,从未看到过的气质。 「陛下,你们许久不见了,难道您不去和她说说话吗?」满贵妃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自己的措辞。 羽枫瑾紧抿着双唇,并没有回答。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中流露出的痛苦,让满贵妃感到讶异而伤感。 她不知,在那张面具之下,他的脑中一种激烈的情绪正在爆发。 这两个月来,在旁人眼中,他一如既往地活着:上朝和朝臣们谈论国事——下朝在后宫中雨露均沾。 表面上,他还是那般风淡云轻、从容淡定。 他没有去见鹿宁,想必有人会觉得他太理智、也太过太冷酷无情了。 却看不到那些别他拼命压制的煎熬和痛苦。 自从那日见到鹿宁从燕西华的床上醒来,他就受了强烈的刺激,陷入了极度自责和悔恨的渊薮。 他没有愚钝到,幻想着一个被迫和亲的女子,能在三年的时间里守身如玉。 也从未要求鹿宁要为自己这样做。 不过,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却是另一回事。 每每一想到那日的情景,一阵剧痛袭来,犹如刀子穿身。 即便,他深知——没有鹿宁的牺牲,他们永远攻不下南诏! 可当日的情景却宛如一滴墨汁,在他心里渐渐扩大,最后将所有情感和回忆都浸染得一片灰暗。 其实他每天晚上,都会让宫人抬着步辇,特地路过珠镜殿的门前,然后停下来呆望片刻。 他知道,她在等着自己。 也知道,只要自己走下步辇,迈进门去,他们就能和好如初。 可他却没有勇气跨进门去,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谈过去会太伤感,谈现在太过尴尬,谈未来又太过缥缈。 正如方才,他明明可以拉住她,说句「让我们从头来过吧」,可他还是拼命忍住了。 他觉得鹿宁已不会再轻易接受,也明白这不是个好的时机。 一阵沉默后。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冷冷地说:「她走远了。」 「皇上,可有定下封后的日子?」满贵妃的声音像猫儿一样轻柔,礼貌有余但热情不足。 「还未定下日子。」羽枫瑾一脸冷峻,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皇上已经定下让她做皇后,有些问题还是早些解决比较好。有些事,越往后拖会越麻烦呢……」 满贵妃淡淡一笑,她说得很简单,但是很真诚。 羽枫瑾面朝前方,微微低下了头:「只怕有些问题,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他脸上似乎仍笼罩着一片阴云,声调十分疲惫。 满贵妃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是隐隐觉得,自打羽枫瑾从南诏回来后,心中似乎一直有解不开的心结。 她不敢问,也不敢轻易触碰,她始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皇上。」满贵妃谨慎地垂下眼睑,字斟句酌地慢慢说着:「以前后位空悬,臣妾承蒙皇上器重,一直代替皇后管理着后宫。如今既然后位已定,请皇上收回臣妾的权利……」 「不必了……」羽枫瑾的态度马上变得公事公办起来:「这件事还是你来做吧!想必……她也不喜欢做这些事……」 ——乐中悲—— 斜阳透过格子窗照射进来,灰尘在阳光中飞舞,一片金黄。 酒盏已空,烛光将尽,金鸭型的香炉中却袅袅飘香。 鹿宁正把脸埋进清凉甘甜的水中,聆听内心的感受。 她觉得心中的那团火正在慢慢地焚烧殆尽,眼看着就要变成了一堆灰烬。 她仰起头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自作自受、自作多情的结果! 她擦干脸走到窗前,看着光影斑驳的缤纷花园,仿佛解脱般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的花园偶遇,让她将两个月来的期盼和奢望,全部碾碎成粉末。 原来他也没有那么忙啊,原来他也懂得享受天伦之乐,原来他也会对其他女子笑得那么温柔,也会将她们搂在怀中用力疼爱。 她原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专属。 现在,她为自己曾有过这样的蠢念头,而觉得羞耻。 看来,他也如世上其他男子一般。 宫中那些风言风语吹到他的耳中,还是泛起了涟漪。 看来自己曾经对他的期待,不过是镜中看花,终有偏差。 她用手掌拍了两下脸颊,为什么失望呢? 不是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眼下已没什么好怕的,也不需要后悔,接下来只需考虑如何结束这一切便好。 听到琉璃在殿外禀报,说叶青峰想要见她一面。 她的嘴抿得更紧了。 此时,她谁也不想见,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安慰,也不想说一句话。 她现在只想自己呆着,哭也好、醉也罢,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窗外夕阳残照,烟霭空濛一片。成对的燕子,飞回低垂的柳树上。 从下午到傍晚,叶青峰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没有离去,也始终踏不敢迈进一步。 他深知,她不属于自己。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在她的心里和眼里,自己只是个可以依靠的兄弟,再无其他。 可他只要能像这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陪伴,就觉得很满足了。 同一时间,微云轻轻飘浮,门外的槐树倚风自笑。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也站在赤红肃穆的宫门前,心事重重地独自徘徊着。 却没有发现,一个少年已走到身边。 「皇上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她?她一直在里面等着您呢!」 叶青峰严肃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指责。 「这是她向你抱怨的,还是她让你来质问朕的?」羽枫瑾猛地转身,脸似乎比他的还僵硬。 「少帮主什么都没说,是臣看出来的!几年不见,少帮主变了许多,她不再将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可身为她的亲人,我仍能看到她的不开心。父亲的过世和皇上的冷漠,都在日夜蚕食着她脆弱的心!」 叶青峰眉未抬、目未动,貌似恭谨却字字戳心。 阴郁掠过眸心,羽枫瑾沉着脸听他说着,一言不发。 叶青峰做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深呼吸,横下心来开口道:「微臣斗胆敢问皇上,如今对少帮主,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如果您还当她是您的妻子,请您进去看看她!如果您觉得她不过是南诏的废后,那请您放她离开这里!」 叶青峰字字如匕首,刺向羽枫瑾的神经。 「放肆!」所有优雅的伪装一刹那被撕得粉碎,他终于目露凶光:「这是你和朕说话的态度吗?朕的后宫何时需要你来插手了?!」 叶青峰挑衅般地抬起头,语气坚决地大声说道:「微臣不敢冒犯圣上!不过,微臣只是想提醒您,您曾当着我们的父亲面,答应他会好好照顾鹿宁一辈子!如今,父亲为国捐躯、无怨无悔,若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如今痛不欲生的模样,一定死不瞑目!」 羽枫瑾敏锐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默了片刻后,换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腔调说道:「北渝的皇后,非鹿宁莫属!不必你来提醒朕,朕自不会辜负将军的嘱托!」 说这话时,他那双怒火冉冉的黑眸中,似有晦暗光影一闪而逝。 「那陛下如今还爱着她吗?」叶青峰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咄咄逼问。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三章 小星垂佩月埋轮(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个问题很唐突。 也不是一个臣子可以向君主所提问的。 喜怒不形于色的羽枫瑾没有立刻回答,他显得十分震惊。 很快,惊讶的神情在渐渐加深的眼眸里慢慢转为严肃。 「这与你无关,你也不该问。」终于,从他紧闭的嘴唇挤出这句话,声音平静而冷淡。 「连否认都做不到,那就是不爱了吧!」少年的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嘲讽的苦笑。 「同样的问题问鹿宁,她一定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这么多年来,不管她处在什么环境,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叶青峰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透出一种压抑的痛苦。 「你知道她在南诏过得多苦吗?」叶青峰咄咄逼人地冲他抬着下巴,声音苍凉:「因为她爱你,所以她始终不肯接受燕西华!哪怕是遍体鳞伤,哪怕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陪葬,她都矢志不渝!她身为南诏的皇后,却一个人主动在冷宫中与世隔绝,只为了守护心中的爱人!在得知你早已成亲生子的那日,她所有的幻想破灭,毅然决然地选择用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到这里,叶青峰的声音颤抖了。 他是在极力忍耐,才没有让自己失控。 这些故事都是他一点点打听到的,鹿宁一个字都没向他抱怨过。 一想到她曾经遭受了这么多苦难,叶青峰就觉得痛苦和悲愤。 他的话同样刺痛了羽枫瑾,他觉得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抽搐。 「还有,你以为她最后接受了燕西华是为了什么?」叶青峰咆哮着,眼里透着深深的悲伤。 「为了给咱们打开城门,为了让咱们都能活着回去,她奋不顾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你能想象吗?和一个弑兄、弑父的仇人在一起,她有多痛苦吗?」 叶青峰忽然摇着头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不,你不知道!你只是觉得她失去了贞洁,就不配再得到你的爱!如此看来,你始终是个自私的人!你自己与其他女子生儿育女,却不顾她的死活!如今她为了你失去了一切,你却嫌弃她给你丢人了!」 「放肆!这是你该对朕说的话吗?」羽枫瑾彻底被激怒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冷酷无比。 瞪着他那双严厉的双眼,叶青峰终是苦涩一笑,转身绝尘而去。 这是他唯一能为鹿宁做的事了,哪怕最后羽枫瑾要砍他的脑袋,他也不在乎。 而他的话,终于还是在羽枫瑾的心里掀起了风浪。 他走后,羽枫瑾望着天边淡淡的云彩,陷入了沉默,眼神里满是孤独。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彼此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曾经有多么欢喜,如今就有多么悲凉! 即使对她依旧在乎,可彼此的情感,却也回不到当初了…… ------------------------------------- 夜幕降临,一抹高大的影子踏着沉稳的脚步,无声无息地从花园走了进来。 琉璃灯罩中的烛火将尽,房间显得昏暗而朴实无华。 一种平和宁静的气氛扑面而来,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蹲在门口打盹的琉璃刚要请安,却被羽枫瑾轻声制止。 他屏退了所有人,径直向趴着桌上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沉睡的人走去。 鹿宁抬着头,将一侧的脸枕在左臂上,右臂垂在桌子上,手中握着一个空了一半的酒壶,琥珀色的酒从杯子中溅了出来。 多年不见,她的两道黑眉眉形精致,皮肤依旧细腻白皙,只是脸上稚嫩的粉色不知 何时已经褪去。 湿漉漉的双唇上还沾着酒滴,乌黑浓密的头发散了一半,发髻上没有华贵的装饰物,却有一朵雪白的山茶花。 她的样子,激起了羽枫瑾脑海中一段鲜活的记忆。 那段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记忆,是他步步惊心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抹光亮。 哪怕是在登基后,每当他精神几近枯竭时,也是靠着这些记忆撑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如今,他的太阳就在眼前,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心里却感到一阵奇怪的痛楚。 此时,桌上的人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开始起风了,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 羽枫瑾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这细微的触碰,却让一贯警觉的鹿宁瞬间惊醒。 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她迅速坐起身,手中的酒壶和身上的披风,也随之滑落到地上。 在半明半暗的气氛中,两人之间一片沉寂,只能听到鹿宁口中急促的呼吸声。 她的眼睛透过挡在面前那缕乌黑的头发,正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一双明澈的眼睛闪着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抱歉,打扰你睡觉了。」羽枫瑾看着她,语气轻松,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要是不说点儿什么的话,他们的故事就不会有下文了。 「罪妃鹿宁给皇上请安。」 像是忽然意识到双方的身份,鹿宁忙不迭地从椅子上离开,半蹲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是这些年在南诏,她唯一学会的东西。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羽枫瑾微微皱了下眉,声音里带着一股悲凉。 他伸出双手想要扶她起来,可手指刚一触到她衣服的布料。 她就轻巧而刻意地躲开了。 「皇上这样说,臣妾惶恐!」鹿宁低着头,优雅地拒绝了他的亲近。 她还是像钉子那么强硬——羽枫瑾心里苦笑了下。 「我可以在你这里坐坐吗?」他礼貌而客气地提出请求。 「陛下请坐。」鹿宁轻轻点了点头,亲自招呼着宫女们端上茶点。 她自己则一直站在羽枫瑾的身旁,小心地为他添茶,恭谨地听他说话。 羽枫瑾每提问个问题,她的回答都要加上「回陛下」。 对于羽枫瑾的关心和叮嘱,她也能及时给予一个端庄的微笑。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虚假的笑容! 她始终很机警,一举一动都合乎举止礼仪,却时时刻刻提防着彼此之间的界限。 应该说,没有比这个更到位的表演了——她完全扮演好了一个臣子的角色。 看着鹿宁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却又努力地强作欢颜。 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羽枫瑾内心窜起,失去她的悲痛才在心中弥漫开来。 他们之间说了很多话,无非都是宫中的生活习惯,还有彼此的近况。 说了一大堆无足轻重的寒暄,羽枫瑾始终无法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抱歉,我最近没来看你……】 这句话仿佛是横亘在他喉咙的一根刺,每当他要脱口而出时,都会堵在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 他很着急也很沮丧。 「多谢陛下挂念,我在这里一切还好。您日理万机,就不必在臣妾身上多费精神了。」或许是感到了羽枫瑾的无所适从,鹿宁微笑着用一句话结束了寒暄。 感觉她似乎想要摆脱自己,羽枫瑾也有些坐立难安。 他喝了一口 茶,缓解了一下不安的情绪。 「今日在琼花苑碰见,你怎么突然跑掉了?」放下茶盏,羽枫瑾用他一贯的那种冷静语调问道。 「臣妾不敢惊扰陛下享受天伦的时刻,便走开了。」鹿宁温和而有礼貌地回答,脸上的微笑似乎比方才要真诚许多。 羽枫瑾注视着她的脸,斟酌片刻,才说道:「今日你走得太过匆忙,朕没来得及为你们引荐。不过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过几天,朕就让她们来给你请安——」 「陛下。」鹿宁鼓足勇气打断他的话,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臣妾斗胆请求您,念在家父为国捐躯的份儿上,能免于臣妾战俘的罪名,让臣妾回到家乡安度余生。」 她平淡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悲伤,但是眼神十分严肃。 「你要离开朕?」羽枫瑾眉头微皱,声音里带着微怒。 「希望陛下恩准。」似乎被他的气势所压倒,鹿宁稍稍缩了缩身子。 「朕答应过老将军会好好照顾你,也向满朝文武宣告,北渝的皇后非你莫属!天子之言、掷地有声,你想要朕出尔反尔吗?」羽枫瑾神情严厉地看着她,语气生硬冰冷、不容置疑。 「臣妾一介蒲柳,又是亡国战俘,身份太过卑微,实在高攀不起,求陛下恩准臣妾离开这里……」鹿宁将脸转向一边,语气生硬而痛苦。 羽枫瑾狠狠靠上座位的椅背,眼中染上一丝伤痛:「这里的一切就让你如此厌恶吗?」 他其实很想问——自己就让她如此避之不及吗? 可他不敢开口,他怕听到那个残酷的答案。 鹿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她仿佛在笑着,可眼里却分明透着极度的悲苦,看了让人同情。 「为什么不试试?」羽枫瑾苦着脸,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哀戚。 鹿宁微微低下头,病快快似的苦笑了一下:「可是……我们已经找不到,和彼此和平相处的方式了……」 短短一句话,却透露出无尽的凄凉。 二人间又弥漫起尴尬的静谧,外面的风声渐大。 许久,羽枫瑾终于从干涩的唇间发出一丝叹息,一声让人心碎的长叹。 ——风光好——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鹿宁躺在黑暗中,数了一夜的更漏。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却又有了些许的困意。 翻个身刚要休息,胃中又开始作妖般翻江倒海起来。 她扶着胸口干呕了许久,直到胃里空无一物,鼻涕眼泪却流了一脸才停下。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戒掉酗酒的毛病。 翻来覆去只睡了片刻,琉璃就前来通禀——德喜公公又带着小太监前来送东西了。 鹿宁懒得起来谢恩,想将他们打发走。可琉璃还是好说歹说,将她从床上劝了起来。 坐在铜镜前,任凭琉璃装扮着自己。 鹿宁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女子,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真难看」!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四章 半瓶浊酒待君温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浓郁的苏合香漫溢殿内,似乎香气可以暂时抚平心头的伤痛。 可当鹿宁看到德喜公公送来的东西时,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头疼。 仅凭借着在南诏宫中待过的那些日子,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面前摆放着的绣着金凤的华服,和旁边那顶珠光宝气的凤冠并非俗物。 这是后宫之主、皇上的正妻才配穿戴的。 「这……这是给谁的?」鹿宁轻轻皱着眉,紧绷的面孔丝毫看不出喜悦。 德喜公公欠着身子,笑眯眯地解释道:「回娘娘,这是皇上按照您的尺寸,特地找来最好的绣工,缝制了半年才完成的凤服。特地让奴才送来给你试试,如果有不合适,还送去及时修改,万不能耽误了您的封后大典。」 「你在说什么呢?」鹿宁等着他又问了一遍,此时她脑袋嗡嗡作响,似乎一时无法理解德喜公公口中的话。 「这……」 她的质问让德喜公公表现出一丝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幸亏琉璃激灵,在一旁小声而耐心地解释,羽枫瑾早已准备封鹿宁为后,迟迟没有告诉她,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旧日的噩梦又缠身,鹿宁浑身一阵战栗,脸上陡然变色:「我不要这些!拿走!都拿走!」 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推开众人转身跑回了寝室,将房门重重地关在身后。 整日跟在鹿宁身旁的宫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之色。 德喜公公却是大受震撼。 早就听闻这位未来的后宫之主,性子和寻常女子有些不一样,今日亲身领教了一番,他才深有体会。 他这一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后宫嫔妃,却是头一遭见到,视皇后之位为洪水猛兽的女人。 如果是换做其他女子,敢如此藐视皇上的恩赐、敢拒绝后位,别说这个人,怕是连她身后的家族都要跟着遭殃。 幸好有羽枫瑾事先的提醒——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先回来如实禀报,且不可在珠镜殿使用任何皇威! 德喜公公只得带着随行的宫人悻悻离开。 ———— 格子窗被一阵风吹开,桌上的烛火忽地一闪。 鹿宁奔进屋来,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双臂之间,身上的披肩一颤一颤的,似乎在抽泣。 看到那套华服,听到德喜公公口中的话,看着官人们一张张带着喜庆的脸,那段被她想要尘封起来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 在南诏时,她从王妃一路升到皇后,最后成了众人唾骂的废后。 如今刚回到北渝,她再次被封后! 这看似荣耀的背后,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要不要? 无论是燕西华还是羽枫瑾,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们高兴,自己就该欣然接受他们赏赐的一切。 尤其对于羽枫瑾,她觉得格外的寒心。 她知道,羽枫瑾一定是力排众议,才为自己争取到了皇后的名分。 这在世人眼中,是他对自己的爱。 可鹿宁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有两个:遵守与义父的约定和安抚自己。 他如果真的还爱,就不会将自己孤零零地丢在这里,他自己却和其他女子花前月下、共享天伦。 他如果要补偿,就应该能想到,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虚名。 他明明很了解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他现在连敷衍都做不到了。 有江山社稷和一大堆奏折在前朝等着他,有期待母凭子贵的妃子在后宫等着他,他分身乏术,根 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 可他又不愿意放自己走! 他不甘,也不想显得太薄情。 他希望自己能够体谅,心里的伤口可以自然痊愈,然后像其他女人那样,每日守在后宫等着他来临幸。 可这些,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一阵疼痛袭来,腹中的不适在体内蔓延开来,她奔到窗边扶着窗框剧烈地呕吐起来。 直到再次把胃清空,呕吐才停止。 她身子一软,就像受伤的动物般蜷伏在床上,干燥的双唇不停地抽搐。 一阵强烈的不安感,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娘娘……」门外忽然传来琉璃的禀报声,听上去小心翼翼。 鹿宁静静地坐着,没有答话。 「满贵妃在门外求见。您……见还是不见……」仿佛知道鹿宁已经听到了似的,琉璃并没有离开。 此时,鹿宁心里谁也不想见,可听到满贵妃的名字,她却犹豫了。 是她! 那个一直陪在羽枫瑾身旁的女人!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见一见。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强打起精神准备去迎接客人。 可在铜镜前匆匆一瞥,在里面她看到了一位憔悴不堪的怨妇。 不能这样面色苍白地去见那个女人,至少要威风凛凛地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 许久没听到门内有任何回应,一直恭候在门外的满贵妃显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离开还是继续等下去。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这今日有些不适,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虽然还未册封,琉璃已经先改口了。 「好吧。那本宫过几日再过来吧。」对于这个称呼,满贵妃一定都不意外,表现的依旧端庄得体。 可她刚要转身离开,一直紧闭的房门却忽然开了。 「是谁找我?」经过简单的装扮后,鹿宁重新变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与方才判若两人。 满贵妃停住脚,缓缓转过头,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此时珠镜殿内如沙漠般寂静。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也无数次听过对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见过对方。 即便是上次在琼花苑碰见,也不过是匆匆一瞥。 今日,二人终于得以相见,都不由得端详起对方。 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这是鹿宁对满贵妃的第一印象! 她面部的轮廓简直无可挑剔,行为举止端庄得体并无招摇之处,却莫名地有一种主角登场的光彩。 她那张年轻而真挚的脸上没有憎恨,只有好奇。 鹿宁不得不承认——满贵妃天生丽质,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 与此同时,满贵妃也在微笑地回看着她,心里默默揣度着这个占据自己丈夫全部身心,害得南诏亡国的女人。 她没有想象中,长着一张充满妖气的脸,反而出奇的娇艳动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灵性,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但令人愉悦,十分迷人。 「嫔妾给姐姐请安!姐姐万福金安!」满贵妃姗姗就近,翩然福身,声音柔美而乖巧。 鹿宁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立马更正她的措辞:「姐姐二字我可不敢当,贵妃切莫行此大礼。」 「既然皇上已下旨,拟定姐姐是后宫之主,那您就是皇上的发妻,嫔妾自 然要称您一声姐姐。」满贵妃嫣然一笑,脸上的真诚显而易见。 「贵妃娘娘有什么事,不如进来说罢。」鹿宁的语气非常冷淡,说完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察觉到满贵妃跟着自己进来了,她走到窗边特地挑了一张最远的椅子坐下。 「贵妃娘娘请坐。」她指了指离自己最远的椅子,向满贵妃示意。 没想到满贵妃如此温顺,竟完全按照她的指使而坐,同时依然用那种认真且好奇的眼神盯着她。 是个聪明且懂事的女人,难怪羽枫瑾最喜欢她。 看到满贵妃的这一刻,一阵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连鹿宁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满贵妃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诚恳地说道:「姐姐重归故里,妹妹早该前来探望,可皇上不准我们打扰,妹妹也只能等到今日才能与姐姐相见。礼数有不周的地方,还望姐姐莫怪——」 「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鹿宁的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用敏锐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生硬地说道:「你是贵妃,我只是一个囚犯,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今日有什么目的,不如直接挑明吧。」 显然,她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面对鹿宁的粗暴对待,满贵妃好像并不生气,她只是平静而温和地解释着:「姐姐莫多心,嫔妾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想来道贺而已。嫔妾是真心实意为姐姐和皇上高兴。你们历经那么多磨难,又能重聚在一起,是莫大的福气,更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啊。」 看着她眼眸里露出怜悯的神情,一股巨大的恶心在鹿宁胸中膨胀。 「看来,皇上和你还真是无话不谈啊,你什么都知道。」她咬着嘴唇,声音里透着无限轻蔑和敌意。 「嫔妾知道,姐姐刚刚回来,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后宫的众姐妹。其实姐姐有所不知,皇上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人而已……」满贵妃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饱含着暖意和深情。 「你究竟要说什么?来替他做说客?还是来向我炫耀,你对他有多了解?」鹿宁语气凌厉,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姐姐,你误会了……」满贵妃紧张起来,一阵强烈的恐惧袭遍全身。 当她想起这个女人曾经闯荡于江湖,有万夫莫当之勇的传说时,不禁为自己的鲁莽和天真开始感到后悔。 此时,她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 风越来越大,几扇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 这时茶水杯送了过来,适时地改变了气氛。 「如果你是来试探的,我不妨告诉你,我对皇后的虚名不感兴趣。也无意参与那些恶心幼稚的后宫争斗!」鹿宁语调一转,轻蔑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如果你是来示威的,也完全没这个必要!不管我和羽枫瑾曾经有过什么,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过是一个囚徒,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难过,而是非常冷淡。 「明明是别人的错,造成你们分别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重聚,就这样放弃,难道不觉得可惜吗?」满贵妃的眼中流露出困惑,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怀疑。 虽然她在极力掩饰,可鹿宁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嗅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这是她意料之中的。 她转身走到满贵妃面前,低下头,压低声音说:「我不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所以你不必为你现在的地位和荣华担心。所以,我的事情也不劳你费心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五章 半瓶浊酒待君温(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凌厉的眼神,让满贵妃她的脸红了,她抬起下巴飞快地说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哪位妃嫔,都无法取代您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您与皇上相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听上去像是一句真话。 鹿宁却在她轻松的语气下面,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对于这种指责,她决不能置若罔闻。 一股困兽般的疯狂情绪忽然涌上心头,她对这个女人产生了莫名的恨意。 看着满贵妃脸上无辜的表情,她忍不住再次出言讥讽:「所以,你今日是代表皇上指责我的吗?指责我无情?指责我不知好歹?还是指责我不如你了解他、不如你更爱他?」 满贵妃终于被她那刀锋般的眼神给逼得站了起来。 她沉默片刻,然后开门见山地说:「我只是不忍看到皇上为姐姐的事和群臣们争吵,整日茶饭不思、彻夜难眠的样子。我知道姐姐当年被迫和亲,心中一定有很多委屈,可皇上这些年也并不好过!既然你们当初相爱过,现在为什么不能相互体谅,一起摒弃那些不快的回忆呢?」 她们美丽的眼睛深邃而明亮,里面没有恶意挑衅,也没有幸灾乐祸。 可就是这样天真又无辜的模样,才让鹿宁更加讨厌。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鹿宁轻蔑地撇了撇红唇,用冷酷的语气清晰而缓慢地斥道:「等你经历了我所有的痛,再来说那些风凉话吧!否则,你没有资格批评我的对错与否!」 「我的确没有资格在这里指责姐姐什么。我只知道既然一切苦难都过去,就应该珍惜眼前人。毕竟,乱世之下,谁又能全身而退?」满贵妃仿佛豁出去了一般,用闪亮的目光与她对视着,口气坚定。 「呵呵,真是好笑!」鹿宁被她激起的愤怒,在唇边却化作了阵阵冷笑:「好既然话说至此,那我们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鹿宁故意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废掉的双手,眼眸里流露出一阵痛苦。 「你以为你很爱他,可我告诉你,我比你更爱!」鹿宁淡淡地说着,心里的痛,无法形容。 满贵妃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里却丝毫没有赞同的意思。 「你的贵妃之位,只不过是你祖父的一句话,就唾手可得。可我这个皇后之位的背后,却是我的亲人用鲜血和尸骨堆起来的……」 有一剎那,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却还是稳住情绪,笑着看面前的女人。 她举起那双使不上力气的手,笑着说道:「我这双手,以前能使十八般武艺,有万夫莫当之勇。为了羽枫瑾,我用着双手杀过很多人,沾了无数人的鲜血。而你那双手呢?怕是只用来抚过琴、写过字吧?」 面对质问,满贵妃不说话了。 不说话,代表默认了。 「同样是因为爱他,我无法接受其他的男人,同样的一双手,现在却废了!」 满贵妃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似乎感觉很不自在。 「与你长在深闺中,身边有家人陪伴不同。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是义父抚养我长大。在你还能与祖父共享天伦的时候,他却为了保护皇上而战死沙场,成了一堆白骨……」 她冰冷且不带感情地说着。像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她听。 「为了留住羽枫瑾的命,我和先皇做了交易,忍痛与爱人分别做了南诏的皇后。为了保护我腹中的孩儿,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活活烧死,最后孩子也没有抱住。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和你儿子差不多的年纪……」 一阵可怕的羞辱感袭来,满贵妃双颊涨得通红,然后咬着唇扭过了脸。 「孩子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一个人把自己关进冷宫苟且地活着,心里还盼着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与爱人重逢。可苦守了几年,却等来爱人早已成亲生子的喜讯……」 满贵妃抬头看向鹿宁,目光中流露出惭愧和难过。 她没有经历过,却能体会她的绝望。 因为羽枫瑾抱着自己,却叫着鹿宁的名字时,她也曾这般绝望。 「为了他,我已死过一次了。可我不后悔,我能体谅他的处境,理解他所有的行为。正因为我理解他、体谅他、深爱他,我才会牺牲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贞洁,为他的千军万马打开城门……可当一切结束后,我却发现,自己被他嫌弃了……你说,我还要怎样体谅他,怎样放下一切与他重归于好?」 听到这些残忍的真相,满贵妃的身姿明显僵了一下。 很想说句道歉的话,却发现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很愚蠢。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到底要什么?」鹿宁颓然坐了下来,用手扶着摇摇欲坠的额头,声音轻柔得有些不真实。 「如果你想要皇后的位置,就拿去吧。如果让给你,就能把为我失去的都还给我,我立刻拱手相让!」她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看上去不想再说话:「如果你只是想做和事佬,那你找错人了。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周围一阵沉默,没有人再开口。 接着,她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 良久,她呆坐在厢房里,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就是他给的家吗? 为什么却感觉不到家的气息?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羽枫瑾当年的那句「在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 我做到了,可是你呢? 羽枫瑾,你可是天子啊,你说的话怎么可以不算数? 那一瞬间,泪顺着脸庞和下巴慢慢地滑向胸口,像把利刃狠狠地割开她的心…… 「娘娘。」 琉璃突然出现在门外,端静地行个礼:「德喜公公刚才过来禀告,皇上晚上要在珠镜殿留宿,请娘娘做好准备,迎接圣驾!」 「我身体不舒服,还是请皇上到别宫娘娘那里去吧……」鹿宁没有回头。 她实在不想见到那张令她朝思暮想,又令她心痛如绞的脸了。 琉璃没有说话,只是福了个身,悄悄地拉上了门。 没有温度的房间里,月光从窗棂洒了进来,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滑下。 即便身体之间可以再次亲密无间,那心呢? 还能恢复如初吗? ——再重逢—— 雨后初晴,寂静的珠镜殿中,珠帘被高高卷起。 寝殿外竹林环绕,枯残的荷叶满目萧瑟。 琉璃带着宫人走进寝殿中,准备为鹿宁洗漱打扮时,却发现床铺空荡荡的。 触手可及是雪一般的冰凉,琉璃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皇后娘娘逃走了! 她连忙和其他人一起,将珠镜殿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鹿宁。 琉璃欲哭无泪。 她立刻前去向羽枫瑾禀报,同时心里期待着鹿宁快点回来。 否则,自己怕是小命儿就要玩儿完了! 与此同时,在紫微城外,一辆精致的马车,急匆匆奔跑在笔直的大道上。 叶青峰身着一袭略有泛白的青衫,手握缰绳,控马前行。 马车中,鹿宁趴在窗子前,贪婪地看着疾驰而过的街景。 是那样的熟悉又亲切,似乎一切都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 宣德门前的御街上 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甚是悦耳。 好像老百姓早已忘记,当年翊王攻破城池的那一幕。 战争并没有给这座繁华的城市,落下什么印迹。 可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战争的烙印绝不在城市中,而是在每个亲身经历者的心里。 车轮辘辘,二人很快就抵达庄楼。 鹿宁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一股浓郁的酒香霎时间扑面而来。 她惊喜地转过头去,街对面的潇湘别馆,不知何时已重新营业。 贝小贝像以前那样正带着几个面生的小厮,在门口售卖今年的新酒。 她心中激动,想要跑过去打个招呼。 熟悉的声音,却在背后接二连三地响起:「少帮主,您回来了?」 鹿宁蓦然回眸,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胡来、高要、范统、苏丙。 几年不见,大家除了平添了几岁,看上去一切安好。 鹿宁喜极而泣,她几步跑过去,亲切地拍了拍大家的肩膀:「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吗?」 大家热泪盈眶,一边将她迎进门,一边笑道:「都好,都好!只不过大家都以为帮主入宫后,就不能出来了,没想到还能再见您一面!」 大家簇拥着她进了正厅,马帮兄弟闻声纷纷赶过来,热情的端来酒水和点心。 庄楼里每个人里里外外忙活着,都显得甚是激动。 鹿宁喝了两口酒,连忙放下酒杯,向众人问道:「师傅呢?他还好吗?」 「怎么皇上终于舍得,放你回家来看看了?」 话音刚落,慕容延钊便轻摇羽扇,缓缓迈进门来。 鹿宁嚯的站起身来,两步跑过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傅,宁儿好想你啊,你身体可还好?一切还算顺遂?」 慕容延钊连忙笑着将她扶起,颤抖的声音有些哽咽:「使不得,可使不得!你现在是皇后。老朽只不过一介布衣,可承受不起这一拜!」 鹿宁缓缓起身,泪眼婆娑的盯着他。 几年不见,慕容延钊苍老了许多,满头黑发添了银丝。 眼角皱纹堆积,眼中难掩的沧桑,都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好。 她心中不是滋味,连忙搀扶住他,柔声道:「师傅不要这样说,无论何时,您都是我的师傅,都受得起我的跪拜!」 慕容延钊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远山黛眉间拢了一抹愁绪。 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皇上对你不好吗?还是有其他人欺负你?」 亲人的关心,让鹿宁有片刻的失神:越是沉重的心事,越经不住细问。 满腹辛酸刚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生生咽回去。 随即,她嫣然一笑,淡淡说道:「没有,您别担心。我只是不习惯宫中的生活,又很想念你们罢了。对了,师傅,我想去祭拜一下义父……」 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忧伤,慕容延钊也不再追问,便带着她前往专门为鬼力赤设立的祠堂。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半瓶浊酒待君温(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来临。空气湿漉漉的,好像人的心情。 枝头娇嫩的花朵仿佛不堪承受雨水的摧残,也随着大雨一同落下。 鹿宁静静地跪在墓碑前,任凭雨水和花瓣打湿了全身。 曾经驰骋沙场,让敌人闻之色变的鬼神将军,如今却变成了墓碑上几个孤零零的字,再没有半分生气。 鬼力赤生前随身佩戴的偃月刀,***在坟头,好似一位战士,风雨无阻地守护着自己主人的亡灵。 一把油纸伞遮上头顶,替她挡掉无情的风雨。 鹿宁缓缓抬起垂下的眼眸,眼神空洞地看向身边的人。 「不要这样,父亲泉下有知会伤心的……」叶青峰站在她身旁,满眼怜惜地看着她。 「让我再陪他一会儿……」鹿宁伸手摸着墓碑上的字,脸上浮现出眷恋的神色。 她很想大哭一场,却发现眼睛干干的。她的眼泪,早已随着那场惨烈的战争而落尽。 「那我陪你!」叶青峰丢下伞,也直挺挺地跪在鹿宁身旁,对着鬼力赤的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眸时,已泪眼婆娑。 「我与他,个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一个是被世人抛弃的婴儿。却因为他的一丝善念而成为了一家人……」鹿宁面色凝重地盯着墓碑,自言自语般喃喃着。 「是他,不惜惹上麻烦,将我从贪婪残暴的牙公手中救走;是他,领着我的手向所有人宣告——从今往后,我是他的女儿,谁也不能欺负!他曾说过,要将世上最好的都给我!是他,手把手教我骑马射箭和一身功夫;是他,每日在星光璀璨的夜空下,一边哄我睡觉,一边讲自己的丰功伟绩。有了他,自己才有幸能活到今日……如今,自己还未尽孝呢,他却走了……」 她忽然咬住嘴唇,眼角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父亲已经如他所愿,死在他最热爱的战场上,成了北渝历史上的一座丰碑,成了世人心中的大英雄!他……应该无憾了……」 叶青峰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哽咽。 「青峰,你知道吗?我恨这一切!我恨战争!恨争斗!恨所有名与利!因为这一切……带走了我最在乎的人!」 鹿宁咬着牙,握着拳,身体在微微抽搐。 「宁儿,让我带你走吧!离开皇宫、离开北渝!找个你喜欢的地方,过你一直向往的生活!」 叶青峰深吸一口气,突然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很低沉。 鹿宁毫无防备地被他拥入怀,抬眸,恰好看到他眼眸中的深情和温柔。 那一刹那,她恍惚间看到了羽枫瑾看自己的眼神。 很久以前的眼神…… 「跟我走吧!我会一直保护你、守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伤!」叶青峰将她抱得很紧,坚决的口气让人不容置疑。 鹿宁轻轻推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能。即便离开紫微城,我还是马帮的少帮主——」 「这辈子,你为了责任和义气吃了多少苦?又失去了多少?可到头来,谁为你心疼?管它什么皇后、什么马帮!你都不要再去想!我想父亲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幸福!」叶青峰抓着她的肩膀,满脸的痛苦和不解。 鹿宁努力压制胸口剧烈的起伏,扯出一个苦笑:「青峰,我曾经被燕西华用百万雄兵逼到南诏成了皇后,现在又被羽枫瑾用一场伤亡惨重的战争将我带回。如果,我此时和你离开,你要世人如何看待我?我将遭受世人的唾骂,永世不得翻身!」 「世人的眼光就那么重要吗?」叶青峰的脸颊抽动着,声音悲苦。 「世人怎么骂我,我都不在乎。可我不能让马 帮因我,而留下骂名……」 鹿宁幽幽地望着鬼力赤的墓碑,口气十分坚决。 「你做得够多了,你该为自己而活了!」叶青峰在风雨中发出不满的怒吼。 这是鹿宁第一次看到叶青峰如此激动。 看来,这个曾经无忧无虑、一身光芒的少年,在一个个亲人猝不及防地逝去后,终于迫不得已地长大了。 在还不满二十岁的年纪,他已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可他竟能忍住悲痛,反过来还在安慰自己。 也不知,是他成长太快,还是自己变得更加脆弱了。 「青峰,人活着一日,肩上就要担着责任和义务。这是谁也逃不掉了。如果有一天,我也化作一缕青烟离开这人世间,那么这一切才会真正的结束了……」 鹿宁抬头看着漫天的雨丝,嘴角扬起了残酷的笑容。 「不要!求你不要这样说!求你不要离开我……」叶青峰颓废地垂着双肩,在雨中哭得像个孩子。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他也会为我落泪吗? 鹿宁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祭拜完故人,二人冒着大雨回城。 可临到紫微城前,她却改了主意,二人又折返到了庄楼。 回到久违的绣楼,里面的一切还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过。 鹿宁茫然四顾,恍若隔世。 推开窗子,那棵枝繁叶茂的橘子树已长到了房檐下。 现在还不是结果的时候,只有一片葱郁的绿色。 那些尘封的记忆,毫无征兆地又在眼前复苏。 那时,燕西华还是胡七,羽枫瑾还是翊王,沐芊芊和托托还在自己身边。 而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帮主。 鹿宁拿起墙角一坛陈酿,猛灌了一口,眼中泛着水漾,唇角在微微颤抖。 曾经的她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都不会变。 以为她所拥有的,就是幸福。 后来才发现,所谓的幸福,不过是昙花一现…… 此时,酸苦爱恨在心里混作一团,她已分不清,哪一种更胜一筹。 早知道,今日的一切将用自己的血泪,以及所爱之人的生命来兑换。 当初的她,还会踏上这条路吗? 她摇摇头,没有答案。 「怎么又在一个人偷喝酒?」一个沧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鹿宁收起愁绪回头,认出门口的人正是自己的师傅。 「师傅……」她用力挤出一丝微笑,却很假。 慕容延钊抱着一坛酒,缓步走到她身旁坐下,像从前那样陪在她身边喝酒。 以前一起喝酒的还有托托,现在,只有他们俩了。. 「你在宫中一切还如意吗?」 望着窗外的残阳如血,慕容延钊问出那个早有答案的问题。 「嗯,算是吧。」鹿宁眼中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痛苦,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就好。」 听她的口气,慕容延钊就知道她过得不好。 想关心几句,却又怕问多了,她会哭,自己也会忍不住。 「听说,皇上力排众议要封你为后,你却拒绝了。」喝了一口酒,慕容延钊又风轻云淡地问了一句。 「历史已经证明,我做不了一***。更何况,紫微城里有人更适合做那个位置,我有自知之明。」鹿宁温和地看着他,两眼闪着微光。 「如果你拒绝了,今后在那里又该如何安身呢?」慕容延钊若有所思地盯着 她,一脸的不安。 「如果他允许的话,我想离开那里……」鹿宁深深吸了口气,又猛地吐出。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你们将会错过此生,舍得吗?」慕容延钊喝了一口酒,表情看起来有些忧郁。 「不舍得又能怎样。师傅,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鹿宁闷着声音,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即便是贵为天子,也无法让时光倒转。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过去!你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比过去更好或者更糟!到底要过哪种生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慕容延钊一脸释然地笑了笑。 他一语中的,鹿宁呆了许久,忽而眸子内闪过一丝光亮。 「难怪义父说,他这辈子见过最潇洒的人,便是师傅了。如今我才发现,您活得是最通透的。若我能参透其中万分之一,怕也不会如此痛苦了。只怕道理都懂,可事到眼前,却不能从容面对罢了……」 慕容延微微挑起眉心,目光扫向她的脸,语气郑重:「你觉得痛苦,是因为你认为命运不公。命运就像王母娘娘在你和他之间,划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银河,让你们除了彼此遥望,再无任何退路。」 鹿宁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咬了咬唇,轻声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慕容延钊喝了一口酒,从胸口发出一声叹息:「你认识他时,便知他是王爷,日后或许会成为天子。无论是政治需要,还是为了繁衍子嗣,他身边注定会有其他女子出现。嫁给他之前,你就要想好,他会因为鬼力赤娶你,自然也会因为满庭芳娶他孙女。」 「我早知结果或许会如此,可我曾盼着,或许我们会不一样……」鹿宁蹙着眉头,猛灌了几口烈酒,呛得她眼角发红。 慕容延钊挑眉看着她,唇角斜勾:「宁儿,这不过是场交易,如果这其中能有真情最好。如若没有,也不必苛求。切莫患得患失的人,最后害人害己……」 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却一针见血。 鹿宁终究无言以辩,只能默默苦笑。 是呀,自己似乎没了纠结的理由,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彻底放手或者彻底原谅。 可无论是哪种选择,她果真能做得到吗? 她迷茫了,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七章 重帘未卷影沉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芳心苦—— 是去是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鹿宁错过一次,实在不想再错。 本想着在庄楼休整一夜,或许就能想出答案。 可脚却不听使唤的,带着她整个人走到了潇湘别馆的门前。 晚霞渐渐消散,隐去了最后的绚烂。 潇湘别馆的门前,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各色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贵客们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 看着黑底金漆、招摇排场的招牌,鹿宁心中不由苦笑: 看来心里最终放不下的,竟还是这个女人。 她们仿佛从第一眼见面,一种讨厌的感觉就在心里莫名地滋生出来。 于是,从此便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的敌人。 不单单是因为一个男人,还因为她们彼此身上拥有了自己最渴望,却触不可及的东西吧。 还没下定决心,是不是要去拜见,贝小贝已经满面堆欢地迎了上来。 「呦,鹿帮主,许久不见您来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我们刚出了新酒,喝过的人都说好呢!」 还是熟悉的客套话,还是满满的烟火气。 一切都让鹿宁恍惚地以为,自己只是出了趟远门回来而已。 心里爬上一丝奇怪的伤感,鹿宁脚随心动跟着贝小贝踏进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一切记忆瞬间在眼前清晰起来。 曾几何时,她与还是翊王的羽枫瑾在这里喝酒、谈心、吃锅子。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两个人之间时常萦绕着一种暧昧的气息,彼此都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不去挑明。 似乎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种彼此牵挂,却又不知结果的感觉。 只是,一旦想到羽枫瑾每一次接近自己,都是真心假意参半,她就会觉得那些回忆在褪色,那种暧昧的感觉也在变味。 她特地挑了一张二楼临街的桌子坐下。 贝小贝很快就送来了一些酒菜解馋。 一楼正中的舞台上,那些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歌姬们,一如往常地扭动着弱柳扶风的腰肢,吟唱着缠绵悱恻的曲调。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鹿宁面前。 毫无征兆的碰面,让鹿宁微微一惊,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者: 不亏是京城第一的美人! 这么多年未见,她容颜竟丝毫未改。 只是如今的她,一袭青裙素雅清丽,虽然举手投足间,还是一如往昔的风情万种,却大有洗尽铅华之意。 在她盯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盯着她。 从她那空洞、没有丝毫生气的眼神中,花芳仪看出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快乐。 想到自己也曾被迫入宫,不得不服侍自己的仇人,身上也同样背负着莫须有的骂名。 花芳仪再看到昔日的情敌时,她心中再也生不出半分怨恨,反而多了一些感同身受的怜惜。 「还真是命运无常啊!上次你我见面时,我是先皇的妃子。如今,我该叫你一声皇后娘娘了吧。」 花芳仪坐下为她斟满了一杯酒,一开口,却还是嘲弄依旧。 「你见过哪一位娘娘,能溜出宫外来喝酒吗?」鹿宁微微一笑,也不甘示弱。 花芳仪举起杯子敬向她,懒懒地眨了眨眼睫毛:「这一杯我敬你,算是赔罪!当初形势紧急,是我劝你前去和亲的。让你与皇上经历了这一番磨难,并非我本意,希望你不要恨我。」 鹿宁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我从未怪过你。因为除了和亲和死亡,我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鹿宁看着她,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死气沉沉的。 「是呀,别说是乱世。就算是生在太平盛世,我们这些女子又能有多少自己的选择呢?无非是被男子随意摆布的玩意罢了,就和这杯子、和那架子上的文玩一个道理。」 顷刻间,笑容从花芳仪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出的话意味深长。 看来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好。 鹿宁垂下长长的睫毛,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你和他……还好吗?」花芳仪带着温和语气,像知心好友那样询问着。 鹿宁低垂的睫毛微微一晃,过了好一阵,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嗯,没什么不好的。」 也没什么好的。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花芳仪挑起黛眉,盯着她久久无言。 旋即,她轻笑了一下:「以前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帮主去哪儿了?你怎么变了这么多?好像我跟前坐着另外一个人似的。」 「谁又没变过呢?以前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现在不还是跟了别的男人吗?」鹿宁笑着反唇相讥。 二人你来我往中,却没有了以往嘲讽和挑衅,反而多了一些对命运的叩问。 花芳仪把玩着酒杯,幽深的眸底,似有一丝光亮明灭掠过。 「你来这找我,是有事要问我?」 鹿宁垂下睫毛,不说话,算是默认。 「有关他的?」花芳仪心知肚明地问道。 鹿宁紧握手上的酒杯,淡淡地问着:「既然你如此爱他,为何一切尘埃落定后,不去向他表明心迹?你为他付出这么多,相信只要你肯提出来,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你呢?」花芳仪直直望向她的眼底,幽幽问道:「又是什么阻碍挡在你们之间呢?难道是不再相爱了吗?还是说,彼此为对方付出的不够多?」 鹿宁低着头,保持沉默。 不是她不想不回答,而是她找不到答案。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未曾向他提过任何要求。」 花芳仪眸光骤然一深,话中带了几许伤心:「我不想那么卑微。我要他的心、他的爱,不是怜悯或报答。我知道这世上有种情感,叫交易。我愿意与先皇交易、与阮浪交易。可我做不到和最爱的男人交易。因为我付出的是情感,他付出的是名分和金银,这是不公平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是受伤的那一方……」 听到的一番肺腑之言,鹿宁的情绪复杂而沉郁,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既然你们现在还爱着,还有机会弥补一切,为什么不试试呢?你知道,许多人穷尽一生渴望这样的机会,却到死时也得不到。」 花芳仪说得真心实意,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打开了鹿宁拧成麻绳的心结。 她终于抬起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风归云—— 窗外,从日头高照到漫天彩霞。 二人默默对坐,彼此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她们都爱得落魄,却不愿意得到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 几坛酒见底,鹿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放下几锭银子,辞别而去。 她知道,虽然今日彼此敞开心扉,却始终不能成为朋友。 甚至,她隐隐觉得,二人今日一别,或许此生不会再见。 刚一踏出门去,叶青峰已驾着马车,早早等在门外。 而一身飞鱼服 的阮浪,正面色严肃地站在一旁。 鹿宁有些惊讶。 阮浪很快表明了来意:羽枫瑾知道她离宫的事,便立刻猜到了她会来这里。 于是立刻派阮浪来接人。 鹿宁微微蹙眉,脚下一动未动,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可就这样回去,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叶青峰走过来,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问道:「现在你还有机会。要离开这里,我去困住阮浪。如果不想走,那就回去吧。事情闹得太大,就不好收场了。」 鹿宁心里早有了抉择,听到叶青峰这番话,她觉得再抻着就显得骄矜了。 她再次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对面青砖绿瓦的庄楼,才恋恋不舍地踏上了马车。 叶青峰和阮浪交换了个眼神,便也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转过头奔向那个金丝笼子。 鹿宁却忍不住拉开了窗帘,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却赫然看到,几个人搀扶着慕容军师,正站在门外向自己挥手作别。 她心中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下马车,回到自己亲人的身旁,再也不离开了。 这一刻,她动摇了。 亲情在一瞬间占了上风。 可在她就要行动时,一阵刺耳的马蹄声忽然响起。 不知何时,阮浪竟出现在马车前。 他用一种看破一切的眼神盯着她,低声劝道:「娘娘要慎重!您现在的身份是皇后,紫微城才是你的家!你的一念之差,可能会害了那些无辜的人!」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鹿宁重重放下垂帘,闭目仰靠着软榻,终于笑出泪水: 是呀,自己不能这样逃掉,终究是要回去,面对这一切的! ------------------------------------- 弯弯一轮新月,妩媚如钩,清凉似玉。 漆黑的夜空如绸练,一颗流星沿着银河闪动,落入紫微宫。 珠镜殿前金黄的落叶,被如炼的月光,映照得异常光亮。 阮浪将鹿宁送至门口,还以为琉璃会焦急的等在门口。 可门外和园内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寝殿的窗里,还透出点微弱的光。 鹿宁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却还是安慰自己:也许大家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所以都去睡了。 她放轻步子走进门去,整个人觉得沉甸甸的。 喝了一天的酒,说了一天的话,让她此时疲惫不堪,只想赶快回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殿内烛火昏暗,朦胧的火光中,能隐约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鹿宁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却能从黑暗中隐隐泛光的明黄色的衣袍上,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他来了! 或许是察觉出自己要离开的意图,他却不舍了。 黑暗中,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你去哪儿了?为何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八章 重帘未卷影沉沉(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说话间,一盏盏灯火逐一亮起,室内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鹿宁这才发现,珠镜殿中的宫人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每个人都俯首帖耳、战战兢兢、满脸泪痕,一看便知是遭到了羽枫瑾的严厉斥责。 看到宫人们因自己而受到责罚,一丝不忍和内疚涌上心头。 鹿宁忍不住向盛气凌人的羽枫瑾,投去埋怨的目光——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给谁看呢?! 一袭黄袍的羽枫瑾黑着脸坐在御座上,冷眼睨着一身红衣,外出晚归的鹿宁,檀唇微启,字字珠玑:「放着高贵的后宫之主不做,竟跑出去做江湖土匪头子了!是皇后的华服不如这身胡服,还是这偌大的皇宫,不如你的土匪窝?」.五 鹿宁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男子,伤心和失望一起涌入心头,即刻反唇相讥:「我竟不知,原来在皇上的心中,我一直是土匪头子。也不知道,皇上竟如此瞧不起我周遭的一切!不过也好,既然我配不上这里的一切,那我现在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皇上的眼前,也省得让你心烦!」 说完,她咬了咬牙,转身便往外走去。 「站住!」羽枫瑾一声怒吼,拍案而起,炯炯双眸中怒火在灼烧。 鹿宁却不肯停下脚来,赌气地继续离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就在她和侍卫争执间,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若敢踏出这大门一步,整个珠镜殿的宫人都会因你而死!」 又是威胁! 鹿宁紧皱眉头缓缓转身。 忽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燕西华的影子! 「皇上费劲心思留下我,是为了继续羞辱我吗?还是皇上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人的生死!」鹿宁豁出去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惨痛地问着,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难道自己决定要回来,终究是做错了吗? 羽枫瑾缓缓起身,迎着她倔强坚毅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她,声音因为愤怒更显低沉:「是你在羞辱朕!你不惜编造理由,也要躲着朕!朕刚刚下旨封你为后,你却马上逃走!你这样做,让宫里的人如何看朕?又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呵!」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愤,鹿宁昂头瞪着他,痛苦地喊着:「将我带回皇宫,有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人,是皇上!日日到后宫留宿,却偏偏一面不肯露的人,是皇上!问也不问,直接颁布封后圣旨的人,还是皇上!我一向是毫无选择的余地,又怎能羞辱到您……」 「所以……你是在报复朕吗?」羽枫瑾深深凝着她,眼中的失望不少于她的。 「我怎么敢。」鹿宁扯出一个凄然的笑,认输般叹道:「四年前,一纸和离书已经斩断了你我的关系。四年后,您是北渝的新帝,我是南诏的废后。谁也无法抹掉这中间的时光,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至少我不能……」 视线模糊了,她只觉得心好冷。 她立刻闭上眼,不想再去看那双令自己又爱又恨的眼,怕一看,眼泪就会掉下来。 因此她没有看到,羽枫瑾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眼神黯然地看着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还回来?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朕,难道不是要重新开始?」 鹿宁沉默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后悔了,同时对这样无休止的争吵觉得疲惫。 她无神的双眼刹那间闪过一点光,转瞬又变得更空洞了。 「或许是吧。」她摇了摇头,表情麻木地蠕动着嘴:「如果连皇上都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过往的一切,那也请给我些时间吧……」 看到她的模样,羽枫瑾终究还是 心疼了。 他忽然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就像以前那样。 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连鼻子里仿佛都飘进了她发梢上的味道。 然后,就在手指尖刚触碰她衣服布料的时候,她却还是转过身,轻轻躲开了。 她再一次狠心在二人之间,划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羽枫瑾只觉得心痛如绞,便冷着脸决然而去。 他跨出门的一刹那,她的泪就落了下来…… ——芳心乱—— 残月如钩,几缕浅薄的浮云,缠绕着明月,天地之间一片清冷。 一道清浅的光华,透过窗纸照进屋内。 鹿宁抱着酒坛,倚坐在窗边独自饮醉。 炽烈的酒,染红了她的腮,凛冽的风,吹痛了她的眼。 可她眼睛干干的,还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灼烧着,恶心的感觉一直折磨着她,却还是酒不离手。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忍过红墙中一个又一个孤寂、悲凉的夜晚。 说好的不再酗酒已抛诸脑后。 正如她每次和他争吵后,都提醒自己不要再吵架,可每次看到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发火。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难道连和平相处、相安无事都是一种奢望吗? 眼睁睁看着一往情深的用心良苦,到头来却都是一场空。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悲伤。 喝着喝着就醉了,醉着醉着就睡了。 昏昏沉沉中,她觉得自己似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缕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间久久不散…… 她很想睁开眼,可眼皮却像粘住了一般,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这恐怕是几年来,她睡过的唯一一个安稳觉了。 看来,酒还是能解忧的,她苦笑。 清早刚一睁开眼,琉璃就贴心地送来一碗解酒汤。 喝下解酒汤,一阵舒服的暖意,从胃一直漫到四肢百骸,鹿宁顿觉通体舒畅。 问过之后方知,这是羽枫瑾特地嘱咐送来的。 又从琉璃那里得知,羽枫瑾半夜来过,在这里睡了一夜。 早上离开时,特地嘱咐不要惊醒她,也不要告诉她自己来过。 可琉璃忍不住,还是说了。 顺便又劝了劝鹿宁,不要总和皇上吵架。 旁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她有多在乎。 这么多年,从来没见皇上像昨晚那般情绪激动。 鹿宁没有说话,她用手把从前额垂下的头发别在了耳后,脸上疲态尽显。 前两个月他对自己避之不及,现在又如此大献殷勤,这是要做什么? 想要重归于好吗? 他以为被狠狠伤过的心,凭借着三言两语和几次虚与逶迤,就能这么容易快痊愈吗? 悲恸和宿醉使她的脑袋昏昏沉沉。 可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坐在案台前面,铺开宣纸,素手执笔,准备给慕容延钊写一封信。 却因为脑袋里空荡荡的,始终不知该如何落笔。 琉璃见屋内光线昏暗,便随手推开了窗子。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一地的闲愁。 忽闻一阵婉转的琴声传来,婉转凄美、扣人心弦。 鹿宁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抬起眸华盯着远处,紧绷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 琉璃探出身子不停地张望,口中兴奋地念叨着:「这是谁在抚琴啊?可真是好听!也不 知是什么曲子!」 是《凤求凰》! 在听到第一个音时,鹿宁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是他在抚琴。 为自己吗? 一些光影在眼前浮现,往昔的一幕幕重现。 鹿宁袅袅起身,顺着琴音一步一步,如着魔般走出门去。 离开珠镜殿,一路来到春意盎然、繁花似锦的琼花苑。 远远几杆清竹掩映,红檐小亭内,白衣胜雪的男子正端坐在紫弦古琴前浅拨漫挑。 鹿宁缓缓驻足,痴痴眺望,忽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躁动在心中激荡,似乎就要冲破肌肤了。 她摸着胸口的位置,感受到内心重新涌动的感情, 那里像有泉水淌过,一时间变得很软很软。 她亲手为感情建造起来的壁垒,刹那间崩塌。 羽枫瑾忽然缓缓抬眸,投向她的目光暗沉深黝,蕴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迷离。 随着最后一声琴音悠远消逝,他优雅地将手指从琴上收回。 二人眼中的火越燃越炽,将彼此痴痴的表情尽收眼底。 「瑾……」 她紧紧地绞着双手,声音似乎哽在了喉咙里。 羽枫瑾朝着她轻轻一笑。 这一笑,他的腮边,竟有一个含蓄的笑窝。 他只是向她招了招手,她的双脚就不听使唤地奔了过去。 「皇上的琴声依旧如此动人心弦,让人不禁想起了许多旧事……」鹿宁的声音充满了幸福和温柔,不安和冰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羽枫瑾轻轻拂去她肩上的落花,眼神里充满了柔情:「朕还记得,那日大雪纷飞,一曲《凤求凰》便将你从大雪中引来。朕与你在梧竹轩烹茶煮酒、畅聊心事,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发生……」 鹿宁不禁微微低下了头,嘴边浮现出一些微笑。 原来,那些刻骨铭心的欢乐时光,他也不曾忘过。 他双手把她一圈,将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低声说道:「宁儿,是朕不好,朕不该冷落你那么久!能不能不要再生气了,能不能与朕重归于好?」、 鹿宁微微一怔,只觉得胸口一痛,像被人用力揪扯。 她不敢轻易做出承诺,害怕自己做不到,更害怕有了希望之后,会再次失望。 见她始终不回应,羽枫瑾地眼底似有晦影一闪而逝。 不过是那么一瞬,待她细细看去,他的唇边,重又勾起风轻云淡的弧度。 「走,朕带你去个地方。」羽枫瑾拉起她的手。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般,让她心甘情愿跟在身旁。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三十九章 重帘未卷影沉沉(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无梦令—— 二人手拉着手,在偌大的紫微城中快步走着。 她的手暖乎乎、湿乎乎的,那是他的体温。 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他却霸道地握得更紧。 路过的宫人们,都大吃一惊。却只能跪在地上低下头去,谁也不敢表露。 可鹿宁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一向严肃正派的皇上,竟然也有如此风月的一面! 清晨的新鲜空气,似乎驱走了她一切阴郁的情绪。 她顺从地跟着他走着,像个孩子,但是非常迷茫。 她感觉到,心脏的地方有些发痒,似乎重新荡漾起爱的微弱的回响。 突然,她不想管了,就这样走下去,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 让她惊讶的是,羽枫瑾竟拉着她来到了天牢。 她站在门外,看到沉甸甸的牌匾上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往昔如噩梦般汹涌而来——她想起了慕容延钊,想起了沐芊芊…… 她突然后退了一步,全身上下都不受控地瑟瑟发抖着。 心脏在一片恐惧中狂跳,濒临衰竭。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纤细的腰。 「别怕,朕陪着你呢!」羽枫瑾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试图给她些力量。 「为什么到这里来?」鹿宁疑惑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戒备的神色。 「那里有人在等着你,等你做最后的告别!」 羽枫瑾用手摸了摸鹿宁的额头,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毅然决然地往里走去。 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没有烛火,十分昏暗。 鹿宁慢吞吞地、很谨慎地往里走去,此时她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若不是羽枫瑾在一旁相伴,她一定马上逃离这里。 颤巍巍的步伐,终于在一间牢房前停下。 她明白——这里就是此次的目的地。 她睁大了眼睛,仔细端量着坐在里面那位蓬头垢面、肮脏发臭的老人。 他低着头身子一晃一晃的,似乎在昏昏欲睡。 身上的囚服灰突突的,沾满了各种污渍,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老人灰白的头发上沾着稻草,还能看到虱子在稀疏的头皮上跑来跑去。 老人像一堆破烂堆在墙角,身上盖着一床黑乎乎的破被子。 鹿宁忽然又想吐了,可羽枫瑾就在身边,她只能咬紧两排牙齿,生生忍了回去。 因为老人一直低着头,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到来。 鹿宁实在看不清他的脸,便转过头去看向羽枫瑾,满目诧异。 羽枫瑾面色凝重地看向监牢中的人,声音严厉:「顾之礼,你看谁来了!」 鹿宁这才恍然大悟般再度看了看眼前的这名男子——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作恶多端的人,竟然还苟活于世! 眼前还能浮现出他当年风光的样子,再看看眼下他这副阶下囚的狼狈德行,便能猜到,这几年他一定过得生不如死! 听到羽枫瑾的声音,铁栏里的老头儿终于有所动静。 只见他慢慢抬头,眯起那双浑浊到看不清眼球的眼看了半天。 待看清鹿宁的面容一刹那,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 他双手撑着地似乎想要站起身来,却好像被粘在地上一般,怎么也站不起身。 就在他剧烈挣扎的时候,被子从身上掉了下来。 鹿宁这才赫然发现,他的膝盖下面光秃秃的,竟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对他的惩罚。」羽枫 瑾抬了抬眉毛,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声音解释道:「他曾经算计朕,朕不与他计较。可他欠了你太多,这笔账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他的腿……」鹿宁望着他,内心似乎有了答案。 「朕不会原谅他,也不让他轻易死去。所以,朕命人每天抽打他,直到他遍体鳞伤、骨肉分离后,又命太医来为他医治。每年你过生日的那天,朕就会命人砍下他身上的一个部位来庆祝。你走了三年,今年由你来决定砍下他哪个部位。」 他说这些话时神色平静,声音平淡,眼神中带有高高在上的蔑视。 鹿宁内心深处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是因为可怜顾之礼,而是因为她意识到,面前站的人,能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包括自己的。 忽然一只枯树般苍老的手,从铁栏中猛地伸出来抓住了鹿宁的鞋。 一个一个热切、沙哑而又略带急促的声音,在黑暗中骤然响起: 「鹿宁、鹿宁!快救救我!」 「救你?为什么?」鹿宁嫌弃地踢开他的手,明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因为……因为我是你舅舅!咱们是亲人啊!」顾之礼露出讨好的笑容,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泛起光芒。 「呵呵,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鹿宁仰头大笑﹣﹣声音刺耳,且脸上毫无笑意。 鹿宁前倾着身子,狠狠地盯着他,口气带着杀机:「我的亲人都死在战场上了!个个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善用趋炎附势、玩弄权术的狗罢了!」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那样做的啊!在朝中的人,谁不是这样活下来的?」顾之礼忍受着她的辱骂,继续为自己辩解。 鹿宁眼睛冒火地瞪着他,愤怒地骂道:「呵,你野心勃勃、不择手段、虚伪狡猾!当初你卖了表妹,后来你卖了亲生女儿!能有今日的下场,也算你的报应了!」 「我没有害她们啊!」顾之礼费力地向她咧嘴一笑,又开始施展三寸不烂之舌:「你这是冤枉我了!你想想,让你娘跟着皇上做最尊贵的妃子,总比跟着我吃苦要好啊!最后是她不知感恩,才会私通和尚引来祸事,否则,如今你就是身份显贵的公主啊!」 听着他的巧言令色,不知怎的,鹿宁心底涌上来的不是憎恨,反而是恶心。 她面无表情的听顾之礼继续狡辩: 「还有思思,我是她亲爹,又怎么会害她呢!如果不是我推了她一把,她怎么会成为太子妃!如果不是当初翊王夺位,她现在就是皇后了!鹿宁,咱们是荣辱共存的一家人,难道不该为了整个家族的荣誉,做出一些妥协和牺牲吗?」 悲伤与愤怒再次紧紧包裹住鹿宁的心,她气得面部僵硬、全身发抖:「什么荣辱与共!这么多年来,始终荣的是你,辱的是别人!难道你忘了,我多少次险些丧命与你们父子的手中?竟还敢和我提亲情!」 提及顾纪昀,顾之礼忽然安静下来,继而瘫坐在地上,颓然痛哭起来:「纪昀死了!我没有儿子了!他还没有传宗接代,就这样没了!」 哭声在昏暗潮湿的大牢中回荡着,听上去十分悲凉,还有一丝丝毛骨悚然。 此时,他不再是诡计多端、心急叵测的顾大人,而是一位痛失爱子、苟延残喘的老人! 可在鹿宁眼中,他一点都被不值得同情。他这种人,本应该活在地狱之中,深受被害者的鬼魂日夜折磨! 她愤怒的脸色发白、双手紧攥,两个瞳孔仿佛能喷出火焰,全身都在发抖。 「朕让他苟活至今,就是想留给你亲自解决!现在,他的生死都掌握在你手中!」羽枫瑾用左手搂着她的腰,满眼的心疼。 「我恨死他了!」鹿宁咬着牙,说得斩钉截铁。 失神的顾之礼忽然回过神来,向鹿宁哀嚎着乞求道:「鹿宁,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这一身病骨也撑不了太久!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就念在你我还有一丝血脉的份儿上!」 「高抬贵手?放你一马?」鹿宁的语气尖厉起来,眼中迸发出道道寒光:「好啊!我也觉得一刀砍了你,太便宜你了!就该让你被关在这里,日日受尽酷刑直到最后一口气!」 像是出了口恶气般,她说完这些恶毒的话,她整个人开始虚脱,身体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仿佛看出她的不适,羽枫瑾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迈着笃定的步伐离开了这个污秽之地。 监牢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过雨,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水光。 一阵灼热从胃部直冲到嗓子眼儿,鹿宁从那个温暖的怀中跳了下来,扶着墙呕吐起来,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了?」羽枫瑾为她拍着背,口气中多了几分狐疑。 「没……没什么,昨天喝了太多的酒,刚才又被那里的臭味熏到了。」谎话随口就来,鹿宁心虚得不敢看他的眼。 「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羽枫瑾拉过她,双手抱住她,眼神变得很深沉、很认真。 被他抱在怀中,鹿宁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 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想要抽身离开。 但他抱得更紧了,蛮横地表示着反对。 鹿宁索性伸出手也抱住他,低垂着的眼里流下了一滴泪水,正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风很大,吹得二人的衣角不停地翻动。 这个拥抱似乎有一万年那么久,久到鹿宁的腿都麻了。 羽枫瑾才终于松开她,温柔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咱们回家吧?」 鹿宁咬着唇,缓缓摇了摇头:「紫微城不是我的家。」 此刻,她像个孩子一样叛逆。 羽枫瑾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苦笑道:「好,那咱们出去走走!」 鹿宁微微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眨眼间,二人乘坐的马车已驶离了紫微城。 虽然有金甲卫和御守司的人相随,可对鹿宁来说,已是难得的自由!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章 细雨梅花正断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在闹市区前,羽枫瑾忽然吩咐马车停下,随即拉着鹿宁跳下了马车。 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二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着,手拉着手走入人海中。 阮浪和叶青峰也扮作普通老百姓的样子,紧跟在二人身后,暗暗保护着。 天色越晚,闹市区就愈加热闹,这是盛京的特色。 各种食物的香味,从街道两旁的店铺中飘出来,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充斥着来往行人的耳边,却不觉得嘈杂。 二人沿着最繁华的街道缓缓前行,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饿了就找个铺子饱餐一顿,惬意而悠闲。 随后,二人又来了兴致,顺便看了杂耍和皮影戏、听了小曲,才找了个清静的酒楼坐下来小酌几杯。 推杯换盏之间,两个人借着良好的月色、微醺的酒意终于敢坦露心扉。 他们将这份不安深埋在心里,不再纠结过去,也不随便许诺未来。 他们只享受当下——在最爱的人身旁,过着曾经可望而不可求的生活。 这一路上,羽枫瑾对鹿宁十分殷勤,鹿宁知道——他想要和自己重归于好。 她意识上想要继续骄傲,可面对如此柔情,身体上又难以抗拒。 更何况,她是如此爱他。 剥去所有骄傲、不甘和赌气。直到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还是爱他爱得深入骨髓、不可自拔。 这是一生一次的,她想。 二人坐到漫天彩霞中,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点点星光闪现在云天,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羽枫瑾拉着她重新坐上马车。车夫却驾着车没有回宫,而是转头向城外驶去。 ——金欢带—— 车轮辘辘,路途还算平坦,马车舒适得像个摇篮。 鹿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羽枫瑾的怀中,贪心地享受着此时的岁月静好。 接下来会去哪儿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问。 她倒是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直到永远。 那样,就不会有皇上、皇后,和一大堆冷冰冰、令人烦躁的东西了。 可惜,马儿总有疲惫时,路途也终归会有尽头。 当鹿宁被拉着跳下马车时,却看到了被雾气笼着的一座仙山惊住了。 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仙山,分明是城外的凤凰山! 鹿宁向羽枫瑾投去诧异的目光——这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是要做些什么? 羽枫瑾看着她,嘴边泛起一丝笑意,却没有解释。 他让金甲卫和御守司紧紧跟在身后护卫,自己拉着她的手,开始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爬行。 仰望着山峰,这座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 山谷幽静,犹觉得风声格外之响。月色深深,洒满空旷的山峦。 晚风轻拂着二人的秀发,风中带来远山木叶的清香,和山间野花的芬芳。 幽深的山路上,二人携手并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看上去很远的路途,却在说说笑笑间,已经抵达了半山腰。 前路深山重重,云间星绕月明。黄叶在漫山飘飞,秋蝉在柳树上喧叫。泉水拍打在山石上,发出泠泠的响声。 因为身子有些沉,鹿宁早有倦意。 可看到羽枫瑾还精神抖擞、步伐稳健,脸上一点倦意都没有,不服输的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山腰的温度不比山脚下,只是一阵微风吹过,就像是要把人从里到外吹透似的,鹿宁抱着双臂打了个寒战。 羽枫瑾脱下风袍 「我承认,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既然如此,那我便拿出对待同级别强者的态度,来对付你吧!」 血祭司身上那独属于五劫大圆满之境的气势,终于第一次,爆发了出来。 这气势一出,让整个极灵山脉内外,所有战斗的焚天界武者,皆是感到心中一颤,不由自主便是望向了天空。 也就是这一望,导致了不知道多少焚天界武者的陨落。 魔界之人,则是亢奋了起来。 血祭司大人彻底爆发,这是打算认真出手了。 有他出手,魔界大军的胜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空中。 那可怕的气势,浩浩荡荡,犹如奔腾的江海之水一般,压向了焚天界天道。 焚天界天道只觉得肩膀微微一沉,身上仿佛负上了万斤重物,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滞了几分。 「五劫大圆满的气势,果真不一般。 既然如此,这一次,看来我也需要认真一点儿了。」 焚天界天道眼中,闪过了一道光芒。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身体,似乎与这一方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他的身形,隐约之间,似乎变得不真切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散去,随时都可能化为风,化为云,化为雾,缥缈无影踪。 而这一方天地,却似乎有了生命,有了呼吸,有了身体。 所有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的人,都像是在这新生的生命体内。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血祭司眼中露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极灵山脉这一方天地,和焚天界天道之间,这种水乳相融的感觉,简直闻所未闻?」 武者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借用天地之力作战,一般有两种法门。 一种,是掌控天地,暂时成了一方天地的「主人」,强行「借用」天地之力。 一种,则将自身融入一方天地,达至不分彼此的地步,那此人的一举一动,自然可以引动天地之力。 敌人若是攻击此人,就相当于是在攻击那一方天地。 可焚天界天道和极灵山脉这一方天地之间,给人的感觉,绝不是这两种情况之一。 而是第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 与其说焚天界天道,融入这一方天地,不如说是,两者的生命形态,发生了交换。 或者说,是这一方天地,融入了焚天界天道身体之中,更恰当一点。 血祭司已经感觉到,他的气势,无论如何压向焚天界天道,压中的,都是一团空气。 再强大的气势,只要不是实质性的攻击,在焚天界天道面前,似乎都已经形同虚设。 「罢了,实在不用细想,这世上,故弄玄虚的东西多了去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故弄玄虚,一切惺惺作态,都是虚妄!」 血祭司一声咆孝,双手结出了繁复至极的法印,口中更是念出了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咒语声出,天地似乎都在悲鸣。 「死咒法相,极恶三头犬!」 嗡。 天空勐地颤动起来,空间也勐地扭曲起来。 无数的血色咒文,从血祭司口中,飞到了虚空,凝聚了起来。 刹那之间,一个高达千丈的法相,便浮现于虚空。 那法相,便是「极恶三头犬」,相传是来自幽冥炼狱的恐怖凶兽,专门以生灵的恶意为食,强大异常,拥有灭绝一个大中型世界的实力。 现在出现的,虽然只是它 披在她身上,又拿出一壶烈酒让她喝几口暖身。 他准备得很周到、也很贴心。更坚定了鹿宁和他走下去的决心。 夜风凛冽,鹿宁愈加步履维艰,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坚持前行。 可她渐渐沉重的喘息声,还是引起了羽枫瑾的注意。 发现了她的疲态,羽枫瑾出人意料地蹲下身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 鹿宁看着他笔挺的后背,显得有些迟疑。 羽枫瑾却拍了拍肩膀,霸道而温柔地说道:「上来!朕的肩膀只能让你靠!」 鹿宁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开始怦怦地乱跳,她轻盈地跳上羽枫瑾的后背。 羽枫瑾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稳稳地拖住她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去。 鹿宁将左脸和左耳贴在他的后背上。 淡淡的龙涎香,从衣领中传出,混着微微汗水的味道,让人心动又着迷。 那是男子的味道,是他独有的味道! 不同于文人的酸腐,武人的腥臭,那是种含蓄内敛,却足够有力量的味道。 正如他本人那般,温和却又不失底线! 她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的热度,自己的脸到脖子也像火烧般滚烫起来。 爬得越高,他的喘息声就越沉重,可他始终稳稳地托着她,不敢松懈半分。 好像她一旦跳下来,就会像土地婆一般钻入地中,再也找不见了似的。 鹿宁此时的心情满足却又矛盾,既心疼着他的疲惫,却又舍不得放手。 因为,在这一刻,她才感受到完完全全占据着他的身心。 因为他曾说过,一个人的弱点就是他的后背。 自己的后背只能交给完全信得过的人。 战场上,他曾把后背交给了燕荣。现在,他把后背交给了自己。 这是不是某种程度的认可呢? 鹿宁突然像个少女般,有些小鹿乱撞。 二人爬到山顶时,夜幕还没有褪尽,旭日已在山峰处冉冉升起。 山林里的雾气渐渐散了,空中传来了天鸡报晓的啼鸣之声。 美丽的鸟儿相互和鸣,鸣声嘤嘤、和谐动听。 羽枫瑾终于气喘吁吁地将鹿宁放下,双双瘫软的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一步。 放眼向东望去,只见茫茫的天际,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白雾。 白雾远处,挂着一片淡淡的、桃红色的云霞。云霞的正中,出现了一个淡红的圆球。 此时,山谷间传来了蝉儿长久不断的鸣叫,还有猿猴的啼叫不绝。 使得深林战栗、层巅震惊。 二人相依相偎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安静地看着旭日从日出东方到高高挂起。 鹿宁激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明白,他要给自己的惊喜是什么了! 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好的礼物、最深情的告白了! 它虽然没有倾尽天下、博君一笑的豪迈,却也不会掺杂着恶臭的铜臭味。 虽然没有缠绵悱恻、动人心魄的诗词歌赋,却也不会有虚与逶迤的诡辩。 羽枫瑾往她身畔挪了挪,紧了紧她身上的风袍。 修长的手臂随即从她身后绕过来,搂住不赢一握的腰肢,将她圈在怀中。 鹿宁身子一僵,心头一阵骚动,她一时不知眼下该如何回应才好。 羽枫瑾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变得很深沉、很认真。 「宁儿,你知道吗?那一日知道你突然离宫,朕心里有多慌,好怕你再也不回来,那朕该去哪里找你?若 不是旁人拦着,朕已下令封城了!」 鹿宁能理解他的感受——那种溺水般绝望的感受。 她把自己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只有他的心跳能让她安心,让她知道,我还活着。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你也不再需要我了,会不会就把我渐渐抛诸脑后了?」鹿宁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 听到她略带孩子气地撒娇,羽枫瑾笑了,眼中带着无尽的温柔:「你是朕的妻子,又不是臣子!朕不要你做什么,朕只想要与你共白首。」 只是一句话,却包含了他所有的爱——一个天子不该有的东西。 鹿宁蜷缩在他怀中,抬头看着他的脸,温柔地笑了,脸上悄悄泛起一抹快乐的红晕。 「陛下,你曾经喜欢我,是因为我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我把能给的都给了你,已经没什么再能给你的了。对于朝政,我不懂!对后宫,我也不懂。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比不过那些从小饱读诗书、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当我不再是那个能与你并肩的女子,你会很快就厌烦我的——」 羽枫瑾大手摸上她的脸,霸道又带着笑意地说着:「你曾经给朕的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做。你做自己就好,朕就喜欢你以前的那个样子!」 「可是我好怕……」鹿宁紧紧地抱住他,眉间有一丝淡淡的焦虑。 然而,一语未毕,羽枫瑾把她抓进怀里。就在她错愕间,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他低下头,贴上她的唇。 刹那间,龙涎香的气息,充盈了她的整个天地…… 直到她快要窒息,他才肯放开,用那双黑不见底的双眸看着鹿宁,沉沉地说道:「宁儿,你是我的,懂不懂?我不许你退缩!」 鹿宁轻轻皱起眉,不懂。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羽枫瑾又贴上她的唇,吻得更深、更浓、更沉。 这一次,她无力抵抗,任由自己和他一起沉沦下去。 ——君不悟—— 看过了日出,两个人之间的情感,似乎也翻开了新的篇章。 鹿宁靠在羽枫瑾的怀中困顿不堪、昏昏欲睡。 等她在朦胧中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宫,而是赶往位于山顶的水晶宫。 看到羽枫瑾的选择,她有些欣慰:哪怕这里也是皇宫禁苑,也比堆满妃嫔的紫微城,让自己更舒坦! 然而,马车行至门前却突然停下。 守门的侍卫神色凝重地来报:说有人不怕死地等在门外,等了一天一夜,似乎是想见羽枫瑾。 什么人如此执着、如此不怕死? 难道说是有莫大的冤情要诉吗? 鹿宁好奇地挑帘张望,一眼就注意到门口正跪着一位长身玉立、美若好女的男子。 她忽然觉得那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谨慎起见,叶青峰和阮浪上前去盘问。 没想到那男子却向二人请求——要见鹿宁一面!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一章 细雨梅花正断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一个男人跪求见皇宫中的女人,还是皇上的女人——这人果然是不想活了! 听到这个请求,让鹿宁着实一惊。 还没回头,她已经感觉到羽枫瑾的身子僵了一下,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都凝固了。 她用余光向旁瞥了一眼。果然,他的脸上没了感情,仿佛罩上了一层寒冰。 鹿宁暗叫不妙——看来他又误会自己了! 本来她着实困顿,谁也不想见,很想让下面的人打发了。 可眼下这情况,自己必须要见上一见,才能打消羽枫瑾的疑惑了! 「陛下,说不定是马帮的兄弟有急事前来,要不我去看看吧。」鹿宁讨好般地向他挤出一丝微笑,要多假有多假。 「嗯,去吧。」他撇过头望着窗外,不去看她脸上的假笑,无奈地摆了下手。 得到许可,鹿宁跳下马车,在叶青峰和阮浪的护卫下,走到那人跟前。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一头乌亮的青丝披肩,纤纤身姿曼妙、瓜子脸上五官十分精致。 他虽不是女子,却比女子还要妩媚几分! 他毫不畏惧地仰起视线,紧紧盯着鹿宁,似有话要说。 鹿宁觉得他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或许识破鹿宁并未认出自己,男子眼神黯然,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看样子,鹿帮主早就忘了我!我还以为,在灵州咱们一起经历那么多,早已是朋友了,看来是我高攀了!高贵的皇后,又怎会和一个戏子做朋友呢!」 灵州、戏子! 鹿宁大脑转得飞快,那段被她试图忘记的岁月忽然鲜活起来。 鹿宁瞪着他,双眼带着惊讶和怒气:「你是……肖玉楼、肖老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坚持见到自己? 难道是……为了燕西华? 鹿宁的心跟着一沉。 一个不辨情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是什么人?」 鹿宁刚转过头,羽枫瑾已大步走到她身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友善的目光紧紧盯着肖玉楼,脸上冷得几欲结冰。 好像在向面前的男子宣誓***。 鹿宁在心里笑了一下——好幼稚。 知道他的性子如此,虽然有些不成体统,鹿宁还是任他拉着自己。 「陛下。」鹿宁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介绍道:「此人是赫赫有名的优伶,姓肖,名玉楼。我与他在灵州相遇,后来也是因为他出手救了我一命,才让我躲过了蔡友德的毒手……」 她刻意回避了燕西华的名字。 羽枫盯着肖玉楼,眼中尽是不满:「当街拦下圣驾乃是死罪!朕念在你和皇后是旧相识,今日饶你一死!你速速退去,不可再继续纠缠!」 有灵州的事作保,他决定饶肖玉楼一命,虽然他很想杀了这个戏子! 因为他不想再让鹿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再有任何瓜葛。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封杀这场闹剧。 不然传到百姓口中,又不知该走形成什么样了。 面对这浩大的圣恩,肖玉楼却神色未动。 他优雅的撩袍跪下,向着二人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抬脸,已是泪眼朦胧:「草民自知身份卑微,不配在此与皇上说话!可兰若寺里的许道长说,草民尘缘未了,尚不能踏入空门。需要在此跪等圣上前来,唯有您能让草民了解心愿,斩断尘缘!从此便能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了!」 说罢,他俯下身来,将额头触到地面,语气直白得惹人怜悯。 听到许道澄的名 讳,羽枫瑾的脸色稍缓。 对这个神神秘秘、有些疯癫的道士,他的心里始终觉得是有些亏欠的。 可以说,在这步步惊心的夺位之路上,许道澄是最大的功臣! 他虽然没有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所作所为更是不被世人所知。 可他却是这场战斗的启蒙者、向导者、策划者。 羽枫瑾常说——这场战斗的关键,是要抓住渝帝犯错的机会,才能一击即中。 是许道澄愿意潜伏在渝帝身旁,用高超的演技的手段,为羽枫瑾制造了这次「差错」,才让他不必再等十年。 羽枫瑾以前一直猜不透,他为何要帮自己,为何要趟这滩浑水。 他以为在胜利后,许道澄会告诉自己,并向自己索要他应得的赏赐。 然而,就在羽枫瑾登基之后,许道澄却突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羽枫瑾派人寻找了许久,才得知许道澄又回到了兰若寺。 他一路追到凤凰山的兰若寺,见他带着几个小和尚,如往常一般在寺院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清静生活。 羽枫瑾以为他在欲擒故纵,便直接表明来意——前来报恩! 只要他说得出,自己就给得起! 他从未对谁这么大方过。 可许道澄却笑着婉拒了。 他直言使命已经结束,现在他只想回来继续修行,他与佛祖的缘分还未结束。 这让羽枫瑾着实有些意外。 或者说,他自诩一向识人很准,却从未看透过眼前的人!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许道澄为何要帮自己? 许道澄摸着光头笑了笑,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在红尘里走这一遭,大闹了一场,他坚定了自己向佛的心,从此便了然了。 羽枫瑾停了一会儿,兴趣陡增地看着肖玉楼,淡淡地问道:「说说看,你要如何斩断尘缘?」 肖玉楼缓缓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草民从小便是孤儿,一直跟随戏班到处卖唱,也算是小有名气。自从在灵州碰到了胡七,草民便认定了他。可草民知道他身份尊贵,不敢高攀,便黯然离去只盼他平安喜乐!可如今南诏已灭,草民知道他往后的岁月,都要在幽闭中度过,只盼能在与他见上一面,此生便无憾了,还望陛下能成全!」 他意图明确、语气坚定,目光中含泄露出一份恳求的卑微。 这样的请求着实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要见一个身份敏感的囚犯,可比要见皇后还要罪不可数。 「你说要见谁?」羽枫瑾倏地眯起眼,脸上多了股戾气。 「请皇上让草民见胡七一面!哪怕要草民为此人头落地,也心甘情愿!」 此情此景,肖玉楼依旧冷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半点庸俗之气,其处世不卑不亢、看淡生死、一身傲骨。 时刻都怀有一种,为了某人或某事粉身碎骨的决心。 让人着迷的同时,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可这话却让羽枫瑾两眼冒火、一脸阴霾。 他口气带着杀机,冷冷地说着:「朕看你这般痴心妄想,这红尘不斩断也罢!就算你跪残了双腿,也见不到那罪人一眼!不过,他也活不久了,你如果这么痴心,不如为他殉葬吧!来人……」 「等等——」不知肖玉楼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打断了天子的话。 在羽枫瑾惊诧又愤怒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阮浪一步走上前去抢过信来,仔细检查了一番, 才交到羽枫瑾的手上。 羽枫瑾粗暴地打开信件迅速瞥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松动。 这是许道澄的亲笔信,里面讲述了他和肖玉楼如何成为师徒的,并恳请羽枫瑾念在自己面子上能够网开一面,成全肖玉楼的痴心。 放下信,羽枫瑾的唇边,拂过一缕淡不可觉的冷笑:「既然许道长开口,这个面子朕不能不给。不过,皇宫禁苑多为朕的妃子。肖老板身为相貌出众的男子,朕实在不放心放你进去!等朕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再让你们见面吧!」 说罢,他拉着鹿宁的手回到马车上。 马车驶入城门后许久,鹿宁忍不住挑起窗帘往后张望。 只见浓密苍翠的山路上,一个雪白的身影,独孤地跪在那里,久久未动。 ——花非花—— 时阴时晴的秋日又近黄昏,古树上的鸦声噪鸣一片,秋风吹落的芦花枫叶,洒满庭院。 鹿宁赤着脚坐在翠湖边上,光洁的双脚放在湖中,撩拨着清浅的碧波。 一群红色的小鱼,嬉笑着从她的脚边游过去。 不知不觉已在水晶宫呆了三日,这里没有朝堂的喧嚣,没有后宫的斗争,仿若与世隔绝,虽然短暂却弥足珍贵。 一湖碧绿的春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映出她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 「皇上。」鹿宁连忙收回双足,当下裙子遮住脚,慌促地站起身来做了个揖。 脸上的一片红直烧到了耳根。 她知道,自己这样肆意的行为,在宫中是不成体统的。 她怕被羽枫瑾责备——说她没有***之风。 「这里只有你和我,慌什么?」羽枫瑾扶住她踉跄的身子,嘴角扬着那嘲谑的笑容。 「哪有?」鹿宁低着头,咬着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羽枫瑾摸上她的脸,眼神还是一样的温柔:「地上这么凉,不冷吗?」 「还……还好。」 鹿宁话刚说出口,整个人就被羽枫瑾拦腰抱起。 「皇上,你干什么!」鹿宁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大声疾呼。 「天色晚了,咱们该休息了!」羽枫瑾一边的眉毛微微扬起,脸上露出一抹狡黠。 听到这话,鹿宁猛然倒抽一口气。看着即将跨进的殿门,她知道,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 寝殿中烛火熠熠,红帐熏香。 桌案上已摆满佳肴,浓油赤酱都是她爱的味道。 七彩琉璃酒壶中,琥珀色的美酒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几日在行宫中,他每日都换着花样来讨好自己,这其中的意思彼此都心照不宣。 鹿宁与他大快朵颐、把酒言欢,一切都像以前那样。 可她却不知道,自以为幸福终于来了,其实,那不过是黑暗的开始…… 「今晚,朕可以留下来吗?」二人酒足饭饱之后,羽枫瑾忽然拉住她的手,温柔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这是他第三次提出同样的问题,每次都是同样的表情。 而自己,已经拒绝了两次,也明白不能再有第三次! 这不单是丈夫向妻子的求欢,也不仅是妃嫔侍奉帝王的责任。 这是自己所爱之人,在确认自己的心是否还在! 如果想要重归于好,他们始终绕不开这一步! 自己若再拒绝,就会将他彻底赶出自己的生活! 她不想要这样,可满腹的辛酸和苦衷,却又无法向他说明。 深吸了口气,她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二章 细雨梅花正断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份为难看在羽枫瑾的眼中,却变成了动人的娇羞。 在他欣喜的目光中,宫女前来搀扶着鹿宁前往华清池。 澄澈温暖的池水,撩拨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玫瑰花瓣散发着冷幽的气息。 鹿宁呆坐在池子里,根本无心去享受这份惬意,只为即将而来的亲密担忧着。 可该面对的,始终是躲不掉的。 虽然屋内点着暖炉,青纱帐后面,琉璃灯罩里的灯还亮着,斜斜的灯影投到波光闪闪的珠帘上。 鹿宁坐在床边,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床褥上金线绣的荷花,眼底深处浮起一丝惆怅。 一阵窸窣之声后,身着亵衣的羽枫瑾挑帘而入,自在地坐在她身旁,像是其他老夫老妻一样习以为常。 反而是鹿宁有些不习惯,她用极轻极小的动作,往外挪了一点。 她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十分急促,就连腋下也开始潮湿。 不知为什么,面对如此良辰美景,以及二人能够和好如初的机会,她心底却突然蹦出一个刺耳的声音: 「不、我不行!我不想!我不能就这样得过且过!」 可话还没有说出口,羽枫瑾就伸手抬起了她涨得通红的俏脸,握住她冰凉而汗津津的手,然后大手一拥,把她拥入了怀中。 一阵暖流在全身游走,鹿宁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羽枫瑾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开口柔声问道:「怎么,很紧张?还是……面对朕,有些不习惯了?」 「我……」鹿宁迟疑地张了张嘴,却有两片冰凉的唇贴上来。 不知是内心的迟疑,还是身体的抗拒,鹿宁的吻有些生涩。 羽枫瑾却用他那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双唇,温柔地回应着她。 似乎想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多需要她。 终于,鹿宁也开始认真起来,吻得动情、吻得热烈。 等到平息了心情,鹿宁才离开他的唇,直视他的眼睛,问道:「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一切才刚要开始!」羽枫瑾顺势推倒她,把她困在双手之间,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样柔,柔到能把她化掉,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我好怕……」鹿宁忽然语塞,咬着唇痴痴看他。 「别怕,有我在,有我在……」羽枫瑾用那双长了茧的手,抚摸着她的背,像哄着婴儿一样轻柔。 随后,他吹灭了烛火,放下了帷幔,满室的春色越来越浓。 鹿宁缓缓闭上了眼,心想着,就这样吧! 哪怕接下来要跌入悬崖万丈,自己也不想再抵抗了。 可就在她决定再次全身心地接受羽枫瑾时,那种恼人又熟悉的恶心感,又不分场合地汹涌而来。 她忽然想起,就在离开庄楼前,她曾偷偷找过慕容延钊给自己诊脉。 而慕容延钊却宣布了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不要!先不要!」 鹿宁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的身子,惊恐地大喊起来。 「怎么了?」羽枫瑾贴着我的脸,粗声地喘着气问道。 「对不起……我……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鹿宁一边哭着,一边往床角退去,一脸死白,好像在躲避一只怪物。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羽枫瑾痛苦地看着她,大声质问起来。 「不、不是你的错。是……是我……我不配……」鹿宁抱起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用哀戚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祈求他放过自己。 这样的眼神,深深伤害了羽枫瑾,他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羽枫瑾紧抿着唇,脖子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彻底变了。 「朕早该猜到的,分别这么多年后,你心里的那个人早已不是朕!难怪你一直和朕闹别扭,看来,是朕自作多情了!」 说着,他掀开帷幔就要离开。 看着他决绝的样子,鹿宁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将整个人扑过去,一只手抓住了那抹即将飘远的袖角。 「别走!求你!」 她闷着声音,低低地哀求。 羽枫瑾停下步伐,身子未动只转过半张脸,生硬地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绝望、紧张和痛苦让她再也无力抬头面对他的目光。 那哀软的眼神,满目的恍惚,似有一瞬的迟疑,鹿宁还是艰难吐出了,自己最难堪、最悲哀的秘密。 尽管她明明知道,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说出这个秘密,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只要她假装一切都没发生,今晚过后,二人便能重归于好。 而说出秘密,等待自己的是晴天霹雳和无休止的争吵,以及二人之间,再也无法弥补的伤痕。 只要是个稍稍「聪明」的女子,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然而,鹿宁有她的骄傲,亦有她的单纯和善良。 她挣扎了许久,中途也曾几度放弃,最后还是不忍欺骗他,哪怕已预料到最糟糕的结果! 我怀孕了! 不过四个字而已,羽枫瑾染上春意的眸子,瞬间冰冷如初,脸色煞白。 羽枫瑾咬牙切齿地说着,看着我,低吼了一声:「是他的孩子?」 「对不起……」鹿宁边说边大口地喘气,仿佛遭受到什么极刑一样的痛苦。 「好!你真好啊!竟将朕玩弄在鼓掌之中,耍得团团转!」 羽枫瑾慢慢回过头,瞪着她,那看不出一丝感情的眼睛,好像要把她撕碎一样。 「瑾!」鹿宁快速走下床扑向他,紧紧地抱住他。 「难道每次我们之间有了误会与隔阂,都要用这种沉默,和互不理睬的方式来处理吗?明明你有那么多疑问,为什么不来问我,为什么不听我解释?选择躲避或者无视,我们就真的会忘记这些,就能和好如初吗?」 羽枫瑾抿唇不语,先是挥掉袖子上她的手,又一根根掰开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 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阴冷憎恶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来。 鹿宁硬撑着自己,咬着牙,堵在了门口。 她开始无理取闹地掉眼泪:「皇上,当初你我和离时,白纸黑字写了【自由婚嫁】!为什么你娶妻生子我就必须要全盘接受,而我做了同样的事,在你眼中却如此罪不可赦?为什么你我之间,永远是我在妥协?你却永远做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你的痛苦由我来担着,那我的痛苦又该找谁去算?」 她因为激动而声音渐次升高,全身也跟着颤抖起来。 两个月来的抱怨,一股脑儿地甩出来,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争吵和指责了。 羽枫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悲凉,却也是转瞬即逝。 再启唇时,他的声音依然听不到一丝情感:「所以,你怀上他的孩子,是为了报复朕?」 「当然不是!」 鹿宁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好痛,眼睛都充血了。 「我不想解释。我只能说,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你无权指责我!」 她咬着下唇迎上他审判的目光,虽然满腹委屈却毫不退让。 无论是羽枫瑾还是燕西华,每件事、每个人都在算计她,她看上去强悍又独立,却也只是颗任人 摆布的棋子,从未能自己做主过。 到了如今这个糟糕的局面,她有什么错? 如果真有错,那就是错在不该认识他们!不该轻易掉入他们设下的一个个华美又荆棘密布的漩涡! 她受够了!她要反抗一次!抗争一次! 哪怕最后会遍体鳞伤、粉身碎骨,她也不在乎了。 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又怕再失去他吗? 不!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他! 「朕虽为天子,却不是圣人!」羽枫瑾愤怒地抓起她,摇晃她,仿佛要把她摇碎般:「朕当初没有能力保护你,也没有资格责怪你!朕只是不能原谅你欺瞒已久!两个月呵,你有大把的时间说出真相。却偏偏在朕放下一切,准备与你重新开始时,你却用一句话,将朕的心摘出来,又踩在脚下狠狠碾碎!」 「大把的时间?」鹿宁半是嘲笑半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陛下躲在您的温柔乡里,见都不肯见我一面?我又如何向你说?还有,我本意要离开这里,那么腹中的孩子自然就无需向你交代。正是方才,我才决定要留下,说与你听也不算晚。不过现在看来,貌似我不该留下……」 她咬唇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却一滴滴涌出眼眶,打在他苍白如玉的手上。 羽枫瑾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歉意,放开了她。 「打掉这个孩子,朕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否则,朕与你恩断义绝!」 羽枫瑾一字一句说得平静而决绝,沉着的语气很可怕。 鹿宁僵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神空洞洞的。 他的选择像一把钢刀插在她心口,终于让她不支倒地。 看着羽枫瑾离去的背影,想着他嫌弃的神情,和绝情的口气,鹿宁跪坐在地上,眼泪开始肆意横流。 ——伤春怨—— 明明已经要入冬了,却突降了一场倾盆大雨。 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花园中傲然挺立的梧桐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狂风大雨吹开了窗子,吹灭了炉子中的火,寝宫中滴水成冰。 鹿宁已经多日未曾出门,她将自己关进门里,拒绝包括叶青峰在内所有人的探视和关心。 上次的争吵过后,羽枫瑾自然没有再来过。 听说他也没有去别人那里过夜。想来,心里是极不痛快的。 可鹿宁已经无暇管他的喜怒了。 那些原本就令她不安的东西,如今已开始剧烈地摇晃。 【和好如初】的美梦,像镜子一样被击碎成一片片。 鹿宁整日抱着酒坛枯坐,却只能从酒里体味到苦涩,完全感受不到半点香气。 仿佛她的嗅觉和味觉已经失灵。 与此同时,她裹着两床被子,却仍觉得彻骨的寒冷传遍全身,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块冰。 或许生命就在走向灭亡吧?! 她就这样想着、盼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子却越来越轻。 睡吧,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三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终于有一天,被撞开门的琉璃和叶青峰打破。 打开寝宫的瞬间,二人却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一个寒战,随后被地上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吓了一跳。 「鹿宁!」叶青峰发疯了一般冲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儿抱起。 那一刻,他以为她死了,全然顾不得什么宫廷礼数和男女有别。 鹿宁已经没有意识,一张塌腮的小脸上一片青灰色,双唇泛白,全身被湿湿黏黏的冷汗包围。 「鹿宁!你醒醒!」叶青峰晃动着怀中的人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凄厉而悲凉。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鹿宁想给予回应,可是身体却好像不受她控制。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睫毛。 「娘娘还活着!」琉璃看到这细微的动作,开心地大叫起来。 叶青峰立刻将鹿宁抱到床上,回头向琉璃吩咐道:「还等什么,赶去宣御医,再去禀告给皇上……」 「不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忽然紧紧抓住叶青峰的衣袖。 「不要告诉皇上……也不许传太医!给我熬些姜汤……睡一觉……就好了。」鹿宁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这怎么行!」这回叶青峰的声音比刚才还要焦急,有些变调,似乎在颤抖。 「我不想……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鹿宁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里,有种非同寻常的执拗。 叶青峰紧锁着眉头,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鹿宁释然地松了口气,再次陷入了昏睡。 「真的……不去通知皇上和太医吗?」琉璃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叶青峰。 叶青峰看着气若游丝的鹿宁,气得咂了咂嘴:「你只去通知太医!」 「那皇上那边……」琉璃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件事惊动了太医,你觉得皇上会不知吗?至于要不要来,就看他了!」 叶青峰脸色阴沉,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琉璃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开了。 果然,羽枫瑾很快就从太医那里,听到了鹿宁病重的消息。 下了朝,他推掉了所有政务,急匆匆来到珠镜殿。 空荡荡的寝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本该属于后宫嫔妃的空间里,却见一个少年旁若无人地靠着窗户,呆呆地望着窗外。 羽枫瑾脸色沉了下来,他在门内停下脚步,大力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对方。 少年却并没有被吓到。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羽枫瑾阴沉的脸,声音却异常镇定:「如果不爱,就放她走!如果还爱,就好好待她!这样折磨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算什么男人?」 此时,窗外暮色苍茫,渐入深夜,吹进来的风也骤然变冷。 彼此都感受到一股寒意,却似乎不是因为入夜后的风寒。 片刻紧张的沉寂过后,羽枫瑾用愤怒的眼神等着他,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逼人气势。 「朕顾念老将军的脸面,一直在纵容着你。你以为朕真不敢要你脑袋吗?」 没想到,叶青峰却耸了耸肩膀,失魂落魄地笑了起来:「皇上夺走鹿宁太多的东西,她已经一无所有,还差我一个吗?」 这话像是杀手锏一样,羽枫瑾感觉嘴角在抽搐,却是一言不发,呼吸急促。 寝殿内霎时陷入紧张的沉默,不由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二人争执的声音,她很想开口阻止,怎奈身体却沉甸甸的,根本不受她控制 。 她仿佛看到了羽枫瑾拂袖而去的背影,又看到了叶青峰泪如雨下的脸。 昏昏沉沉中,她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嘴唇似乎都干裂开了。 她想叫琉璃,却发不出声音,想起来喝水又睁不开眼。 她颤抖着将手伸出被子,四下摸索着,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忽然握住她的手。 随后,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身子,温热的茶水顺着干裂的嘴唇流出喉中,稍稍缓解了浑身的不适。 也不知是水的原因,还是太医的药起了作用,鹿宁用了用力终于睁开了眼。 一张端正俊朗的脸,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窗外明明天光大亮,他眉眼间却泛着冷月的光,唇边的弧度永远透着漫不经心,仿佛天地之间,再没值得他在意的人和事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鹿宁用尽全身力气,抬手去触摸眼前不真实的脸,声音有些悲哀。 「琉璃说你病了,为什么要这般折磨自己?」羽枫眸底是无边的冰冷,吐出的声音生硬而敷衍。 他心里再气,身为皇上也不能对自己的皇后不闻不问。 他懂,她也懂。 「对不起……」鹿宁身子滚烫无力,双手无力地垂下,声音变得含混不清。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明明她可以解释。 她并没打算用苦肉计换取他的关心。.五 可偏偏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身与心都疲惫极了。 「你想好了吗?」羽枫瑾声音恢复了一丝温和,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快。 「腹中的孽障和朕之间,你究竟作何选择?」可他的眼神空洞,声音听上去是那么远,那么不带感情。 他的话像一根刺,刺得鹿宁胸口一阵钻心的痛:这算什么残忍的选择! 要在自己的骨肉和爱人之间决一死战,而自己便是那持刀的刽子手? 她伸手摸了摸小腹,心中悲凉——虽然这孩子的父亲并非自己所爱,可孩子是无辜的! 身为孤女的她,义兄和义父也相继死去,第一个孩子下落不明。 只剩这个孩子和自己血肉相连,若要抛弃,她实在是不舍…… 她的沉默令他蹙起了眉。 两道慑人的目光紧逼着她,声线逐渐冷涩:「你沉默了、你迟疑了!你究竟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舍不得孩子的父亲?」 看着羽枫瑾没感情的脸,鹿宁发现,他变得不像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温润王爷了…… 一股热泪溢满了鹿宁的双眼,她静静地望着他,心一点点凉透。 一丝疼痛蔓延开来,她垂下眼睑,淡淡一笑:「世人都知我是南诏废后,我腹中的孩子又怎会是孽种!皇上封我为皇后,就必须要我接受,皇上和其他嫔妃生下的孩子!为何皇上却容不得,我与其他男子的孩子存活于世?」 她戏谑的态度,让他暴跳如雷,眼底涌出浓浓的厌恶:「这就是你想了一个晚上,给朕的答案?这就是你最后的态度吗?朕要你做皇后,你就让朕认下燕西华的孽种?」 鹿宁忽然放声大笑,轻蔑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皇上,这是我的孩子,不是孽种!我舍不得他,不是因为我爱着燕西华,只因我与这孩子血脉相连,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是你唯一的亲人?那朕呢?朕算什么?」羽枫瑾愤怒的质问着,绝望地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鹿宁闭上眼睛,缓缓吐出积郁在胸中的闷气,低声说道:「皇上,你可曾把我当作亲人?我曾经是你争夺江山的一颗棋 子,现在不过是你征服天下的战利品罢了……」 如此直白地揭开心里的伤疤,面对自己却不想承认的事实,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在鹿宁的脸颊上划出几道泪痕。 她的话,让羽枫瑾的眸华彻底暗了下来,面色骤然转冷:「好!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着,他双掌一拍,声音落下,阮浪端着一个托盘,面色凝重地踏进门来。 鹿宁缓缓睁开眼望过去,见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一碗汤药。 不用问,也知道那里面盛的是什么。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根本没想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服从他! 她脸色骤然惨白,莫名地觉得双颊冰凉,耳朵生疼,全身止不住颤抖着。 羽枫瑾眼底唇边俱是冷漠,话中带了几许狠绝:「这酒壶里是牵机毒,碗里则是红花汤!既然你不愿在朕和孩子间做选择,那就在孩子和父亲间选吧……」 鹿宁两眼盯着他,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霎时感到背上生出阵阵寒意,明明抱紧了双臂,却觉得更冷。 羽枫瑾终于受不了她的固执,猛地站起身来,重重地摔门而去。 鹿宁死一般地、安静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她突然有一种残酷的预感,不禁颤抖起来。 「陛下!」 羽枫瑾刚一迈出门,叶青峰便前来禀报:「那个肖玉楼被人抬到了门前,举着许道士的书信声称要见您!」 羽枫瑾眉头一皱,心情愈发的烦躁:「他怎么又来了?」 叶青峰微微低下头,语气有些迟疑:「上次皇上将他赶走时,说宫中多妃嫔,不容一个男子随意进入!所以……他挥刀自宫了。看样子伤势还未养好,便让人抬他过来了,只为见燕西华一面!」 羽枫瑾的脸抽动了一下,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可是很快,他就恢复了以往的冷漠,脸上显现一抹厌恶之色:「都说戏子无义!没想到,他对燕西华还真是痴情!罢了,带他去见一见吧,朕总要给许道长三分薄面的!」 玉魄销蚀,蟾蜍吞食着瑶台上皎洁的月亮,天空一片昏暗。 往日辉煌的南宫,如今确实一片凄凉惨册。 院中树木凋零、野草丛生。 叶青峰推开右手边的宫门,霎时被满屋的尘土眯了眼。 待视线恢复,他才看清屋内的景致:光线昏暗,陈设简单。 一桌、一椅、一张床而已,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似乎被废弃依旧。 叶青峰捂着嘴眯眼细瞧,一位白衣男子,正慵懒地坐在一把藤椅上。 他一条长长的腿支在椅子上面,瘦弱的身子靠着椅背,修长的双眸紧紧闭在一起。 叶青峰闪身站在一旁摆了摆手,几个衙役将不利于行的肖玉楼抬进门来。 随即他敲了敲身旁的门板,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燕西华,有人来看你了!」 藤椅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直到肖玉楼强打着精神,轻轻唤起了那个,淹没在记忆中久违的名字:「小七!」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四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听到这个几乎快要忘记的名字,燕西华身子微微一颤,终于睁开了眼。 几个月不见,曾经那位玉树临风、俊美清秀的富贵公子,如今已双颊凹陷、满面土色、瘦骨嶙峋。 唯有那双清澈的眸子依旧迷人,仔细一看,眸底却是荒芜一片、杂草丛生。 看到他如今的模样,肖玉楼心中一痛。 怎么会这样? 记忆中思念的人儿,已全然变了样! 他到底经历了多少苦痛? 命运不该如此对待这样一个人儿。 肖玉楼拖着虚弱的身子,一寸一寸挪到燕西华的脚边。 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抓着燕西华洁白的衣袍。 仰望着他苍白的脸,肖玉楼满腹心事想说与他听。 可一语未成,两行清泪已潸然而下。 他看着燕西华的同时,燕西华也在看向他,心中发出了同样的嗟叹: 许久未见,肖玉楼变得面无血色、薄唇瑟瑟,一头皓皓银发泛着冷月之光。 曾经的那个艳冠群芳的「杜丽娘」,早已不是初识的模样。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燕西华眼中微有涩意,声音迟缓而沙哑。 他伸手想去触碰那些银丝,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听到你兵败的那日,我一夜白头……」肖玉楼痴痴望他,心下已是凄楚,脸上却依旧绽开温柔笑意。 燕西华抿唇不语,只静静地望着他。 在他含情凝睇的眼眸中,瞧见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二人彼此对望着,没有再多的言语,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太多的话堆积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肖玉楼忽然清了清喉咙,幽怨哀婉的唱腔幽幽响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间看的这韶光贱! 同样的唱词,再听时,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境。 唯有那唱腔,依旧如一泓潺潺的细流,仿佛滋润了院中枯死的古树,已流入到听者的心里。 却是苦辣酸甜各有不同。 「那只是个梦。这世上没有杜丽娘,也没有柳梦梅,他们也从未真正见过,更未真正爱过……」瞬间的仓皇,燕西华似有动容,愈动容,反而不敢望向他。 「不。他们见过,也相爱过。」肖玉楼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不再忧虑,更多的是悲伤:「每个人都是杜丽娘,都有自己所爱的柳梦梅。」 「玉楼,你入戏太深。你不是我的杜丽娘,我也不是你的柳梦梅……」燕西华用手支起那张消瘦又苍白的脸,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却毫无感情。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此生能遇君,乃吾毕生之幸!这辈子不能相伴左右,但愿下辈子,能携手白头……」 肖玉楼眼眶湿润,仿佛用尽全身气力,才缓缓吐出这句话。 燕西华抿唇不语。 他从袖中拿出那支光亮如初的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漏声停,寒灯晃动,晓月斜映着窗纸。 南宫里传来凄凉的笛声,回荡在紫微宫中。 ——忍泪吟—— 苍翠的梧桐树遮蔽的庭院里,泛着清冷的气息,一片落叶被风卷起,翻过门槛,飘到一双绣鞋旁。 这久违的笛声,让门外的人有刹那的失神,很快又恢复如初。 鹿宁从叶青峰手中接过托盘,却制止他的跟随,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夜色深笼间,只能看到一片雪色的袍裾,孤寂地飘拂着。 透过窗棂纸的月光点点洒了进来,显得他脸色异常苍白。 「呵,别来无恙啊,北渝皇后。」燕西华斜眸瞥向她,一抹冷笑凝在唇边。 彼时的目光中,早已没有了爱与恨。 他害得她人亡,她让他家破。 他们终于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扯平了。 燕西华盯着桌上二物,似乎毫不意外,只有薄唇一张一合:「看样子,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鹿宁不想寒暄,短短一句话,让燕西华一片寒冷的冰颜,粲然转暖。 「你说什么?」燕西华清寂失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必高兴,皇上容不下他,正如你当初那般。」鹿宁声音很生硬,眼中一点波澜都没有。 燕西华仰头靠着椅背,痛苦地闭上眼睛,喉结微微抖动:「当初我容不下他的孩子,是你拼尽全力保住了他。可如今,你却要亲手夺走另一个孩子的命。呵,真是好狠的心啊!」 鹿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清亮的声音不疾不徐:「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那都是我的骨肉,我都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这桌上有一瓶毒酒和一碗红花,到底是留下孩子,还是自保,不如你来选择吧!」 燕西华眉心微起褶皱,盯着桌上的一壶一碗,忽而冷笑道:「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鹿宁沉默不语,眼睛没有焦点地看向别处。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没有任何意义。 燕西华忽而一笑,语气却是沉重:「国破山河在。活着不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这之前,我只想再问你一句,便死而无憾了……」 燕西华目光眷恋地看着天空中那两颗星星,悲凉的笑意浮上脸,隐有一种惋惜与怅然。 「问吧。」简单二字,鹿宁下垂的睫眸内,一片淡芒。 「那个晚上……你可曾有半分真心?」燕西华下颌抽搐,声仍力持平稳。 「没有。」鹿宁眉峰微微褶皱一下,随即迅速按捺下。 燕西华怔了片刻,眸中颜色由浅转深,又由深变浅,却是不甘心地又问道:「这么多年,你是否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瞬?」 她缓缓抬眸,迎着他深情的凝视,樱唇复启:「在灵州,你陪我坐过牢、上过法场,当时刚经历情伤的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情?」 燕西华怅然盯着她,脸上的光影暗沉沉的,眼中含着酸楚的笑意:「灵州,呵!我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灵州了!你信吗?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我都置身在灵州的枕雪楼、在盛京的庄楼,一草一木,一切如旧。一颦一笑,皆是你的模样!」 「庄楼的那棵橘子树,早已被我拔掉了,仿佛没有存在过。」鹿宁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燕西华惨淡一笑,痴痴地凝着她,悲凉的声音缓缓响起:「拔吧!即便它片叶不留,也像一根刺一样,在你心里生根发芽。因为,这辈子,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你爱的那个人不会为你散尽后宫,不会为了你倾尽天下!」 「你错了,就算再深的刺,我也会将它拔出来,哪怕会血流如注、痛不欲生,我也在所不惜!的确,他对我不如你好,可起码,他不会害得我家破人亡!」 鹿宁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却始终不肯看他一眼。 燕西华静静地看着她,眉宇间满满的哀伤:「宁儿,那一晚我不是不知,你是在故意引诱我。可我还是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 正如现在一样,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愿意成全!」 说罢,他拿起酒壶,就唇仰头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骂道:「好难喝的酒。」 放下酒壶,他探出苍白有力的手掌,搂住她不容一握的纤腰,暧昧而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宁儿,我就要走了,让我再抱抱你……还未出世的孩子吧……」 阵阵梅香芬芳浓郁,如同置身于暗香远溢的梅林。 陈年旧事,一件件浮在眼前。 她又何尝不怀念当初那段纯净美好的岁月? 又何尝不想,单纯地去爱一个人? 鹿宁闭上了眼,滚烫的泪落在他胸前,与他的泪交织在一起,正如他们的血,此时也正交织在她的体内,无法分开。鹿宁闭上了眼,双手垂落,安静地伏在他怀中,轻声问道:「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很想问问你。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过?」 燕西华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温柔的声音带着热气,沾湿了她的耳朵:「宁儿,在灵州的法场上,我就在想,若能死在你的身边,便也是件美事。你瞧,我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吗?那我此生……便无憾了……」 说着,他在她额头上深深烙下自己的痕迹。 鹿宁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燕西华,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生下的那个孩子,到底在哪里?」 燕西华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声音温柔得小心翼翼,竟有些不真实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的话,你信吗?」 鹿宁脸上一抹疑思移过,语气焦急:「他出生后并没有死,对不对?」 燕西华垂首叹息,不敢也是不忍。 再去回望她时,他的声音已凉:「孩子出生后,我将他放在八弟的府中寄养,可就在羽枫瑾破城之日,他命人杀了八弟府上的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的骨肉……」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狠狠插入鹿宁心头。 她痛得猛力抬头,却见一抹猩红顺着燕西华的嘴角流下,显得那张苍白的容颜,也顿时妖媚起来。 心凉如水让她泪眼阑珊:以前,她常常恨他骗了自己! 可此时,她多么希望,他仍在骗自己。 告诉自己——那孩子还活着,就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快乐健康地成长着。 鹿宁一把推开他,狠狠地瞪着他,泣血般凄声道:「燕西华,你是个自私的人,一直都是!」 燕西华涣散的目光幽幽看向门外,声音也跟着缥缈起来:「宁儿,你看……下雪了……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冬天了。因为,一到冬天我就想起你,想起我们最快乐的那年!只可惜,以后的雪……我都看不到了……也看不到你了……」 他缓缓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脸色越来越青,笑容却十分安详:「宁儿,我要走了……我们纠缠了这么久,我终于要松开手了……不过,就算我死后,也会化作清风,遨游在天地之间……以后……每当有清风从你面庞吹过,就是我在亲吻你的脸……」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五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三)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燕西华看着门外的世界,目光中流出一丝眷恋:「宁儿,我死后……你会想我吗……你会哭吗……」 他明知道答案,一直都知道。 可即便是到了临死前,他还是对这个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女人,抱有一丝幻想。 仿佛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却不曾有用的事。 鹿宁盯着他的脸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坚定:「我不会恨你,也不会记得你,更不会为你流一滴泪!因为你不值得……」 她的冷漠和绝情,似乎戳破了燕西华心中最后的美好与幻想。 那双清亮的眸子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泽。 他的脉搏越来越疲惫,身子越来越轻。 他勉强一笑,气若游丝地喃喃着:「抱歉……毁了你的一生……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他费力地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脸,可话还未说完,苍白的手却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倒在地上,好像只是沉睡了一般。 唯有惨白的脸上还隐隐透着一抹青色。 日头渐渐落下,天地间霞光万丈,燕西华眉目如画的脸上,一片金光灿灿。 倏地一阵清风吹过,慢慢拂过鹿宁的脸,好像温柔的爱抚,又好像一个轻柔的吻。 鹿宁呆呆地坐着,看着他渐渐冰冷的身子,久久,才轻声低吟着:「再见了,小七!」 她缓缓抬首,看着门外皎洁的月色,眼底却是一汪苍凉…… ——钗头凤—— 初雪纷纷,洒落人间。地上好似洒了一层洁白的盐。 鹿宁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来,呆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双眼无神地看着四周这陌生的一切,泪水漫涌上眼眶。 过往的一幕幕,就在她以为全放下的时候,竟然又突然浮现在脑海。 原来,他们经历过的一切,都如此刻骨铭心,原来自己……始终还是在意。 一股痛楚,突然从腹部直传到她的心口。 她捂着小腹,扶着门框缓缓坐在了门槛上。 心底积攒的痛楚一点点蔓延开来,正在疯狂吞噬着全身的每一寸地方。 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无边无际的痛楚,仿佛要将她撕裂。 她终于忍耐不住,紧抓着门框,仰头向着苍凉浩瀚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就在她要跌倒的时候,远处却跑来一个人,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鹿宁费力地撑开双眸,看到了叶青峰那张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的脸。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痛苦地大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话说完,她全身一软,眼前一黑,就这样扑倒在叶青峰的怀里。 孩子? 叶青峰低下头,正看到她身下的白雪,正有一团血雾在急速地扩散开来。 而那些血的源头,正来自鹿宁的身体。 「你撑着!我马上去找御医!」 叶青峰惊慌失措地抱起她,迈开腿迅速跑向寝殿。 她体内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了雪地上,刺目而恐怖。 他甚至能感觉到,鹿宁腹中那个微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连同她的生命一起,在向天边飘去。 「求你!求你不要睡过去!我求求你!」 他一边在大雪中狂奔,一边伤心欲绝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鹿宁痛苦地闭着眼,手始终放在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意识渐渐模糊: 不要,不要就这样离开,好不好 !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看一看你? 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这个世界! 然而,无论她如何祈求,上苍都未曾给她半点回应…… ------------------------------------- 叶青峰将鹿宁送回寝宫时,羽枫瑾也闻讯赶来。 看到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鹿宁,他像发了疯一般冲了过去。 不停地在床前呼唤着鹿宁的名字。 很快,太医院的大夫全都聚集在珠镜殿,倾尽全力为皇后医治。 羽枫瑾急了,这是这么多年,众人第一次瞧见他失态。 他负手站在殿中大声呵斥着太医,责令他们必须救活鹿宁,否则就跟着陪葬。 太医很快有了判断——孩子保不住了,只能尽可能地保住大人! 整个寝殿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所包围,一盆又一盆的污水被宫女们送出门。 一碗又一碗保命的药,又被端到床边。 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忙得满头大汗。 德喜公公劝说羽枫瑾离开,却被厉声喝止。 他固执地坐在鹿宁床边,拉过她满是汗水却冰凉的手,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宁儿,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朕和你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求你不要离开朕!」 他从宫女们的手中接过药碗,亲自送到鹿宁的嘴边。 可意识昏迷的鹿宁,却固执地死咬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她正在消散的魂魄,听到了太医那番无情的宣判。 她对这个世界再无一丝留恋。 羽枫瑾的话让她的眼泪疯狂地往下掉。 呵,自己的孩子惨死,他竟还说得如此轻松! 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吗? 他杀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难道还希望,自己还能再与他同床共枕吗? 她努力撑开眼皮,死死盯着说出这些话的男子。 突然发现,面前的人不是曾经那个温润如玉、和光同尘的男子! 而是一个先皇的复刻版——同样的冷漠无情、虚情假意! 为什么?自己以前看到的都是他的好?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温暖和煦的眸中,竟多了一丝戾气,让人望之生畏? 连他说爱的时候,也觉得阴冷薄情? 她眸子里的陌生呵憎恨,让羽枫瑾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和陌生。 「宁儿!」他抱起她,绝望地大吼着:「没有朕的许可,你不准死!听到没?」 鹿宁却忽然间笑了,笑得十分瘆人。 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眼中恨意渐浓。 半天,嘴里才拼凑出一句话来:「皇上……这下子……您可……满意了?可觉得……我是干净的了?」 「宁儿!」羽枫瑾的眼中染上一丝伤痛,态度又软了下来:「朕是天子!朕也有很多的无奈和迫不得已!朕答应你,一定会补偿你!请你不要放弃!给朕一个机会好不好?」 「皇上……」鹿宁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盯着他,凄惶地问道:「你可曾……真心真意地……爱过我?」 羽枫瑾微微一怔,眼神似乎有些躲闪:「宁儿,你在朕的心中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这你是知道地!」 这一句话,语意未明。 「既然如此,皇上可愿为了我废除六宫?」鹿宁忽然想起了燕西华的话。 这一刻的她,其实和燕西华一样。 有些问题明知道答案,却是不问出口就不会死心 。 「宁儿,不要胡闹了!」羽枫瑾满腔温情遭此冷待,此时也有了恼意:「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岂能说废就废!岂不是会引来朝堂大乱?」 一股森然的寒意自脚底漫起,鹿宁的心骤然沉了底。 她缓缓闭了眼,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结果,也不是真要他为自己废除六宫。 其实,她只是想看清,他们之间除了利益交换,是否还有哪怕一丝的真情? 可惜啊,一切都被燕西华说中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自己已为他倾尽一切,再没什么可以给他的了。 那往后余生,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打了死结的情,注定开不出幸福的花,他们之间只会是一场无止尽的纠缠。 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放过彼此? 伤过,痛过,心碎了一地,怎么可能凭着那么明显的敷衍,便轻信了。 她也曾信过他,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万劫不复。 这一次,她已不敢再信了…… 意识最后的一刹,耳边都是嘈杂的呼喊声。 可她累了,不想再去看这个污浊的世界一眼,只想这样安静地睡去。 只有在梦中,她才能回到过去,和托托一起驰骋在草原上; 才能依偎在义父身边,听他讲自己的英雄往事; 才能和师傅在沙漠中找寻,埋起来的西瓜和美酒……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离她而去,脑海中的那些回忆,似乎也变得支离破碎——属于他们的那一半,一瞬间竟消失不见了。 自己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徘徊在人世间。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金光,托托、鬼力赤和芊芊正站在金光下,微笑着看着她,向她缓缓地招了招手。 他们似乎在告诉她,在一个没有悲伤、没有失望的世界里,他们过得很好。 鹿宁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口中声嘶力竭地喊着:等等我!带我一起走! 可单个人却越飞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 鹿宁努力向他们的方向奔去,放声大哭起来:求求你们,别丢下我! 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不要一个人活在,没有你们的地方! 带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哪怕是万丈深渊、修罗地狱,我也要与你们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君不悟—— 骤雪初霁,红墙绿瓦上都覆了一层又松又软的雪。 暖阳照射在屋檐下的冰柱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鹿宁拢着毯子坐在窗前插花。 每日,她都会让琉璃在院中,挑一些长得十分好的梅花,连枝条都剪下来,然后插在琉璃瓶中,摆放在屋中,梅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娘娘,德喜公公来传,皇上今晚要来留宿。」 琉璃如彩蝶般翩然而至,端端正正地行个礼,细润的声音透着喜悦。 「我身子还没养好,让皇上去别处吧!」说话时,鹿宁头也不抬,语气生硬而淡漠。 琉璃脸上的笑容一滞,张口想要再劝,见鹿宁面色不悦,也只好作罢。 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拒绝他了! 自从小产之后,鹿宁整日都缩在这里,几乎从不出门去。 刚开始,宫中各位妃嫔都前来探望,却被她拒之门外。渐渐地,也就没人来自讨没趣了。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五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羽枫瑾却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近日来往珠镜殿跑得倒是勤快得很,只要一来后宫,就一定会来看鹿宁。 不知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因为愧疚想要讨好,鹿宁几乎每次都称病不见。 她不想再去分辨,他的话哪些出自真心,哪些是虚情假意。所以,她宁可装聋作哑。 即便天天吃闭门羹,羽枫瑾也会每日在外殿坐许久。 直到御医问诊后向他禀报了鹿宁的身体情况,又确认她将自己送来的汤药喝下,才肯离开去别的妃嫔那里休息。 除此之外,他已经将鹿宁的吃穿用度,皆换成了皇后的标准。 相当于已经向所有朝臣和嫔妃,宣告了鹿宁的正室身份。 就等着她身体彻底养好后,便举行封后大典昭告天下了。 可鹿宁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买账,她每日将自己囚禁在这间不算大的寝殿,空洞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或悲伤。 她已将整个世界都拒之门外,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当然,除了一个人。 也只有这个人,才能让她暂时走出心灵的牢笼。 一个小太监抱着两坛酒跑进来,笑呵呵地说道:「娘娘,这是叶统领给您送来的!」 「他人呢?」鹿宁空荡荡的眼神,渐渐在酒坛上聚焦,脸上有了一丝神采。 小太监挠了挠鼻翼两侧,说话的口气没什么底气:「叶统领说……他近日来公务有些繁忙,等过几日……他再来……」 看穿他的谎言,鹿宁没再说话。 自小产以来,叶青峰每日都会托人送来东西,可本人却从未出现过。 起初她信以为真。 可每次都借口装忙来推脱,她便猜到了——这是羽枫瑾不许他来见自己。 似乎在经过了燕西华之后,他就开始忌惮每一个对鹿宁好的男人。 鹿宁觉得可笑:他治水那么厉害,难道不知,情感如同洪水一般,要疏而非堵吗? 如果他对自己足够好,其他男子又有何惧? 如果他彻底伤了自己的心,即便天下的男子都死光了,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她猜,他不是不懂,只是犯懒装糊涂罢了。 反正,他现在是一朝天子,只要他下命令谁敢不服从。 根本不需要再向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每一个人。 可爱情不是政治,怎可同日而语! 明知道太医嘱咐了不许喝酒,可一看到酒坛,肚子里的馋虫就待不住了。 在她的软硬兼施下,琉璃还是温好了酒,又偷偷做了几道爽口的小菜,便在她的催促下和其他人一起退出门去。 待所有人离开后,鹿宁独自坐在窗边,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边欣赏着窗外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梅花。 粉梅像霞,白梅如雪,一团团小小的花瓣好似繁星点点,填补了孤月高悬的夜。 她又像往常那样,拿了三个杯斟满酒,并排放在窗台上。 然后她举起酒壶,与三个酒杯一一碰过之后,再仰头一饮而尽。 她将自己困在这里,才能假装托托、义父和芊芊还活着,还在身边陪着自己。 唯有这样的痴狂和封魔,才能让她度过宫中一个个望不到头,苦涩又憋闷的日子。 日落月升,也不知是酒浓了,还是量浅了。 才喝了几壶,她就有了醉意。 她便将沉甸甸的脑袋,靠在细弱的手臂上在桌前小憩。 琉璃灯罩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出她脸上两道浅浅的泪痕。 不知何时,琉璃已去而复返。 见她睡着,窗子却开着,便关上了窗,又拿了件裘氅披在她身上。 「娘娘,皇上来了,就在门外。」 琉璃的声音很轻,却还是吵醒了鹿宁。 她皱起眉头,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是说了,我身子不适吗?去回了他……」 话还未说完,门开了,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鹿宁一眼便认出来是羽枫瑾。 鹿宁故意别过头去,一句话都懒得说。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羽枫瑾轻轻一摆手,琉璃便识趣地退出门去,并关上了房门。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炭火在火光中噼啪作响。 略带醉意的月色,却因为突然到访的人,变得有些凝重。 看着桌边醉倒的女子,羽枫瑾不由地蹙眉,脸上显现一些怒意。 「太医不是说过,不可再饮酒!为何就是改不掉?」 「不是说过我谁也不想见吗?你怎么还来?」鹿宁故意抬起下巴,略带挑衅。 「为何要躲着朕?是在生气,还是没想明白?」羽枫瑾目光犀利,声音微凉。 鹿宁醉眼斜睨,不冷不热地回应着:「皇上希望我明白什么?」 见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羽枫瑾心中不禁冒出一股烦闷的情绪:「你现在是***,不要闹小孩子脾气!朕不能废除六宫,不代表朕心中没有你。你的那些付出和牺牲,朕件件都看在眼里!朕已下旨,给鬼力赤老将军封了「定国公」,他的子子孙孙均可以世袭!朕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还要怎样才肯罢休?」 听到这些话,鹿宁只觉得眼睛发热,心却冷得像一块冰。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扶着桌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羽枫瑾福了个身:「我……代义父和青峰……谢皇上恩典!」 突然,她感觉到脚下一阵无力,腿一软险些倒了下来。 索性羽枫瑾及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等封后大典已过,朕就下旨,日后你诞下的第一子,便立为太子!」 他一脸认真,口气威严。 看着鹿宁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这场交易你不亏,我也不赚!还不见好就收?」 瞧着这样的「爱人」,鹿宁觉得全身汗毛直竖。 是呀!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算起,他对自己就只有算计和交易! 鹿宁空洞的目光定在他紧绷的脸上。 窗外光洁的月辉,洒在他凝琼雪肤上,仿佛有一层光晕在跳跃。 果然,一张端正俊朗的脸,说出来那样决绝的话,也让人不觉厌恶。 鹿宁滑稽地作了个揖,向他微微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多谢皇上厚爱,我无福无德,不配做一***,更不配未来的太后。还请皇上准许我去冷宫了此残生,便心愿已偿……」 她知道他不会放自己走! 那是他身为天子的颜面! 所以,她不再奢望自由,只求安宁。 羽枫瑾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被她那满是嘲讽,略带快意的目光狠狠扎着心。 「你还是不肯原谅朕?」怒火灼烧着他的自尊心,忍耐到了极限,他终于对她发火了。 「我不敢!」鹿宁抬头看着他,眸心一片清冷:「我只是累了,也倦了。没有力气恨一个人,更没有力气再爱一个人。皇上何必非要留下一个空洞洞的躯壳?」 羽枫瑾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目光微转,落在琉璃瓶中的红梅后,双眸顿然怒意。 他大步走过去,抽出红梅愤然质问 道:「你躲着不见朕,就是为了在这里缅怀那个人!你说你没有力气再爱一个人,是因为你心里只有他一人,对吗?」 他的肩膀上下摆动,显然情绪很激动。 鹿宁则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和他四目相对,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羽枫瑾却对此视若无睹,他此时已眉间阴郁焦狂,目底充燃炽焰:「你院子里种满梅花,连屋子里也到处都是梅香。你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朕,朕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只有那死去的燕西华!你拒绝朕,就是要为他守身如玉吗?朕终究还是比不过一个死人!」 说罢,他狠狠一甩,琉璃花瓶碎了一地。 碎片割伤了鲜嫩的花瓣,殷红的汁水流了一地,好似从胸口渗出的鲜血。 鹿宁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 她弯下腰去,将那些残破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放在掌心中。 明亮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薄雾。 她也不知是在心疼这些落花,还是在心疼如落花般,转瞬即逝的自己。 然而,她此刻的举动,却彻底激怒了羽枫瑾,打碎了帝王高贵的自尊心。 他一把拉起她,打掉她手中的花,脸上是少有的狠绝:「你就如此放不下他?」 手上用了力,鹿宁吃痛地皱着眉头,依旧淡定地盯着他,轻蔑一笑:「放不下他的人不是我,是皇上!哪怕燕西华已化成了灰,他也成了你心中的一根刺,你眼中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有他的影子!」 羽枫瑾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恨声道:「说!你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你究竟要折磨朕到什么时候?」 鹿宁挣脱不开他的手,只能仰起头看着他,戏谑道:「皇上是在折磨自己,又何必来逼问我!以前,我的心里的确只有你一人,可惜现在……已没有了……」 羽枫瑾怒发冲冠,一把抓过她的纤腰,朝着她伶牙俐齿的双唇,狠狠吻了下去。 这一吻,和以往不同。 它有点变质——里面没有了爱,只剩欲望…… 鹿宁拼命推搡着他高大的身躯,说话再不客气:「我身子不适,还请皇上找别人去吧!」 羽枫瑾却一把钳住她的下巴,眼中一闪而过的焦躁和忍耐:「太医说你身子早已无碍,你休要再诓骗朕!」 「好了又如何?我现在并不想服侍皇上,莫非皇上还要用强的不成?」鹿宁眼中鄙夷的神情昭然可见。 「那也没什么不好!」羽枫瑾眉头一皱,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大步走向床榻。 第一卷 鸿雁 尾声 十年踪迹十年心(二)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青衫湿—— 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压断了枝条。傲然的梅花,凌乱的洒了一地,给莹白无瑕的雪地染了一抹清香。 风雪拍打着窗棂,发出哀嚎的声响。 炭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靡靡之味。 垂娓的月色纱幔,掩映着一个孤独而瘦削的身影。 鹿宁抱着双膝蜷缩在锦被里,两个光滑的肩头却***在外面。 她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一抹隐隐的潮红。 空洞呆滞的双眸,已肿得像两个核桃。 有些发青的眼窝下,能隐约看出两道未干的泪痕。 她瞥了眼身下凌乱的床榻,又痛苦地闭上了眼: 怎么会这样? 他们两人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昨晚竟不顾她的反抗,强行要了她的身子。 即便听到了她绝望的呼喊,看到了她伤心的眼泪,却依旧没有停下。 似乎只有再次占有她的身,便能重新占据她的心,也就可以将那些预料之外的人全部赶走!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死的声音,也就无力再去反抗。 旭日初升,几个宫女喜气洋洋的进门来,服侍她梳洗打扮。 这些人的确是该喜悦的! 生活在这红墙中的人谁也不知,一切皆是虚幻,唯有皇上的宠幸才是真的! 有了宠幸才会有子嗣,就能在宫中站稳脚步,这些宫人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几个丫鬟们看到鹿宁便纷纷道喜,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皇上对鹿宁的宠爱。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鹿宁眼中的一缕悲寂。 外面又开始下起大雪。 鹿宁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赏雪。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 慢慢的,整个天地都变白了,甚至连枝头的梅花也恍然不见了。 「娘娘,叶统领在门外求见!」琉璃踩着雪缓缓走过来,翩翩一福身。 「带他过来。」鹿宁幽幽启唇,弯腰从厚厚的积雪中,挖出被冻僵的梅花。 琉璃退去。 很快,雪地上又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的眼帘。 叶青峰踏着大雪而来,远远就瞧见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袭红衣的女子正手捧着梅花依依而立。 她净白无暇的脸上,却蕴着淡淡的哀伤。 叶青峰走到她身旁,打开油纸伞,为她撑起一片晴朗。 鹿宁慢慢转过身,瞧见他今日竟身着粗布青衫。 棱角分明的面庞少了几年前的稚嫩,却多了几分俊朗和清逸。 清秀的眉目间再没有少年时的莽撞,已有了成熟男子的稳重。 他清澈的眼眸十分明媚,看着鹿宁温煦的笑着。 他的笑容如一簇暖阳,温暖了原本清冷而荒凉的冬日。 不似羽枫瑾那般,脸上是笑着的,眸子里却依旧冰冷。 「草民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叶青峰拱手行个礼,语气谦逊而恭敬。 鹿宁打量着他,淡淡笑道:「看来你准备离开这里了?」 「是呀,我已经向皇上辞去金甲卫统领一职,这就准备离开京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叶青峰轻笑了一下,语气平静而轻松。 「难道定国公的封号,也不足以打动你,让你留下来吗?」鹿宁脸上嵌着笑意,缓缓启唇。 叶青峰幽深眸底 ,一丝光亮明灭掠过:「父亲一生勇猛,为了战场而生,亦为了战场而死。我敬仰父亲,却也明白,自己没有他那般有志向,而且我性格刚硬直爽,也并不适合在朝中当官!」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其实,以前养父逼着我学武时,我就深深怀疑过。经历了这么多,我愈发觉得,这一身武艺毫无用武之地了。我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战场,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为了继承父亲的另一个遗志,我会回到马帮,帮着军师一起将其发扬光大。而且,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是什么?」鹿宁巧笑着问道。 「我想读书,想去四方游历,我想见识更多。」叶青峰朗声开口,眉目间坦荡而隐隐傲然。 「好男儿志在四方!」 鹿宁雪颜笑意一灿,笑罄,容颜陡转郑重:「青峰,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已经知道了,皇上要给你赐婚,你却不肯接受隆恩,才会一气之下辞官而去。」 「你不必自责!我自小长在江湖,和那些官宦家的小姐相处不来。而且……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你想要的,亦是我所求!」叶青峰说得风轻云淡。 可是,她却看到,他眼底的那丝清冷落寞。 「青峰,我有一件事情,希望你可以帮助我。」鹿宁诚然望着他,声音恳切。 「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帮你。」言讫,叶青峰长身微揖。 鹿宁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字:「带我离开这里!」 叶青峰本来轻松的神色忽然一惊。 他压制着快要跳出的心脏,沉声问道:「娘娘是要去哪里?」 鹿宁粲然一笑,故作轻松道:「这个金碧辉煌的紫微城,不缺一个皇后。可天下第一的马帮,怎能少得了我这个少帮主?」 看着鹿宁坚定而诚恳的目光,叶青峰轻轻颔首:「好,只要你下定决心,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鹿宁忽地笑了起来,带有几分俏皮:「真的吗?拐走皇后罪名可不小,你不害怕吗?」 叶青峰耸了耸肩,笑得十分潇洒:「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就摊上了!」 大雪不紧不慢地坠落,二人撑伞站在雪中相视而笑,笑意从嘴角溢到眼角。 入夜,整座紫微城都在大雪中进入梦乡。 珠镜殿内还有一盏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琉璃等人早已睡去,就连守夜的太监也被支走。 鹿宁坐在铜镜前,卸去身上所有饰品,放下一封信,便拿起旁边的一个包袱,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寂静的夜空尽显苍茫,它无力地挥洒着纯洁的雪白。 一乘小轿停早已停在门外,车夫的身上和轿顶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看到鹿宁匆匆跑来,叶青峰连忙迎上来,为她掀开门帘。 鹿宁毫不迟疑地钻进去,叶青峰便指挥着轿夫,抬着轿子驶向宣德门。 一行人神色匆匆地走到门前,门口的守卫立刻走了过来。 叶青峰心头一惊,立刻抬手叫停了轿子,看着几个人缓缓走近,他心跳越来越快: 虽然他们曾是自己的属下,可毕竟现在自己已经请辞。 这些人会不会难为自己——他心中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沉吟了一下,他走过去,刚要和他们解释一下。 却见几个侍卫齐齐拱手道:「属下听闻统领要离开了,特地在此恭送您。」 叶青峰一颗心随即也放了下来,赶紧拱手回礼:「我已经辞去官职,如今只是一介草民,你们无须再这样称呼我了……」 「不。」其中一个侍卫拱手朗声说道 :「我们都曾是统领的属下,统领待我们如家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们希望能目送统领离去。」 叶青峰心下动容,拱手向众人深深一拜,便带着轿子匆匆离开了。 一直走到侍卫看不见的地方,叶青峰和鹿宁离开轿子,换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没想到一路竟然进行得如此顺利。 就在二人稍稍松口气时,阴影处突然走出一人,威风凛凛地拦下了马车。 那人又高又瘦,华贵的飞鱼服在月光下流光溢彩,腰间的一柄绣刀闪着无情的寒光,如同他一双凤眸中,灼灼逼人的寒气。 「阮浪?」叶青峰皱了皱眉,一只手缓缓摸向腰间,声音有些紧张。 「叶统领这是要去哪儿啊?」阮浪看了一眼马车,又冷冷看向叶青峰,口气并不友善。 叶青峰已握住刀柄,脸上却依旧镇定:「我已经向皇上请辞,现在正打算出城去。怎么,阮大人是准备送我一程,还是企图留下我?」 阮浪神色严肃,冷冷开口道:「叶统领去哪儿,我当然管不着。可是马车里的人,统领不能带走!」 叶青峰微一皱眉,气定神闲地冷笑道:「阮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阮浪手捂住刀柄,一步步走向他,一字字警告道:「你若走,我不拦着,可马车中那女子,必须留下!」 叶青峰神色微微一滞,盯着他继续冷声道:「如果我今日非要将她带走呢?」 阮浪抽刀出鞘,冷声说道:「带走宫中妃嫔乃是重罪!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青峰轻声一笑,立刻横刀身前,丝毫不退让:「既然如此,那就承让了!」 二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呼啸的夜风吹拂二人的衣角,脸上神色凛然,气势不相上下。 「等等!」马车中传来一个轻柔的喊声,在二人的注视下,一个娇柔的身影跳下马车,缓缓走向阮浪。 「皇后娘娘!」看清来者,阮浪毫不意外,立刻拱手一揖:「外面不安全,还是让卑职送您回宫吧!您放心,卑职一定不会告诉皇上!」 鹿宁立定在他的身前,却没有看他,只是冷冷说道:「当初阮大人带着芳仪姑娘离开时,难道不知道,带走妃嫔是重罪吗?哦对了,阮大人应该做了比这更过分的事,不是吗?」 阮浪眸光倏然转冷,声音却丝毫不乱:「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卑职听不明白!」 「阮大人,想必当初花芳仪为何要逃离皇宫,你应该心知肚明,何不以己度人,给我们行个方便?」鹿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口气却不容怀疑。 阮浪紧皱眉头,觉得十分不解:「可是娘娘,您不一样啊,您和皇上彼此相爱,为何要逃离这里……」 「曾经!」鹿宁出声打断他,立刻纠正道:「我们的确曾经相爱过,可那不代表什么。现在,他是北渝的天子,我是南诏的废后,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皇后果真要一走了之吗?一旦皇上发现你离开后,定会雷霆大怒,所有和你相关的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他深深看着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 鹿宁微微叹口气,带了些无奈的开口:「阮大人,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现在你能做到的,要么让开一条路。要么,我和青峰一起出手,你毫无胜算!而且,你和花芳仪的秘闻,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你知道的,马帮就是人多!」 阮浪微蹙眉,半晌,他终于闪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第一卷 鸿雁 第八百四十八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终) - 连枝锦 - 一抹轻焰 鹿宁向他微微一笑,拱手拜别后,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马蹄打起一阵白色的雾,载着二人跑向未知的未来。 鹿宁终究还是忍不住,拉开了窗帘,转回头去最后看了一眼,那红瓦青砖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围城。 此时此刻,她已没有半点,对过往的怨恨或眷恋。 记忆中还是那个紫袍玉带、温文尔雅的王爷,在自己误中顾氏父子的阴谋,命悬一线时,他挺身而出,将自己挡在身后。 当自己在灵州人头要落地时,又是他从天而降,将自己带离那个噩梦。. 是他,用一场赌注换来了一场约会,送给自己满天的星火。 他凄凉的笑容还犹在眼前:「今夜就让我们放肆一下吧!以后再想这样抱着你,怕是不能了……」 自己意乱情迷时,他摸着自己的脸,说出了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 在那个迟来的新婚之夜,他抱着自己,动情地许诺着:「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比现在更爱你。」 还是他,在渝帝面前毫无保留地宣扬着对自己的爱:「鹿宁虽然出身草莽,却与臣弟志同道合、感情深厚!臣弟只希望能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 那些如流水般的前尘往事,在脑海中细细划过,终成一地霜雪,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倒也干净。 那些或喜或悲的故事,好似一个冗长的梦。 在离别的这一刻,却猝不及防地纷至沓来,如此琐碎却又那么清晰。 他们的故事不过须臾数载的光阴,却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 当她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时,仿佛已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鹿宁慢慢垂下马车上的布帘,轻轻而凄凉地笑了起来。 其实她多想痛哭一场。 然而,她觉得这颗心比南疆的沙漠还要干燥。或许,她对这一切早已失望至极,觉得再为之流一滴眼泪,都觉得多余吧。 ——踏歌行—— 当琉璃哭着向羽枫瑾禀报皇后的失踪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羽枫瑾,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怒火。 他不顾满朝文武,在本该早朝的时候提着龙袍狂奔到珠镜殿。 一进门,他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般,全身僵硬,一颗心直往下坠去。 殿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华服,均被整齐的叠放在柜子里;珠光宝气的饰品,也被收进了红漆的妆匣中。 这些物品都和新的一样,仿佛从来没有被主人临幸过,就如后宫中许多女子那般。 整间屋子冷冰冰的,没有留下任何鹿宁的旧物。 而羽枫瑾送给她的东西,却一件不少地留在库房里。 唯有桌上,留下一封折叠整齐的信。 这是一封诀别信,欣赏只有寥寥数语而已: 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字迹整齐娟秀,看得出写信之人不慌不忙、不喜不悲,似乎在平静地说出一件,毫不关己的事一般。 羽枫瑾紧紧盯着信,仿佛眼透过这短短十六个字,仿佛要看穿写信的心思。 他实在是不明白,以前他们常常处在危险之中,两个人却能相依相偎、携手同心。 为何千帆过尽时,她却要选择不辞而别? 究竟是她对自己不再爱了,还是……她的心里早已被旁人填满! 此时,他无暇去追究问题的答案,他想要倾尽全力找到她! ----------------------------------- -- 他几乎倾尽了全部兵力,遍寻北渝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可鹿宁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从人世间凭空消失了,连半分音讯也没有。 他约谈了每一位马帮分号的总管,可这些人却对鹿宁的下落全然不知。 他派出去隐藏在江湖中的探子,也探不到有关鹿宁的半点风声。 除去深山老林、天宫地府,羽枫瑾一次次满怀希望地找寻,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 随着找寻的次数增加,朝中开始怨声载道起来。 羽枫瑾权衡利弊,不得不减少找寻的频率和派遣的人数。 唯一没有减少的,是他始终相信——鹿宁就藏在某处! 早晚有一天,他们还会相见! 时间流逝,人亦渐老。 往事成了旧事,就没人再提了。 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短短十年的光阴,可对于事情的亲历者来说,却着实有些漫长。 如今天下统一已有十年。 不得不承认,北渝皇帝修身治国平天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国内四海平定、百姓富足,世人均叹:这是一个盛世! 紫微城中,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大臣们日复一日的上朝,和皇上争论一番再转身离去,似乎这样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后宫中一批又一批的女子进来,便有一批又一批的红颜,变成昨日黄花。 满贵妃继续管理着后宫,成为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女子,可她永远只是妃位而已。 那个高不可攀的后位,谁也不敢再轻易提及。 因为无论是大臣还是妃嫔,谁都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正在宣德楼上与百姓举国同庆的皇帝,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南疆的急书,上面只有短短四个字:鹿宁已殁! 羽枫瑾强撑着精神等到烟花散去,回到宫中就一病不起。 他没有哭,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在病了十日之后,他亲自宣告天下:皇后病逝! 可日后,谁也不能在他面前再提立后之事。 每每提及,他都会大发雷霆。 所以这么多年,皇后之位一直空悬,唯有一个牌位始终放在那里,不可撼动。 又是一年的上元佳节。 盛京城中,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绚丽的色彩分开了天地。 璀璨的灯火点缀着天际。 夜露浸湿了花灯,街市上灯光交相映射。 百姓们笑盈盈的出门游赏,香车上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羽枫瑾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宣德门出来登上城楼,半卷起珠帘,睥睨着城楼下前来观瞻的百姓。 十年过去了,当初风度翩翩的王爷,如今眼角也有了细纹,冷峻的脸上更显沧桑和威严。 他威仪的端坐在城楼上,举目望着下面一派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景象,荒芜的心,此刻却万马奔腾: 十年了,她离开已有十年了! 这个本该举国同庆的日子,却让他满腹哀伤。 自他登基后,四海平定、百姓富足,他可以拍着胸脯说,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却唯独对不起她。 遥望十多年前的那个上元夜,和燕荣、沐芊芊、鹿宁在一起的那个夜晚,还历历在目、如此清晰。 可如今他身边,这些人都已不在。 那些欢歌笑语也皆成了往事。 多少年的风风雨雨,他孤独的眸子里,掠过的始终是她的倩影,心中不大不小,也刚好容下她一人的位置。 耳边又隐约 听到,潇湘别馆中的歌妓正低按琴筝,唱着春词,吟着新诗。 回首往昔,那曾经的风流繁华,恍然如梦,只剩下斜晖脉脉、流水悠悠,一切俱已消逝,令人无限感伤。 她究竟葬在何处? 坟头的野草,可有人前去打理? 想到此处,羽枫瑾不禁黯然销魂、悲痛欲绝。 想到自己的年华早已流逝,那些年少轻狂、惊心动魄,不过是做了一场繁华的美梦,眼泪便在不知不觉间轻弹暗洒,沾满衣衫。 深深地长叹一声。 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终此一生,他赢尽了天下,却独独输了她!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一簇烟火腾空而起,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他无心抬头去看这转瞬即逝的喧哗,只黯然的瞧着城楼下的百姓,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 「陛下,时候到了,该赐金凤了!」身旁德喜公公苍老而尖细的声音响起。 羽枫瑾接过金凤,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城下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每个人都高举着双手,热烈高呼着,想要吸引天子的注意。 羽枫瑾只微微勾唇,便随手一挥,将手中的金凤丢下。 高亢的喊声一浪接过一浪,随即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想必是有人接到金凤了! 羽枫瑾照例看去,等着那人跪了下来叩拜圣恩。 可他那双苍凉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 只见如潮的人群中,一位明媚照人、俏丽清秀的妇人,身着一身红裙,手中拿着金凤,正浅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她身旁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长得白白嫩嫩、娇俏可爱。 羽枫瑾双手抓着栏杆,探出身子望去,只见那妇人翩然福了个身,便带着女娃娃推开人群,转身离去。 羽枫瑾全身一颤,他不管不顾的推开身旁的人,提着龙袍飞快的跑下城楼去。 德喜公公一惊,连忙喊道:「阮大人,皇上跑下城楼了,快去护驾!」 话音刚落,阮浪立刻带着御守司的人,紧追其后。 众人跑下城楼中,在人山人海中推推搡搡,却不知道在寻找谁。 阮浪终于追上羽枫瑾,忙问道:「陛下,您在找谁,卑职帮您一会儿找!」 羽枫瑾慌乱的盯着身旁熙攘的人群,声音颤抖的说道:「朕看到她了!她没有死,她果然是在骗朕!」 阮浪一怔,立刻明白他口中的人,指的是谁! 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顶撞,只当皇上是看错人了,便张罗着手下帮着一起寻找。 费力推开拥挤的人群,终于在灯火零落之处,看到一位妇人正牵着一个女娃娃,拿着一只金凤缓缓前行。 看到这女子的背影,阮浪也大惊失色。 他刚要上前去叫住,却被羽枫瑾拦下。 他全身止不住的发抖,鼓足了勇气,才喊了一句:「宁儿!」 那妇人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驻足,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羽枫瑾再也按捺不住,他迈开步子,急奔过去,一把拉住那妇人的手腕,急切地呼喊道:「宁儿,你为何不认朕?」 那女子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星眼流波,嫣然一笑:「官人是在叫我?」 羽枫瑾瞧着她,那妇人也抬眸而望,两人目光相对,都已不觉热泪盈眶。 那妇人慢慢垂眸,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淡然笑道:「这位官人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宁儿!」 羽枫瑾一惊,忙道:「不可能,你明明就是 宁儿,为何不肯相认,你是不是有苦衷?」 未等那妇人开口,身旁的女娃娃一噘嘴,叉腰说道:「这位叔叔,你认错人了啊,我娘亲可不叫宁儿!」 羽枫瑾身子一晃,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退了几步,怅然笑道:「对不起,看来真的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偏偏一福身,便立刻扭过头转身离去,只是背影莫名的有些悲凉。 被分开的人群,又慢慢聚拢在一起,喧嚣之声更甚往昔。 女娃娃拉着妇人的手,忽然感到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她抬头看着母亲,却见她此时已泪如雨下,便连忙问道:「娘,您怎么哭了?」 那夫人泪眼朦胧,却勾起嘴角,喃喃道:「没什么,娘只是忽然想起一个故人而已……」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